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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如此多招全文阅读

作者:边上城     女帝如此多招txt下载     女帝如此多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七章 惊闻(二)

    长洢想想也是,若是她去了沉山府之后的事,垣澈必定会同她说,但若是她去沉山府之前,隔了许多年的事,想来垣澈也不会提及。

    回酒接着道:“如果说南昭灼狂妄,他也是有狂妄的本事的。他不仅地位超然,修为也极高深,文采更是不俗。他手中有一柄浮生笔,说是能画尽天下苍生,十分了得。世人花万金,也难买得他一幅画。”

    她说到此,向深涉抬了抬下巴道:“阿姊你看四公子的脸。四公子早年毁了容貌,正是二公子用浮生笔为他画出如今这一幅俊美不凡的面容。”

    长洢一听到深涉容貌的秘密,不由瞪大眼睛,竦然道:“他修复容貌的事,你如何知道?”

    回酒见她如此,眨了眨眼,奇怪道:“此事,天下人人尽知啊!”

    长洢一怔,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

    回酒接着道:“说起来,阿姊你或许还知道呢!这个四公子啊,是个花间浪子,常年混在青楼红馆中。传闻说是负了一位动了真心的姑娘,这姑娘一路追着他,却总找不到他的影踪。那年若愚书院举办千甲盛典,四公子去了,这姑娘也追着去了,就在千甲盛典过后,这姑娘找到了四公子,两人动了干戈。”

    “听说是那姑娘用毒药泼到四公子的脸上,将他一张脸全毁了。自那以后,四公子便不愿意见人,四处寻医问药,消失了好一段时间。后来就听闻,他找去了缥缈山,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说动了二公子,竟动用浮生笔给他画了一张如此好看的脸出来。之后,他便也跟着二公子留在了缥缈山,近些时日才回了洛水。”

    长洢终于反应了过来,她被堪木涉耍了!

    当时说好用他容貌的秘密换她身有冰灵的秘密,他这世人皆知的秘密,算什么秘密?

    她立时往车窗外瞪了深涉一眼,又疑惑道:“他既然换了脸,才从缥缈山回来,为何人人见了他都认得他是谁?”

    回酒从车窗伸出手,往深涉头上指了指道:“你瞧他头上戴的那个青竹玉冠,是他排上四公子榜时尊天盟赠于他的,说是缥缈山上的灵竹所化,世间只此一个。他自来修习木灵,这玉冠便与他的灵脉相连,旁人碰也碰不得。如今戴在他头上,他又处处有二公子护着,不是他还能有谁?”

    她说着,忽然抿唇笑起来道:“这四公子以前长得像花朵一样,女孩儿也没有他美,我那时还年幼没有见过,只是后来长大了,听人议论过。我想着以前那副模样已经了不得了,如今换了这张脸回来竟更加了不得。可见这世间的美好容貌,没有最美,只有更美。”

    她停了片刻,又道:“许多见过他以前容貌的人都说,他那副花朵儿一样的模样,是个……是个……”

    她忽然有些难以启齿,长洢道:“是个什么?”

    回酒道:“是个兔儿爷……”

    长洢:“……”

    回酒表情微妙道:“传言说,他正是因此才入了二公子的眼。都说南昭人酷爱男风,二公子是南昭的皇子,怕是多少也会沾染些国中风气,四公子又是这样难得的美貌儿郎,送到谁眼前去,难免都要多看几眼的。二公子恐怕也不能免俗,不然怎的容他留在缥缈山,如今又这样纵着他仗势行事……”

    长洢陡然惊闻这等轶事,不由眉头直跳,再往车窗外看一看深涉那张精雕玉琢的俊美面孔,再想到她与南昭灼的婚约……

    一时竟不知作何感想。

    深涉也看到了她,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扶着堪木沁走过来,脸上又是那副不正不经的模样道:“呦!这不是……”

    长洢一听他这语气,知道他必定要以南昭太子妃来调侃她,立时向他冷横一眼,他已经开口道:“两位公主殿下嘛!有礼了!有礼了!”

    他装模作样向长洢和回酒拱手为礼,堪木沁也上来行礼,回酒认得堪木沁便与她寒暄起来。

    长洢则盯着深涉看,这个男人,东洲的四公子,万花丛中过的浪子,还是南昭灼的……

    她心绪翻涌,看着深涉的目光也变得复杂,这个人身份太特殊,大有可用之处。当下就向堪木沁道:“我们回宫途径堪木都府,堪木姑娘不如与我们同行,也正好可以谈心解闷。”

    堪木沁不敢劳烦两位公主相送,正要拒绝,深涉已经道:“好啊!有车坐,不坐白不坐。阿姊走吧!”

    说着当先上了马车,堪木沁只好也跟着上车。她自来娴静温柔,恪守尊卑,上到马车内,只往脚踏上坐了。抬眼却见深涉吊儿郎当,一屁股坐在坐席上,跟长洢肩并肩坐着,忙提醒道:“阿涉……”

    “无妨。”长洢笑道,“说来,我与堪木姑娘早年在漾土也有过一面之缘,那时我眼疾未好,没能见到姑娘芳容,如今一看,当真是清秀雅致,让人见之忘俗。我记得那时姑娘才大婚不久,如今再见,姑娘已经身为人母了。恭喜!”

    堪木沁俯首道:“多谢殿下。那年在漾土相遇时,殿下还是个孩童,如今也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这许多年过去,没想到殿下又与阿涉相识,可见殿下与我堪木氏极是有缘。阿涉他向来不知礼节,若有冒犯殿下的地方,还望殿下多多包涵。”

    长洢道:“姑娘如此娴静有礼,倒是没想到有四公子这样……”

    她瞥了深涉一眼,尽量想出算是赞美的言辞道:“这样欢脱,不拘于常礼的弟弟。”

    堪木沁笑道:“阿涉并非我亲弟弟,我只是她的族姐,我们同出一支,他父母早亡,孤身一人在族中,我常照料他,他便叫我一声阿姊。”

    长洢道:“哦?没想到四公子竟是个孤儿,如此竟还能排上四公子榜,当真是了不得。”

    她看向深涉,深涉不耐道:“最烦你们女人聊天了!干嘛总说我?都说背后不语人是非,你们还当我面说。早知道你们要说我,我就不上来了。”

第一百零八章 密会(一)

    回酒似笑非笑道:“四公子,我们何曾说你是非了?我阿姊可是一直在夸你呢!你方才在宴席上被一众女眷围住,我当你是喜欢与女眷们说话呢,此时为何却嫌烦了?”

    堪木沁见回酒揶揄深涉,生怕深涉不好的名声再翻出来,忙道:“阿涉他年少时不知轻重,做过些荒唐事。好在去缥缈山历练了许多年,如今大有进益,再不像以前那样了。”

    回酒也不是爱取笑人的,没有再说下去。不一会到了堪木都府,深涉和堪木沁相继下车。

    长洢掀起车窗帘子,看深涉道:“四公子。”

    深涉回头看她,她却不再说话,堪木沁见状知道他们另有话说,便道了谢先走一步。

    长洢这才道:“两日后,往城南芳心湖来,我有事与你说。”

    深涉将眉毛一挑,暧昧道:“你这是要约我么?约本公子游湖赏花?要我带酒么?”

    长洢不再理会他,只向车夫道:“走。”

    车夫扬鞭打马,驾车而去。

    深涉在马车后道:“唉唉唉,这就走啊!也太没诚意了吧!我还没答应你去不去呢!我跟你说,我可不去啊!本公子不去!”

    “不去哪里呀?”堪木沁返身回来,睨他一眼笑道,“三公主约你,就是刀山火海,我看你也是非去不可的。阿涉,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中意三公主?”

    深涉立时否认道:“胡说!这可是没有的事!”

    堪木沁道:“说起这三公主,也是个可怜人。那年我在漾土遇见她,她还是十多岁的孩童,有沉山大公子陪在身旁,虽然双腿残废,眼睛也瞧不见,但脸上都是愉悦的笑容。如今,她虽都健全了,却只剩一脸冷色,就是笑,也看不出真的笑意来。”

    深涉的眸色几不可见地暗了暗,随即又笑道:“所以嘛,我总要惹她生生气,发发怒,不然她整日一张冷脸,早晚会把自己冻死。”

    “你呀!”堪木沁无奈叹气道,“还是这个模样。你如今也大了,该正经些了。”

    深涉直点头道:“正经。正经。我正经着呢!”

    堪木沁道:“若论出身,你虽是庶出,但四公子的位份也不比旁人差。配一位公主也是配得上的。阿姊知道你心中的顾虑,她如今许给了二公子,二公子又有恩于你,你必定是不愿与他相争的……”

    “哎呀——”深涉拉长了声音道,“姐姐!我的好姐姐!我发誓,我对她一点想法也没有,我不过是受人所托才多看顾她,你也别问,你就当我是受南昭灼所托好了。”

    堪木沁道:“那你与南昭灼……”

    她欲言又止,深涉奇怪道:“我与南昭灼怎么了?”

    堪木沁道:“罢了。你如今大了,阿姊也不便多管你。总之,你不要多惹事就好。”

    她伸手慈爱地抚了抚深涉的头发,深涉看她道:“阿姊,你在沧禹府,是不是常受人欺负?你同我讲实话,他们要是敢欺负你,我这就去掀了沧禹府。”

    堪木沁嗔他道:“我才说过不许你多惹事,你这就来了。哪里就有人欺负我了,你许多年没有回来,你瞧我不也好好的嘛!好了,快回去吧。”

    她拉住深涉,姐弟二人一同回了堪木都府。

    深涉先送堪木沁回房,而后独自往南去。在堪木都府的正南方有一处二进的院落,此处木灵尤为旺盛,草木环生,百花包绕,姹紫嫣红一片,正是东洲四公子的住处。

    深涉提着灯笼一路走过来,将那花花草草看了一遍,走到院前,抬头就看见爬满青藤的拱形院门上堑着四个大字——三景明堂。

    他提灯细细看了,忽然笑道:“三景明堂……还真是有缘。”

    说着将一手负在身后,穿门而入。到了卧房内,先将房内的灯烛尽数点亮,而后盘腿坐在床榻上,闭目凝息,用左手探住右手的灵脉,顺着灵脉的牵引,探到他的灵根上。

    结在他元神旁的另一个元神,安安静静,波澜不惊,一部分已经开始修复,另一部分仍是支离破碎,需要依靠他的灵脉养护才凝结在一起。

    “哥哥……”他轻声道,“你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我好想你……”

    他缓缓垂下头,黯黯明黑的眼眸泛出莹然泪光,他默默将那无从回应他的破碎元神看了半晌,才呢喃道:“沉山府如今形势不好,洛水皇族容不下沉山府,并入南昭是保住沉山府最好的办法。可她,不愿意……”

    两日后,天朗气清,芳心湖畔,杨柳堆烟。

    长洢一早就来了芳心湖,手里提了一只朱红食盒,信步走到南岸,在一丛垂柳下寻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

    湖水浩浩,她坐在岸边,极目远望湖中央的一座岛屿。岛屿极小,不过三五间屋宇大小,岛上林木茂盛,隐约能看见一座掩在林木间的水榭。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深涉穿花拂柳而来道:“叫本公子来究竟什么事?猜你也没那么好心请我喝酒赏花!”

    他一屁股坐在长洢身旁的磐石上,随手拨弄着垂在他身侧的嫩绿柳条。

    长洢将身旁的朱红食盒拿过来,打开了盒盖,推到深涉跟前道:“尝一尝。”

    深涉探头一看,就见食盒内放着一只青釉方盘,盘内透白的几块花酥摆成洇梨花的花样,香气四溢,甚是诱人。

    长洢道:“喝酒赏花今日不得空,先请你吃几块糕点。”

    她将糕点端出来,递给深涉。深涉狐疑地看着她。她可从来没对他这么好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长洢笑道:“你不是说,我对你不好么?今日约你来,特意向你赔个不是。我听闻你爱吃糕点,特意备了一些,聊表心意。你若不吃,就罢了。”

    她作势要将那盘糕点放回食盒中,深涉道:“谁说我不吃了?拿过来。”

    长洢将糕点端给他。

    他在盘子里挑肥拣瘦挑了一块出来,吃了两口道:“味道还不错。你做的?”

    长洢道:“我一向是个瞎子,哪里会做这些。是涅川府的二小姐涅川洒子做的,我那日在涅川府尝了她做的糕点,觉得甚好,就托她现做了这一碟花酥给你。”

第一百零九章 密会(二)

    说话间,深涉已经将手中的那块花酥吃完了,长洢将盘子递过去,深涉又随手拿了一块,一面吃一面道:“我就说嘛!你哪里有这手艺。不过,拿旁人做的东西来向我赔不是,可不够诚意啊!”

    长洢淡淡一笑,面容看着甚是温良,不疾不徐道:“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做。比如说,这花酥里的馅料就是我特意为你提了虺蛇的蛇毒做的。”

    深涉喉口一滞,瞪大了眼睛,呆呆看着长洢。简直不敢相信,这女人,竟然给他投毒!

    长洢眼睫微微一转,嘴角一提,冷笑道:“你此时是不是觉得四肢绵软,浑身无力?”

    深涉立时将嘴里没咽下去的花酥吐了出来,手伸进嘴里使劲扣嗓子,要将吃下去的也吐出来。

    长洢淡淡道:“晚了。上次你只是被虺蛇咬了一口就灵力尽失,方才你已经吃下去那么多,来不及了。”

    深涉道:“洛洢洢,你这个毒妇!你……你谋杀……”

    他一句话没骂完,身子已经软软倒在了地上,两手捏住脖颈,一面口吐白沫,一面抽搐不止。

    长洢看着他,眉尖微蹙。她只知道被虺蛇咬了,蛇毒顺着血液能使人灵力溃散,却不知道吃下虺蛇的蛇毒会是这个反应,竟跟吃了砒霜一样。一时也顾不得多想,眼下控制深涉要紧。

    她上去一脚踩在深涉胸口上,口中道:“堪木涉,你敢耍我?你容貌修整的事,人人尽知,你竟敢拿来哄我?说,我身上冰灵的事情,你告诉过哪些人?”

    深涉一面不住摆头,一面乱翻白眼,干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看着竟是要断气了!

    长洢用虺蛇制毒,只是想消散了深涉的灵力,好审一审他,她身有冰灵的事绝不可再被外人知道。

    并未动真心要毒杀他,此时见他一副马上要命赴黄泉的样子,忙俯下身,双手扳住他的脸,正要查看他中毒到了何种程度,却见深涉忽然将舌头一伸,白眼一斜,竟向她做了个鬼脸出来。

    长洢心知中计,忙要将手抽回来,却已经来不及。

    深涉两手抓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拉下来,拉到他怀里,一个翻身,将长洢欺身压在身下道:“一个坑,还想让本公子摔两个跟头。洛洢洢,你也太小看本公子了吧!”

    长洢被他压在地上,趁他说话时伸手往腰间去拔锟铻剑,手握住剑柄,还没拔出来一截,深涉嘴中说着话,手上却轻巧地往她手上一打,将锟铻剑沿原路打回了剑鞘。

    长洢道:“你……”

    她咬牙瞪眼,深涉却笑容满面,故意俯下身,靠近她,姿态甚是暧昧。

    长洢立时偏头喊道:“沿江。”

    她一声未落,十步开外,如帘如幕的垂柳下,猝然出现一道瘦高的黑影。沿江面无表情,挥起一掌,杀气腾腾地朝深涉劈来。

    深涉却一点也不在意,双唇几欲贴在长洢耳朵上道:“他要是冲了过来,我可就将你身上冰灵的事说出来了,你这位忠心耿耿的下属恐怕还不知道吧?还有,我将你的秘密告诉过哪些人,你也绝不可能知道了。”

    长洢眼瞳一缩,立时向沿江道:“住手。”

    沿江一掌堪堪停在深涉脑门前。

    长洢道:“下去。”

    沿江反对道:“殿下……”

    长洢厉声道:“下去。”

    沿江的眼睛如野狼一般,狠狠盯住深涉,却听从长洢的命令,慢慢退到了远处。

    深涉竟也松了手,将长洢放开了。他从地上起来,拍拍身上的灰,伸手来拉长洢。

    长洢已经从地上坐起来,看他伸手过来,抬眼看了他半晌道:“冰灵的事,我不会就此罢手。你今日若不杀我,往后我也会想尽办法杀你。”

    深涉道:“嘿呀!你这个女人,天天打打杀杀的,真是受不了。好吧,我跟你说,我确实耍了你,但你的秘密,我也确实没有说出去。我看你也不笨,你动动脑子啊,我要是说出去了,你现在还能安然无虞地做你的皇族公主么?我现在既不会说,往后又何必要说呢?本公子向来说一不二,答应了你不说就是不说,你爱信不信。你若非要杀我灭口,不是本公子不谦虚,要杀我的人多了去了,真不在乎多你一个。再说了,就你这点手段,跟要杀我的那些人比起来,简直弱爆了!”

    长洢不想听他聒噪,只冷盯着他问:“南昭灼你也没有说?”

    “哟!”深涉眼珠子一转,暧昧笑道,“原来你是担心南昭灼知道。你放心吧,等你嫁去南昭,你就是南昭火族的人,他才懒得管你究竟是水族人还是冰族人。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俩要是真成亲了,将来你俩的孩子就是水火混血,啊不,是冰火混血……”

    他与南昭灼关系匪浅,长洢猜测他必定会告知南昭灼,原本只是想从他口中探听出她身有冰灵的秘密流向了哪里,这男人不仅将她与南昭灼的婚事提出来,还张着一张嘴胡说八道。心头立时冒火,迅疾起身,锟铻剑“噌”地一声出鞘。

    深涉眼疾脚快,已经闪出去几步远。

    “耶嘿,没打着!”他向长洢挤眉弄眼,一面潇洒迈步,一面随意挥手道,“本公子忙着呢!有空再来找你玩!走了!”

    长洢见他已经走远,也知道奈何不了他,慢慢将剑收回了腰间。独自在南岸边上站了一会,将到午时,她才回身让沿江寻来一艘小木舟,顺着风向往湖中心的小岛上驶去。

    她与涅川浈约好午时在岛上相见。

    船靠了岸,已经有人来接引。涅川浈还没有来,长洢在水榭的凉亭内静静等候。到午时正,涅川浈如约而来。

    与那日在涅川都府不同,她今日没有穿丞相朝服,而是一身女子打扮,一头乌发梳成百合髻,身上穿着白色交领齐腰襦裙,外披一件黛色繁花大袖衫,臂间挽着一条素色披帛,眉目间没了初见那日的赫赫威严,尽是女子的温柔与浅浅笑意。

第一百一十章 密会(三)

    长洢今日出宫,为方便行动,穿了一身墨色的箭袖男装。此时,他们二人站在一处,打眼一看,倒像极了一对临湖出游的才子佳人。

    涅川浈也没有行朝臣的礼,而是以女子的礼仪向长洢敛衣行礼。

    长洢伸手扶住她道:“你我私下相见,左相大人不必多礼。”

    她手扶在涅川浈手臂上,涅川浈掩在袖内的纤纤素手不由微颤,她垂目看长洢的手,而后慢慢抬眼,深深凝视着长洢。

    两人站得近,长洢仔细看涅川浈女子的妆扮,心中越发生出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但转念一想,她生母敬善皇后是涅川浈的亲姑姑,她与涅川浈本就是血脉相连的姑表姊妹,也许正是血脉至亲,才会有这样奇异的感觉。

    她如此想定,也就不愿再作探究。

    涅川浈已经柔柔笑道:“殿下原本就比寻常女子高挑些,如此妆扮,当真如男儿一般,英姿飒飒,神采奕奕。”

    长洢道:“我在沉山府常往军营中去,男子的装束也穿的惯了。让左相大人见笑了。”

    说着话,两人在凉亭里对面而坐。仆从上来送了茶水点心便悄然退下去,长洢留意向四周环看一番,竟无一人在这附近。

    这六角的凉亭临水而建,又被水边的草木遮掩,在远处岸上隐约只能看到凉亭飞扬的檐角,但坐在凉亭内,却能透过草木的间隙看清东西北三面岸上的景色和来往的行人。

    此处极其隐秘,且能看清岸上的情形,既能防止隔墙有耳,又能探看是否有人尾随在后。涅川浈约她来这样的地方,自然也不是为了饮茶赏景说家常话。

    长洢开门见山道:“沉山府如今的情势,左相大人如何看?”

    涅川浈抿了一口清茶,放下茶盏,俏丽的丹凤眼带着点笑意从长洢脸上掠过,慢慢看向湖面道:“沉山府有今日,怪不得旁人,全是由沉山氏一手造成。”

    长洢闻言,不禁皱眉。

    涅川浈接着道:“殿下十岁就去了沉山府,在沉山府许多年,想必比我更清楚,沉山府对于洛水,对于洛水皇族,是何等忠心。为臣者,自然要忠于君王。但不问君王德行,不谏君王之过,就是愚忠。沉山府正是愚忠之臣。”

    她转目看向长洢,问道:“殿下说,是也不是?”

    长洢认同道:“左相大人所言不差,沉山府确实如此。我在沉山府这些年,每每听闻皇族打压沉山府,就忍不住会想,若我是沉山王,我必要拥兵自重,以兵权威吓皇族。以沉山府的实力,就是不谋逆,也可自立门户,何至于对皇族死心塌地。”

    涅川浈道:“沉山府掌洛水兵权数万年,沉山氏先祖接下兵权时便立下血誓,沉山氏绝不做叛臣。沉山府后代子孙遵循先祖遗志,对洛水氏绝无二心。可即便如此,皇族依然容不下沉山府,皇族也是摸准了沉山府绝不会谋逆,才敢不断打压沉山府,以至于到了如今宁祸国殃民也要除去沉山府的地步。若一开始,皇族打压沉山府时沉山府就敢于反抗,给皇族以颜色。皇族知道沉山府的底线,岂敢步步紧逼?沉山府,洛水三大氏之首,又何至于落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她说到此,将长洢面前的凉茶倒去,重新沏了热茶,推到长洢手旁。

    长洢看着面前热气蒸腾的茶水,心中已经明白涅川浈的意思,她要沉山府造反。

    但这绝不是解救沉山府的上策。

    亦或者,涅川浈是故意在试探她的心意,在试探沉山府的忠心。她虽然与涅川氏血脉相连,但朝政斗争中,血脉之情简直微乎其微。涅川浈此人究竟是敌是友,此行有何目的,尚难定论。

    长洢想到此,站起身,向涅川浈拱手为礼道:“左相大人说的有理,但事已至此,沉山府已经陷入危局,洛水百姓如今也深陷战火,长洢还请左相大人设法帮一帮沉山府,救一救洛水万民。”

    涅川浈见她郑重行礼,便起身避了礼道:“殿下当真想救沉山府么?”

    长洢道:“这是自然。只要左相大人肯出手相助,任何条件,只要我能做到,必万死不辞。”

    涅川浈道:“殿下能有此心,也不枉沉山府养育殿下一场。”

    她沿着凉亭的围栏缓缓走了几步,面朝着浩浩湖水道:“殿下是我涅川氏的血脉,当年不得已将殿下送去沉山府。沉山府这一番养育之恩,我涅川氏也谨记于心,如今沉山府有难,于情于理,涅川氏也不会袖手旁观。依如今之势,想要沉山府摆脱眼前的困局,不难。但扬汤止沸,不若釜底抽薪。”

    她缓缓看向长洢,长洢立时问道:“何为釜底抽薪之法?”

    涅川浈不答反问道:“以殿下之见,要如何解救沉山府?”

    却不等长洢回答,她又道:“殿下是想让我去劝说皇族放过沉山府?还是阻挠沧禹氏从中作梗?亦或者,以护住沉山府为代价,扶持正在夺嫡的川平王或川安王?即便我能说动皇族给沉山府调军饷,也能阻挠沧禹氏,更能扶持川平王或川安王登基为新帝?然后呢?”

    她定定看着长洢道:“然后,沉山府当真就能摆脱危机么?殿下心里应该也明白,无论是皇族还是沧禹氏,他们都容不得沉山府。先帝如此,当今陛下也如此,将来川平王和川安王,不管哪一个夺嫡上位,他们都会想法设法打压沉山府。你看他们,不管他们现在如何争斗,杀得你死我活,但在夺回沉山府兵权这件事上,他们的心是空前绝后地整齐一致。殿下,你救了沉山府这一次,下次呢?下下次呢?”

    长洢面色苍白,无从回答。她心中很明白,涅川浈方才所说,没有一个字是错的。

    半晌,她抬眼看涅川浈道:“依左相大人之见,该当如何?”

    涅川浈直视于她,一步步走过来,曼声道:“殿下你,登基为帝。”

第一百一十一章 劝谏

    闻言,长洢心头一震,几乎怀疑自己方才错听了涅川浈的话。

    涅川浈却向她躬身行礼道:“臣愿奉殿下为君,助殿下登基为帝。”

    长洢道:“你说什么?”

    她声音暗哑,清冷的双眸死死盯着涅川浈。

    涅川浈直视着她,撩衣跪下,举手加额,郑重向长洢跪拜道:“臣,涅川氏加浈,愿奉殿下为君,愿以涅川氏全族之力扶持殿下登基为帝。”

    “你放肆!”

    长洢骤然发怒。

    她在凉亭内疾走了几步,又猝然回身向涅川浈道:“涅川浈,你放肆!”

    她几步走到涅川浈身前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煽动皇女夺嫡,扰乱朝纲,此事一旦传出去,你涅川一族不保。你好大的胆子!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她真是没想到涅川浈竟如此大胆,此时也终于明白涅川浈为什么要将她约到这么隐秘的地方私见。说完了话,提脚就要走,涅川浈仍还跪在地上,声音沉沉道:“殿下。”

    长洢走了几步,不由地又停住了步子。

    涅川浈道:“洛水皇族,除了你,谁还能容得下沉山府?殿下若是不愿冒这个风险,大可以嫁去南昭,有我涅川氏在,将来一定能保殿下稳坐南昭后位。至于沉山府,你断无可能救下,倒不如早放手早干净,省得徒劳。”

    长洢背对着涅川浈,皱眉不言。

    她不愿嫁去南昭,涅川浈这一番话是在提醒她,若她夺嫡上位,既可以保沉山府无虞,又可毁掉这场婚约。无论是谁定下的婚约,除非灭国,不然,断没有将一国帝王嫁去别国为妃为后的道理。

    但,涅川浈为何要扶持她登基为帝?她在图谋什么?

    涅川浈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缓缓站起身,走到她身前道:“殿下想必也没有忘记恭德太子是如何死的。历来,沧禹氏是洛水氏的姻亲氏族。昔年,恭德太子何等贤明,只是因为他是沉山氏的血脉,不仅自己惨死,还连带慧贤皇后也被残害,就连殿下你也被当作一颗棋子来利用。”

    “如今余下的三位皇子都出自沧禹氏,沧禹氏因此无所忌惮。殿下是我涅川氏的血脉,是敬善皇后的嫡长女,论身份,论血统,论才能,哪一样输给那三位皇子?我涅川氏,为何不能出一位女帝天子?”

    长洢想到恭德太子与慧贤皇后的死,心中不由隐隐作痛,想到沧禹氏与皇族对沉山府的打压,心头又愤恨不已。她捏紧双拳,强迫自己冷静,绝不能轻易让旁人的三言两语左右她。

    半晌,她道:“洛水,从未有过女帝。”

    涅川浈笑了笑道:“在我之前,东洲列国也从未有过女相,各氏族也从未有过女族长。在渭水女帝晚溯之前,渭水也从未有过女帝。只要有一人当先,那便是有了。殿下……”

    长洢不愿再听她多言,打断道:“不必说了。今日,我从未来过这里,也从未见过左相大人。左相大人也从未与我说过任何话。”

    说罢,她疾步走了。

    涅川浈站在凉亭内,凝视她远去的背影,无声地唤了一句什么,却是连她自己也没听见。半晌,她徐徐转回身,就见从凉亭延伸出去的长廊尽头,一名白衣男子坐在轮椅上,遥遥望着她。

    见她回身,白衣男子微微一笑,苍白的病容就如拨云见日般流转出耀目的光彩。他自行转动轮椅,到了涅川浈跟前道:“她拒绝你了。”

    涅川浈笑了一笑道:“她会答应的。要不要打个赌?至多三个月,洛水将迎来它的第一位女帝。”

    白衣男子微微颔首,凝目看涅川浈道:“你说能,那必定是能了。只是我不明白,为何是她?”

    涅川浈极目远望,看向长洢方才离去的方向,半晌才道:“时候到了你自会知道,眼下还不是你与她相见的时候,你最好也不要随意出现。请回将凉府吧,三公子……”

    长洢回到斋宫,几乎有些坐卧不宁。涅川浈的大胆妄为在她意料之外,同时她也怀疑涅川浈的用心。

    夺嫡上位,固然能解沉山府之困。但,她一旦参与夺嫡,为保万全,必需要有军方拥护。届时,涅川浈势必会将沉山府牵扯进来。

    沉山府若想造反,早就反了,还用等到这个时候。沉山氏众人虽愿听她调遣,但绝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来支持她造反夺嫡。沉山泽更不会让她去冒这天大的风险。这是其一。

    其二,她身上的冰灵终究是水族血统的禁忌。虽然滁帝临终前,一再说明她是洛水皇族,她也相信自己是水族后裔,但那强大的冰灵千真万确长在她的灵根上。一旦被人知晓,纵是她登上帝位,也不会被洛水臣民所容。到了那个时候,她,沉山,涅川,将遭受更大的灾难。

    其三,她摸不透涅川浈。这个女人,同时占据左相和涅川氏族长之位,其能力和野心都不容小觑。

    如果涅川浈有心效仿渭水林湖氏谋逆,现在表面上是在帮她夺嫡,背地里却另有阴谋,到时涅川浈振臂一呼,登基为帝。涅川氏就取代了皇族洛水氏成为洛水新的皇族。

    她此番夺嫡之举,不仅白白为涅川浈做了嫁衣,还让沉山府成了涅川浈手中杀人的刀,她也成了背叛洛水氏的罪人……

    想到此,她不禁冷汗涔涔。

    起身出了东偏殿,正遇见红蓼子从外进来道:“殿下,沧禹府的大公子在斋宫门外,他没有旨意不能进来,请殿下出去一趟,他有话与殿下说。”

    长洢道:“我没空见他。打发他走。”

    红蓼子立时去了,过了片刻回来道:“沧禹大公子已经走了,臣看着他好似确实有事要说,臣想着给他带话进来禀告给殿下,他又不愿说,就走了。”

    长洢道:“不用理会他。潭清回来了么?”

    正说着,潭清急急忙忙跑了过来道:“殿下,主司大人才传进来的军报,汤山失守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召见

    汤山王义湍与南昭烬对峙几日,不战而降。南昭烬率领五十万兵马,越过汤山,往帝都渐离城杀来。

    汤山之后,洛水已经没有兵甲可以抵抗。南昭烬一路攻来,如入无人之境,不几日已杀到灵河。南昭烬一旦横渡灵河,帝都不保。

    朝臣们在上和宫吵得差点将大殿掀了顶子,有要求和的,有要迁都的,有要划河而治,将灵河以南让给南昭烬和羽滨的。

    在众臣剧烈的吵嚷声中,段滞猛咳了几口,吐出来一口血。

    众臣立时安静了下来。

    段滞摇摇晃晃从帝座上站了起来,身子还没站直就一头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众臣立时又叫嚷了起来。

    第二日,段滞醒了,派人来斋宫传旨,召长洢去正和宫。

    长洢奉旨到了正和宫,才入宫门就闻得一股极重的沉香味,她跟随引路的宫人往内殿里去,越往内沉香味越是浓重。

    到了段滞的寝殿,就见两方半人高的熏炉正冒着香烟,沉香浓重的气味和寝殿中的药气混合成一股古怪的气味。

    长洢不禁皱了皱眉,殿内的宫人似乎已经闻得习惯了,都没什么反应。

    段滞半坐半躺在御榻上,骨瘦如柴,面容枯槁,竟是病入膏肓之状。

    他气弱道:“再熏一些,将这药气盖过去,朕闻了这药味就觉心烦得紧。”

    左右宫人便又去焚香。

    长洢上前行了礼,段滞招手示意她上前来。还没开口,已经连连咳嗽起来,咳得满面紫红,气也喘不上来。

    漾土滢正端了汤药来服侍他进药,见他咳成这样,忙放下药碗从后为他抚背顺气。

    段滞半晌顺过来一口气,道:“三妹妹,朕今日召你来,是有要事与你相商。如今洛水有难,再过几日,恐怕帝都不保……咳咳……”

    他咳嗽了几声,喘息道:“如今南昭烬攻入洛水腹地,咳咳……后方空虚,沉山府若能发兵从后攻来,咳咳……出其不意,必能解离都之困……”

    他说到此又咳得不能说话,剧烈地咳了一阵,身子忽地伏在榻上,脖颈一伸,吐出来一口血。

    漾土滢见他吐了血,面色如土,忙命宫人去传太医。殿内一众宫人见状,立时忙乱起来。

    长洢上前探住段滞脉息,不禁眉头一皱,将段滞服用的汤药端过来闻了闻,面色更加难看。

    “殿下……”漾土滢不住落泪道,“陛下要不要紧?陛下往常也咳嗽得厉害,却从未这样大口吐血出来……这……这可如何是好?陛下……陛下……你千万不能有事……”

    说着,不禁伏在段滞身上哭了起来。

    当年,漾土滢虽不情愿嫁给段滞,但段滞对她不错。

    段滞没登基前,先头娶的沧禹氏正妃已经死了。他身体一向病弱,登基后又在国丧期,没有纳其他的妃嫔。如今身前只有漾土滢一个。

    漾土氏是小氏族,历来出自小氏族的妃嫔品阶都不高。段滞却破例将漾土滢封了淑妃。

    吐了一口血后,咳嗽反倒平息了下去,但段滞已经坐不住,他仰面躺在床榻上,拉着漾土滢的手抚慰她道:“朕没事,你别哭。仔细伤了身子。”

    又向长洢道:“三妹妹好本领,竟还学会了医术。只是朕这一身都是积年的老毛病了,多少太医来看了,只让朕吃药,药倒是吃了不少,病却未见好过。三妹妹……”

    长洢还在为他把脉,他另一只手伸过来抓住长洢的手道:“你虽不在宫中长大,但终究是我皇族金尊玉贵的公主,不可看着皇族受辱……咳咳咳……”

    “……沉山府如今的情势你也看在眼里,只要你说服沉山府交还兵权,朕即刻任命淑妃的伯父漾土涣领兵解救离都……”

    长洢为他探脉的指尖一动,心中一阵阵发寒。

    方才他说要沉山府发兵,长洢甚至还以为他愿意为沉山府提供军饷,让沉山府领兵来救驾。却没想到,已经到了朝不保夕的地步了,他竟还想着沉山府的兵权。

    长洢一言不发,将手从段滞手中抽了出来。

    段滞却拉紧了她衣袖道:“三妹妹,朕知道,你担心沉山府的安危。朕,以天子之尊向你保证,绝不为难沉山府。沉山府将兵权上缴后,兵权一半归于朕之手,一半朕交于漾土氏,漾土乃沉山的姻亲氏族,必会回护沉山府。朕也不要沉山府二公子来离都做质子,三妹妹将来嫁去南昭,尽可以将沉山府嫡系带去南昭为亲信……”

    他正说着,一个宫人跑进来通报太后来了。

    他忙又道:“三妹妹,朕的条件总比太后与沧禹氏的好。兵权若落到了沧禹氏手里,沉山氏当真与沦为奴族无异。三妹妹……”

    太后与右相沧禹薄相继入了内殿,他便不往下说了,挥了挥手,让长洢退下。

    太后扑上来就儿一声肉一声不住问段滞为何吐血,身上还有哪里不好,又斥责漾土滢没有将段滞服侍好,又喝命太医给段滞诊治。

    一时倒没注意到长洢,沧禹薄却满面狐疑地看着长洢道:“沉山府兵权之事,殿下迟迟没有决断,前几日澄察大人寿辰,听闻殿下又往涅川府去了,不知殿下意欲何为?”

    长洢道:“我去了哪里,与右相何干?难道我堂堂皇族公主,去哪里还须向右相禀报?”

    沧禹薄眼睛眯了眯道:“殿下说哪里的话,臣不过想提醒提醒殿下,历来军不涉政,殿下可千万不要想岔了,做出什么谋逆之举。”

    太后看了看段滞,又看了看长洢,忽然道:“你好端端的来正和宫做什么?正和宫是天子寝宫,你一个内庭妇人,无诏怎可随意出入?”

    段滞躺在床榻上,呛咳了几声。是他派人到斋宫传的口谕让长洢来,此时他却没有出声,转脸看了长洢一眼,气息奄奄。

    长洢立时明白过来,他不愿让太后知道这事。转念一想,方才太后和沧禹薄一来,段滞就闭口不再提沉山府之事,看来段滞和沧禹氏早有嫌隙。

    她道:“听闻陛下身体欠安,长洢心中挂念,特意请旨来为陛下请安。”

    “要你挂念?要你来请安?”太后没好气道,“一身的晦气,你不来请安,我儿还好好的。你一来,他立时吐了血。还不快滚!”

第一百一十三章 有孕

    长洢出了正和宫,正要回斋宫去,漾土滢追上来喊道:“殿下,留步……”

    她快步到了长洢跟前,行礼道:“殿下……”

    她如今已经贵为淑妃,四妃之一,倒没有因此轻视故人。

    长洢也回了她一礼道:“淑妃娘娘是想问我陛下如今的病情么?”

    漾土滢含泪道:“也不止问陛下的病情,我与殿下旧时相识,自从我嫁来离都,许多年没能相见。殿下从沉山府回来后,也只在丧仪上粗略见过,一直没能说上话。今日好不容易见到殿下,想与殿下说说话。”

    “经过南昭一战,沉山府与漾土府人事大变,表哥一家大丧,我父亲与大哥也战死沙场。我孤身一人在宫中,陛下对我虽然不差,却是久病不起。我心中酸苦无人可诉,诉了也没人能懂,恐怕也只有殿下能明白。”

    她说着已经忍不住落泪,方才因为段滞吐血她才哭过,脸上憔悴不堪,此时又哭起来,一时虚弱得竟站不住。

    长洢忙扶住她,跟随她的宫人们也赶紧围上来,一齐将她送回寝宫去。

    宫里的老嬷嬷还要去请太医来看看,漾土滢一听要请太医,忙从床榻上强撑着坐起来道:“不必传太医来,我只是照料陛下太久累着了。殿下在这里,就劳烦殿下为我瞧瞧吧。你们也都下去,不要扰了殿下为我诊脉。”

    宫人便都退下去,寝殿内只剩下她们二人。

    长洢看她面色灰白,身体虚软,也没有推辞。伸手搭到她腕上,略略一探,立时看向漾土滢道:“你有身孕了?”

    漾土滢含泪点头,忙又道:“殿下切勿声张。此事,宫中只有我和陛下知道。殿下是第三个知道的人。”

    长洢皱眉看着她,她叹息道:“殿下,洛水如今情势这样,羽滨和南泾随时都能攻下离都,夺了陛下的帝位。陛下至今无子,若让他们知道我腹中怀了陛下的孩子,他们一旦篡了位,又怎会放过我的孩儿?我能瞒一日是一日,等到情势明朗了,再说出去也不迟。”

    长洢已经猜到她心中所想,眸光一冷,看她道:“你既然不想让人知道,为何又要让我知道?”

    漾土滢道:“不瞒殿下说,今日陛下召见殿下之事,正是我说动的。沉山府兵权之事,也是我劝说陛下如此做的。殿下慧眼,岂会看不出,陛下与沧禹氏已经生了嫌隙。陛下虽然体弱,但他既然已登基为帝,就是洛水的正位天子,又岂能容得大权旁落?更何况,眼下羽滨与南泾夺嫡,太后与沧禹氏大有废帝重立新君之意。陛下岂能容忍?我也是看明白了这一点,才能劝说陛下善待沉山府……”

    “善待沉山府?”长洢冷笑一声,“与沧禹氏的条件相比,陛下还当真是善待了沉山府,我真是感激不尽!”

    漾土滢道:“我知道殿下心中的怒火,可还有什么办法呢?你当我没有求过陛下么?我哭求过陛下许多次,求陛下做一做主,不要夺了沉山府的兵权。你猜陛下与我说什么?他说,不收沉山府的兵权,就无异于将洛水山河拱手让与他人,倒不如到了退无可退之时就将帝位禅让给羽滨和南泾……殿下,他们谁都容不得沉山府再掌兵权!”

    她满面泪痕,虚弱地靠在床榻上,接着道:“如今这样,让漾土氏掌一半兵权,由漾土氏维护沉山府,已经是我能为沉山府做的极限了。我也不想我的孩子一出生,他的父亲就被叔伯杀死了,我更不想他还未出生就胎死腹中,我要保住我的孩子,就要保住陛下如今的帝位。殿下,你就答应交上兵权吧,于沉山府,于陛下,于你,于我,都有好处。”

    长洢没出声,只转过身去,背对着漾土滢。

    漾土滢见长洢似乎不为所动,强撑着从榻上下来,跪在长洢身前道:“殿下……我求求你,求求你,就当是帮帮我,就当是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求求你……”

    她伏在地上,不住向长洢叩头。

    长洢立时斥道:“漾土滢,你好生糊涂!你以为沉山府的兵权能那么轻易分给漾土氏么?陛下能做下这个主么?沧禹氏能容忍他将兵权分给漾土氏么?漾土氏是小氏族,历来没有资格掌兵权。若依你所言,等到了那时,不仅沧禹氏会反对,涅川氏也不会同意,金戈氏,堪木氏,甚至将凉氏见小氏族掌了兵权,也会纷纷闹起来要求分掌兵权。在这一派反对与动乱中,陛下还能将兵权给漾土氏么?”

    闻言,漾土滢僵硬地跪在地上,花容苍白,红肿的眼眶里无声地滚出一行眼泪。

    长洢道:“方才在正和宫,你听陛下所言,多好听?为了洛水,要沉山府交回兵权。若不是南昭烬已经打到离都城外,羽滨马上就要夺了他的帝位,他会应允你的提议?答应给漾土氏的兵权,也只能哄哄你罢了。”

    说罢,她漠然走了。

    走到殿门前,她又回身道:“你若真想护住你的孩子,应该立时将你怀有身孕的事告诉太后和沧禹薄。以陛下如今的病势,难有久寿。有了这个孩子,他们或许并不想让羽滨和南泾来坐这个帝位。毕竟,让一个襁褓中的婴孩登上洛水的帝位,远比羽滨和南泾好掌控。”

    漾土滢闻言,死白的一张脸上仿佛忽然有了一口活气,立时从地上爬起来,急急地唤了宫人去传太医。

    长洢径自回了斋宫,红蓼子奉了茶上来,她端着茶盏出了一会儿神,问红蓼子道:“你在宫中可有熟识的太医?”

    红蓼子道:“臣认得些。殿下问太医,是身体不适么?臣这就去传太医。”

    他说着就要走,长洢道:“你先等等。”

    红蓼子立时站住脚,长洢道:“不是我要看太医,你往太医院去,打听打听是哪些太医为陛下诊病,哪些太医服侍陛下汤药。别问的太急,让人起疑。”

    红蓼子会意,点头道:“臣明白。”

第一百一十四章 送信(一)

    去了半日,红蓼子回来秉道:“陛下才登基时,是太医院医正为陛下诊病。先帝入葬后,医正大人犯了旧疾告假在府养病,便由两位副医正接替陛下的脉案,汤药也是这两位副医正亲自看管服侍。”

    长洢凝眉不语,潭清从旁道:“殿下,为陛下诊病的太医有何不妥么?奴在尚善殿时,见四公主与一位名叫乔渡的太医相熟,殿下若要探问太医的事,倒不如让四公主将乔渡叫来,细细问问。”

    长洢摇头道:“这事,还是先不要让酒酒知道的好。你传信去沉山都府,让汛叔暗暗查访这两个副医正的底细,一定要隐秘,不要惊动了人。”

    潭清忙去传了信。

    到第二日晚间,沉山汛便将探查到的消息传到斋宫。长洢看了信,什么也没说,将信烧了。

    潭清道:“主司大人另有话让奴代秉殿下,三日前,川安王的人往沉山府去了……”

    正说到此处,忽听红蓼子在外喝道:“什么人?敢在斋宫里鬼鬼祟祟!”

    长洢立时抬手示意潭清不要说话,红蓼子已经扭着一个小内官进来道:“殿下,这小内官在斋宫外鬼鬼祟祟转了半晌,方才竟趁着天黑悄悄潜了进来。不知道要做什么勾当,不狠打他一顿,他嘴里也说不出真话来。”

    那小内官忙跪下来求饶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小的潜来斋宫没有恶意,小的是奉川安王之命来求见殿下。”

    长洢眉目一冷。

    红蓼子喝道:“放肆!我们殿下与乱臣贼子向来没有来往,你竟敢将乱臣贼子往我们殿下身上胡乱攀扯,究竟是何居心?是不是我们殿下见了你,随后就有人来诬陷我们殿下与乱臣贼子暗中勾结,好给我们殿下治个罪名?快说,有半句假话,立时将你打死。”

    说着作势就要打,那小内官忙磕头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殿下,小的是奉川安王之命来与殿下共谋大事,小的也是暗暗来的,不敢对殿下有半分不利。”

    长洢冷笑道:“共谋大事?我倒不知川安王有何大事要来与我相谋的?”

    那小内官连忙道:“眼下南昭烬即将攻入离都,若川平王在南昭烬的相助下攻入离都篡位夺权,事成后必会将沉山割让给南昭烬。川安王知道殿下一心要护沉山府,肯定不愿看见沉山的疆土被外族人占去。”

    长洢不耐道:“直接说,别拐弯抹角。”

    那小内官立时道:“川安王说,只要殿下说动沉山府支持他夺位,他立时从渭水往沉山府拨去军饷。到时沉山府领兵从南昭烬背后攻来离都,川安王领渭水兵马从沧禹府攻来,两面包抄,必定能击败川平王。等川安王夺得大位后,也绝不会亏待沉山府。”

    长洢道:“哦?如何才算不亏待沉山府?”

    “关于沉山府的兵权之事,沉山本土的兵将仍可归沉山府统辖,本族不是沉山的兵将则归于川安王之手。如此,兵权一分为二,既不会委屈了沉山府,川安王也安心。殿下若能从中相助,川安王登基后也会感念殿下,待殿下出嫁南昭时,封殿下为护国公主,殿下若还有其他想要的条件,只管提出来,小的这就回去告知川安王。我们王爷自会应允。”

    长洢道:“这一番话说的可真好听。”

    她冷笑一声,走到那小内官身前,冷冷盯着他。那小内官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道:“如此大谋,川安王应该去沉山府与沉山二公子相商,为何找到我这里来?”

    那小内官额头直冒冷汗。

    潭清道:“他们去过了,被二公子轰了出来。奴方才就想说这个事的,被他闯进来打断了。”

    那小内官道:“沉山二公子虽不同意,但我们王爷说,殿下你在沉山府才是真正做主的人,只要殿下开口,沉山府众人必定会听从殿下的话。殿下为沉山府考量,仔细想一想,答应我们王爷才是对沉山府最有益处的。”

    潭清走到长洢身旁,低声道:“殿下,二公子还有话说。”

    她看向那小内官,长洢会意,向那小内官道:“你先回去,我若想定了,定会传信给川安王。”

    那小内官也不敢多停留,生怕长洢不答应还将他就地正法了,听了这话立时跑了。

    潭清道:“川安王的人去后,二公子与治公子他们商量了一番,说要将兵权上交给陛下。信才传到沉山都府来……”

    长洢勃然大怒道:“阿泽真是糊涂,我先前与他说的那些话都白说了。”

    潭清道:“殿下也不要责怪二公子,二公子深受王爷和大公子的教导,如何敢做不忠不义之事?洛水如今兵荒马乱,民不聊生。二公子说,无论如何也不能为了兵权,让洛水百姓遭受无妄之灾。沉山府之所以掌洛水兵权就是为了保家卫国,护佑万民,如今若是为了兵权眼睁睁看着南昭烬攻入离都而不顾,沉山府往后还有什么颜面见洛水百姓?又怎么对得起沉山氏先祖?二公子传话来,求殿下不要再为沉山府之事奔波劳累……”

    长洢道:“你立时传信给汛叔,叫他回沉山府去,无论如何也要拦住阿泽。就说是我的话,不许他将兵权交出来。”

    潭清含泪道:“殿下……”

    长洢道:“快去。”

    她如何不知道,沉山泽主动上交兵权是为洛水百姓着想。保护洛水万民是沉山府的应尽之责。可沉山府,满门忠良也不能就此被皇族迫害。让他们用洛水的百姓来迫害沉山府!

    夜色已深,长洢却难以入睡,独自一人在斋宫中庭内来回踱步。

    太后与沧禹氏,天子段滞,川安王南泾,左相涅川浈,这些人的面孔在长洢脑中交替出现,他们的目的,他们的条件,也全都在她脑海里来回翻涌。

    还有沉山泽……

    放弃兵权,沉山府只有死路一条,她必须阻止沉山泽,也绝不能答应太后与沧禹氏。

    以漾土氏护沉山府倒是一个不错的办法,但段滞根本做不得主。

    南泾的条件相比之下算是最好的,只是他如今是造反的叛臣,沉山府拥护他,无异于背上谋逆造反的罪名。

    涅川浈……

    想到涅川浈那日与她说的话,她心中更如同一团乱麻。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主殿前的甬道上,她不由站住了脚,静静看着空无一物的甬道,恍惚间好似看见那场连天蔽日的大雪,垣澈在风雪中向她走来。

    她心口一阵抽痛,若是垣澈还在,他必定能护住沉山府。

    她慢慢走到东南角的那棵洇梨花树下,蹲下身,双臂抱在膝上,头埋在膝盖间。头一垂下来,眼眶里就不自禁地泛出一阵湿意。

    满树开花的洇梨花树上,一根青色的藤蔓如灵蛇一般沿着粗壮的树干慢慢延伸下来,软软地在长洢手腕上缠了一圈,往上拉了一拉。

    长洢忙止住泪意往树上看,就见皎皎月光下,满树白腻腻的繁花中,栖着一团黑影。她抬起头,这团黑影正携了一身飞花,嘻嘻哈哈向她落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 送信(二)

    “堪!木!深!涉!”

    长洢说出这四个字时,几乎是在咬牙切齿。

    以深涉的修为,从树上落下来能跟一片树叶似的轻盈飘逸,他却故意跟长洢撞了个满怀,两人双双倒在地上,落了满身血红的洇梨花。

    深涉道:“哎呀,不好意思啊!落到一半腿抽筋了!”

    长洢被他压住,双手推着他,忍无可忍道:“你给我起来!”

    他道:“哦!哦!马上就起来。”

    他两手撑地爬坐起来,却又哎呦荒天地叫了一声道:“好痛好痛!我的腿该不会摔折了吧!你扶我一把嘛!”

    长洢从地上坐起来,一条腿还被他压着,见他故意不起来,捏起拳头就往他下腹捅去。

    深涉两眼一瞪,立时闪身飞出去几步远,站稳了脚,立时向长洢叫道:“你往哪打呢!这里能随便打么?打残了你负责任么?你负得了么?我不管,我跟你说,我的下半生你养定了……”

    长洢根本没听他嚷嚷,站起身道:“眼下宫门已经下钥,你身为外男竟然混在宫禁中,我看你的脑袋是在脖子上长腻了,想换个去处。”

    深涉狡辩道:“喂喂!这里是斋宫,不是后宫内庭,本公子来逛一逛,算不得犯宫禁吧!干嘛说的这么严重!”

    长洢道:“我数到三,从我眼前消失。不然我就喊人来捉拿你。三……”

    “等等等等……”深涉拦在她身前道,“你先听我说,我今天进宫来,是因为淑妃娘娘怀孕了,众臣都入宫道贺,我闲着也是闲着,就跟着来看热闹。到了宫里来,想到你不是在斋宫嘛!大家都是老朋友了嘛!来了一趟,总要来看看你嘛!谁知我路不熟,迷路了,绕来绕去绕到现在才绕到斋宫里来。”

    长洢道:“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说的话么?”

    深涉道:“你当然……不相信。”

    他道:“但我说的是实话,你若不信,你明天大可以去堪木都府问问戏蒲那老头子,问他我是不是和他一同入宫来的?”

    他道:“说起来还挺凑巧,淑妃娘娘怀孕了,我阿姊也怀有身孕。说怀孕都怀孕了!她俩月份还差不多大。唉,你说这怀孕是不是会传染啊?一个传染两,两个传染四个……”

    长洢咬牙道:“你能不能不要说这么多废话。闭嘴!”

    深涉怎么可能闭嘴,环抱双臂道:“我这不是要岔开话题嘛!不然你老逮着犯宫禁的事说我,我多无奈啊!”

    长洢道:“我懒得管你。趁着还没有人发现你,找个地方躲起来,明天一早出宫去。我就当没看见你,你好自为之。”

    说罢,她转身就走。

    深涉忙跟上道:“唉,你别走啊,来都来了,多聊一会呗!”

    长洢道:“我与你有什么好聊的,赶紧走,不然别怪我不讲情面。”

    深涉道:“怎么会没有好聊的呢!我方才在树上看你在这转来转去,转了好几个来回了,肯定是有难事解决不了,不如说出来,说不定我可以帮帮你呢!”

    “你?”长洢看向他。

    “嗯哼!我!”他眉毛向长洢乱挑。

    长洢想了想道:“什么条件?”

    深涉一拍手道:“对嘛,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既然你这么直接,那本公子也就直说了。”

    他背负双手,转悠到长洢身前道:“沉山大公子的佩剑失伤,你那个忠心耿耿的下属在宁阳找到你的时候给了你,这个事你还记不记得?我就是想说,这把剑,你能不能……”

    “你休想!”长洢勃然变色道,“他的东西,任何人都别想碰。”

    深涉道:“我不是想碰,我就是想……唉!我说你这个人,你能不能先听我把话说完?”

    长洢已经揪住他衣袖将他往斋宫的宫门拉。他两脚往地上狠劲一站,稳如泰山,长洢如何拖拽也拉不走他。

    长洢道:“你走不走?”

    深涉道:“不走。”

    长洢道:“来人。”

    她扬声一喊,深涉抬眼就见红蓼子带了几个内官从东偏殿往这边赶来。

    他道:“不是吧!我说你有没有良心?你真喊人啊!好好好,算你狠!算你狠!”

    他说到这,忽然没头没尾道:“南昭烬十日后率军横渡灵河,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着就闪身不见了踪影。

    红蓼子带人赶来,连个人影也没瞧见,只有长洢一个人站在斋宫门口,也不知所为何事。

    红蓼子问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长洢道:“方才眼花了,误以为有人闯了进来。没事了,都回去歇息吧。”

    她径自回了东偏殿。被深涉这一番闹腾,她心中的烦闷倒纾解了不少。晚膳也没有好生吃,此时竟有些饿了。

    潭清忙去端了些茶点来,长洢坐在长榻上,随手拿了一块糕点,吃了一口,不由凝住手,将咬了一口的糕片拿到眼前细看了看道:“这是三味糕?”

    潭清道:“殿下尝出来了。殿下在沉山府时最爱吃茶余的三味糕,自从离开沉山府,殿下倒是一次也没能吃上。”

    长洢以前常吃三味糕,复明后却是头一次吃。她将糕片拿在手里,默默看着。白皙松软的糕片,散发着香甜气味。初入口时微微清甜,再入口时回甘不绝,吃完只觉唇齿留香,故名三味糕。

    此时吃进嘴里,长洢只觉五味杂陈,放下糕道:“这糕从哪里来的?”

    潭清道:“涅川府二小姐做的。左相大人听闻殿下爱吃三味糕,就让二小姐仿着做了些。午间左相大人亲自送来的,殿下那时去了尚善殿与四公主说话,左相大人来见殿下不在也没多停留,将糕点交给奴就走了。殿下方才说饿了,奴才想起来这回事。”

    长洢道:“左相大人没说什么话?”

    潭清道:“左相大人只说了些让殿下不要嫌糕点粗劣的客套话,旁的倒没说什么。”

    她说着为长洢奉茶,长洢摆摆手不要,拿了一块三味糕递给她道:“你也尝尝,往常在沉山府,你也是爱吃的。”

    潭清接了糕点,坐在榻下的脚凳上,吃了半块糕道:“二小姐手巧,这糕味道虽不入如茶余的好,但也有八九分像了。要说做这三味糕,还是用我们沉山本土产的莲子做最好。以往沉山的莲子也运来离都售卖,奴还未入沉山府前,常跟随父母从沉山最南的沉德采购了莲子往离都来售卖。”

    “奴那时年幼,不懂父母为何要赶那么远的路将沉山的莲子运来离都卖,后来才知道边商都是如此,将边地便宜的货物运来离都高价售出,从中赚得更多的银钱。只是如今,南昭烬眼看就要打到灵河,商路不通,边远的物产也难以运到离都来了。”

    长洢耳中听着潭清所说的话,猛地一愣,怔怔道:“深涉方才最后与我说了什么?”

第一百一十六章 解困

    潭清方才不在殿外,哪里知道深涉来过,奇怪道:“殿下说什么?”

    长洢猛地站起身道:“南昭烬十日后横渡灵河!”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明白该如何解决眼前的困局了。

    沉山府的兵权绝不能交,离都将被攻占的危局沉山府也不能不管。两者须同时兼顾。

    沉山府之困,在于没有粮草。离都之危,在于没有兵马能赶来对抗南昭烬。这一困一危若要同解,只有一个办法——调回边军粮草,偷袭南昭烬。

    长洢传了急信回沉山府,绕开沉山泽,将信传给了沉山治。

    沉山治在城西三营接到长洢的信,看了信,不由眉头紧锁。

    他弟弟沉山渎也在军营中,看清信中的内容,立时道:“哥,你不能听她的。擅动边军粮草是里通外国的死罪,好事她从来不让你做,祸事却尽让你去背。”

    沉山治立时斥道:“不许胡说!殿下最了解阿泽的心性,此信若传给阿泽,他恐怕是不会听的。殿下为保万全,才特意将信传给我。”

    沉山渎道:“她向来偏心,什么好事都想着长房里的人,什么时候把我们两兄弟真正放在眼里过。你别听她喊你一声兄长就真的把你当兄长了。沉山府如今这个样子,早晚要完了。哥,你又不是带不动兵,干嘛要听她一个女人的调遣,你带上兵马投靠川平王、川安王哪一个不比听她的话强……”

    “混账东西!”

    沉山治顿时大怒,一掌猛拍在桌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沉山渎怯怯垂了头,不敢再说话。

    沉山治道:“往后你要是再敢说这样的话,我第一个将你打死。你我都是沉山氏的血脉,生是沉山府的热血男儿,死也要做沉山府的英烈忠魂。你向来病弱,我不求你提枪上马去打仗,只望你安分守己,好好读书,为沉山府尽一尽本分。我看你如今仗打不了,书也没读进去多少。三年两年就往沉德去看你母亲,跟在你母亲身旁,满脑子学得都是些什么?”

    沉山府危殆,沉山氏无论是嫡系子嗣还是旁支远亲都想尽办法为沉山府出一分力,男人们背着自家口粮从军,妇孺们节衣缩食,不肯多浪费一口粮食,家中能捐的布匹粮食全都捐献出来。

    沉山府的公子们各司其职,或在军中练兵,或在边疆戍边,或四处奔走筹集军粮器械。上下一心,只为能让沉山府多支撑一日。

    满府里就沉山渎一个,整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但凡让他去做点事,回来必定要病倒。众人看在沉山治的面子上,又念及他年幼体弱才没有苛责他。

    此时,沉山治将他一通教训,他满面羞红,垂泪欲哭。

    沉山治见他这个样子,想到父母早亡,只有他一个亲弟弟,也不愿多训他。只告诫他道:“殿下的这封信,不能被外人知晓,将来就是我有不测,也不许你出来胡口乱说。不然,我饶不了你。”

    沉山渎垂头应了一声,怏怏地走了。

    南昭烬横渡灵河这一日,沉山治率三十万兵马,千里奔袭而来。出其不意攻击南昭烬后翼,将南昭烬的兵马以灵河为界横截成两半,血战三日三夜,等南昭烬回师救援,沉山治已经斩杀敌军十余万。

    两军迎面再战,沉山治率军施水战,大败南昭烬,又斩杀南昭烬近十万兵马。

    灵河一战大捷,处在困境中的沉山府立时士气大震。洛水百姓摆脱了危机,也更加感念沉山府的护卫之恩。

    以涅川氏为首,各氏族的平民百姓自发为沉山府捐钱捐粮,另有南昭的粮商低价往沉山府出售粮食。一时倒解了沉山府的粮草之困。

    长洢立时命沉山泽整顿粮草,运回调粮的边疆地区,弥补边军之用。又令沉山治戍守灵河北岸,整军备战,严阵以待。

    南昭烬率军仓皇退回灵河南岸这日,楼烦又传来噩耗——南昭发兵攻打楼烦。

    楼烦军心顿时大乱。

    南昭烬深知洛水皇族与沉山府之间的嫌隙,也亲眼目睹了沉山府被皇族打压到何种地步。这才敢无所顾忌,大举进攻洛水。

    他野心勃勃,一路战无不胜,直攻到洛水帝都来,却在距离帝都百里之遥时,被迫勒住手中的缰绳。

    若说损失了二十多万的兵马他还有心恋战,南昭往楼烦发兵就彻底断了他继续攻打离都的念头。

    此时的灵河南岸,横尸遍地,血流成河。

    受了重伤的楼烦兵卒躺在血泊中艰难挣扎,还能动弹的兵卒双目无神地坐在一旁,看着战死异国他乡的战友被拖拽到一起,准备焚烧尸身。

    他们的统帅——楼烦国主南昭烬,此时正骑在一匹黑色的战马上,身上的黑色铠甲已经被刀剑砍出数道裂痕,衣衫沾血。

    他看着一堆堆如山的尸身,浓眉紧皱,眉宇间凸出两道深深的竖纹,英俊的脸孔上俱是煞气。他驱马从尸堆间走过,一路奔到灵河岸旁,跳下马,隔着汹涌奔腾的灵河遥遥望向离都的方向。

    这也许是他此生距离征服洛水最近的一次,却终究功败垂成了。

    “南昭熇——”

    他忽然大叫出自己父亲的名字,愤恨地吼道:“为了你的小儿子,你就这样对我!我也是你的儿子!我也是你的儿子!”

    他不停地吼,撕心裂肺地吼,吼完了又不禁痛哭起来:“我也是……我也是你的儿子……为什么你眼里只有南昭灼?为什么事事都针对我?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为什么!”

    他悲愤交加,大叫几声,用力将手中的长剑投入波涛滚滚的灵河中,只激起零星半点的水花,旋即就被翻滚的巨大浪涛淹没。

    他在河水奔腾的巨大声响中默默站了半晌,终于冷静了下来,抹干净脸颊上的泪水,策马回到那些尸堆前,向他的兵将下令:“烧!”

    一座又一座尸山引火烧了起来,他带着余下的兵马在熊熊烈火中徐徐而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致谢

    “楼烦国主!楼烦国主!”

    川平王羽滨领着一支兵马追上来道:“楼烦国主,你这就想一走了之?当初你百般劝我与你举兵起事,也是你亲口答应了我助我夺得洛水帝位,如今我跟着你造了反,你却要退兵?你把我当猴子耍?”

    南昭烬道:“耍已经耍了,你又能如何?”

    他言辞不善,说罢就要走。

    羽滨顿时气得火冒三丈道:“你想走,也要问问我同不同意!”

    回头就命他身后的兵卒持刀去拦南昭烬。南昭烬身后的兵将立时也拔刀相向。羽滨的副将已经冲到南昭烬跟前,纵身飞起,挥剑就往南昭烬的头颅上砍去。

    南昭烬骑在马背上,眼睛一眯,飞身而下,夺过身旁兵卒的佩剑,反手一剑,只听见“噗嗤”一声,长剑已经从那副将胸前刺了一个对穿。

    南昭烬缓缓转过身,沾了血的面容阴寒可怕,拖着鲜血淋漓的长剑一路砍杀过去,直杀到羽滨跟前,一剑劈在羽滨的面额上才堪堪停住。

    沾血的剑刃距离羽滨的面额只有寸许距离,羽滨吓得浑身乱颤,额上已经有汗珠滚滚掉落。

    “我能走了么?”南昭烬盯着他问。

    “走……走……”

    嘴里说着话,羽滨两腿一软,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南昭烬看了他一眼,轻蔑道:“洛水的皇子就是这副怂样!竟还妄想成为天子?”

    他大笑了一声,他身后的兵卒也跟着哄笑起来。羽滨面色难看,也想争口气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双膝发软,要站也没能站起来,又跌坐了回去。

    南昭烬看他这副样子,心念一转,蹲下身拍了拍羽滨的脸颊道:“羽滨,我的好兄弟,我是真心想帮你夺得帝位,只是如今你也看到了,南昭发兵灭我楼烦,我自身难保,想帮也帮不了你。你登不上帝位,要怪就怪你那个好妹妹洛水洢,她不早不晚,偏偏等到我们渡河的时候命沉山府来偷袭。还有我那个好弟弟,若不是他开口,南昭怎会在此时来攻我楼烦?这笔账,你该同他们两口子算,不是我。”

    羽滨丧气道:“我如今是叛臣,你一走,我性命恐怕也保不住,还能找谁算账?”

    南昭烬道:“你手上好歹还有沉山将近十营的兵马,只要你能除掉沉山府,南泾那点兵马根本不是你的对手。所以,你还是有机会坐上你的帝位。”

    羽滨听他这样一说,觉得十分有道理。

    他看了看南昭烬,心知此人野心不小,起兵助他夺帝位不过是个幌子,攻占离都才是他真正的目的。若此时真让南昭烬攻下了离都,南昭烬不称霸洛水,岂有让位给他的道理?保不齐,下一个杀的就是他。

    如今南昭烬兵败,段滞手中无兵,南泾全仰仗渭水帮衬,他手里却还有十营的兵马,正是他纵横帝都的好时机。

    他想到此,立时从地上爬了起来。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道:“这是梦话!沉山府如今兵强马壮,我手里的兵马也多来自沉山府,我叫他们去打沉山府他们还未必肯。我如何能除掉沉山府?”

    南昭烬道:“沉山府先前已经断了粮草,不过几天的功夫粮草忽然充沛,你说沉山府从哪里来的粮草?南昭却又在此时帮了沉山府一把,是不是太巧了?我可是听说,在洛水,擅自调动边军粮草是里通外国的重罪。你说,沉山府是不是勾结了南昭?你那个好妹妹不正是南昭的太子妃么?皇族公主擅弄兵权勾结南昭,该怎么做,不用我再教你了吧?”

    他说完,冷冷一笑,重新认镫上马,率领兵将回楼烦去了。

    长洢又约了深涉在芳心湖南岸见面,手里仍拎着上次的朱红食盒。

    深涉一来就将那食盒打开,见里面是一碟雪白的三味糕,嘴角直撇:“不是吧?又来这招?我近来可没招惹你!”

    长洢道:“这次是来向你道谢的,没毒。”

    她坐在岸边的磐石上,先拿了一块三味糕自顾自地吃了一口道:“我听闻你这些年一直在缥缈山,这次出来这么久,你不回去看看南昭灼?“

    深涉一听这话,知道她在有意套话,看了她一眼,环起胳膊道:“想回去就回去,不想回去就不回去喽!”

    “怎么?”长洢笑了一声,“吵架了?”

    深涉总觉得她这话问的怪异,一时又不知哪里怪异,随口道:“我与他有什么好吵的?他向来都听我的。”

    长洢道:“是么?真看不出来。”

    她拿了一块三味糕给深涉道:“这是茶余的三味糕,如今沉山府之困暂解,我特意命人从沉山送来的,口感甚佳,你不尝尝么?”

    深涉狐疑地看着她。

    长洢道:“我已经吃了一块。你也看到了,当真没毒。关于我身上冰灵的事,我相信四公子必会守口如瓶。”

    深涉道:“那是!本公子才懒得管你们皇族那些破事!”

    他嘴上说得十分嫌弃洛水皇族,身体却很诚实,将脖子向长洢身前伸了伸,张开嘴,等着长洢将糕点喂给他吃。

    长洢道:“爱吃不吃。”

    她将手里的糕点撂回了盘子里。

    深涉道:“咦——真是小心眼!拿都拿过来,喂我一下能累着你?”

    他自己伸手拿了糕,一面吃一面道:“嗯——还是茶余的三味糕味道最好!”

    长洢讶异看他道:“你吃过茶余的三味糕?”

    深涉往嘴里塞糕片的动作一顿,生怕她看出端倪来,立时嚷起来道:“茶余你家开的?本公子云游四方,在茶余吃过三味糕有什么奇怪?”

    长洢真是赖得理会他,坐了片刻,又道:“南昭烬横渡灵河的确切时间肯定是军中机密,你是从哪里探来的?”

    “你猜!”

    他叼了一块三味糕在嘴里,席地坐在长洢身旁,头一歪,向她媚眼乱飞。

    长洢当没看见,道:“南昭不早不晚,正巧在沉山府偷袭南昭烬时发兵攻打楼烦,逼得南昭烬不得不退兵,倒像是早料定了我会调用边军粮草。想来除了南昭灼,也不会有第二人会如此清楚我的动向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算账

    虽然这次南昭灼帮了她,但想到南昭灼对她如此了如指掌,心中还是很不爽。她冷冷瞥了深涉一眼,前次她去南昭和楼烦的事,深涉是一路跟随她去的,此后回到离都,这个男人虽说没有时时跟在她身旁,却也是三天不见两天见。

    以他的本事,要探知她的事情也并不难。他与南昭灼关系甚密,她的事多半是他透露给了南昭灼。

    她心中如此想,脸上却没有表露半分,只道:“无论如何,这一次南昭灼帮了沉山府,这个人情我认了,他日必当回报。也谢你传了消息给我。”

    深涉嘴里塞了半块三味糕,一面吃糕一面含糊道:“你欠南昭灼的可不止一个人情。你以为向沉山府低价出售粮草的那个南昭商人是谁?”

    长洢微微凝眉。

    深涉道:“是扇昆!南昭景氏,那真是财大气粗,说是向沉山府低价出售粮草,也不过是收了运输粮草的费用,说白了就是白白送给了沉山府。景家还有个情报网,南昭烬渡灵河的消息也是扇昆打探出来的。你说你是不是还欠南昭灼一个大大的人情?”

    长洢眼眸半垂,默然不语。

    深涉探过身子,凑到她跟前道:“话说,我也帮了你的大忙,你方才说要谢我,总不能空口谢我吧?你不如就将沉山大公子的失伤剑……”

    长洢立时道:“你趁早死心!”

    她方才还一脸淡然,眨眼间就眉眼含怒道:“我说了,他的东西,任何人都别想碰。”

    深涉“嘿”了一声,站起身道:“你这个女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我好歹帮了你唉,再说了我要了这失伤剑来……”

    长洢道:“帮我的是南昭灼。我只承南昭灼的人情。”

    她说着起身就走,深涉跟着她不依不饶道:“喂喂!如果不是我帮你说话,你以为南昭灼会帮你么?你最该感谢的人是我!”

    长洢道:“我可没有求你帮我。”

    深涉道:“好啊!洛洢洢!你可真是过了河就拆桥!翻了脸就不认账!”

    长洢闻言,脚步一停,冷笑道:“说起算账这事,我这个人没有其他长处,就是会算账。你要算,我就与你好好算算。南昭灼出手帮沉山府,这是一桩事,我只承他一个的人情。你却还要与我纠葛,难不成这一件事,你还想让我认下你们两个的人情?没有这回事。”

    深涉张嘴就要反驳,长洢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据理力争道:“既然是你说动了南昭灼帮我,如今你想要从我手中要失伤剑,你也去说动了他来问我要。他来了,若是以这个人情问我要失伤剑,我自会给他,还了他的人情。至于他给还是不给你,又是你们的事了,与我不相干!”

    深涉道:“唉——你这个女人……”

    他竟被她说懵了,想想又觉得她说的有理,真是无从辩驳,不由恼道:“你这个女人,真是好不讲道理!”

    长洢道:“我不讲道理?我若不讲道理,这天底下再没有比我更会讲道理的人。还有……”

    她目光沉沉,盯住深涉警告道:“我不管你是真心帮我还是有意帮我,最后为了哪般,我统统不管!就是别打沉山府的主意,也别妄想动他的东西。不然,我早晚宰了你!”

    她说罢扬长而去。

    深涉气得要打人,一脚又一脚将脚边的石子往湖水里踢。踢了一阵,双手叉着腰,在湖边站了一会儿,左看看,右看看,实在没地方撒气,最后他把住自己的灵脉,向垣澈还没能苏醒过来的元神抱怨道:“你看看!你看看!你教出来的这什么玩意!比我还不是东西!”

    长洢离开芳心湖后,径直出了城门,策马往灵河北岸去。

    沉山治的军营驻扎在北岸五十里处。长洢到了营中,沉山治听闻传报,忙率领一众兵将出来迎接。

    才打了一个漂亮的胜仗,营中士气正盛,将士们个个精神高昂。长洢在沉山时常穿男装往城外三十三营去。很多将领都认得长洢,都叫她“满公子”。此时见长洢来了,都围住她七嘴八舌说他们打下的战绩。

    长洢见了他们也高兴,与他们一齐在营地埋锅造饭。正值晌午,都城中的百姓成群结队来营地送米肉酒水。

    营中如今已经有充足的军粮,沉山治不肯再受百姓们的馈赠,一再拒绝父老乡亲们的好意。百姓们却不肯走,都围在营地外,要当面谢沉山治的解救之恩。

    沉山治便领了一众将士出来,道:“护佑百姓是沉山府之责,也是我沉山治应尽的本分。父老乡亲们若要谢,当谢过这些上阵杀敌的将士们。”

    在他身后的将士们或是带伤,或是落有残疾,却个个昂首挺胸,英姿勃发。百姓们热泪盈眶,挨个为将士们奉上一碗酒。

    长洢也斟了一碗酒,敬给沉山治道:“这次多亏兄长及时领兵赶来,不然此时的离都恐怕早已经被南昭烬攻破了。”

    沉山治道:“最该谢的是殿下。若不是殿下当机立断,我也不敢调了边军粮草率军往离都来。还有一事,殿下必须听我的。”

    他郑重向长洢抱拳道:“擅动边军粮草一事宫中早晚会知道,到时事发,殿下不可将此事往自己身上揽。”

    正说着,就见不远处沙尘飞扬,一行人策马而来。为首的是一个手持圣旨的内官,身后跟着一行禁卫。

    长洢见了,眉头紧皱,正要上前去,沉山治一把拽住她道:“殿下听我的。殿下为沉山府劳心费力,若要再为了沉山府背上不该有的罪名,我将来还有何脸面去见王爷和大哥。”

    说罢,他当先一步走上前,率领众将士跪下来接旨。果然是因擅动边军粮草一事,太后下旨缉拿沉山治问罪。

    百姓们见沉山治被禁卫绑走,纷纷围上来道:“将军救了我们,为何还要治将军的罪?”

    说着一起上来,都挡在马前不让沉山治走。

    为首的内官骑在马上,凌空向挡路的百姓抽了一鞭子,用尖细的嗓音道:“这是太后令旨,尔等贱民也敢质疑?再敢上前来,统统将你们打入牢里去。”

    众人闻言,都不敢再上前。沉山治在众目睽睽下被禁卫带走,营中立时骚乱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治罪

    长洢将营中的中将和少将都唤了来,命他们主理军中事宜,而后匆匆赶去沉山都府,一面让沉山汛联络沉山氏在都中的官员,一面命人传信去沉山府,不许沉山泽在此时贸然来离都。

    两日后,正是初一日,例行大朝会,文武百官齐聚上和宫。

    段滞拖着病体高坐在帝座之上,太后垂帘坐在他身后,众臣行了君臣大礼后,右相沧禹薄手持笏板当先道:“陛下,城西三营左将军沉山治,无诏擅动边军粮草,罪同谋逆,应当庭伏诛,以正国之律法。”

    段滞弯身伏在帝座的扶臂上,不住咳嗽。

    太后在珠帘后与沧禹薄一唱一和道:“右相所言甚是。擅动边军粮草绝非一人可为,沉山治不过是个区区的左将军,如何敢调用边军粮草?背后必定还有指使之人,将沉山治带上殿来,哀家要好好审问这乱臣贼子。”

    两个禁卫将沉山治押到大殿上来,他身上仍穿着打仗时的黑色铠甲,衣甲上与敌军厮杀沾染上的鲜血还没来得及擦洗干净,此时却跪在他效忠的皇族面前,沦为了阶下囚。

    太后道:“沉山治,哀家问你,是何人指使你调用边军粮草?”

    沉山治跪在大殿上,高长的身形巍然如山,铿锵有力道:“罪臣一人所为。”

    “大胆!”太后喝道,“你一个小小的左将军,如何能调度边军粮草?依哀家看,定是沉山泽指使的你。他是沉山王次子,如今沉山府由他主事,他尚未承袭沉山王位,竟就敢做下如此大逆之事。沉山府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你还敢狡辩?你从实招来,哀家从轻处置你,如若不然,哀家治你死罪!”

    沉山治昂然道:“罪臣贪功冒进,只想着打败南昭烬,来离都救驾,能挣得一个好前途,便瞒着二公子私自调用了边军粮草。此事是罪臣因私心犯下的过错,请陛下太后治罪。”

    他跪伏在地,叩首请罪。

    沧禹薄却道:“即便是你一人的私心,沉山府也有管教不严之过,臣恳请陛下治沉山府不忠之罪。”

    段滞咳了几声,侧脸向珠帘后道:“母后以为如何?”

    太后道:“沉山治擅动边军粮草,依律当崭。沉山府治军不严,也当重处。责令沉山泽即日来都领罪,沉山府麾下之兵马暂交右相掌管。”

    此言一出,众臣沸然,或瞪眼惊叹,或摇头叹息,相互议论起来。只有左相涅川浈不发一言,孑然站着。

    在众臣沸腾之声中,一个声音从大殿外传来道:“太后所言甚是荒谬。”

    众臣闻声回头,就见长洢立在大殿门外道:“沉山治调用边军粮草有过不假,但他抗击楼烦,解救离都也有大功。为何到了这金碧辉煌的大殿上,太后只追究过错,绝口不提一个功字?”

    她一步步走上大殿道:“若不是左将军日夜兼程,在灵河岸上奋勇搏杀,此时的离都已经生灵涂炭,此时的太安宫必定血光四溅,能有这样的太平安稳让你们言之凿凿地站在上面治他的罪?”

    “你……大胆!”

    太后在帘后起身怒喝。

    沧禹薄也斥责道:“上和宫乃是众臣朝会之地,岂容你一个内庭妇人在此放肆?”

    一直没发声的涅川浈,此时幽幽扬声道:“右相此话是何意啊?本相却是不懂了。”

    她看向沧禹薄,嘴角提起一丝冷笑道:“妇人如何?洛水之国从未有过妇人不可上朝堂的律法。本相亦在朝堂上站了百年。右相若说后宫内庭不得干政,太后娘娘亦坐在高堂之上。右相此话,究竟是容不得本相站在朝堂上,还是容不得太后垂帘听政?”

    涅川浈说出这话,众臣立时变得安静至极,空旷的大殿内只有段滞间或发出的咳嗽声。

    洛水尚左,以左为尊。

    虽然同为丞相,左相却是比右相高出一肩。就是寻常相见,沧禹薄也须向涅川浈行半礼。更何况此时是在朝堂上,沧禹薄公然出言冒犯,涅川浈如何能容忍?

    涅川浈又将太后垂帘听政牵扯进来,谁如果再敢出言指责长洢以女子之身站在这里于理不合,那就等同在说,左相涅川浈和太后娘娘也应离开朝堂。

    沧禹薄张着嘴,却无从辩驳,拱了拱手道:“下官并无此意,只是昭和长公主殿下自幼长在沉山府,此时为沉山府说话,恐怕有失偏颇,不能服众。”

    涅川浈笑道:“能不能服众此是后话,本相先问右相一句,昭和长公主殿下方才所言是否有错?”

    沧禹薄道:“这……”

    涅川浈拱手向段滞行礼道:“陛下,臣以为昭和长公主殿下所言有理。陛下自来赏罚分明,左将军沉山治为夺军功,私自调用边军粮草,此是大过,陛下应罚。但他击退外敌,护驾有功,陛下也应赏。既是功过参半,臣以为,以功抵过未尝不可。”

    朝中大半都是涅川氏的官员,涅川浈说了这话,众臣都忙应和道:“臣附议。”

    段滞道:“既然如此,便依左相所言。”

    只说了这一句,又掩嘴咳嗽起来。沉山治领兵护驾,大破羽滨的叛军,保住的正是他的帝位,他也无意为难沉山治。

    他靠在御座上,伸了伸手道:“左将军,你起来吧。”

    沉山治还没站起来,太后却勃然怒道:“功是功,过是过,如何就能功过相抵?私自调用边军粮草触犯的是国法,牵连甚广,岂能就此罢了?”

    沧禹薄看了长洢一眼道:“太后,臣有一言禀奏,昭和长公主在沉山府一向地位非凡,此次调用边军粮草之事,嫣然不知是昭和长公主殿下的授意?若果真如此,昭和长公主眼见就要嫁去南昭,沉山府若与昭和长公主同出一气外通南昭,必会是洛水大患。臣求陛下太后严查此事,不可姑息。”

    他说着跪下来,叩首请求。

    长洢正要开口,沉山治已经抢先道:“调用边军粮草是臣一人所为,殿下只是个未出阁的公主,如何能懂得带兵打仗的事?此事是臣的过错,臣愿受罚。”

    太后道:“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查了才能知道。来人,将左将军押去天牢候审。”

    她看向长洢,还要借机发落长洢。

    段滞气弱道:“母后……南昭才往楼烦发兵,儿臣能有个喘息的机会,这个时候就不要破坏两国的联姻了。”

    太后想了想,只好作罢,漾土氏和堪木氏等几位大臣还要为沉山治辩解求情。

    太后却不容众臣再议,起身道:“退朝。”

第一百二十章 秘闻

    长洢传给沉山治的信,沉山治早已经烧了。太后命人一连查了数日,没有查出半点行迹,却还不肯释放沉山治。下旨将沉山治囚禁于沉山都府,无诏不可离开沉山都府半步。沉山治带来的三十万兵马也归到了沧禹氏手中。

    沉山治引兵救驾却遭囚禁,沉山府众人心寒至极。这还不算完,太后借囚禁沉山治的名目,将整个沉山都府布了重兵。

    长洢往沉山都府来,就见沉山都府被禁卫层层包围,没有太后诏命,根本进不了沉山都府的大门。

    她正要回宫向太后请旨,抬眸却见涅川府的马车停在街角处,涅川浈挑开车窗帘子向她微微一笑。

    长洢走了过去,涅川浈从马车上下来,向她行了礼道:“殿下可有闲暇陪臣喝杯清茶?”

    长洢道:“左相大人相邀,却之不恭。”

    涅川浈抬手让道:“殿下请。”

    她先请长洢上了马车,然后才跟着上了车。马车行驶了约莫半个时辰,在城东一处名叫采芳斋的茶馆前停了下来。

    涅川浈先下了马车,挑开帘子请长洢下车。茶馆的掌柜是个方脸的中年男子,茶馆里的人都叫他六叔。

    六叔见了涅川浈,忙迎了出来,因不认识长洢,只向涅川浈行了礼。

    涅川浈问:“他来了么?”

    六叔躬身回道:“早已来了。”

    涅川浈点点头,侧身请长洢入了茶馆。

    六叔见涅川浈对长洢极敬重,也忙行了礼,在前引路。长洢随在六叔身后,上到二楼的雅间,六叔亲自奉了茶水点心上来。

    涅川浈道:“你去忙吧,不要叫人来扰了我们。”

    六叔应了一声,忙退了下去。

    长洢从雅间的窗口向四下察看,涅川浈道:“这茶楼是涅川府的产业,地势僻静,四围也都是涅川氏的人,就算有人跟着也跟不到这里来。殿下不必担心。”

    她踞坐在几案前,清洗案上的茶具,温杯,醒茶,冲泡,一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

    长洢在她对面落座,她递过来一盏茶,长洢接了茶盏,掀开茶盖,茶香袅袅。

    长洢尝了一口,不由赞道:“好茶!”

    涅川浈凝视着她,不知不觉,嘴角已经生出深深的笑意。

    长洢不经意间抬眸看她,她抿了笑意,掩饰地端了茶盏喝茶。

    长洢放下茶盏道:“左相大人请我来此,有话直说吧。”

    涅川浈也放下茶盏道:“如今治公子留质于离都,沉山府已然少了一根支柱。过不多久,他们必定还会向沉山府二公子下手。沉山泽一旦落入皇族手中,沉山府嫡系一脉便后继无人了。”

    长洢道:“左相大人还是要劝我夺嫡?”

    涅川浈道:“殿下不愿听,臣再劝又有何用?今日邀殿下来这里,是想让殿下见一个人。见了此人以后,殿下想与不想,再做考量。”

    说罢,她击了两次掌,雅间的门被人推开,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伯。

    长洢不认识他,他却认识长洢,走到长洢身前,躬身行礼道:“殿下。”

    长洢听他声音有些耳熟,似乎是在哪里听过,犹疑道:“你是……”

    老伯道:“老臣是那海。”

    长洢立时想起来了,他是滁帝身前的大内官。先前去落英殿传过旨。

    涅川浈道:“那海是我涅川氏的族民,在先帝跟前服侍,也一向照应着敬善皇后和四公主。那海,你告诉殿下,沉山王是怎么死的。”

    长洢霍然看向她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涅川浈道:“殿下莫急,那海说了,殿下自然就知道臣是什么意思。”

    她看向那海,那海忙躬身道:“老臣跟随陛下亲征,到沉山边境与南昭烬鏖战的前一日,陛下召沉山王同进晚膳,命老臣在沉山王的饮食中下毒……沉山王并非战死沙场,他是被陛下毒死的……还有沉山王世子,陛下原本是要召沉山王世子一同去,所幸当时沉山王世子不在营中,没有中毒,最后却仍没有逃脱厄运……”

    长洢立时站起身,浑身发抖。

    过了片刻,她看向那海,双目猩红道:“先帝与沉山王已死,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那海忙跪下来道:“老臣不敢撒谎。殿下可知沉山王在沙场上的死状是什么样?半边身子都烧没了。不是南昭人用燧火术烧的。那毒药毒发时四肢漆黑,陛下恐让人看出端倪,命老臣去烧的。烧得只剩下躯干和头颅。殿下若不信,去问一问治公子就知道,是他为沉山王收殓的尸身。沉山王身上焚烧的痕迹与南昭火族用火灵烧出来痕迹绝不一样。”

    “老臣死罪,做下这样的恶事,自知在陛下那里是活不得了,陛下御驾被俘时,老臣趁乱逃回了涅川,也不敢让人知道,只求能苟活度日。但想到沉山王一生戎马,何其忠烈,到最后没有死在敌国剑下,却被自己效忠了一生的帝王暗害了,老臣心中实在难安,几经思量,就找到了左相大人……”

    他伏身跪在地上,掩面愧疚痛哭。

    长洢双拳紧握,掌间被指甲生生切出血来。

    她知道滁帝御驾亲征意在夺沉山府兵权,却从没想过,为夺沉山府的兵权,皇族竟能卑劣到如此地步。还有垣澈的死,那个害死垣澈的黑衣人,多半也是受了皇族的指使……

    她张开嘴,双唇哆哆嗦嗦,半晌没说出话来。

    涅川浈道:“臣今日挑明沉山王之死,只是想让殿下看清楚了,皇族绝容不下沉山府。他们既然能在战场上毒杀沉山王,就也能不择手段地杀了沉山治和沉山泽。殿下处处维护沉山府,又极力反对沉山府上交兵权,他们也会想法子除掉殿下。到殿下自身难保时,又该如何保住沉山府?与其到那时为人鱼肉,不如早作打算。”

    长洢不发一言,僵硬地走到房门前,推开门走了出去,回身关门,两眼直视着涅川浈。

    两扇门的间隙越来越窄,涅川浈的面容在她眼里也只剩下一条缝隙,她猝然用力,将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入狱(一)

    长洢木然回到宫中,走到斋宫的宫门前,忽听见有人唤她:“殿下……”

    她抬头一看,是沧禹府的大公子沧禹沐,他正躬着身子向她作揖行礼。长洢浑然当作没看见,径直往前走。

    沧禹沐在她身后道:“殿下,那日在宜阳郊外,浑身是血的人正是殿下吧?”

    长洢已经踩上斋宫门前的石阶,听到沧禹沐此话,她站住了脚,清冷的双眸陡然闪出寒光,回过身冷冷将他望着。

    沧禹沐忙道:“殿下莫要多心,我别无他意。澄察大人寿辰那日,我在涅川都府门前见到殿下手中的短剑,想到先帝身上的剑伤,心中有些荒谬的猜测。我从没与旁人讲,但昨日二公主去沧禹都府,我与二公主闲聊,也怪我多喝了两杯酒,不留神将此事说了出来。今天上午就听闻二公主带了人来斋宫,我想着二公主与殿下一向不和睦,恐怕会以此生事为难殿下,我赶紧来寻殿下报信……”

    长洢冷笑道:“你倒是真好心。怎么不等我入了宗政寺再来说这些话!”

    沧禹沐道:“我……”

    他只张了张嘴,长洢已经疾步向东偏殿奔去,入了殿门就见满地狼藉,红蓼子倒在地上,头破血流,人事不省。

    斋宫中其他宫人早跑不见了影,只有潭清跪坐在红蓼子身旁,捂着他头上的伤处,两手都是血。

    一见到长洢,她眼泪立时流了下来道:“殿下……”

    她从地上爬起来,拉住长洢就往殿外走:“殿下快走!二公主方才带了一行禁卫来,说殿下弑父杀君,万恶不赦。这是哪里来的浑话!她命人在殿内四处乱翻,要找殿下的锟铻剑,说那剑是殿下弑父的罪证。”

    “他们寻不到,又冲到内殿去,要翻抄殿下的床榻,红蓼子死拦着不许他们去。他们就将红蓼子打成这样。这才走了没一会,二公主若知道殿下回来了,必定还要来,殿下快些出宫,去涅川都府避一避,她再放肆也不敢去涅川都府撒野。”

    正说着,就听见殿外一阵脚步声,宛潼带了一行禁卫已经冲到东偏殿来。不由分说,立时叫禁卫将长洢团团围住。

    她指住长洢道:“搜她的身,将锟铻剑找出来。”

    两个魁梧粗壮的禁卫立时反剪住长洢的臂膀,他们灵力高深,两只手如铁钳一般钳在长洢臂膀上。

    长洢挣扎不脱,胸中戾气激涌,下意识就要动用冰灵,旋即想到这是太安宫,她若在太安宫纵出冰灵,无异于自寻死路。当下只能忍着。

    潭清见另两个禁卫要来搜长洢身上,立时拦在长洢身前道:“你们放肆!昭和长公主殿下你们也敢冒犯!”

    那两个禁卫有些犹疑,不敢动手。

    宛潼几步上前,抓住潭清的头发,扬手就往潭清脸上打了一巴掌道:“贱婢!本公主面前也有你说话的份?”

    潭清猛地挨了这一巴掌,不禁往后趔趄了一步,白净的脸上立时火辣辣的红肿起来半边。她似是被打懵了,怔怔站着不动。

    她虽然是侍女,但在沉山府先是跟着垣澈,后来又在长洢身边服侍,何曾让人碰过一根手指?

    长洢见她被打,在禁卫手中向前猛挣道:“洛水潼!”

    宛潼此时正站在她身前,反手就往她脸上抽了一巴掌。长洢的耳朵向来比旁人敏锐,那一巴掌打在她耳旁,只听“啪”的一声,犹如惊天巨响。

    顿时,目眦欲裂。

    半晌,她才听清了宛潼怒气冲冲的话:“洛水洢,你竟敢谋害父皇!你弑父杀君,做出这样没人伦纲常的事,合该打死了你!”

    长洢深重地喘息了一声。她认了这一巴掌。

    宛潼却将手一扬,又往她脸上抽了响亮的一巴掌道:“你自己都保不齐全,还妄想护你的婢女?你还当是以前呢!沉山府眼看就要完了,涅川府纵使有通天的本事也开脱不了你身上弑父杀君的大罪。没了沉山府和涅川府,你算什么东西?”

    潭清见长洢被打,立时就要扑上来,却被两个禁卫捉住,她挣脱不开,气红了眼道:“我们殿下绝不会做这样的事。什么弑父杀君?二公主你空口白牙,凭什么胡乱往我们殿下身上攀扯?”

    宛潼道:“凭什么?”

    她猝然伸手到长洢腰间,摸到剑柄的暗扣,只听“噌”地一声,寒光熠熠的锟铻剑从长洢腰间弹了出来。

    “就凭这个。”她握住锟铻剑看着长洢道,“父皇的遗体上有一道剑伤,正刺在父皇的心口上。父皇的遗体送回宫中时太医和仵作都来看过,就是那道剑伤要了父皇的命。那剑伤是什么模样也全都记录在案。只要将这把剑拿去一验便知。洛水洢,你还不认罪!”

    长洢生生挨了那两巴掌,两颊上火辣辣的疼痛和心中深深的屈辱冲击在一起,她仿佛终于愿意去看清某些东西,不由地就生出一种无力感。

    对啊,沉山府要完了。

    这么多年,有沉山府护着,有垣澈护着,哪怕是流放宫外,她仍旧有着公主的尊严与骄傲。

    现在,沉山府要完了,垣澈死了,她孤身一人,挨不到权柄却搅在这争权夺利的一滩浑水里。还说什么保住沉山府,她连自己都保不了。

    宛潼见她不出声,笑了一声道:“你不会还等着南昭的人来救你吧?别笑死了人。等我验了这剑,你弑父杀君的罪状就会公布天下。你这样臭名昭著没有人伦的女人,南昭灼还敢娶你?娶了你回去,他们南昭皇族也要沦为天下人的笑柄。至于两国联姻的事,你放心,等处死了你,我会替你嫁去南昭和亲。你不是很爱仗南昭灼的势么?他也是我的了!南昭的太子妃位,南昭将来的后位,也统统都是我的。你,就等着去死吧!”

    她说罢,拎着锟铻剑快步走了。

    不过半日功夫,长洢弑父杀君的罪就定了下来。皇族之人犯了大罪通常只囚禁于宗政寺的监牢中,长洢却被押去了天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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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如此多招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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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相大人:“陛下攻渭水否?”
某太子想插话没插上,女帝陛下:“攻!”
右相大人:“陛下攻南昭否?”
某太子再次插话没插上,女帝陛下:“攻!”
女帝陛下御驾亲征,立志要荡平八荒,一统四海。
奈何队友没文化,女帝陛下打着打着就打到了某人的后宫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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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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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娘娘表示很惊讶,捧着夫君的脸仔细一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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