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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如此多招全文阅读

作者:边上城     女帝如此多招txt下载     女帝如此多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二章 追封

    潭清布菜的功夫,长洢已经大致将名单看了一遍,段滞才登基不久,已经赦免过一次,此次赦免的人并不多。

    她放下名单道:“虽说是大赦,也不能不分轻重一概都免了,那些穷凶极恶之徒,不知多少人命在手上,总不能只是因为运道好说放就放了。平白无故让那些已经死了的人枉死了不说,往后这些人出了牢狱,为非作歹岂不又害了无辜之人?你回去再命人一一核对,犯事轻的便赦免了,判有重刑的改流放。”

    涅川浈道:“陛下说的是。臣回去就命人仔细审查。”

    潭清送了热帕子过来,长洢擦了手,看了一眼食案上的膳食道:“潭清,将这一碗鲜笋汤给左相。朕如今在服丧,不几日还有诸多祭典,只能吃素斋。左相怕是吃不贯。这笋汤还算鲜美,左相尝尝。”

    涅川浈忙起身谢恩,长洢道:“私下里左相不必多礼。朕还有一件事问你,先前在天牢,朕遇见将凉府二公子也被关押在天牢里。这赦免的名单上怎么没有他?”

    涅川浈道:“将凉府之事由来已久,将凉氏原来是北荒冰族的姻亲氏族,虽归顺了洛水,但皇族历来着意打压将凉府,所以朝臣们也不多提。”

    长洢道:“将凉氏已经归顺了许多年,只是北冰氏的姻亲氏族又非北冰皇族,打压的也够了,先赦了。还有,才经过战事,都城中必定还不安宁,要尽快让百姓安稳下来休养生息,但凡有起事的一定要严惩不贷。”

    涅川浈道:“陛下时时为百姓忧心,是百姓之福。臣即刻就命人做好城中的安防,绝不让百姓再受动乱之苦。”

    正说着,潭清亲自端着那碗鲜笋汤到了涅川浈跟前,涅川浈忙起身道:“怎敢劳烦潭清姑娘。”

    潭清一向服侍长洢,如今又是长洢身边一等一的女官,总管宫务。正是天子御用。谁人敢由她伺候?即便是长洢命她传递物品,依礼制也只需经一经她的手,自有下面的宫人去做。

    闻言,潭清也不由一顿,复又笑道:“陛下恩赐左相大人,着意是要谢大人一番辛苦,奴怎敢偷懒。再者说,奴瞧陛下赐了大人汤,嘴上也馋,恨不能向大人讨半碗来尝尝,竟一时失了分寸了。”

    她将手里的汤放在涅川浈的食案上,涅川浈忙向她作揖道谢,她也双手交叠向涅川浈福了一礼,退回到长洢身旁来。

    长洢不由失笑道:“你要吃什么,朕何时短了你的。也不怕叫左相笑话你。不过代朕致谢倒是真的。此番若没有左相相助,朕难以成事。朕以茶代酒,敬左相。”

    她举了茶盏,涅川浈也忙举了茶盏道:“陛下登基,乃天命所归。臣不敢居功,臣敬陛下。”

    她如此谦恭,竟没有一点居功自傲的态度。也没有以权牵制长洢,更令长洢难以琢磨。

    早膳后,宗政寺的宗正平泊和宗伯地沈在殿外求见。涅川浈先告了退,长洢到前殿东偏殿的清心阁召见平泊和地沈。

    平泊和地沈虽是叔侄辈分,年纪却相差不大,两人都蓄着长须,眉眼细长,只看脸一时难以分清他们两个。不过,平泊身形瘦高,地沈略有些丰腴。只能以此分辨他们。

    他们两个早在清心阁候着,长洢进来,他们都忙跪拜行礼。

    长洢抬手道:“两位都是长辈,不必多礼了。”

    等长洢在御案后坐定,平泊和地沈才起了身。

    平泊道:“陛下为君,即便是长辈也不可废了君臣之礼。臣等此来,是向陛下禀报登基典礼的诸多礼节。”

    洛水之国一向崇尚礼节,登基大殿这样的盛事几乎将洛水仪典的繁文缛节集于一身。长洢听平泊和地沈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差不多已经过去两三个时辰了。

    平泊道:“礼节繁重,陛下也不必忧心,到登基大典时,臣与宗伯会从旁引导,陛下只须先了解即可。”

    长洢已经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却只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地沈道:“除此之外,登基大殿之前陛下还须祭拜山川与社稷先王。至于服制……”

    长洢道:“就按以往的来。”

    地沈道:“登基大典定于亥月亥日,陛下九月十五日须着七旒毳冕出城祭拜山川,二十日着絺冕祭祀社稷。”

    长洢道:“就依此安排。除了登基典礼的事,追封的谥号和加封的徽号二位拟的如何了?”

    平泊道:“臣等都已拟定了。请陛下过目。”

    他躬身将折子呈上去,长洢仔细看了道:“恭德太子,追赠帝号。”

    闻言,平泊和地沈互相对视了一眼,地沈道:“陛下,历来虽有追赠帝号之事,但极其罕有,恭德太子……”

    长洢不容置疑道:“朕的皇长兄本就该是位贤明的帝王,追赠帝号康仁。”

    地沈便不再反驳。

    长洢接着道:“沉山先王与世子,追封亲王位。”

    平泊道:“沉山一门追封两位亲王恐怕有些不妥。沉山先王原是郡王位,追封亲王倒是无可厚非,但沉山王世子原先就不在王位上,直接追赠亲王与其父并肩,多少有些不合礼制。”

    长洢看向地沈道:“宗伯也认为朕此举不妥?”

    她这话,虽说是在问地沈的意见,实际却是已经铁了心的。

    地沈在宗政寺做了这么多年的宗伯,历经三朝,这话如何听不出来?

    他略一沉吟道:“沉山王世子不仅是世子之尊,还是东洲的大公子,排在东洲四公子榜首,原就极为尊贵。先帝登基时就应依礼制追封世子郡王位,只是先帝病弱难以理政且当时二王叛乱也难以顾及到。陛下此时一并追封了,也无不可。”

    长洢点了点头道:“那便依宗伯所言。二位先退下吧。”

    平泊和地沈行礼告退,长洢独自在阁内看着折子上追赠给垣澈的谥号,心里一阵阵地抽疼起来。追赠的位分再尊贵,也不及他活着。

第一百五十三章 练字

    她默默将那折子看了半晌,潭清端了茶进来,见她对着手里的折子出神,不由往折子上瞥了一眼,看见垣澈的谥号也是一阵黯然。

    她将茶奉给长洢道:“陛下可是想大公子了?”

    长洢怔了半晌,叹道:“这些年我虽在沉山府与他朝夕相处,却是见也不曾见过他一面,每每想起他,仿佛听见他的声音就在耳旁,他的面容仍是在一片黑暗中,叫我怎么找也找不见。”

    潭清道:“可惜大公子在时也不曾留有画像,不然也可解一解陛下的相思之苦。不如奴去书画院寻一位画师来,照着奴的描述,应当也能将大公子的身姿容貌画出几分来。”

    长洢道:“不过都是假的罢了,何必骗自己。你去将左相送来的字帖拿来。”

    潭清生怕她伤心,此时见她恢复过来,忙去取了涅川浈送来的字帖。长洢练了几幅字,叫了红蓼子来道:“你去堪木都府将堪木涉叫来。”

    正说着话,深涉的声音已经从外面传进来:“找本公子什么事?”

    他也不要人通传,晃悠着两条长腿就进来了。

    长洢道:“你有事没事都往宫里跑?”

    深涉道:“也不是,我是看着时辰特地来蹭饭的。”

    他没个正形,进来也不行礼,往旁边的坐榻上一歪。要是那坐榻足够长,他恐怕早就舒舒服服地躺下了。长洢也懒得管他,看了红蓼子一眼,红蓼子躬身退了出去。

    深涉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长洢道:“你去找南昭灼,叫他设法解了我与他的婚约。”

    深涉手撑着下巴,歪头看了她一阵,道:“你就这么想和南昭灼解除婚约?你要解除婚约,你去。我可没这个本事。”

    长洢的怒火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深涉端了一盏潭清方才送进来的茶正要喝,长洢过来一把将茶盏夺了过去。

    深涉一惊,以为长洢要打他,忙双手挡在脸前道:“别别别打脸。”

    以他的修为,旁人想近他的身都难。但此时的动作之熟练,仿佛已经习惯了被长洢揍。

    长洢捏着茶盏道:“我夺位之前你是怎么说的?你说我不想嫁,南昭灼不想娶,只要我夺了帝位,我与他老死不相往来。你助我夺帝位也是为此。如今我夺了帝位,你跟我你没本事解除婚约?你再说一遍让我听听。”

    深涉道:“喂喂喂,你能不能讲点道理?你先把茶盏放下,我看着你随时都能将茶泼到我脸上来。”

    长洢冷盯着他。

    深涉闪身站到御案旁,离长洢远远地道:“我是这么说了,但我没说我要去帮你解除婚约啊。我跟你说,你和南昭灼的婚约,是你爹和他爹一起定下来的,就是南昭灼想解除这个婚约,他爹不肯,他也没办法。而且,这件事与你登基称帝,毫无逻辑关系。”

    长洢道:“怎么没关系?洛水与南昭和亲,原本就是定的我,我如今称帝,难道还要我去和亲不成?我不去,南昭必定也不肯。如今沧禹氏正想法设法反对我登基,一旦南昭向洛水开战,沧禹氏更能借机生事。”

    深涉屁股一沉,坐在御案上。那是天子御案,案上放的洛水国玺和各种奏折,他就那么放心大胆地往上一坐,环起双臂道:“就为这事?这事好办,婚约我解不了,但这事包在我身上。”

    长洢咬牙道:“下来。”

    深涉嘻嘻笑了一阵,从御案上起了身。

    长洢道:“这事你如何解决?”

    他环抱双臂,在清心阁内转悠着四处打量道:“这你不用管,保准不会误了你的事。”

    他继续东张西望。

    垣澈的元神已经恢复的差不多,唯有差了一缕,怎么也复原不了,他确定垣澈破碎的元神他是都收拢了的,现在少了的那一缕极有可能是残留在与他元神相系的失伤剑上。只要能找到那缕元神,就可以让垣澈醒过来,恢复原身。

    这些时日,他已经悄无声息地将沉山府和沉山都府都搜了个遍,没有找到。

    剑如果真的在长洢手里,肯定会被她藏在一个贴身又隐秘的地方。她如今住在正静殿,失伤剑应该也差不离就在这殿内。至于是在前殿还是在内殿就要一一查看了。

    他往座屏后的书架望了一阵,那里隐蔽,后面保不准还会有密室,应该去看看。

    “你在找什么?”

    长洢的声音从他后颈传来,他一回身正撞上长洢冷幽幽的目光,冷不防吓得一抖:“你站在人背后吓死人啊!”

    长洢盯着他,又问了一遍:“你在找什么?”

    等垣澈恢复了原身,他要将垣澈带走,至于垣澈想不想告诉长洢,让垣澈自己决定。反正他不会说出来。

    他绝口不提垣澈的事,只道:“我找什么了?我不过是看你新近搬进来,四处看看。给你沾沾本公子的飘飘仙气罢了。”

    目光不经意往御案上一瞥,头跟着伸过去看:“这是你写的字?”

    他两指捏了一幅长洢方才练的字,看了一阵,摸着下巴评价道:“这可是……真真的……”

    长洢捏紧了拳头。

    深涉道:“先别动手,我还没说完。这么短时间能练成这样,真真的很不错了。但你临摹的这幅字帖好是好,却不够大气。不适合帝王的笔法。我给你写一幅如何?”

    长洢看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根本不信:“你会书法?”

    深涉昂然挺胸,往自己胸口上拍了拍,意思是看他的。竟是难得的没有说废话。他往御案上重新铺了一张纸,提笔蘸墨,盏茶功夫,行云流水般写了一幅《灵飞经》。

    长洢上前一看,就见字体严正,遒劲飘逸,大有秀美开朗之态。果然是一幅好字。

    长洢看了看他,不由扼腕长叹:“都说字如其人,这一笔字配了你这人,啧啧,当真可惜了。”

    深涉立时撂了笔道:“我好心教你写字,你倒骂起人来了。你究竟想不想学?”

    长洢道:“铺纸。”

    深涉点头道:“好好,我给你铺纸。”

第一百五十四章 练字(二)

    他另铺了一张纸,长洢提笔来临摹,深涉站在她身旁,趁机将御案上下左右扫了一遍,看是否有能藏剑的地方。瞅了一圈没瞅到,长洢已经写了一行字,她果然聪慧,不过是看他写了一遍,字的意态竟临摹的有七八分像了。

    但她持笔的姿势不对,伸手把住她的手道:“是这样。手腕蓄力。”

    他的手覆在长洢的手面上,掌心温热干燥,长洢心头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她不是没碰过深涉的手,他们逃命的时候,因为深涉怕黑,她不止一次拉过他的手。

    但此刻,他这样手把手教她写字。她竟想到了垣澈。从小到大,骑马射箭,或是认识某样东西,垣澈都是这样手把手教的她。

    她的手僵在深涉手里一动不动,深涉带她写了几个字,觉得奇怪,侧头看她,吓了一跳道:“你看字,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你这什么眼神?跟要吃了我一样。”

    长洢冷冷道:“出、去。”

    深涉不由着了恼:“你这女人,简直莫名其妙。好心教你,还发起脾气来了。走就走。”

    他丢开手,径自出了清心阁。沿着路就要出宫去,走到半道上,想想又不对,他是来蹭饭的,还要找失伤剑,饭还没有吃,剑也没找到。于是,沿着玄和宫绕了圈,又晃悠着两条长腿回了正静殿。

    午膳还摆在随心阁,他进去的时候红蓼子已经指挥宫人传膳,迎头见了他,含笑行礼道:“四公子去而复返不知是有什么事?陛下正要用午膳,四公子不如到殿外稍后,等到陛下午膳后再来……”

    他话还没说完,深涉已经从他身前走过去,进了随心阁。红蓼子也不好拦他,他虽出自堪木氏,但也是缥缈山的人。东洲列国敬奉尊天盟,即便是一国天子也要给缥缈山几分面子。

    长洢正坐在主座上埋头看折子,抬头见他进来了,放下折子道:“不是生气走了,怎么又回来?”

    深涉一点不客气,自顾自在首座上坐了道:“生气归生气,饭还是要吃的。再说了,分明是你赶我走的。本公子向来大度,不与你计较。”

    长洢头一次见有人能将厚脸皮说得这么清奇,看了潭清一眼,潭清便去让人给他传了一桌子菜。

    他自斟自饮,边吃边喝,一桌子菜很快被他风卷残云了一大半。

    长洢没什么胃口,只喝了几口汤,坐在上头主座上看他吃得喷喷香,让潭清将她食案上没动过的菜端了几样给他。

    深涉照单全收。

    长洢道:“你胃口还不小。”

    深涉吃着菜道:“那当然,我一个人吃……”

    他一个人吃,两个人长,堪比孕妇。

    他岔开了话道:“我这个人从小就能吃,不然怎么能长得这么英俊潇洒天下无双。你用完了午膳,是不是该去内殿小憩一会儿?”

    长洢确实有午后小憩的习惯,但她凝眉看着深涉,总觉得他下一句说不出来好话。

    果然,他道:“不如,我陪你去睡觉好不好?”

    此话一出,殿内林立的宫女都脸红偷笑,相互暗递眼神。随心阁内的氛围立时变得暧昧不清。

    洛水没出过女帝,关于后宫的事,也无前例可参照。但天下皆知渭水的女帝立过一位王夫,还封过几位侍君。

    宗政寺也在为此事操心,准备新帝登基的服制时甚至将长洢将来大婚的婚服都开始着手画图纸了。各氏族也在暗暗探口风,看是不是在女帝大婚之前,先给女帝陛下送几个男人过来。但都不敢贸然戳破。

    这个男人是头一个在光天化日之下,堂而皇之主动送上门,当面向她自荐枕席的。

    长洢眉头直跳,跳了又跳。

    深涉也反应过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

    他就是想混去内殿找失伤剑,但长洢已经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了,几个禁卫将他架起来,从正静殿扔了出去。

    第二日,去潭山道观接回酒的人回来了。

    姐妹两个在随心阁用午膳,回酒屏退了宫人,忽然神秘道:“阿姊,我竟不知洒子那丫头是中意沉山府二公子的。”

    长洢道:“嗯。”

    回酒讶然道:“阿姊你早就知道?我在潭山道观才发现了。出城那日我按着你的话说给她听,她立时就嚷着要去潭山道观,涅川都府跟着的人怎么劝也不管用。我当时还觉得奇怪呢。等到了那里,只看到沉山府的驻军没见着二公子,她天天往驻军的营地跑。不小心还染了风寒。前几日沿江就要送我回来,我看她病成那样,也不忍心丢下她。晚间我在她房里照看她,竟听见她迷迷糊糊在唤二公子的名字。等她好些了我问她,她一张脸羞得通红。可不就是真的。也不知道沉山二公子对她是什么意思。”

    长洢道:“这不是一件好事,洛水三大氏历来不许通婚,往后为这事还不知多闹心呢。你也不要往外说。”

    回酒道:“我懂得。只是可怜了那小丫头一片痴心。”

    涉及了政事,回酒说到这里就岔开了话道:“回城路上,我还看见许多学子陆陆续续往离都来,倒是奇了,科考还没有开始,他们好端端的往都城来做什么。”

    长洢道:“新帝登基,常会加试恩科。我也有此打算,只是还没定下时间。他们是读书人,肯定是知道这些规矩的。他们早些来,也省得到时候匆忙。”

    回酒道:“我看倒未必,他们入了城,不往太学里去读书,竟都在大街上厮混。可巧我进城时就看见一帮学子在和那位四公子打架。”

    长洢手里端着茶盏,喝了几口茶,忽地将眉头一皱道:“你方才说谁在街上打架?”

    回酒道:“堪木都府的四公子。他跟一帮学子打架,也不知是为了什么打起来的,我看见时,那帮沧禹氏和金戈氏的学子已经被他打在地上起不来了。这位四公子是真的嚣张,就当着沧禹右相和金戈府的大公子的面将人打了,而后拍了拍手就扬长而去。右相大人的脸都气黑了。”

    长洢当即召深涉入宫。

第一百五十四章 学子(一)

    深涉来了,还是那副模样,也不通传,晃悠着两条长腿径自进了清心阁,往坐榻上一歪。

    长洢坐在御案后看折子,没抬头,根本不用看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子,只沉声道:“坐好。”

    深涉将歪的倾斜度收了收,算是坐直了。

    长洢放下手中的折子,看了他一阵道:“为何要打架?”

    深涉问心无愧道:“我什么时候打架了。我这个人从来不跟人打架。”

    长洢道:“你当街殴打学子,打的还不止一个,三五十个人,城防军都去了。”

    深涉托腮道:“哦,你说的是这件事。你们管这叫打架?这怎么能叫打架呢?这纯粹是我想揍他们。”

    长洢:“……”

    深涉道:“女帝陛下,这种小事你也亲自过问?你怕不是想把自己累死。”

    长洢道:“城内战事刚息,我昨日才与左相说过要严治,你就出来挑事,我知道你靠山大,拿你开刀,正好能杀一儆百。”

    深涉立时开始诡辩:“他们欠揍,我揍他们一顿,算是他们应得的,怎么能说是挑事呢?若是我打了他们,他们也打了我,双方挂彩,这才叫群殴,才算得上打架闹事。但是他们连根指头都没挨到我,只能说是他们倒霉,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将歪理说的头头是道,喋喋不休地还要继续往下说,平泊和地沈来请长洢试穿冕服。

    长洢道:“你等着。”

    她起身去了内殿,她不在,深涉趁机将清心阁翻找了一遍,没找到失伤剑也没找到密室。随心阁往常只是长洢用膳的地方,应当也不会放在那里。看来多半是在内殿。

    长洢试冕服还没有回来,他背着手,晃晃悠悠也晃到了内殿来。

    长洢换了祭祀山川的毳冕出来时,深涉已经同平泊和地沈搭上话,他跟谁都能说上一车的话。

    见长洢出来,平泊和地沈都静默站好,深涉在旁边摸着下巴戏谑地打量她。

    长洢告诫地盯了他一眼。

    平泊和地沈捧着洛水的《服制典》挨个对照着冕服穿在长洢身上时花纹的角度正不正,旒珠垂下来的长度齐不齐,不能有一丝差池。

    还有祭祀社稷的絺冕和正式登基穿的衮冕,都是如此。

    深涉本来想寻个机会混到长洢的寝殿去,但天子寝殿内官和宫女众多,长洢进去换衣裳,入口就被严防死守。长洢换了衣裳出来,众人都簇拥在入门的地方看长洢。

    他进不去,就跟着看热闹,但几套冕服换下来,他已经兴趣缺缺,坐在榻上曲着腿,胳膊搭在膝盖上,手撑着脸无聊道:“做天子真是麻烦,衣裳换了一件又一件,一丝一线也要这么讲究。”

    长洢道:“你闭嘴。”

    他闭了嘴。

    平泊笑道:“四公子是逍遥惯了的,哪里知道这祭祀山川社稷以及登基大典于国于民是何等的重要。”

    深涉不屑地笑了笑。

    宫人端了茶水点心来,他顺手捻了一块三味糕坐在榻上吃,吃了半块,他忽然道:“九月十五,祭祀山川。”

    长洢正穿着登基大典用的冕服,张着双臂,展开袖幅,让平泊和地沈查看肩章花纹,闻言看他道:“怎么?你也要去?”

    深涉立时道:“我当然要去。”

    长洢道:“朕领百官祭拜山川,你又不在百官之列,跟去做什么?”

    她问完了,脑子立刻自问自答,且答案与深涉的一模一样:“去看热闹。”

    长洢道:“你的账朕还没与你清算,你倒想着去看热闹了。”

    深涉道:“不就是打架的事,你下诏好了,杀鸡儆猴,杀一儆百,你随便招呼,我肯定配合。”

    看他这个样子是铁了心要去的,他有手有脚,又放荡不羁。他要去,谁能管的了他。

    他是缥缈山的人,历来不受列国管束。他主动提出受罚,长洢正可以借此立威信,便道:“好。你可以去。禁足十日,回府思过去。”

    深涉当街殴打学子的事早已经闹得满城皆知,即便是滁帝在位,也不见得会惩戒他。长洢的诏书一下,百姓不由对这位还未登基的女帝敬畏了几分,一向横行霸道的四公子都受了罚,本来还想趁战后城内混乱为非作歹的宵小之徒都安分了下来。

    到了九月十五日,长洢着七旒毳冕,乘六驾马车去潭山。左右二相率文武百官随行,从离都到潭山乘马车大概要两三个时辰,长洢趁着这个时间,倚在马车内翻看《鸳行鹭序簿》。

    《鸳行鹭序簿》是当朝在职官员的名册,她要尽快弄明白朝中的官员和他们的秉性。所谓君王,就是驭人之术。她这些年在沉山府两耳不闻窗外事,此时少不得要恶补功课。

    御驾出了太安宫,长洢正看着《鸳行鹭序簿》上的名录,对面的车窗帘子忽然被掀了开来。

    长洢一向警觉,闻声凝眉,一抬眸,一张精雕玉琢的脸堵在窗口上,一双黯黯明黑的眸子正朝她抛来一个媚眼。

    正是骑马跟来的深涉。除了他,也没人敢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冒犯御驾。

    长洢告诫他道:“堪木涉!”

    深涉放下车窗帘子,一面策马前行,一面在车窗外面道:“怎么样?坐马车慢的很,不如我施精思术带你,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省得你在马车上晃得散了架。”

    长洢将手中的簿子翻了一页,一目十行道:“你跟着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深涉道:“就是来看热闹啊!谁家也不是天天祭祀山川,难得碰上,不看白不看。”

    御驾前面的仪仗和护卫浩浩荡荡上了城内的御道,万人空巷,百姓都聚集到御道两侧看热闹,叫嚷声沸沸扬扬。

    “这个马车好大啊,要六匹马拉!真是气派!”

    “什么马车这叫御驾!天子六驾,只有天子陛下才能乘坐这样的马车。”

    “天子陛下是女的,听说从小眼盲,四肢残废,当年还有流言说她身上有诅咒……”

    “别乱说话!小心脑袋!”

    “嗐,我就是疑惑,你说这女帝陛下从小就眼瞎,她肯定没读过书,肯定也不认识字,你说给她个账本她能看得懂么?”

    “什么账本,那是老爷们写的奏折!她认不得字,画还认不得?叫那些老爷把要说的话画出来给她看啊!”

    一片人哄笑起来。

    等御驾从他们跟前经过,一个个又赶紧跪倒在御道旁磕头,没一个敢出声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学子(二)

    御驾行到城中时,前面的仪仗忽然停住了,负责的护卫的禁卫里也是一阵骚动。御驾被迫停了下来。

    长洢在马车内一顿,正要问是什么事,禁卫统领涅川沛已经快马来禀报:“陛下,一众学子在前面阻了去路,求见陛下。”

    长洢眼眸微垂,看《鸳行鹭序簿》的姿势都没动一下:“让他们上前来。”

    深涉还随在车窗外,提醒她道:“他们在这个时候当街拦御驾肯定没好事,你最好有个准备。”

    长洢道:“你那天当街殴打学子就是为了这事?”

    深涉在马背上笑了一声:“本公子看谁不顺眼想打便打了,我管他们谁是谁想干什么。”

    长洢丢开手中的簿子,在马车内也笑了一声。

    数百名学子拦路,车队不能前行,仪仗和禁卫分列出一条道路,拦御驾的学子全都涌到了御驾前。围在御道两侧的百姓也都伸长了脖子越过侍立的禁卫往里看热闹。

    后面看不到的一个骑在另一的脖子上,被骑在下面的咬牙切齿道:“看到没看到没!看不到下来让我看,我脖子比你脖子长……”

    众学子已经到了御驾前,为首的是太学里的两个学子,一个是涅川氏的,一个是沧禹氏的,并非氏族里的公子,都只是寻常的族民。

    涅川氏的那个当先扬声道:“我等入学读书是为修身治国平天下,若是我等侍奉的君主文不识字,武不懂兵,以致祸害家国百姓,敢问尊者,我等该如何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他称长洢为尊者而非陛下,显然是不认可长洢是洛水的天子。但他说的话文邹邹的,围观的百姓听得似懂非懂,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中间有一个年老的教书先生捻着胡须,窃窃私语替众人解惑道:“他的意思是在质疑女帝陛下的能力,问她一个不识字的瞎子怎么能当天子统御万民?分明就是误国害人。”

    众人都纷纷点头道:“说的有理。女人能有几分见识。”

    那年老的教书先生忙摆手道:“这不是我说的话,你们可别胡乱应和。天子脚下,谨言慎行才是正理。”

    众人不知可否,右相沧禹薄已经上前,故意作态道:“大胆逆贼!竟敢冒犯君上,来人,快将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逆贼打入天牢。”

    众人一片哗然。若是此时用武力将这些手无寸铁的学子抓进牢里去,这满城的百姓恐怕立刻就会被煽动起来。

    涅川浈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右相,陛下还未开口,你倒先发号施令了。这是什么道理?”

    本来要动手抓人的禁卫听见这话,都没敢动。

    长洢端坐在御驾内,清冷的声音隔着帘子传出来:“说话之前,报上姓名。”

    方才说话的那学子不由愣了愣,他向长洢发难,已经想好如何驳回长洢的各种辩护。却没想到长洢回复的第一句就不在他的设想之内。

    长洢接着道:“你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何为修身?连最基本的礼仪都没学会。”

    那学子脸上不由泛起一层微红,躬身行礼道:“草民涅川府治下族民,太学学子梁正。”

    闻言,涅川浈脸上一冷。她看向沧禹薄,沧禹薄正朝她森冷一笑。

    长洢道:“就你一个?还有要发话的么?”

    沧禹氏的那个学子道:“草民沧禹府治下族民,太学学子江云,敢问尊者,方才梁正兄所言,尊者如何应答?”

    长洢道:“你们二位为谁来问朕这个问题?”

    梁正道:“回禀尊者,我等冒死拦驾,自然是为洛水万民。天下皆知,尊者自幼残疾,我等不问尊者是男是女,但若尊者连书都不曾读过,字也写不得,单凭兵强马壮就登基称帝,将来皇权恐怕就要旁落到了某些人手里。”

    他这话既是在质疑长洢,又要给沉山府扣个屎盆子。

    长洢笑了笑道:“好。”

    她抬手往车壁上敲了敲,笃笃的两声轻响。潭清和红蓼子一左一右将御驾前的帘子打起来,长洢从车内出来,孑然立在车上。

    她原本就比寻常女子高些,此时穿着玄色的毳冕站在车上,显得身形更为高长,犹如鹤立鸡群。

    冠冕上七旒的珠玉垂在她额前,额间那道血红的胎记在珠旒间若隐若现,一双冷清的眼眸在珠旒下半遮半掩波澜不惊,浑身上下却自有一股摄人的威仪。

    拥在御道两侧的百姓方才还都挤着看热闹,此时见长洢出来,都仰头望着她,仿佛处出于某种本能,都伏地跪拜起来。

    长洢微微展臂道:“众卿免礼。”

    众人陆陆续续站起来,仍然仰头望着长洢。

    长洢垂眸看向梁正和江云,他们二人都不敢直视长洢。

    长洢微微笑道:“方才二位公子所言甚是,我洛水,泱泱大国,本就该信奉勇者、强者、能者。诸位质疑朕,也是理所应当。朕自幼残疾不假,如今是何模样,诸位都能看到,一目了然。朕自幼长在沉山府,虽资质平平,但受沉山大公子教导,自问不比旁人学得少。今日诸位学子都在,要比学问,经史子集尽管挑选。朕很愿意与诸位一较高下。”

    立时有一位学子昂首阔步而来,将《七略》中的《诸子》朗朗背了出来。长洢垂眸一笑,这些书她半甲子时就能倒背如流了。开口便将那篇《诸子》当众倒背了出来。

    围观的百姓很多都听不懂,只有几个教书先生跟着摇头晃脑。

    拦路的众学子都不由惊叹起来。这书他们中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背的流畅,更何况长洢是倒背。

    江云道:“早听闻尊者受沉山大公子教导,能背几本书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但尊者先前眼盲,即便能出口成章,也未必能认得字,也未必能一笔一划写出来。”

    看来还是不服。

第一百五十七章 学子(三)

    长洢虽然已经练了字,但即便此刻一笔一划写出一本书来,也没什么意思。她站在车架上往四处看了看,看到一家酒肆,先前被战乱破坏正在重新修整,酒肆的门还没有装上,一张门板立在门框边。

    她道:“弓箭。”

    涅川沛立时将配在马鞍上的弓箭和羽箭奉上。

    长洢将弓箭握在手中,看向梁正道:“公子请吧。”

    梁正看她一手并持三箭,弯弓搭弦对着远处,一时不解让他请什么。众人也都不知她要做什么,但她手中的箭蓄势待发,沿着她箭指的方向众人都急忙避开。

    长洢道:“公子既然无题可出,朕便自行写了。”

    说罢,手中三箭并发,从众人头顶飞过,三只羽箭直直射在酒肆前的门板上,三支箭并射在一条线上,箭与箭的距离各有五寸。

    又接连射了几箭,将三支箭的间隙填满,每支箭相隔三分,分毫不差。

    众人都安静如鸡,看着她一箭一箭地射箭,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射在门板上的羽箭一箭一箭正列成一个“君”字。每一横,羽箭列在同一水平,不偏不倚。每一竖,羽箭垂直往下,丝毫不乱。

    斗大的一个“君”字,端端正正整整齐齐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长洢收了弓箭道:“君者,尊也。”

    她以箭射字,一是为了震慑,二是为了让所有人知道她不仅认识字而且会写字,三是告诉她的臣民,她不仅能文而且能武,四是用这个“君”让那些学子知道,他们在冒犯君威。

    人群中不乏喜爱骑射的百姓,此时看了如此精彩的箭术,不禁大声喝道:“好!好箭法!”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跟着喝彩起来,城中御道两侧一时间掌声雷动。拦路的学子中也有不少人跟着鼓掌叫好。

    深涉在车驾旁向长洢抛了个媚眼,长洢当没看见。

    涅川浈仰头看着长洢,眸底是深深的笑意。

    只有沧禹薄面色阴沉,自从各族族老去斋宫闹了一场过后,众臣都不敢在明面上反对长洢。他只好鼓动这些懵懂无知的学子,本来想让他们当街闹事,当着百姓的面让长洢难看,没料到竟让长洢出尽了风头。

    喝彩声久久不歇,长洢微一抬手,众人立时受她的示意安静下来。

    长洢道:“朕今日率领百官祭祀山川,不宜久留,等来日朕设秋猎围场,爱好骑射者,不论贵贱都可参加。技艺精湛者,朕有重赏。”

    众人又都大声叫好。

    长洢看向梁正和江云道:“二位还有什么想说的,但说无妨。”

    江云道:“即便文武双全,但尊者从未学过君王之道,未必能为人君。”

    “哦?”长洢笑道,“那依公子所言,如何才能堪配为人君?”

    江云道:“依草民所见……”

    深涉早不耐烦了道:“依本公子看是惯的你,这样未必那样未必,你算个什么东西?什么都由你说了算。”

    江云怒视他道:“你……”

    深涉道:“你什么你,你是不是没被揍够!”

    说起挨揍的事,江云气得脸都青了,他那天在大街说了一句:“还妄想登基称帝,女人不过就是繁衍子嗣的工具而已,若让她坐上帝座,难道要让所有臣子看着她生孩子奶孩子么?”

    他都没看清深涉是从哪来的,一个窝心脚就将他踹飞了出去。随后挨了顿暴揍。其他上来拉架的同窗也被牵连上挨了一顿好打。要不是后来城防军来,他如今恐怕还下不了床。

    梁正还要开口说话,但接触到涅川浈威慑的眼神,他又没出声。

    深涉道:“你们还不服是吧,漾土氏族长隐沦老先生是天下学子之师,也曾任帝师辅佐过天子,若他老人家来了也说女帝陛下有帝王之资,你们服不服?”

    梁正和江云都看着他。

    众学子都十分敬仰隐沦,此时都道:“若有老先生能来,我等必定信服了。”

    涅川浈道:“四公子,隐沦老先生自从辞官归隐再不理朝政之事,想请他来帝都恐怕不容易。”

    沧禹薄也道:“昔年千甲盛典,当今太后就曾亲自去过漾土府请老先生还朝理政,老先生尚且推拒了……”

    深涉不等他说完,笑了一声道:“你们请不来是你们没本事。蠢人是不是都认为自己没本事做成的事,旁人也都做不成了?”

    沧禹薄怒道:“四公子,注意你说话的分寸。”

    深涉奇道:“你第一天认识本公子?本公子什么时候有过分寸。你们请不来,本公子去请。你们且等着看。”

    话已至此,众学子再拦着就是无理取闹了,都各自都散了。

    御驾出了城,长洢挑开车窗帘子,就见深涉骑着马不紧不慢随在窗外。

    长洢放下帘子道:“我年幼时去过几次漾土府,隐沦老先生也曾为我指点过课业,但依老先生的性子,他若不想参与这些纠纷,任凭是谁去请他也不会来。你何必说那些话,无端地将漾土氏牵扯进来。”

    深涉在帘外道:“万一他老人家就想管这事呢?你放心好了,只要英俊潇洒天资不凡的我去了,他老人家肯定会来。”

    长洢没出声。

    深涉随在马车旁走了一段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长洢道:“我无话可说。”

    深涉道:“怎么能无话可说呢?难道本公子不是英俊潇洒不是天资不凡?好听的话你尽管说嘛,本公子可爱听了。”

    长洢重新掀开车窗帘子,看着他道:“英俊潇洒天资不凡的四公子,朕,曾听闻你,去若愚书院读书时因为你的‘天资不凡’被老先生拿着棍子撵出了书院。你如今还要去请他入朝,你这一去恐怕就能将他气得背过气去。”

    深涉笑了一阵道:“哪有这么夸张,你应该这样想,他老人家教了那么多学生,你看他拿棍子撵过谁?他只撵过我嘛!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我在他眼里与旁人不一样。特殊的人总会有特殊的待遇。”

    长洢还是不放心:“让左相与你一同去。”

    “别,千万别!”深涉立时拒绝道,“依他老人家的脾气,要当官的去,那可就真请不来了,到时候你说你是怪我还是怪她?我先去了再说,你可少操点心吧。”

第一百五十八章 帝师(一)

    祭祀山川过后,深涉就从潭山去了漾土府。

    漾土府距离帝都七八千里,深涉去了四日,赶在九月二十日祭祀先王社稷前将隐沦带来了帝都。

    他施精思术去,施精思术回。去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回来的时候他施精思术带的隐沦,但不是隐沦一个人,而是一辆马车。

    寻常灵力高强的人施精思术带一个人就要消耗不少灵力,他竟带着一辆马车来走了七八千里。

    当他带着乘坐在马车内的隐沦出现在帝都渐离城的城门口时,城门驻守的城防军和等候在此的学子都狠狠吃了一惊,并默默离深涉远一点。简直太嚣张了!

    天下学子之师隐沦老先生,在阔别了官场两甲子年后,重回帝都。

    众学子奔走相告,太学里的学子以及各地闻风赶来的学子全都倾巢出动,数万学子涌在入城街道两侧,深深躬身向这位文坛尊师行师礼。

    隐沦在马车内与众学子挥手致意,众学子热诚地跟着马车,浩浩荡荡一路跟到皇城太安宫。

    到了玄和门前,隐沦在马车内道:“停车。”

    深涉停了车,众学子也跟着停了下来,都奇怪为什么要停车。都已经到了宫门前,总不会反悔了不进去。

    却见隐沦拄杖下了马车,整理衣冠道:“天家皇城,不可骑马乘车入内,此乃茅门之法。”

    这是央泽水族历来的入宫规矩,除了皇族嫡系,无诏不可骑马乘车入宫。即便央泽水族分裂,渭洛两国一直延续这样的礼制。

    但渭水从暴君渭水瀑登基,礼制崩坏,这规矩渐渐没了。洛水从滁帝上位,一味贪图享乐,常随意恩赐官宦在宫内骑马乘车之权,这规矩也变得没那么严厉了。

    隐沦说了这一句,众学子都明白过来,忙躬身道:“学生受教了。”

    隐沦回身看着众学子:“诸君所思亦是老夫所想,老夫此来,是为诸君要一个答案,也是为老夫自身要一个答案,更是为洛水的将来要一个答案。承蒙诸位信得过老夫,还请再此稍后。”

    说罢,他拄杖往玄和门走去,众学子在他身后瞩目远望,一齐深深躬下身行礼。

    深涉从旁扶着隐沦,过了玄和门迎面就是玄和宫,隐沦将手杖交给深涉,站在玄和宫正前方双手作揖,向着玄和宫深深躬身行礼。

    深涉在他身后站着,他行完了礼回头看深涉。

    深涉道:“我也要行礼?”

    隐沦叹了一声道:“罢了,随你。”

    继续往前,侧前方正是举行朝会的上和宫。隐沦同样过去行了一礼。他还要往正和宫去行礼。

    深涉道:“正和宫已经封了,您老人家就别去了吧。”

    隐沦还是过去拜了一拜。

    到了正静殿,长洢已经在清心阁候着。

    这是长洢复明后第一次见隐沦,以前她还在沉山府时,每每往漾土府去,老先生总要问问她的功课或是给她讲几本书。他那时虽已上了年纪,但精神矍铄,说话抑扬顿挫,清朗有力。一向很健朗。

    长洢那时虽然眼盲看不见,但从他的语气神态中一点也感觉出来,他是一位老者。

    经过南昭一战,漾土府也受了重创。隐沦的次子漾土涌和嫡长孙漾土淙战死,暮年失子失孙本就是极大的打击。

    再加上垣澈,他一向最疼爱垣澈。听闻垣澈战死的消息时就再没能经受住,病了一两个月。如今须发已经全白了,枯瘦的一张脸,佝偻着身子,明显的没有了以前的精神气。

    长洢看见他,不由心中一酸,他还要跪拜行礼,长洢忙扶住了道:“老先生不必多礼。”

    隐沦道:“此乃君臣大礼,不可不行。陛下已经为人君,应知礼法不可废。”

    长洢只好端坐在御座上受了他的礼。

    深涉也没跟着行礼,在旁边干站着,觉得十分烦躁。但也就烦躁了眨眼的功夫,隐沦行完了礼,向他道:“你先出去。”

    深涉惊道:“为什么要我出去?我忙活半天,还把我往外赶?您放心,我不插话,我就旁听。”

    隐沦道:“你忙活了半天,早些回去休息。”

    深涉道:“我不累。我现在就算到玄和门外将那些人再挨个打一顿也有的是力气。”

    隐沦听了直叹气,将手杖往地上沉沉一剁。

    深涉立时妥协:“行行行,我立刻就走。这样,我在殿外老老实实等您老人家,等您们谈完了,我亲自送您去漾土都府休息,您看行不行?”

    隐沦似乎已经被他伤透了脑筋,摆摆手让他赶紧走。

    长洢道:“我原以为四公子与老先生只是有一点师生情分,没想到你们二人如此熟稔。”

    “冤孽。”隐沦叹了一声,“冤孽……”

    他嘴上说着“冤孽”,但长洢看的出来,他与深涉在一起时精神明显好很多。

    具体是什么冤孽,他没往下说,长洢也没多问,请他入了座道:“漾土氏一向不参与朝政,此次却将漾土氏牵扯了进来,让老先生受累了。”

    隐沦道:“身在其中,又如何真的能置身事外?老夫虽远离了朝政,但终究还是洛水的子民。事到如今,如何还能不管不顾?老夫有一问,陛下当真想为人先,做洛水的第一位女帝么?”

    长洢道:“若不想,我何必背负着杀兄弑父的罪名站在这里?老先生此来,是想劝我放弃帝位?”

    隐沦摇了摇头:“此殿名为正静殿,陛下可知道正静二字是何意?”

    长洢道:“安俆正静,以保君位。”

    隐沦点点头,又问:“目贵明,耳贵聪,心贵智。若陛下往后为洛水之君,该如何使目明?如何使耳聪?如何使心中有智?”

    长洢忽地明白过来,隐沦是在试问她君王之道,便从容答道:“以天下之目视者,则无不见;以天下之耳听者,则无不闻;以天下之心思虑者,则无不知。”

    隐沦欣慰笑道:“为君者,理当有任天下之智力,争众才之归心的博大胸怀,陛下有一颗帝王之心。垣澈将你教的很好。”

    他提到垣澈,他苍老的眼睛不由变得湿热,半晌叹了一声道:“那年千甲盛典,垣澈陪同陛下来漾土府,那时陛下还是个小女孩儿,缥缈山尊天盟的大宗伯兮修子也在,一见到陛下金面便断言陛下有帝王之相。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长洢面露茫然之色,隐沦解释道:“陛下那时在清风小筑遇刺,昏睡不醒,垣澈去请了大宗伯来医治。陛下自然不清楚此事。”

第一百五十九章 帝师(二)

    隐沦如此一说,长洢恍惚有些记忆,仿佛是听谁说过一句:三公主不愧是帝女,眉宇间竟隐有帝王之气……

    却也记不太清,毕竟年岁久远,她那时又在昏睡中,一直都只当是在做梦。

    隐沦道:“自那以后,垣澈便着意教导你。来的路上,老夫还在想若今日来,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又该如何?万幸,陛下没有辜负了垣澈的教导。”

    她身上戾气重,这些年,垣澈对她循循善诱,百般教导,恐怕也是为了万一预言成真,她能控制住自己的戾气,做一个明君,造福百姓。

    长洢想到此,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若垣澈还在,她绝不会执意要夺这个帝位。如今她夺得帝位,即便她如何福泽天下,他也看不见了。

    “既是天命所归,老夫又岂能逆天意而为?”隐沦起身向她行礼道,“陛下光被四方,是洛水百姓之福。老夫也不愿做愚忠迂腐之人,有几句肺腑之言还要劝谏陛下。”

    他曾是帝师,教导辅佐过几代天子和太子,说这话就是要教长洢帝王之道。

    长洢忙起身,到隐沦身前,揖了一礼道:“请老先生赐教。”

    隐沦道:“陛下是新君,仁德治国固然重要,但只能施恩于需要仁德的百姓,而非所有人。所谓大仁不仁,大善不善。朝代更替向来危机四伏,该行非常之法时,还望陛下能狠得下心。切莫为一时的宽仁,为洛水留下动乱的祸根。若君王只为自己的美誉而弃国家安稳于不顾,那才是真正的庸王暴君。”

    隐沦这话别有深意,动乱的祸根除去沧禹氏,只有淑太妃漾土滢腹中的孩子。漾土滢是他嫡亲的孙女,那腹中的孩子也是漾土氏的血脉。

    隐沦看着她,无声地向她深深躬下身子。

    长洢扶住他道:“老先生放心,我已经背上杀父杀兄的罪名,不怕再背上其他的恶名。”

    深涉在大殿门外等着,先是站着等,来回走了一阵,等了半晌不见人出来,又蹲下了身,蹲了一会儿腿麻了,索性坐在殿前的石阶上,胳膊撑着腿,两手托着腮。托了一会儿,又起来在殿门前乱转。

    终于等到隐沦出来,他忙迎上来道:“怎么样?怎么样?”

    隐沦道:“不过是说一番话罢了,有什么怎么样?你在这里来回乱转,旁人不知情怕是要以为里面有谁得了急病。我又不是大夫,你问我怎么样,我如何回你?”

    深涉:“……”

    隐沦拄杖往前走,深涉跟着他道:“我也没那么夸张吧?我是怕您老人家说话触怒了她,她脾气可臭了,动不动就要打打杀杀,我怕她伤着您!”

    隐沦看他道:“谁脾气能有你臭?”

    深涉:“……”

    隐沦道:“你若是要留在她这里,多少收敛点,不至于吃了亏。出宫。”

    深涉扶着他出了玄和门,玄和门外此时已经站满了人,除了先前跟来的学子,左右二相和朝中大部分朝臣都来了。

    这些朝臣差不多都是隐沦的学生,在涅川浈和沧禹薄之前,洛水之国的丞相正是隐沦。涅川浈和沧禹薄都受过他的教导和提拔。

    此时见了隐沦,众人都忙见礼。

    隐沦将众人望了一遍,人来得很齐,便站在玄和门前扬声道:“昔年,先帝在位时,贪图享乐,上暗不治,下乱不寤,以致于国力渐衰。又听信谗言,御驾亲征,使得洛水大乱。如今陛下虽为女儿之身,却有心怀天下之志,将来必是万世明君。洛水从未出过女帝,诸位生怕洛水重蹈渭水的覆辙,忧国忧民之心老夫感佩。老夫在此,以漾土氏数万年清名为女帝陛下作保,洛水将来若因女帝陛下之过有所动乱,老夫愿意背这后世骂名。”

    有隐沦作保,朝臣与各氏族再没有反对之声。

    九月二十日,长洢依礼祭祀先王社稷。

    亥月初一,段滞出殡。长洢送葬东皇陵。

    诸事顺遂,只等亥月亥日登基大殿。

    东洲列国也纷纷派出使臣往离都来道贺,亥月初七,各国使臣陆续抵达离都。却迟迟不见南昭的使臣。

    初八日,沉山边境发来军报,南昭驻扎在沉德与沉武的大军忽有异动,竟像是要往洛水发兵的征兆。

    长洢在清心阁看了军报,往旁边的坐榻上看了一眼。深涉歪在榻上,胳膊撑着几案,手撑着脸,脸朝着长洢,另一只手正在往嘴里塞三味糕。

    他觉得垣澈的元神应该是快要醒了,最近的食量变得更大了,走到哪饿到哪,看见吃的就想吃,还挑酸的捡辣的。他要不是个男的,谁看了不说这是一个孕妇!

    “你干的好事?”

    长洢将军报翻过去朝着他。他吃着糕,点了点头。

    长洢敛眸盯着他。

    深涉神秘莫测地对她笑笑,吃完碟子里的最后一块三味糕,掸了掸身上的糕点碎屑,抬脚走了。

    走到清心阁门口,他又回头向长洢挑了挑眉道:“别着急,还有惊喜!”

    他前脚走,回酒就匆匆地赶来,急慌慌道:“阿姊,我方才从涅川都府回来,路上尽听人说,南昭要同洛水打仗,不为旁的就是为你。原先洛水与南昭和亲,定的是你与南昭太子,此时你要登基称帝等同于公然忤逆先帝遗旨,撕毁两国联姻的盟约。南昭必定要借此发兵讨伐,有人说是南昭太子亲自披甲上阵,誓要灭了洛水将你虏去为奴。”

    “还有人说,南昭太子要从缥缈山派人来对洛水施压,强逼你去和亲,还有人说,南昭太子恼羞成怒已经与渭水联姻,即便你能登基,南昭和渭水一左一右夹着洛水,洛水百姓也没一天好日子能过……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长洢运笔走字,淡淡道:“南昭太子可真是够忙的。”

    回酒急道:“哎呀,阿姊,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练字了。你快想想法子,万一是真的可如何是好。”

    正说着,红蓼子进来秉道:“陛下,右相与众位大人在殿外求见。”

    长洢接着写字道:“不见。”

    红蓼子便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又进来道:“陛下,众位大人不肯走,都在殿外跪着。”

第一百六十章 下套(一)

    说着话,殿外已经有人开始痛声疾呼:“陛下——洛水与南昭和亲,是先帝留下的遗旨,指定了要陛下嫁去南昭和亲。如今陛下一旦登基,怎可再让一国之君嫁去别国和亲?何其荒谬?但若是不和,南昭师出有名,必要向洛水开战。还求陛下放弃帝位,为国和亲,以息南昭的怒火啊!”

    长洢听罢,冷笑了一声,向回酒道:“你听听,这些人是跪的久了,不知道如何站起来了。”

    “阿姊……”,回酒犹豫道,“南昭若开战,当真要打么?”

    长洢道:“打。先前战败已经失尽了洛水的颜面,如今若再要向南昭低头,往后,洛水就是南昭的一条狗了。我央泽水族,东洲正统,什么时候轮到南昭火族骑在头上指手画脚了。”

    外面的大臣门还在喊:“两国开战,生灵涂炭,百姓深陷水深火热……请陛下以苍生为念以大局为重,放弃天子尊位向南昭求和。”

    回酒恼道:“这是金戈府的大公子的声音吧?他这说的什么话?往前父皇御驾亲征的时候他怎么不说这话?二王叛乱的时候怎么不见他去游说生灵涂炭水深火热?这会儿倒拿这话来为难人了。那难不成洛水往后被南昭压的抬不起头,百姓就不在水深火热中了?真是岂有此理,我去骂他!”

    说着就要出去,长洢道:“你别去,他们爱跪就让他们在外面跪着。红蓼子,你去御膳房说一声,给这几位大人备着晚膳,干跪着也是跪着,不如趁着时间用个晚膳。他们夜里若还不肯走,让人取了被褥来给他们。”

    红蓼子应了一声出去了。

    晚膳后,这些人果然还不肯走。红蓼子叫人送来的晚膳也没人吃,有几个大臣已经跪不住,倒在地上起不来。红蓼子赶紧带着几个内官将跪倒下的大臣抬到前头的文书阁里休息。

    大臣们不敢闯进正静殿内去,沧禹薄去将太后搬了来。太后长驱直入,进到内殿,长洢正准备就寝,太后迎头就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睡觉?”

    宛潼跟着一起来的,在太后身旁道:“母后,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您若是气病了,不正如她的意了。洛水洢,因为你,南昭马上就要打到门跟前来了,你竟然还有心思睡觉,竟然还将来劝谏的大臣罚再外面跪着,你当的什么女帝天子,分明就是个昏君。趁着还没登基,乖乖地去和亲,别到时候在登基大典上被人打下来,闹更大的笑话。”

    潭清立时道:“放肆!陛下御驾跟前,二公主你也敢造次?”

    长洢近来繁忙,还不得空腾出手来治她,她倒自己送上门来找麻烦。

    长洢到太后身前见了一礼道:“太后,朕欲安寝,太后有什么事,还请明日再来。至于你……”

    她侧头看了看宛潼:“洛水氏宛潼,言语无状,藐视君威,格去公主名位降为郡主,禁足三月,以观后效。”

    宛潼怒道:“你……”

    只说了这一个字,长洢漠视她道:“胆敢再犯,贬为庶人,迁出太安宫。来人,送郡主回寝宫禁足。”

    她话音一落,禁卫立时进来押送宛潼,宛潼从禁卫手中挣扎出来,抓着太后道:“母后,母后……”

    太后道:“住手。”

    她一向维护宛潼,此时怎可能就这样看着宛潼被抓走。宛潼也正是因此,无所顾忌。

    长洢道:“太后,起居郎在此,朕与郡主方才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录在册,由宗政寺看阅保管,有后人观摩点评。以郡主方才的言论,朕治她的每一条罪都有法理可循。太后是洛水国母,若此时罔顾礼法庇护郡主,那么朕也可效仿一二,不顾礼法顶撞太后。”

    太后暗咬了咬牙,回头看宛潼道:“你先去,有哀家在,不会有人为难你。”

    宛潼立时哭起来道:“她又没登基,她又不是真正的天子,凭什么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过了明天,她还能不能在太安宫里都难说,凭什么让她处罚我?我不服!我不去!”

    太后被她哭的头疼,长洢漫不经心道:“御前失仪,也要问罪。”

    宛潼立时收了哭声,默默掉着眼泪跟着禁卫出去了。

    长洢不由一哂,都当她是闲着的么?

    自从拿了国玺,她已经将洛水有关宗法礼仪的书册典籍悉数翻阅了一遍,记在脑子里了。要论治罪,没有人能比她更在行。

    “郡主这么一闹,朕也不能安睡了,太后既然有事,就请说吧。”长洢在内殿的坐榻上落座,抬了手道,“太后请坐。”

    太后道:“你如今倒很有天子的派头。”

    长洢微笑道:“太后过誉了。”

    太后冷笑一声,坐到她对面道:“南昭的事……”

    “南昭的事是政事。”长洢喝了一口热茶,“太后在内廷,朝政之事还是不要多问。”

    太后提起一口气,怒道:“哀家如何能不过问?南昭眼看就要向洛水发兵,洛水才吃了败仗,再要起了战火,哪里是南昭的对手?到时候洛水一败涂地,你难辞其咎。”

    长洢慢条斯理道:“洛水战败,太后是在怨怪谁呢?是谁挑唆先帝御驾亲征?是谁无所不用其极逼迫沉山府上交兵权引得内乱不断?沉山府的兵权如今在朕的手上,纵是倾举国之力,朕也要为洛水一雪前耻。”

    正说着,红蓼子进来道:“陛下,左相大人在外求见。”

    长洢道:“左相连夜进宫定是要紧的事,传。”

    涅川浈进来,向长洢和太后行了礼道:“陛下,南昭使臣连夜入了城,使臣还带了国书来。”

    太后立时道:“什么国书?那分明是战书,你还不快快连夜召见,表一个态度出来。”

    长洢却道:“左相,你派人将南昭的驿馆围了,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但此战若开,不拿南昭人的血来祭旗,难解朕心头之恨。”

    涅川浈道:“是。臣这就派人去捉拿南昭使臣。”

    “不可!”太后喝道,“这样做岂不是在向南昭宣战?”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下套(二)

    涅川浈浑然当作没听见,向长洢行了一礼,回身就要走,太后急怒道:“涅川浈你站住!”

    她回头看长洢道:“南昭的使臣来,你总要召见了,究竟是战是和,也要朝臣们知道个清楚。你见也不见就要将人杀了岂不让洛水自寻死路?”

    长洢道:“倒是奇怪的很,太后从一进来就不停提及南昭使臣?这南昭使臣究竟有什么了不得之处,太后一定要朕见南昭使臣?”

    太后滞了滞,沧禹氏已经与南昭通了气,南昭派了使臣来就是要以两国联姻之事逼迫长洢禅让帝位。长洢若不当朝接见,或是将南昭使臣杀了,他们这一盘算盘也白打了。

    太后道:“洛水与南昭的联姻,你心知肚明。你莫不是怕南昭使臣当朝发难,你下不来台,才不敢见?”

    她竟要激长洢,长洢笑了笑道:“确实。朕就是见不得南昭使臣。既然如此,左相,去将南昭使臣杀了吧。”

    太后道:“你……不可!”

    长洢道:“太后想要朕召见使臣也不是不可以,洛水的财权掌在沧禹氏手里,请太后下旨往沉山府拨去一百万石粮草,朕就答应召见南昭使臣,探一探南昭使臣的口风,若是南昭当真要倾尽全力攻打洛水,朕也愿意为洛水百姓委曲求全。”

    “一百万石粮草?”太后叫道,“你胃口倒不小,你一心想打南昭,有了这一百万石粮草,沉山府岂不是拼了命地替你打仗?”

    长洢淡淡笑道:“太后说的不错,朕正想打仗,只是朕还没登基,少不得要忍一忍。等朕登基后,战事打起来,将朕逼急了,莫说这一百万石粮草,就是粮仓国库搬空了,朕也有法子做到。今日初八,后日,朕正式登基为洛水女帝。太后且看着吧。”

    她起身,向太后拱了拱手道:“夜已深了,太后请回,朕就不送了。”

    涅川浈也道:“陛下请安歇,臣告退。”

    给粮草,召见南昭使臣。不给粮草,直接开战。

    这条件听着多耳熟。

    沉山府上缴兵权,给粮草。不缴兵权,沉山府自生自灭。

    与他们当初逼迫沉山府交出兵权时一模一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长洢已经起身往寝殿去,太后忽然道:“哀家答应你,即刻下旨往沉山府拨发粮草。但哀家也有条件,一,你明日召见南昭使臣时须将文武百官都召来。二,你若登不上这帝位,沉山府的兵权必须上缴给皇族。”

    长洢回头道:“好。”

    太后下了往沉山府拨发粮草的懿旨,领着殿外跪着的大臣们走了。

    已经快到午夜子时,潭清一面服侍长洢换上寝衣一面道:“太后一再要求陛下召见南昭使臣,又要百官一同在场,其中必定有诈,陛下多少要有些防备。”

    长洢自己系着寝衣的带子,屈腿坐在睡榻上:“他们已经与南昭交接过了,我方才一提打仗太后就急了,怕是早就下好了套等着我钻呢!”

    “啊?”潭清惊道,“陛下既然知道,为何还要答应她?这岂不是自投罗网了……呸呸呸!”

    潭清连呸了几声,急道:“奴急得都说错话了,陛下打算如何是好?”

    长洢径自躺在睡榻上,潭清坐在脚踏上为她掖被子,长洢笑看着她道:“潭清,你说,这南昭来的使臣会是谁呢?会不会是那位忙得不可开交的太子爷?”

    潭清又惊了一惊道:“啊??他……他是陛下的未婚夫,难道……难道太后将他请了来,要他当面逼迫陛下履行婚约?”

    长洢想起那日在荒野中被杀手追杀,南昭灼赶来救她,长身立在炽夜剑旁,背对大地苍生,一身红衣招摇似火,黑纱翩然如烟……

    她笑了笑,躺在床榻上喃喃自语道:“朕,忽然很想知道这位太子爷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第二日,长洢召见南昭使臣。传旨的内官去了半日,也不见南昭使臣来。南昭使臣没来,文武百官却早已经来了。

    众臣聚在上和宫,长洢一来,一众官员七嘴八舌说什么要以大局为重,不可随意开战,打不过南昭等等。

    总之就是劝说长洢放弃明天的登基大殿,赶紧向南昭示好,最好明天就嫁去南昭和亲。

    太后要求百官一起来见南昭使臣,其目的恐怕也就在此。说是文武百官,能来的太后也进行了筛选。

    长洢粗略看了一眼,沉山氏和涅川氏的官员几乎都被太后指派到了别处,只有涅川浈,沉山泽,沉山治太后指使不动,硬挤到这个“百官”的行列中,此时正在与那些求和的官员当堂辩论,整个上和宫的大殿内只听得嗡嗡嗡的一阵又一阵的吵嚷之声。

    堪木氏的族长戏蒲估计是被拉来凑数的,便一丝不苟地凑数,静静地捋着胡须不发一言,哪边也不帮。

    长洢坐在大殿内的天子御座上,仿佛将要入定,也不管他们,尽着让他们吵,只要不打起来就行。

    一个沧禹氏的族老忽然高声呼道:“陛下——牺牲一人就能解决的事情,为何要千万将士赔上性命?为何要黎民百姓跟着遭受战火?陛下若执意不肯向南昭求和,老臣就做这第一个因战而死的人!”

    说着又要去撞柱子。

    长洢闭了闭眼,众人忙将那族老拉住,正在忙乱时,殿外通传的内官扬声道:“南昭使臣入——见——”

    大殿内还回荡着“入见”,还没见着南昭使臣的人影,那一众官员已经齐齐跪地道:“请陛下以大局为重,以百姓苍生为重……”

    真是生怕外族人不知道他们是一堆软骨头。

    长洢以手支颐,望着大殿门口,想要看看这南昭使臣究竟是何许人也。

    片刻后,大殿门口出现一道红艳艳的身影,手里拿着一把二十四骨的折扇,雪白的扇面上是浓墨淡染的南昭山和红红火火的火焰枫。

    扇子一开,遮在脸前,扇缘上一双桃花眼朝着长洢直闪光,好似在说:好久不见,又是我!

    将长洢的兴头败了个十足,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昨晚上就让人去探查南昭使臣的身份,竟没一点消息。她还想着如此神秘,十有八九来的就是南昭灼,没想到是这人在故弄玄虚。

第一百六十二章 贺礼

    扇昆在大殿门口“嗨哟!”一声道:“我一个异国使臣,竟动用这么多大臣来迎接,真是太客气了!”

    他摇着扇子步入大殿内,到了大殿中央,他收了扇子恭恭敬敬向长洢行礼道:“外臣景昆,拜见洛水天子陛下。”

    长洢随意抬了抬手:“使臣免礼。朕早下旨召见,不知使臣缘何来的这样迟?”

    扇昆笑了笑,当然不会说他是跟他家那个小祖宗昨夜里喝多了酒早上没爬起来,拱手道:“回禀陛下,外臣……迷路了……”

    长洢眼眸中露出微微的笑,对他这个借口极尽嘲讽。

    沧禹薄道:“南昭使臣在此,关于南昭的和亲的事……”

    扇昆扬声打断道:“陛下,外臣还带了国书来,请陛下御览。”

    他回身从身后侍从的手里接过国书,双手奉过头顶道:“敝国天子陛下听闻洛水新帝登基,特派遣臣携沉德、沉武二城地图与户册前来觐见新帝,以德、武两座城池为礼,恭贺女帝陛下登基,望此后两国不以兵戎相见,共修永世之好。”

    将沉德与沉武归还洛水?恭贺女帝登基???

    众臣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是说好了要打仗的么?怎么还归还起城池来了?不是要逼女帝去和亲的么?怎么还跑来送贺礼了?

    扇昆接着道:“此时,我南昭兵马已尽数开拔,退出沉德、沉武,还请女帝陛下派兵接管。”

    原来沉德、沉武的兵马异动,不是发兵而是退兵……

    方才那一众官员还左一句右一句劝长洢服软和亲,此时一个挨着一个的脸尴尬成了一片。

    沧禹薄脸色黢黑,他被南昭人耍了。但此时当着众臣的面,他若质问扇昆,立时露出了他与南昭勾结的形迹,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那一众官员处在尴尬中也不知如何发声,能打破尴尬的只有尴尬,金戈府的大公子金戈流出来,似乎根本没听见扇昆方才说的话,不知道慢了几个拍子,口中念道:“陛下——要以大局为重,要以百姓苍生为重,为国和唔……”

    被堪木氏族长戏蒲捂住了嘴。一时之间,整个大殿内除了尴尬和打破尴尬的尴尬仿佛已经别无他物,吸一口气仿佛都能尬得肺疼。

    片刻后,长洢起身道:“多谢南昭天子厚礼相贺,明日登基大殿,还请使臣来观礼。”

    说罢,她迈步从御座一侧的阶梯下来,回头见那一众官员还尬站在大殿上,开口道:“都散了吧。”

    回到清心阁,深涉已经歪在榻上等她,顺便吃了一碟糕点两串葡萄和三个果盘。榻上的几案上葡萄皮和果核堆成小山。

    “怎么样?”他吃着三味糕道,“我事干的是不是很不错?顺道还让你坑来一百万石粮草。”

    长洢在他对面落座,潭清奉了茶来给她。

    深涉道:“我也要,我这盏凉了。”

    潭清不冷不热道:“四公子来了宫里恐怕比在自个家里还逍遥自在,旁人进了宫若是敢像你这样,恐怕如今坟头的草也有半人高了。”

    深涉笑道:“哪里哪里,过奖过奖。”

    潭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话从哪里听出来是在夸他了?但还是让人给他重新上了一盏茶来。

    长洢道:“那些谣言是你散布的还是南昭散布的?”

    深涉道:“一半一半吧。南昭缺盐矿,南昭的盐几乎都是从洛水和渭水买进,洛水的盐业把控在沧禹氏手里,扇昆几次想要从沧禹氏手里开一条盐路,都被掐断了。这次是他有意阴沧禹薄一把,故意到处宣扬南昭不满你悔婚的举动,又将退兵的动作闹成发兵的假象,沧禹薄果然闻风过来打听真假,扇昆借此跟他要了一条盐路,给他透露了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他跟我一合计,我想着,坑一个坑也是坑,两个坑也是坑,怎么样?一百万石粮草至少能解了沉山府目前的困境了吧?”

    长洢点点头,抬眼看他道:“你与南昭使臣似乎很熟?”

    深涉道:“那可不。南昭景氏是我大哥南昭灼的母族,扇昆是我大哥嫡亲的表哥,我又是我大哥嫡亲的兄弟,大家都是嫡亲的亲戚,怎么能不熟呢?”

    他从碟子里拿了一块三味糕给长洢:“给,你喜欢的。”

    长洢看了看他手里的糕,目光盯到他眼睛里:“你怎么知道我喜欢?”

    深涉一个迟钝都没打:“你不喜欢?你不喜欢那这一盘子都是我的了。”

    他将手里的糕塞进嘴里,然后将剩下的半盘子糕点都端了过去。

    长洢道:“送还沉德和沉武是南昭灼的意思?”

    深涉吃着糕,含糊不清道:“算是吧。你和他的婚约解不掉,名义上你还是他的未婚妻,送还沉德沉武这两座城池,一座是送你登基的贺礼,一座是在天下人面前给你撑腰。够意思吧?”

    长洢盯着他,冷不丁道:“这些日子你除了去过一次漾土府,一直到没有离开过帝都,南昭灼是什么意思,你是怎么知道的?南昭灼是不是就在都城内?”

    深涉顿了顿,惊奇地看着她道:“你如何知道我没有离开过帝都?嚯!监视我?派的谁啊?竟然没让我发觉。我猜应该是你那个忠心耿耿的下属吧?”

    长洢道:“有没有发觉,你自己心里没数?回答我的问题。”

    深涉笑了一阵道:“这你就不用管了,我和我大哥虽然身隔两地但情发一心,这是我们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心有灵犀,你不懂。”

    长洢让沿江监视他就是想看看他究竟是如何和南昭灼来往的,但没有查出一点踪迹,有可能是他察觉了故意避开了沿江,也有可能是南昭灼就在帝都内,与他在一处,或是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静静看着帝都渐离城内的一切。

    长洢喝了一口茶,深涉道:“我问你个事,如果南昭灼此次真的以战逼婚,你当真要和南昭打仗么?”

    长洢默了一阵,没说话。

    深涉道:“我就问问,又没有别的意思。不愿说就算了。”

    长洢道:“洛水才战败,沉山府损失惨重,又才经过一场内乱,哪里还经得起一场战争?就算打,洛水也不是南昭的对手。”

第一百六十三章 登基(一)

    先前为了做戏,她故作态度要强行打仗,若真的打起来,以洛水如今的国力,根本难以抵挡南昭的兵强马壮。

    她微微叹了一声道:“沉山府的将士也是血肉之躯,大好的儿郎,岂能为了一场没有把握的战事白白地去送死?若南昭真的为和亲的事起兵,我只能嫁去南昭和亲。然后……”

    深涉紧跟着道:“然后?为什么还有然后?然后什么?”

    “然后……”,长洢忽地森冷一笑,“去祸害南昭,设法宰了南昭灼。”

    深涉只觉一阵阴风吹到了脖颈里,他不由摸了摸脖子。

    长洢道:“南昭灼这次能这样做也挺出乎我的意料。我与他的婚约虽然解除不了,但也没什么要紧,我登基称帝后绝不可能嫁去南昭,若他非要履行这婚约,倒是可以考虑入赘到洛水来。”

    深涉立时道:“你开什么玩笑?我大哥南昭灼是南昭的太子爷,他将来也是要登基称帝的,他怎么可能倒插门来洛水?你想的美!你们俩就老死不相往来好了。”

    他这话说的阴阳怪气,长洢奇怪地看着他,心中忽地一亮:他跟南昭灼是一对,自然是不希望有人插在中间,这是……吃醋了?

    他这个人虽说是一幅吊儿郎当的样,但本事够大,身份够高,后台够硬,简直是工具人中的佼佼者。

    往后在朝堂上以及与南昭各国的周旋上少不得都要用一用这趁手的工具人,正该好好拉拢拉拢,何必为了一个男人让他心生不快?

    再者说,人家两个本来就是一对,何必为了这一纸名存实亡的婚约让他们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长洢想到此,含笑安抚他道:“你放心。我必会与他,老死不相往来。”

    她如此安抚,深涉似乎还不满意,又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气,手里的糕点也不往下吃了,跳下榻,风一般刮的没影了。

    第二日,登基大典。

    长洢寅时处起身。寅时二刻,玄和宫大开,由宗政寺调配登基诸事。寅时三刻,玄和门大开,左右二相率领百官入宫。

    卯时正,长洢着素服,领百官往斋宫祭拜洛水先祖,宗政寺宗正平泊主祭,宗伯地沈陪祭。

    辰时一刻,左右二相率领百官前往玄和宫,各官员依照官职在玄和宫丹陛两侧就位。

    辰时三刻,外邦时辰入宫,依次站丹陛外沿观礼位。允百姓入太安宫外围观礼。

    巳时正,洛水氏皇族嫡系及宗亲入场,依照尊卑,分列站在玄和宫前十二阶白玉高台的第三阶和第五阶。

    巳时二刻,太安宫四方角楼齐鸣第一鼓,太虚阁钟鸣第一响,长洢在正静殿更换登基衮服。

    巳时三刻,四方角楼再鸣鼓,太虚阁钟鸣第二响,长洢佩戴十二旒帝冕。

    巳时末,四方角楼鼓声息,太虚阁钟鸣连击三响,长洢从正静殿起驾前往太和宫。

    午时正,长洢驾临太和宫,四方角楼鼓鸣十二响,太虚阁钟鸣十二响,长洢在响彻天地的鼓声和钟鸣声中,经丹陛御道登上玄和宫十二阶白玉高台,立在玄和宫大殿门前。

    四方角楼鼓息,太虚阁钟歇。长洢登临洛水天子御座,接国玺。

    左右二相率领百官及皇族宗亲跪拜新君,外邦使臣入朝拜贺。长洢受礼,颁布诏令,改年号宣和,尊号同年号,是为宣和元年。

    尊祖母沧禹氏为太皇太后,加尊号嘉慈。尊嫡母沧禹氏为太后,加尊号端寿。

    追加养母沉山氏谥号慧贤慈仁天圣文皇后,敬尊为贤文太后。

    追加生母涅川氏谥号敬善寿献荣圣显皇后,敬尊为荣显太后。

    追赠长兄恭德太子帝号,加谥号恭德运文康仁纯孝大帝,称康仁大帝。

    追赠先沉山王亲王位,加谥号高昌,称高昌亲王。

    追赠先沉山王世子亲王位,加谥号深靖,称深靖亲王,入葬王陵。

    封先沉山王嫡次子泽为沉山郡王兼大司马,加赐讳名,翰泽。

    封沉山府嫡系公子治为上将军,统领三军,加赐讳名,雅治。

    其余有功之臣及将士皆有加封。

    史载《东洲志.央泽纪.洛水》:宣和元年,女帝洢登基,称宣和至道圣文女皇大帝,史称宣和女帝。犒赏三军,大赦天下,四方来贺,普天同庆。

    深涉不在百官之列,但也跟了来参加登基大礼,众臣朝拜完毕,他站在百官之外,遥遥望着大殿内端坐在天子御座上的长洢,呢喃道:“哥哥,你看到了么,她如今是洛水的女帝了……”

    左相涅川浈站在百官之首,此时也仰头望着高高在上的长洢,低低自语道:“我终于将你送上了洛水的帝位……”

    太皇太后身着华服,站在第五阶的白玉石阶上,微微垂眼看了看远处的涅川浈,漠然道:“哀家早该算到,她坐上左相之位必会扶持出一位女帝……”

    诏令颁布完,玄和宫前九门礼炮齐鸣十二响,登基礼毕,新帝赐宴。

    群臣依次进入玄和宫,再次跪拜新君,然后依官职分别入座。登基大典原本还有很多庆贺活动,长洢为节省开支,如非必要都免除了,只保留了宴会和歌舞。

    此一时彼一时,长洢未登基前虽然掌了国玺但并非正位天子,不愿支持想闹还是可以闹闹,但此时长洢登临大宝就是洛水的主宰,先前那些闹过的官员立时痛改前非。

    从昨日见过南昭使臣后,连天加夜四处搜寻珍宝送来庆贺新帝登基。还有些别出心裁的,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搜罗了能歌善舞文武双全的貌美男子若干名。

    洛水从未出过女帝,历来新帝登基的晚宴,为取悦君心,前来献艺的自然都是美女。宗政寺之前虽然考虑到女帝登基应该有所不同,但也不敢冒昧,中规中矩的还是预备了歌女舞女,别出心裁的那一众官员还没摸准长洢的喜好,这些搜罗来的貌美男子不好直接送到御前去,便送到了宗政寺。

    平泊和地沈也拿不准究竟该不该出点新意,美男既然已经送来了,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原本预备下的歌舞砍掉了一半,换上了这些搜罗来的美男。

    是以,宴会将将开始时歌舞升平,众臣轮番向长洢敬酒,说些溜须拍马的场面话,顺带着打听打听长洢平日有哪些喜好。

第一百六十四章 登基(二)

    宴席还没过半,一阵铮铮琵琶之声,上来一批白衣公子手持长剑,个个俊美不凡,将剑舞的白花花银闪闪一片。

    长洢坐在天子御座上眯眼看了看,没看清这一团眼花缭乱的是个什么东西。

    后面又来一拨青衣小生吹拉弹唱,又有猛男相扑,还有面若娇娘的小官儿上来跟抽了筋的蛇一般扭来扭去的献了一支舞。

    别出心裁的一众官员都小心觑着长洢,看她对哪一个有兴趣,或是盯着哪一个多看了一眼,看了超过三眼的赶紧想办法送到女帝陛下的御榻上去。如果都超过了三眼,以女帝陛下看的次数多少排出先后顺序,隔三岔五送一个过去。

    但女帝陛下似乎兴趣缺缺,先招呼了他们共饮一杯,说了些与众卿共勉的场面话,被银光闪亮的舞剑闪了下眼,其余的眼皮都没抬一下,偶有几次抬眼都是往同一个地方瞪,那个地方坐着四公子堪木氏深涉。

    众臣各怀心思,有不遗余力计算女帝陛下看了这个几眼看了那个几眼的,也有不停拍马绞尽脑汁搏女帝一笑的,也有话里有话开始使绊子的,还有憋着坏不知道往哪使的,都忙的不行。

    放眼整个大殿,只有深涉一个是真心实意来吃饭的。

    从宴会开始他嘴就没停过,酒菜果子糕点,样样吃的喷香。期间还试图怂恿左右隔壁的官员和他喝酒划拳,被长洢狠瞪了几眼,总算老老实实坐着吃他的饭。

    别出心裁的一众官员依照长洢看的次数,立时将目光锁定了深涉,嗯……这一个大殿里的男人加一块也没这位四公子俊美。嗯……女帝陛下果然好眼光!

    是时候为女帝陛下排忧解难了!

    宴席过半,长洢就先行离席。这是君王惯常的做派,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深涉那样无论是谁坐在上头都能放开了手脚吃喝。

    众臣恭送了御驾,宴会才真正热闹了起来,别出心裁的一众官员里以金戈府的大公子金戈流为首,他打头阵带着一帮子人,热情洋溢地来给深涉敬酒。早点将他灌趴下,就能早点将他送到女帝陛下的床上去。

    几轮喝下来,人喝倒了一圈又一圈,深涉还没尽兴,抓住正准备溜走的金戈流道:“本公子还没喝高兴,怎么就想走?来来来,喝!”

    硬是将金戈流灌趴下了。

    长洢回到正静殿,先到内殿脱了冕服换上常服,潭清奉了醒酒茶来。她虽喜欢喝酒,但酒量不行,宴席上也没怎么喝。众臣来敬酒时,沉山泽和沉山治替了她挡了一部分,涅川浈也替她喝了不少,才不至于醉倒。

    她喝了醒酒茶时候还早,到前头清心阁来,才进了门,红蓼子进来道:“陛下,左相大人在外求见。”

    长洢道:“传。”

    涅川浈进来行礼,长洢摆手叫她免礼,唤了潭清来道:“给左相也上一碗醒酒茶。左相方才也喝了不少,恐怕也是逃席出来的?”

    涅川浈望着她,眉眼间都是笑意:“陛下取笑臣了。”

    长洢坐在榻上,让涅川浈也坐。

    涅川浈谢了座,坐在长洢对面道:“方才渭水的使臣来,代崇熙女帝来向陛下送登基贺礼?”

    长洢道:“崇熙女帝?”

    崇熙女帝就是渭水的女帝,东洲列国出的第一位女帝渭水氏晚溯,如今已经退位,尊号崇熙。

    长洢道:“我知道她,她当年登基时下令诛杀林湖氏,林湖氏的一对兄弟逃去了沉山,因为这个事我和垣澈还起了一次分歧。列国送来的贺礼由宗政寺收纳,她送的什么礼,怎么还让左相送来?”

    涅川浈道:“是份大礼,这是礼札,陛下请过目。”

    她从袖间取出一份礼札送到长洢跟前。

    长洢接了礼札,打开一看,微微一惊,随即笑道:“崇熙女帝好大的手笔。竟将沧山、沧浪、沧洋三座城池一并归还了洛水。”

    昔年滁帝趁着渭水国丧攻打渭水,为削沉山府的兵权,封段滞为平远大将军,从沉山府调兵五十万出征渭水。这一场著名的渭洛之战,洛水不仅没有打赢渭水,反被渭水倒追着打,渭水大军侵占沧禹地界,连连攻占了沧山、沧浪、沧洋三座城。

    南昭那时也往洛水发兵,和渭水两面夹击,滁帝迫不得已又下旨让垣澈去收拾的烂摊子。垣澈击退了南昭的兵马,请旨想要收复沧山、沧浪、沧洋三城。

    滁帝却不允,宁将这三城割让给渭水也不愿让沉山府收回失地,重新统领那五十万兵马的兵权。

    沧山、沧浪、沧洋这三座城池也就一直被渭水占了去,如今只是为了恭贺长洢登基,竟无条件将这三座城池送了回来。

    长洢道:“方才在宴席上,渭水使臣也在,如此重礼怎么不当众呈出来?”

    涅川浈道:“宴席上的渭水使臣是当今天子渭水淋的人,方才来送这贺礼的是崇熙女帝的人。崇熙女帝虽退位,其势力仍不容小觑。归还城池的礼札虽没有当众呈出来,臣来时,玄和宫里众位恐怕也已经知道了。”

    长洢放下礼札,凝眉沉思了片刻道:“左相对此怎么看?”

    潭清让宫人上了醒酒茶上来,又奉了茶给长洢。长洢向她偏了偏脸,她便领着阁内的宫人都退了下去。

    涅川浈道:“自古英雄惜英雄,崇熙女帝是东洲出的第一位女帝,如今陛下紧随其后,崇熙女帝肯定要有所表示。再者南昭送还沉德沉武二城,渭水恐怕也担心南昭与洛水关系过于亲密,若结盟攻打渭水,渭水难以支撑,所以也想借此机会拉拢洛水。”

    长洢笑了笑:“左相说的有理,不过这崇熙女帝倒是真舍得。”

    涅川浈道:“渭水占了洛水三城,既然想要像南昭那样将城池送还回来,若要还几座再留几座,倒让人不痛快,也徒惹列国笑话。倒不如将三座一并还了,也好让陛下记她一个大人情。”

    长洢点点头,默了一阵道:“朕觉得不仅仅是如此。左相对崇熙女帝有什么看法?”

第一百六十五章 送礼 (一)

    长洢先前眼盲,对崇熙女帝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对这位女帝天子唯一的印象就是当年她一登基上位就灭了林湖一族。

    涅川浈道:“崇熙女帝是暴君渭水瀑唯一的女儿,一出生就被册立为渭水皇太女,身份极贵重。但后来林湖氏谋逆夺了渭水帝位,崇熙女帝被迫流亡,后来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嫁给了九皇子林湖浔。林湖浔一直是个寄情于山水的闲散皇子,却为了她争得了渭水的帝位。崇熙女帝被立为渭水皇后,此后不久便控制住林湖浔,发动政变重新夺回帝位,并屠杀林湖氏以致于林湖氏在短短数月内灭族。由此可见,此人的心智和手段都绝非一般人可比。”

    长洢端着茶盏,指甲无意识扣着茶盏的沿口:“她既然费尽了心机夺得帝位,为何又退位让贤?”

    涅川浈道:“崇熙女帝在位的前几年也曾是位勤勉的帝王,后几年不知出了什么事,似乎和尊天盟的宗主又温涸有些牵扯,只听说是某一次祭天之后,崇熙女帝忽然性情大变,开始施行暴政,使得渭水民不聊生,终于惊动了尊天盟,宗主又温涸持天子剑下山欲诛杀暴君。”

    “却不知为何并没有诛杀了崇熙女帝,没过几日,一直被囚禁在大保宫的林湖浔病逝。从此后,崇熙女帝便无心朝政,将帝位传给了流亡在洛水的渭水淋。这许多年,崇熙女帝从没有过问朝政,此次陛下登基,崇熙女帝竟有所表示,约莫是一种惺惺相惜吧。”

    长洢笑了笑,见涅川浈的醒酒茶已经喝了,抬手给她另倒了一盏清茶。涅川浈忙坐直了身子作揖致礼。

    长洢道:“此事朕有别样的看法。朕登基最大的阻力就是沧禹氏,如今她奉还的是沧禹境内的三座城池,这人情究竟是给朕的还是给沧禹氏的,还未可知。沧禹地处渭洛交界,若她以这三座城池做诱饵,诱使手掌洛水财权的沧禹氏投靠渭水,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涅川浈怔了怔,忙道:“陛下思虑的极是。是臣疏忽了。”

    长洢道:“崇熙女帝既然给朕送了这样厚重的大礼,朕也要给她回一份大礼。渭水淋的长子淡沮不是还留在洛水做质子么?寻个吉日,将淡沮公子送回渭水去。多派些人,确保他的安全,确保他在渭水能站得住脚跟。”

    涅川浈下了榻,向长洢深深躬身行礼道:“陛下圣明。”

    长洢还有些酒劲在身上,在榻上坐的久了不舒服,也下了榻。一时没留神没站稳,脚下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倒。

    涅川浈忙上前,伸出双手扶住了长洢的双肩。

    两人距离极近,四目相对,一阵沉默。

    在这一阵沉默中,涅川浈扶在长洢肩上的手不禁收紧,很快又反应过来这样会捏痛长洢,忙忙地松了手。

    长洢已经站稳了,不由失笑道:“朕当真是不胜酒力。让左相见笑了。”

    涅川浈垂眸不言,过了片刻,从袖间又取出一个小巧的檀木匣子,抿了抿唇才道:“这是臣送给陛下登基的贺礼。”

    长洢道:“涅川府的贺礼不是早送了,宗政寺已经同朕说了,说半个府库都是你涅川府送的。”

    涅川浈抬眸看了看她,又垂下眸子道:“这是……臣送给陛下的私礼……”

    长洢打开木匣子,里面是一枚五彩烂漫的琉璃蝴蝶,匣子一打开,立时流光溢彩,蝴蝶虽小却雕刻的极其精致,蝴蝶的触角和眼睛都雕的栩栩如生,一对翅膀薄如蝉翼,仿佛正欲展翅高飞。

    长洢不由一怔,好眼熟的小玩意,一种莫名的熟悉油然而生。她呆呆看了一阵道:“这是什么?”

    涅川浈道:“这是臣年幼时,一个极重要的人送给臣的礼物,名叫遂心蝶,说是能化险为夷,保一生平安喜乐。臣一直带在身旁,果然很灵验,今日便送给陛下,希望它也能让陛下化险为夷,一生平安喜乐。”

    长洢拿着遂心蝶看了一阵道:“遂心,遂心,应当是万事顺遂,百般由心的寓意。又是你极看重的人送给你的,朕如何能收?左相还请收回。”

    涅川浈跪下道:“这是臣的一片心意,还望陛下能收下。”

    长洢忙扶她起来,也只好将遂心蝶收了下来。

    又说了一阵话,已经到了戌时,红蓼子进来道:“陛下,大臣们在殿外请退。”

    长洢道:“让他们免了礼,各自回去吧。左相也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朕召见中枢阁,左相还有许多事。”

    涅川浈道:“是。臣告退。”

    她行了礼,退了出去。众臣在殿外行了礼也各自出宫回府去了。

    长洢坐在御案后看了一会儿奏折,一抬头就见深涉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开着她,她撂下折子道:“怎么?不生气了?“

    深涉靠在门边上道:“我什么时候生气了?”

    长洢道:“你昨日不是气哼哼从我这走了?我当你今日也不会来了。”

    深涉道:“昨天的气谁还记到今天啊,本公子脾气向来好,不同你计较。”

    长洢重新开始批奏折,一面批阅一面道:“你这个时候来做什么?也是来送给我登基贺礼的?”

    深涉惊道:“我还用送礼?两座城池都给你送回来了,你还要什么礼?”

    长洢替他纠正:“沉德和沉武,是南昭灼送回来的,你虽然参与了此事,也算不得有你多少功劳。你们休想拿一份礼来让我承你们两个人的情。”

    深涉立时道:“不是还有那一百万石粮草,是不是能算我一份?”

    长洢放下奏折,给他细细地算:“这一百万石粮草是我从太后手里弄来的,算上你给我透露的消息,顶多能算你半份功劳。”

    深涉点点头:“行行,算账这一块我是算不过你。我可没什么重礼送给你,我给你带了壶好酒,怎么样?接着喝点?”

    他将背在身后的手一扬,手里正拿着一只黑釉酒坛系着鲜红的塞子。

    长洢道:“我才醒了酒,不喝不喝,你赶紧走。”

    深涉进来,歪在榻上道:“你不喝我喝,干嘛赶人啊!”

    他拔了酒坛塞子,立时酒香四溢,长洢坐在御案后都能闻见,抬头盯着深涉。榻上的几案上只有方才喝茶的茶盏,深涉左右找酒盏,酒盏没找到,找到了方才涅川浈送给长洢的那个檀木匣子。

    “这是什么?怎么随手放在这?”他说着话已经打开了匣子,“哟,好漂亮的蝴蝶!”

    他将里面的遂心蝶拿出来放在掌心上左看右看,鉴定起品质和工艺,最后总结道:“价值连城。”

    长洢道:“你若喜欢,就拿去吧。左相送来的,我也用不着,白放着也可惜了。你若会赏玩,图个乐子,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深涉道:“旁人送给你的,我拿了,那多不好意思。”

第一百六十六章 送礼(二)

    长洢靠在扶臂上看了他一阵,深涉被她看的莫名其妙:“你看着我干什么?”

    长洢道:“这人世间,还有你不好意思做的事情?”

    深涉哈哈笑了一阵,道:“你既然这样说,却之不恭却之不恭。”

    长洢道:“登基大典已经结束了,南昭使臣要是没什么事让他赶紧回南昭去,他坑了沧禹薄一把,沧禹薄必定咽不下去这口气,南昭使臣若是死在洛水境内,送还城池建立起的这点情谊怕是也要碎了。我如今才登基不知道还有多少事,哪里有功夫在这些事上纠葛。”

    深涉把玩着遂心蝶道:“你放心好了,扇昆若是连这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还出来混什么。这酒你究竟是喝不喝?”

    长洢道:“不喝。叫他赶紧走,你也赶紧走,我还要批奏折,别在这里碍眼。我酒劲还没下去,你若是在这里惹到了我,你看我怎么治你。”

    深涉本来是想借酒把她灌醉了送她回寝殿去,顺道去探一探失伤剑的下落,见她如此坚定不肯喝,且时候也不早了,再不走宫里就要戒严禁止进出,他只能在宫里留宿。但看长洢这个样子,能同意他在宫里留宿那是不可能的。

    只好道:“那下次,下次我请你喝酒。这酒可是我存了好些年的名酒,一般人我可是不请的。”

    说着,塞上就酒坛的塞子就要走。

    长洢道:“人走,酒留下。”

    深涉道:“真是账门清,不让人白拿一点东西。酒给你留着了。”

    他留下了酒,走到门旁,又回头看她道:“金戈流那厮在想着怎么给你塞男人呢!你小心着点吧,可别饥不择食,好歹挑一挑。”

    长洢双眸一敛,向他道:“滚——”

    深涉高高兴兴地滚了。

    那酒坛虽然塞上了塞子,但方才飘出来的酒香还在屋内徘徊不去。长洢伏案批奏折,被这浓郁的酒香勾的有些心神不稳。

    她打小就喜欢喝酒,垣澈管的严,不让她喝,她没少怂恿沉山泽他们几个偷酒喝。此时一坛美酒就放在眼前,真是叫人心中难耐。

    她批了几本奏折,往几案上看了几眼,越看越想喝,心道:不如就喝一口尝尝,夜已经深了,也耽误不了什么。

    她起身去了榻旁,将酒坛的塞子打开,浓浓的酒香扑鼻而来,她就着坛子喝了一口,甘醇浓郁,回味悠长,果然是好酒。

    不禁多喝了两口,就有点上头,已经过了亥时,潭清进来催她回寝殿安寝,见她脸上两抹红晕,人也晕晕乎乎,忙扶住她道:“陛下方才不是喝了好些醒酒茶,怎么这会儿酒劲更大了?”

    长洢冲她傻笑:“方才又喝了一点。这酒量我确实不行,难怪总约束着垣澈不让我喝酒,你说我自小如果就贪杯,是不是脑子如今喝坏了也要?”

    潭清见她说话已经有些颠三倒四,忙扶她回了寝殿,先服侍她洗漱了又给她换寝衣。

    长洢张着两只手,任由潭清给她穿衣系带,她昂着脖子在寝殿内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眼神迷离地往床那边看:“朕还没去睡,怎么床帐就放下来了?”

    潭清往里间的御榻上看,床帐果然放下来了,也奇怪道:“往常都是服侍陛下睡下了,奴亲自放下来的,今儿个怕是哪个宫人不知道早早将床帐放下来了,奴这就叫人将床帐挂起来。”

    长洢道:“罢了,朕也要睡下了,床帐总是要放下来的,何必费事。”

    她头重脚轻,走到床榻前,伸手往两边拨开了床帐,天子御榻上赫然躺着一个人,面若娇娘,身子扭的像抽了筋的蛇,赤裸着上身,软绵绵向她招手道:“陛下……您可算来了,叫小奴等的好焦心……”

    长洢两手还保持着拨开床帐的姿势,目光空荡荡地定了一瞬,脑子立时清醒了,怒火直烧到脑门,加着酒劲,浑身的戾气排山倒海而来,顿时怒喝道:“来人——将这混账东西拖出去砍了!”

    听到天子发怒,一众禁卫宫人立时都涌了进来。

    那小官也吓得从御榻上滚下来,不住磕头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是那些大人们将小奴送来的,小奴也不敢不来,求陛下饶了小奴……”

    长洢怒气还在往上冲,抬手从禁卫统领涅川沛的腰间拔了剑出来,众人都忙跪下来道:“陛下息怒……”

    那小官儿吓得几欲昏厥,头伏在地上已经起不来,浑身乱抖,只哭叫道:“陛下饶命啊……”

    长洢急喘了两口气,道:“往后,谁再敢往朕跟前送这些,不管是谁,一律格杀!将这人拖出去,扔到宫外去。”

    涅川沛忙带人将那小官儿拖了出去,长洢怒气未平,握着剑坐在床榻沿上,坐了片刻忽然想到这床被那小官儿睡过了,立时起身道:“将这床上的物件统统丢出去,潭清给朕重新换寝衣。”

    宫人忙来收拾床上的被褥,潭清也忙取来新的寝衣给她换,她在床前定定站了一会儿,忽然撂了手中的剑,抬脚往外走。

    潭清忙拿着寝衣跟着她道:“夜已经深了,陛下这是要往哪里去?”

    长洢头也没回道:“这里住不得了,挪到暖殿里去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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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如此多招介绍:
长洢是个瞎子公主,被亲姐姐推进湖里,昏迷不醒时做了一个奇怪的噩梦,噩梦醒来她自幼失明的眼睛竟然好了!
然而,复明后的事情变得诡异起来。
她的白月光莫名其妙失踪,舅舅战死沙场,爹爹御驾被俘,一道圣旨下来,她要嫁给南昭太子和亲……
国将不国,她拍案而起,举兵逼宫,登基当女帝。
什么和亲,什么太子,女帝陛下一心只想搞事业。
左相大人:“陛下攻渭水否?”
某太子想插话没插上,女帝陛下:“攻!”
右相大人:“陛下攻南昭否?”
某太子再次插话没插上,女帝陛下:“攻!”
女帝陛下御驾亲征,立志要荡平八荒,一统四海。
奈何队友没文化,女帝陛下打着打着就打到了某人的后宫里去……
女帝陛下,哦不,南昭的皇后娘娘看着新婚夫君:“你看着有点眼熟。”
新婚夫君:“……”
皇后娘娘:“想起来了,你是那个那个那个南昭太子?”
新婚夫君:“朕现在是南昭天子。”
皇后娘娘表示很惊讶,捧着夫君的脸仔细一看,哈?
这不就是她心心念念的白月光?女帝如此多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女帝如此多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女帝如此多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