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6章:斗君心,南宫蹊跷一事起(十三)
青杏离开之后,闻人今夕一个余光便看到了满月那愤愤不平的神情。
“如何的了?可又是何人惹了你?”闻人今夕佯装何事皆不知。
“七子,您如何可答应皇后此番要求?那南宫七子推七子下水,此事本便是重罪,七子应当借此事煞煞皇后的威风。可如今,如今……”满月气得话皆说不出来。
看着满月那模样,闻人今夕只觉得好笑:“你还真以为我是好糊弄的?此番不过是权宜之计,放心,我自有打算。”
满月依旧是一副欲吃人模样:“可是七子亦不该放过那南宫七子,即便七子有何计谋,亦要先罚了再说!”
“不行,若是罚了,计谋便得不逞了。”闻人今夕对满月笑笑,旋即躺回床上。
如今天气还冷着,自己本便不愿出门走动,如今落水一事恰好给了其一个绝佳借口。
见闻人今夕如此说,满月心中虽有顾虑,然伺候闻人今夕多时,二人之间已然有了信任。于是点点头,满月便不再打扰她休息,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待至房内只剩下一人之时,闻人今夕方缓缓勾起一抹笑容来。
她本不愿处处针对他人,然而他人却总是处处针对她。她若是不反击,那便等着他人将自己埋葬于此深宫之中!
闻人今夕突然冷笑,她可不信是何意外。青杏此番话她自然是要与皇帝还有皇太后说的,不过至于二尊是否会信,那便另当别论了。
想着想着,闻人今夕打了几个哈欠,困意一丝丝爬上了心头。不久,她便睡着了。
窗外,一个人影正透过戳破的窗纸,悄悄的留意着屋内的一举一动。
见闻人今夕睡下,屋内无人,人影便转身离开。
离开之际,恰巧见空中掠过一只飞鸟,他眼疾手快以地上石子将其击落。旋即纵身一跃,将那坠落之飞鸟抓于手中,并藏身树上。
人影娴熟地将飞鸟携带的信条取下,展开,上有四字:青杏前来。
另一边,听了青杏回来将闻人今夕的话叙述一遍,皇后终于由气愤的脸转而轻轻笑出声来:“算她聪明,还不敢真的忤逆本宫。”
青杏上前将皇后轻轻扶着坐下,旋即亦是坐于一旁:“不怪司空美人会如此提拔,闻人氏的确是个聪明的。”
“如今本宫插手了此事,她自然是知晓自己于其中是得不到好的。如此,倒不如卖本宫一个人情,总比得罪了本宫好。”皇后沾沾自喜,以为此事就此为止。
然青杏却是不以为然的笑笑,她曾经便也劝说过皇后,让其莫要插手此事,毕竟此事有皇太后在干预着。
可皇后脾气暴躁惯了,遇到事情总静不下心来。心若是静不下来,便爱做些胡闹之事。
如今此事,怕是会得罪皇太后了。
摇摇头,青杏便将目光缓缓放于坐于殿下一角叠席之上女子。
女子一身宫女打扮,长得婀娜多姿,头上并无何饰品,然却是一张熟悉的脸。
如今皇后心情好了,青杏便也暗示其于皇后面前说两句好话。
“妾谢过皇后殿下救命之恩。”女子磕首行礼道,“殿下凤仪天下,执掌内廷,那闻人氏如何敢不听?”
此宫女打扮之人,便是如今被皇太后禁足的南宫七子。
她被皇太后禁足,虽说皇帝至今尚未下旨处置,可南宫笙香自己却知晓此事她难辞其咎。故而趁着无人留意,便与自己的贴身宫女换了衣服,就匆匆忙忙地赶来坤宁宫偷偷见皇后一面。
顺道求个情。
看着南宫七子,方才还笑逐颜开的皇后,如今眉头骤然拧成一团:“没用的东西!如今还敢于本宫面前狂言?我怕你是不知内廷有何手段!”
便是因南宫七子,如今皇后与皇太后的矛盾兴许会进一步升级。
“殿下,妾……”南宫七子不再敢言,只是将目光无助的看向青杏。
青杏本不愿帮她,只是这南宫氏确实是尽心尽力之人,皇后不可失去如此帮手。
故而正了正嗓音,对皇后说道:“奴婢觉得南宫七子所言不假,殿下怎可说是狂言?”
凤仪天下为事实,执掌内廷为事实,闻人今夕不敢不从亦是事实,如此事实摆于面前,皇后哑口无言。
她本想骂南宫七子几句,可青杏如此说情,她倒难以开口。
不过如今想想,最棘手的并非皇帝,而是皇太后。
皇太后素来与自己不和,此番虽一改常态,只是让人禁了南宫七子的足便再无下文。
看似皇太后好似给南宫七子一次机会,可皇后心中终究是感到了隐隐的不安。
青杏亦是看出了皇后的烦恼,给皇后重新沏了杯热茶,便安慰:“殿下放心,如今内廷里有两个有身孕的,皇太后平日里又不喜吵闹,左右着此事皇太后亦不会有何大动静。”
皇后听闻,虽未心安,可也气消了许多。
抿过一口茶,她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南宫七子:“明知陛下与皇太后便于万春亭歇着,可你个不识趣的东西,偏偏便敢于二尊面前撒野!”
一口热茶下去,皇后这怒火倒好似又重新被燃了起来。
“殿下,真的不是妾推的,是,是……”
“住口!你还敢与本宫顶嘴!”
皇后“啪”的一声将放于桌案前的茶水皆打翻,幸而未撒到自己身上。
而南宫七子已然知晓自己彻底激怒了皇后,便磕着头跪着,不敢再多言。
青杏让人前来收拾着,自己亦是宽慰了几句,旋即对南宫七子说道:“如今皇后殿下只能帮七子至此,若是闻人氏肯为七子求情自然是好,如若不然……”
青杏故意未将话说完,而是随着皇后一同起身。后者瞪着殿下跪着的美人儿,恶狠狠的接过青杏之话:“如若不然……便等着内命府的处置吧!”
旋即拂袖而去。
殿下只剩南宫七子一人,她抬首,兴许是磕了许久的头,如今起身便觉得身子甚是疲惫且脑袋甚是迷糊。
不过如今不是她缓息之时,她得赶回毓德阁,否则自己出逃一事便会暴露。
第077章:斗君心,南宫蹊跷一事起(十四)
皇城的申时,未清影板着脸回至乾清宫。遂晴见状,权当未看见,只是询问:“今夜陛下还去长安阁否?”
未清影长呼一口气,生气般的坐至叠席之上。
他不言,遂晴便也不问。
许久,兴许是见遂晴始终不语,未清影方抬眼看其一眼:“方才朕去坤宁宫了。”
遂晴不语。
“表姐与朕说了些事。”
遂晴依旧不语。
未清影此次不言了,长叹一口气,倒身躺于殿上。他此番欲引起遂晴目光,然后者却不以为然。
自知无趣,未清影亦是无趣躺下:“传令下去,往后太子善世不得擅入内廷。”
“皇后殿下与陛下言了太子善世今日前去长安阁一事?”遂晴突兀询问。
未清影却是猛然坐起,遂晴这丫头,原来她一早便是于等着自己将事情来龙去脉说明。即便自己不明说,待自己说多了,她便也明白了。
“不仅如此,他中毒那时,今夕亦是前去探望了。”未清影面色微怒。
早前,未清影前去慈宁宫给皇太后请安,顺道将闻人今夕坠水一事说明,亦顺道看望于皇太后宫中静养的安阳长使。
“陛下是太子善世皇父,闻人七子是太子善世庶母,无论七子前去探望亦是太子前来送礼,皆是情理之中。”遂晴解释。
未清影又是叹息一声,用手轻拍面前桌案:“让人备轿景仁宫吧。”
遂晴未离开,旋即又言:“奴婢还有二事禀告。”
目光扫了一眼遂晴,未清影又躺下:“有何事便说吧,朕一一听着。”
“一是方才司空美人差人过来请陛下前去长春宫用膳。”
“二呢?”未清影可对此事可不感兴趣。
“二是……”遂晴旋即起身,从身上取出一封信,走至未清影跟前,“二是……乘风欲回宫。”
“什么?”未清影又是猛地坐起,看了一眼遂晴双手递着的信封,许久,笑着接过,“那小子,可终于回来了。”
未清影拿过信封细细看着,遂晴于一旁解释:“乘风服丧已满,他自然是要回来为陛下效力的。”
认真看了信函,未清影重新将信封折好,点点头:“信上说,乘风要开了春方可回宫。待他回来,卿便可有伴了。”
遂晴张口欲语,却又见未清影起身:“嗯,晚膳便去长春宫吧,朕亦是许久未见帝姬了。”
“那长安阁那边……”遂晴低垂着头,小声问道,“是否差人过去说一声?”
“不用。”未清影摆摆手,“朕昨日答应了今夕今夜会留宿长安阁,如今朕只是去长春宫用膳,顺道看一下帝姬,之后朕还是要至长安阁的。”
“那奴婢差人过去说一声,言是陛下今夜会晚些时候过去。”遂晴似于自作主张。
不过未清影对其一贯如此的作风已是习以为常,遂晴很聪明,伺候自己亦是尽心尽力,许多事即便他未表态,亦是默许遂晴如此。
“对了,近日侯馆无何大事吧?”未清影转身欲回寝宫之时,似是想起了什么,旋即转身问道。
“奴婢谢陛下关怀,馆内无何大事。”
遂晴的侯馆有皇帝亲命严禁他人入内,馆中除盛开的梅花以及那时不时从门缝底下将信条递入遂晴书房的黑影之外,也无任何大事发生。
只是,近日遂晴已隐隐约约察觉出,似乎圣太尊对侯馆格外留意。她思前想后许久,恐怕圣太尊是知晓其中蹊跷。
未清影点点头,无何大事便好。旋即又转身欲入寝宫,此时羽扇进来了。
羽扇入内时虽无多大动静,只是其推门之时,未清影余光恰好扫到了他。
未清影如今只觉得头疼,羽扇先前是被自己安排于上书房应付一直无理取闹的赫连大丞相。
因着羽扇不会说话,故而甚可担当如此重任。只是如今回来,定是被打发的。这一打发,那赫连大丞相想必又是欲面圣了。
故而未清影只觉得一阵头疼。
羽扇入内,不知其于未清影面前比划了许多何手势,后者竟心中了然。
不仅如此,方才还觉得头疼的未清影,如今听羽扇如此一比划,竟似笑非笑的点点头:“朕知道了。”
其后羽扇离开。
羽扇从七岁入宫那时便陪伴在十二岁的未清影身边,于二人而言,他们并非只有主仆之情,更多的还是兄弟之谊。
故而纵使羽扇后来成了哑巴,未清影靠着其比划的手势依旧可知晓其意,亦未因此打发羽扇离开自己身边。
然而遂晴却是茫然,不过此事本便非她所知,故而未问,旋即走出大殿。
至了长春宫,司空美人格外欣喜,命宫人将备好的饭菜端上来,便与未清影有说有笑的言谈起来。
其中,便有闻人今夕坠水一事。
“闻人妹妹亦是个苦命的,自己的母亲虽是个尚仪局的尚仪,可其终究是陛下的妾,可那南宫七子却……”司空美人将话言至一半便不再言,其目的无非便是为了试探未清影。
“尚仪局尚仪?”未清影面上充满了疑惑。
不过很快他便反应过来:“朕记起来了。”
此前于圣太尊宴席之上,皇太后将闻人今夕与闻人尚仪二人关系言说出去,那时关于闻人七子为闻人尚仪之女一事早已是皇城皆知。
不过闻人今夕到底是否为闻人尚仪之女,此事未清影可是比何人皆清楚。他自小便与闻人今夕相识,对其家世虽不甚了解,然他却知,闻人今夕出身商贾世家。
“陛下不得令下边之人言说起妹妹身世?”司空美人试探而言。
未清影喝过一口汤,旋即抬眼说道:“非也,只是二人素来少有来往,朕倒忘了朕还有一位岳母于宫中当差。”
像是说笑一般的言说一句,未清影继续夹着几道菜慢慢品尝起来。
司空美人还欲与其多说两句,却见其突然放下玉筷,起身,整理了下衣裳:“朕许久不见帝姬,甚是想念,今日前来,卿便与朕一同前去。”
说着便招呼羽扇拿来披风与自己披上,旋即往殿门走去。
司空美人见状亦是起身,点了点首,便随着他一同前往。
第078章:斗君心,南宫蹊跷一事起(十五)
遂晴差人前来长安阁,言是皇帝今夜将晚些时候过来。
闻人今夕于床上听满月转述之后,亦未失望,只是点首表示其已知晓。
晚膳过后,未清影未来,满月怕闻人今夕等着无趣,便与其聊起了宫中之事。
起初闻人今夕并不愿与其八卦,不过后来回想,兴许此番可寻得一丝关于母亲之死的蛛丝马迹亦有可能。
然听满月言说半日,蛛丝马迹倒未听出,对皇城的不满倒是听出了不少。
“满月,既然你如此抱怨皇城,那当初又是为何入宫?”闻人今夕不解。
按理说一个对皇城有着诸多不满之人,不应入宫。
“七子,入宫之事可并非奴婢一人可抉择。便拿太子善世而言,他入朝当大程的质子,亦不是并非自己本意?”满月无所谓的摊摊手。
“唉!弱小之国,打了败仗,怕天朝怪罪,将自己的世子送至天朝为质子亦是情有可原。起码,可保一国之民。”闻人今夕亦是捂着小暖炉,随意言说几句。
自古弱国、小国便是与人一般,见了较自己羸弱之人便欺人于上。然见了较自己强大之人便屈人于下。此番道理放至一国而谈,亦是在理。
“七子可有所不知,奴婢听闻,这太子善世是因着自己母亲欲成为女王,故而将年幼的太子善世送至天朝为质子。”满月知晓此话不可乱言,故而左顾右盼了一番,方小声与闻人今夕言说。
“真的?”闻人今夕亦是好奇询问。
见满月默然点头,方于心中叹息。自古女子当政便是祸害,如今太子善世母亲为了得到王位而将自己的孩子送至一个虎穴,当真是狠心。
“七子,陛下来了。”
正当闻人今夕欲说些什么,却见暮云推门入内。
“知道了,下去吧。”闻人今夕未与其多言,而是将其打发了离开。
未清影曾经便不止一次的与自己言说,日后不必她亲自出去迎接。此前是无理由如此,如今理由充分,闻人今夕自然是不愿出去受那冷风的。
暮云走后,闻人今夕便令满月前去迎接,顺便于后者转身之际又小声询问:“满月,你可知这暮云与新来的朝霞是何关系否?”
满月转过身,撅着嘴:“这有何可说的?二人无非皆是钟离千岁的细作罢了。”
一提及暮云,满月便来气。如今答完了话,未待闻人今夕发话,自己便自行离去了。
闻人今夕亦未理她,只是于满月出去之后便拿着一本书于床上看着。
不一会儿,未清影便从外面进来了。见着于床上认认真真的看着书的闻人今夕,打趣道:“卿手中之书倒是比朕好看,卿宁可看书亦不看朕。”
过了片刻,闻人今夕方悠悠放下手中之书,掀开被褥起身下榻,并朝门口走去。
“陛下当真是难伺候,妾此前亲自于外迎候,陛下言妾不好。如今妾于房内候着,陛下又言妾之过。如此,妾可当真不知如何伺候陛下了。”闻人今夕如此说着,可朝未清影而去的步子却从未停下。
未清影亦是顺势将其揽入怀中:“好好好,此番是朕之过,卿无错。”
闻人今夕暗中一笑,然未表现。
“妾听闻陛下早些时候去了长春宫,便想着陛下不来也罢。”
“朕答应了卿之事定要遵守的,否则朕日后岂非失信于天下?”
未清影说着,便放开紧紧抱着的双手:“朕身上冷着。”
“陛下方才身上冷着,然如今妾可是为陛下暖和身子了不少。”
闻人今夕是觉得未清影身上冷冷的,毕竟方才从外边进来,身上自然是冷着。
见着自己的动作无用,未清影亦不挣扎,只是又无奈的将她抱于怀中。于闻人今夕发丝之间碰触几下,方问:“曾经卿可并非如今黏人,如今摔了一跤跌入水中,倒令卿变了不少。”
又抱了片刻,未清影突的将闻人今夕拦腰抱起,放于不远处的床榻之上。
旋即用目光扫过站于门口处伺候的满月:“如今七子身子尚未痊愈,你怎可让其下床?若是有个何闪失,朕瞧你可担待不得。”
满月只觉委屈,她方才只是出去迎接皇帝,一回来便看见自家七子已然下床朝未清影迎来,此事她可并不知情。
再言,若是她知晓闻人今夕欲下床走动,她亦是万万不可答应的。
“陛下莫要怪满月,此事并非满月之过。”闻人今夕为满月求情。
“并非她之过,那是何人之过?莫非……是朕之过?”未清影说笑。
闻人今夕笑魇,表面未言,然心中便是如此认为。
“此番自然亦非陛下之过。”闻人今夕言,“若非妾一日未得见陛下心中甚为想念,故而亦不会于见着陛下之时急忙下榻上前。”
闻人今夕委屈模样令未清影心中不忍:“朕亦未言卿有何过错,只是如今卿于冷天走着,朕心疼着卿。”
拉着闻人今夕走至榻前,未清影让其坐下,并为其整理好了床褥:“这几日天气冷着,卿身子尚未痊愈,应多加休息。”
旋即坐于床榻边,又与其言说了许多。
“陛下可不知,妾于此次坠水之后,可是于心中想过许多事情。妾觉得南宫姐姐她……”
“七子,奴婢给您端来了药。”
便于未清影正认真听着,欲听闻人今夕将话说完之时,二人耳边却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打断了闻人今夕的话。
当闻人今夕侧首去看,见着是朝霞时,她眉头一蹙,旋即心中盘算起来。
“将药放于一旁吧,待冷了些再与七子喝下。”未清影吩咐。
“陛下,奴婢将药已放了不少时,如今正好可服用。”朝霞微笑着将药端上。
闻人今夕心中突生疑虑,不敢喝下其药。此前她便对朝霞心存戒备,如今听满月言其兴许为钟离北望细作之时,她对其更是防备着。
未清影笑笑:“此倒是个尽心尽力伺候之人。”
对于未清影的夸赞,闻人今夕顺势接话:“陛下所言极是,妾亦是觉得朝霞做事甚为认真,不似满月。”
第079章:斗君心,南宫蹊跷一事起(十六)
“满月做事确实粗莽了些,不过其倒还是个忠心耿耿之人。”未清影难得为满月言一句好话。
曾经入淮亦是与羽扇一同伺候于未清影身边的,然后来入淮运气甚佳,被钟离北望收去当了养子。
因着入淮本便与满月相识,故而未清影亦是对后者有些许了解,此亦不怪未清影言其是个尽心尽职之人。
待朝霞离开之后,未清影将汤药端上:“将药喝下吧,过几日卿便可好了。”
其实闻人今夕觉得自己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因坠入水中感染了风寒。虽说如此,然其觉得身子亦不甚差。
借着未清影如今心情不差,闻人今夕便将方才于心中之盘算言说出来:“陛下,妾瞧着方才的朝霞做事甚为尽心,不如……便将其安排于太后娘娘身边伺候?”
皇太后身子弱,几乎每月皆有几日是躺于病榻的。
方才未清影言朝霞做事处处皆好,且皇帝孝心世人皆知,若是安排一个说话、做事皆处处留意之人于皇太后身边伺候,岂非美哉?
果不其然,未清影似点了点头:“如此懂得做事之人,放于慈宁宫伺候母后自然是好。”
亦不知未清影是否已然答应,闻人今夕便欲开口言说,却听未清影言起了往事:“说起伺候母后,朕今日去了慈宁宫,与母后言说起了卿坠水之事。”
“妾坠水不过是南宫七子无意所为,望陛下与太后娘娘莫要怪罪于她。”闻人今夕抢先言。
未清影先是一愣,旋即笑了起来:“朕还未言朕与母后之择,卿怎便如此急于求情?”
其一语道破了闻人今夕此前盘算,不过,此番亦是她欲让其知晓的。
“妾……妾只是觉得,内廷莫要因着一件小事便毁了和睦……方好。”闻人今夕将此话说得小心翼翼。
此番自然是被未清影看于眼中,他似想到什么,然未说。最后将自己与皇太后的决定告诉闻人今夕:“母后近日身子亦是不佳,且内廷之中还有两位怀有身孕的帝妾。母后的意思,便是不必将此事闹得太大。”
皇太后喜好清净,不喜内廷帝妾之间的这些勾心斗角,故而闻人今夕自然是理解。
此事本便是由皇帝与皇太后决意便可,如今未清影特地与其说起,闻人今夕心中自然是知晓皇帝此番是尊重自己的。
点了点头,她便也同意了。
“那卿好好休息,朕一会儿便来。”
趁着前去净室沐浴之时,未清影问及一旁随行的遂晴:“去查一下今日有何人来过长安阁。”
遂晴连想皆未想,知晓了未清影所言之意,便直言:“青杏。”
“青杏?”未清影回首。
倘若自己未有记错,青杏乃是皇后身边之人。
站于原地愣了半响,未清影未再言,只是踱步进入净室。
他之所以未于第一时间便料理此事,一是因着此事皇太后似乎有意插手。二便是因着前些日子南宫家方进贡奇珍异宝十箱,若是过分处置只怕会伤了南宫家之心。
本想着皇后并不稀罕与南宫氏结盟,可如今来看,似乎皇后果真是与其联手了。
未清影突然冷笑,皇后虽权势甚高,然此前于内廷却是无营可立。如今新晋帝妾一进宫,怕是内廷局势亦不再简单了。
待未清影回至闻人今夕所寝之内室时,后者已然躺下休息。
听到动静,闻人今夕方侧过身子趴于床上,眼睛一直盯着未清影。
“想是卿候着朕许久了。”未清影笑着上前,挨着闻人今夕坐下。
“朕看着卿面上之伤好了许多,想是近日便可恢复。”旋即又言说几句。
闻人今夕本是趴着,见未清影掀开被褥,便也顺势躺下。
“妾于皇城之中,每日有陛下圣气庇佑着,这点小伤自然是无何大碍的。”闻人今夕将手搭于脸上,轻轻碰了碰,不在意的笑了笑。
“若是如此,母后亦不会时常卧病。”未清影悠悠躺下。
闻人今夕听满月说起,言是皇太后此次病得不轻。为免未清影过多悠心,亦免因自己方才一言而触怒龙颜,闻人今夕便笑言道:“太后娘娘乃是金枝贵体,自然是与妾这低贱身子不可比的。便是如此金贵,方无妾这般受了圣气便好得快。”
原本未清影确是忧虑着,如今听闻人今夕如此一言,便也笑了起来:“内廷之中,也便只有卿得朕之心。”
旋即又似忆起了什么,说道:“明日武国公欲与朕于上书房议事,兴许需要些时候,故而朕欲让卿待朕前去慈宁宫看望母后。可否?”
闻人今夕此前甚是勤着往慈宁宫给皇太后请安、拉近关系,可近些日子以来,因着入冬又因着安阳长使破例于慈宁宫养胎,故而她甚少前往。
这一是因着冬日,人懒得走动。二亦是,为了避嫌。
“伺候太后娘娘本便是妾等之责,陛下如此言,可当真是折煞妾了。”
虽然自己要避嫌,然皇太后病重,身为内命妇前去看望亦是情理之中。况且如今还是皇帝之命,故而闻人今夕便也应下了此事。
未清影拉过其手,轻轻握着:“朕有卿一人,足矣。”
若非天意弄人,未清影想,他此生只娶闻人今夕一人为妻便好。然圣太尊为了巩固赫连家于朝中势力,却不顾自己与皇太后反对,毅然令未清影娶赫连大丞相之女赫连江月为后。
他曾经于六年前答应闻人今夕,待她至出嫁年龄,他便娶她。然,如今他失信了。
不仅如此,他如今还与别的女子有了子嗣。
“母后常对朕说,天底下何人家中皆可有独子,唯有天家不可。又常告于朕,不可独宠,让朕多绵延子嗣。朕……”
“陛下不必愧疚,是妾无能,未能为陛下怀上龙嗣。”
闻人今夕知未清影所欲言何,她亦知其身不由己,故而未有埋怨。
“时候不早了,睡吧。”未清影似叹息一声,旋即闭目起来。
闻人今夕听出其意,便也未言,只是安然入睡。
第080章:斗君心,南宫蹊跷一事起(十七)
次日清晨闻人今夕醒来时,满月进来伺候,问及未清影去向,满月只答陛下上朝去了。
“亦非奴婢言说七子的不是,只是这陛下每次前来,次日皆是由遂晴姑姑伺候换衣,七子一次皆未伺候,这是否……”
“傻满月,我是真的起不来!”
满月只知说风凉话,闻人今夕每夜入睡皆睡得很晚,次日便难以赶于未清影起床前醒来。
“奴婢知道,七子自打发生那次事情之后便极少可安心入眠。不过七子也是,这陛下来皆来了,七子还有何不安心的?”
满月将备好的洗漱东西一一摆好。
闻人今夕挪至一旁,旋即想了想,便又起身坐至梳妆台前。
虽说满月所言确实不假,只是其不知晓,自己是自打入宫以来便睡不得好觉。原因无他,便是因着自己此番入宫是为了为母亲、为闻人家寻找一个真相。
说到底,隐瞒实情入宫,乃是大忌。若被人知晓,此番亦算是欺君之罪。
言说起欺君倒还无何大事,只是闻人今夕担心此事会连累一直默默于背后支持自己的闻人尚仪。
“陛下早已习惯了我如此,即便我一日未起得来为其换衣早朝,他亦不会怪罪。”
闻人今夕为了让自己与满月不将谈话中心放于难以入眠一事之上,便前言不搭后语的回了满月一句。
满月倒亦是未言说什么,拿着木梳便过来为闻人今夕梳妆。
今日满月可得为闻人今夕精心梳妆打扮一番,因为她一早便知晓了自家七子今日要前往慈宁宫给皇太后请安。
请安之事,自然并非小事,可得重视。
“七子,奴婢听闻,方才陛下下了早朝之后便去了坤宁宫。”满月一边为闻人今夕梳妆,一边又与其八卦起来。
“满月,你如今本事可大有长进了,陛下方有的动向,你如今便知晓了。”
闻人今夕一向不准自己宫内之人擅自打听别宫主子之事,如皇帝、皇太后等此般之人,自然亦是更不得打听。
可如今满月将未清影动向言得如此明白,若言其并非特地打听,怕是自己皆不会信。
“如今朝中有赫连大丞相管着,陛下上朝皆只是过去坐坐摆摆样子罢了。如今此事,又非何秘密,奴婢还用得着前去打听?”满月撅嘴辩解。
然闻人今夕却是将方才手中拿着的玉簪狠狠放下,回首便是大骂:“满月,你怎这般大胆!”
看了一眼房门处,方又低言:“朝中之事岂是你一个宫女可随意议论的?”
满月方才以为闻人今夕大怒缘由是因自己知晓了皇帝前往坤宁宫一事,正欲辩驳,听闻人今夕如此言,认真思索片刻,方垂首:“七子,奴婢知错。”
她亦知此事不可随意言说,觉闻人今夕所言在理。
“知错便好。”闻人今夕又是四顾一番,旋即小声询问,“昨夜陛下与我说,言是今日与武国公于上书房议事,如何此番又往坤宁宫去了?”
满月抿嘴一笑,旋即笑言:“方才七子还欲数落奴婢好事,如今……”
“说话便说话,莫要耍这些嘴皮子!”闻人今夕故意白满月一眼。
“是是是,奴婢说便是。”满月又是接着为闻人今夕梳妆,“奴婢听闻,此番陛下前去坤宁宫,是为着南宫七子一事去的。”
闻人今夕微微诧异,此事未清影与皇太后二人不是早已定了的吗?如何此番……
正当思索,朝霞端着汤药入内。闻人今夕只是扫了其一眼,便让其放下汤药,其后离开。
“七子,这药一会儿便要凉了。”朝霞侍立一旁,低首说道。
“七子如今早膳尚未用下,你便让七子喝药,你是何居心啊!”满月没轻没重的数落一句。
朝霞委屈的低着头,想着如何辩解,便听闻人今夕低声说道:“好了你先下去吧,这药我一会儿再喝。”
本便被满月数落了的朝霞,如今自然不敢再言说什么,端着汤药便又委屈退下。
“这个新来的真真是不懂事,七子还未用膳便让七子空腹喝药,真不晓得此人心中是如何想的。”
朝霞走后,满月还是不满的抱怨几句。
“她不是被陛下打发走了吗?”闻人今夕好奇,她依稀记得,昨夜未清影似乎应下了将朝霞打发至慈宁宫伺候皇太后之事的。
“今日陛下离开之时是说了几句,不过陛下言朝霞做事尽心,安置于长安阁伺候七子陛下方安心。”满月为闻人今夕梳妆完毕,便回答。
本想借着昨夜之事将朝霞这个显眼之人打发了去,不料未清影却心疼着自己,让这个做事小心谨慎的宫女留下来尽心伺候。
放着此事不管,闻人今夕便想着今日未清影前往坤宁宫一事。
昨夜未清影对自己言,其与皇太后已然决意了如何处置南宫氏,然今日又是为何前去坤宁宫?莫非,此事还需再与皇后商议?
且不言昨夜转达之事是否让未清影听了进去,总之闻人今夕已是将青杏所言传达与了他。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从坤宁宫内传出了一道谕旨,言是南宫七子德行不良,禁足半年于毓德阁修身养性。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此道谕旨出自内命府。
要知道,统管内命府之人便是皇后。如今谕旨出自内命府,此番不便言此乃皇后之意?
“真是奇怪,最后料理此事的,竟会是皇后。”闻人今夕看似不经意的说起,实则是等着满月发表自己的见解。
果然,满月并非是个沉得住气的,见闻人今夕如此一说,自己便也跟着说了起来:“哎呀,这皇后终究是内命府主人、正宫殿下,此番事情理应交与内命府料理。”
想了想,旋即又言:“再说了,虽言这南宫七子只被禁足了半年,然让皇后亲自出面料理自己营内之人,亦是大快人心。”
原本还心中甚堵的闻人今夕,一听满月如此言说,心中便也豁然。南宫七子虽得不到太严惩罚,然禁足半年足以让一个内廷命妇苦苦煎熬。
想至此,闻人今夕便也心中笑笑。
内命府谕旨一下,闻人今夕落水一事便亦算是落下了帷幕。
第081章:斗君心,南宫蹊跷一事起(十八)
闻人今夕来至慈宁宫时,恰巧遇上皇太后与良国先夫人、安阳长使三人一同投壶。见其至,三人方停下。
皇太后咳嗽两声,于良国先夫人搀扶之下回至叠席跪坐。
“妾给太后娘娘请安,愿娘娘福泽万安。”闻人今夕与满月一同跪下参拜。
“免礼,起来吧。”皇太后让二人起身,旋即让宫人拿来叠席与闻人今夕坐下。
方坐下,闻人今夕便将目光放于方才三人所玩之投壶上:“妾不曾想太后娘娘与先夫人、安阳长使于此投壶,扰了雅兴,望太后娘娘恕罪。”
皇太后笑笑,觉得闻人今夕甚为乖巧。看了一眼良国先夫人与安阳长使,笑说道:“卿看孤家等三人病的病、有孕的有孕,哪似玩投壶的?无非便是陪着良国先夫人一同取乐取乐罢了。”
旋即便与安阳长使笑了起来。
良国先夫人似不乐意,听得皇太后此言,便不甘驳道:“妾本是因着太后娘娘病于床榻甚为无趣,故而方与安阳长使二人陪娘娘投壶取乐。不料娘娘竟言是妾……”
“卿投壶甚佳,孤家于一旁看着便是。”皇太后未给良国先夫人说话的余地。
接着,皇太后又咳嗽了两声。
闻人今夕一直用目光留意着殿内,竟未见得钟离北望。
“太后娘娘,如今妾亦乏了,且闻人姐姐亦来,不如妾等陪太后娘娘说说话便可?何必让太后娘娘费劲玩这些?”
安阳长使看了一眼闻人今夕,似以示意。后者会意之后,便也垂首应喏。
皇太后点头,觉得闻人今夕与安阳长使二人甚为乖巧,便也欣喜:“孤家的这两个儿媳到底是得孤家之心。”
旋即看了一眼良国先夫人,又道:“不似有人,偏偏于孤家病着之时让孤家来玩什么投壶。”
皇太后此番抱怨着实令闻人今夕心中好笑,于其印象之中,她便记得皇太后与良国先夫人便是一对喜爱“斗嘴”的姐妹。
不过能于皇城之中寻得姐妹真情,倒亦是难得。
闻人今夕跪坐于安阳长使身边,与其对视一眼,又听得良国先夫人与皇太后言:“妾出身医药世家,懂得的治病方法不比太医府中之御医懂得少。如今妾让太后娘娘与安阳长使出来投壶,一是为着娘娘身子好,而亦是为着长使子嗣好。”
良国先夫人与皇太后言说许多道理,闻人今夕与安阳长使二人插不上话,便也只是于一旁听着。
不过许久,闻人今夕除了听得良国先夫人之话语之外,还听得了安阳长使唤自己的声音:“许久不见姐姐,不知姐姐宫中是否有要事需忙?”
“嗯?”闻人今夕反应过来,心中有所愧疚,“无……无他,只是……”
闻人今夕本不愿提及此事,毕竟她总不可对安阳长使言,自己是为着避嫌方与其如此生疏的吧?
那岂非伤了安阳长使之心?
“其实我早已听闻了。”安阳长使面露忧伤。
闻人今夕心中一阵苦楚,未想到安阳长使竟晓得了自己的用意。
垂下头,心虚的听着安阳长使进一步解释:“我皆听闻,前些日子南宫七子将姐姐推入了池中。”
本是心虚与苦楚,然听安阳长使如此言,闻人今夕便觉变得侥幸:“此事已然过去了,妹妹便莫要再提及。”
旋即又是掩嘴轻言:“如今虽说皇太后如今看着气色不差,然我可听闻昨夜太后娘娘病得甚重。如此,我们便莫要提及此番忧心之事扰了她老人家的兴致。”
殿内四人各自言说几句,皇太后便令安阳长使与良国先夫人先行离开。其后,留闻人今夕与满月下来说话。
“孤家听皇帝说,言是卿今日要来,故而让北望给卿备了些东西。”
皇太后说着,钟离北望便不知何时从殿外入内,手中还端着个不大不小的盒子。
“妾听闻太后娘娘昨夜抱恙,故而今日方来看望。如今太后娘娘欲赏赐东西与妾,实属折煞妾。”闻人今夕与满月一同磕首,不敢接过钟离北望递过来的东西。
“孤家便知倘若是孤家送卿东西,卿定不会收。然,如今为皇帝所赐,卿如今莫不是还欲抗旨?”皇太后令钟离北望将盒子放于闻人今夕身边,旋即又示意其打开。
“七子,此为陛下特意吩咐我前往乾清宫拿来交与七子的,言是看着七子甚爱茶具,故而送一套与七子。”钟离北望将东西推至闻人今夕跟前。
既然是皇帝所赐,那闻人今夕便无理由与胆量拒绝。轻轻俯身行了一礼,方缓缓说道:“妾谢陛下与太后娘娘之厚爱。”
用眼神示意满月收起,闻人今夕方又垂着头。
“对了,北望,去将今日东齐王世子送来的贡茶赏拿些与闻人卿。”
好杯配好茶,皇太后想着,便将方才入宫探望的东齐王世子所带来的贡茶赏些给闻人今夕。
于外人眼中,皇太后与皇帝接连赏赐,无非便是言闻人今夕得宠罢了。可于闻人今夕而言,她却知未清影与皇太后所举之意。
此前自己被南宫七子推落水,皇太后与皇帝二人又未对南宫七子做出何严厉处置,故而方以此弥补闻人今夕。
如今内廷局势甚为迷茫,各宫已然于私底下拉帮结派,且如今太史良人与安阳长使又有孕在身,若是过分处置只怕会扰了内廷平静。
且圣太尊虽至始至终皆未出一面,然闻人今夕却隐约觉得,圣太尊正以此事窥觑自己。
“此茶为东齐贡茶,每年亦皆进贡那几箱。因着产量稀少,故而甚为名贵。如今孤家赏赐与卿,便亦是让卿莫对落水一事耿耿于怀。”皇太后坦言。
纵使皇太后不言,闻人今夕亦是知晓,即便自己与南宫笙香已然撕破了脸皮,二人见面亦还是要和和气气的。
“妾谨记太后娘娘之言。”闻人今夕低首以应,“此次南宫七子亦是无心之过,妾本不应责怪她的。”
闻人今夕表现出的乖巧,令皇太后甚为满意,其点了点头,又令钟离北望前往库房拿些首饰赏与闻人今夕。
第082章:春如旧,满城春色宫墙柳(一)
舞春花攀附于宫墙之上,为红瓦更添了一丝色彩。绿叶满墙,花枝似一个翘首期盼夫君归来的少女伸头望向宫墙之外。
闻人今夕本以为生活还欲继续如此无趣下去,可孰知春天如此快的便来了。
如今是开春,天气虽还冷着,然宫墙外的柳树却是发了新芽。
“七子,七子——”
不用想,闻人今夕便知如今跌跌撞撞从外头跑进来的,便是满月。
闻人今夕于朝霞伺候之下用温水洗着手,准备着今日无趣的一日。
满月跑入内,匆匆忙忙地便来至闻人今夕跟前。这个丫头大惊小怪惯了,如今闻人今夕亦未将她当一回事。
不过旋即想了想,亦是该好好教育教育一番的了。
将手从瓷盆中拿出,便猝不及防的往满月身上甩过去:“今日若是不教训你一番,兴许他日你还不知何人于长安阁当家做主!”
满月担心其再甩水至自己身上,便连忙求饶:“七子七子,奴婢知错了。此番奴婢是有要紧之事与七子说,故而……”
听见要紧之事,闻人今夕连忙将自己欲再甩水的手抽了上来。
朝霞以手帕为其擦干。
“何事?”闻人今夕问及。
满月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水渍,旋即走过来,靠近闻人今夕:“奴婢方才于外边听闻,言是陛下欲于开春之后便为帝姬举办生辰宴。”
闻人今夕回忆,似乎司空美人的灵犀帝姬便是去年开春之时出生的。如今周岁,举办生辰宴不是情理之中?
用眼睛瞟了一眼满月,又冷不防给满月身上甩了一把水:“此事还需你来同我说?他日盛宴开始前便会传遍内廷。”
本还以为满月会有何要事需与自己言,如今不过是灵犀帝姬生辰宴一事,竟也让其如此大惊小怪,当真是平日里让其习惯了的。
“七子,如今内廷不也无几人知晓此事嘛。如今奴婢偷偷告诉七子,也好让七子提前知道不是?”
满月还欲为自己夸耀几句,然闻人今夕却不给其面子:“下去将自己的份内之事做好,莫要成日想着去打听这些有的没的之事。”
将满月打发离开,朝霞便为闻人今夕备好了小暖炉:“七子,如今虽亦开了春,然天气却还是冷着的,拿着小暖炉亦可防防寒。”
闻人今夕接过,笑了笑,未言。
对于这个新来的且自己尚不可完全信任的朝霞,闻人今夕当真是愁苦得很。这一打发不了其离开,二又不知其是否为别宫细作。防与不妨,皆是愁事。
“你去拿我的针线过来。”闻人今夕指着一旁架子之上的针线篮,“拿几块帕子与几个针线过来便可。”
接过帕子与针线,闻人今夕便细心绣了起来。她记得,入冬之前万俟卿欢曾送与自己一条亲自绣的帕子,如今想起,闻人今夕亦想回赠一条与其。
“对了朝霞,你家住何处?家中可有何人尚在?”闲着无事,闻人今夕便假意与朝霞聊起天来。
这个朝霞的底细,她终究是要弄清楚的,不过便是要看自己是明里弄清还是暗里弄清罢了。
如今,闻人今夕决意先来明的。
与暮云不同,朝霞的性子要温和许多,通常闻人今夕问何话,她皆回答。
“回七子的话,奴婢便是这圣京人士。不过早些年家父去世,家母积劳成疾最后亦离奴婢而去。奴婢走投无路,方入了宫当了宫女。”朝霞坦言。
可从朝霞眼中,闻人今夕却看不出其有何忧伤。按理,当言说至如此悲惨身世之时,再坚强之人亦会为之动容,然朝霞却是全无。
“可你似乎并不伤心。”闻人今夕亦不虚掩,直接坦言。
如今算是与朝霞摊牌之时,明里暗里都得想法子弄清。
“此事早已过去多年,奴婢早已释然。”朝霞解释,“七子兴许不知,这皇城之中大多宫人皆是因宫外无何眷恋方入宫终老。”
从此处,闻人今夕倒是窥觑得了朝霞眼中的忧伤。
闻人今夕嘴角动了动,欲苦笑又笑不出来。此番说的,不就有她?
如今她父母双亡,自己无依无靠,不也是为了入宫寻真相,为闻人家讨回公道?
闻人今夕叹息一声:“这皇城之中,又有几人是愿意入宫的?无非是生活所迫,自己走投无路方如此选择罢了。”
对此,二人皆感同身受。
不过,朝霞却是于此时不小心言说起了钟离北望:“奴婢听闻,钟离千岁当初便是自己决意入宫当太……内官的。”
内官与太监虽为同一类人,然内官与女官相似,皆为官。方才朝霞那一突然开口,似乎令闻人今夕猜想出了什么。
“钟离千岁之事,你又是如何知晓的?”闻人今夕开始试探。
起初朝霞支支吾吾言不清,可见闻人今夕突然皱起的眉头,怕被怀疑,方小声言:“奴婢方入宫那会儿,便是于钟离千岁身边伺候过一段时日,便是那段时日,奴婢听得其身边的小太监说起。”
如此说来,朝霞亦只是于钟离北望身边待过一段时日,并不可表明其便是钟离北望安排于自己身边的细作。
然其伺候得终究是殷勤了些,这着实令闻人今夕心中不安。除了满月与符斜这两个起初便伺候于自己身边的宫人外,她于长安阁内,便再无可信任之人。
“你与满月一样,皆是令人同情的。”闻人今夕无意敷衍一句。
朝霞干巴巴的低着头笑了笑:“奴婢可无满月那般有福气,能得入淮小公公怜爱。”
闻人今夕心中微微诧异,此事莫不是皇城皆知?如何连此前自己从未见过的朝霞皆知满月与入淮二人之事?
“看来此事还真是皇城人人皆知了。”闻人今夕无奈的摇摇头,便继续绣着自己的帕子。
这时又见满月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未等闻人今夕开口数落,便连忙解释:“七子,此番并非奴婢大惊小怪。而是,是万俟少使来了。”
说罢,门外便真的传来万俟卿欢那欣喜着的唤声:“许久不来,姐姐可曾安否?”
第083章:春如旧,满城春色宫墙柳(二)
万俟卿欢走来,与闻人今夕互相行礼,旋即二人一同坐下。
“妹妹今日如何便来了?”闻人今夕将针线收好。
然其动作终究还是被万俟卿欢看见,看着如此好看的帕子,万俟卿欢便笑言:“姐姐的手真巧,绣的这花花草草的便是比我这个手笨之人皆要上佳。”
闻人今夕白其眼:“问你何故前来,你倒好,夸起我的手艺来了。”
随手将一条绣好的帕子递过去:“来,这是送与妹妹的。”
其后,闻人今夕便将针线放置好。
万俟卿欢接过帕子,欣喜得不得了:“这不是开了春,妹妹便想着与姐姐一同出去走走?”
旋即拿着帕子仔细看了看,接着便认真叠好,收下。
闻人今夕此前亦是觉得于长安阁待久了无趣,于是便挪开针线篮子,让朝霞将东西拿下去。
“如此,那我便与你同去走走。”
话语未毕,万俟卿欢便早已拉着其手站了起来。
二人如方从笼子释放的鸟儿,见到天空便尽情翱翔。如今跑出了景仁宫,二人便四顾一番,旋即端了端身子,朝东向漫步而去。
宫墙之上时不时便可见攀附于上的舞春花,冬天去了,梅花去了,如今轮到那姹紫嫣红的角色登场了。
看着那已然消逝的冬雪,闻人今夕想起了还于毓德阁禁足的南宫七子。
如今事已过去一个月,然离其被禁足的半年时限还尚远。闻人今夕待于长安阁一个冬季皆觉得百无聊赖,何况是禁足半年?
想至此,闻人今夕便叹息一声。
“姐姐看春日里的景色多美,日后我要与姐姐多出来走动走动。这一整个冬日里几乎皆窝于自己宫里,当真是憋坏了自己。”万俟卿欢前来拉住闻人今夕的手。
虽然后者亦是如此想,然现实怕的不容她如此。
“卿欢,你日后……还是少与我往来吧。”此番话,闻人今夕是想了许久方说出了口。
万俟卿欢猛然回首,甚为惊讶:“这是何故呀姐姐?”
“因为……”闻人今夕左右为难。
这时满月于一旁小声嘀咕:“还不是七子担心连累了少使。”
此话虽小声,然于如此安静环境之下,却是极易听见。
万俟卿欢将闻人今夕的手甩开,旋即背对着闻人今夕。
她当真不知满月此番话是何用意,闻人今夕犯了何错,何故如此言?再者,即便是她犯了错、受了罚,身为好姐妹,自己亦会为其承担一半。
见万俟卿欢背对着自己,面上亦是露出不悦,闻人今夕便解释道:“如今因着选秀与侍寝一事,内廷之中将我视为敌人之人不在少数,如今尚且相安无事,可孰知他日不会出事?如今我让你与我保持距离,便是防范于未然。”
万俟卿欢撅着嘴,动了动手指,又动了动脑子,觉得闻人今夕此话在理。
可是,姊妹便是有难同当,何来的连累一说?
“即便他日姐姐被人陷害,我也会与姐姐一同承受的。”万俟卿欢转过身去。
“傻瓜,若是如此,那孰人可为我证明清白?”闻人今夕开始哄骗,“你要与我保持距离,让人对你不做防范,如此方可暗自为我洗刷冤情。”
想了想,便又说:“当然,我只是说说,亦未必便会发生。”
毕竟自己总不可对自己言说这般不吉利之话。
兴许是觉得此番话在理,又兴许是闻人今夕糊弄之手段厉害,故而万俟卿欢未再言,便又拉着闻人今夕的手继续往前。
走至中途,见一宫苑。为前后两进院,前院正殿五间,黄琉璃瓦歇山顶,室内悬“慎赞徽音”金匾。
此,便是延禧宫。
延禧宫主殿屏风为《曹后重农图》,寓意勤劳。殿前有东、西配殿各三间。后院正殿五间,亦有东、西配殿各三间,均为黄琉璃瓦硬山顶。
延禧宫位于景仁宫之东,永和宫之南,离圣太尊的宁寿宫甚近。
“若是我亦可住于此,便可每日前往长安阁寻姐姐玩。”万俟卿欢驻足延禧宫前,不肯走一步。
闻人今夕无可奈何,即便是她想,又能如何?难不成皇帝还突然之间便让其入住?
无奈的笑了笑,闻人今夕便将万俟卿欢拉走。
又走了几步,便至了缎库。缎库为尚服局司衣司所属六库之一,掌诸缎。
路过此处,恰巧遇见了从里走出的闻人尚仪。
闻人今夕与万俟卿欢二人皆惊喜,如何于此皆可遇见闻人尚仪?果真是缘分。
“见过尚仪大人。”闻人今夕与万俟卿欢及各自宫女皆俯身行礼。
闻人尚仪见二人,亦是欣喜:“方才我还想着顺道前去景仁宫看望闻人七子,不料七子与少使二人倒是先来了。”
三人说说笑笑一番,闻人尚仪便与二人一同踏起了春。
期间于万俟卿欢不留意之时,闻人尚仪便小声对与自己一同走着的闻人今夕言:“七子欲寻得真相,如今可有进展?”
虽言于闻人今夕入宫之后闻人尚仪便极少与其来往,可她却是暗地里为闻人今夕打听了不少。
“如今尚无所获。”闻人今夕叹息。
她虽然未有查到一丝蛛丝马迹,然其却发现,此皇城之中,似乎隐藏着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无论是坠鸟还是黑影,闻人今夕皆觉得,此事应与十九年前之事有关。
不过,此亦为自己一人揣测,到底是否,还有待自己慢慢查清。
路漫漫兮其修远兮,闻人今夕一早便知晓,此路并不容易走。
“既然七子一人无厘头寻找不得线索,那何不与良国先夫人叙说叙说?”闻人尚仪建议。
闻人今夕眉头一蹙,良国先夫人?闻人尚仪如何会言说起了她?
虽言良国先夫人乃大行皇帝帝妾,然她听满月说,言是其于先帝龙驭宾天后便出宫于道观之内静修。
多年不闻宫中事,良国先夫人又怎知宫中之事?
“据我所知,良国先夫人亦是于十九年前七子的母亲被逐出宫之时方出宫于道观修行。”闻人尚仪将声音压得极低。
“果真?”闻人今夕大惊。
第084章:春如旧,满城春色宫墙柳(三)
先帝乃是于二十二年前便驾崩,然良国先夫人却是于先帝驾崩之后第三年方出宫修行。
不仅如此,此事还是与十九年前一大批女官被驱逐为同一时间。莫非,此亦是巧合?
可是,怎会如此之巧?
闻人今夕正欲开口与闻人尚仪言,可此时万俟卿欢却跑了过来:“姐姐与尚仪大人在说什么?”
此事本便与其无关,闻人今夕总不可让她也掺和其中。
“无他,不过是言说起了良国先夫人。”闻人尚仪小声回复。
正当闻人今夕开口欲与其说些什么,万俟卿欢便手指东边方向:“那个轿撵,不便是良国先夫人的吗?”
向东望去,见一顶蓝顶绿帷的八人舆轿与十多个宫人一同停滞于一座玉桥之上。对面阻挡着的,亦是一顶同一规格的舆撵。
以此而看,应是二轿一同上桥,走至桥顶方知前面还有一轿欲过桥。
闻人今夕好奇,为何不礼让?
走近一打听,方知对面舆轿之上坐着的乃是东齐王世子。
因着东齐王世子与先帝同辈,为今上皇叔,故而底下宫人觉得王世子不宜礼让良国先夫人。
便是如此,双方便皆停滞于此。
良国先本欲下轿,可掀开帘子见闻人今夕已然上前打听,笑了笑,便又放下帘子。
方才欲下轿礼让王世子之心,如今全无。
“先夫人,我们如今怕是要得罪王世子了。”随从于良国先夫人舆轿旁的宫女小声提醒又放下帘子未下轿的先夫人。
“不妨事,王世子桎毅是个翩翩少年郎,此事是不会放于心上的。况且……”如今亦快有人前来为其化解困扰了。
果不其然,闻人今夕很快便走至良国先夫人舆轿之旁,先是行了个礼,随后试探询问:“不知先夫人何故堵于此桥上?”
方才闻人今夕便已问清事情原委,此番话不过是意指良国先夫人为何不下轿礼让之委婉说辞罢了。
东齐王世子未桎毅今日入宫乃是去宁寿宫给圣太尊请安,可不料于此却恰巧碰上了从宁寿宫请安出来的良国先夫人。
按理,良国先夫人算是主,王世子桎毅算是客。自古哪有主不让客之理?况且,王世子桎毅还是今上的皇叔。
“七子来得正好,如今你也看到了,我与王世子堵于此处亦非个办法,七子给想个两全的法子,可否?”良国先夫人于舆轿之内对闻人今夕说道。
此番三人不过是路过,如今被良国先夫人如此一说,闻人今夕倒是将自己推至了其中。
万俟卿欢与满月上前,后者对闻人今夕小声言道:“七子何必如此?放着此事不管便是了,何故还来……”
一语未落,闻人今夕便走至良国先夫人舆轿窗子前,对其言:“既然先夫人与王世子皆不愿退一步,那妾倒是有个两全的法子。”
说着,便让良国先夫人先行下轿。其后又不顾满月与万俟卿欢二人劝说,走至东齐王世子之舆轿前。
俯身行了一礼:“妾见过世子祗下。”
待闻人今夕起身抬首,却见一位身着四爪金蟒宫服,项带金螭璎珞项环,腰间系着一块美玉的少年早已立于面前。
少年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常笑,闻人今夕揣测,此人应还未至弱冠。
在听得旁人言起此人便是皇帝帝妾——闻人七子后,东齐王世子双手前抱,屈身回礼。
“妾路过此处,见得世子祗下与良国先夫人有所难处,方如此贸然,望世子祗下莫要见怪。”闻人今夕直言。
旋即又与东齐王世子言说:“既然世子祗下与先夫人皆难以退让,那可否二人换轿,各自行走?”
王世子桎毅起先不解,旋即蹙眉:“七子是欲让我乘坐先夫人舆轿,而后先夫人乘坐我的轿撵?”
闻人今夕垂首称喏。
王世子桎毅只是爽朗一笑,此法倒是不错,不过便是不知良国先夫人可应承否?
虽言二人舆轿为同一规格,然此亦需先夫人应承了方作数。
犹豫了片刻,良国先夫人走至二人跟前,笑言说:“闻人七子此意不错,不知世子祗下可应承否?”
王世子桎毅笑笑:“有何不可?”
此番方为其所想。
旋即二人连同各自下人一同换了舆轿,方各自离开。
于外人未留意之时,闻人今夕轻声对良国先夫人言:“不知先夫人何时得空,妾欲前去探望。”
良国先夫人似并未感到意外,只是又笑了笑:“七子何时得空,皆可至寿康宫探望。”
旋即带着宫女上轿离开,闻人今夕立于一旁,屈身迎送。
寿康宫与慈宁宫相邻,未清影迎良国先夫人回宫便是为了让其与皇太后有个说话的伴,故而临近自然是要的。
不过此倒是离景仁宫远了。
然方才听得闻人尚仪言说起良国先夫人出宫之时间,闻人今夕便觉,纵使是再远,她亦要找个时候去问问。
告别了良国先夫人,闻人尚仪亦欲离开:“今日尚仪局还有许多事需我去料理,如此便不与二位主子一同踏春了。”
闻人今夕与万俟卿欢亦未强留,只是与各自宫女屈身迎送:“尚仪大人慢走。”
旋即二人便又带着宫女们往回走,一路下来皆是为了走动,也无目的。此番,倒是令人心旷神怡,总比一人窝于自个儿宫里的好。
“对了,灵犀帝姬的生辰宴,妹妹预备着送何礼物?”闻人今夕与万俟卿欢边往回走,边一旁询问。
“啊?灵犀帝姬生辰宴?”万俟卿欢一副惊讶模样,“何时?”
闻人今夕一愣,原来这丫头竟不知?
再看一眼满月,一副得意洋洋模样。
闻人今夕看了其一眼,看来此事还真是未对外宣扬,满月还真是提前知晓。
“听闻是立春后一日。”闻人今夕答。
今年冬季格外漫长,如今按理应为开春之际,可却还时常下起小雪。
满月今日与闻人今夕言说帝姬生辰宴时只说了为开春,不过她私底下却曾打听过,灵犀帝姬生辰为立春后一日。
“还有不到半个月,那我可得好好想想。”万俟卿欢看着远处的红瓦宫墙,细心想着。
第085章:春如旧,满城春色宫墙柳(四)
与万俟卿欢一同从外踏春回来,闻人今夕便与满月言,明日欲往慈宁宫给皇太后请安。
虽言表面上其是为给皇太后请安,然目的却是以此顺道往寿康宫看望良国先夫人。
她一刻皆不能等,真相早日查清,她方可早日安心。
夜里,未清影时隔半个月前来长安阁留宿。令闻人今夕未有想到的是,皇帝竟突然言说起了让万俟少使搬去延禧宫居住。
延禧宫与景仁宫甚近,今日闻人今夕与万俟卿欢出门踏春之时后者方有所幻想,如今这么快便实现了。
闻人今夕亦问过何故,未清影只答:“便是突然想起卿于景仁宫无伴相陪,故而想起了万俟卿。”
面上笑笑,闻人今夕便也不再言。毕竟皇帝之意,孰人敢驳?她只心中道,万俟卿欢果真得仙人庇佑,今日方幻想之事,如今便应验了。
然而令闻人今夕未想到的还不至于此,次日清晨用了早膳,司空美人便派人前来请她往长春宫坐一坐。
原本闻人今夕今日之计划是借往慈宁宫给皇太后请安之由顺道前去寿康宫与良国先夫人叙聊,不料竟出现了如此意料之外之事。
看着从屋外走入内的香冷,闻人今夕收拾失落的心情,笑道:“今日香冷姑姑如何得空过来?”
旋即又问候道:“近日美人与帝姬可还安好?”
心里大抵是猜出了司空美人此番用意,可既然香冷还未说破,那闻人今夕自己亦是懒得点出。
不过司空美人想起自己到底是快了些,近日未清影方下令允许别宫之人前来探望,司空美人便第二个前来了。
香冷冲其行了一礼,语气之中充满了亲近:“美人与帝姬近日身子甚佳,不过便是担心着七子。七子这病亦有些时日了,美人的意思是,若是还不见得大好,怕是太医府之御医不上心,今日恰巧美人请了御医前来给帝姬把平安脉,欲请七子一道过去。”
如此而已?
司空美人会为了给自己看御医,而特地请自己过去?
闻人今夕心中笑笑,面上却仍然一副未察觉出不对之状,抿着嘴便轻笑:“有劳美人费心了。”
客气一番,便轮至满月开口打发:“不瞒姑姑,其实我家七子身子早便好了,不过御医们谨慎,故而继续开了些方子给我家七子调理着身子。”
满月一早便听闻人今夕欲往慈宁宫请安,如今香冷一来,二人自然是去不了的。
为了闻人今夕可尽孝心,亦为了自己难得一见入淮,满月只好出口打发。
可其终究是小看了香冷,后者可并非是个易打发之人。
“美人常言‘是药三分毒’,如今御医恰好至长春宫与帝姬请平安脉,七子何不随奴婢去一趟?亦让御医给七子看看,若是无何大碍,岂非更好?”香冷嘴角挂着笑,将司空美人教的话又言说了一遍。
如此一来,闻人今夕便不好拒绝了。
见闻人今夕左右为难,满月便直言:“可今日我家七子还欲至慈宁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如此,怕是要耽误的了。”
既然推脱不行,那便将目的直接说出。
可二人却未想到,香冷竟说皇太后今日闭关静修,不见帝妾。
此番倒好,闻人今夕非去长春宫一趟不可了。
“既然太后娘娘今日闭关,那我便去看望司空美人与灵犀帝姬好了。”闻人今夕坐于叠席之上笑言,“劳烦姑姑回去告知美人,言是我一会儿便到。”
香冷俯身应诺。
闻人今夕无奈,满月亦是心中不悦。原本今日好好的行程与心情,如今却要用来跑至遥远的西宫看望司空美人,当真是扫兴。
见满月一副不乐意模样,闻人今夕便说:“你若是不愿去,那我便让朝霞与我一同前去,你于长安阁好好做事。”
满月未有直言,只是默然。
闻人今夕知晓其意。
待香冷离开之后,闻人今夕便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自己,旋即带着朝霞坐上由符斜驱赶的马车前往长春宫。
一路上,朝霞皆对闻人今夕关怀备至。这让闻人今夕甚为感动,毕竟此前她还曾怀疑过朝霞不怀好意。
“你的性子与暮云截然不同,是个细心的。”闻人今夕有意无意的说了一句。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奴婢亦是觉得暮云姐姐的脾气之处,不过,她亦不过是不喜与他人言谈罢了。”朝霞为闻人今夕系紧了披风。
听此言,朝霞此前倒与暮云不相识?
闻人今夕亦未再言,只是抱着小暖炉静静坐着。
至了长春宫,下了马车,于香冷带领之下,闻人今夕随其一同进入长春宫主殿之内。
见殿上抱着孩子的司空美人,闻人今夕便与朝霞一同跪拜:“妾见过美人。”
司空美人抬眸看见闻人今夕,心中微微一愣,细算来自己亦有一两月之久未得见她,如今一见,倒是觉得消瘦了许多。
冲着闻人今夕点点头,司空美人旋即笑言:“妹妹免礼。”
闻人今夕俯身谢过,司空美人便连忙让香冷拿来叠席与其坐下。
“前些时日妹妹不小心坠水需静养,陛下亦是下令不准他人前去打扰。许久不见,对妹妹甚为想念。”司空美人一边轻拍灵犀帝姬后背哄其入睡,一边让香冷给闻人今夕赐热茶。
“承蒙美人厚爱,妾不胜感激。”闻人今夕又是俯身一礼。
“妹妹说的哪里话,姐妹之间,理应如此。”司空美人轻轻笑了笑。
可一笑过后,眼中却闪过一丝算计,方又对闻人今夕言:“帝姬这几日身子亦是不甚好,故而我便唤了御医前来看看。想着妹妹亦于病中,便唤了妹妹一同过来。如此贸然,望妹妹莫要见怪。”
闻人今夕虽心中却有介意,然其终究不敢言于表面。低首笑了笑,言:“美人言重了,妾能得美人如此厚爱,自然是妾之福分,如何敢言他?”
见其如此乖巧,司空美人便似满意的点点头:“如此,便让御医为妹妹把把脉吧。”
第086章:春如旧,满城春色宫墙柳(五)
司空美人召来的御医自然是自己的人,话亦自然会按照其交代的那样说。
闻人今夕正盘算着司空美人此番兴师动众的用意,却想起昨日闻人尚仪与其言,内廷深似海,万事需留意。
身处皇城,侍奉同一夫君,勾心斗角自然难免。
此前闻人今夕猜想,司空美人此番无非便是找个御医给自己把把脉,言是病情尚未痊愈还不得侍寝,以此打压一个对手罢了。
可如今细细回想,若是御医突报自己有了身孕而自己却无,那岂非……
“妹妹如何的了?何故走神?”司空美人看着她,笑容依旧。
“妾这几日尚于喝药之中,故而精神有所恍惚,望美人莫要……”
闻人今夕欲解释,却听司空美人抢过话语:“我瞧着妹妹气色不差,且面上伤疤亦是全无,御医何故还与妹妹吃药?莫不是御医们不知‘是药三分毒’是何道理?”
其实闻人今夕的病一早便是无大碍的,脸上的伤亦无非是划破了点皮,压根不严重。不过是因着受了点风寒,未清影上心不准他人探望,因而方让外人以为闻人今夕此番病得甚重。
“七子,奴婢陪着您进去。”朝霞对闻人今夕轻说。
闻人今夕看了其一眼,旋即入内室让御医把脉。很快三人便一同出来,司空美人问及身子如何,御医答:“七子身子已无大碍。”
司空美人笑了笑:“有劳了。”
旋即让人赏了些银子,便打发他走。
闻人今夕这才松了口气,无事便好。不过,司空美人此番特地唤自己前来,只是为了给她如此一个结果?
“妹妹如今身子大好,想来亦不会影响往后侍寝。”司空美人笑笑,旋即将灵犀帝姬抱与身旁嬷嬷。
便是此言,闻人今夕方看出了司空美人此番心思。无非,便是曾经那套说辞——让自己多争宠罢了。
同是帝妾,竟可容忍他人争宠,亦无非两个目的。一是立营,二是立敌。
如今皇后一营想必司空美人早已看出,自己势单力薄又不得皇帝宠爱,自然是要找个得宠的帝妾与自己一道。
除此之外,便是第二个可能——立敌。
如今闻人今夕得盛宠,不骄不躁自然是好,然若是争风吃醋爱夺宠,怕会是让人言说是恃宠而骄。
如今无论是何种可能,闻人今夕皆早已看出,司空美人对自己另有所图。
“妾谢过美人关怀。”纵使是知晓司空美人不怀好意,然表面功夫亦是要做足的。
“我听闻陛下时常往妹妹宫中留宿,然却是听闻……”
未清影这个月留宿长安阁三四次,然一次皆未让闻人今夕侍寝。
“陛下关怀着妾,故而……”
既然司空美人未将话说破,那闻人今夕亦礼尚往来,言说至一半。
“那是此前之事,如今妹妹身子安好,自然是不影响的。”司空美人拿起茶杯抿过一口茶,目光却是窥觑着闻人今夕。
见后者只是愣愣的笑笑,未看出有何异常,司空美人方放下茶杯,说道:“妹妹应知,内廷之中帝妾众多,有个子嗣方为保障。”
听司空美人此话,闻人今夕便听出了错漏之处。如今内廷帝妾人数还不至十人,何来的“众多”之说?
且如今她人微言轻,纵使是诞下皇嗣,亦不得教养。又何来的“保障”之说?
司空美人此话着实如迷雾,令闻人今夕愈发猜不透。
与其再言说了几句,闻人今夕便告退。
重新坐上由符斜驱赶的马车,闻人今夕并未打算回长安阁,而是去了寿康宫。
原本打算去慈宁宫给皇太后请安顺道前往寿康宫,可如今事与愿违不能前去,那她顺道从长春宫过去亦是情理之中。
长春宫离慈宁宫不甚远,而寿康宫又于慈宁宫之西,故而过去亦可言之顺道。
来至寿康宫,闻人今夕让朝霞与符斜二人于外等候,她独自一人入内。
于寿康宫宫女带领之下,闻人今夕于后殿见到了良国先夫人,后者正细心调着香。
见闻人今夕来,方放下手中之事,请其入座。
“昨日七子方问及老身何时得空,今日七子便来了。”良国先夫人将香料放置一旁。
“先夫人似乎一早便知晓妾今日会来?”闻人今夕问道。
不知是否其错觉,闻人今夕总觉得良国先夫人似乎正等着自己前来寻她说话。
“你来找老身说话,老身自然是知晓,不过却不知是今日。”良国先夫人旋即笑了起来。
果然如此,良国先夫人似乎真的知晓些事情。
“那先夫人亦是知晓妾今日前来所为何事?”闻人今夕亦是笑魇。
宫女将一些点心奉上,闻人今夕接过,发现还是暖的。
良国先夫人与众人不同,其余人于冬日里皆以热茶暖身,然其却是选了些暖和的糕点。
“你若是即墨尚仪之女,老身自然知晓你此番前来为的何事。然若非如此,那……老身便不知七子此行所为何事。”良国先夫人冲其笑了笑,旋即又调起了香料。
对于良国先夫人此话,闻人今夕似乎并未感到意外。她知良国先夫人定知晓些关于母亲之事,故而言说此言亦不为过。
“先夫人如何得知此事?”明知故问向来不是闻人今夕所喜爱的,然偏偏便是如此,却总有意外之喜。
良国先夫人细心调着香料,抬眸看了一眼闻人今夕,许久方言:“自然是不小心听得钟离千岁与手下宫人言说,老身方知。”
那日是良国先夫人回宫次日,她前去给皇太后请安出来之后,恰巧遇见了钟离北望于一个旮旯处数落入淮。
虽隔得不甚近,然其终究是听清了二人对话。从此对话之中,良国先夫人得知了是皇太后于暗中为闻人今夕隐藏身份,且此事还是交与钟离北望亲自料理。然有一事却是令其甚为恼火,那便是何人劫了传信之鸟?
虽言良国先夫人并不知晓钟离北望所言信鸟是何事情,其又是如何得知信鸟被劫,然她却是知晓了闻人今夕的身世。
第087章:春如旧,满城春色宫墙柳(六)
因着良国先夫人知皇太后与闻人今夕素不相识,然其却肯为后者隐藏身份于宫中,故而良国先夫人自然是对闻人今夕身份有所兴趣。
耐心打听了一番,良国先夫人便揣测闻人今夕为即墨尚仪之女。
虽有把握,然其终究是要于闻人今夕口中得以印证的。
闻人今夕如今尚未亲口承认,但却是不言而喻。
而对于良国先夫人此话,闻人今夕亦是诧异。未想到,良国先夫人竟是从钟离北望之口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细细回想当初于宴席之上皇太后之言行举止,闻人今夕竟突发奇想,莫非此事为皇太后背后所为?
可皇太后此意又是为何?
纵然皇太后曾经待闻人尚仪与自己的母亲极好,然隐藏身份入宫亦是大忌,莫非皇太后不忌惮?
又细想一番,闻人今夕竟大惊,莫非皇太后一早便知自己入宫的目的?
果真细思极恐。
然除此之外,别无他由。
“先夫人是否知晓些什么?”闻人今夕坦白询问。
良国先夫人将调好的香料拿至鼻处闻了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方又放下,打开香料盒子细心寻找起来。
“当年先夫人与一众被逐出皇城的女官一同出宫,先夫人应知是何故,若言只是巧合,那岂非太过巧合?”闻人今夕又询问。
此次良国先夫人不再默然,而是抬首对其嫣然一笑:“你可知老身是医药世家出身?因着家道中落故而入宫,先帝在时老身不过是个长使,按我大程的内廷律例,于先帝崩世之后便需殉葬。”
旋即低首料理香料,并将调好的香料点燃:“是皇太后救了老身一命,其于先帝崩世之后求圣太尊放过老身,故而老身才得以升为夫人,免得一死。出宫修行十余年,今上方赐国号。”
其看似不着边际的几句话,闻人今夕却是听出了些端倪。
“先夫人可知,当年被驱逐出宫的一众女官,最后皆无一人幸免于难?”闻人今夕眼帘微红,她不愿提及此事,然如今亦不可不提及。
然而,良国先夫人却是沉默了。她细细的调着香,丝毫未有要搭理闻人今夕之意。
“先夫人明知此事有内幕,何故还与妾……”
“老身不知七子所言何意?”
良国先夫人突兀一语令闻人今夕愣于远处许久。
此番,良国先夫人是不肯言说?
可其若是不肯言说,又何故给自己如此示意?莫非,她本是欲让此事大白于天下,然其如今只是碍于何事,故而不敢言说?
“老身此香于睡眠甚佳,七子他日若是夜不能寐,可试老身香料一番。”良国先夫人又对其笑言,旋即令宫女将自己方才所调之香拿至与闻人今夕。
后者接过,双手捂上,细细品闻。
果真是好香,芳香养鼻、颐养身心。
“七子若是喜欢,老身可送些与七子。”说着,良国先夫人便让宫女去库房将自己珍藏的香料拿出来。
闻人今夕谢过,她调香虽不甚拿手,然香道乃是每个闺中女儿必学技艺之一,故而亦是懂得一些。
“老身亦是乏了,七子先回去吧。”
良国先夫人委婉的下了逐客令,闻人今夕亦不好打扰,俯下身便告退了。
出了后殿,随宫人一同走至寿康宫大门,见符斜与朝霞二人正于冷天之中候着。
闻人今夕心中有所愧疚,正欲过去,却抬眸看见朝霞为符斜整了整衣裳。
如今冷天,整理衣裳让其暖和本是无错,然此动作终究是亲密了些。况且,二人此前相识?
顾不得这些,闻人今夕远远的便假意咳嗽两声,随后低着头往前走,假意未留意到二人。
二人见其过来,便屈身行了一礼。
闻人今夕摆摆手:“回去吧,此大冷天的,于外久待不宜。”
上了马车,朝霞将小暖炉奉上,还为闻人今夕整理了披风,她的动作便如方才与符斜整理衣裳那般娴熟、轻快。
“方才奴婢听七子咳嗽了两声,想是受了寒,回去奴婢便给七子熬点热汤暖和着身子。”朝霞说道。
“你可真会体贴人。”闻人今夕随意应了一句。
当夜,未清影未留宿长安阁,然而却将下个月万俟卿欢搬来延禧宫居住的消息带与了闻人今夕。
后者莞尔一笑,住近自然是好,只是这日后……
想了想,闻人今夕亦不敢再往下想。
闻人今夕接过满月递过来的帕子,洗了把脸,便预备着睡下。
听闻皇后近日染了风寒,故而未清影今夜前去坤宁宫看望。
看来外人言之帝后和睦亦非空穴来风,起码这面上功夫是足够的。
“七子,奴婢打听过了,内务府近日是忙着给灵犀帝姬办生辰宴,故而才将万俟少使搬离一事往后推。”满月一边洗着帕子,一边对闻人今夕言。
这个满月,光凭着自己那如顺风耳一般的打听本事,可没少于闻人今夕跟前说些有的没的之事。
“莫要将目光放于外头了,多留心着自己宫里的人吧。”闻人今夕推了推满月额头。
如今长安阁多了好几个宫人,闻人今夕这一双眼睛可盯不得如此多。
闻人今夕又洗了下手,见方才还说个没完的满月一下便没了动静。手上擦手的动作微微顿了顿,抬首看向满月:“如何又不说话了?方才还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呢。”
此时满月脸色有所不好,俯身端起了瓷盆便立于闻人今夕床榻之前,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闻人今夕也不在意,掀开被褥便钻了进去。如今天冷,她可不想陪满月打哑谜。
“七子。”满月有所迟疑,不过犹豫了片刻,亦是开口:“奴婢发现朝霞与符斜二人似乎有何内情。”
闻人今夕一顿,满月也发现了?
不过旋即又笑笑:“你与入淮还有内情呢,如何?你还不准他人亦有内幕?”
我大程内廷律例之中,可并无宫女、太监不得结伴之令。
满月想了想,好想亦是如此,旋即便也未再言,端着东西便出去了。
只是满月不在意,可闻人今夕却是于此事之上留了个心眼。
第088章:春如旧,满城春色宫墙柳(七)
次日清晨起来,因着皇后染了风寒,故而不见帝妾亦是意料之中,即便是皇后不染风寒,如早会此般事,亦是看其心情。
闻人今夕于小书房内写字,满月陪伴其左右,朝霞于一旁整理书架。
“常听闻东城七子除了喜练舞亦喜练字,不知我如今这字可比得上其否?”闻人今夕似自言自语,又似有意与满月言。
满月看了一眼闻人今夕所写之字,虽看不懂,然却是胸有成竹:“东城七子是因着字不甚好看方多加练习,岂可与七子相比,奴婢瞧着七子所写之字甚美,东城七子怎比得过?”
满月每次一开口,皆令闻人今夕为之叹息:“满月,我皆教你多少遍了?莫要议论别宫主子之事,你怎就不听?是否欲让我拿出宫规来?”
若是放了以前,满月或许会连忙求饶。可如今与闻人今夕相处久了,其是何品性,满月怎会不知?自家七子无非便是嘴上功夫了得,实则压根不会拿什么宫规惩治宫人,大不了便是一顿数落罢了。
见满月默不作声,闻人今夕便蹙起了眉头:“如何不说话?莫不是让我罚你去扫落叶不成?”
如今是冬末春初,何来的落叶?即便是有,那满月亦是心甘情愿去打扫。
不过,其最后还是认错了:“是,奴婢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闻人今夕心舒一口气,此番还算懂事。
继续练着字,此时朝霞过来,询问闻人今夕:“七子可要喝杯热茶?奴婢这便去与七子煮来。”
满月一听这朝霞处处讨好主子,当即便不乐意,旋即抬起头,方要开口,却听闻人今夕言:“不用了,喝如此多茶,怕是要体寒的了。”
于闻人今夕印象之中,似乎她一整个冬日皆以热茶暖身,亦不见得宫人拿何别的吃食来。也便唯有于寿康宫,良国先夫人给了些糕点方觉新奇。
“我说朝霞,你如何便不能如暮云那般,该你做之事便做,不该你做之事便少管,何故来投机取巧?”满月不满,对朝霞吹胡子瞪眼。
朝霞无故被满月数落,心中不知所措,亦是委屈看向闻人今夕。
“满月嘴巴便是刀子做的,你莫要介怀,下去吧。”闻人今夕让其退下。
后者带着满脸委屈,其后退下。
闻人今夕继而持笔书写,对满月的无理取闹亦不言说什么,而对于朝霞的委屈,亦是不加理会。
宫人们的此些打打闹闹,闻人今夕只看看便过了,无需自己关心。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闻人今夕亦是写累,方放下笔,便见朝霞走了进来。
后者面色不甚好看,似有事与自己言。
“如何的了?”闻人今夕问。
朝霞看了一眼满月,似在意。
闻人今夕亦是朝满月看了一眼,旋即对满月说道:“写字了许久,有些累了,你去小厨房拿些点心来。”
前段时日未清影下令,于景仁宫开了小厨房,闻人今夕本想着用着御膳房送过来的饭菜便好,可如今却给了自己一个打发满月离开的机会。
满月走后,朝霞方缓步走近闻人今夕。
“说吧,可是有事?”闻人今夕闲着无趣,又拿起了笔。不过此番她可并非写字,而是决意绘画。
一去,却听得朝霞犹犹豫豫的声音:“七子,奴婢方才……”
欲言又止之言可不是闻人今夕要听到的,她假意未听见,只是继续一笔两笔的随意绘画起来。
朝霞又是犹豫片刻,其后缓缓说道:“方才奴婢见到了暮云姐姐与……与一个小公公碰面。”
闻人今夕心中一愣,又是一个内情?心中笑笑,这皇城之中私底下存有内情之人可真是不少。
若是长此以往,怕是皇城要出禁令的了。
“这有何可奇怪的?昨日我不也见你与符斜整理衣裳?”闻人今夕未抬头,然其余光却是看见了朝霞略微红起的脸。
“七子,此番可不一样,暮云姐姐是与那小公公言说长安阁之事的,且暮云还说其不知为何信鸟会无故不见之话。”
信鸟?闻人今夕一惊,方抬起的手又轻轻落下。
“那小公公你可认识?”闻人今夕抬首问。
朝霞又显犹豫。
闻人今夕将笔重重放于砚台之上,因力道过重,笔墨溅出了砚台,溅了几滴于自己衣裳之上。
朝霞知其是恼火了,连忙答道:“是……是入淮公公。”
闻人今夕又是一惊,入淮?如何是他?
“可看清楚了?入淮可是钟离千岁养子,无故栽赃,千岁可饶不了你。”闻人今夕威胁。
“奴婢不敢,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朝霞磕首,“奴婢便是知晓此事不可轻易言说,故而方才……”
“好了,你先下去吧。”闻人今夕打断其话。
朝霞抬首,见闻人今夕面无表情,不知何意。
“此事你莫要声张,待我查清了方做定论。”闻人今夕嘱咐。
朝霞俯首应喏。
其实闻人今夕一早便察觉暮云不对,似个细作,然其终究是无证据。如今听得朝霞此话,那飞鸟却确认为暮云的了。
不过,闻人今夕万万未想到,入淮竟会参与其中。以其与满月二人之间的关系,满月会不知?
可满月对暮云平日里的态度,又不似做戏。
思来想去,闻人今夕觉得这长安阁之中还果真是卧虎藏龙,何事皆隐藏于迷雾之中,需待自己去细心琢磨。
且如今长安阁内多了许多宫人,除了一个暮云,怕是还有别宫细作潜藏其中。当务之急便是如何将此些无关紧要之人送出去。
“七子,那满月那边……”
“你傻吗?如何敢与她说?”
兴许是闻人今夕的微怒,使得朝霞不再敢说话。
“好了,下去做事吧。”闻人今夕打发其离开。
朝霞离开,闻人今夕坐于原处许久。直到心中想明白了,方从新拿起笔,静下心来继续练字。
暮云为钟离北望细作一事闻人今夕早已猜出,如今不过是得以有力印证,她何故慌了阵脚?
入淮为钟离北望养子,此事他掺和其中亦是情有可原。
闻人今夕如今慌的理应并非暮云,而是如何将自己宫中的细作一一找出。
第089章:春如旧,满城春色宫墙柳(八)
皇帝一连好几日皆未召见帝妾,且未留宿任何一个帝妾宫中,多少让内廷里的女人蠢蠢欲动起来。
各宫帝妾皆想着法子的将皇帝留于自己宫中,亦或是费尽心思的让皇帝召见。
可此番终究无用,未清影已有好几日未踏入内廷。
因着内务府需料理灵犀帝姬生辰宴一事,故而万俟卿欢如今尚未得入住延禧宫。
闻人今夕想来亦是无趣,便带着满月与朝霞二人出去走走,权当踏春。
其行走路径无非便是常走的一条——路过延禧宫,经过缎库,旋即又往回走。
不过今日满月可是来了兴致,当走至缎库时,便指着北方向,回首与闻人今夕说道:“七子,既然我们难得出来,今日便去东临苑走走吧?”
满月虽是在询问,欲征求闻人今夕同意。然其有力的手却是直接挽着闻人今夕的胳膊往养性门而去。
养性门为东临苑南门,是离景仁宫最近的,亦是闻人今夕往东临苑时常经过的。
东临苑柳树最多,于冬去春来之时节,别的花园内那些早早落叶的树木迟迟还未发芽时,东临苑的柳树却于寒冬的余威之下首先苏醒。
方走进东临苑,闻人今夕便早已感受到了春日临近之气息。
“每年当别的地儿都沉浸于冬日之时,东临苑便已然迎来了春日。七子看远处的绿柳,果不愧是满城春色宫墙柳。”朝霞于一旁感叹。
可此举却遭满月白眼:“无非便是识得了几个字,至于如此显摆?”
朝霞欲开口,可如今竟是有口难辩。
她可不知自己是如何得罪了满月,何故令其处处针对。
“前边柳荫甚佳,我们过去一赏。”闻人今夕往前走去,丝毫未在意二人拌嘴。
前边是条溪,溪水自远方假山潺潺而来。溪边屹立许多杨柳,于春初之时尽情展枝。
走至一旁石子路之上,闻人今夕三人一同欣赏。不多时,迎面走来一个身影。
走近,只见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身穿一袭素锦宫衣,散发淡淡灵气的美人儿走过。
三千青丝被挽成一个简单的碧落髻,将一支清雅的梅花簪子戴上,陪同着宫人行走于小径之上。
看着缓缓走来的东城七子,闻人今夕微微一笑,领着满月与朝霞给其行礼:“见过七子。”
东城七子并非言笑,只是微微点首,其后回礼。
因着入宫快一年,闻人今夕皆未识得这位舞姿妖娆的东城七子,故而此番有意亲近。
“姐姐亦是前来赏春的否?”闻人今夕莞尔一笑。
“今日前来与圣太尊请安,顺道至此。”东城七子言。
闻人今夕极少见得东城七子言谈,即便是时常的请安,她皆不曾见其与其他姐妹言谈说笑。
如今难得一听,却觉其声甚美。娇中带妖,柔中夹媚。乍一听似那黄莺出谷、鸢啼凤鸣,清脆嘹亮却又婉转柔和。
若是再得一听,只怕是觉如那潺潺流水、风拂杨柳,低回轻柔而又妩媚多情。
“此前极少听得姐姐说话,如今一听,只觉天阔云舒、海平浪静,亦是想起此春初之中的杨柳。”闻人今夕客套几句。
东城七子往一旁杨柳岸看去,旋即回首,亦未见其笑:“杨柳乃春日最妖娆,声音如何与之媲美?”
东城七子看似给闻人今夕出了一道难题,不知如何回答。
然闻人今夕本身却是不介意,她又是微微一笑,对其说道:“细柳再妖娆,亦不及姐姐舞姿之婀娜。且柳树乃季节之物,过了此春不复再有,如何与姐姐相提并论?”
东城七子此番难得一笑,然从其笑魇之中,闻人今夕更多的,便是觉得其中甚有寒意。
“杨柳过春还有来年,且周而复始。”东城七子再次说道。
闻人今夕抿嘴一笑,轮辩驳,东城七子可是万万比不得她的。因而看了一眼柳岸,旋即又笑言:“那亦不过是等来春,如何能及姐姐常得陛下圣恩?”
“论起圣恩,又有何人能及妹妹?”东城七子突兀一语,竟让闻人今夕错愕。
脑子似一片空白,她竟不知如何回应。
东城七子所言句句不假,且都一一在理。
如今闻人今夕若是不言说几句客套之话,怕是要结下何梁子的。
可如今,她应如何开口?
见闻人今夕面露为难,一旁的朝霞便往前站一步,低首说道:“东城七子舞姿得君心,而我家七子以琴艺得君心。如此,陛下待二位七子理应一视同仁,方才七子所言,着实过谦。”
朝霞及时开口,挽救了闻人今夕方才的尴尬。
闻人今夕笑笑,亦是开口说道:“妾不如姐姐进宫得早,纵使陛下怜爱,亦是不及姐姐。”
如此一唱一和的主仆二人,东城七子自然是无话可说。给身旁的若言递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之后便对其言:“七子,时候亦是不早,您该回去歇着了。”
闻人今夕笑笑,旋即俯身恭送。
其后三人亦是往回走,可回至长安阁,满月便对一棵树大发脾气:“这个朝霞当真是比暮云还令人讨厌!每次皆以花言巧语哄得七子开心!”
此话被恰巧经过的闻人今夕听见了,往一旁看去,却见满月正于树下抱怨。
方要走近,余光却看见了树上的人影!
闻人今夕被吓得后退,冷不防被一块石子拌到了脚后跟,人一个后仰,摔至了地上。
满月听见动静,猛然回首,看见闻人今夕摔于地上,连忙上前扶起。
是夜,未清影前来看望,可夜里闻人今夕依旧夜不能寐。她未敢与未清影言说起此皇城之中人影之事。
夜里,慈宁宫内,钟离北望亦是不得入睡。
“问清楚了?”其站于廊道之上,负手问入淮。
“千岁,奴下问过了,下边的皆说鸟儿放出笼子,便无再回来的。”入淮小心翼翼的回答。
“混账!”钟离北望甩袖回身。
然其终究是忍下了一口气,信鸟无故失踪可并非小事,兴许是被人暗中盯上。
来回踱步片刻,其握紧拳头:“让内廷里的细作近日小心行事,莫要让鸟儿出笼。”
入淮跪于其跟前,唯唯诺诺。
第090章:帝姬宴,长春宫初遇乘风(一)
昨夜雨疏风骤,今日天气晴朗,一场春雨将春之气息缓缓带来。
闻人今夕跪坐于梳妆镜前,满月正细心为其挑选饰品,并精心打扮。
今日是立春后一日,灵犀帝姬生辰,命妇们皆会前往长春宫为其祝福。
“七子,奴婢听闻皇后殿下此番并不入席灵犀帝姬的生辰宴。”满月拿着一支钗,于闻人今夕头上边比划边说着。
“皇后染了风寒,自然是不能去的。”闻人今夕顺手拿过面前的一支簪子。
见满月拿着钗子比划许久皆不觉适合,便将簪子递了过去。
后者放下钗子,旋即拿过闻人今夕手中的簪子,言:“话虽如此,可七子前两日不亦是摔伤了?如何七子去得,她身为皇后便去不得?”
将满月放下的钗子收好,闻人今夕笑笑:“我不过是低贱之人,如何比得上皇后金贵?再言,皇后染了风寒许久不见好,去了亦怕传染与帝姬。”
经过精心的一番打扮,满月终于完成了自己任务。拍拍手,便笑言:“还是七子眼光甚佳,蓝色宫装配琉璃蓝簪子便是协调。”
可是仔细一看,又显单调。
“七子,如此,是否过于清冷?”
全为一个色,尤其还是蓝色,着实显得清冷。
闻人今夕端详着铜镜之中的自己,甚为满意:“帝姬生辰宴罢了,何需花枝招展?”
她素来喜爱朴素,与皇太后平日之品性甚为相似。故而于内廷诸多帝妾之中,也便唯有闻人今夕时常得皇太后夸赞。
“如此,也罢。”满月又为其施了些粉。
二人乘坐马车一同前往长春宫,听闻此次司空美人是于体元殿为灵犀帝姬举办生辰宴。
长春宫除主殿之外,另有体元殿与太极殿二殿。
听闻此次命妇们皆会入席帝姬生辰宴,闻人尚仪亦是于此之中。
来至长春宫,无论是皇城命妇还是王公大臣的诰命夫人,皆一一前来,如此场面,闻人今夕还是第一次见到。
宴席未开始,众人皆于殿外等候。闻人今夕便寻得万俟卿欢与闻人尚仪二人一同叙谈,以打发时间。
期间,闻人今夕见到了东城七子。依旧是那一身素白宫衣,与不善言辞的面孔,淡泊如水、八面玲珑。
东城七子与宫女若言站于人群之中,不与人交谈,又不与若言交谈,只是独自一人静静的站着。
闻人今夕方欲过去与其搭话,却忽然听得一声清脆的铃铛声作响,且声音似缓缓靠近。
不多时,一辆琉璃宫车已然停至宫门前。众人皆被如此华丽的宫车所惊奇,纷纷朝宫车看去,欲看看是何家的娘子如此阵势。
闻人今夕亦是同万俟卿欢一刻皆未眨眼的看着,只见此时一位身着朱红色宫服的夫人于使女搀扶之下缓缓走下马车。
待其抬首,其不甚娇媚的面庞昭示了其已年过甲子的年龄。
闻人今夕心道,莫非此位是何勋爵府中的老夫人?
此时不知何人高声喊了一声:“见过东齐娘娘。”
随后众人皆不明其意,一同跪下。待那位娘娘说了声“免礼”之后,方起身。
“姐姐,那位娘娘好大的阵势。”万俟卿欢于一旁低声说道。
闻人今夕连忙让其噤声:“小心让人听见。”
待东齐娘娘进入殿内之后,闻人尚仪方与二人说道:“那是东齐王的王后,因着东齐王在京,京内本便有一位皇后,故而其王后被称为东齐娘娘。”
当年太祖皇帝与其四兄弟平定天下,建立大程王朝,其后册封四兄弟为分封王,其正室之妻可称王后,其分封国储君称王世子,且世袭。
东齐王与王后育有两子,长子于早些年与太祖皇帝打江山之时战死沙场,次子为如今东齐王世子未桎毅,乃是东齐王与王后晚年之子。
因东齐王长子为大程江山战死,故而太祖皇帝特许东齐王既可统管东齐,亦可于京辅佐皇帝。
“如此,那她岂非是与圣太尊同辈?”闻人今夕好奇一问。
“正是,因着东齐王的长子年少便为大程立下赫赫战功,故而连圣太尊亦是敬东齐王一家三分。”闻人尚仪应道。
三人谈笑风生,不一会儿,皇太后、良国先夫人与诸命妇皆如数前来。
宴席开始,各命妇们皆送上各自备好的礼物,闻人今夕亦是将自己备好的平安锁送上。
于众人送礼期间,闻人今夕见到了被禁足半年的南宫笙香。后者面容憔悴,似疲乏。
灵犀帝姬乃皇帝现下唯一子嗣,故而如此番生辰宴,未清影亦是允许其露面的。
皇太后更是心慈,言是被禁足半年已是残忍,故而不准他人于宴席之上言说南宫七子禁足一事。
闻人今夕亦是心中有愧,她知先前之事并非果真为南宫笙香所为。兴许,是当时于其背后站着的左行少使所为。
借着去更衣的时候,闻人今夕便离席了。因着满月与万俟卿欢沉迷吃食无法自拔,故而其并未带上满月,而是独自一人出来了。
想着见了南宫七子心中亦不甚好过,闻人今夕出来便不急着回去。毕竟宴席之上命妇众多,亦不差她一人,即便是离席许久亦不会有人在意。
闻人今夕沿着廊道漫无目的的走着许久,方一抬首,发觉自己已然不知身处何处。
她张望了一下四周,发现除了亭台楼阁、花草树木以及假山流水外,四周空无一人。
“方才我是从何走来?”闻人今夕看着眼前几条似曾相识的廊道,全然不知自己是否走过。
目视前方,见一男子缓步走来。
一身玄色紧身长衫,高束起的黑色长发与其混为一体,眉宇之间充斥着英气,眼底闪过一抹冷似寒冰的精芒。
见闻人今夕立于远处,对方忽然驻足。虽不明显,然眼里终究是闪过了那一丝惊讶。
但很快又笑笑,旋即迈步往前。
闻人今夕见状,下意识的后退几步。此人装扮不似内官,闻人今夕猜不透此人身份。
“此处风景甚美。”
不知何时,那人已然站于闻人今夕面前,并且还莫名的言说了一句。
闻人今夕看了一眼四周,风景甚美不假,然与她有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