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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如此多招全文阅读

作者:边上城     女帝如此多招txt下载     女帝如此多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二章 回护 (一)

    太后这一番话说得着实冠冕堂皇,众臣都不敢有异议,涅川氏虽是长洢的母族,但左相涅川浈告病没能来,涅川氏其余人等如今被沧禹氏压一头,且一向与长洢没有来往,也不敢冒死为长洢说话。

    沉山氏如今本就式微,沉山泽和沉山治在长洢的严令下,都没能来离都参加滁帝的丧仪,只有沉山汛与几个沉山氏的官员在场。

    此时见禁卫上前捉拿长洢,沉山汛捏紧双拳,正要出列维护长洢,就听扇昆不紧不慢道:“且慢——”

    扇昆从列国使臣的行列中走出来,他今日来参加滁帝的丧仪,好歹没有再穿那一身红艳艳喜庆庆的衣裳,中规中矩地穿着一身墨色衣袍,其他使臣都手持旌节,他手里却拿着一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动扇子,一步三摇朝长洢走过来。

    这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简直和深涉如出一辙。

    长洢脑子里才闪过深涉的那副模样,抬眼就见披麻戴孝的众人之间有一个脑袋探出来,那一双黯黯明黑的眼睛冲她眨了眨,满是笑意。

    长洢未曾想到深涉也在离都并且会出现在滁帝的丧仪上,不由微微一怔。深涉咧嘴一笑,将他那一口大白牙露出来给长洢看。

    他身旁站着堪木氏的族长戏蒲,戏蒲一扭头,见他竟敢在天子丧仪上露笑脸,立时瞪了他一眼,低声训道:“你小子给我老实点。”

    他向戏蒲皱了皱鼻子,转头继续向长洢龇牙笑。

    长洢此时无心理会他,扇昆已经大摇大摆走到她跟前道:“想必,这位就是昭和长公主殿下了。”

    段滞登基为帝,与他同辈的皇子封王,公主升为长公主。洛水历来只在公主出嫁前才赐封号,眼下四位长公主,除了已嫁的安湘公主,只有长洢有封号。他这样称呼长洢,众人才意识到,四位公主中,这位有封号的嫡公主,才应是位份最尊的。

    扇昆一面施施然向长洢行礼一面高声道:“臣,景昆,拜见太子妃娘娘。”

    他躬身,一揖到底,不是外臣见洛水公主的礼,而是南昭拜见太子正妃的最高礼节。众人见状,都不由面露惊诧之色。毕竟长洢是抗旨逃婚的,打的是南昭的脸,南昭使臣不但没有向长洢发难,反倒对长洢毕恭毕敬。

    众人惊诧过后,一颗颗热烈的吃瓜之心纷纷发出一声“没好戏看了的”叹息。但转而又想,或许好戏在后头,又都翘首以盼,连在天子丧仪上应该悲恸大哭也假装不下去了,反正此时此刻,悲痛的眼泪是怎么挤也挤不出来了。

    扇昆向段滞行了一礼道:“洛水天子陛下,外臣受敝国天子陛下之命前来洛水,一来是向贵国先帝致哀,二来是为恭贺陛下您登基,三来嘛,自然是要商议两国和亲之事。昭和长公主殿下与敝国皇太子殿下的婚约是两位天子陛下钦定下来的,婚书也早已经送来洛水,如今贵国先帝薨逝,敝国天子陛下念及人伦纲常,体谅长公主殿下丧父之悲,允准一年孝期过后再为两位殿下举办婚典。如若不然,昭和长公主如今已经嫁入我南昭,是我南昭的皇太子妃。怎么?我南昭的太子妃在洛水就受此等待遇?”

    洛水作为战败国,气势上本就低了南昭一截,面对南昭使臣的质问,众臣竟无一人敢答话。

    新帝段滞自来体弱多病,登基后,朝政之事繁杂他有心过问也无力主政,先就病了一场,朝政之事便多由太后和沧禹氏把持。加上滁帝大丧,他跪丧多日,此时形容消瘦,面色苍白,还未说话先连连咳嗽了起来。

    乘坐在辇驾上的太皇太后闭目沉默,太后倒欲发作起来,被右相沧禹薄制止。先是洛水如今被南昭压了一头不说,再者皇族一心想要夺了沉山氏的兵权,此时若要开罪南昭,一旦有战事,还是要仰仗沉山府去打仗,更加难以夺权。只能先拉拢南昭,甚至要借这一次的联姻,与南昭修好关系,只等夺了沉山府的兵权,再翻脸也不迟。

    长洢见无人敢出声,更觉可悲可笑,她好歹是洛水的皇族公主,如今竟要仰仗外族之人才能在自家门内挣得一个立足之地。

    “什么联姻?什么和亲?”宛潼不管不顾嚷起来,“别忘了,她是抗旨逃婚的人!她根本不愿嫁到南昭去。早跟人私奔跑了!你们南昭不嫌丢人,我都替你们臊得慌,竟还死乞白赖地要娶她。”

    长洢眸底生寒,宛潼当众挑拨她和南昭的关系,不过是为了让南昭觉得没脸,不愿再为她出头。虽然逃婚是事实,不想嫁去南昭也不假,但此时还轮不到她来说。冷声道:“你说我抗旨逃婚,有何证据?”

    宛潼呛道:“你逃出宫去,谁人不知道?你多日不在宫中,不知所踪,不是逃婚是什么?”

    长洢道:“我不在宫中,是因落英殿起火,我被人趁乱劫走,在外流落数日,九死一生才逃回来。你一见了我,问也不问缘由,开口就说我抗旨逃婚,好似是知道我会被人劫走,早已做好了说词来污蔑我。”

    宛潼立时道:“你……你胡说八道!”

    长洢这一番话分明是在告诉众人,是她派人将长洢劫走了。故意破坏两国联姻。这样的罪名可不小,长洢竟往她身上攀扯,不由气急道:“你有什么证据说你是被人劫走的?你就是抗旨逃婚,你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罢了。”

    长洢往人群望了一圈,找到了白面馒头一样的金戈潘,金戈潘也正伸长了脖子在看她,见她看过来,立时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嘴上打了一个叉,表示他不会将在汤山遇见过她的事说出来。

    长洢心里有了底,道:“你问我有何证据,我倒想问你,你有何证据说我抗旨逃婚?是宫人见我逃了,还是禁卫见我逃了?单凭我不在宫中这一点就说我逃婚,这样的罪名我可担不起。”

    宛潼道:“你……”

    深涉忽然插话道:“本公子能证明三公主是被人劫走的。”

    众人立时都往深涉看去,戏蒲瞪了他两眼,拽住他叫他不要出头惹事。

第九十三章 回护(二)

    深涉不在意地“嘢”了一声,背负着双手,晃悠着两条长腿走过来道:“本公子外出游历,途径一处深山老林,正遇见三公主从歹人手中逃出来。嗨哟!你们说,这样英雄救美的事,本公子怎能错过呢!为救三公主,本公子腿上还叫虺蛇咬了一口。这虺蛇不是一般野林子里的虺蛇,是有人故意放的蛇阵。本公子破了蛇阵时,顺带将那百十来个歹人打杀了一遍,不过本公子心肠柔善,放了一个跑回去报信的。”

    宛潼一听这话,眉头立时一紧。

    那个放生的杀手并没有跑回来报信,万一这人被查出来,她派人追杀长洢的事必定暴露出去。她只是追杀了长洢,但被抓住了把柄,长洢正可以借此将追杀扭曲成劫杀,将她劫走和亲公主蓄意破坏两国联姻的罪名坐实,当下不由心虚,一时不敢再出声争辩。

    众人也都无言以对,看着眼前这位打杀了百十来个就放生了一个的柔善公子。

    深涉看了一圈,见众人都不说话,摊手道:“你们不信啊?不信,本公子可以脱给你们看。那条该死的虺蛇咬在我腿上的血口子还在呢!”

    他作势就要脱衣,长洢简直没眼看他,众人见他要在滁帝的丧仪上宽衣解带,宗亲及氏族里的族老们立时出声大骂竖子无礼等语。

    戏蒲气愤地跺着双脚,只想骂人。胆子大的内眷宫女及一些有特殊癖好的公子们则翘首以待,想借机看一看美男的肉体。

    就连扇昆也摇着扇子,桃花眼向深涉一斜,等着要看这个热闹。被深涉横了一眼,他才收正了目光,摇扇发笑。

    段滞又连连咳了几声,抬手止住他道:“四公子,大可不必。二姐姐,你也不必争论……”

    他说着又剧烈咳嗽起来,咳得面容通红,整个人都在发颤,旁边的宫人忙得给他抚背顺气。

    宛潼却回过来劲道:“即便是你被人劫出宫去又如何?你独自在外这么多天,谁知有没有与人行苟且……”

    “你住口!”回酒怒声斥道,“你羞辱我阿姊,不过是因为与我阿姊有仇。你我姐妹同是皇族公主,你如此辱我阿姊清白,毁得也是你自己的清白。”

    扇昆收了扇子,持扇随意向宛潼拱拱手道:“这倒与二公主无关。昭和长公主清白也好,不清白也好,都是我南昭的太子妃。我们南昭人从来不在意这些小节。”

    宛潼见扇昆如此回护长洢,气得咬牙,立时将矛头指向扇昆道:“南昭使臣,你究竟是南昭天子陛下的使臣,还是南昭灼的使臣?”

    扇昆持南昭旌节出访洛水,自然是代表南昭天子而来。宛潼此话却暗指扇昆是代南昭灼而来,更深一层是指南昭灼子擅父权,有篡位之心。

    扇昆面色骤然一冷,唇边仍然含笑道:“二公主,你怕是不知道太子殿下在南昭是何等尊贵,南昭皇七子,不仅是南昭的太子,还是东洲的二公子,缥缈山大宗伯在此,当着大宗伯的面指摘二公子,怕是不妥吧。”

    天子之丧,尊天盟来的是大宗伯兮修子。众人都知,南昭灼自幼拜在大宗伯门下,当着师父的面说人家徒弟的不是,这一巴掌是打到大宗伯的脸上去了。

    太皇太后一直冷眼旁观,未发一言,闻言立时呵斥了宛潼,又向兮修子致歉道:“小孩子们吵嚷惯了,扰了大宗伯清净,实在是我这个老太婆之过,未能将孩子们管教好。”

    兮修子大度一笑,向太皇太后拱手道:“太皇太后言重了。原是皇族家事,老朽本不该多言,太皇太后既当了真,老朽便也说上几句。”

    太皇太后道:“大宗伯请讲。”

    兮修子道:“今日天子入葬,三公主历险归来,直奔父丧,可见其忠君爱父之心。如此,还应让三公主尽了孝心,也好让天子陛下安心入葬。”

    太皇太后道:“大宗伯所言极是。”

    段滞也止住了咳嗽道:“三妹妹既脱险回来,就为父皇行了丧礼,与众臣一同为父皇送葬吧。”

    长洢便在滁帝梓宫前行过跪拜大礼,而后随回酒到内眷行列中去。出了玄和门,众人浩浩荡荡往东皇陵去。

    深涉在众人间晃来晃去,晃到了长洢身旁道:“南昭太子妃……”

    “闭嘴!”

    长洢立时眉眼生怒。

    “哟——”深涉撇撇嘴道,“才借过人家南昭灼的势,立马就翻脸不认账了。女人还真是无情。”

    长洢走一步,他跟一步。长洢站住,他也站住。

    长洢瞪他道:“干什么?”

    他道:“你不想知道我放生的那个杀手在哪里么?”

    长洢看他道:“在哪?”

    他道:“没有。”

    长洢道:“什么没有?”

    她说完立时反应过来,根本没有逃出来的杀手,他方才就是故意吓唬宛潼的。

    深涉道:“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机智?”

    深涉道:“也不能怪我。他们太不经打了,我当时是想放生几个的,他们没给我这个机会。”

    深涉道:“你怎么不说话?见到我,你难道不开心么?”

    长洢终于发声道:“你看我脸上,像是开心的样子么?”

    他歪头,往长洢脸上仔细端详一阵道:“开心!连脸上的皱纹都是开心的模样!”

    长洢双眸怒睁,立时道:“你脸上才有皱纹。”

    说完又陡然惊觉,她被深涉带偏了,竟无聊到跟他讨论谁脸上有皱纹的问题。立时快步走了。

    深涉道:“你别走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说着就要跟上去,金戈潘从后拽住他衣袖道:“四公子,你也太不会说话了。我三姨才刚刚成年,你就说她脸上有皱纹。女人谁愿意听人说她老啊?

    深涉回头他道:“就你知道的多。放手。”

    金戈潘乖乖将他的衣袖放开了,他晃来晃去,又晃到长洢身旁去。

    长洢道:“离我远点。”

    深涉道:“我不!”

    他再次不顾这是天子陛下的丧仪,嘻嘻笑了起来。

第九十四章 斋宫

    滁帝入葬东皇陵后,列国使臣尽了礼,各自回了驿馆,朝臣宗亲还要将滁帝的神位送入斋宫。长洢随众臣一同回斋宫,参拜行礼。

    参拜完了,太皇太后在殿前发话道:“哀家不管你们有什么事,就此作罢了。谁再敢闹得宫中不太平,哀家必不轻饶。”

    太后先应下了,太皇太后又看向长洢和宛潼。

    宛潼道:“是。”

    长洢跪下来,向太皇太后叩首道:“孙儿向皇祖母请命,孙儿愿长住斋宫,为先帝守灵尽孝。”

    众臣闻言,都窃窃私语起来。

    段滞一面咳嗽一面道:“落英殿虽烧毁了,内廷中还有别处宫苑,三妹妹回到宫中来,还是应与姐姐妹妹们住在内廷,彼此也好亲近,为何要一人独住在此处?”

    宛潼哼一声道:“陛下该是忘了,她自幼就住在这里,她生来不祥,才住到落英殿去落英殿就失了火,要让她回内廷去住,怕是内廷各宫都要烧了……”

    太皇太后扫了宛潼一眼,宛潼便不敢再说话。

    太皇太后看向长洢,淡淡道:“你如今身份贵重,让你住在斋宫,南昭倒又要说你在洛水受了苛待。你好生在宫中住着,自有人好生服侍你,待先帝丧期过去,你好生为国和亲才是正经。”

    长洢道:“君父大丧,长洢身为臣子,未曾为先帝跪过一日丧。如今回到宫中,若不为先帝守灵跪丧,长洢心有不安。还请皇祖母成全孙儿一片忠孝之心。”

    她说着再向太皇太后叩头,众臣见她说得如此恳切,都不住点头称赞。宛潼不顾体统,气得甩脸就走了。深涉站在角落里,见长洢这副恭谨的模样,不由低声嗤笑了一声。

    要说她是为了守孝才住在斋宫,鬼才信。

    斋宫不比旁处,是天子祭天祭祖之前的斋戒之所,也是安放历代天子及嫡系皇亲神位的地方,除去举办丧仪时臣子们可入斋宫行祭礼,其他时候若无旨意,不可随意出入。

    如今沉山府危殆,长洢独身回宫,眼下除了南昭,没有一点可依仗的势力。她借南昭之势脱罪回宫,已经是不得已为之,回宫以后她不想再倚靠南昭。一是,她绝不会嫁到南昭去。二是,她回来是为了保住沉山府。

    沉山府与南昭大大小小不知道打了多少仗。在这件事上,南昭不见得会帮她。她请旨住在斋宫,是为了避开宛潼,如今沧禹氏大权在握,她不想在此时,因为宛潼惹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深涉的嗤笑声十分低微,混在一众宗亲与朝臣的称赞声中,没人能注意到。但长洢耳力过人,听到深涉笑她,自然是知道了她的目的,清冷的眼眸一转,眼尾冰冷的目光狠狠地扫向他。

    深涉撇撇嘴,环起双臂,闲闲地往旁边的殿柱上一靠。

    太皇太后也知长洢与宛潼不和,眼下还要长洢和亲,也不想她们总在宫中闹事惹出乱子。让长洢住在斋宫,宛潼不能随意上门来,倒是能省去许多麻烦事。

    她道:“你既然要为先帝守灵跪丧,便静静心心地在斋宫里守灵跪丧,旁的事就不要多想了。”

    旁的事自然是沉山府的事。

    长洢不由心中一寒,却没出声,只向太皇太后磕头。头重重磕在地上,一直没有抬起来。太皇太后垂眸看她一眼,扶着内官的手出了斋宫。

    众臣恭送了太皇太后,又恭送了太后和段滞,也各自回宫回府。深涉靠在殿柱上,从走动的人群间隙里看着长洢,她仍跪着,头磕在地上。

    回酒过来扶她,她才缓缓直起身子。

    深涉掸一掸衣袍,离开给他靠了半晌的殿柱,一面往殿外走一面随意道:“我住在堪木都府,有空记得来找我玩啊!都城各处的青楼红馆赌场戏场,我都熟。你来找我,我带出去玩,我出酒钱,你出茶饭钱,如何?”

    戏蒲已经随众人踏出殿门,听见这一句,立时折身回来。眼下正是国丧,声色之地都闭门不开,他竟还敢邀请为父守丧的公主去跟他出去花天酒地。

    戏蒲气得只想骂娘,向长洢和回酒施了一礼,上来揪住深涉的耳朵道:“两位殿下别理会这混账东西。”

    便将这混账东西拖拽走了。

    此时,天将黑了,斋宫中的宫人上来点灯。众臣也都散了,只剩下回酒还在。

    长洢道:“酒酒,你也回去吧。”

    回酒道:“阿姊好不容易回宫,我想多陪你一会儿。”

    姊妹两个坐在殿内的蒲团上,回酒依靠在长洢肩上,抱着长洢道:“父皇不在了,母亲也不在了,这宫里许多人,但我总觉得我是一个人。阿姊,你回来了,真好。”

    长洢轻拍拍她,她道:“但我又怕你在宫里不能长久。阿姊,在宫里,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和他们硬碰硬。你碰不过他们的。”

    长洢道:“我知道。”

    殿内的千枝灯渐次点亮,回酒靠在长洢肩上打了一个哈气,眼皮也沉沉地耷拉下来。

    长洢道:“你今日也忙碌了一整日,早些回去休息,往后我都在宫中了,天天都能见到,我们往后再说。”

    她起身,将回酒扶起来,回酒道:“潭清在我那里,我回去就叫她过来。你身旁也没有可用的内官,红蓼子如今也在我宫里,就叫他过来好了。”

    长洢道:“好。”

    她送回酒出了主殿,在殿门口呆呆站了一阵,又回到主殿中,面向陈列在大殿内鳞次栉比的灵位。她的目光一一从洛水皇族诸位先祖的灵位上掠过,最后落在慧贤皇后和恭德太子的灵位上。她缓缓走过去,轻轻抚摸灵位上的名字。

    “母妃……皇长兄……”

    她呢喃轻唤,眼中不由泛出泪光。

    她在斋宫住了十年,四肢残废双目失明被流言缠身,这最为煎熬的十年,只有这两个人陪伴在她身旁。她用衣袖将慧贤皇后和恭德太子灵位上积落的灰尘擦拭干净,然后端正放回原处,一一向他们叩拜行礼。

    慧贤皇后的灵位旁就是敬善皇后的灵位,她驻足在灵位前,默默看了许久,也躬身行了一礼。

    出了斋宫主殿,走到殿外的甬道上,她的步伐变得极其缓慢。她努力地辨别判断着记忆中的方位,脚下的步子越走越慢,最后她停了下来。

第九十五章 驿馆(一)

    就是这里。

    十岁那年的寒冬,她绝望地躺在雪地里,是垣澈走过来将她抱了起来。她环顾四周,复明后她第一次看清这条甬道的模样,方砖铺就,笔直宽阔,两侧堇兰覆地,开着一层或蓝或紫的小花。

    东南一角静立着一棵经年的洇梨花树,树干粗壮,树冠如伞,满树正开着雪白如云的洇梨花。不经意间,落下一两片花瓣,迅疾变成血红的颜色。

    脸上没有风,脚下没有雪,长洢在夜色中极目张望,入目却只有一片灯火晦暗的夜。永远也看不到那个迎风冒雪向她走来的人……

    长洢强忍住那股钻心的疼痛,沿着甬道走了一段,走到那棵洇梨花树下坐着。抬眸就见对面的东偏殿里,宫人们正在忙碌。她年幼时就住在东偏殿,如今回来还住在这里。

    红蓼子已经来了,他原就是近身服侍的内官,宫中一应规矩都懂,做事也谨慎周密,来了斋宫就忙前忙后,指挥宫人往东偏殿搬运器皿桌案等物品。这些陈设用具都是宗政寺依照嫡公主的份例送过来的,长洢虽然还住在斋宫,他们倒也不敢怠慢。

    红蓼子不一会就将东偏殿收拾一新,又张罗着为长洢摆晚膳。长洢见他忙个不停,向他招手道:“红蓼子,你过来。”

    红蓼子立时跑过来,躬身听命。

    长洢道:“坐下来。”

    她拍了拍身旁的草地。红蓼子不敢越礼与她并肩而坐。

    长洢道:“坐下来歇一歇。”

    红蓼子躬身道:“臣不累。”

    长洢道:“陪我坐一会。我有话与你说。”

    红蓼子弯下身子,在长洢脚旁侧身坐下。

    长洢道:“自我逃出宫去,你这一向可好?”

    红蓼子俯首回道:“臣一向都好。殿下走后,四公主便设法将臣要去了尚善殿。四公主待臣极好。”

    长洢点点头。半晌又道:“我在宫中没有半分根基,如今又住在斋宫里,你跟随我,倒让你受了委屈。”

    红蓼子立时转坐为跪,道:“臣不委屈。臣从入宫就在二公主宫里侍奉,不知受了多少打骂。那年在漾土,臣得遇殿下,是臣此生之大幸。这些年,殿下虽不在宫中,却托四公主与沉山府的大人们百般照料臣。若没有殿下的恩惠,臣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臣位卑言轻,无从报答殿下大恩,只想跟随殿下左右服侍殿下。”

    长洢道:“起来。好好的跪什么。”

    红蓼子不起来。

    长洢道:“我向来有恩必报。你救助过我,我自然是要回报你。你既然愿意留在我身旁,我岂有赶你走的道理。去吧,将潭清唤来。”

    红蓼子喜不自胜,一面道:“谢殿下!谢殿下!”

    一面利索地爬起来去唤了潭清来。

    长洢从花树下站起身,与潭清一起往角落里走了一段,避开了人才问道:“外面可有消息传进来?”

    潭清道:“沿江方才传了消息进来说,已经查遍了,未曾查到南昭灼的行踪。沉山府和沉山都府里查到几个南昭的探子,已经在处置了。”

    长洢道:“南昭灼的行踪就不必再查了,我明日往驿馆中去会一会那位南昭使臣。”

    第二天,回酒陪长洢一同出了宫,往南昭驿馆去。

    各国驿馆都设在离都北面,一条宽阔大街,从头至尾,街道两面,都是各国的驿馆。回酒在马车内,每过一国驿馆就隔窗指给长洢认识。

    马车过了楼烦的驿馆,长洢从窗内往前看,远远就看到两个规模大小相仿,隔着街道对面而立的驿馆。

    她道:“那两个是南昭和渭水的驿馆吧?”

    回酒笑道:“阿姊看出来了,小国建小驿馆,大国建大驿馆,你瞧,右面的这个是南昭的驿馆,左面的是渭水的驿馆,两个驿馆加在一块竟比其他小国驿馆加在一起还大,这一条街都要叫他们占去了一半。”

    马车已经行驶到南昭驿馆前,长洢先下了马车,回酒也要跟着下车。

    长洢道:“我进去,你在外面等我。”

    回酒不放心道:“我看那南昭使臣是个奸滑的,我要陪阿姊一同进去。”

    长洢道:“他若要加害我,昨日就不会出来为我说话了,你放心好了,沿江也会跟着的。”

    回酒道:“沿江?”

    她疑惑地向马车外张望,她们出宫贴身只跟着潭清和容洁,马车前后也只跟着一行便装的侍卫,并没有看到沿江的踪影。

    长洢道:“他就跟在附近,他精思术极好,若有事我唤他,他即刻就能到。你不必担心。”

    回酒道:“那好吧,我就在外面等阿姊。”

    她坐回马车里,放下车帘子,又掀了车窗帘子,探出头道:“阿姊,是右面这个,不要走到渭水的驿馆里去了。渭水使臣的儿子可惹人厌了。”

    长洢点点头,径直往右面去,走到南昭驿馆的大门前,已经有管事迎出来,向长洢行了礼,躬身在前给她引路。

    长洢跟着管事走过几道垂花门,抬头就见扇昆站在花厅门口,手里拎着一只白釉茶壶,往嘴里灌了一口茶,昂着脖子“咕噜”“咕噜”地漱口。

    看样子是宿醉才醒。

    长洢来之前已经探听过,上谷、易沃等周边小国的使臣昨晚没少来向这位使臣大人奉承灌酒。

    扇昆漱干净嗓子,正要将嘴里的水吐出来,猛地见到长洢不由吓了一跳,漱口水也吓得咽了下去,反应过来又赶紧要将水吐出来,一咽一吐间不由连连呛咳了起来。

    长洢已经到了花厅门口,他往花厅内看了一眼,夸张地拔高了声音大喊道:“哈!昭和长公主殿下!”

    他一声喊完,花厅内随即传来一阵轻响,长洢闻声要往花厅里看,扇昆忙将茶壶丢给引路的管事,挡在长洢身前,郑重其事地拱手行礼道:“外臣景昆拜见昭和长公主殿下。”

    跟昨天不一样,他没向长洢行南昭的君臣礼,也没有以太子妃称呼长洢,倒令长洢颇为意外,心道:这位南昭使臣,倒是个识趣的。

第九十六章 驿馆(二)

    长洢也拱了拱手,向扇昆回了一个下揖礼道:“使臣大人昨日替我解围,今日特来道谢。”

    扇昆道:“殿下太客气了,什么大人不大人的,唤我扇昆就好。”

    他抬手请长洢入花厅内坐下,即刻就有侍者上来奉茶。长洢端着茶盏,眼睛向厅内四面环视,看倒是没看出什么,向来敏锐的耳朵却听到花厅后门外有极轻微的气息声。

    扇昆道:“殿下在寻什么?”

    他坐在长洢对面,将别在腰间的折扇拿出来,打开折扇风流倜傥地扇着。

    长洢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盏道:“我以为,你知道我在寻什么。”

    “我们殿下不曾来,他若是出访来洛水,我入离都时的那点仪仗怎么够?”他挥扇一笑,又道,“殿下这一大早就来驿馆,恐怕不止是为了道谢吧?”

    长洢冷眼看着他。

    他有一下没一下扇动扇子道:“我们殿下愿结善缘,殿下你又何必多心呢!”

    “善缘?”长洢冷笑道,“监视我的行动算是善缘?”

    扇昆道:“殿下言重了。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里,我就同殿下说道说道吧。我们殿下有个极好的习惯,但凡与他沾上关系的,不论是人还是物,他便不许旁人再碰。就拿我来说,从小到大,他惹了祸事,都是我替他挨打受罚,打了多少次罚了多少次,他从来不管。但是,如果有人敢惹到我头上,他绝不会放过。”

    他说到此处,欠身为长洢添茶,接着道:“殿下如今与我们殿下定了婚约,此事东洲各国全都知道,不论殿下嫁还是没嫁,愿意嫁还是不愿意嫁,名义上,你都是我们殿下的未婚妻。南昭灼的未婚妻,怎能受人欺辱?殿下若是不喜欢我们殿下的行事风格,他日设法解了这婚约,我们殿下自然不会再干涉殿下的事。”

    长洢默然不言。

    扇昆道:“殿下,还有一事,趁着今天的机会我也一并说了。沉山府之事,并非你一人可以扭转,殿下还是不要过问为好。”

    长洢眸色冰寒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南昭灼的意思?”

    扇昆道:“我们殿下极少过问政事,臣也人微言轻,左右不了国之大事。但殿下应该知道,凡事讲究一个利字。沉山府若亡,洛水之国也不会久存。如今洛水皇族却要一力打压沉山府,于我南昭而言,百利而无一害。洛水皇族收了沉山府兵权,届时沉山全境的土地人口或可归入南昭。殿下将来也会嫁去南昭,殿下既放不下沉山府,这样岂不是都好?”

    长洢冷笑道:“我竟不知,南昭在打这样的主意。既然话已经说到这里,我只与你说一句,沉山府绝不会被异族所奴役。告辞。”

    她起身就走,扇昆忙跟着起身道:“殿下。”

    他快步拦在长洢身前,躬身道:“沉山府之事是国事,臣不敢妄言,但臣也愿与殿下结善缘,殿下若有难事,臣愿意效劳。将来殿下嫁入南昭,为妃为后,还望不要忘了臣今时今日的襄助之谊。”

    长洢道:“多谢使臣美意,但除去沉山府之事,我没有旁的难事。”

    她说着已走到花厅门口,花厅后门外却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声。

    长洢不由站住脚,眼尾的目光往花厅后面扫去,却没看见有人,她想要过去一探究竟,扇昆已经向后门外发话道:“美人儿,别着急,我马上就来找你了。”

    长洢看了看扇昆道:“扇昆大人喜欢金屋藏娇?”

    扇昆打着哈哈道:“哈哈……这个水族自古多出美人嘛!我此番好容易得了机会来洛水,自然是要开开眼。不一会儿还与佳人有约,殿下若是有空不如与我们一同出游如何?”

    长洢道:“我去了岂不是扰了大人雅兴,不打搅了。”

    说罢,当先一步出了花厅。扇昆将她送出垂花门,返身回到花厅上向后门喊道:“走了,您请出来吧,小祖宗!”

    深涉从后门将脑袋探出来,见长洢果然不在了,这才大摇大摆走到厅上来,一屁股坐到长洢方才的座位上,指指茶盏道:“给你小祖宗倒茶!”

    扇昆给他奉了一盏茶,贱笑道:“真看不出来,你竟怕她?”

    深涉立时道:“我怕她?开什么玩笑,我会怕她!”

    扇昆道:“哦?我方才在外面不过喊了一声昭和长公主您来了。你好端端的,躲起来做什么?方才不是还在厅上跟我耀武扬威呢嘛!。”

    深涉道:“我只是不想让她知道你我之间有联系。”

    “她早晚会知道。”扇昆摇着扇子道,“不过,你既然要躲就躲严实了,偏又露出行迹来,你究竟是想让她看见还是不想让她看见?”

    深涉道:“我倒是想躲好,谁想到飞来一只该死的虫子,落在我脖子上,挠得我直痒痒。现在还痒呢!”

    扇昆立时道:“快让我看看。”

    他不由分说已经扒开深涉的衣领,就见后脖颈上果然被他抓挠红了一片,一迭声道:“祖宗唉祖宗唉,快来人,快来人拿药膏来!”

    仆从忙去拿了药膏来,深涉伸手还要往后脖根上挠,扇昆摁住他手道:“别挠了。”

    深涉道:“我痒啊!”

    扇昆按着他脖子,一面给他敷药一面道:“祖宗唉,你别乱挠,要是抓挠破了,叫你爹看见,还不知道要心疼成什么样。到时候又要我费劲给你找托词。”

    深涉道:“找什么托词。等他看见,我早好了。再说了,他没事抓着我后脖颈看什么?”

    他说到此,忽然想到一事,扭头向扇昆道:“你方才跟洛洢洢说的什么托词?”

    扇昆忙着给他抹药道:“我没说什么托词啊。”

    深涉道:“洛洢洢说什么金屋藏娇?你说什么美人佳人?我跟你说,你要风流成性,可别带坏了我的名声。”

    扇昆给他抹好了药,终于反应了过来,惊奇地睁大眼睛道:“洛、洢、洢?!”

    又暧昧不清道:“原来她叫洛洢洢啊!我以后私下里是不是也可以叫她洢洢?洢……”

    深涉像看死人一样盯着他道:“你叫一声试试。”

    扇昆连个磕巴也没打,毫无违和地转开话道:“啊!方才我们说到风流成性,关于风流成性这个事,话说,您如今好像比我还风流成性吧?您那名声还需要我带坏嘛?四、公、子!”

    深涉目光凉凉地看着扇昆,似乎在打量着他身上哪块皮比较好剥。

    扇昆还向着死亡勇往直前道:“再说这美人。”

    他故作暧昧,用扇子挑起深涉下巴道:“四公子你不就是活脱脱的美人儿么?”

    深涉唇角含笑,说出来的话却是:“记住,这就是你的遗言了。我给你刻碑上。”

    说着,袖间的藤蔓已经飞速抽出来。

    扇昆惨叫一声,抱着头逃命去了。

第九十七章 淡沮(一)

    长洢从南昭驿馆出来,正要上马车,抬眼就见对面的渭水驿馆前一个青年男子被几个渭水的侍卫推搡出来。一只青釉盖盒随之被抛出来,落在青年脚边,摔得粉碎,装在盖盒内的绿彩玉镯也碎成了几瓣。

    青年看着满地的碎瓷和玉片,双手紧握,额角青筋直跳,跟在青年身旁的老仆人上前怒道:“这是陛下赐给我们夫人的珍贵之物,你们竟敢如此无礼!”

    “什么破烂玩意,也要往我这送。”

    一个尖嘴猴腮的男子越过众侍卫走上前来。长洢认出来,是渭水使臣云河激的儿子云河洋,她在滁帝的丧仪上见到过。

    回酒在马车内也听到了声音,掀开车帘往对面看,看到云河洋不由皱了皱眉头,立时下了马车往那青年身旁走去。长洢见回酒过去,也缓步跟了过去。

    那青年忍怒道:“家母病逝,临终前再三叮嘱我将此物送回渭水。我留质于洛水不能回去,才来托使臣带回去代呈陛下,你不愿意就罢了,何必如此?”

    “你少来赖我!”云河洋狡辩道,“这本就是你摔碎的破烂东西,送到我这里来,还要呈给陛下?这些破烂你也敢拿去污了陛下的眼睛?”

    那青年亲眼看着亡母遗物被毁,已经是心痛至极,此时也不再与云河洋多做争辩,含泪弯下身子去捡玉镯的碎片。

    回酒走到跟前也弯下身子帮他捡,那青年见了回酒,忙转开了脸,引袖擦干眼角的泪痕,而后躬身向回酒施礼,见长洢在旁,也向长洢施了一礼。

    回酒将捡起来的玉镯碎片递还给他,微微屈膝向他还了礼。长洢虽不认得他,但也回了一礼,迎面一看,就见此人身形高伟,眉眼如画,姿容甚是不凡。

    长洢侧首看潭清,潭清从旁悄声道:“他是渭水留在洛水的质子,渭水当今天子的长子,淡沮公子。”

    回酒已经开口道:“公子淡沮虽留质在洛水,到底是你们渭水的皇长子,你不过是臣属的儿子,竟敢以下犯上?”

    云河洋见是回酒,气焰倒不敢再像先前那样嚣张,但仍傲慢道:“殿下误会了。我渭水的皇长子乃渭水当今皇太子,正在陛下跟前尽孝,从未在洛水为质,这一个不过是贱奴之子,怎会与我渭水皇族有干系。”

    又向淡沮道:“你拿这些东西来,不过是想陛下念及旧情接你回渭水。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凭你这样,就算回到渭水,宗族朝堂可有你站的地方?这么多年,陛下如果想让你们母子回渭水,早就设法将你们换回去了。可是陛下连提都没提过,你自己想想,为什么陛下从不提你们母子?因为陛下也觉得昔年与一个奴族女子成婚生子是荒唐之举,是毕生耻辱,你竟还要回渭水去?早点死了这条心,在洛水苟活着比你回去送死强。”

    淡沮面色惨白,两眼通红,唇角直颤。

    回酒还要为他说话,他却紧攥住回酒的袖摆,艰难地摇了摇头。握在手中的玉镯碎片颓然散了一地,他也不再捡了,转过身,步履蹒跚地走了。

    回酒含怒瞪了云河洋一眼,弯身去捡地上的玉镯碎片,容洁和潭清也忙上前帮忙捡拾。云河洋此时将目光对上了长洢,笑了一声,冷嘲热讽道:“这位不是南昭太子妃么?恕在下眼拙,失敬失敬。”

    他故作恭敬,向长洢施了一礼道:“洛水与南昭婚期还没定下来,太子妃娘娘不为父守丧,一大早倒急着往南昭驿馆里来。可惜南昭灼没有来,要是南昭灼来了,太子妃娘娘还不得连夜赶来献身逢迎?此刻怕是床也下不来了!”

    他说着哈哈大笑,跟随在他身后的侍卫们也哄笑起来。他言语如此不堪,长洢不由心头大怒,回酒已经冲上前,照着云河洋的脸上就是一巴掌。

    众人立时止了笑声。

    云河洋捂着脸,火冒三丈地瞪着回酒,长洢立时拉住回酒,回头向潭清等人道:“他一个奴子无礼,还要等着我去动手?”

    潭清和容洁立时上前,一左一右往云河洋脸上掴了几巴掌。云河洋被打懵了,片刻后才跳起来怒道:“小小贱婢,也敢打本公子。”

    潭清利索道:“骂我们是贱婢,你怕是忘了,昔年林湖氏篡位,你们云河氏背叛渭水氏奉承林湖氏,等渭水氏复位,你们又摇尾乞怜做渭水氏的奴役。说到底,就是不忠不义奴颜媚骨的奴子罢了,就是我们边浅奴族也看不上你们这等做派,倒还有脸站在人前耀武扬威。”

    容洁也道:“你姑母也正是贱婢出身,得了渭水天子的宠信才一朝为后,你们云河一氏借此得以鸡犬升天。这才几年,你们就忘了本性了,竟敢欺到我洛水皇族头上来?”

    当年林湖氏篡位,云河氏背弃皇族渭水氏支持林湖氏。后来渭水氏复国,灭了林湖氏也极力打压了云河氏,几乎要与边浅氏一样沦为奴族。直到当今渭水天子上位,才开始慢慢重用云河氏。但背恩忘义,永远是云河氏的污点。

    云河洋被骂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他也不敢真的跟洛水的皇族公主大打出手,又不愿忍气吞声,正不知该如何收场,他父亲云河激听到侍卫传报忙赶了出来。摁着他脑袋将他踢打了一顿,向长洢和回酒行礼致歉道:“两位殿下不要与这个混账东西计较,他昨日黄汤灌得多了才满嘴嚼蛆。两位殿下快请进,到驿馆内喝杯清茶再走。”

    回酒道:“茶我们就不喝了。但有句话还是要与大人说说。”

    云河激忙道:“殿下请讲。”

    回酒道:“我与我阿姊不过是个公主,令郎得罪就得罪了,但这渐离城内贵人多的是,哪天得罪了真正厉害的,怕是要给大人惹下大祸。”

    云河激道:“殿下说的是。我回头必定好好管教他。”

    说着就叫侍卫将云河洋押了下去,又不住请长洢和回酒到渭水驿馆内喝茶。长洢谢绝了,和回酒一起上了马车。

    回酒叮嘱车夫道:“先不回宫,往淡沮公子家去看看。”

第九十八章 淡沮(二)

    那车夫是常给回酒驾车的,认得路,听了回酒的吩咐便将车调转了头,往城东去。回酒坐在马车内,不住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看,马车转了一个弯,就见淡沮颓然站在街角。

    回酒忙道:“停车。”

    车夫立时停了车,回酒先下了马车,又向长洢道:“阿姊你等等我,我去去就来。”

    说着就往淡沮跟前跑去,长洢隔窗往外看,就见回酒已经到了淡沮跟前,淡沮勉力向回酒一笑,躬身行礼。

    回酒道:“公子不要伤心,你母亲的玉镯在这里。”

    她将手中的绢帕掀开给淡沮看,里面是方才捡起来的玉镯碎片。

    她道:“我回宫找几个厉害的玉器匠人,肯定能修整好的。到时我再送来给你。”

    淡沮眼圈不由露出微红,向回酒作揖道:“多谢殿下。”

    回酒叹息一声道:“不必说这些客气话,你我都是一样的人,你无父丧母,我丧父丧母,只是我比你还好些,我还有个姐姐。你孤身在洛水,若有什么难事就来找我。我能帮的必定尽量帮你。等这玉镯修整好了,你要想送回渭水去,我也能设法帮你送回去。”

    “送回去做什么。”淡沮苦笑道,“方才云河洋的话虽说的难听,却是说的在理,我何必要回渭水送死呢?留在洛水,至少能活下去,至少还能……”

    他说到此,没有再说下去,只深深看了回酒一眼,瞥眼又见长洢在不远处的马车上,便向回酒躬身行礼道:“殿下请回吧,昭和长公主还在等着殿下。”

    回酒道:“也罢,我先走了。你有难事记得来找我。”

    她回身上了马车,淡沮一直站在原地,默默凝望她的背影,直到马车驶动,他仍一动不动地看着马车走远。

    回酒进到车厢内又伏在车窗上与他挥手,他唇角露出笑意,凝望着回酒。马车转过了弯,看不见了,他仍怔怔望着远处。

    回酒也等转了弯,才放下车窗帘子,在车内坐好。

    长洢道:“你与这位淡沮公子很熟?”

    回酒道:“不算熟。统共也只见过几次罢了。”

    长洢道:“我看你对他十分关心。”

    回酒道:“也算不得关心。他是个可怜人。昔年林湖氏叛乱,诛杀渭水皇族,他父亲渭水淋逃来洛水,父皇收留了他。渭水淋在洛水生活多年,与服侍他的侍女生下了淡沮。那年,渭水天子驾崩,父皇执意要攻打渭水,却被渭水打了回来,两国交战,他父亲趁乱逃回了渭水。此后不久,渭水女帝登基,他父亲得到重用,为了拉拢洛水争权,他父亲就将他母子二人留在洛水为质。渭水女帝没有子嗣,退位后,他父亲就继位做了渭水天子。他们母子以为苦尽甘来,终于能回渭水去,谁想到,他父亲并没有来接他们,让他们母子继续留在洛水做质子。他母亲也因此抑郁而终……”

    说到此,她忍不住叹息一声,她将头靠在长洢肩上。

    长洢道:“所以你可怜他?”

    回酒亲昵地依在她肩膀上道:“我也不全是可怜他。他一个质子在洛水,无权无势,常受人欺辱,我早年在宫里遇见过他一回,看他被人欺负就不由想到阿姊你也是孤身在外,不知道是不是也会受人欺负。就忍不住总想帮一帮他。我心想着,我帮了这个人,阿姊你若在宫外受人欺辱,求上天看在我救助过他人的份上,也一定要派一个人来帮一帮我阿姊。阿姊,此番沉山府有难,我能帮你的有限,但我想,总会有人能帮到你。”

    长洢听她说到此处,心中不由一阵热潮涌动,伸手搂住回酒。回酒也抱住她,姊妹两个紧紧依偎在一起。

    回酒趴在长洢肩上,脸正对着长洢这一侧的车窗,此时马车正从楼烦驿馆后面的街道驶过,车窗帘子翩然一翻,回酒眼尖地看到一个人影从楼烦驿馆的后门一闪而过,她不由“咦”了一声。

    长洢道:“怎么了?”

    回酒立时掀开车窗帘子,伏在车窗上往外探看道:“我方才好像看见二哥哥进了楼烦的驿馆。”

    闻言,长洢也回头往窗外看,楼烦驿馆的后门正缓缓关上,已经看不到人影。

    回酒道:“二哥哥好端端地来楼烦的驿馆做什么?这次打仗都是那个南昭烬干的好事,他如今做了楼烦的国主,还不肯安分下来。父皇战败被俘正是拜他所赐,父皇的死与他也脱不了干系,洛水与楼烦的仇正深呢,他竟还派了使臣来参加父皇的丧仪。仔细想想,他能安什么好心。二哥哥若是被他们诓骗来的这里,会不会有危险?”

    说着就要车夫停车,要派跟随的侍卫去查看。

    长洢道:“你看的仔细,当真是羽滨?”

    回酒道:“当真是二哥哥,我自己的哥哥还能认错?”

    长洢道:“你可看清是他独自一人,还是有人跟随?”

    回酒道:“方才楼烦使馆的后门口站了好几个人,我倒没留意哪些是二哥哥的侍从哪些是楼烦的人,只看见了二哥哥。”

    她仔细回想了片刻又道:“我想起来了,有一个是二哥哥的陪读,常跟随在二哥哥的身旁,我见过几次,对他有印象。”

    长洢道:“羽滨既带了人来,肯定有所戒备,不会有什么事。再者说,南昭烬再猖狂,也不会猖狂倒让自己的使臣在洛水帝都对洛水的皇子下杀手。”

    她说到此,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凝眉思索了片刻,敲了敲车壁,马车停了下来。潭清已经在车窗下等着她的吩咐。

    她道:“你传信给沿江,让他速速去查川平王与川安王这些时日都在与什么人来往。还有,沉山府有什么消息也一定要来告知我。”

    潭清领命而去,宫门下钥前,潭清匆匆赶回斋宫禀道:“已经打探清楚了,川平王已经与楼烦秘密来往多日,川安王则与渭水使臣交往频繁,沉山府被沧禹氏和金戈氏占去的十三营最近常有异动。统领十三营的沧禹氏和金戈氏,有的是川平王的人,有的是川安王的人。”

    长洢眉头紧皱,在东偏殿前的甬道上来回踱步,走着走着,她忽然站住了脚,两个字从她脑中一闪而过——叛乱。

第九十九章 动乱(一)

    洛水,光德元年,夏初。

    滁帝入葬仅仅半月后,川平王羽滨勾结楼烦叛乱。沉山府被沧禹氏和金戈氏占据去的十三营中近十营兵卒被羽滨发动起来,与南昭烬一同引兵强攻沉山。

    沉山府粮草不足,楼烦却是兵强马壮,不出一个月,南昭烬与羽滨攻下沉山境内五城。羽滨以沉山全境为交易,要南昭烬助他攻向离都,夺洛水帝位。

    南昭烬挥师北上,三日三夜攻下沉江,直杀入洛水腹地。

    与此同时,川安王南泾也没闲着,在渭水使臣的帮助下,他逃去了渭水,同样以沉山为代价,要渭水出兵帮他争夺帝位。

    沉山西邻渭水,南接南昭与楼烦。渭水若是占得了沉山全境的土地,疆域将近是洛水的二倍,将来说不准就能灭了洛水,一统央泽水族。

    楼烦若能吞并了沉山的土地,疆域将有南昭面积的一半,将来与南昭一争高下也不是没有可能。而南昭山另一面的南昭之国若侵占了沉山的土地,将成为东盛神洲疆域最广袤的国家,再加上南昭如今强悍的兵力,干掉央泽水族,称霸东洲指日可待。

    南昭才与洛水联姻,目前倒还没有动兵。楼烦与渭水的兵马却一西一南,成犄角之势夹逼洛水。

    在这样兵荒马乱的情势下,新帝段滞病倒,朝政全由太后和沧禹氏把控。太后仍然不许沉山府粮草,南昭烬的兵马一路畅通无阻,直攻到汤山城外。

    太后下旨令汤山王义湍领其封地内的兵马抗拒南昭烬。南昭烬与羽滨手上少说也有五十万兵马,汤山王麾下却不足十万兵马,汤山失守只在朝夕之间。

    另一面,渭水发兵侵入沧禹地界,沧禹氏将十三营中剩余的三营调往沧禹对抗渭水。

    竟没有一方管沉山府的死活。

    沉山府兵虽多,粮却少。吃不饱饭,有许多非沉山本土的兵卒已经开始逃脱,或是跟从羽滨,或是投奔南泾,或是追去沧禹,或是就此逃了。

    沉山府,已成苟延残喘之势。

    羽滨和南泾相继叛乱后,长洢去九成宫求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称病,避而不见。长洢又去中和宫,求见太后,太后也不见。

    长洢求不得粮草,率领沉山都府众人在都城中征粮。漾土氏,堪木氏,将凉氏都有捐粮,但他们毕竟是小氏族,粮草有限。加上都城百姓捐出的粮食,终于筹到十万石粮草。

    长洢命人连夜押去沉山府,却在横渡灵河时被宛潼派去的人偷袭,十万石救命的粮草统统倾入灵河,被大水冲得一粒不剩。

    长洢得到消息,怒火中烧,出了斋宫直奔宛潼的寝殿而去。

    天气已经开始热起来,宛潼正穿着凉快的烟罗衫子倚在殿外的水榭内吃葡萄。她昂着头,张着嘴,手里捏着一串葡萄往嘴里塞。长洢冲开宫人的阻拦,上去照着她的脸上就是一拳,将那串葡萄砸在她脸上,砸得稀碎。

    宛潼的鼻子顿时冒出一股血,嘴上糊着一团葡萄的果肉,长洢又一拳打上去,一时之间葡萄的汁水与鼻血齐飞。

    “洛水洢——”宛潼捂着鼻子大叫,“你!你!你!我跟你拼了!”

    说着话,上来就与长洢厮打在一处。

    宫人们正拉解不开,忽又见长洢从腰间拔出一柄雪亮的软剑,追着宛潼砍杀。个个吓得魂不附体,忙得去禀报给太后。

    太后与右相沧禹薄急急赶来,就见宛潼披头散发,身上崭新的烟罗衫子已经被撕扯的七零八落。长洢手持锟铻剑撵在她身后,她一面尖叫一面满殿里乱跑,鞋也跑掉了一只,赤着一只脚从殿内跑出来。

    见了太后,她一头奔过来,扑跪在地上抱住太后哭喊道:“母后——救我——”

    太后见长洢持剑追上来,勃然大怒道:“没王法的东西!在宫里还敢动刀动剑,真是反了天了!”

    长洢持剑站住,喘息两声,冷笑道:“太后娘娘,我这剑若是不拔出来,你肯出来见我么?”

    “你……”太后一时气得接不上话来,随即又道,“你好大胆子!洛水洢,哀家告诉你,你别仗着自己是和亲公主就敢无法无天!哀家今日就要好好惩治惩治你!来人!将她捆了,拖出打!”

    立时就有两个禁卫听命过来捆长洢,却见眼前一闪,一道青色的人影从那两个禁卫中间一穿而过,赫然出现在众人之前。

    “哎哟!”深涉佯装惊呼道,“我来迟了一步。”

    深涉忽然出现,太后冷不防吓了一跳,喝道:“大胆!在宫中竟还敢施用灵术。”

    深涉随手向太后拱了拱手,满面笑容道:“失礼了。失礼了。我听闻宫里有人打架,饭都没吃就急急赶过来看热闹。不过,看这个情形,是不是已经打完了?哎呀,真是可惜呀,这么大的热闹我没能赶上。”

    他看了看被打得披头散发鼻青眼肿的宛潼,身子向长洢一歪,挨近了低声道:“干得漂亮!”

    又见长洢半截衣袖被撕扯开裂,雪白的臂弯上有几道指甲抓挠出来的红痕,他伸手捞起一片破烂的衣袖看了看道:“这衣裳不结实,下次打架,记得穿结实点的衣裳。”

    长洢瞪了他一眼,将衣袖从他手里拽了回来。

    “简直放肆!”太后怒道,“看什么热闹?后宫内庭,也是你能随意出入的?”

    深涉笑道:“太后,您这真真是冤枉了我。我也是请了旨的,但旨意太慢,我实在是着急赶时间。二公子南昭灼传信来给我,邀我去缥缈山小住几日。我急着看了这里的热闹,好往缥、缈、山、去。”

    他看向右相沧禹薄,故意咬重了缥缈山三个字。沧禹薄眼睛一眯,抬眸看向他。

    他继续道:“洛水眼下战火四起,为君者却置万民于水火中不管不顾,不知道,这算不算残害万民,有违天道?我这次去缥缈山,倒要去尊天盟问上一问,也好长长见识。”

    闻言,太后与沧禹薄的面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第一百章 动乱(二)

    宛潼的嘴角被打得青肿起来,此时却还不肯闭嘴,冲深涉嚷起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与尊天盟何干?尊天盟不涉朝政,不受皇命,洛水的朝政之事,尊天盟也无权干涉。还有你,你不过是个浪荡子,青楼红馆还不够你浪?又来这里搅什么事?”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怎么能说我是来搅事的呢?”深涉将双臂环抱在胸前,漫不经心道,“尊天盟确实不涉朝政,不受皇命,但二公主你书读的少,只知之一,不知其二。尊天盟,尊天意,顺民心,执掌着斩杀暴君奸臣的特权。如今洛水战乱,君王无道,奸臣横行,可真是糟糕啊!”

    他扼腕长叹一声,又接着道:“说来也巧,偏在此时,二公子邀我去缥缈山陪同他钓鱼。钓鱼这种时候,最适合聊天了。我要是将这些糟心的事跟二公子说一说,二公子再与他师父大宗伯说一说,大宗伯再与宗主大人说一说。你们说,宗主大人听闻此事,是不是要提着天子剑下山来看一看民间疾苦?是不是要来太安宫问一问,天子陛下和众位能臣干将是如何治国理政,庇护万民的?”

    宛潼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尊天盟的宗主若真持天子剑下山,查问了洛水如今的情势,即便没到替天斩杀天子的地步,至少也要将天子身边的奸臣杀掉几个。如今天子身边的奸臣,除了右相沧禹薄还能有谁?

    宛潼想到此,气哼一声,也不说话了。

    深涉站在长洢身旁,用胳膊撞了撞长洢的肩膀道:“你未婚夫信里还问你,要不要与我一同去缥缈山,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我看你闲得能跟人打架,还不如跟我一同去缥缈山找你未婚夫钓鱼。”

    他说着话,悄摸摸朝长洢挤了挤眼,长洢立时反应过来,什么二公子请他去缥缈山钓鱼,他方才说的那一堆话纯粹就是在胡扯。

    但此时也只能配合着他的话,将头扭到一旁道:“不得空。他要想见我,叫他自己来。”

    深涉道:“不去就不去,你不去,那我可就先走了。”

    他说着就要走,沧禹薄忽然发声道:“四公子请留步……”

    深涉回过头,笑嘻嘻看他道:“右相大人?您这是有何指教?”

    沧禹薄道:“四公子,有什么话只管在这里说。何必传到缥缈山去,扰了尊天盟的清净?”

    深涉笑起来,指指长洢道:“我一个旁支庶子能有什么话说?是她有话要说。昭和长公主几番求见太后,却总见不到太后她老人家的金面。现在大家齐聚一堂,不如就趁这个机会将话都说开了。大家和和气气的多好!”

    太后胸口提了半晌的气,此时正要发作起来,却见沧禹薄向她使眼色。只得平了心气,向长洢道:“你求见哀家,所为何事?”

    长洢冷笑道:“眼看南昭烬的兵马就要打到都城里来了,国将不国,太后竟还问我,所为何事?太后当真一点都不怕洛水灭国么?”

    太后道:“洛水灭国?何来灭国?眼下不论是羽滨和南泾哪一个来夺了帝位,他们都是我沧禹氏的血脉,依然要尊我为嫡母太后,依然要仰仗沧禹氏坐稳帝位。洛水仍是洛水,唯一被灭的是沉山府!”

    闻言,长洢的目光从太后和沧禹薄的脸孔上一一扫过,心寒至极。果然,从头至尾,只是为了让沉山府覆灭。哪怕陷洛水万民于战火,哪怕将洛水半壁江山送给外人,他们也要灭了沉山府。

    沧禹薄道:“殿下说国将不国,倒是托大了,殿下四处奔忙,也不过是为了保住沉山府。要保沉山府,其实也容易,只需将兵权上缴皇族。沉山是洛水之地,沉山之民也是我洛水之民,皇族只想要沉山府的兵权,只要沉山府肯将兵权交出来,无论南昭烬侵占了沉山多少土地,臣定会领兵一一夺回来。”

    太后插话道:“兵权上交后,沉山的领兵之将全部撤下,沉山之兵由沧禹氏和金戈氏统领。除此之外,命沉山王次子沉山泽来离都为质。你若能做得了这个主,此刻答应下来,哀家立时下旨发送粮饷去沉山。”

    “然后呢?”长洢冷声道,“沉山府没了兵权,你们打算如何处置沉山氏嫡系旁支一众族人?”

    太后道:“哀家念及沉山府护卫洛水多年的情分,自然会给沉山一众族民一条活路。至于沉山氏嫡系旁支的族人,哀家也会为他们分派官职,保他们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长洢道:“是么?”

    她直视太后,目光深邃而冰冷道:“既然太后已经有了安抚沉山府的计策,为何还要沉山泽来离都做质子?”

    太后被她看穿意图,恼羞成怒道:“哀家已经将话说的明白了,你还要多说什么?沉山府此时主动交出兵权,哀家会给他们留一个善终。若是执意不肯交,就等着粮草断绝,兵卒散尽,到时哀家尽可以治沉山府一个误国之罪。就是尊天盟追究下来,也是沉山府之过。还有你,哀家是看在南昭的面子上才没有扣留你。不然,你以为哀家会放任你为沉山府出头?你还是安分点,别为了沉山府和南昭结了仇怨,省得你嫁去南昭受罪!”

    沧禹薄道:“殿下,沉山府的兵权越早交出来对沉山府越有利,对洛水也越有利,殿下还是早做决断的好。”

    长洢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沉山府的兵权绝不能交,一旦交出兵权,沉山府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但若不交,沉山府粮草一断,兵卒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等羽滨和南泾夺嫡后,反过手来,一样会致沉山府于死地……

    如此两难,长洢紧蹙双眉,半晌方道:“兵权之事,关系重大,容我回去想想。”

    她说罢就走。

    沧禹薄在她身后道:“殿下,川平王眼看就要兵临城下,沉山府没有多少时间了……”

第一百零一章 涅川都府(一)

    长洢回到斋宫,已经精疲力竭。

    潭清和红蓼子迎上来,见长洢衣袖断了半截,臂弯间赫然几道血红的抓痕,忙得要去传太医。

    长洢道:“不妨事。抹些膏药就行了。”

    潭清忙服侍她换了一身衣裳,红蓼子已经将治外伤的膏药取来,潭清挽起她的衣袖,用手抹了膏药,沿着伤口细细地涂药。先前没留神看,此时细看,就见三道血痕又长又深,伤口边缘已经卷了皮。

    潭清鼻尖一酸,没忍住,哭了出来。

    长洢拉住她手道:“我没事。就是皮外伤而已。”

    潭清道:“殿下在沉山府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别说是受伤,就是有一点头疼脑热,大公子也要请医问药叫殿下百般调养。殿下如今回到宫中,反倒像是入了虎穴。大公子倘若还在,无论如何也不会叫殿下来这里。”

    说到垣澈,她越说越伤心,跪在地上,伏在长洢膝盖上哭。长洢眼圈也红了,抚着她发髻,望着殿内的烛火怔怔出神。

    过了一会儿,她道:“沿江有传消息进来么?”

    潭清止住哭道:“有。还是粮草的事。”

    长洢道:“要保住沉山府的兵权,必须先解了眼前的粮草之困,若是将边军的粮草调回沉山府……”

    “殿下……”潭清担忧道,“边军粮草没有陛下诏书,不可擅动,二公子未必会同意。”

    洛水的边疆都开垦出了广袤的农田,边地百姓和戍守边疆的兵卒共同耕种粮食,除去给百姓的口粮,其他都充作了边军粮草。皇族和沉山府每年也会往边地拨发粮饷,边疆的粮草是绰绰有余的。但无诏擅动边军粮草,历来是里通外国的大逆之举。

    长洢道:“以阿泽的性子,他恐怕是不会听。”

    她叹息一声,只觉头脑胀痛,疲惫地闭上眼睛,用手揉着眉心。

    潭清轻声道:“殿下,殿下为沉山府到处奔波,却求助无门,为何不去左相大人府上看看?”

    “左相?”长洢猛地睁开眼道,“我怎么把她给忘了?”

    潭清道:“因为淙公子之丧,左相大人病了一段时日,一直没有入朝理政,殿下想不起来也是常有的事。奴听闻左相大人前日已经回来了。左相大人乃涅川氏族长,又位居丞相高位,在朝中无人可比。殿下若去相求,说不定左相大人愿意帮一帮沉山府。”

    长洢立时站起身,但凝眸想了一想又道:“历来军不涉政,沉山府与涅川府一向没有联系,我与左相大人也极少往来。我记得那年千甲盛典,我在漾土府,她去求见过我,我没见她。眼下沉山府危难,我上门就求她这样的难事,她恐怕也不愿意出手。”

    潭清道:“涅川氏是殿下的母族,论血脉,左相大人是殿下嫡亲的姑表姊妹,血脉相系,就是不为旁的,只论血亲,左相大人也断没有置殿下于不顾的道理。过几日是涅川氏宗伯澄察大人的寿辰,澄察大人是左相大人的祖父,是殿下的外祖,到时左相大人必定会在寿宴上,殿下借着拜寿的名义到涅川都府去,就是谈不上沉山府的事也可与涅川氏亲近亲近。”

    长洢立时道:“你说的对,应当去,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不能错失。潭清,你去告诉回酒,让她备上厚礼,与我一同去涅川都府拜寿。”

    潭清忙应了一声,起身去了尚善殿。

    长洢自从回宫以来,还没去过涅川都府。回酒一听说她要去涅川都府拜寿,连连拍着脑门道:“我竟将这事也忘了,真是该死!该死!”

    立时就叫容洁准备贺礼。

    五日后就是涅川氏宗伯涅川澄的十甲子大寿。涅川澄,讳名澄察,历来是洛水科考的座师,朝中经科考入仕的官员都要称他一声老师,又是涅川氏的宗伯,极受涅川一族尊崇。

    现在正是滁帝丧期,又有战事,涅川都府没有操办寿宴,也没有邀请来客。但毕竟是澄察整百整甲的大寿。到了这一日,涅川氏嫡系旁支的子侄全都赶回涅川都府,各府各氏族也都携了贺礼来贺寿。

    长洢和回酒一同乘马车往涅川都府去,还没到涅川都府门前,路已经被络绎而来的马车堵得水泄不通。

    回酒道:“离得也不远了,阿姊我们走过去吧,我昨日就与洒子说好了,一早就到,尝她新做的糕点。现在已经迟了,我若说她糕点不好,她又要怨我没有及早赶到吃上第一口热的才不好呢!”

    她说着先下了马车,长洢也跟着下车。前面堵停住的几辆马车也陆续有人下来,都是各氏族家的公子,彼此见了都忙施礼问好。其中以沧禹府的大公子沧禹沐为尊,众人见了他,都过来见礼。

    沧禹沐也含笑回礼,一抬头正看见长洢从马车上下来。

    长洢今日穿了一身雪青色交领齐腰襦裙,外披一袭碧色广袖衫,臂间挽着同色洇梨飞花披帛,梳着望仙髻,额前佩戴着青玉攒花的眉心坠,正遮住眉间那一道血红的胎记。

    沧禹沐只觉眼前一亮,长洢回宫后,他只在敬善皇后和滁帝的丧仪上远远看到过长洢,没有看到正脸,此时也是听回酒唤她阿姊,才断定她是长洢。

    迎面走近几步细看,就见长洢肌肤胜雪,气质清冷,一双冷眸正如寒水凝冰。一眼便知是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山美人,却忍不住为之心晃神摇。

    “四妹妹!”他含笑上前,先跟走在前面的回酒揖了一礼,寒暄了几句,才看向长洢道,“这位应当就是三妹妹吧?三妹妹,有礼了。”

    他向长洢施礼,长洢已经认出他是沧禹沐,却将眉头一皱,不声不响。

    回酒以为她不认识,介绍道:“阿姊,这是右相沧禹薄的长子,沧禹府的大公子,沧禹沐。”

    沧禹沐笑道:“是了。三妹妹眼睛好了以后还从没见过我。三妹妹……”

    长洢从齿缝间冷冷斥道:“称殿下。”

    沧禹沐不由一怔。

第一百零二章 涅川都府(二)

    沧禹氏并非皇族,他本来就没有资格与皇族公主称姐姐妹妹,只是因为沧禹氏历来是洛水皇族的姻亲氏族,当今太后,太皇太后都出自沧禹氏,他又是太后嫡亲的侄儿,自小就在宫中与众皇子公主厮混,常以兄弟姐妹称呼,渐渐就忘了君臣之礼。

    此时被长洢冷斥,他也知行为僭越,不由脸上一红,再向长洢躬身行礼道:“殿下……”

    回酒见他尴尬,又见长洢一直冷着脸,正要拿话圆场,抬眼却见宛潼施施然而来,她也不想多说话了,只道:“我与阿姊先进去了,大公子请便。”

    沧禹沐忙拱手相送,目光还痴痴地凝在长洢身上。

    长洢一面随着回酒往涅川都府大门前走,一面道:“沧禹氏一向如此么?”

    回酒笑了笑:“沧禹家的几位公子与二姐姐他们来往的多,一直都是姐姐妹妹的称呼,你我虽不是沧禹氏的血脉,但都要尊太后一声嫡母,他唤我四妹妹,我也不好不理他。但仔细一想,涅川家和沉山家,我们正儿八经的兄弟姐妹都不敢唤我们一声姐姐妹妹,倒让沧禹氏白白叫了去。”

    说话间,已经走到涅川都府的大门前。门前宾客如云,管事们正站在门前迎来送往。回酒是涅川都府的常客,都府主司一见到回酒,忙亲热地迎上来行了礼,又向长洢行礼道:“昭和长公主倒是头一次驾临我涅川府,快请快请。”

    说着又忙命人去请左相涅川浈出来迎接。

    长洢和回酒正要迈步入府,就听宛潼的声音从后面高高地传过来道:“站住——”

    声音未落,宛潼已经走上前来,她脸上的青肿才好了,真是好了伤疤就忘了疼,又要来寻长洢的晦气。

    她颐指气使地向涅川氏的主司道:“没看见本公主么?嫡公主还未进去,倒迎这些不三不四的庶出公主先入府。你们涅川氏懂不懂规矩?”

    主司立时赔礼道:“是臣老眼昏花没看见二公主,二公主恕罪,二公主请进。”

    宛潼道:“你们涅川都府的门就这么大,她们两个挡在门口,本公主的仪驾怎么进得去?叫她们滚开,给本公主让路。”

    她故意刁难。主司怎敢驱赶自家血脉的公主,又不好得罪宛潼,着实为难,不住抬手擦额上的汗珠。

    沧禹沐随后就来,见宛潼有意羞辱长洢和回酒,正要上来劝说,被宛潼瞪了一眼,也只好不出声。门外等候入府的人见沧禹沐都不敢出声,一个个更不敢出声了。

    宛潼咄咄逼人道:“怎么还不让开?我为尊长,你们就该给我让路。”

    长幼有序,向来规矩如此。若是旁人,长洢自会礼让尊长。但此时,面对宛潼,她只后悔那日没将她的腿打折了,怎么可能还让她?”

    她回过身,看着宛潼道:“若论尊长,你虽是长,我却为尊,我何须要让你?”

    宛潼立时叫嚣起来:“你为尊?你凭什么为尊?凭你要嫁给南昭灼么?我呸!真是不要脸!靠一个异族男人撑腰,不觉得羞耻,反倒觉得自己脸上很光彩么?”

    长洢最厌恶旁人提及这桩婚事,此时被宛潼拿来刺她,心中的怒火更盛了一层,但还是忍住了道:“我是先帝亲封的昭和公主,你尚无封号,就算是太后嫡女,位份也在我之下。更何况,你不是太后亲生,不过是养在太后膝下罢了。你方才说涅川氏不懂尊卑规矩,二姐姐,你必定是懂得尊卑规矩的,依照宫规礼仪,你见了我,是不是该屈膝行半礼?”

    “你……”

    宛潼气滞,依宫规礼仪,她确实要先向长洢行礼。

    长洢环看四周众人,故意扬声道:“我念着你我是嫡亲的姐妹,从不以此让你行礼,你却三番四次对我无礼,我倒很想知道二姐姐你生在宫中,长在太后膝下,究竟是如何学的宫规礼仪?”

    众人交头接耳,开始窃窃私语。已经有人小声议论起宛潼的生母,说她是宫婢所生,所以才这般蛮横无礼。

    宛潼被戳到痛处,顿时大怒,伸手一推,将回酒从长洢身旁推开道:“你位份比我尊,她却是和我一样的,我比她年长,她不该给我让路么?”

    回酒冷不防被她猛推出去,踉跄几步,没站稳摔了下去。头直直磕到门槛上,不由痛呼一声。

    长洢见她竟敢对回酒动手,怒火直冲脑门,手从腰间一抬,锟铻剑雪亮的剑刃划过一道熠熠寒光,转瞬已经横在宛潼的脖颈上。

    宛潼只觉脖间一凉,不由惊呼一声,众人也都倒抽一口冷气。

    回酒已经被潭清和容洁扶起来,见长洢持剑要杀宛潼,忙叫道:“阿姊……”

    宛潼惊吓过后也反应过来,谅长洢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她如何,故意激道:“洛水洢,你好大胆子!你敢拿剑指着我?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啊!你杀啊!”

    主司赶紧劝和道:“几位殿下,今日是澄察老大人的寿辰,只宜喜不宜闹。看在左相大人的面子上,几位殿下都息息怒气,去给老人家贺寿要紧。”

    沧禹沐也忙上前劝说宛潼,走到跟前看见长洢手中的锟铻剑,剑刃上寒光刺目,剑身却柔韧至极,是把难得的好剑,不由多看了两眼。

    因为心中想着长洢,他趁机又瞥眼去看长洢,却见她面色冰冷,眉眼间尽是森森杀意,忽然就觉得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他细看长洢神态,不由一惊,那日在宜阳郊外,他为滁帝收敛尸身,将要走时忽然从灌木丛里出来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不……不正是她?

    再细看长洢手中的锟铻剑,滁帝胸口正有一道剑伤……他立时明白滁帝胸口的剑伤从何而来,大惊之下,将劝宛潼的话也忘了说。

    回酒握住长洢的手,急急劝道:“阿姊,你别听她说,她就是故意激你。你前些日子打了她,许多言官已经连连上奏指责你。你若在众目睽睽之下再伤了她,必定会惹来不少事。”

第一百零三章 左相大人

    长洢已经冷静了下来,心里明白若在此时伤了宛潼,太后与沧禹氏必定会向她发难,甚至连累到沉山府。不得不忍住怒气,正要将锟铻剑收回来,却见宛潼忽然握住剑刃往她自己的肩上刺去。

    竟是不惜拿她自己来陷害长洢。

    眼看就要刺到她身上去,只听一声有力的鞭响凌空而来,尖细的鞭尾卷在锟铻剑上,往外一拉,锟铻剑从宛潼手中脱开,剑没刺到她身上去,却将她手掌震出一道伤口。

    宛潼眼看陷害长洢不成,手中又一阵剧痛,立时怒骂道:“哪个贱人竟敢……”

    她说到此,就见左相涅川浈正从府内缓步走来,九节的噬骨鞭自发回到她手中,在她手腕上缠了几道,钻入宽大的袖间不见了踪影。

    宛潼口中的话再没敢骂出去。

    众人见左相大人出来了,都忙躬身行礼。

    长洢眼睛复明后还没有见过涅川浈,回酒忙拽住她衣袖介绍道:“阿姊,这就是左相大人。”

    长洢迎面一看,就见此人一双勾魂摄魄丹凤眼,一张晶莹脱尘鹅蛋脸,绛唇旁俏生生一朵梨涡,若是浅浅一笑,必定倾国倾城。

    然,长眉高挑,眉尖微凝,身着玄色朝服,头戴一品丞相七梁冠,威仪凛凛,简直不容人直视。

    涅川浈越走越近,看着她的面容,长洢心中莫名生出一种熟悉感。熟悉,太熟悉了,仿佛在某些岁月里,这个人与她朝夕相处,伴她左右,耳畔的风声仿佛都是她的呼唤。

    长洢顿时思绪纷乱起来,极力想要探寻出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她见过这个人。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只觉头脑一阵生疼,身体不由的微微发颤。

    涅川浈缓步走向长洢,走到她面前停了下来,深深凝视长洢复明后的眼睛,两人目光相对时,长洢杂乱的思绪忽地定住了——她以前是个瞎子,她怎么可能见过这个人?

    涅川浈行礼道:“臣,涅川浈,拜见昭和长公主殿下。”

    她先以国礼向长洢见了礼,而后再向宛潼和回酒见礼。

    左相涅川浈乃百官之首,又是涅川氏的族长,不比寻常士人。在场的三位公主,虽是皇族,也不可轻慢。

    长洢见她躬身行礼,颔首回了礼,回酒也跟着回礼。宛潼捏紧受伤的手掌,面孔紧绷,她心有不甘,但终究也回了一礼。

    涅川浈向长洢客套道:“殿下头一次驾临涅川府,臣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长洢也与她寒暄:“早听闻左相大人抱病在家,不曾来探望,不知左相大人可大好了?”

    涅川浈道:“臣已无碍,劳殿下挂心,臣感怀。”

    她向长洢拱手为礼,又寒暄了几句,便请长洢和回酒入府,竟就将宛潼凉凉地晾在了一旁。

    宛潼不敢与涅川浈争锋,却也不肯就此罢手,向长洢不依不饶道:“洛水洢,你有意伤我,想就这么算了?”

    回酒立时道:“我阿姊何曾伤你?方才分明是你自己握住了剑刃才划伤了手,众人都瞧见了,现在你倒又往我阿姊身上泼脏水。你究竟还有没有一点羞耻心?”

    宛潼骂道:“死丫头,轮得到你说话?她是你亲姐姐,你就帮着她骂我?我不知羞耻?方才明明是她要杀我,她剑都拔出来了。”

    她一手指向长洢,回头看众人道:“方才这些人都看见她拿剑指着我,若不是左相大人及时出手,我此刻已经是她的剑下亡魂了。弑杀公主是死罪,你们说是不是?”

    她拔高了声音问众人,本以为一呼百应,众人却没有一点声响回应给她。众人也不是傻子,他们清楚宛潼的靠山是太后和沧禹氏,也知道长洢与涅川氏是血脉至亲,眼下虽是太后和沧禹氏把持朝政,但涅川氏的势力仍不容小觑,两方哪个都不是好得罪的。

    此时站在涅川都府的大门前,不出声是明智之举。

    宛潼见没人为她说话,眉毛倒竖,向长洢道:“你杀我不成,就拿剑刺伤我。我的手被你刺伤了,你还想一走了之?你当我好欺负么?来人!”

    她呼喝一声,跟随她的侍卫立时上来听命。

    她下令道:“将她绑了,跟我入宫去见母后。还有你……”

    她看了一眼回酒道:“到了母后跟前,我看你还怎么护着你的好姐姐。你们敢欺负我,我叫你们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快点绑人!”

    那些侍卫心知不妥,但不敢违逆她的命令,硬着头皮上来,正要对长洢和回酒动手,涅川浈凉凉的目光扫了过来,振一振衣袖,不怒自威道:“此处,乃我涅川府上,本相今日倒要看看,谁人敢在我涅川府放肆?”

    众侍卫左右相顾,毫无犹疑地退了下去。

    涅川氏掌管洛水朝政,朝野上下大半官员都出自涅川府,宫中守卫,帝都安防,几乎全是涅川府的人,甚至跟随宛潼的侍卫也大多来自涅川府。宛潼今日来贺寿,本来也是想要来向涅川浈讨一个好。

    洛水祖制,除去立有大功,公主未许嫁前不拟封号,不赐封地。她向太后和段滞缠磨多日,想要一个封号与长洢齐平,都被涅川氏驳回。所以想借着今天贺寿的时机,拉拢拉拢涅川浈。

    但她一来,见长洢和回酒连招呼都不与她打就径自走了,又听沧禹沐身边的人说长洢斥了沧禹沐,就忍不住要挑事羞辱长洢和回酒,一时竟忘了此行的目的。

    长洢自幼就去了沉山府,并不与涅川府来往,她也没料到涅川浈竟会如此回护长洢。现在她既不敢与涅川浈起冲突,又想到今日已经得罪了涅川浈,拟封号之事便绝无可能,更觉吃了亏。竟不顾体面,当众嚎啕大哭起来。

    长洢冷冷瞥了她一眼,回酒不屑地撇撇嘴,众人面面相觑。

    沧禹沐只觉汗颜,小声劝道:“今日是澄察大人的寿辰,大喜的日子,不可如此哭闹……”

    好说歹说,将她拉走了。

    涅川浈看也不曾看她一眼,径自迎长洢和众人入府贺寿去了。

第一百零四章 涅川三子

    涅川都府虽然没有操办宴席,但宾客已经上门,茶饭还是要管的。在府内宴厅上设了简餐和清茶。来贺寿的人自然也不是为了吃喝,拜了寿后,要么在澄察跟前奉承,要么去向涅川浈示好。

    长洢与回酒是皇族公主,澄察虽是长辈,也不敢受她们的礼,只让长史代行了礼。姊妹二人道了贺,就到女客席上入座。

    女眷们见了,都忙过来行礼。这些女眷们大多都是各氏族府上的夫人,早已经将长洢如今的身份掂量清楚,虽然她以前被流放宫外,但马上就要成为南昭太子妃。将来说不准就是南昭的皇后。也都借机与长洢攀谈。

    长洢一向不喜欢多说话,但先前为沉山府征粮时,各氏族明里暗里都帮衬了些,她心存感激。她从小就去了沉山,以前眼睛又看不见,很多人都不认得,借着这个机会,顺便也认认脸。

    回酒与众女眷多有来往,就从旁给她介绍。等寒暄完了,女眷们说起家长里短争宠夺爱的事,长洢就有些不耐烦,转开脸看堂上拜寿的来客。

    涅川浈携涅川氏众位公子都在堂外迎客,长洢打眼看去,就见涅川氏众位公子都是仪表堂堂,气度不凡。其中有三位并肩站在一处,一眼望去,个个身姿劲如青松,一个清俊,一个儒雅,一个英武。

    长洢认出英武的那个是太安宫禁卫统领涅川沛,另外两个却不认识,转头问回酒道:“那两个是谁?”

    回酒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一介绍道:“左边这个清俊的是涅川氏二房里的嫡公子涅川润,别看他长得文弱,却是个武官,任都中卫尉,帝都的安防全由他负责。中间儒雅的那个是涅川氏三房里的嫡公子涅川淳,任太仆,洛水一应交通道路都是他策划安排。右边英武的这个是旁支的嫡公子,禁卫统领涅川沛。涅川府内,左相大人之下就是这三位公子,人称涅川三子。论辈分,都与我们同辈,我们还应称一声表哥呢!”

    长洢起身离席,涅川沛等人见她过来都忙行礼,涅川沛先前与长洢已经相识,他从中介绍,大家很快熟悉起来。长洢避而不谈沉山府的事,与涅川润只说安防之难,与涅川淳只论交通之便。她由沉山大公子一手教养起来,言谈眼界自然不凡。

    涅川润赞道:“殿下的见识一点不像女儿家,竟是比朝中诸臣还要高深些,殿下若是男子,必是我洛水的治世能臣。”

    涅川淳道:“何须是男子,长姊也是女子,她既能身居相位,殿下若有心入仕,将来不怕不能入朝理政。”

    涅川沛也道:“正是。殿下是我涅川氏的血脉,自然是巾帼不让须眉。我早听闻,殿下在沉山府由沉山大公子一手教养起来,又有漾土老先生指点课业,想来文韬武略都要在左相大人之上。”

    长洢笑道:“兄长们过奖了,我自小就有残疾在身,如今虽然康复了,又岂能与左相大人相比?放眼整个东洲,女相也只有她一个。”

    又客套了几句,将要开宴,涅川沛等人便请长洢与回酒入座。长洢刚坐下,就见对面男宾席上,一个穿紫衣的男子频频往女眷席上偷看。目光乱转了一圈,竟转到了长洢身上来。

    长洢约莫记得这人是沧禹府的二公子沧禹涟,见他胆大包天,竟敢觑眼偷看到她身上来,立时冷眸一横,目光如刀。

    沧禹涟只顾看美人,冷不防对上长洢冷冰冰的眼刀,不由吓了一跳。他抚了抚胸口,识趣地将目光转开了,左看右看,又把猥琐的目光转到回酒身上。

    长洢更加不能忍,正要起身去教训他,就听见深涉道:“是不是很欠揍?”

    她一转脸就见深涉青色的衣袖一摆,人已经在她身旁坐下。

    长洢蹙眉道:“怎么哪儿都有你?”

    深涉道:“本公子长的好看嘛!哪儿哪儿都需要本公子蓬荜生辉!”

    长洢忍了一忍,没忍住道:“蓬荜生辉,是这样用的?”

    深涉道:“词句文字造出来不就是让人用的么?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喽!干嘛这么纠结。”

    长洢真的是懒得理会他,他却将长臂搭在长洢身前的餐案上,以手支颐,脸朝着长洢道:“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揍他?不收钱,免费帮你揍。”

    说着又将眉毛挑起来,向长洢媚眼乱飞。

    长洢道:“你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深涉诡辩道:“这怎么能一样?他那是偷窥,小人行径。本公子光明正大,是凑到你跟前来看的,实实在在的正人君子。”

    说话间,他眼尾的目光扫向男客席上的沧禹涟,告诫地盯了他一眼。沧禹涟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咬牙暗骂一句,起身走了。

    深涉收回目光道:“方才听你与涅川家的那几个小子相互吹捧,我真是想问一问,假不假?累不累?我听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长洢向他咬牙切齿道:“你闭嘴。”

    深涉怎么可能闭嘴,他费解地摸了摸下巴道:“我看你在旁人面前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怎么到了我这儿就像是跟我有仇一样,呼来喝去,怒气蓬勃,好歹我也救过你,咱们之间还相互守着彼此的秘密,怎么说你也该对我好点,是不是?”

    他提到“秘密”二字,长洢目光陡然变冷道:“这边是女席,你离我远点。”

    深涉道:“我倒是想走开,眼下怕是不行了。”

    他正说着,众女眷已经过来将他围住,你一言我一语,问他何时回来的,为何不去找她们。

    长洢一听,竟都是与他相熟的。众女眷七嘴八舌,长洢被围在中间,只觉厌烦。

    到开宴时,澄察没有来宴席上,只有涅川浈过来招呼了几句,众人便随便吃喝。众女眷又围住深涉嬉闹,满堂都是他们的嬉笑怒骂之声。

    长洢直皱眉头,起身离开宴厅,想找个时机与涅川浈单独说话,却频频有人过来打扰。涅川浈似是也不想与她多说,有人来找她说事,她便借机岔开了话。

    长洢心道:她莫不是还记着当年在漾土府的事?那时我不肯见她,现在她故意晾着我,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事。

    她就耐心等着。

    没过一会儿,涅川浈的妹妹涅川洒子过来将她与回酒一拉,带她们去了后庭。

第一百零五章 约见

    到了洒子居住的庭院,洒子抱住回酒的胳膊不住抱怨道:“酒酒姐姐,你总是来迟,我做的糕点早凉了!”

    说着话,已经叫人快快地将她做的糕点端来献宝。片刻功夫,几案上就摆满了各色糕点。她一手好厨艺,做出来的糕点颜色各异,形状可爱,吃起来更是香甜可口。

    回酒不住称赞她做的糕好吃,她喜得小脸红扑扑的,一个劲给长洢和回酒介绍她做的点心,用了哪些食材,做了多少时辰。

    长洢无心吃糕点,更无心听糕点的制作过程,手里拿着块糕,凝眉盘算着怎么能与涅川浈说上话,不免有些心不在焉。

    “长洢姐姐!”洒子缠在她臂弯上,甜软道,“你还记得我嘛?你甲子生辰的时候,我与伯伯去沉山府向你贺寿呢!那时你眼睛还没好,没有瞧见过我。”

    长洢道:“怎会不记得。”

    洒子立时道:“长洢姐姐,你如今能看得见了,你瞧瞧我,我美不美?”

    她指着自己红扑扑的脸蛋,她年纪尚幼,粉面桃腮,一双乌黑的大圆眼在眼眶内滴溜溜打转,甚是可爱灵动。

    回酒忍不住捏她肉嘟嘟的脸,打趣道:“小妮子当真不知羞!见人就知道问自己美不美。以前倒没见你这样,是不是看上哪家公子了?我可要告诉你阿姊去!”

    洒子愣了愣,没想到自己的心事竟被回酒一语击中,红扑扑的脸蛋顿时红了个全透,又急又羞,拿起案上的马蹄糕就往回酒嘴里塞:“不许胡说!回酒姐姐你不许胡说我!”

    回酒左躲右闪,两人在庭院中你追我赶,正闹得开心,涅川浈从院外进来了。

    洒子立时跑过去,抱住她胳膊道:“阿姊你来了!你还说我做的糕点不好,长洢姐姐和酒酒姐姐都说我的糕点做的好呢!”

    涅川浈听她的称谓不敬,立时斥道:“放肆!称殿下。”

    洒子啾啾嘴,改称长洢和回酒为殿下。

    涅川浈上前与长洢和回酒见礼,长洢还礼道:“无妨。本就是自家骨血,不必拘泥这些。左相大人请坐。”

    涅川浈深深看了长洢一眼,在长洢对席坐下,茶还没喝上一口,又有仆人来通禀说宫中派人来传旨,涅川浈只得起身告罪,先一步走了。

    长洢在后庭坐了半晌,见涅川浈一直抽不开身,她也不打算再等下去,起身正要走,洒子拉住她道:“殿下,你可知道沉山二公子的近况么?我很担心他,但又不能往沉山府去,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长洢看了她片刻,她脸颊上慢慢透出一层红云来,羞答答地垂着头。

    长洢已经明白了:“沉山府如今危难,我若说他一切都好,你恐怕也不信。”

    洒子明亮的大眼睛不由一暗,眼泪立时就要流了出来,一扭身跑了。

    此时,天色已晚,长洢只能先回宫,以后再想办法见涅川浈。

    她和回酒走到府门外,正要登上马车,洒子一路跑出来道:“殿下留步,我阿姊说,今日忙碌不得空见殿下,请殿下恕罪。两日后,殿下若得空,请到城南芳心湖一见。”

    长洢立时应道:“两日后,我一定准时赴约,还请左相大人一定要拨冗来见。”

    回酒在马车里已经听见了,长洢上到马车里,她忙拉住长洢道:“我们来涅川都府,左相大人肯定知道我们是为了沉山府的事。她既然愿意单独见你,肯定也不会置之不理。不说旁的,单说今日左相大人当众维护你,就表明她已经将你看成涅川氏的人了。左相大人一向是护短的。这么多年,她也一向是护着我和母亲的。如今阿姊回来,她岂有不帮扶的道理?”

    马车缓缓驶动起来,长洢靠在马车里的扶臂上,从车窗往外看夜色下的街道与灯火。

    半晌才道:“涅川浈以女子之身高居丞相之位,绝不是平凡之辈,她做任何决定前必定会权衡各方利益。不会因为血缘之亲就做于她于涅川氏无益的事。今日她回护我,并非只是为我,还为涅川氏的颜面与威严。沧禹氏近来正压了涅川氏一头,如今她回来,正是涅川氏立威的时候。如果宛潼她都治不住,岂不是让沧禹氏的气焰更嚣张?”

    回酒仔细想想,觉得她说的并非没有道理。长洢与她不同,她与涅川氏只有单纯的血缘关系,但长洢向来算是沉山府的人。沉山与涅川两大氏族,一方掌兵权,一方理朝政,为避嫌向来不能亲近,因而长洢与涅川氏的关系也变得十分复杂。

    长洢道:“今日虽没能与涅川浈说上话,但依涅川家对我的态度,也不像十分排斥。先等两日后与涅川浈见了面再细探涅川氏究竟有没有帮衬之心。”

    回酒道:“好。两日后我陪阿姊一块去。左相大人待我一向亲厚,我去了也帮阿姊说说话。”

    长洢摇摇头:“她此番约见我,约莫是想单独与我提些条件,军政之事你就不要牵涉了。我是为了沉山府,你不必因为我卷进来,对你没有好处。”

    此时,马车已经驶出涅川都府所在的街道,车夫扬鞭将马车拐向旁边一条街道上,正在拐弯时,长洢在马车内听到不远处传来一群男子的调笑之声,不由皱了皱眉,转头拨开另一面的车窗帘子往外看。

    就见夜色下,三岔路口往另一头岔去的偏僻小道上,几个衣冠楚楚的男子围在路中央,堵住一个娇小女子的去路。那女子往左,他们就一齐往左。那女子往右,他们又一齐往右。嘻嘻哈哈调笑着,就是不让那女子走。

    当先一个穿紫色锦衣的道:“长得如此标致,竟嫁给那个婢子生的庶子,当真是可惜了。不如与我们一起耍耍,我们抬举你!晾沧禹测那个没用的东西做了王八,也不敢吭一声!”

    说着,几个人一起哄笑起来。

第一百零六章 惊闻(一)

    长洢眉头直皱,命车夫停了车。

    回酒也凑过来,从窗口往外看,那女子被横栏在路中间,回酒约莫能看到一个侧脸,犹疑道:“我看着好像是堪木家的庶女堪木沁,那紫衣的男子……”

    回酒眯眼细看,长洢已经认出来道:“是沧禹涟。”

    回酒眉头一皱,向在车外的容洁道:“叫几个侍卫去,把那几个登徒子轰走!这个沧禹涟真是混账!沧禹测虽是庶出,也是他兄长,他竟带人调戏自己的嫂嫂。堪木沁如今还有孕在身,虽然还没显怀,沧禹府众人却都是知道的,这个混账东西,简直畜生不如……”

    正说着,就见那条漆黑的小道尽头走过来一个人,一身青衫飘摇,一手提着一盏红纸灯笼,一手负在身后,晃着两条长腿走了过来,走到堪木沁跟前,将沧禹涟等人看了一看道:“知道她是谁么?”

    只说了这一句,抬脚就往沧禹涟胸口一踹,直将沧禹涟踹飞出去,摔了几丈远才落地,沧禹涟当场就吐出来一口血。

    他才接着怒道:“她是我姐姐。”

    其余几人见深涉上来就将沧禹涟踢吐了血,都不由吓了一跳,堪木沁忙拉住他手臂道:“阿涉……”

    沧禹涟已经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抚住胸口,喘息道:“你……你敢踢本公子!你知道本公子是谁么?本公子沧禹涟!我爹是当朝右相!太后是我亲姑姑!太皇太后是为亲姑奶奶!你竟敢打我!本公子灭你九族!”

    深涉看着沧禹涟,将头轻轻一歪,长洢瞧见,此时的深涉与先前在她面前嬉嬉闹闹不正不经的模样迥然不同,那双黯黯明黑的眼眸,冷冷沉沉,竟透着凌傲的寒光,重重吐字道:“我真是,好、怕、呀!”

    沧禹涟正要冲过来,其余几人看见深涉头上束发的青竹玉冠,立时将他认了出来,忙拉住沧禹涟道:“罢了!罢了!与他冲突做什么,还是走吧!”

    说着就要将沧禹涟拽走。

    深涉冷声道:“谁许你们走了?”

    那几人左右相顾,谁也不敢走,都停了下来。

    深涉道:“你们,跪下来,向我姐姐赔不是。”

    沧禹涟听了这话,立时冒火道:“你说什么?你竟然叫本公子给一个庶女下跪?”

    其余几人都道:“我们并不知道她是公子的姐姐,无心冒犯,公子何必如此为难?”

    堪木沁也不想深涉为她生出事端,紧拽住深涉劝道:“阿涉,罢了,让他们走吧。”

    深涉道:“我叫你们跪。”

    见他发了怒,除了沧禹涟,其余几人都跪下来,拱手向堪木沁赔不是。

    深涉冷冷看着沧禹涟,沧禹涟气得直喷粗气,不情不愿,但也顺着那几个人的拽拉跪了下来。

    深涉道:“沧禹涟,我姐姐嫁在你沧禹府,如果以后再让我听到一句你欺辱她的话,别说你爹说右相,就是天王老子,本公子也能当着他的面拧断你的脖子。滚!”

    那几个人立时拖拽着沧禹涟,连滚带爬地跑了。

    长洢在马车里看了半晌,见事已了,侧脸问回酒道:“这个堪木涉,如此张狂,他究竟是什么来头?”

    “阿姊你不认识他?”回酒颇为诧异道,“父皇出殡那日,我见他帮你说话,又说救过你,我当你早认识他了。”

    长洢道:“我只知道他出自堪木氏,修为不凡,其余的一概不知。”

    回酒道:“那阿姊你可听说过,东盛神洲有一个四公子榜?”

    长洢道:“听闻过,但我只知道大公子是垣澈,二公子是南昭灼,其余的倒没多留意。”

    她在沉山府由垣澈教导,心思也都放在垣澈身上,很少关注其他。

    回酒便详道:“东盛神洲敬奉天地二皇,天地二皇归于六虚阁,六虚阁每五百年便会选出四位天命不凡的公子,这四位公子并称为东洲四公子。眼下评出来的四位公子,排在首位的是沉山大公子,次位是南昭七皇子南昭灼,第三位出自前北荒冰族,如今也属于我洛水,乃将凉氏族长,将凉减。第四位,正是眼前这一位,他是堪木氏旁支所出的庶子。前三位公子不是嫡系公子就是一国皇子,只有他是庶子。向来极少有庶子能荣获四公子之称的,可见他十分了得。”

    长洢想了想道:“即便如此,他也不至于如此张狂吧?”

    回酒道:“当然不仅如此。他和二公子南昭灼有些来往,南昭灼师承缥缈山的大宗伯,算是半个尊天盟的人。尊天盟不涉皇权,不入党争,承六虚阁天地二皇之命,巡查天下万民,斩暴君杀奸臣,各国各族,上至君王贵戚,下至黎民百姓都敬之畏之。”

    “二公子自幼在缥缈山长大,听闻极受尊天盟众人推崇,保不准就是尊天盟的下一任宗主。二公子极少露面,放眼整个东洲,能见他一面的人,恐怕十个手指头就能数过来。没想到却独独待见这位四公子,两人关系非同一般。四公子有二公子这层势力仰仗着,谁人不要敬他一敬。”

    长洢道:“堪木氏的这一位,仅是仰仗着南昭灼就已经如此猖狂了,南昭灼本人岂不是更加狂妄?”

    她说到此,不由想到那日遇见南昭灼的情形,此时想来,难怪那些杀手如此惧他,也难怪他只以背影对人。

    她还记得,她向南昭灼行礼道谢,南昭灼也未曾回礼,当时就觉得他无礼,此时更加认定了南昭灼此人,是个猖狂不知礼节的。

    回酒摇头道:“这我就不知了,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坊间有传言说,多年前,二公子在南昭山下与沉山大公子见过一面,对沉山大公子倒是极其敬重的,他贵为皇子,却先向沉山大公子作揖行礼。如此看,倒不像是猖狂之人。但也只是传闻,不知真假。”

    长洢道:“垣澈见过南昭灼?”

    她忽然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过了片刻又道:“此事,我从未听垣澈提及过,想来不是真的。”

    回酒笑道:“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传闻是二公子满一甲子时,也就是他们一同排进四公子榜那年,二公子从缥缈山回南昭受一甲子的成年礼,途径南昭山,正遇见在南昭山下巡防的大公子。那个时候,阿姊你或许才刚刚出生,此后经年,你虽去了沉山府,想来沉山大公子也不会无端提起此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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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如此多招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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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相大人:“陛下攻渭水否?”
某太子想插话没插上,女帝陛下:“攻!”
右相大人:“陛下攻南昭否?”
某太子再次插话没插上,女帝陛下:“攻!”
女帝陛下御驾亲征,立志要荡平八荒,一统四海。
奈何队友没文化,女帝陛下打着打着就打到了某人的后宫里去……
女帝陛下,哦不,南昭的皇后娘娘看着新婚夫君:“你看着有点眼熟。”
新婚夫君:“……”
皇后娘娘:“想起来了,你是那个那个那个南昭太子?”
新婚夫君:“朕现在是南昭天子。”
皇后娘娘表示很惊讶,捧着夫君的脸仔细一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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