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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边上城     女帝如此多招txt下载     女帝如此多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二章 入狱(二)

    一个膀大腰圆的牢头押着长洢往监牢里去。虽然是青天白日,天牢里却是昏天暗地,越往里去越是昏暗,道路两旁隔一段距离挂着一只火把,照出的光亮却十分有限。

    往下走过石阶,牢里的腐臭味和尿骚味扑鼻而来,又臭又骚的气味简直要将人熏晕过去。一听到人声响动,蛰伏在黑暗与臭气中的犯人都扑到监牢的铁栏上,从铁栏间的间隙中伸出肮脏可怖的手,大声嚎叫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牢头抽出腰间的鞭子,狠劲一抽,抽到那些伸出来的手上,立时就响起一阵阵惨叫声,犯人们都抱着手滚在霉烂的稻草上打滚叫痛。

    “快走!”牢头推搡着长洢道,“在我这里可没有什么皇子公主,都是和他们一样的死犯!”

    走到监牢最角落的地方,牢头停了下来,打开一间空的牢房,将长洢推了进去。

    牢头“哐当”一声关了牢门,道:“好生在这里待着。不然有你的苦头吃!”

    临近牢房里的犯人都伸长了脖子往长洢这里看,牢头又抽出鞭子一面往铁栏上抽打,一面喝道:“看什么看!看什么看!想死!都给老子躺尸去!”

    犯人们都忙往牢里躲,等牢头走远了,立时又扑回铁栏上叫骂:“畜牲!老狗!等老子出去!用铁钩勾了你的肠子出来下酒!挖了你的心肝喂狗!”

    漆黑的监牢里顿时响起各种辱骂的声音和犯人们疯狂拍打铁栏的巨响。

    长洢的牢房里也堆着一堆霉烂潮湿的烂稻草,有一窝老鼠在烂稻草里做了窝,长洢一走过来,母老鼠立时吓得跑了,留了一窝小老鼠在烂稻草上吱吱乱叫。

    长洢漠然看了一眼,在烂稻草旁坐了下来。

    没一会,母老鼠又探头探脑跑回来,见长洢一动不动,一声不响,便放心大胆地跑回窝里去。窝里的小老鼠们又发出一阵吱吱的叫声。

    犯人们叫骂得累了,都隔着铁栏往长洢这边张望,想看看新来的犯人是什么模样。

    长洢左边的牢房里也单独关着一个犯人,牢房与牢房相连,中间只隔了一面铁栏墙。那个犯人已经迫不及待地跑到了隔栏前。

    他两手住在铁栏上,头从铁栏的间隙伸到长洢这边来,在昏暗中看了一阵,约莫能看得清长洢是女子,立时调戏道:“小娘子!小娘子你怕不怕啊?到哥哥这里来,哥哥抱着你,你就不怕了!”

    其他牢房里的犯人听出新来的是个女的,立时哄笑起来,也都跟着说起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长洢冷眸半垂,起身往左边的隔栏前走去。

    其他犯人见她真的过来了,立时都大声笑哄起来:“来了!来了!小娘子朝你走过来了!”

    趴在隔栏上的那犯人也张着两只肮脏的手,猥琐道:“快来!快来!往哥哥怀里来!快来让哥哥抱着你,让哥哥搂搂你的腰,让哥哥摸摸你的奶……”

    他下流的话只说到此,长洢照着他的脸一拳挥过去,那犯人的鼻子立时血流如注,往后一仰,倒在地上不动了。

    其他犯人见状,立时安静如鸡。

    长洢转回身走到那堆烂稻草旁,烂稻草上的那窝老鼠也吱吱叫着,举家带口避到远处去了。

    长洢盘腿坐在烂稻草上,闭着双目,呼吸却不禁颤了颤。

    牢房里再次闹腾起来,是到了饭点。

    一个狱卒拿着箩筐,箩筐里堆着糙面馒头,走到每个牢房前像喂狗一样从铁栏间隙扔进去几个糙面馒头,犯人们也像狗一样在地上抢夺馒头。

    后面跟着两个狱卒,抬着一桶烂菜和糠煮出来的糊糊,用生了锈的铁勺舀出来,喂猪一样随意往犯人们的破烂碗里一倒。

    即便如此,犯人们也都争先恐后挤在铁栏上,一抢到碗里来,立时就喝个精光,再举着碗还能多要一碗。

    到了长洢牢房前,发饭的狱卒没有给长洢糙面馒头和菜糠糊糊,抬着桶和箩筐走了。

    没一会,牢头拎了一只黑色的食盒过来,打开牢门,从食盒里端出来几碟精致的菜肴摆在牢房门口。

    牢头用脚尖踢了踢盘子道:“给你的。”

    长洢看了一眼,没理会他。牢头也不管,锁了牢门走了。

    长洢不吃,其他犯人闻见肉和菜的香气已经垂涎欲滴,个个都趴在铁栏上,望着那些山珍海味,想要抢,却够不着。只能眼巴巴看着。

    不一会,那个被长洢一拳抡晕过去的犯人闻着香味醒了过来,他看了看长洢,学乖了,不敢再说污言秽语,看着牢门口的饭菜两眼直放光,不住搓着手道:“这么好的饭菜你不吃?你不吃,给我吃!”

    长洢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你敢吃么?”

    “这有什么不敢的!”

    他立时从铁栏间隙将长洢的饭菜抢了过去,正要吃,就听见一人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吃。”

    长洢闻声往右面看去,右面相连的牢房里也关着一个男子。

    因为光线昏暗,长洢看不见他的面容,只隐约看见他穿着一身灰蓝衫子,其他犯人都争相扑在铁栏上抢食,他却和长洢一样,盘腿端坐在烂稻草上。他一直没出声,若不是此时说了话,几乎叫人发现不了那间牢房里有人。

    “为什么不能吃?”那犯人问道。

    他道:“到了这牢里来,你看到谁吃过这样的好饭好菜?我劝你不要吃,别为了一口吃食,白白送了性命。”

    那犯人却不领他的情,恶声道:“你是吃不到眼馋吧?说这些浑话糊弄老子!这好饭好菜,就是吃死了,老子也愿意!”

    他说着狼吞虎咽起来,其他牢里的犯人都馋得直流口水,抢着道:“扔块肉给我!给我!给我!”

    那犯人哪里有空理他们,酣畅淋漓地吃独食,吃的正香,忽然吐出来一口乌血,倒在地上叫了几声,眨眼功夫就断了气。

    其他犯人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活生生地被毒死了,都吓得将口水咽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牢头来了,见长洢端坐在牢房中,死的是旁边的犯人,一挥手叫狱卒将那犯人抬了出去。

    犯人们都趴在铁栏上看,牢头又抽了鞭子道:“看什么看!你们当老子的牢饭是好吃的!”

    之后两天,再送来给长洢的饭菜,任凭是什么山珍海味也没人再敢垂涎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故人

    人不吃,老鼠却敢吃,一吃死一窝。老鼠的尸体在长洢的牢房门前堆了一堆又一堆。

    右面牢房里的男子道:“姑娘,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这两天,你饭菜里的毒药差不多将这牢房里的老鼠都毒死了。以往夜里成窝的老鼠乱叫,自从你来了,夜里都清静了。”

    长洢没理会他。

    “我这里还有半个糙面馒头。给你吃吧。你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再这样下去,饿也要将你饿死了。”

    他走到牢房的隔栏前,从间隙里将半个糙面馒头递过来给长洢。

    长洢抬眼看他,见他手掌摊开,上面铺着一块干净的绢帕,绢帕上放着半块糙面馒头。在这监牢之中,这糙面馒头已经是极珍贵的食物了。

    他怕长洢嫌脏,将馒头外层的面皮仔细地揭了道:“这样就干净了。好歹吃点,你若饿死了,不是正合了他们的意?与其如此,倒不如吃了他们送来的毒药,还落个痛快。”

    长洢上前接了那半块糙面馒头道:“多谢。”

    牢中昏暗,长洢走到隔栏前,那男子迎面才看清长洢的面容,见到长洢额间那道血红的胎记,不由怔了怔道:“你……你是三公主?”

    长洢抬眸仔细看他,就见是位青年公子,浓眉大眼,虽穿着陈旧的灰蓝衫子,身形消瘦,却仍可见浑身的飒飒英武之气。

    长洢回想一阵,确定没有见过这个人。但他既然认得她,应当是她复明前在哪里遇见过的。便问道:“阁下是?”

    “我……我是将凉准!殿下还记得我么?那年千甲盛典,殿下与沉山大公子一同往若愚书院来,殿下见过我,我那时参加吟诗赛,殿下还赞我诗吟的好!殿下还记不记得?我还赠了殿下一本诗集。”

    他说到诗集,长洢想起来了:“原来是故人。”

    将凉准忙要给长洢见礼,长洢拉住他道:“我已经落到这步田地,公子不必如此。”

    将凉准道:“经年不见,殿下已经长这么大了!”

    他显得尤为激动,双手抓住隔在他们之间的铁栏上道:“那时见到殿下,殿下还是个小女孩,还坐在轮椅上,眼睛也看不见。如今再见到殿下,殿下已经长成了大姑娘,腿也好了,眼也好了……原来已经过去这许多年了……”

    他激动得几欲落泪,又忙问道:“殿下贵为皇族公主,怎会流落在此?”

    长洢道:“说来话长,不提也罢。你是将凉府的二公子,怎会也在此?”

    将凉准默然无言,背过身去,慢慢坐在了地上。

    半晌,他背靠着隔栏道:“正因为我是将凉府的二公子我才会在此。那年千甲盛典过后,我结业回家,没多久将凉府就发生了一场暴乱……”

    将凉氏原先是北荒冰族的姻亲氏族,昔年北荒冰族战败,央泽水族成为东洲正统,皇族北冰氏退归母姓上凌氏,将凉氏和未冽氏归附了央泽水族。

    后来央泽水族一分为二,成为如今的洛水国和渭水国,将凉氏归附了洛水,未冽氏归附了渭水。这些北荒冰族的后裔,在央泽水族世世代代受到排挤,地位极低。

    未冽氏因掌过北荒冰族的兵权,归附到渭水后,有领兵打仗的本领在,还能有些权力。而将凉氏在洛水几乎被打压为奴,将凉氏与洛水各氏族不得通婚,除了嫡系一脉,寻常族民不许经商、入学、参政,只能务农或卖身为奴。

    将凉准道:“将凉府多产盐矿,一向被沧禹氏霸占了去,族人们穷极了饿极了,便设法偷了盐矿运去渭水贩卖。沧禹氏发现后,派了人来,将偷矿的人统统打死。族人们忍无可忍,揭竿而起,与沧禹氏的人打了起来,将沧禹府的主司打死了。”

    “沧禹氏的族长沧禹潍和右相沧禹薄却上书状告将凉府暴民滋事,陛下下旨镇压,将凉府一众族民更闹了起来,家父想要从中调解,已经来不及,终于演化成了一场大暴乱。陛下怪罪下来,说是家父鼓动族人作乱,要斩杀家父。那时家父在暴乱中受了重伤,家兄又一向病弱,我便替父亲顶了罪,向陛下上书说是我挑起的暴乱……”

    他说到此,眼眶湿热,长叹一声道:“不瞒殿下,自从进了这座监牢,我已经记不得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了多久了,一年一年又一年,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今日看到殿下,故人重逢,只觉恍若隔世……”

    长洢默了一阵,道:“你说的陛下,应该是指我父亲,他已经死了。我被关到这里来,也是因为这件事。如今的陛下是昔年的四皇子段滞。将凉府我不曾去过,所能知道的事情也甚少,只听闻令尊在那场暴乱后不久就病故了,将凉府如今的族长是令兄将凉减,我盲眼才好不久,也不曾见过他,不知他如何。”

    将凉准长跪于地道:“多谢殿下告知。”

    他父亲早已死了,隔了四五十年的光阴,到此时他才得知死讯,不禁悲恸万分,手抵着额头,眼泪簌簌落了满脸。

    长洢道:“公子节哀。此事是皇族之过,长洢向公子致歉。”

    “殿下自幼就去了沉山府,皇族之事怎能怪罪到殿下身上来?”将凉准摇头苦笑道,“话说回来,即便皇族有过,将凉府哪里又有资格怪罪……”

    夜渐渐深了,牢中其他犯人横七竖八地躺在烂稻草上酣睡。长洢坐在烂稻草上,闭目靠着湿冷的墙壁。

    墙壁顶端的缝隙间漏进来几缕洁白月光,将凉准长身立在隔栏前的黑暗中,从怀内摸出一只筚篥,望着那几缕月光,呜呜咽咽吹了起来。

    筚篥之声,声声幽咽,如泣如诉。

    长洢听在耳中,只觉悲凉入骨。

    当年将凉府暴乱,滁帝大怒,派兵镇压,派的正是沉山府的将士。垣澈在府中处理这段军务,心中亦有不忍,向她提了一句。

    她立时愤慨道:“为君者,应去民之所恶,补民之不足。将凉氏既然已经归于洛水,将凉府的子民就是洛水的子民。都是寻常百姓,心中所求,不过是有饭吃,有衣穿,要一条活路罢了。陛下何至于将他们往死路上送?”

    垣澈看着她,久久没能发出声音来。

    半晌,他伸手抚她发顶道:“阿满,你若是位皇子,不论是何代价,沉山府也要扶保殿下登基为帝。此,必将是洛水万民之大幸。”

    那时渭水女帝还没有问鼎帝位,不曾有女子称帝的先例。他故而发此感慨。如今渭水已有过女帝,即便没有,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为何不放手一搏?

    她想到此,猝然睁开双目,从烂稻草上坐直了身子。

    将凉准听见她的动静,不由惊道:“殿下?”

    长洢怒而自骂道:“废物东西!”

第一百二十四章 劫狱

    “沿江。”

    长洢向满是黑暗的监牢中唤了一声。

    沿江虽然以忠行向她献忠,但皇宫禁苑为防灵力高深者行刺,设有重重禁制,沿江是外男,除非闯宫,不然没有旨意和令牌,皇城太安宫他是进不去的。她在天牢里已经待了两天,沿江得到消息,必定会潜到天牢附近来。

    此时,她唤出这一声,眨眼功夫就见沿江从监牢的黑暗中悄无声息地出现。

    “殿下。”他一身黑衣,隐在黑暗中,向长洢抱拳行礼。

    长洢道:“你去堪木都府,找堪木涉来。”

    沿江约莫已经猜到她找深涉的原因,道:“殿下若想从这里出去,臣奋力一搏也可将殿下救出去。”

    长洢道:“你有几分把握?”

    沿江略有犹豫:“七成。”

    长洢道:“我要十成十的把握。否则,一旦有失误,你也要折在这里了。你去找堪木涉,多一个人,多一分把握。”

    沿江立时领命去了。

    等到第二日,不早不晚,午时三刻,深涉悠哉悠哉地来了。

    牢中昏暗,他手里提着一只红彤彤的灯笼,他悠哉悠哉地来,手中的红灯笼也悠哉悠哉地在监牢的黑暗中一晃一荡。

    犯人们听到人声响动又都扑到铁栏上张望,他沿路提着灯笼往犯人们的脸上看,红彤彤的灯笼将犯人们面黄肌瘦的脸也照得红润有光泽。

    他嘴欠道:“看来天牢里的伙食不错嘛!个个吃的红光满面!”

    犯人们骂骂咧咧地回到烂稻草上躺着去了。

    他一直往里走,七拐八拐,找到了长洢的牢房,身子往铁栏上一靠道:“找我什么事?我寻思着,你总不至于在这鬼地方请我喝酒聊天。”

    长洢道:“帮我从这里出去。条件随你提。”

    深涉提起灯笼,隔着铁栏的间隙往长洢脸上看:“好啊!条件很简单,老规矩,你叫我一声哥哥,我就救你出去。”

    长洢顿时气结道:“你……”

    她从未唤过“哥哥”这个称呼,她亲哥哥恭德太子她自幼就称呼皇长兄,沉山府比她年长的公子们她也是以兄长称呼,甚至连垣澈,她也不曾唤过哥哥。

    此时,让她向深涉唤一声哥哥,她紧紧捏住了双拳,憋了半晌,眼眶都憋红了,也没能发出一个声来。

    她道:“换个条件。”

    深涉一摊手道:“是你说的随便提,我提了你又不答应。还有诚意嘛!”

    长洢道:“换个条件。”

    深涉道:“换条件,好!你说换就换。你就将沉山大公子的失伤剑给我。怎么样?”

    长洢怒目瞪着他。

    他道:“这也不行?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这叫哪门子的随便提条件?”

    长洢道:“除了这两个,其他随便。”

    深涉道:“嘿!巧了!本公子啥也不缺,就是想要失伤剑……”

    长洢道:“我叫。”

    深涉一怔,黯黯明黑的双眸微微睁大道:“你叫什么?叫我哥哥?好啊好啊!我洗耳恭听。”

    他侧身靠在铁栏上,竖起耳朵等着长洢叫他哥哥,长洢酝酿了半晌还是没发出声音。

    深涉一手提着灯笼,另一只手的手肘撑着牢门上的铁栏,手掌撑着下巴道:“喂!叫声哥哥,很难么?”

    右面牢房里,将凉准走过来道:“上一个在她面前称哥哥的人才被毒死了。公子还是不要僭越的好。”

    深涉回过身,提起灯看了看他道:“呦!你是将凉家的二小子吧!”

    将凉准没料到深涉认识他,略显诧异,借着灯火仔细打量深涉,见到他头上束发的青竹玉冠,作揖道:“原来是四公子。那年千甲盛典过后就没再见过四公子了,没想到如今四公子竟容颜大改,在下一时倒没认出来,失礼了。”

    “哈哈!”深涉干笑两声,“陈年旧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你倒说来给我听听,那个不知死活的是怎么被毒死的?”

    将凉准简略说了两句,深涉听了,摸摸下巴向长洢道:“原来是这样啊!有这么大的风险,我倒更想听你叫我一声哥哥了。”

    他隔着牢门凑到长洢身前道:“叫吧!我听着呢!”

    长洢撇开了脸。

    深涉又凑过去,提着灯笼往她脸上照,见她眼中泪光闪烁,立时道:“不是吧?叫声哥哥能少了你一块肉嘛!再说我又没逼你喽!算了!算了!不叫就不叫吧!但你要记得,你欠着我一个大人情!往后对我好点。”

    长洢喉口翻动,咽了一下道:“此番恩情,我自会铭记。劫天牢,事关重大,要仔细商议了才能行动。沉山府的人不能动用,你设法收买死士。我入天牢时,约莫已经看过,这座监牢外松内紧,狱卒少说也有上百人,加上监牢外的防守。你至少要找五十个灵力高深的人来。”

    深涉掏了掏耳朵,道:“找什么人?”

    他根本没在听长洢说话,长洢咬了咬牙,大声道:“找帮你一起来劫狱的人!”

    深涉十分惊奇,也拔高了声音道:“你在开玩笑么?本公子劫狱还要人来帮?”

    将凉准在一旁,终于听不下去了,插话道:“某不才,想说一句,劫天牢这种事情实在不宜声张,二位现在都在监牢中,这样大声的商议实在危险。这是天牢啊!”

    牢里的犯人们可都在望着这边,把守的狱卒们也随时能听见。

    深涉颇为赞同道:“是吧!我也觉得没必要如此商议。劫狱又不是请客吃饭,要等人,还要挑日子,多麻烦!择日不如撞日,你往后退退。”

    他向长洢做了一个向后退的手势,长洢还没明白往后退退是什么意思,两条腿已经下意识地往后退开了几步。

    将凉准却已经明白过来,忙伸手阻道:“四公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却已经迟了。

    就见深涉抬脚,一脚踹在玄铁打造的牢门上,砰一声,牢门从中间断成两半,哐啷啷落在地上,成了两片废铁。

    长洢和将凉准齐齐瞪大了眼。

    天牢里制造牢房铁栏的玄铁全部采自大幽山,由金戈氏经六一神炉千锤百炼而成,即便是神兵利器也不能一下子劈开,他竟徒脚,一下子就踢断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越狱

    其他牢房里的一众犯人听见动静也都目瞪口呆,随即热烈地沸腾起来,有的向深涉大叫着“救我!救我!”有的也学着深涉的样子往牢门上猛踢,一脚踢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腿嗷嗷惨叫起来。

    深涉踢开挡路的废铁,嫌弃皱眉道:“什么破烂玩意?看着就让人讨厌。走啊!叫我来劫狱,你自个在那傻站着!真叫人操碎了心。”

    他伸手将长洢拉出了牢门,长洢这才醒过神来,回头向将凉准道:“准公子,若我能逃出去,日后必定来救你。”

    将凉准黯然道:“若非陛下恩赦,我即便逃出去了,也是死罪一条,更会让将凉府跟着遭殃。殿下不必为我费力了。”

    长洢道:“也罢。公子就在此再耐心等一段时日。”

    将凉准向她作揖行礼道:“多谢殿下顾念,殿下从这里出去还不知道有多少凶险,千万要保重。”

    深涉催促道:“哎呀!走了走了!都说了劫狱了,你俩还在这叙上了。”

    他拉着长洢,一个闪身,已经穿过甬道,到了监牢中央狱卒们值守的地方。十来个狱卒围着一张桌子,正吆五喝六地划拳喝酒。

    听到有动静,两个狱卒端着酒碗回头,正瞧见长洢和深涉,那两个狱卒怔怔与长洢和深涉对了一会儿眼,又回头与其他正在喝酒的同僚怔怔对了会儿眼,其中一个狱卒猛然醒过神来,将酒碗一摔道:“来人啊!有人劫……”

    被深涉一脚踢翻了过去。

    其他狱卒都已经噌噌开始拔剑,深涉将手中红彤彤的灯笼递给长洢道:“帮我拿着灯。”

    长洢的手才握住灯笼的手柄,只觉一阵风过,深涉已经闪身过去,又觉一阵风来,深涉又重新站在了她身旁。不过转瞬之间,再看那十来个狱卒,都已经横七竖八倒在了地上不能动弹了。

    深涉拉着她继续往前走,迎头就遇见牢头带着一行狱卒匆匆赶了来。

    牢头看见深涉,两眼一瞪道:“堪木深涉!你说你来探监,我给你面子让你进来,你你你好大胆子!竟然敢劫……啊啊啊!痛!痛!痛!”

    深涉狠狠踩住了他一只脚的脚尖道:“你方才喊我什么?”

    牢头痛得浑身冒虚汗道:“堪木涉……”

    深涉又踩住他另一只脚:“什么?”

    牢头只觉两只脚上压着两座山,钻心的疼,连声道:“深涉哥哥!深涉哥哥!嗷——”

    深涉脚下踩得更重,一手拧住了牢头的耳朵道:“谁是你哥哥?你当谁都能叫本公子哥哥呢?听着怪恶心的。”

    牢头被揪住耳朵,只能顺着深涉的力道将头歪着,吃痛叫唤道:“四公子!是四公子!四公子,您饶了小的吧!”

    深涉一脚将他踹了出去,他膀大腰圆的身体将身后的狱卒被压倒一片。

    深涉道:“闪不闪啊,你们。”

    他抬手点了点剩余的狱卒,狱卒们面面相觑,都往后退。

    深涉拉着长洢,两人一前一后踩着牢头的身体往前走,他们往前走一步,众狱卒往后退一步,谁也不敢上前。

    一路退到天牢大门外,眼看就能逃出生天,却听见一阵马蹄声大响,宛潼带了数百名禁卫,将天牢的出口堵得水泄不通。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将近黄昏。

    深涉道:“你这个姐姐,还真是会赶时候啊!这天一黑,我可就没法子了。喂!”

    他撞了撞长洢的肩膀,向她直挤眼道:“到时候咱两住一间牢房啊!”

    长洢道:“你想得倒很开。她既然带了这么多人来,必定会抓住这个机会致你我于死地。你竟还想着去住牢房?”

    说到此,她不禁恼怒起来道:“我叫你从长计议,你不听!”

    说话间,禁卫已经上来将他们团团围住。四面环敌,长洢和深涉背靠着背,长洢的冰灵不能用,锟铻剑又不在手,全靠深涉一人应战。

    深涉一面应对攻向他的禁卫,一面分神对付长洢身前的禁卫,竟还有闲心道:“别生气嘛!我怎么知道你这个好姐姐会在外面等着你?她要是不来,我们这会儿不是早逃之夭夭了?说到底,还不是怪你人缘差!”

    正说着,就见一个禁卫挥剑照着长洢头上砍来,深涉上前捉住那禁卫持剑的手,剑锋一偏,夺下剑来,长洢抬脚将那禁卫踢出去。深涉迅疾反手,一剑将从旁边攻来的另一个禁卫杀退,攻守拆合,两人竟配合得天衣无缝。

    “沿江呢?”长洢背靠着他道,“他怎么没来?”

    打斗间,深涉还有心情告黑状:“说到你这个下属,你回去可得好好说道说道他。他说白天不宜行动,非得晚上来。我这么爱看热闹的人,晚上黑灯瞎火的我还怎么看热闹?他就跟我撂脾气了。”

    长洢立时道:“你怕黑,你就直说。”

    深涉道:“嘿!你这个人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直白?我不要面子的嘛?”

    他一剑抹了一个禁卫的脖子,又与长洢背靠着背道:“我跟他说,晚上来也可以,但他得听我的。好家伙,他跟我说,他以前只听沉山大公子的话,如今只听你的话。我说的话,他是一句不听,拍拍屁股就走了。脾气是真的臭!能不能学学本公子,随性一点,脾气好一点……”

    “你能不能闭嘴。”长洢咬牙道,“天马上就要黑了。”

    深涉提醒她道:“你手里不是有灯笼么?你看好了灯就行。”

    长洢道:“灯笼里的烛火烧了大半日,也不剩多少了。”

    深涉道:“……哈?”

    一脚将冲上来的禁卫踹飞了出去。

    夜色渐渐笼罩了下来,天牢四周陷入黑暗中,只有长洢手中的灯笼映照出红彤彤的光芒。宛潼在外围,见禁卫迟迟拿不下长洢和深涉,立时叫禁卫上弓弩。

    宛潼骑在马背上大声道:“洛水洢,你弑君杀父本就是万恶不赦的大罪,竟还敢越狱逃脱,罪加一等!本公主今日就将你就地正法!放箭!”

    她一声令下,只听“嗖嗖嗖”一阵射箭之声,白色的羽箭满天飞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 琉璃花(一)

    深涉立时捉住一个禁卫,单手将那禁卫举起来挡在身前,如雨的羽箭射下来顿时将那禁卫射得如刺猬一般。靠近长洢和深涉的禁卫也被乱箭射死。

    众禁卫见状都不敢再上前来与深涉厮杀,没了禁卫攻击,深涉拉住长洢,正要施动精思术逃走,又一阵羽箭射来,深涉一面挥剑挡箭,一面施动精思术,眨眼间,两人已经飞出百丈之远。

    宛潼立时下令道:“追!”

    禁卫中也不乏灵力高深者,立时施动精思术紧追其后。深涉拉着长洢,一路奔逃,没一会儿功夫逃到一处树林里。

    回头一看,众禁卫竟也举剑追了上来。

    深涉不耐烦道:“还没完没了了!看本公子怎么收拾你们!”

    说着,就要向追兵冲杀过去。

    长洢拉住他道:“灯烛快要燃尽了,先走。”

    “想走?我看你们往哪走!”

    宛潼人未到声先到,长洢回头一看,她竟带着人从树林另一头包抄了过来。

    深涉道:“那还废什么话?打呀!”

    他环绕着长洢与众禁卫厮杀起来,长洢提着灯笼为他照明,正打得不可开交,灯笼里的灯烛燃尽了,跳跃的火苗在灯笼内“噗”地一声熄灭,红彤彤的灯笼顿时没了光彩,茂密的树林陡然陷入一片漆黑中。

    灯火一熄,深涉不由浑身一僵,浑身竟难以动弹。

    长洢立时大喊道:“深涉——”

    喊出声时已经向深涉飞奔过来,正见三个禁卫手持长剑,齐齐向深涉心口刺来。长洢眼瞳放大,跃身而起,从侧边向深涉猛地一扑,抱着深涉摔扑到地上。

    禁卫们一剑击空,立时挥剑向长洢的后心刺去。

    长洢抱着深涉扑在地上,闻声回头,就见森森剑光眨眼间就要逼到她脖颈上,她抱着深涉已经逃脱不掉,直直睁着眼睛。

    纵是死,也要直视。

    雪亮的剑刃正刺到她脖颈的肌肤上,却戛然而止。

    长洢垂眸一看,就见一道腕口粗的青藤从深涉的袖间飞出,以不可撼动的力道缠住了禁卫手中的剑,只听“咔”一声,剑身竟从中间断裂,青藤迅疾缠住持剑的禁卫,连人带剑甩了出去。又向其他禁卫横扫过去,后面正举剑杀过来的禁卫被扫倒一片。

    而后,长长的藤蔓攀住旁边的大树,一圈一圈,一道一道,缠到树干的一半,青色的藤蔓头部猝然盛放出一朵巨大的花盏,足有盆口大小,血红的花瓣在夜风中如火般灼灼燃烧,将黑暗的树林照亮了大半。

    深涉在这花盏透出的光亮中恢复过来,他被长洢扑倒在地上,长洢此时正压着他,他满头冷汗涔涔,开口第一句竟是:“你知不知道你很重,撞得我好痛……”

    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候,实在不适宜讨论轻重高矮胖瘦的问题,但长洢听了他这话就是忍无可忍,正好又压在他身上,于是将手臂一横,用力格在他脖颈上道:“你说什么!”

    深涉被她扼住了喉咙,几乎要喘不过来气,立时改口道:“我是说,你很瘦,浑身上下一把骨头,骨头那么硬,撞到我身上,撞得我好痛!”

    长洢横了他一眼,正要从他身上起来,深涉却伸手抱住她道:“唉,你别动,你一动,我更痛了!”

    长洢咬牙道:“放手!”

    深涉道:“我不放。”

    他安然躺在地上抱着长洢,他不起来,也不让长洢起来。

    宛潼驱马上前来,正看见他两个抱在一起躺在地上,立时破口大骂道:“你们这对狗男女!死到临头,竟还不知羞耻,众目睽睽之下做这样不要脸的事。”

    此时被青藤击倒的禁卫又重新举剑杀过来,长洢立时要起身迎敌,深涉双手在她后背上一按,又将她按趴在他怀里道:“你听到没?她骂我们狗男女!这你都能忍?!”

    长洢起不得身,被迫覆在他身上,恨声道:“她骂的没错!你是狗男,我是女!”

    深涉道:“……你这就不太厚道了吧!虽然她是你姐姐,但我才是与你同生共死同床共枕的人。”

    长洢惊怒道:“什么同床共枕?你胡说!”

    他道:“我哪里胡说了?现在不正是同床共枕?天为幕,地为席,你人还躺在我身上呢,怎么就不认账了?”

    正说着,禁卫们已举剑冲到了跟前。

    长洢没功夫与他贫嘴,恼恨道:“你到底起不起来?”

    “不起。”

    冲上来的禁卫围住他们,齐齐将剑举过头顶,直往他们身上砍。

    就在此时,缠在树上的血红花盏突然暴涨一圈,血红的花瓣竟如炙热的岩浆浇筑而成,变得越加火热明亮。

    巨大的花盏轻轻一晃,林间万木尽皆听它号令,就见大地轰然震动,粗壮的树木摇摆起来,无数的藤蔓平地而起,犹如灵蛇飞舞缠绕。

    禁卫们有的身子一晃,掉进地面龟裂的间隙中去。有的被乱摆的树枝平地一掠,击飞了出去。有的则被狂舞的藤蔓缠住,生生勒断了气。

    眨眼之间,冲过来的禁卫死的死,伤的伤。宛潼也摔下了马,被树枝掠了起来,挂在乱舞的枝桠间,失声尖叫。

    深涉此时才放开了长洢。

    长洢翻身起来,鼻尖飘来一阵花香,她抬眸望向那朵血红的花盏,不禁失了神,讷讷道:“琉璃花……”

    万木之王,琉璃花。

    央泽水族以修习水灵为正统。不管是嫡族正统的三大氏还是外族归并而来的漾土,堪木,金戈乃至前北荒冰族的将凉氏,都以修习水灵为主。

    小氏族中虽然也有修土灵木灵等本族灵力的,但都会受到水灵的压制。修不出高深的灵力。这其中的差距就如同一把久经磨砺的宝剑和砧板上的菜刀。论杀人,菜刀当然也能杀人,但就杀伤力而言,菜刀自然远不如宝剑。

    深涉竟能以木灵操纵万木之王,可见其在木灵上的造诣已经远远超过正统水灵。这“菜刀”在他手里已经锻成了一把尚品“宝剑”。

    “眼神不错嘛!”深涉慢悠悠从地上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竟认得的这是琉璃花。”

第一百二十七 章 琉璃花(二)

    长洢以前是个瞎子,当然不是靠眼睛认出的琉璃花。那年千甲盛典过后,垣澈带她到漾土府各处游玩,在漾土的西海岸上,垣澈偶然间向她提过一次琉璃花。她就留了心。

    可巧,有一年垣澈往北荒去,得了一朵蓝色的琉璃花带回来。她闻过琉璃花的花香。她眼盲时靠闻和尝辨识草药,记一朵花的气味也是很容易的事。

    “琐儿!”

    深涉喊了一声。

    那朵血红色的琉璃花立时从树上退了下来,花盏渐行变小,变得只有碗口大,青色的藤蔓也变得纤细柔软,温顺地缠在深涉手腕上,缠了几道,血红的花盏停在深涉的手面上,仍散发着血红而明亮的光芒。

    深涉拍拍它道:“琐儿真乖!”

    琐儿得了他的夸奖,血红的花盏欢喜地左右摇摆,像个忽然开心起来的孩童,亲昵地将花盏往深涉身上贴。

    长洢不由震惊道:“它竟认你作主?”

    琉璃花是万木之王,一界王者,绝不轻易臣服,也不受人豢养。垣澈当年带回来的那朵蓝色琉璃花在她手中没两日就行将枯败,她只好让垣澈送回了北荒。

    深涉摊了摊手道:“不然,你以为我是凭什么排上的东洲四公子榜?凭我长得好看么?当然了,若要以长相论四公子榜的排名,本公子就不是四公子了,必定是榜上第一!”

    长洢当没听见。

    “放我下来——”挂在树梢上的宛潼叫嚣道,“再不放我下来,本公主灭你们九族!”

    深涉看她道:“我还真是佩服你唉!本公子今天就教教你,当自己的小命在握别人手里时该怎么说话!”

    他动动手指,一根藤蔓缠住宛潼的脚踝,将她往上一拎,她立时头朝下倒挂在了树上。

    藤蔓忽而一松,她倒挂着笔直地坠下来,头正往地上撞。

    “啊——”宛潼拼命的尖叫。

    眼看就要撞到地上,藤蔓猛地一收,她下坠的姿势立时往上,撞开树枝飞到树顶上。到了树顶上又迅疾往下坠。

    如此上下反复几次,宛潼被折腾得头发散乱,几欲昏厥,涕泗横流道:“四公子,四公子,求你放了我!求你放了我!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放了我!”

    深涉恍若未闻,宛潼哭叫道:“我已经求你了,你快放我下来……”

    深涉奇怪道:“我有说过,你求我,我就放了你?”

    宛潼立时破口大骂。

    深涉根本不理会,向长洢道:“走了!说不定后面还有追兵呢!”

    他一只手腕上缠着琐儿照亮,另一只手拉着长洢往树林外走,没走几步就听见马蹄声轰鸣,两人一齐回头,右相沧禹薄正率领了上千城防军追来。

    宛潼见救兵来了,挂在树枝子上嚎啕大哭起来。

    长洢瞪深涉道:“乌鸦嘴!”

    深涉并起两指,指天发誓道:“我发誓,我真的只是随口说说!”

    这么多城防军,打是打不完了。赶紧跑。他施精思术带长洢逃,却不料到处都是追兵。

    劫天牢,本来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此时,帝都渐离城内的城防军都被调动起来,在城内挨家挨户搜捕长洢。

    城门早已经关闭,出不得城,只能先找地方藏身。深涉带着长洢逃到了城东,闪身进了一间破旧的院落。

    已经是深夜,寻常百姓家都已经熄灯睡觉,这一家的厢房内却还亮着灯火,听到外面有响动,房子的主人披了外裳,举起房内的油灯,推门出来查看。

    长洢和深涉躲在院子里半人高的大水缸后面,虽然看不见人,但深涉怕黑,琐儿一直伏在他手腕上照亮,此时满院子漆黑中就见一团耀目的红光,想不让人发现也难。

    “是谁?”房子的主人发声道,“夜半来访,不知有何贵干?”

    长洢听这人的声音有些耳熟,从水缸后面露出眼睛,借着那人手中的灯火,隐约能看清面容,正是先前在渭水使馆外有过一面之缘的公子淡沮。

    淡沮一面举灯走近,一面告诫道:“再不出来,我就动手了。”

    长洢道:“是我。”

    她从水缸后站起身,淡沮举灯一看,不由惊道:“昭和长公主殿下?”

    深涉也紧随着站起身道:“还有我。”

    淡沮看见他,又吃了一惊道:“四公子?”

    他上前行了礼,见长洢和深涉都是一身狼狈,问道:“殿下是从牢中逃出来的?”

    长洢道:“公子也知我的事?看来我弑父杀君的罪名已经传遍天下了。”

    淡沮道:“这倒没有。只是四公主忙着寻找门路救殿下,我偶然遇见她,她与我说了一回。”

    长洢奇怪道:“宛潼费心劳力地将我打入天牢,竟然不抓着这个机会将我的罪名公布出去?”

    深涉道:“她倒是想啊。可惜没机会。你呀!”

    他靠着长洢身旁悄声道:“被你那个好姐姐摆了一道。你爹的遗体当时是我从血海里打捞出来的,也是我亲手交给沧禹沐的。那么明显的剑伤,我会让它露出去给旁人看出端倪么?我早弄乱了剑痕。”

    长洢立时恨得咬牙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深涉道:“往你爹的遗体上毁剑伤,怎么说也不太尊敬。我当时不是怕你不同意嘛!再者说,你也没早问啊!说到底,还不是你做贼心虚。有一点风吹草动,自己就往坑里跳。这要搁在我身上,我是打死也不会认账的!唉,我说,你不是挺会赖账的么?”

    长洢瞪他。

    他道:“你爹的验伤记录和锟铻剑的剑痕绝对不一样,但宛潼为了弄死你,肯定会说是一样的。我估摸着太后和沧禹薄都知道这事。他们如今想方设法要打压沉山府,你却处处护着沉山府,他们抓着这个把柄,正好来收拾你。”

    没有充足的证据,太后和沧禹薄还不敢向外昭告长洢的罪行。因为一旦昭告天下,沉山府和涅川府甚至南昭必定会质疑,要求对证。

    这个时候,先杀了她,死无对证是最好的交代。

    难怪连城防军都调动起来了。

    长洢想到此,立时道:“我们快走。”

    话音未落,就听院外马蹄声大作,追兵已经追了过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西厢(一)

    一行城防军已经将院子团团围住,人还在院子外,城防军手中的火把已经院子里照亮。领头的百夫长下了马,将两扇破旧的院门捶得摇摇欲坠,大叫着:“开门!奉太后令旨,全城搜捕逆犯!快开门!”

    院外火光大盛,城防军重重包围住。想要逃出去,免不了一场恶战。

    淡沮却道:“殿下不要出去,快随我来。”

    长洢抬眸看他,迟疑道:“外面都是追兵,你此时若将我交出去,还可保你平安。但若是让他们在你这里搜捕到我,你也要受牵连。你是渭水的质子,在洛水的处境本就艰难,再受我连累……”

    淡沮道:“四公主于我有恩,我若此时将殿下交出去,往后还有何颜面见四公主?殿下莫要再耽搁,快随我来。”

    他说着话,举灯在前引路,穿过院子,快步往西面的厢房走去。

    他道:“这是亡母故居,殿下莫要介意,先往里躲一躲。我去应付他们。”

    长洢和深涉躲进厢房里,淡沮关上房门,整敛好衣裳,才举着油灯不慌不忙回到院子中。两扇院门已经被院外的城防军捶得震天响,家中唯一的老仆也被惊醒,披了衣裳步履蹒跚地出来开门。正将门栓拉开,院门“哐“的一声,被百夫长猛力踢开。

    老仆叫了一声,一把老骨头被猛然打开的门板撞倒在地上。

    百夫长还不解气,跟着上去踢了一脚,大骂道:“老不死的!老子敲了这半天竟还不开门!找死!”

    老仆被踢打了也不敢吭声,爬起来,瑟缩着身子躲在院门后。

    百夫长一挥手,凶恶道:“给我将这院子打砸碎了搜!”

    他身后的城防军立时涌入到院子内,四处打砸搜翻。

    淡沮举灯走过来,向百夫长道:“这处院子是渭水当今天子的旧居,大人理当依礼行事。”

    百夫长将手中的火把往淡沮脸上一照,认出了淡沮,不屑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渭水的质子。这是我洛水帝都,我乃帝都城防军,奉太后令旨搜捕逆犯,我管你是哪国天子的旧居。就你这破落院子,街上的乞丐进来住了也嫌漏风,竟还有脸说是天子旧居?”

    闻言,淡沮不由满面涨得紫红。

    百夫长接着道:“我倒想起来了,当年渭水的天子在我洛水当真是连乞丐也不如,哈哈哈……”

    他大笑起来。

    淡沮双目猩红地盯着他,双拳捏得咯咯作响,正要挥拳打这百夫长,就听一人斥道:“小小百夫长,休得无礼!”

    百夫长回头一看,见是沧禹测,便敛了笑声。

    沧禹测上前与淡沮见了礼,道:“你出言冒犯淡沮公子,还不快赔礼道歉。”

    沧禹测虽是庶子,却是沧禹氏族长沧禹潍唯一的儿子。那百夫长不过也就是个小小的百夫长,还不敢得罪他,虽然心中不服,但也强自笑着向淡沮赔了不是。

    又觉得没了面子,心里正来气,抬头看见几个兵卒站在水缸边上舀水喝,他几步上去就将其中一个踢开了道:“喝喝!喝你娘的尿!还不快去搜查逆犯!”

    淡沮直皱眉头,沧禹测道:“你不必理会这等粗鲁武人。”

    淡沮道:“多亏你来替我解围。不然,今日我也不知道要如何收场了。”

    正说着,就见百夫长往西厢房搜了过去,他忙疾步赶过去,拦在西厢房门前道:“这间厢房是亡母故居。家母才离世不久,亡灵未安,还请大人不要搅扰。”

    百夫长心里还窝着火,不看淡沮,回头向沧禹测冷硬道:“公子,我等是受了太后之命来搜捕逆犯。纵是沧禹族长也不该违抗太后的令旨吧?”

    沧禹测闻言,面露难色。

    淡沮道:“太后之命自然不能违抗,但亡母之灵也不宜受外人搅扰。家母生前,测公子也是常来看望的,就请测公子入内查看一番。”

    “正是。”沧禹测道,“想来先夫人也不会怪罪晚辈无礼。你们都在外面候着,我进去查看一番。”

    百夫长只好在外面候着。

    淡沮与沧禹测一齐进了西厢房,就见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最里的角落亮着一点微弱的红火。

    为不引人注目,琐儿的光亮已经降到了最低。深涉坐在角落里,浑身冷汗淋漓,脑袋无力地搭在长洢的肩膀上。

    此时见淡沮和沧禹测进来,他轻笑了一声道:“这不是我姐夫嘛!”

    他装作没事人一样,坐直了身子,手却掩在袖内紧紧拉着长洢的手。他手心全是冷汗,手指不住发颤。长洢知道他怕黑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此时能强撑着没晕过去已经是万幸了,便也紧紧拉着他的手。

    “姐夫!”深涉满脸嬉笑道,“你能不能当作没看见我?”

    沧禹测没好气道:“你让我当作没看见你,你倒是躲起来啊!”

    沧禹测看了看长洢,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向长洢施了一礼就转身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头向深涉道:“此番我全是看在殿下和淡沮公子的面子上,可不是因为我是你姐夫。”

    深涉敷衍道:“是是是。多谢多谢!”

    沧禹测白了他一眼,当先走了。

    淡沮随他出去,外面的城防军已经将院子翻了个遍,沧禹测便带着城防军走了。淡沮关上院门,嘱咐了老仆几句,忙又返回西厢房。

    长洢问他借了火折子,将西厢房的油灯点亮,端到深涉跟前道:“没想到淡沮公子与沧禹测交情颇深。”

    淡沮道:“测公子的母亲与家母都出自边浅奴族,早年同在沧禹府为奴,两人感情深厚。我与测公子也是一同长大,我与他都是出身卑微之人,惺惺相惜罢了。”

    他说到此,不由神色黯淡。

    长洢也不再多问。

    有了光亮,深涉慢慢恢复过来,将琐儿收回袖内道:“你怎么办?往哪去?”

    长洢还未开口,淡沮已经出声道:“城防军已经搜过了我这里,想来不会再来了,眼下没有比我这里更安全的去处。夜也深了,殿下就在寒舍住一晚,明日再做打算吧。”

    长洢道:“如此,就叨扰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西厢(二)

    淡沮虽是渭水的皇子,在洛水,却只是个被遗弃的质子,自然也不会有优待。所住的这处院落,也不知经受了多少年的风吹雨打,房屋朽的朽,塌的塌,如今统共只剩下三间房。

    角落一间房,半面是厨房带柴房,另外半面是家中老仆睡觉的地方。东面一间,墙上裂了数道缝隙,是淡沮的卧房。西面这间,还算完好,桌案等陈设虽然破旧,却打扫得齐整干净,是淡沮母亲生前的卧房。

    淡沮道:“寒舍简陋,只有家母这间房舍还算干净些,就委屈殿下在这里将就一晚。”

    长洢推辞道:“令堂故居,我一个外人,怎敢惊扰?”

    淡沮道:“家母生前久病不起,四公主常遣人来送医送药,家母感激万分,临终前还惦念着不能报还四公主的恩情。如今殿下有难,流落至此,若家母还在,也定会舍身相救,更何况只是一间屋子罢了。殿下不必在意。”

    “不在意,不在意。我们就不客气了!”深涉插话道,“我正困了,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呢!”

    他说着伸了一个懒腰,就要去床榻上躺倒。

    淡沮忙喊住他道:“四公子……”

    深涉回头看他道:“怎么了?”

    淡沮道:“家中只有三间房能住,殿下住在这里,还请四公子移步,到东厢去与我同住一间。”

    深涉立时道:“我和你睡一屋?开什么玩笑!我跟你一个大男人睡一屋干嘛?”

    他指着长洢道:“我要和她睡一屋。”

    淡沮道:“这……”

    不由看向长洢,长洢立时就要张口拒绝,深涉却拽住她的衣袖,压低了声音道:“我怕黑是什么样子,你又不是没见过,让别人看见我那副样子,我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他避开淡沮,靠在长洢身侧双手合十,向长洢无声道:“行行好吧!”

    长洢看着他。

    怕黑,应该是他致命的缺点。恐怕没有几个人知道。方才沧禹测进来,他故作镇定,现在想来,沧禹测这个姐夫,甚至他姐姐堪木沁都未必知道此事。多一个人知道,他就多一分危险,她如今和深涉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若有危险,她也难保平安。

    长洢想到此,开口道:“眼下到处都是城防军,夜间恐怕还会生变,我与四公子同住一屋,一旦有变故,也可随机应变。”

    淡沮面上没说什么,却忍不住心道:话虽如此说,但孤男寡女深更半夜共处一室,到底于礼不合。三公主已经与二公子南昭灼定下婚约,这位四公子竟还敢与三公主纠葛不清,实在是不知死活。

    陡然又想到,眼前这位四公子不正是传闻中与南昭灼关系暧昧不清的那位?此时却又要和南昭灼的未婚妻同寝共宿……

    其中关系之复杂,他一个外人实在不宜掺和。当下向长洢施了一礼,回房去了。

    淡沮前脚一走,深涉立时关了房门,长洢端着油灯往床榻前走,他也跟着往床榻前走。

    长洢看他道:“你难不成还要和我抢?”

    深涉道:“我难不成还跟你客气?”

    说着话,他一个飞纵到了床榻旁,往床上一倒,四仰八叉,霸占了整张床。

    长洢举灯走到床榻前道:“起来。”

    他道:“我不!床我先占的!我要睡床上!”

    长洢将手中油灯往床头的灯台上一放,走到床左面推深涉,深涉一个翻身翻到了右面,长洢又到右面,他立时翻到左面。

    他在床上翻身打滚,跟条泥鳅一样,长洢根本抓不到他一片衣角。

    他活蹦乱跳,兀自逗着长洢道:“我在这边!来抓我啊!我又到这边了!快来抓我啊!”

    长洢抓不到他,向窗外看了一眼,忽然道:“南昭灼!”

    深涉听到这一声,翻身打滚的动作顿时一僵,霍然看向长洢,却见长洢是对窗外喊,不由神情一松。

    长洢却趁他僵愣之时,抓住他身下的被褥,猛地一掀,将他从床上掀了下来。

    “嗷——”

    他摔在地上,捂着脑门叫嚷:“好痛好痛!你就不能轻点?”

    长洢端坐在床榻上,冷眸看他道:“没想到,你竟怕南昭灼?”

    深涉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道:“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怕他?我跟你说,这普天之下,就没人能叫我怕的!”

    长洢道:“我方才只是喊了一声南昭灼的名字,你若是不怕他,好端端的发什么愣?”

    他道:“我是惊讶好嘛!他身在缥缈山,怎么可能会忽然出现在这里。没想到是你骗我。我不管!我也要睡床上。”

    他说着话,凑到床榻旁道:“我要抱着你睡!”

    长洢立时道:“你做梦!”

    她掀了床被子丢给深涉,盯着他道:“在地上躺好。否则我立时将油灯灭了。”

    深涉看了看油灯,乖乖抱着被子,挨着床榻,在地上打地铺。等他躺下了,长洢才在床上躺下来。但深涉还是不老实,身子躺在地上,一只手却伸了上来,悄悄地拉住长洢的衣摆。

    长洢警告道:“堪木涉!”

    “我怕黑!”深涉理直气壮道,“我怕黑!我平常睡觉都是抱着我哥哥睡,我哥哥不在,我要将整间屋子里都点上灯。不然我就没法睡。抱,你又不让我抱,淡沮他家家徒四壁,哪里有那么多灯给我点一屋子?我只能抓着你衣裳。你不让我抓,我就睡不着。我睡不着,你也别想睡!”

    长洢坐起来,冷冷盯着他。

    他躺在地上道:“你这样冷冰冰地看着我干嘛?我躺在地上已经够冷嗖嗖的了。”

    长洢继续盯着他道:“你哥哥?那日你族姐堪木沁分明说,你是孤儿,你家里只有你一人,你哪里来的哥哥?”

    深涉一顿。

    “我哥哥……”他支吾一声,“我说哥哥又没说是亲生哥哥……”

    他从地铺上坐起来,一拍胸脯道:“南昭灼就是我大哥。”

    长洢:“……”

    长洢看了他一阵道:“南昭灼是你大哥?”

    深涉道:“怎么?不可以么?”

    长洢道:“据我所知,东洲四公子,就数二公子南昭灼年纪最小,你说他是你大哥?”

    深涉道:“这有什么。俗话说的好,摇篮里的爷爷,拄拐杖的孙子,谁本事大谁就是大哥。他本事比我大,我认他作大哥,你管得着么?”

    长洢看他,冷眸敛了一敛道:“这么说,你跟南昭灼抱在一块睡觉?”

第一百三十章 同寝

    “可不是。”

    深涉躺回地铺上,两手枕在后脑勺下,大腿跷着二腿。

    “我和他,睡同一张床,我抱着他,他抱着我!”

    长洢试着想了一下他与南昭灼相拥入眠的画面,却忽然发现,这画面仿佛一种魔咒,入了脑海就挥之不去。不由得一阵恶寒。

    莫名的,忽然又觉得一股怒火直烧到她脑门上。想来想去也不知这火从何而来。

    她咬了咬牙,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忍了一阵,竟没能忍住,翻身从床上坐起来,猛地一拽,要将她的衣摆从深涉手中拽出来。

    “干嘛!你干嘛!”深涉忙坐起来,紧紧抓着她的衣摆道,“你抢我衣摆干嘛?”

    长洢一把拽回衣摆道:“这是我的衣裳。你的琉璃花呢?你怕黑,它不是会发光?”

    深涉立时嚷道:“喂!你这个人能不能长点良心出来?琐儿跟我和那些禁卫打了半天架,它再厉害也只是一朵花,它不要消耗灵力的嘛!它不要休息的嘛!你看看!你看看!”

    他伸手往衣袖里掏了掏,把琐儿掏了出来,果然见那血红的花盏此时变得只有鸡蛋大小,伏在一团蔫耷耷的藤蔓间,散发着极其微弱的红色光芒。

    长洢忽地从床上跳了下来,深涉的地铺就铺在床沿下,她跳下来正踩到了深涉的被褥上。

    深涉坐在地上,她一跳下来正是居高临下。

    深涉立时道:“你干嘛?你跑到我床上来干嘛?”

    长洢没理会他,径自弯下身子抓住他的衣裳,他手脚并用直往后退,故意作态道:“喂喂喂!这可是你先动的手,你要是敢对本公子乱来,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我我我……我喊非礼了。非……”

    “刺啦”一声,他青色的衣摆被长洢撕下来一根长布条。

    深涉立时心痛道:“这是我的新衣裳……”

    长洢瞥了他一眼道:“你特意穿一身新衣来劫狱,还真是给我面子。”

    她坐在床沿上,将那根长布条的一端绕在自己手掌上缠了两道,另一端递给深涉。

    深涉道:“做什么?”

    长洢道:“绑在你手上。”

    深涉明白过来,接过长布条缠在自己手上。

    长洢道:“这样可以了么?”

    深涉喜滋滋地抬了抬手,系在两人间的布条被拉直,长洢的手也被拉了起来。他往左拉,长洢的手就往左拉,他往右拉,长洢的手就往右拉。

    长洢道:“你还想不想睡觉?”

    深涉道:“睡啊,但你不觉得这个很好玩嘛!”

    他继续拉着布条,将长洢的手往左拉往右拉。

    长洢道:“无聊。”

    说着,抬手就要将缠在手上的布条解了,深涉立时道:“睡觉!睡觉!”

    立时就躺倒,将缠了布条的那只手枕在脑后,闭上眼睛,安然入睡了。

    长洢躺在床上却睡不着,望了一会儿床顶,侧过脸往床下看了深涉一阵道:“你为什么怕黑?”

    深涉已经睡着了,呼吸声绵长而平稳。

    她又望了一阵床顶,正要合眼睡觉,却见琐儿从深涉袖间伸出来,顺着深涉的腰际,爬到他胸口上,青色的藤蔓团成一团,血红的花盏停在深涉胸口上。

    它知道深涉怕黑,即便只能散发出微弱的光芒,仍然伏在深涉胸口上为他照出一点光亮。

    长洢看着它。

    琐儿虽然没有类似于人或动物的五官,却能感知到长洢在看它。

    它伸直了藤蔓,像蛇一样在深涉胸口上直立起来,那朵血红的花盏犹如孩童的小脑袋,向左歪歪,向右歪歪,好奇地打量着长洢。

    长洢向它伸手道:“过来。”

    它犹疑地向前探了探,顺着牵在长洢与深涉手上的那根布条,慢慢爬到床上,青色的藤蔓欢快地往长洢手臂上缠了两道。

    但血红的花盏一触碰到长洢冰冷的手指,顿时一凛,像是受了惊吓,快速往回缩,一头钻进深涉胸口的衣襟里。

    没一会儿,它又慢慢将血红的花盏从衣裳里探出来一点,且惊且惧地望着长洢。

    深涉被它搅扰得似醒未醒,迷迷糊糊伸手拍了拍它道:“睡觉。睡觉。”

    琐儿立时钻进他宽大的衣袖间,不见了踪影。

    长洢我不知琐儿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怕她。闭上眼睛,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立时又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将手中的布条猛地一拉,将深涉的手提了起来道:“你起来,我有话问你。”

    深涉睡意正浓,被长洢惊醒,不情不愿地睁开眼道:“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大半夜的不睡觉,真是要了命了。”

    长洢道:“琉璃花是万木之王,但凡草木全听从它的号令。那日在南昭山,你分明能让琉璃花操控南昭山上的火焰枫,你为何装作无计可施?”

    深涉道:“小姑奶奶啊——那是南昭山啊!”

    他浑身都是被搅了好梦的怨气,坐起来道:“那是我大哥的地盘。我在我大哥的地盘上,收服了他家的火焰枫,我大哥的脸面往哪搁?他不要面子的嘛!我以后不要去见他的嘛!”

    “再说了,那时我也没将琐儿带出来,不然你以为,你用一根火折子就能将我拿捏住?可以了嘛?问完了嘛?能睡觉了嘛?!”

    长洢仍若有所思,他忽然往床前探了探道:“我跟你说,我只想睡觉,我不想睡你。你大半夜不睡觉,非要把我弄醒,几次三番地纠缠,你是不是有意暗示我,你深夜寂寞,想让我对你做点什么……”

    长洢立时道:“你闭嘴!”

    深涉道:“你睡觉!”

    长洢将抓在手里的布条猛地一收,深涉系着布条的那只手也被迫往上猛地一拽。

    深涉道:“你……”

    长洢已经侧过身,背对着他,闭眼睡觉了。

    天将亮时,沿江找了过来。

    长洢打开房门,就见沿江单膝跪地,抱拳请罪道:“臣来迟了,请殿下恕罪。”

    长洢忙让他起来道:“你去哪里了?”

    听到声音,深涉也迷迷糊糊醒了过来,盘腿坐在地上抱着被子,左看看右看看,看了一圈没找到自己的靴子,立时向长洢嚷道:“我的鞋呢?”

第一百三十一章 分道

    沿江见深涉睡在长洢屋里,本来就没有表情的一张脸变得更加没有表情,但仍然恭敬地向长洢回秉道:“臣去涅川都府求援,左相大人托臣问殿下一句,殿下此时可有了决断。”

    他只是受涅川浈之托来传话,并不知道此话背后何意,长洢心中却明白,涅川浈是在问她,是否有了争夺帝位的决断。

    沿江道:“左相大人说,倘若殿下决心留下,请殿下往前次一同饮茶的茶馆去。若想离开,就请殿下乘涅川府的马车出城。”

    他从腰间摸出一枚玉牌,双手托着送给长洢道:“这是涅川府的玉牌,左相大人说,持此玉牌,城防军见了也不敢盘查,可护送殿下平安出城。从此,山高路远,请殿下善自珍重。”

    深涉在床底下找到了他的一只靴子,蹬上了脚,一面单腿跳着找另一只靴子,一面继续嚷:“还有一只呢?”

    长洢接过沿江手中的玉牌,凝眉不语。

    深涉道:“你看没看见?帮我找找。”

    他单腿跳着,满屋里翻上翻下找靴子。

    长洢没空理会他:“你自己找,你昨夜里睡着了自己脱了乱扔,现在来问我。”

    深涉看了沿江一眼,故意道:“昨夜里这屋里就睡了我们两个人?我不问你,我问谁?”

    沿江面沉如水,抬手一掌朝他劈了过去。

    深涉随意一闪,强劲的掌风擦着他耳朵边掠了过去,正将床帐劈成了两半。一只靴子从断裂的帐顶上掉了下来。

    “嗨哟……”深涉捡起靴子往脚上穿,“这一大早的火气还挺大。我跟你说,这是别人家,不是你家,弄乱了人家亡母的故居是很不礼貌的事。”

    长洢道:“沿江。”

    沿江收了手,但还是面色不善地盯着深涉。

    深涉穿好了靴子,晃着两条长腿走过来,向沿江道:“我说你,我说的话你不听,涅川浈说的话你怎么倒听了?”

    沿江根本不理他,只向长洢道:“涅川府的马车就在院外,请殿下早做决断。”

    说罢,向长洢行了一礼,闪身便不见了影。

    “嘿!”深涉不满道,“他这是什么态度?刚才打我一掌我还没跟他算账呢!”

    长洢道:“你但凡正经些,他也不会对你是这个态度。”

    深涉更加不满道:“我哪里不正经了?”

    长洢不理会他,径自出了房门。

    深涉不依不饶,站在房门口叉着腰道:“你倒是说啊!我哪里不正经了?你不说出个子丑演卯来,我可不依你!”

    淡沮睡在东面厢房,此时听到声响,推门出来,见长洢正往院门去,忙迎上来道:“殿下这就要走么?”

    长洢道:“此地不宜久留,多谢公子昨晚出手相救。”

    她说着向淡沮施礼道谢,淡沮忙还礼道:“四公主整日忧心殿下的安危,殿下要往哪里去,可否要告知四公主?”

    长洢道:“不必告诉她。她如今和我在一起反倒危险。公子若能见到她,烦请转告她,无论如何,先保护好自己。”

    出了院门,果然见涅川府的马车停在不远处的老槐树下,驾车的马夫正是采芳斋的掌柜六叔。

    长洢走到马车前,六叔忙向她行了礼,打起车帘子请她上车。

    深涉晃晃悠悠跟在她后面,她回头看了深涉一眼,先上了车,隔着车窗向他道:“你走吧。”

    深涉正要抬腿上车,听见她这话,抬头看她道:“这话什么意思?”

    长洢道:“堪木氏是小氏族,一向不敢惹事。我往后所谋之事,你若牵扯进来,必定也会殃及堪木一族。涅川府的这块玉牌给你,你拿着它能脱身出城,出去后你就去缥缈山找南昭灼,劫天牢虽是大罪,但他应该有法子替你开脱过去。”

    深涉道:“你这话说的倒好听。但你知道你的这种行为叫什么嘛?”

    他不要玉牌,也不上车,环起双臂,往车窗旁一靠,瞅着长洢道:“我冒死将你从天牢里救出来,你现在用完了我,一脚将我踹开准备拍拍屁股走人的行为叫作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喝了井水立马就忘了挖井人。说白了,你就想赖我的账!”

    长洢恼道:“狗咬吕洞宾。”

    深涉道:“嘿!话说的好好的,怎么还骂起人来了。你还有理了不成?”

    长洢耐着性子道:“趁我还能好好跟你说话,让你走,你就赶紧走。你再与我纠缠,等我脾气上来,好话你也别想听,立刻叫你滚蛋。”

    他道:“你叫我滚蛋我就滚蛋,我岂不是很没面子?我偏不走,你能奈我何?”

    长洢立时唤道:“沿江。”

    沿江如同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深涉身后。

    “怎么着?要打架!”深涉笑了一声道,“你不会以为你这个属下能打得过我吧?”

    沿江面无表情道:“四公子尽可一试。”

    他走到深涉对面,沉敛的星目如野狼一般盯着深涉。

    “喂!我跟你有仇么?”深涉不爽道,“你可看清楚了,是本公子将你家殿下从天牢里救出来的。你不对我感恩戴德,竟还想跟我动手?”

    沿江道:“你不计后果,单枪匹马去劫天牢,致殿下身陷险境。所幸殿下没有损伤,否则你万死莫赎。”

    深涉道:“我也没想单枪匹马,是你不愿意同我一起来的。罢了罢了,看来你对我怨气颇深,那就打一架吧!”

    他绕着沿江打量了一圈道:“早听闻沉山大公子的副将是个武学奇才,曾经遭人挑断过经脉,修出的灵力修为竟能与沉山大公子不相上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今天正好领教领教。”

    他摩拳擦掌摆出打架的架势,沿江面无表情拔出佩剑忠行。

    见他两个当真要打起来,六叔忙道:“殿下,这四公子不过是个绣花枕头,此时若跟他动起干戈,引来了城防军倒不好了。”

    长洢放下车窗帘子道:“走。”

    六叔立时驾车走了。

    沿江收回佩剑,双眸仍如野狼一般盯着深涉,等马车走出去了一段,他才不远不近随在马车后走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秘境

    城内随处可见搜捕长洢的城防军,过往的车马行人,甚至棺材都要撬开了查看。但见了挂着涅川府徽记的马车,都不敢上前拦车。

    马车一路向东而行,约莫辰时到了采芳斋。

    这茶馆原就地处偏僻,又是清晨,没有来饮茶的客人,茶馆内十分冷清。

    六叔在采芳斋外停了马车,下车躬身在前引路。长洢跟着他进了茶馆,却见他并不往茶楼上去,而是穿过茶楼往后院走。

    一路分花拂柳走到一处高大假山前,他上前扭动机关,那假山如同一道门转开来,假山后另有一道禁制深重的结界。

    长洢随在六叔身后步入结界内,迎面就是一方波光粼粼的湖泊,湖泊四周遍植洇梨花树,白腻腻的花朵密集地挤在枝头。一阵风过,洁白的花朵吹落枝头,却没有变成血红的颜色,仍是洁白如雪,满天飞落。

    长洢不由一怔,晃了晃神再看,那飞落湖面的花瓣却分明是血红的颜色。她暗道奇怪,向六叔道:“你方才可看见了,那洇梨花的花瓣飞落下来时竟还是雪白的……”

    六叔躬身道:“殿下说笑了,洇梨花只有开在树上时是白的,一落下来就红了。想是殿下近日劳累,神思恍惚才看错了。”

    穿过湖岸上的洇梨花林就见一道高门,宽九丈,深三丈,琉璃金瓦,白玉台基。长洢走近了,抬头一看,就见门上挂着一面金匾,上面写着两个大字——重凉。

    过了重凉门,就见门后的屋宇与寻常臣民家的亭台楼阁大有不同,入目皆是巍峨高墙,重檐庑顶,殿廊亭桥错落有致,俨然就是一座雄伟恢宏的宫殿。

    长洢心道:这绝非臣子的居住之所,涅川浈好大的野心。

    到了一处四面回廊、四角攒尖顶的屋宇前,六叔停了下来,向长洢毕恭毕敬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两个貌美侍女随即从屋宇内迎出来,躬身道:“请殿下先洗漱更衣。”

    长洢进到屋内,见浴池内沐汤都已齐备,沐汤还是热的,飘着热气。更换的新衣也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一旁。仿佛算定了她会来,早早就预备好了。

    长洢在天牢中待了两日,衣裳也早脏了。便由着那两个侍女服侍洗漱,换了干净衣裳出来,六叔又来为她引路。

    穿过几道蜿蜒夹道,迎面就见一处宏伟高台,台上三层楼阙,飞檐翘角,祥云环绕。

    长洢随着六叔沿曲栏拾阶而上,到第一层歇台时,远远就见高台上的楼阙檐下挂着一面匾额,写着月华二字。

    长洢道:“这是月华台?”

    六叔躬身道:“是。”

    到了第二层歇台,六叔停下来道:“左相大人在上面恭候殿下。殿下请。”

    他躬身退下,长洢继续往上。

    到了月华台上,殿门正开着,长洢进去就见左相涅川浈从菱花隔门内出来,她穿着一身白色交领襦裙,外披墨蓝广袖大衫,头上随意挽了个发髻,余下的青丝美发披在腰后,手中托着一只榉木托盘,托盘内正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丝牛乳粥。

    见到长洢,她一双丹凤眼中立时生出深深的笑意。

    “殿下来了。正好早膳也备齐了,请殿下先用早膳。”

    她将托盘放在食案上,请长洢入座。

    食案上已经摆了红油笋脯,清蒸风鳗,香煎鮰鱼,熏鱼子,几道小菜做得素淡又精致。

    她向长洢笑道:“我许久不曾洗手作做羹汤了,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长洢入了座,涅川浈坐在一旁为她摆碗安箸。

    长洢漠然道:“左相大人好似笃定了我会来。”

    涅川浈道:“殿下处境虽艰难,却不是怯懦之人,怎会落荒而逃?殿下性子虽冷些,却不是无情之人,怎会置沉山府于不顾?弃杀母杀兄之大仇不报?殿下虽能忍辱,却也不是甘愿居于人下之人。所以,殿下必定会来。”

    长洢颔首道:“既然如此,我有句话问左相大人。”

    涅川浈恭敬俯身道:“殿下请讲。”

    长洢道:“涅川一族掌控朝政,无论是谁登基为帝,为稳固朝堂,必要以涅川氏牵制沉山氏和沧禹氏。正因此,皇族一向敬涅川氏三分。你此时即便什么都不做,一样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相大人,一样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为何一定要蹚这趟浑水?为何一定要扶持我争夺帝位?你参与夺嫡,一旦失败,涅川一族不但如今的尊荣不保,更会有灭门之祸。”

    涅川浈先举箸为长洢布了菜,然后才道:“殿下说的有理。但我涅川氏所求,从来不是世世代代的荣华富贵。殿下今日问我原因,我若不说明白,殿下对我恐怕也有些疑虑。与其如此,倒不如让我与殿下开诚布公。”

    她放下手中玉箸,端正跽坐。

    “请殿下看一看如今的洛水,朝政纷错,士无明主,君王无德,奸佞横行,用不了多少时日,国将不国。常言道,世可以治则抵而塞之,不可治则抵而得之。如今之世已然不可治。故臣斗胆,请奉殿下为君。此是为公,也是臣身为一朝丞相,为洛水应谋之大计。于私,我涅川氏世世代代为臣,从未有涅川氏血脉的皇子登基称帝,臣终是不甘心。”

    她起身,缓步走到殿门前,扶门远望。站在这高耸入云的高台上,能俯瞰结界内的全景。

    她看了一阵道:“殿下一路行来,见此处琼楼玉宇,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长洢淡淡道:“重凉宫。”

    涅川浈浑身一震,霍然回头看长洢,眸光急颤道:“你记得……”

    长洢道:“自然记得。”

    涅川浈忽然显得尤为激动,十指发颤,眼角也沁出了湿润的泪意,直直望着长洢。

    正要疾步到长洢身旁来,却听长洢道:“沉山大公子教过我的书,我从不会忘记。古史有载,前北荒冰族的帝都定在息凉,皇城便叫重凉宫。我方才进来时经过的那道门名唤重凉门,应是重凉宫的正门。此处又叫月华台,正是重凉宫里的主宫。左相大人在洛水的帝都内仿建北荒的重凉宫,不知是何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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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共谋(一)

    闻言,涅川浈知道方才误会了长洢的意思,脸上的神色不由黯淡了下去,慢慢道:“我在等一位英明的帝王。”

    她回过身,走回殿门,继续扶门远望道:“昔年,北荒冰族一统东盛神洲,皇帝北冰决治下的东洲,朝政何等清明,百姓何等安乐。五族十三氏无不称颂皇帝陛下的丰功伟绩。所以,我想扶持一位能再次一统东洲的帝王。我仿建重凉圣宫,就是为了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毕生理想。”

    东盛神洲曾由北荒冰族统领,皇族北冰氏被尊为东洲共主,称皇帝,统领整个人族。

    约莫十万年前,北冰氏最后一位皇帝北冰决登基,东盛神洲的清明与繁华达到鼎盛。也就在这最鼎盛之时,一场大屠杀几乎让人族灭族。

    虽然天地二皇将人族从那场灭族之祸中解救出来,还赐予了人族千岁之寿,但北冰氏就此没落。人族敬奉天地二皇,统治者不再称皇帝,改称天子,意为天地二皇之子。

    皇帝之尊革除后不久,东洲再此爆发动乱,央泽水族发兵攻打北荒冰族,历经一甲子年,终于打败了北荒冰族,冰皇北冰决自裁于大幽山。

    央泽水族虽然替代了北荒冰族成为了东洲正统,但自此,东盛神洲四分五裂。历经十万年之久,再没有哪个人或哪一个氏族能将其统而为一。

    长洢道:“你认为我能一统东洲?”

    涅川浈道:“殿下既是我涅川氏的血脉,又有帝王的命相,是我最好的选择。我迎殿下来此,还望殿下能明白我的这一番良苦用心。”

    长洢默然不言。

    涅川浈慢慢走回来,跽坐在食案旁,伸手是试了试粥碗的温度道:“殿下先请用膳吧。粥也要凉了。用完膳,殿下愿不愿意,我们再做商议。”

    她将粥碗捧给长洢,长洢却不接:“我有三件事,左相大人若能允诺我,今日之约,就此达成。”

    涅川浈忙道:“殿下请说。”

    长洢起身道:“第一件,沉山府的事,绝不容外人插手。”

    涅川浈道:“这是自然。涅川氏,绝不会干涉沉山府之事。”

    长洢道:“第二件,将来我若登上帝位,选拔朝臣只选贤选能,绝不会因涅川氏今日之恩就用人唯亲,也不能保证涅川氏的地位会比现在更尊崇。”

    涅川浈道:“清理朝政,理应如此。”

    长洢道:“第三件,我既要登临帝位,自然要做明君,无论将来朝堂上如何争斗,绝不可祸及黎民百姓和无辜之人。”

    “此是为国为民,臣岂有不应之理。”涅川浈长跪于地,向长洢深深叩拜道,“殿下将来登基,必定是洛水之大幸,是天下万民之大幸。臣为天下苍生叩谢殿下圣德,臣肝脑涂地誓死忠于殿下。”

    长洢抬手道:“左相请起,此番夺嫡之谋,还要全仰仗左相大人。不知道左相大人如何打算?”

    涅川浈微微一笑道:“殿下先用早膳,帝王大业也不急在这一时。殿下这几日在天牢里肯定没有好好吃一顿饭,仔细饿伤了身。”

    她双手捧着粥碗,将粥奉给长洢。姿态虔诚至极。

    长洢重新入座用早膳,喝了一口粥,浓稠得宜,香气扑鼻,吃进肚子里暖意融融。几道小菜也鲜香可口,都是照着长洢平常的口味做的。可见涅川浈花了不少心思。

    长洢道:“左相大人费心了。”

    涅川浈道:“殿下喜欢就好。”

    她坐在食案一侧,静静看着长洢用膳,嘴角始终抿着深深的笑意。

    用完早膳,六叔进来禀道:“沉山府副将金戈沿江在外求见。”

    这座仿建的重凉宫外面设了重重禁制,在一个巨大的结界内,沿江暗中跟着长洢,没有六叔引路也进不来。

    闻言,涅川浈起身道:“沿江来应是为了沉山府之事,臣先告退。”

    说罢,退了出去。当真不插手沉山府的事。

    不一会儿,沿江进来禀道:“主司大人方才传信来,二公子听闻殿下入狱,连夜潜来了离都。如今在离都外,还没能进城。”

    长洢道:“阿泽来的正是时候。你去转告汛叔,叫他设法让阿泽混进城来,还有治公子,让他们一同来这里。我有要紧事同他们商量。”

    沿江立时去了。

    第二日夜间,沉山泽和沉山治一齐来见长洢。涅川浈也在,彼此行过礼。

    沉山泽道:“这是什么地方?帝都内竟然还有第二座皇城?阿满,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唉,不管了,你先跟我走。”

    长洢道:“阿泽,你等一等,我有事与你与兄长商议。”

    涅川浈知她要说的无非是让沉山府参与夺嫡之事,先行了一礼道:“臣与殿下有诺在先,沉山府之事臣绝不发一言。请殿下允臣先回避。”

    长洢点头。

    涅川浈便先退了出去。

    沉山治约莫已经看出了一些,抱拳行礼道:“殿下有什么事,尽管说。”

    长洢看着他二人道:“我要夺帝位。”

    沉山泽一愣,随后怒道:“你疯了!洛水如今正是大乱之时,你不远远的避开,你还要往上去送死?你跟我走。我带了人来,必能将你救出离都。走,你跟我回沉山府去。”

    他拉住长洢,要带她走。

    长洢站住不动,漠然道:“回了沉山府以后呢?你窝藏弑父杀君的罪犯,正可以让太后和沧禹氏抓住把柄,沉山如今的境遇是什么样你不知道?”

    沉山泽道:“太后苦苦相逼,不过是为了兵权,我将兵权交出去就是。”

    长洢双眸一敛,立时斥道:“我看你才疯了!”

    长洢和沉山泽年纪相仿,自幼一起长大,从没有红过脸的。此时两个人却怒目相对,谁也不肯退让。

    沉山治双手抱拳,单膝跪地道:“我支持殿下夺嫡。”

    长洢和沉山泽立时都看向他。

    沉山泽皱眉道:“治哥哥……”

    沉山治抱拳看着长洢道:“只要能保住沉山府,臣愿意做任何事。如今之势,除了殿下,皇族没有人能容得下沉山府。臣愿奉殿下为君。”

    说罢,他双膝跪地,向长洢行君臣大礼。

第一百三十四章 共谋(二)

    沉山泽却直摇头,他向后退了几步,道:“你们都疯了。你们都疯了!”

    他转身就要走,长洢喊住他道:“阿泽。”

    他站住脚,半晌,回过头看着长洢,噙住眼泪道:“阿满,你知道争夺帝位有多大的风险么?洛水从未出过女帝,即便你将来能顺利登上帝位,你可知道你以女子之身君临天下,会受到多少诽谤与排挤?你坐在那个位子上又要经受怎样的磨难与煎熬?”

    “我不要你为了沉山府拼死一搏,父亲和哥哥已经不在了,阿满,我不要你再出事。我只想你好好的。阿满,你只是个女孩子,你该嫁人生子,有自己的夫君和孩子,幸福安稳地过一生。你不该卷到这些事情里来。阿满,从小到大,我一向都听你的,这次你听我一句好不好?不要自取其祸。你现在就跟我走,我会想办法将你送出洛水。”

    长洢决然道:“我绝不会走。”

    沉山泽道:“阿满……”

    他说着,语声更咽,撇开了脸,眼泪禁不住落了下来。

    他道:“你想一想,阿满,如果哥哥还活着,如果今天他在这里,他会同意你去谋逆造反么?”

    听他提及垣澈,长洢眼圈蓦地一红。

    沉山泽接着道:“从小父亲和哥哥就教导我,沉山府是洛水的臣,世世代代忠于洛水。沉山府绝不做洛水的叛臣。父亲没有做叛臣,哥哥没有做叛臣,沉山氏的列祖列宗,没有一个做了叛臣。他们的仙灵都在看着我,我沉山泽何敢违背先祖遗志,何敢忘记父兄教导,做下这等叛乱谋逆之事?阿满,你也是父亲和哥哥教导长大的。”

    长洢捏紧了手,走到沉山泽身旁道:“今时不同往日。他们已经死了。阿泽,你看着我。”

    沉山泽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转过脸看着长洢。

    长洢道:“相夫教子,从来就不是我心中所求。世人非议,也不是我所惧怕。阿泽,此时不是儿女情长之时。你听我说,我要保住沉山府,因为那是我的家。你们是我的家人。我不允许任何人毁了它。”

    “我要争夺帝位,也不仅仅只是为了沉山府。我要坐在那个位置上,我要结束洛水如今动乱不休的朝局,我要清除积弊让洛水日渐强大,我要洛水的子民过上安宁和顺的生活。沉山府,掌洛水兵权,护洛水太平。阿泽,这也是你的职责。”

    沉山泽仍然道:“阿满,你说的我都明白。但沉山府绝不能做叛臣。我不能答应你。”

    长洢道:“我亦是洛水氏。”

    她缓缓抬眸看着沉山泽,漠然道:“你奉我为君,算不得是叛臣。将来我若败了,我会昭告天下,是我洛水洢谋反叛乱,与你沉山氏不相干,沉山氏列位先祖也不会因此蒙羞。”

    沉山泽立时道:“沉山氏不做便罢。做了,如何能叫你一人承担?”

    他说罢,屈膝跪在地上,抱拳向长洢道:“殿下,臣求殿下,不要冒险夺嫡。沉山府之事,臣必会极力求全。”

    长洢道:“如何求全?如果当真有求全之法?还要等到这个时候?还是你真的以为,将兵权交出来就能保全沉山府?”

    她慢慢走了几步,走到殿门口,远远望着月华台下的夜色:“阿泽,你忘了么?楼烦国都,宜阳城外,数万沉山将士被活生生屠杀,他们的头颅,他们血肉模糊的尸身,筑成两座京观高高地立在宜阳城外……如今恐怕已经是白骨森森了,却是连入土为安也不能。阿泽,你想去看一看么?我记得那日,你说,此仇必报。如果沉山府亡了,如果洛水亡了,此仇,你要如何报?”

    沉山泽跪在地上,哑口无言。

    长洢道:“还有,你父亲的死……”

    只说到此,沉山治忽然出声阻止道:“殿下。”

    长洢看向他,他跪在地上,头磕下去重重地抵在地面上。他是在求长洢不要说出来。

    长洢道:“兄长,你果然是知道的。”

    沉山治眼含热泪,更咽了一声,没有说出话来。

    沉山泽不明所以,茫然看着他们二人道:“阿满,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我父亲的死有什么问题?”

    长洢道:“你父亲不是战死的……”

    沉山泽身躯一震,沉山治道:“殿下。”

    长洢道:“兄长,为什么不让他知道?让他知道,如果他知道了,还打算向太后妥协,我绝不再多说一句话。皇族是皇族,我是我,我不怕他会因此对我有心结。”

    她看向沉山泽,接着道:“阿泽,你的父亲,沉山氏的王,驰骋疆场数百年,为家国天下鞠躬尽瘁,他没有死在战场上,没有死在敌人的剑下,而是死于皇族的毒计。兄长,你当时在战场,先帝何时召见过沉山王,沉山王何时战死,死状如何。你告诉他。”

    沉山治本不想让沉山泽知道此事,毕竟这是皇族与沉山府的深仇大恨,他即便知道也从不敢声张。但此时长洢已经说了出来,他也只好细说了当日的事情。

    沉山泽听罢,双目已经变得血红。

    长洢道:“你父亲是被毒死的,你哥哥呢?你还相信他是战死的么?皇族敢这样对你的父兄,就绝不可能留沉山府一条活路。阿泽,沉山府不做叛臣,但沉山氏的族民何其无辜?沉山府麾下为国杀敌的将士何其无辜?为了这一句‘绝不做叛臣’,你就要他们统统陪葬?”

    沉山泽浑身僵硬,他跪在地上,笔直的脊背仿佛被什么重重挤压住了,颓然变得弯曲下来。

    半晌,他双手触地,向着长洢将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道:“臣,愿奉殿下为君。”

    说服了沉山泽,已经是深夜。

    涅川浈还没有走,在月华台上设了香案高座,道:“虽是密谋,好歹要有个仪式。涅川氏与沉山氏奉殿下为君,还请殿下受礼。”

    长洢端坐在高座上,涅川浈与沉山泽、沉山治并肩跪下来,三拜九叩,正式拜长洢为君。

第一百三十五章 入伙(一)

    行完了礼,涅川浈道:“眼下川平王与川安王叛乱,都想争位,朝中众臣也各分阵营。万无一人能想到殿下会以女子之身争夺帝位。川平王与川安王在明,殿下在暗,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正是殿下最大的优势。不知殿下心中有何打算?”

    长洢思忖道:“眼下有一件事或许是个好时机,段滞约莫活不过两月了。”

    沉山泽和沉山治都是一惊,涅川浈却淡然如常,似乎早已知道此事,含笑问道:“殿下如何知道?”

    长洢道:“我为他探过脉。他中了毒。他服用的汤药和他寝殿中的焚香相克,毒性已侵入肺腑。他如今就已经咯血不止,至多一月必会殒命。”

    沉山治忙问道:“殿下可知是何人所为?”

    长洢道:“我查探过,为段滞看脉的太医是太皇太后的人。”

    涅川浈道:“太后与右相沧禹薄一派,太皇太后却与沧禹氏族长沧禹潍更亲近。沧禹潍和沧禹薄虽是亲兄弟,却向来不合。当今陛下登基时欲立中宫皇后,沧禹薄的女儿虽为正妃,却是红颜薄命,早死了。”

    “沧禹潍倒是有一个庶出的女儿,本想借着太皇太后立自己的女儿为皇后,沧禹薄却以庶女不可入主中宫为由,多番反对。他们兄弟因为此事,闹得更僵。如今看来,沧禹潍应是看中了川安王或是川平王,想从中相助。”

    沉山泽道:“是川安王。川安王的人曾去沉山府游说我归附他。我命人探查过,沧禹潍似乎已经将女儿暗许给了川安王。”

    长洢道:“段滞一死,川平王和川安王必会闯宫夺位。我的这两位兄长,与其等到我夺位后与他们纠缠不清,不如借他们做一回夺位的垫脚石。”

    涅川浈道:“殿下已经有对策了?”

    长洢道:“川安王兵弱,忌惮川平王手中的重兵所以迟迟不敢有所动作。既然如此,我就给他强兵,先让他们争起来。”

    她看向沉山治道:“兄长,灵河岸上的三十万兵马你可有把握发动起来?”

    沉山治立时道:“殿下放心,是臣带来的兵,臣必能带走。殿下有什么谋划,尽管安排。”

    “好。”长洢淡淡道,“兄长,我要你叛出沉山府,投靠川安王,助他攻进太安宫。”

    沉山治立时心领神会,抱拳道:“臣领旨。”

    涅川浈笑道:“既然如此,臣也该去向川平王表一表忠心才好。”

    长洢看向她,两人相视而笑。

    沉山泽道:“那我该做些什么?”

    长洢道:“你先回沉山府去。”

    沉山泽皱眉:“回沉山府?为什么要我回去?我不回去,我要留下来和你在一起,万一有危险,我也好先带你走。”

    涅川浈道:“二公子放心,殿下在这里很安全。二公子也不是白回沉山去,时机一到,还要二公子从沉山领兵来,随殿下勤王救驾。”

    沉山泽立时明白了。

    他们四个人正筹谋划策,商讨诸多细节,忽然听见门外“噗通”一声,有人从屋檐上掉下来了。

    听到声响,他们顿时脸色大变。

    夺嫡密谋,竟有人偷听……

    涅川浈设下的禁制结界极其强大,灵力高超如沿江也破不开外层的禁制。仿建的重凉宫地形复杂,没有人引路极容易走失方向。一般人根本进不来。

    而且,此时月华台上的四个人,长洢的耳力灵敏过人,涅川浈和沉山治、沉山泽都是灵力不凡的,稍有风吹草动就能立时警觉。

    却没有一人察觉到,有人在偷听他们的谈话。可见此人,灵力修为何等了得。

    他们四个人立时如临大敌,涅川浈袖间的蚀骨鞭一挥即出,沉山泽反手化出雪亮的佩剑,沉山治身形一转,开弓搭箭,漆黑的长弓上一支寒光熠熠的羽箭对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长洢定眼一看,来人一身青衫,正站在殿门口踢甩着两条长腿。不是旁人,正是深涉。

    深涉见他们纷纷亮了兵器,立时开始胡说八道:“别激动!别激动!我真不是故意掉下来的,主要是你们说话说的时间太长了,我窝在上面,脚也窝麻了。抱歉!实在抱歉!叨扰了!告辞!告辞!”

    他说着告辞,抬脚就准备溜。

    涅川浈抬手一挥,只听一声凌空鞭响,锋利如刀刃的鞭子向深涉卷过去。

    深涉抬手接住鞭梢,涅川浈猛地收手,深涉“哎呀!”一声,佯装不敌,顺着涅川浈的力道被鞭子裹了过去。

    涅川浈盯着深涉,向长洢道:“殿下,夺嫡密谋绝不能外泄。此人必要灭口。”

    长洢看向深涉,唇角一抿,露出一丝笑意。

    这一笑将深涉笑得毛骨悚然,这女人想宰他,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他立时道:“别别别呀!咱们有事好商量嘛!暴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不想泄密也不一定非要杀我灭口不可!你们可以拉我入伙啊!是不是?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本公子这一身的好本事,能给你们使多少力啊!”

    他讨好地向长洢奉上他露出一口大白牙的笑容。

    长洢点头道:“说的有几分道理。依你的意思,你堪木一族也愿意支持我夺嫡?堪木氏一个无兵无权的小氏族也敢冒这样大的风险?”

    深涉道:“关堪木氏什么事?我在堪木氏就是一个旁支庶子,没那么要紧。我以东洲四公子的身份,仅代表我自己支持你,怎样?”

    长洢敛一敛冷眸,审视着他。

    深涉道:“而且,我也不是空着手来的。”

    他挣开涅川浈的鞭子,翻手化出一柄雪亮而柔韧的短剑:“你的剑。给你!”

    他随手将锟铻剑撂给长洢,环起双臂道:“来投诚自然要有诚意。这可是我九死一生,从太安宫里偷出来的。我才不像某些人,两手空空的来,话倒是挺多。”

    他说着话,目光轻飘飘地瞄了一眼沉山泽。显然是意有所指。

    沉山泽恼道:“你……”

    他立时道:“唉唉唉!我可没说你啊!谁要是恼羞成怒,可就是不打自招了。”

    沉山泽剑指向他道:“你躲在房顶上偷听,小人行径。一开口就挑拨离间,我看你是居心不良。”

    说着话就挥剑,以排山倒海之势向深涉劈来。

第一百三十六章 入伙(二)

    深涉身形一闪,躲开了。沉山泽立时剑花飞闪,追着他打。深涉只一味闪避,并不还手。

    沉山泽道:“你不是很能打么?躲什么?打呀!”

    深涉闪到长洢背后道:“我可不跟你打。将你打哭了鼻子,我还得想法子哄你。”

    他暗指方才沉山泽落泪的事。

    长洢双眉一凝,暗暗心惊道:他那时就已经潜进来了。方才这一番谋划,他肯定全都听见了。

    沉山泽毕竟年少,被他这话一激,又羞又恼,发了狠要与他打。

    “别打了。”长洢阻止道,“也不早了,你们都各自回去休息吧。”

    涅川浈看她有意放过深涉,立时道:“殿下……”

    长洢道:“出去。”

    涅川浈只好行礼退下。沉山泽恨恨瞪着深涉,被沉山治拽走了。

    房内只剩下长洢和深涉,深涉一屁股歪在坐榻上坐着,自顾自地倒了一盏茶喝起来。

    长洢道:“你是如何进来的?”

    深涉废话道:“走进来的。”

    长洢凉凉看了他一眼:“好好说话。”

    深涉道:“好吧。我是爬进来的。”

    长洢敛起了双眸。

    深涉道:“确实是嘛!你也知道结界外面的禁制有多强,就算是我和你那个冷脸下属加一起也不见得能破开来。我破不开,我不能给它掏个洞嘛!我从洞里爬进来的。”

    长洢坐到他对面,将锟铻剑放在几案上道:“这里地形复杂,你是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的?”

    深涉喝了一口茶,昂起脖子,下巴指向隔窗外。长洢顺着他的指引看过去,就见一株洇梨花树从窗外映入眼帘。

    他道:“但凡有草木的地方,都是我的地盘。”

    长洢点点头道:“你费尽心机进来,身上随身带着投诚的锟铻剑。方才又佯装露出马脚,我看你分明就是想强行入伙。却还摆出一副被迫的样子。还真是难为你了。”

    深涉被她看穿意图,嘿嘿笑了两声。

    长洢正色道:“说你真实的理由。”

    深涉放下茶盏,正要开口,长洢道:“不许说废话。”

    他偏要废话道:“话说出来都是话,你以什么标准来论哪句是废话,哪句不是废话?有些话你现在可能觉得是废话,等将来有了用处,你再仔细想想,那肯定就不是废话了。同理,有些话你现在觉得有用,不是废话,等以后发现那是假话,可不立马就妥妥地变成了废话?所以,不管是不是废话,你都该往耳朵里听一听。”

    长洢“噌”地一声,将锟铻剑拔了出来。

    深涉立时道:“好好好!我说!我大哥,南昭灼,你不愿意嫁给他,你以为他很想娶你么?我跟你说,我大哥南昭灼,将来可是要登基称帝,成为南昭天子的。我助你夺了洛水帝位,你成了洛水女帝。自古王不见王,你俩的婚约自然作罢。你不见他,他不见你,老死不相往来,不正是称心如意?”

    长洢冷眸微垂,慢慢道:“那可真是,好、极、了。”

    深涉道:“是吧!我也这么觉得。所以,你要相信我,我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帮你。帮你就是帮我大哥!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嘛!”

    长洢转眸看他,心道:如此看来,坊间传闻十有八九是真的。他与南昭灼关系暧昧,南昭灼为了他,自然不想与洛水联姻。他们既然主动上门来想要撇清这门婚事,我何不成全了他们?

    “喂!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喊你几声了怎么也不理人啊!”深涉发牢骚道,“我来这里好歹也算是客吧!有没有吃的?我饿!”

    长洢道:“饿你忍着,先将你的礼行了。”

    深涉道:“什么礼?”

    长洢道:“你送上门来要支持我夺位,难道不愿奉我为君?我为君,你为臣,你躲在这里偷窥了半晌,该如何行君臣大礼,你没看到?”

    深涉道:“不是吧!大家都这么熟了,弄这些客套的虚礼多伤感情。还是免了吧,免了吧。”

    他自己给自己免了礼,长洢看他这一副不正不经的模样,道:“也罢。就算行了礼,也不见得你就会忠于我。去给我倒盏茶。”

    深涉讶异道:“什么?”

    长洢道:“倒茶。”

    深涉道:“茶不就在这里。你要喝,你倒啊!”

    长洢道:“我一向是受人服侍惯了的。潭清如今又不在我身旁,这里的侍女我也不称心。你既然送上门来,正好留下来服侍我。”

    深涉看她:“??”

    长洢道:“怎么?你在缥缈山与南昭灼在一处,你难道不服侍他?你在他那里服侍他,到我这里自然也要服侍我。”

    深涉立时跳起来道:“胡说!我怎么可能服侍他?都是他服侍我好嘛!”

    “哦?是么?”

    长洢忽然觉得南昭灼很了不起啊,竟能将一个男宠宠到这种地步。为了他,又是主动悔婚又是纵容宠爱,放在心尖尖上也不过如此了。

    但她看着深涉,越看越觉得心里很不舒服,越不舒服越是想要折腾他。

    她道:“即便是他服侍你,到了我这里,你也得服侍我。我不过是想探一探你的真心如何,是否真的能为我所用。怎么?这一盏茶就要让我看出真假么?”

    深涉眼珠子一转道:“倒茶就倒茶,扯那么多做什么?不就让我给你倒茶嘛!我倒!”

    他抬手倒茶,长洢道:“这里的茶凉了,我要喝热的。”

    深涉道:“好。你且等着。”

    他跳下坐榻,拎着茶壶出了殿门。月华台上茶房厨房一应俱全,深涉去了片刻,拎了一壶茶回来。

    倒了一盏给长洢道:“您老人家请。”

    长洢倚在榻上看书,头也不抬道:“你先喝。”

    深涉道:“你这个女人,疑心病也太重了吧?”

    长洢道:“你的心思,还用我怀疑?你要是不给我动点手脚,老老实实倒一壶茶来,除非你不是堪木涉。”

    深涉道:“嘁,小人之心。你看好了,本公子喝给你看。”

    他端起茶盏,仰头喝了半盏。安然无事地站在长洢跟前,摊了摊手。

    长洢自己倒了半盏茶,看了看茶汤,闻了闻气味,都无异常。

    她端起茶盏,正喝了一口在嘴里,就见深涉忽然一甩衣袖,轻飘飘的青色袖摆就像花楼里花娘们站在街上揽客时乱抛的绣帕,从长洢脸上轻飘飘地一拂而过。

    他一脸比花娘的含羞带怯,故意搔首弄姿扭捏作态道:“哎呀,讨厌,大爷,奴家的茶好不好喝呀……”

    长洢没撑住,喝到嗓子里的茶也喷了出来,她不住咳嗽,眼泪都呛了出来。

    “哈哈哈……啊哈哈哈哈……”深涉笑得前仰后合。

    “堪!木!涉!”

    长洢撒手将茶盏丢了出去。深涉早已脚底抹油,溜得没影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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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如此多招介绍:
长洢是个瞎子公主,被亲姐姐推进湖里,昏迷不醒时做了一个奇怪的噩梦,噩梦醒来她自幼失明的眼睛竟然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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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白月光莫名其妙失踪,舅舅战死沙场,爹爹御驾被俘,一道圣旨下来,她要嫁给南昭太子和亲……
国将不国,她拍案而起,举兵逼宫,登基当女帝。
什么和亲,什么太子,女帝陛下一心只想搞事业。
左相大人:“陛下攻渭水否?”
某太子想插话没插上,女帝陛下:“攻!”
右相大人:“陛下攻南昭否?”
某太子再次插话没插上,女帝陛下:“攻!”
女帝陛下御驾亲征,立志要荡平八荒,一统四海。
奈何队友没文化,女帝陛下打着打着就打到了某人的后宫里去……
女帝陛下,哦不,南昭的皇后娘娘看着新婚夫君:“你看着有点眼熟。”
新婚夫君:“……”
皇后娘娘:“想起来了,你是那个那个那个南昭太子?”
新婚夫君:“朕现在是南昭天子。”
皇后娘娘表示很惊讶,捧着夫君的脸仔细一看,哈?
这不就是她心心念念的白月光?女帝如此多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女帝如此多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女帝如此多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