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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温酒赏雪     封神之桑榆非晚txt下载     封神之桑榆非晚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忽然而已

    李西山嘿嘿一笑,“一碰你,就丢了性命不是?”

    杨见山看着李西山,“为什么?”

    “你问我?”李西山像看一个傻子。

    杨见山就不再说话,杨见山确实想问明白,却不相信李西山能说清楚。

    李西山嘴角抽搐了好几下,终于没能说出话来。

    李西山气急,摘下小竹箱,丢在杨见山脚下,“要不要,你说了算!”

    杨见山犹豫了一会,把小竹箱背起来,继续往山外走。

    李西山挠了挠头,“你那个小瓷瓶,里面的药膏,其实不算少,不要太吝啬了。”

    “内伤也能治好?”

    李西山转了转眼珠,笑呵呵看着杨见山,等着杨见山再问一句。

    李西山的笑脸僵在那里。

    杨见山已经转过头,根本没有再问的迹象。

    “都怨你!”李西山几乎吼叫起来,“要不是因为你,那倒霉老道人最起码可以多活好几天!人家就算是一心求死,也不应该因你而死,你算个什么东西?他儿子?还是他孙子?”

    李西山骂急眼了,骂出的话没动脑子,赶紧改口,“不对不对!是他老子!是他祖宗!”

    李西山这才舒服了,抢在杨见山身前,摇头晃脑,“可怜啊,可怜啊,本事是不小,可惜帮人的本事没有,害人的本事不小!”

    李西山晃了没多久,晃不动了,耷拉着脑袋,跟在杨见山身后。

    人生天地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其实表达的是稍稍不同的两种意思。

    李西山摇摇脑袋,不管哪种,实在都很不真实。

    安丰县近来诡异多端。

    吴县令派出一队队兵勇,在各个路口劝阻试图离开安丰县的人,现在看来,是为了他们好。

    一些逃离安丰县没多远的人,被巡逻在外的兵勇陆续找回,被找回的,无一例外,死相凄惨。

    一次次如此,却只能暂时放缓安丰县百姓逃离的步伐。

    一时间,各个渡口,各大街道,小船大船,牛车马车,都能看到零星人员离开安丰县的身影。只是没有往来客商等行人,显得有些萧条肃杀之气。

    铁树山上出了妖怪,根本不是传言的神仙,那些入山访仙的人,都遭了毒手。

    “铁树山上出神仙,诓死多少老道。”

    别说安丰县道徒,就是外地道从,去铁树山访仙的人,也已经不少。

    这还不说,那妖怪本领极大,显然已经不满足于在铁树山为恶,在安丰县县城也已经作案多起,每一起,都和黑沙江中的那些黑沙有关。不是淘沙人,就是黑色沙龙的拥有者,无一例外,死相凄惨。

    作案多起,偏偏没人知道那妖怪长什么样子。

    按道理说,没有接触黑沙的老百姓,应该是没必要慌乱的,情理应该如此,事实并非完全如此。

    吴县令已经安排三次快马去驿站传递消息,都泥牛入海,没有一点回音。这在吴县令任职安丰县以来,从未有过的,关键是,送信的人也没回来。

    虽然不知何方妖孽作祟,吴县令还是不信邪,自然是要报告上级,主动出击才是最终解决办法。

    其实,吴县令在心中已经有了决断,虽然现在这种情形,比几年前险恶许多。其实,在吴县令心中,险恶一些才好,所谓富贵险中求,一直做这太平官,确实难有出头之日。

    如果上次是吴县令自己领兵前去,而不是那个倒霉的孙秀才,结局自然会不一样。

    不光结局会不一样,各个方面,都会不一样,自然也不会有那位平寇将军得万民伞的事情了,也有可能,吴县令已经离开安丰县。去哪里,也没有比安丰县更差的地方了。

    李西山站在路沟旁,看着被埋在烂泥里面只露出一点小小尾巴的那个小小的沙龙,感慨万分。要是被发现,可能就会被人报告给吴县令,赶紧扔黑沙江中去了。

    李西山看着街道上一队兵勇走过,不是可能扔进黑沙江中,是一定。

    就在昨天,这条小沙龙的主人安丰县城卢大户,全家老少加上仆人二十余人,死无全尸,连襁褓中的婴儿也没能幸免。

    直到今天上午,好多兵勇,才把尸体处理完毕。

    吴县令带领几位县衙胥吏,加上数百官兵,每一具尸体的伤口大小,位置,损伤程度,等等细节,都被律科所职员一一记录在册,作为以后凶手的定罪依据。

    在安丰县,卢大户说句话,吴县令是要放在心里仔细揣摩的。

    搁在以前,李西山自然要把沙龙捡起来,这一条小小的沙龙,普通老百姓十几年不吃不喝,也买不起。

    最后,李西山还是摇了摇头。杨见山背着的小竹箱,里面装的那些黑铁块,搁在这件事之前,恐怕整个安丰县在它面前也不够看。

    李西山回到安丰县,纯粹是摆阔来了,却没想到,成了这番光景。

    现在就是把杨见山打死,李西山也不敢把那黑铁块拿出来。换那白花花的银子,更是想也别想。

    李西山带着杨见山东躲XZ。其实,也只是躲开那些巡逻的一大队一大队的兵勇,普通老百姓,都窝在家里不敢出门了,那些忙着离开安丰县的富裕门户,也顾不上这长相脱俗,脑子看起来不怎么样的读书人。

    张秀才都比这青衫读书人脑子灵光——整天领着书童游手好闲,真当自己是公子哥?恐怕除了那身儒衫,浑身也剜不下二两肉来。纯粹一骗吃混喝的街溜子。

    李西山还是觉得乡下更安稳一些,就把小竹箱盖严实,遮遮掩掩往乡下这边走。

    确实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就想到了学塾夫子张秀才,还约了盘棋,没下。

    张秀才正坐在学塾门前,趁着太阳没落山,晒着夕阳打盹,越往后,好太阳就愈加不多了。

    张秀才一个激灵,刚看到李西山和杨见山两人,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第六十二章 可遇不可求

    张秀才主动打招呼,“两位贤弟,为何还没离开?”

    县城那边,其实离开的人,不少了。乡下这边,离开的倒不多。不是不想离开,委实没有地方可去。

    哪怕是有小道消息已经传疯,无非换来个哈哈大笑,还是很少有人相信。

    安稳岁月不多,安稳难得。

    “张兄为何也没离开?”

    “吴县令说了,匪人神出鬼没,专找势单力薄的人下手,呆在安丰县,才是安全的。”

    “匪人?就他?信?”

    张秀才摇了摇头,“出去的,也没好下场。”

    李西山还是不愿相信,“卢大户家,人可不少。”出去的人,也没有证据都遭了毒手。

    “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张秀才叹了口气,根本不是可怜卢大户,却拍了拍自己的衣袖。

    也多亏是李西山,要是别人听到,恐怕就以为张秀才是在这里幸灾乐祸。

    “卢大人家也有沙龙?”

    李西山问得直接。其实也没什么好忌讳的,安丰县,人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刘家那条沙龙几天前也被扔进黑沙江中,刘家人,在卢大户之前就遭了毒手,更不要说那势单力孤的淘沙人。

    “真没想到,招惹祸端的,竟是家中最珍贵的宝贝。”李西山啧啧几声,“祸福相依呀。”

    “你见过?”

    李西山赶紧摇头,你张秀才可千万别不信啊,那妖怪不会因为我李西山找上你张秀才的。

    李西山使出吃奶的力气摇头,张秀才就把小板凳拿在手里,指了指石桌,“那边坐会?”

    竟然没有撵人,李西山自然万分乐意。

    石桌就是棋盘,本来就有两个石凳,这样,三人就都坐下了。

    张秀才、李西山分坐两旁,杨见山坐在小板凳上。

    张秀才一时间没了话说。

    李西山挠了挠头,“还有人来上课?”

    “来不来都一样。”

    “怎么说?”

    “没心思讲课,来的学生,也是自己看书写字。”张秀才有些无可奈何。

    律法书架上的那些书,被翻动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对学生们来说,是好事。

    李西山伸着脑袋往学塾里面看,关着门,看不到什么,也没有读书声,偶尔听到翻书声,很轻。

    “都在看书写字,就是别弄出动静。”

    “多少人?”

    “除了之前离开的几个,都在。”张秀才神色自然。

    李西山楞了一下,很难得了。安丰县都这样了,还能有学生来上学塾,此其一难得;这么多人在学塾里学习,几乎听不到什么动静,此其二难得。

    “张兄不担心出事?”

    张秀才摇了摇头,“都是乡下孩子。”

    李西山点了点头,“那就陪张兄多坐会?”

    张秀才犹豫了一下,说了句不相关的言语,“这太平盛世,千年难遇,王朝之强盛,也算是可遇不可求了。”

    李西山瞪大眼睛,身体微微前倾,“圣主英明,恩加海内,群臣协力,泽被苍生,你我这等升斗小民,也算是受益颇多。”

    李西山不禁叹一口气,“可惜读书人还是多了些,像我和张兄这等饱读诗书的读书人,难免泯然众矣。”

    张秀才深以为然,使劲点了点头。

    一队乡勇拿着大刀长矛列队走过,看了眼石桌旁三人,没说什么,就离开了。安丰县兵器库武备充足,再招一些兵勇,也够用。

    在这队兵勇看来,这三个人,都是外乡人,没什么本事才来这偏远穷苦的地方。

    按说现在应该不宜入伍的,事实恰恰相反,兵饷增加了好些不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听说安丰县兵勇折损的消息,所以,当了兵勇的,反而更安心。

    兵和勇,自然是有分别的,只是吴县令是个厚道官,把乡勇薪水用县里收入补充了一些,差别就没那么大了。

    用吴县令私下的话说,孙秀才要是泉下有知,应该能欣慰一些。孙秀才确实为乡勇给吴县令进过言,吴县令也觉得有道理,却没觉得有做的必要。

    兵勇刚走过去,就有三颗脑袋在门缝里露出来,其中就有老舟子孙子小虎。

    还有一个,李西山也记得,就是那个子大、拳头大、嗓门也大的王大牛。

    另外一个个子最小,眼珠乌黑,最先看到李西山杨见山两人,还和李西山对视了一眼,一点也没有怯场的样子,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个如今长得不怎么样的小女孩有一个如诗如画的名字——柳四月。

    三人伸着脖子看了一会,孙虎、王大牛结伴跑进茅房,好一阵稀里哗啦。然后,又匆匆回到学塾,关好门。

    看着三人样子,李西山很吃惊,“他们今天晚上回不回家?”

    “自然要回家,家里大人也不放心。”

    “看天色,有些晚了吧。”

    张秀才看了眼天色,“还早,”张秀才神秘一笑,“两位贤弟来得巧,昨天,郑大官人送来砍好的几块大骨架,不少,干脆今天煮了吃,也把那几个学生留下,都解解馋。”

    李西山就要站起来致谢,被张秀才按住,“不要客气。”

    李西山就不好再推辞。

    张秀才赶忙进学塾,搬出炉灶,放了一口大锅,看样子,学生们以前也在这里吃过。

    张秀才是行家里手,添水生火,洗了猪骨放进锅里,袅袅炊烟就在学塾门前飘出很远。

    火光照映下,猪骨肉的香味渐渐溢了出来。

    “张先生!”

    就在三人围着大锅火炉忙活的时候,被人喊了一声。

    “见山?”

    张秀才看了好一会,才看出来从黑窟窿咚的小路推车过来的,竟是老舟子。

    一开始,老舟子是有些意外,不过转瞬间,已经看不出来。

    李西山还未怎样,杨见山已经跑了过去,“孙爷爷,您怎么来了?”

    老舟子推了满满一车成袋的粮食,一麻袋一麻袋堆起来,看起来,可不轻。

    “老爷们给了好政策,小虎爹爹成了真正的英雄,给了不少奖励。县里粮食富余,价格比郡城低了不少,老头子闲着没事,就琢磨着赚点钱花。”

    横江摆渡,还是要做,手里有了余钱,做点行商生意,也未尝不可。

    话是这么说,其实孙老爹第一趟生意,还没开始。

    这一车粮食正对着学塾门口,在街上看起来,把学塾门好巧不巧挡了个严实。

第六十三章 各扫门前雪

    张秀才看着老舟子,“孙老爹,屋里坐吧。”

    老舟子点点头,抬起一只手,按在杨见山肩膀上,捏了捏,“过一会,给孙爷爷搭把手,往船上搬搬粮食。”

    杨见山点了点头。

    老舟子和张秀才拥着李西山,李西山走在最前面,推开门,刚进学塾,就吃了一惊,学塾里,只有六名学生,比自己想象中,要少一些。人人眼神坚定。

    李西山看了眼老舟子,赶紧举起双手,“我什么也不知道。”

    委实吴县令等人威望极高,谣言传不起来,况且事实摆在眼前,根本没人愿意相信。

    一些小道消息,刚出口,就烟消云散了。并非听到的不多,只是愿意相信的没有几个。

    老舟子没说什么,看了眼张秀才,张秀才深深鞠了一躬,“有劳孙老爹,希望老爹能快一些。”

    老舟子点了点头。

    吃过晚饭,老舟子和杨见山一起扶正一袋袋粮食,打算推着一车粮食离开。

    张秀才和李西山一起收拾吃饭的碗筷。

    李西山也想跟着老舟子一起离开,老舟子皱着眉。张秀才反而对李西山热络起来,说:“不如趁入夜人静,和李先生手谈一局?”

    李西山犹豫再三,看了看杨见山,心中有十分不甘,“不如,我去给孙老爹搭把手,杨见山陪你下棋?”

    杨见山还没表态,老舟子和张秀才都看着李西山。

    李西山被看得汗毛倒立,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棋。

    眼看着老舟子和杨见山推着粮车隐入黑暗,张秀才点了油灯放在灯罩里,在学塾外石桌上,一人一个陶罐,真的要秉烛夜谈了,手谈也是谈嘛。

    街角夜色中,两人盯着学塾,——和前几日一般,几个学生还是没有回家,都在学塾里呆着。

    只是稍稍不同,学塾外不再是张秀才一人,多了个叫李西山的青衫读书人一起下棋解闷。

    不过此时,都觉得那两人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因为此时已经起风,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样子,显然阴云密布,怕不是要下雨吧。

    两人似乎下了没多久,就困倦不堪,况且入冬之后,还是有些寒意,两人就开始搓手取暖了。

    学塾里的油灯相继熄灭,看样子,学生也都在学塾里歇息了。

    街角两人挤靠在一起,盼着张秀才赶紧进学塾。雨,已经滴落,虽然两人有所准备,撑起了雨伞,还是寒意倍增。

    其实,白天,甚至是傍晚时分,还没有要下雨的样子。

    果然,张秀才和李西山收拾棋子,拿起灯罩,把油灯熄了,一前一后,赶紧跑进学塾里面,关好了门。

    要是下雨还在外面下棋,两人的脑子还真是被驴踢坏了。

    街角两人照例吐着口水,咒骂张秀才几句,回去歇息。

    看样明天傍晚还得来,苦哉,苦哉!你张秀才行行好,明天让学生们回家可好?

    这几天,两人被坑得挺惨,百思不得其解,为何独独你张秀才与别人两样?

    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本来就脑子灵光的两人,忽然相视一眼,在黑暗中边往县城方向走边计较一番。赶紧回家休息,暖暖身子,睡个好觉,就等明天天亮了。

    无论如何,两人决定搬弄些口舌,让那几家乡下穷鬼把学生喊回家才好。

    入夜风雨半天寒。

    在几百里驿路之外的郡城,也下了一场雨,还不小。

    通往安丰县的那条驿路,虽然几经加固翻修,还是被大雨冲坏了多处。

    这在以前,也是常有之事,毕竟安丰县到南安郡郡城,沿途被群山环绕,落石塌方常有,一旦有雨,说不定大大小小多多少少会有些泥石流、山体滑坡什么的,驿路也会有更多意外。

    水路也有,就是要绕出太远,相比山路,更不方便。

    郡守大人石良玉沉吟良久,还是决定增调官兵,先打通驿路,再去吴长庆那边要个说法——小小的县令,真敢无视国法,做出违法乱纪之事?

    虽然上面的文书并没有正式下达,但是石良玉已经有过郡城官员的口信给吴长庆——四海清平,精简官兵,整顿吏治,以法为纲。

    其实,已经是名副其实的老调重弹。

    虽然吴长庆也来过郡城一趟,不过,却没有见到石良玉本人,自然是石良玉有意为之。

    那吴长庆,其余尚可,毕竟是偏远蛮夷,自可徐徐图之,可是精简官兵之事,落在何处?

    不光如此,听说还增加了好多兵员。

    真当自己做了土皇帝,天高皇帝远?

    况且,为了这事,石良玉是用了心。你吴长庆想为孙秀才平反,可以,我再送个英雄称号,不光死了的,活着的,面子里子都给足。

    石良玉都做到了,还犹有过之。

    可是你吴长庆做了什么,一个安丰县小小县令,管着十几万人口,竟然要做土皇帝,大肆扩张兵源,意图谋反?太不自量力了吧?

    绮鹿王朝,虽然是君子之国,向来不以武力为长,可是吴长庆忘了,这占据半洲之地的强盛王朝,是如何屹立数百年不倒?

    要是吴长庆去了那蛮夷之地十几年就忘了,石良玉愿意帮着他长点记性。小小县令,在郡守大人眼里,不够看。再说了,你吴长庆,不是地地道道的当地人。

    如此一想,石郡守放心很多。

    将近两旬之日,驿路全部打通,却快马传回一个让石良玉头皮发麻的消息——安丰县,就没剩下一个活人!

    整个安丰县,县城乡下,皆是血水横流,豺狼成行,碎尸满地,恶臭熏天,漫天乌鸦盘桓不去的景象。

    就算是能找到几个活人,恐怕也早就神志不清、根本做不成正常人了。

第六十四章 君子心事

    李西山和老舟子因为行程的原因,意见相左。

    一个想继续走水路,去往更远的地方,郡城不郡城的,都无所谓,就是找落脚的地方,也不必急于一时。

    一个觉得带着六个拖油瓶,简直是自讨苦吃,还不如把他们留在父母身边,谁说安丰县就不安稳了?就凭他张秀才一句话?

    老舟子瞪了一眼这个十分不靠谱的年轻人,但凡读过几年书,就没见过嘴巴这么把不住门的。没有人能证明那些说法出自张先生之口。也没有人向张先生求证,张先生更无需说明什么。

    现在老舟子身边,确实还是留在学塾的六人。其余那些孩子大多或早一些或晚一些,还是选择回到父母身边。

    当然,老舟子现在也不敢确定那些孩子回到父母身边就是错的。

    老舟子有些后悔没和张先生一起。要是张先生在这里,除了自己的孙子小虎,这五个孩子肯定没有现在这么心中飘摇不定。

    “不要被人卖了,还帮着人数钱!”李西山怎么看,都觉得这六个小兔崽子不顺眼。

    王大牛都不用站起来,坐在老舟子的乌篷船船沿上,晃了晃拳头。

    面对此时六双同仇敌忾的目光,顿时有了种横眉冷对千夫指的豪迈,握了握拳,挺胸抬头,忽然就发现,除了老舟子,都是些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李西山就觉得即便自己能压他们一头,自己也胜之不武了。李西山撇了撇嘴角,“知道你们先生去哪里了?”

    六个人面面相觑,然后望向老舟子。老舟子眉头紧皱,“张先生自然有他自己的道理。”

    李西山嗤笑一声,“你也怕是老糊涂了,学会了自欺欺人,那个怂包,能有个屁道理!”

    老舟子还没怎样,孙儿小虎一下就跳了起来,把李西山吓了一跳,好在被老舟子按住了。

    李西山摇头晃脑,“我算是知道‘舟中敌国’是什么意思了。”

    六个学塾学生不约而同嗤笑一声,这读书人,学问真不怎么样。

    老舟子对五人说道:“先不管去哪里,都是暂时的。按你们先生的说法,这次就当成一次游学。”

    老舟子想了想,又说道:“虽然按照你们先生的说法,是越远越好,我们还是要量力而行。真遇到了合适的学塾,就留下求学。等到每个人都有能力独自回乡的时候,就回家乡。”

    老舟子有些话没有讲明,学生们结合先生说过的话,自然有自己的猜测。

    除了老舟子的孙子小虎,其余五人都低下了头。

    老舟子也没有再多说话。其实除了孙儿小虎,其余五人,老舟子也没觉得就一定会跟在自己身边。

    李西山稳了稳心神,打算不依不饶,“君子之心事,天青日白,不可使人不知······”

    “君子之才华,玉韫珠藏,不可使人易知。”

    李西山沉思一番,就在打算一场长篇大论的时候,却没想到刚开了个头,就被王大牛抢过去了,关键是王大牛说的根本不是李西山接下来要说的道理,李西山当场卡壳。

    “哪跟哪呀这是。”李西山对王大牛说的话嗤之以鼻。

    “书上就是这么说的。”王大牛瓮声瓮气。

    老舟子却知道李西山要说什么,偏偏找不出反驳的语言。

    张先生,确实有很多话,没有说出来。难言之隐也好,城府深沉也罢,就是心迹不可察。老舟子确实没看明白。

    “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李西山更加摇头晃脑,“本来就是无话可说的推脱话。”

    老舟子虽然眼睛依然浑浊,却没有一点动摇的样子,实在不知道这神神叨叨的读书人在说些什么,但是对张秀才,老舟子还是愿意信任几分。

    大不了把孩子们安顿好,自己回安丰县一趟,真如张先生所说,自己这一趟就没白忙,要真是张先生错了,大不了就如他所言,就当一次游学。

    老舟子劳心劳力,即便是如青衫读书人李西山所说背了黑锅,也认了。

    至于张先生有什么私心谋划,老舟子自然也怀疑。但是这样的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别人不信,老舟子信。

    “这个老头子,年纪大了,还那么顽固不化,跟着他,有什么前途?”

    李西山话没说完,除了小虎,五个人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乌篷船左摇右晃。

    李西山身子一歪,差一点掉进黑沙江中,“好好好,就我是坏人,我走还不行吗?”

    李西山要走,乌篷船立马靠岸,老舟子一点挽留的样子都没有。

    李西山一下跳上岸,这次运道好,落地极稳。

    老舟子接过船尾摇桨,对杨见山说道:“去吧。”

    杨见山点点头,背好小竹箱,本来想替李西山说句话,或者简单告诉孙爷爷一句,李西山不会乱说的,却最终没说出来。

    老舟子看着杨见山,“爷爷相信你。”

    杨见山挠了挠头,犹豫了好一会,在怀里掏出一张卷着的破绢布,递给老舟子。

    老舟子打开,看了好一会,一时半会儿,自然没看懂上面写了什么。

    有几幅图画,也只能看个大概,有很多模糊不清的地方了。字写得密密麻麻,也没个头绪。

    杨见山把这张破绢布的来历,简单说了一遍。

    搁在自己身上,确实没什么用处。

    就算是物归原主,自己一路向北,恐怕也没有机会再回到那个地方。

    其实杨见山心里清楚,那个阿牛老道人,不管是眼里还是心里,都容不下自己好好活在面前的。

    “以后要是用得到,爷爷要还能见着你,爷爷再给你。”

    杨见山点点头。

    最终,老舟子带着六人和一些粮食衣物,和李西山杨见山分道扬镳。

    老舟子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自己也要回去看看,自然是越早越好。

    “你说那吴县令,能不能当个大英雄?”李西山和杨见山一前一后,李西山闲不下来没话找话。

    李西山想了想,再换一个问题:“你说那吴县令,算不算个好官?”

    李西山实在受不了自己的虚情假意,“你说那吴县令,是可恨,还是可怜?”

    李西山仔细想了一会,觉得问得确实多余,俗话说树无常青,人无长宁,长宁都求不得,更不要说长庆了。

    李西山就自说自话:“无论如何,好丈夫、好父亲,是当不了了。”

    李西山忽然倒吸一口凉气,人家是姓吴啊。

    李西山叹息一声,无论如何,这一双眼睛都是向外看——看别人最容易,这嘴巴一张外露两张唇,一张一合,话也更容易出口。

    李西山摇了摇头,就换了个人,评价一番,“原来不止是是非不分善恶不明,老舟子眼神不好,连黑白也看不分明了。”

    李西山摇头晃脑,“可惜,可惜啊!”

    “可能,也只能如此,才能做到吧。”杨见山喃喃自语。

第六十五章 背道而驰

    李西山听杨见山念叨一句,眼中当时就放出光来,“说什么?再说遍听听。”

    杨见山只顾走路,也不理他。

    “累不累?要不然我背着吧。”

    杨见山摇了摇头。

    李西山撇了撇嘴,“还真可怜啊!这么小,就知道为别人着想了。哈哈,可别背着我抹眼泪啊!”

    李西山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你为什么把那东西给老舟子了?”

    杨见山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真不明白?”李西山难得神色认真,因为杨见山这次真的在用心去想。

    杨见山点了点头,只是希望对老舟子有用。但是有没有用,杨见山真的不知道。

    李西山摇头晃脑,抢在前面,背着双手,踱步而行。不知道好啊,要是知道的话,要我李西山干嘛?

    南安郡是绮鹿王朝最南面的一个大郡,占地面积极为广阔,人口也多。相对绮鹿王朝其它郡来说,南安郡显得地广人稀一些。地广人稀,物产也不是特别丰裕。

    南安郡下辖十七个县,从来只按十六个算数,安丰县人少地偏,要不是地域不小,简直一无是处——除了一样东西之外。

    现在,就连那一样东西,也跟着遭了无妄之灾——亦或者真的是罪魁祸首?李西山觉得都有些关系,却也不全对。

    书香门第,世代簪缨之族,自然不会把那条黑色沙龙随意丢弃,别说是随意丢弃,挖个坑埋起来,都不敢。

    一场场法事,一处处水陆道场,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其实,数量也不算多,只不过是法事太隆重,水陆道场太宏大,就给人一种随处可见的感觉。

    李西山和杨见山恰巧就遇到一个。

    郡城新法科侯大人,几年前,不知从何处购得一条黑色沙龙,现在听他说,是花了三千两白银从淘沙人手中购得。

    三千两白银的价值,肯定错不了,如何得来,并不重要。

    一旦确定价值,其余事情就好办了。

    扶山檋登大山山神庙,花三千两白银,供养沙龙真身三日。

    请龙舟入大渡水神庙,花三千两白银,供养沙龙真身三日。

    洒扫街道入城隍庙,还是花三千两白银,供养沙龙真身三日。

    三次供养之后,紧跟着一场水陆道场。水陆道场并不限于道士,还请大德高僧一起,请真龙回天。水陆道场花费,自然要更多一些。

    随行人员,除了李西山杨见山,还有很多,也没有太多忌讳,只要不胡言乱语,认不认识,都无所谓。

    每次都有好吃好喝,还不花钱,李西山自然不会胡言乱语,什么请神容易送神难,更是没有的事。

    一直过了月余时间,一条黑色沙龙被请到一处山水相依处,从此以后,黑色沙龙和侯大人再也没有一丝瓜葛。

    李西山杨见山小心谨慎,毫无纰漏,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如此。

    山水相依处,十分荒凉。李西山几步赶上一个八字胡汉子,直接扯住他的袖子,不让他走,汉子怒不可遏,就要向李西山挥拳。

    李西山赶忙说道:“你就是打死我,也要随我去见官!”

    八字胡汉子一听,再看一眼李西山身后少年,那拳头就落不下来了,倒是十分冷静,“为何?”

    李西山冷笑一声,这小子倒还沉稳,“那水陆道场之上,我离你不远,看到你笑过。”

    八字胡汉子脸色一寒,“笑过又如何,犯了王法?”

    “新法科,咱们那位侯大人,亲笔签押,你不知道?”李西山继续说道:“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李西山信誓旦旦,“有理有据!”

    八字胡汉子听完这几句,有些摸不着头脑,仔细琢磨一番,脸色都变了,“何时?”

    “就在前段时间。”

    八字胡汉子看了几眼李西山,大冬天,额头就要冒出汗来。这样的儒衫,自己曾经也穿过几年,不过像眼前年轻人一般年龄时,早就脱下来了。

    “还望贵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饶小的一回。”八字胡汉子,眼看着膝盖就要软了。

    李西山却死死拉住他,嘿嘿一笑。

    八字胡汉子咬了咬牙,在李西山手心捏了一下,趁李西山手劲一轻,挣脱李西山双手,赶紧跑了,头也不回。

    李西山把一粒碎银子捏了捏,放进怀中,故意不去看杨见山。就这些天,李西山怀里的银子,就有不少了。

    杨见山不紧不慢,走在李西山后边。

    李西山皱起眉头,“这也不说一句?”

    李西山唉声叹气,杨见山不说话,就自己念念叨叨:“世道后面往往跟着人心,而事实恰恰相反。你看这世道,如何不是看人心?终究是人心才能让世道变成了这般。既然人心如此,那到底是谁要把世道变成这样?”

    李西山大冬天掏出折扇,边走边缓缓摇晃,“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法,法之难行,末法时代生。世道越来越好,人心为何独独向下?道德、仁义、礼法,到底是对人性的束缚越来越强了。那么,若是事事、时时都要律法,什么样,要多少,律法条文,才能一一对应人心?不要说人心,恐怕穷尽这世间文字写成的律法条文,连世事繁杂也难跟上。既然无论如何也跟不上······”

    李西山念念叨叨,其实李西山明白,有一句话,是彻头彻尾错了。有失道一说?从来没有的。所以啊,哪怕是元空寂灭,也不过是道的一部分罢了。德是修己身,这才是束缚人心的根本,仁、义、礼、法渐渐把手伸向了别人,明显落了下乘,不同程度上,就给了有心人一些可乘之机,自上而下的约束力就变成背道而驰了。

    李西山念念叨叨,一转眼,看到一位妇人拖着个小女孩,气喘吁吁也不敢停,走得飞快。再往后看,忽然发现,杨见山不见了。

    李西山大惊失色,这片山头比较偏僻,人烟稀少,莫不是被大虫叼走了?可惜没有大虫。更可恶的是,就算有大虫,也根本叼不走。

    李西山赶忙转身去找,还没找到人,走出没多远,就听见一条岔路小道上,呼喝叫骂的声音此起彼伏,有男有女。

第六十六章 打人了

    一个年轻人,浓眉大眼,浑身的机灵劲。

    年轻人跑得飞快,从岔路那边跑来,李西山冷不丁伸腿,那年轻人摔了个狗啃泥,照准身上又加一脚,年轻人死狗一般滚进路边山沟里树丛中,脑袋在树干上重重磕了一下,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了。

    虽然是同一方向,年轻人是去追那对母女还是另有要事去做?也许都有可能。更加可能的是,就是只顾着自己逃命了。

    李西山跑到打架的地方一看,果然错过了最精彩的一部分。这怎么可以?

    “太不像话了,摔了人家东西,还把人打成这样!”

    “就是,不能让他跑了,小小年纪就如此嚣张,长大了还得了?”

    “打人的时候是英雄,过一会被抓起来,怕是悔之晚矣。”

    ······

    年轻人跑得快,用不了一会,少年郎就会被绳之以法。

    四人离得老远,义愤填膺,看着趴在地上的汉子,愤懑难平。

    少年郎一只脚踩在汉子脑袋上,汉子嘴巴流着血拱在泥地里。那画面,着实让人震惊。少年郎连肩膀上的小竹箱都没有放下。

    好多放在地上售卖的瓷器,瓶瓶罐罐,酒壶茶碗,以一种很特别的手法,一堆堆叠放起来,就在小路边放着,其中一小堆,已经倒了一地,倒下的,还能保持完好的,恐怕没有几个。一根扁担,已经断裂成几截。

    “被一个小屁孩打成这样,不丢人?”

    “你不知道这小孩多厉害,只一拳,可怜那汉子就倒了!”

    “打不过,骂几声也算他硬气。”

    “哪里敢骂?求饶的话,恐怕都听不进去了!”

    “那他为何打人?”

    “多管闲事,吃饱了撑得!”

    “发生的事情,和他无关?”

    “关他甚事?小姑娘走路不长眼,打烂了人家摆放的瓷器,要那小姑娘家人赔钱,天经地义!”

    “那这少年郎,岂不是闯下大祸?”

    “可不是?就他这种惹事精,别看他还小,长大也是祸害,赶紧关进大牢里,一辈子别放出来才好!”

    李西山问,两位妇人争先恐后回答,几次问答,在李西山之前听到动静赶过来看热闹的另外两人也明白了事情原委。

    “那小姑娘和家人在何处?”

    “自然是趁乱跑了。打人的小子,也是有爹娘生,没爹娘教的坏种,平白无故行凶,真是没了王法!”

    就在两人纷纷指责少年郎之时,忽然眼前一花,根本没人看清是怎么回事,刚刚还在回答青衫读书人问话的两位妇人,分别好像是被一巴掌拍在脸上,两人几乎同时在空中转了一圈,才落在地上,口中满满一口碎牙混着血水如漫天雨水洒落下来,掉了一地。

    剩下两人一看,吓了个魂飞魄散,一眨眼,跑了个干干净净。

    李西山只觉得万分可惜,再等自己多问问,另外两人肯定也会有一番定论,那时候,就不是只有三人躺在地上了。李西山只恨自己来得太晚,也怨杨见山沉不住气。

    杨见山看一眼躺在地上的两人。再走到第一个被打的汉子身边,“赔多少钱?”汉子蹲在地上,看不清面容。

    那汉子满嘴烂泥,鲜血直流,却不出声。

    其余两女,连头也不敢抬,一声都不敢吭,忍着剧痛,趴在地上。

    李西山看着打人的杨见山,义愤填膺,“瓷器碎了,那汉子有错,不赔就不赔了。你把人家弱女子打伤了,就不能一走了之!”

    两个妇人离李西山近,赶紧磕头求饶,涕泪滂沱,“不小心摔倒了,和这位少侠无关。”

    李西山倒吸一口凉气,“无法无天了?”李西山看着跪趴在地上的两人,实在气不打一处来。

    杨见山转头就走。

    眼看杨见山就要走远,李西山还是没看到三人不依不饶的态度,觉得很没意思,也摇着折扇离开了。

    李西山走出一段,再转头看,已经看不见三人了。山路弯弯,李西山不是山巅人,只在路上行走。

    人烟稀少,不够热闹。李西山边埋怨杨见山走太快,边唉声叹气。大概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了,这么可恶的杨见山,那三个受害者怎么能放过他呢?就因为他看起来还是个孩子?

    刚走过岔路口,那边有个年轻人,有些晕晕乎乎的,边揉着脑袋边往这边走,嘴上有血迹,身上还有没拍掉的泥土和树叶。怎么自己摔倒了?算了,还有重要事情没做。年轻人赶紧爬上山路。

    山路狭窄,李西山杨见山先后和年轻人擦肩而过。

    忽然年轻人眼前一亮,指着杨见山喊道:“小贼······”后面莫走两字还未出口,忽然记起什么,自己转身就跑。

    杨见山却不依不饶,快跑几步,飞起一脚,砰地一声,年轻人整个人飞出去,掉进山沟里,撞断了一棵小树。

    年轻人这次没晕过去,却再也不敢出声了,甚至不敢看背着小竹箱的少年郎一眼,那就只能忍着痛装死。

    “这样啊。”李西山手中折扇轻拍手心,开始有点担心那小姑娘和她的娘亲。

    虽然郊外山路略微荒凉,还是偶尔会遇到行人,大多同向而行。倒不是杨见山李西山走得有多快,只是两人脚力好,不用休息。

    妇人带着小姑娘,正坐在路边不远处的石凳上休息,实在疲累不堪,走不动了。靠近山体的地方有一个小小凉亭,专供游人歇脚。除了妇人和小姑娘,另外还有三人。

    若是杨见山和李西山来到凉亭里边,凉亭就显得小了,石凳也不够坐。

    小姑娘四五岁的样子,眼前一亮,看着背着小竹箱就要走过凉亭少年郎,就喊了声小哥哥。

    只是杨见山离得有些远,没有听见。

    妇人捂住女儿嘴巴,拉住小姑娘,不让她动弹。

    还好,那少年郎和青衫读书人没往这边看,直接走了过去。

    走出去好远,李西山开始念叨:“要我说,那位婶婶,更该打,难不成,怜香惜玉?”李西山话未落地,赶紧吐了几口唾沫,“呸呸呸,阿弥陀佛,有个屁的软玉温香?罪过罪过。”

    要说杨见山心慈手软,那两位,以后吃饭不会困难,说话也不会漏风的。至于是不是真的记打,也许天晓得,反正她们自己都不晓得。

    杨见山脑子坏掉了?李西山仔细盯着杨见山看,左看右看,似乎不像。李西山有些失望。

    李西山心有戚戚,要说是世道如此,那么人人都说得过去,既然说得过去,那为何打一个放一个呢?

    要说人心险恶处,后者不见得比前者少。毕竟也没管少年郎会不会有危险,自己带着女儿先跑了。

    出拳向更强者?李西山还是摇头,那样的话,不光是现在杨见山不应该打人,以后杨见山走遍天下,也没有出拳的理由。

    “真当自己天下无敌了?信不信我随便带你去个地方,分分钟教你做人?”

第六十七章 君子不器

    李西山一句话说完,挠了挠头,似乎,这句话说得晚了。

    杨见山根本没有理会李西山说的话,只是看了看天色。

    天光多与水色同,所不同者,唯有日月星辰罢了。

    趴在地上的两位妇人,终究受伤不重。

    摆摊卖瓷器的汉子蹲在地上,怔怔无言。

    两位妇人哭天喊地,那个小魔头走了之后,反而对蹲在地上的汉子不依不饶,爬起来,肿着脸,顾不得擦拭嘴角的血水,对汉子又抓又挠。汉子根本不认识她们,自然极力反抗。

    两位妇人顾不得口中碎牙,大哭大叫,不依不饶。

    有零星行人听到声音聚拢过来,汉子实在拗不过,只能任由她们把钱袋里的钱掏干净。

    吐了口水在汉子脸上,才把汉子钱袋子丢在地上。

    两位妇人也没有别的办法,平分了钱,哭丧着脸,离开了——只怪自己多嘴?怪这汉子没本事,连个少年郎都打不过。

    卖瓷器的汉子望向早先年轻人离去的方向,赶紧把地上的瓷器收进竹筐,再找一根粗些的树枝当扁担,急急忙忙往山外赶。

    转过路口,正遇到年轻人龇牙咧嘴,拄着根树枝,往这边走。两人正走个顶头。

    “姐夫!”年轻人本来一肚子话,忽然委屈得说不出口。

    卖瓷器的汉子赶紧把瓷器放在一边,“伤得重不重?”

    年轻人摇摇头,要把树枝扔掉,被姐夫用眼神拦住了。

    其实,年轻人被那少年郎踹了一脚,把小树撞断,一度以为自己活不成了。却没想到,等那背竹箱的少年走远,年轻人检查自己身体,除了浑身疼痛,并没有明显受伤的地方。

    汉子挑起担,年轻人憋着一口气,拄着随手捡来的树枝,两人一起缓缓下山。

    途中遇到两个巡山吏,问两人为何受伤,年轻人欲言又止,汉子解释说不小心摔的。

    “怎么办?”年轻人看了看姐夫。

    “韩征······”

    年轻人看着姐夫,等了好一会也没等来下文。

    “姐夫······”到了一个岔路口,年轻人停下来,看着姐夫,忽然有些担心。

    汉子笑了笑,“姐夫是不是很没用?”汉子也跟着停下。

    年轻人反而成了闷葫芦。

    “韩征。”

    韩征看着姐夫。

    “一点读书人的样子都没有。”

    “你有?”韩征立马怼了回去,说完心里就有些后悔。

    “这次没要到钱,怎么办?”

    汉子笑了笑,“你姐的药,前天刚买了些,还够两天用的。”

    韩征低着头,“我走了。”

    “以后好好读书,别来这边混了。”

    “就凭你那脸皮,要是没有我,你行?”

    韩征气得脸都歪了,额头一片红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整个人都显得很滑稽。

    汉子看着韩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你这个人······”韩征显然气得不轻,话说了一半,却又说不下去了。

    韩征忍着痛,快走几步,忽然停下,转头看向一旁的几棵枯草,一片裸露的岩石挡住了寒风,枯草才没有被完全吹散。

    韩征愣了愣神,说道:“吕超,要是我姐走了,不怨你。”

    吕超听到这句话,摇了摇头。

    韩征知道说了也不会听,自己又何尝想那样?

    韩征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伸进怀里,把一小把铜钱都握在手心,大步走回来,一把塞进吕超手中,“加上你那里的,还能多撑几天。”

    韩征笑了笑,“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比你强多了。”

    吕超笑了笑,“真不留几枚?”

    韩征咽了咽口水,拿回三枚铜钱,“就当你请晚饭了。”

    吕超又笑了笑,确实很无奈。

    韩征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说话,转身离开。

    韩征实在开不了口,自己读书,真的一点希望也没有。

    拿什么跟别人比?社会地位?家族关系?就连科举制艺,也是比不过人家的。

    读书读书,读来读去,除了花出去的钱,和留下的愧疚,还剩下什么?

    吕超一路回来,也没能卖出几件瓷器,反而碎了好些,那些摔碎的,就只能扔了。

    吕超挑着两筐瓷器来到窑口管事人韩老爹这边。

    能拥有一个窑口,韩老爹是有官家背景的,其实还是老一辈传下来的。韩老爹虽然读书没能读出大出息,却会做人,好歹守住了。

    “韩老爹,能不能打个商量?”

    “没得商量。”

    吕超把瓷器框放下,把树枝做的扁担放在旁边。

    “不是借钱。”

    “呦······”韩老爹嗤笑一声,“倒是稀罕。”

    韩老爹看了眼吕超,“不小心摔得?”嘴巴上的伤口清晰可见,下巴也有些红肿。

    要说是打架,韩老爹还真不相信,能把吕超打成这样,对方得有多大本事?

    吕超摇了摇头,“能不能把剩的瓷器退了?”

    韩老爹冷笑一声,并不接话。

    “退一半钱就行。”

    韩老爹揉了一锅烟草,用火镰点着,使劲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要不是你那要死的本家婆娘······”韩老爹一口烟吐完,再吸了一口,“人情送头牛,买卖不饶针,道理也不用我说。”

    吕超点了点头。

    韩老爹估摸一下剩下的瓷器,也不去见数,从自己衣袖里掏出几颗碎银子,掂量一番,又加了一把铜钱,然后看了吕超一眼。“就算是窑口留下你,你也干不下去。”

    吕超伸手接了过去。

    旁边几个帮工,还有些买瓷器或者凑热闹的邻居好一阵冷嘲热讽。

    “就是个没有用的逃兵,还挑三拣四的,好不容易有个营生,也不知珍惜。”

    “韩老爷就不该退他钱,卖给他瓷器就算天大的恩惠了。”

    “也算是倒了八辈子霉,那么好的姑娘跟了他,连命也扒不回来了。”

    ······

    呸呸呸呸······一阵吐口水。

    吕超根本没有回头,拿着钱离开了。

    买了点米,一点豆腐,几棵青菜,犹豫了一下,买了点猪下水,吕超大步走回家中。

第六十八章 水中月

    骨瘦如柴的女人躺在床上,日复一日,已经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只有那双眼眸依然清亮。只看这双眼,就给人一种清灵的感觉。韩征的那双大眼,也很好看。

    “回来了?”前一刻还疼得咬住被角的女人,嘴角微微上扬。

    “饿不饿?”

    女人点点头。

    吕超笑了笑,不紧不慢去做饭。

    做好后,依然没吃几口。实在咽不动了,咽下去的,女人强忍着没有吐出来。

    吕超笑了笑,抚摸几下妻子的头发和脸颊。

    妻子渐渐安稳,甚至笑了一下。

    其实吕超知道,只是表象。骨痛病,已经大半年了,好多处骨头都已经变形,浑身上下没有不疼的地方,也没有不疼的时候。

    吕超朝妻子做了个鬼脸,开始自己大口吃饭。

    吕超吃饭快,就像在和敌人打仗,不止速度快,还片甲不留,连汤水都喝得干干净净。其实,灶台那边还留了一碗,万一不是太疼,也许还可以再吃点。

    妻子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这次是真的笑。源于弟弟韩征的一个说法——我姐夫,早晚成为一位陷阵无敌的大将军。

    当兵没多长时间,也就是在军中打磨了小半年,姐夫就破格成为了百夫长。还不是普通的百夫长,是有机会成为重甲骑兵一员的,整个军团近万人,有希望成为重甲骑兵的,仅有二十人,除吕超外,个个虎背熊腰。吕超身高中等,身形也不显粗壮,和韩征的体型差不多,那一身重甲和长槊,韩征抱起来都费劲。

    吕超看了妻子一眼,撇了撇嘴,和在韩萍嘴里听到韩征那个说法时一样。何止是沙场,陷阵无敌倒是真的。

    那时的吕超,意气风发。

    那次的吕超,其实是回家告别,这半年不回家,只是在军中打磨,这一次告别,就不知道何时能回家了。吕超的军队要去北方,本来这个集团军建制就是边军,到了北方边境之后,还会被打乱编制,重新编入边军。

    如果真成了重骑军,虎兕军或者龙象军是最好,至于是不是其它军队或者兵种,暂时不知。

    北方边境,其实一直不安稳。不过,要想打破绮鹿王朝的构筑的防线,简直是白日做梦。

    吕超可以在家中呆上三天。

    就是这三天,吕超发现了妻子韩萍的不对劲。莫名其妙坚持分房睡的韩萍,睡梦中痛得呻吟出声。

    韩萍半年前有过一次难产,自己大难不死,孩子却没能保住。当时,没有人在意,就连韩萍自己也是后来才知道,就在那次之后,她自己的骨骼出了问题。

    吕超回到军中,在启程的途中,当了逃兵——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逃兵。

    绮鹿王朝有成文的规定,一旦当了兵,除非退役或者伤病,是不准主动退出兵籍的。

    一旦主动退出,除了不被判刑之外,和沙场逃兵一样,一切待遇收回,公职部门永不录用,并且全家更改户籍,成为贱籍。以后再做什么,都会低人一等。

    韩萍一开始坚持让吕超回归军队的,甚至不惜寻死逼着吕超回去。当知道并不是自己想的这么简单之后,就不再赶吕超回去了。

    过了没多久,韩萍就无法起床收拾家务。

    韩萍第一天起不了床,很是自嘲了一番。当连续几天都下不了床之后,韩萍沉默寡言起来。看着吕超出门谋生计之后,才会轻声呜咽。

    汤药只能续命,并不能减轻韩萍的疼痛。韩萍坚持活着,并不只是为了自己。吕超每次回家,不至于太孤单。平日嬉皮笑脸、性子跳脱的韩征看到姐姐消瘦的面孔,信誓旦旦保证,用不了多久,老韩家,也会有个秀才。

    “和人打架了?”

    吕超不着急收拾碗筷,就放在床边桌上,点了点头。

    “别伤着人家。”韩萍的声音很轻,确实没有力气说话。

    吕超还是点了点头,像个闷葫芦。其实,一旦打开话匣子,吕超根本不是这般。

    韩萍不是怕伤着别人,吕超根本不会无缘无故和别人动手,韩萍只是担心吕超太过委曲。人生在世,尤其是现在的吕超,更不能招惹是非,能忍的话,忍过去就算了。

    韩萍两颗泪珠滚了下来。

    吕超笑了笑,把韩萍眼角的泪珠擦掉,不让它顺着眼角往下流。

    “韩征这小子,可能这几天过不来了。”

    韩萍眼珠一动,看着吕超。

    “说是这段时间要闭关,成败在此一举。”

    韩萍眼中闪过一点亮光,不过又有些担心,“他,要不要买书?”

    “圣贤书就那几本,吃透了之后,自然触类旁通。”吕超也读了不少年书,用自己的话说,差一点就能考上秀才,编瞎话自然半点不脸红。

    韩萍自然不相信。

    “韩征这家伙鬼得很。”吕超神秘一笑。

    果然,韩萍盯着吕超,眼睛也不眨一下。

    “信誓旦旦,拍着胸口说的,要是这次考中秀才,他就再努力几年,等中了举人,说什么也要找个小*姐。”吕超缓了一口气,像是在给韩征加油。

    韩萍没有说话,却显然有些担心。

    吕超继续说道:“真万一考不中,就和小婵私奔,混好了再回来。”

    “别让他胡来。”

    吕超笑了笑,“姐夫的话,自然不听,姐说的话,比圣旨还管用。”

    韩萍疼得脸色发白,觉得一阵恍惚。

    吕超笑了笑,抚了抚妻子额头,“歇会吧。”

    韩萍抬不起手,但是眼睛会说话。

    吕超就坐在床边没动。

    韩萍闭上眼,缓过这一阵,再睁开眼,“要真的中了秀才,就把东西给韩征,让他保存好。小婵兄嫂只是图点财,人是不错的。要是考不中,就让他把东西交给小婵,让小婵把东西换了银钱,再听小婵怎么说。韩征说的,不算。”

    吕超点点头,起身收拾碗筷。

    韩征和姐夫告别后,并没有急着回家,一直晃到天黑,才摸回家中。

    或许还能算个家,除了一架书,一张床,就是几件没人要的破家具,能卖钱的,都卖光了。家徒四壁,按照字面意思来说,韩征觉得——还好。

第六十九章 老先生

    韩征早早躺在床上,根本没想着点起油灯,三枚铜钱还在怀里,睡晚了,更难熬。

    天还没有亮,韩征就一骨碌爬起来,磨了一瓶墨,叠好一卷纸,把几根毛笔包好笔尖,放进怀里。然后灌了一壶水,拿了个小包裹,背着小木箱,急急忙忙出门了。

    出门后,就往城门方向跑,来到城门处,城门刚好打开。

    年轻就是好,除了额头有些乌青,昨天走路还一瘸一拐,今天就跑得飞快了。

    韩征出了城门,用两文钱买了一张厚厚的大饼,比在城里买,能省一文钱,分量还足一些。

    “放下吧,又不收你钱。”卖大饼的老张,牙已经掉了大半,说话漏风。

    “我是怕回来晚,耽误你回家。”韩征瞥了一眼老张的竹筐,满满一筐大饼,就放在独轮小车上,老张抄着手坐在小木凳上,眼神浑浊。

    虽如此说,韩征已经把小木箱放在老张身边。

    老张就张嘴笑了笑。

    韩征已经一溜烟跑远了。

    老张依然谨慎,把小木箱挪到独轮车后面,说不准什么时候,官老爷过来,莫要误会了,多收银钱。

    一直过了午后,韩征才急急忙忙回来,“老张,怎么还没卖完?”

    “不再买一张?”

    韩征其实有些后悔,要是自己早上还能再忍忍,说不定现在掏出三文钱,能买两张大饼。老张这个人,并不死心眼。

    韩征摇了摇头,“要不是怕现在回来吃不上你的大饼,我才不会早上买。”韩征拍了拍包裹,显然大饼还在包裹里等着韩征呢。

    老张也不是真要韩征买,年轻人有没有钱,老张摸不透,会不会过日子,瞒不过老张这双眼。

    要是吃一天,一张饼,无论如何也不够。要是真的还在包裹里,回家就着咸菜,晚饭足够了。年轻人,又不是富贵人家。

    韩征拎起木箱,背在身后,健步如飞。

    老张依然不急不躁,坐在小板凳上,守着筐子里的大饼。倒不是老人对自己的生意不上心,委实眼前的读书人,不像是会掏钱的主。就这干巴巴的大饼,看得上眼?真要看清筐子里是大饼,会马上转头走人的。

    “这大饼,都凉透了,还硬邦邦的,况且这太阳也快下山了······”

    老张赶忙从板凳上站起来,“这位公子,这饼虽然比早上硬了一些,凉一些,这大冷天,实在是没有办法,不过却并不难咬,口味也很好,还顶饿,不信您可以尝尝······”

    老张口中心中都热络起来,读书人这身青色儒衫,料子不知道什么做的,单是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很养眼。

    其实,就算是读书人身上披件破布,恐怕也很养眼。读书人身边还跟着个书童,书童背着小竹箱,一看就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

    一般这样富贵人家的公子,即便是负笈游学,也是不差钱的,却没想到读书人一张嘴就是懂行的,老张心中那个热切。

    “多少钱一张?”

    “两文。公子要几张?”老张就要动手拿。

    “慢着,”青衫读书人也是老江湖,“太贵了。”其实,李西山是真觉得贵。安丰县,一文钱一张的大饼,能抵这老张的一个半。

    “公子可以先看看,掂量掂量。”老张恨不得把饼塞到读书人手上。

    “两张,三文钱。”

    “两文一张,真不赚钱······”

    “三张,五文钱。”

    老张正要说话,读书人却是个急性子,“不卖的话,我就走了!”

    老张赶紧说卖卖卖,把三张饼用纸包好,递给读书人,读书人显然比较满意,从怀里掏出五文钱,递给老张。

    老张接过钱,看了看,赶忙鞠了一躬,不过读书人根本没在意,已经转身走了。老张自然满心欢喜,看着读书人和书童,一直目送两人走出很远,才收回视线。

    韩征的两条腿,是真不简单——走起路来,快得就像一阵旋风,蹲在地上半天,都不见他动一下,也不怕腿麻。

    老先生也是个耐心好的,就站在韩征身后,弯着腰,看得直皱眉头。虽然不住皱眉,却一声不吭,好像呼一口气,都能把眼前的抄书人吹不见喽。就这样弯着腰看了快一炷香时间了。

    没能把抄书人吹不见,老先生差一点被抄书的毛头小伙子一下子撞翻。

    好在写完的纸被石子压着,还在小木箱上,不过那杆细管毛笔却脱手掉在地上,磕在石头上,笔头显然坏了。

    老先生惊魂未定,这小伙子,怎么这么快就站起来了?这块石碑,确实被小伙子抄完了,老先生已经做好了准备,不过还是没想到小伙子起身这么快,蹲了半天,不应该缓缓起身吗?

    韩征也是惊魂未定,身后何时多了个老头?

    “老先生,没事吧?”韩征冷汗都下来了,抓着老先生的胳膊,不肯松手。这要是真躺下了,自己还不得赶紧跑?

    老先生使劲抽出自己的胳膊,抚须而笑,“读书人?”

    韩征的脸,忽然一红。

    老先生笑了笑,“没读过书?”

    韩征摇了摇头,“读了好多年了。”

    “那还不是读书人?”老先生皱眉看着韩征。

    韩征有些心虚,“就算是吧。”

    老先生的脸,当时就拉下来了,显然有些生气,不知是不是怪韩征说错了话,“来这里抄这些东西,不怕浪费时间?”

    韩征被问得脸色涨红,低着脑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老先生忽然怒不可遏,抬手照着韩征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可不轻,韩征一个趔趄,差一点趴在地上。

    “你这老头,怎么打人?”韩征气急败坏,脸色脸色更加涨红,喘着粗气瞪眼看着那个干瘦干瘦的小老头,还穿着身儒衫?可没有读书人的做派。

    “打你又如何?”老头打完人,揉着手,气消了大半。

    韩征捏着拳头,气势十足,说出的话,却十分软蛋,“为何打我?”

第七十章 操闲心容易老

    老先生根本不理韩征的问题,“读书人?”

    韩征这次就不犹豫了,使劲点点头,虽然没穿儒衫,确实是读书人,只不过,暂时只是生员身份,也就是个多读了几年书的童生。

    “吃饱了没?”

    韩征看了儒衫老头一眼。

    “穿暖了没?”

    韩征瞪着老头,怒气有些上涌。

    “成家了没?”

    韩征眯着眼,拳头捏得咯咯响,“读那些书有什么好?还不是为了把别人踩在脚下?”

    老先生一开始还笑呵呵看着韩征,现在满脸皱纹挤成了一团,想笑,又笑不出来,“怎么说?”委实是年轻人误入极端,想差了。

    不过老先生也没觉得年轻人说的不对。

    忽然韩征噗嗤一下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老先生肩膀,“老哥,难为你了。”

    韩征说着话,弯腰捡起地上的毛笔,把粘在笔尖的尘土清理干净,虽然笔头坏了,韩征还是把毛笔收起来,放好,看起来,虽然心疼,还不至于和一个老头生气。

    这次轮到老先生万分纳闷。

    “老哥今年高寿?”

    老先生挠了挠头,皱着眉,似乎一时间没有想起来。

    “顶多三十多岁吧?”韩征帮老先生回答了。

    老先生倒吸一口凉气,自己转了一圈,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摸了摸脸,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兄弟不厚道啊。”

    韩征也不生气了,“老先生是这里书院先生?”

    老人摇了摇头。

    “曾经?”

    老人还是摇头,“虽然也教过别人学问,终究算不上书院先生。”

    “那就是没进过书院喽?”

    老先生点了点头,“不过,书,还是读过不少的。”

    韩征点了点头,理解。

    韩征读过的书,也很多,尤其那些杂书。内容有意思,吸引人,关键是便宜。

    原来老先生也是教授过别人学问的,好为人师的人,大多喜欢操闲心。

    老先生年纪大了,还穿了身儒衫,学问自然也比自己高一些,其实心里还是满满敬意,老先生和演义小说中的隐逸读书人差不多,看一眼就觉得很有古风,“老先生在看我写字?”

    老先生点了点头。

    “写得怎么样?”

    “内容?”

    “我是说,字好不好看。”

    老先生摇了摇头,“也不能说不好看。”

    韩征一脸期待。

    老先生叹一口气,“实在是太难看了。”

    镇气笑一声,“再看看这个。”

    韩征把小木箱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大张纸。

    上面的字却没有几个,是被人拓印上去的,笔画还有些不清楚的地方,墨迹崭新,应该是拓印完没多久。

    老先生点了点头,“是了。”

    “好不好看?”

    “自然是极好的。”

    “有没有那种······”韩征挑了挑眉。

    “大家风范?”

    “对对对·······”韩征点了点头。

    “自然有的。”老先生捋了捋胡须,呵呵一笑。

    韩征拿起自己写的,虽然字小了很多,但是,无论如何,都有那么点意思了。

    老先生点了点头,确实有那么点意思,要不然,自己也不会在这里看这么久。

    “有没有前途?”

    “自然是有的。”

    韩征脸色有些不好看了,什么是自然是有的?当初自己不经意看到那片摩崖石刻的时候,就被吸引住了目光,心神完全沉醉在其中,一时忘了自己身处险境。

    老先生自然看出韩征的失望,就拍了拍年轻人肩膀,“年轻人,不要暮气沉沉的,何必太在意别人的眼光,心中想什么,大胆去做就是了。”

    韩征听完这句话,就不乐意被老人拍肩膀了,“可拉倒吧,您老人家这把年纪,是无欲无求,想做什么就什么,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我韩征是不行的。”

    老先生笑了笑,“如何不行了?”

    韩征张了几次嘴,没能说出来。

    老先生就不等他的答案了,“论至德者不合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说起来就不容易,做起来更难啊。”

    韩征眉头拧在一起,什么意思,自己要不是觉得还有个姐,在乎那些狗屁世俗眼光?

    再说了,老先生纯粹拿自己开玩笑,什么至德,什么大功,我韩征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呢。

    且不说至德,大功,便是些坑人骗人的勾当,我韩征去做了,又能如何?

    老先生呵呵一笑,“又不是说你。”

    韩征也不理这老头,只是心中有些发堵,早上买的大饼,才吃了没几口,要是再咬咬牙,那一张饼,能撑过去明天。

    “有没有喜欢的女子啊?”

    韩征赶紧摇头。

    “怕人家喜欢你?”

    韩征愣了好大一会,才喃喃说出一句,“哪有人不喜欢别人喜欢自己的啊?哪有人不希望别人喜欢自己的啊?”韩征不自觉间,眼泪就快要流下来了。我喜欢她,也就是在心里喜欢,万万不能说出来的。她又怎么会喜欢我呢?从小到大,她都被自己欺负哭多少回了?再说了,她干嘛喜欢我啊,万万不可能的······

    老先生看着韩征,也愁眉苦脸,早知道,最后这个问题就不问了。年轻人是个吃苦受穷的,能有个喜欢的人就不错了,那要是还能被人喜欢,都不知道积了几辈子德。

    “罢了罢了,谁还没个喜欢的人啊。喜欢就是喜欢,放在心头,真混得不好,就放在心头一辈子。万一混好了,还有机会,就用肩膀挑起来,别半路撂挑子就行。”

    韩征已经泪流满面,赶紧用袖子把眼泪鼻涕都擦干净,“关你屁事?!”

    老先生倒吸一口凉气,破口大骂,“屁本事没有,脾气不小,好话歹话也分不清楚,混蛋玩意怎么就不照照镜子,谁家姑娘眼瞎,会看上你这么一个要长相没长相,要银子没银子的家伙,跟着你受一辈子的穷?难不成靠情怀跟你过一辈子啊?你谁啊?”

    韩征盯着骂自己的老头看,都被骂蒙圈了,“您老人家谁啊?”

    老先生眼珠转了几圈,想起来问了?说哪个名还是哪个字好呢?自然要仔细斟酌一番的。

    韩征嗤笑一声,收拾笔墨纸张,背起小木箱就走,确实被老先生气到了。操了好大份闲心!怪不得精瘦精瘦的。

第七十一章 放声

    韩征抬腿就走,老先生赶忙拉住,“干嘛去?我还能再待一会呢。”

    “你看不上我写的字,还有人当宝贝呢,”韩征不觉得自己在吹牛,说不定几百年以后,都被人当做传家宝了。

    老先生似乎听明白了,“你那张字,卖多少钱?”

    “你买?”

    老先生点了点头,似乎觉得自己点头太快了,但是点了头,却收不回来,有些尴尬,就很小心地搓着手,“你写的那张,要多少钱?”

    韩征也是意外,以前也卖出过一些,要不然,自己那些铜钱哪里来的?

    不过,基本上都是卖那些在摩崖石刻拓下来的字,自己写的,其实就是在练字。

    至于为何在这里写字,无非觉得这些石碑上的文字,很有道理,再一个就是,这里虽然离着书院近,却非常清静,一整天,都难见个人来。

    韩征心里有些犯嘀咕,“您老人家还是看看拓字吧。”

    说完后,韩征有些心中不安,“可以优惠一些。”

    这一句说完,韩征就更加后悔。老先生一身儒衫,都洗成了灰白颜色,也不知道穿了多少年了。

    老先生个子不高,这还不说,也太瘦了,整个人都显得轻飘飘的,恐怕饭都吃不饱,兜里能有几个钱?

    老先生略微犹豫了一下,掂量了一下袖口,“你说个价吧。”

    “十文钱。”韩征咬咬牙。

    老先生一挑眉。

    “两张!”韩征赶忙打开小木箱,又拿出一张。

    老先生目瞪口呆,眼睛瞪得很大,什么法不轻传,道不贱卖,师不顺路,医不叩门,岂不是成了屁眼里出来的玩意?

    老先生晃了晃脑袋,小有得意,千万别和我较真,要说那几句,还是真的好道理,不过,在老先生这里,是真不算好。

    老先生把韩征拓字接了过来,在袖口里摸出几枚铜钱,递给韩征。

    韩征接过来,挠了挠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刚写完的一页纸递过去,没好意思用双手拿,不过,好歹自己少了一文钱不卖的。

    “谁稀罕!”老先生把韩征写的那页纸也接过来,却嗤之以鼻。

    韩征忽然又不乐意了,数了数铜钱,老先生糊弄人,只给了八枚铜钱,还差两枚呢。

    老先生有些为难。

    就在韩征要开口说话的时候,老先生忽然一拍脑袋,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杆细管小毫,递给韩征。

    韩征皱着眉头接过来,用手摸了摸笔头,就笑了。管它兔毫、羊毫、狼毫,反正比自己的毛笔撑用就行。就是上面题了两个小篆——放声。

    韩征挠了挠头。

    “这两个字,如何?”

    韩征也没有评价,不过放心多了。委实是韩征懂得,真是这般被刻字的毛笔,真不是几个铜钱能买的。肯定是老先生自己刻的,要不然也不会如此显摆。就是这笔杆上“放声”二字,让韩征觉得有些好笑。

    韩征向老先生拜了两拜,才背起小木箱,离开这片碑林。

    老先生忽然想起一事,对着背影喊道:“要是觉得读书无用,就别费那个劲了。”

    “要你管?”年轻人头也不回。

    春有百花秋望月,夏享凉风冬听雪。心中若无烦恼事,便是人生好时节。

    春花秋月,夏风冬雪,终究有时,也终究会来,烦恼事,却不是说走就走。

    老先生觉得自己心眼太小,曾经苦不堪言,就是现在,也不能万事看开。

    老先生现在有些后悔,看了看年轻人背影,老远了。

    难不成自己再追上去?没那脸皮。

    老先生口中念念有词,不住抱怨自己,还是忍不住,做了又能如何?干嘛要人家去做?

    老先生仔细回想一番,似乎也没让年轻人做什么,略微心安一些,就搜肠刮肚想了个说法,安慰自己一番——除了虚长几岁,屁本事没有嘛。

    不过,老先生还是对年轻人有些心疼。

    为众人抱薪者,往往冻毙于风雪。不该如此,恰恰就是如此。自己想走的路,别人拦也拦不住。

    老先生看着这两张年轻人拓来的字帖,满眼爱意。其实,并不在意字有多好看,虽然字确实是好看。自己弟子刻的字,能不好看?

    “先生在你生前,没能帮你······”老先生看了看这天地,“现在,也没法帮你太多。”

    老先生收起字帖,“你小师弟······先生也是心疼······”老先生神色落寞,“他不怪你,谁又能怪你?”老先生,其实也没看出来有多伤心。

    李西山和杨见山在碑林外面等了好久,李西山在犹豫是不是把这身儒衫换下来,杨见山懵懵懂懂,从未见过如此拘谨的李西山。

    老先生终于走了出来,李西山神色更加局促,好似这世间,根本没有他立锥之地。和在老和尚、掌柜、目盲老者那边,很不一样。

    “你是······”老先生看着青衫年轻人。

    李西山一时进退两难,就作揖到底,“学生是李西山,他才是李东隅。”

    老先生并没有去看杨见山,“话不是这样讲。”

    李西山这次却挺直腰杆,“事实就是如此。”

    老先生这才转向杨见山,笑意温醇,想了一会,才缓缓说道:“世道其实并没有那么糟。人性确实不能以善字下结论,但要说恶,确实也不算胡说。”

    老先生说到这里,狡黠一笑。何止不算胡说,真要是善恶有别,那就是侧向恶更多一些。但要说教化向善,就又有不同了。

    杨见山和李西山都忍不住皱起眉头,不约而同。尤其是老先生,心情不是一般沉重。

    不过老先生已经换了个话题,“失于何处,收于何处,失于何时,收于何时,这个难说。不过得失之间,并没有那么界线分明。至于是先失而后得,还是先得而后失,那就更说不准。”

    老先生看杨见山,并没有居高临下的姿态,相反,还微微塌下了肩膀,然后又把腰杆挺直一些,“不过,要说难,是真难。”

    老先生神色有些恍惚。

    根本就是装的。这世间事,瞒不了老先生。

    李西山看着老先生,再看看杨见山,要说不担心,傻子都不信。

第七十二章 不该来这边

    在老和尚那边,李西山是有些期待的,可惜杨见山明显没有此意。事后想想,委实是李西山做得不对。并不是没把事做好,而是自己的想法错了,多亏杨见山就是个没长心眼的。

    在酒铺掌柜那边,老掌柜下了血本,也没有留下。

    老瞎子那边就不用说了,要是能打杀,都不会浪费半句口舌。

    李西山都没觉得如何担心,除了现在。

    “做不到,就不去做吗?做错了,就后悔当初做了?”老先生摇了摇头,“做什么,其实不要紧,不做什么,才是最要紧的。”

    老先生看了眼少年郎,立马开始耍无赖,“这可不是我说的。”

    老先生立马觉得自己太不像话,“读书人似乎还是要讲个当仁不让?”老先生加了一句,可是看起来,还是不那么满意,当然,这句话就更不是我说的了。

    李西山盯着杨见山,杨见山摇摇晃晃,似乎要站不住了。

    “心性太差,挑起担子就更费劲喽。”老先生摇了摇头,神色更加落寞,却也多了些玩味。

    听到这句话,李西山都要忍不住要发火。

    老先生却换了副笑脸,“别当真别当真,开个玩笑,为人而已,为己才是最合情,也是最合理的嘛。”

    挑不起的担子,扔了就是了,老先生的话,再明显不过。

    “真的可以放下?”李西山问完就后悔了。

    老先生看着李西山,没有说话。

    李西山盯着老先生的双眼,老先生儒衫飘拂,虽然风不大,却发出烈烈声响。真当老先生是好说话的?

    杨见山身体晃来晃去,如醉酒一般。

    李西山又要开口,老先生却先摇了摇头,“错了就是错了。”老先生收起那份看起来就不真实的和善。

    老先生看杨见山在那里左摇右晃,就不再说话,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李西山实在不忍心看杨见山如此,“就是顺着心意去做,又如何?!”李西山愤怒不已,也不等老先生回答,转身就要离开。

    就要离开,却没有离开。并非老先生横加阻拦,也不是李西山迈不动脚步。

    李西山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说话,那就更不可能让老先生出口挽留了。甚至说难听点,能让李西山杨见山待在这边,已经是很大的让步。

    李西山脸色阴沉如水,极为难看。

    老先生站在那里,也没有去管两人。

    李西山牵着杨见山的手,缓缓离开。

    老先生叹了口气,莫名其妙少了份心安,多了份不忍。这份不忍,绝不是给儒衫年轻人的,少年郎,也不是。

    世人往往看不透,老先生却能看透。无能为力的事情,看透又如何?其实,老先生是最明白,若论人心,谁也看不透。吾心安处即吾乡,这世间,有几处心安处?又有几时得心安?小不心安,源于看不透。大不心安,源于看透。

    老先生又拿出那两张拓字看了一会,也没几个字,就是看起来,总看不够。其实呀,老先生看这些字,都不知道多少遍了。

    老先生看了看身后竹林,就是些普通竹子,在哪里都不稀罕,梳密得当,有粗有细。

    这片竹林,搁在匠人手里,能值小钱大钱,看匠人手段,作为书院的私产,却要花钱雇人修剪。

    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个避免不了,有些人,可以这样做,却不愿去做。和光同尘,只有到了足够高的高处,才能算大智慧,但是真到了高处,却难免一个洁病难除。

    “别听他的,一个老无赖,穿了身儒衫,胡说八道罢了。”李西山恨不得把这身儒衫赶紧脱下来,撕得粉碎,以后再也不穿了。

    一直走出很远,李西山才恢复往日神采。

    李西山忽然停下脚步,杨见山却摇了摇头。

    李西山有些不高兴。其实,那个叫韩征的年轻人还没走远,不光没走远,还停下来当起包袱斋,趁着学院先生学生刚下学塾,把那些拓字拿出来,希望能换些铜钱。

    真能在书院里读书,有一个差钱的?学生要没有个秀才头衔,走路都直不起腰来。先生要没有个举人身份,也是进不了学堂的。

    真的可以再打他一顿。现在,就是人家给他三文钱一张,韩征也会把那些拓字卖了。刚才还卖五文钱一张呢,不是把老先生坑了?

    一老一少,在李西山杨见山面前走过,老先生看着得意弟子,虽然喜怒不形于色,心里却早就乐开了花,“其实,这话也就是说说,万万做不到的。但是就因为做不到就不去做吗?恰恰相反,先别管能不能做到,只要往这方面去做,哪有不对的?”

    弟子在先生课堂上,语气激昂,豪情万丈,现在听了先生说的话,却涨红了脸,后悔自己口气太大了。

    老先生就要这个效果,自己的得意弟子,当然自己最清楚,心中若无这样的想法,是万万不会说出这几句话的。虽然这四句话不是他说的,但是读书人,把这四句话当作人生信条,错不了。

    不光错不了,当得起可敬二字。

    李西山看着走过去的两人背影,深深鞠了一躬,绝对是真心实意。

    自己和杨见山是做不到的,无论如何,不管怎样努力,都做不到,因为那四句话,连说这句话的那位横渠先生,也没有做到,真要勉强说其中一句勉强做了一点,也不过刚刚沾着点皮毛罢了,那还是在老先生不得志的时候,才勉强做到一点,真是身居高位,反而觉得有心无力起来。

    即便是先前见到的老先生,也没能真真正正落在实处多少,倒是他的两位学生,真的做出了点样子。不过要说做得好不好,这世间恐怕也只有作为两人先生的老先生才能评论一番。

    为己才能为人。如老先生那般做到无己的,能有几人?老先生是读书人,却最不像读书人,耍了个无赖的法子,才把担子挑起来。

    李西山轻摇折扇,迈着四方步,走在杨见山前面,“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听听,听听,能做到?”

    李西山干脆停下来,略微弯腰,恶狠狠和杨见山对视,“别说做到做不到,你要是能往这方面去做,我就跟你姓!”

    不可能嘛,半点机会也没有,万一的可能也没有。李西山终于出了口恶气,顿觉神清气爽。

    不过,也没多大会,李西山又没那么神清气爽了,李东隅,自己跟他姓,还不是姓李?哪怕叫杨西山,又能怎样?该如何还是如何。

    李西山看着眼前的少年郎,真忍不住要为他大哭一场。

    李西山嬉皮笑脸,“要是真扛不住,把挑子一撂,多简单?”

    杨见山不为所动。

    李西山用力去摇头晃脑,再看一眼那没人比他更可怜的少年郎,确实不该来这边。

第七十三章 俊彦饮酒竹楼上

    士子风流,千金买醉。

    士子风流是假,千金买醉是真。至于能不能真醉,就不好说了。

    假风流换不来风流事,真金白银这一回也没能花出去。然后,朱公子就真的醉了。

    朱俊彦这个名字,在南安郡如雷贯耳。

    何谓如雷贯耳?一为名气极大,一为天雷滚滚。

    绮鹿王朝,朱家是开国重臣,有扶龙之功。世人眼中的从龙之臣,根本没法比。

    以前,要说整个南安郡郡城有一半都是朱家的,那就太小瞧朱家了。

    现在,要说朱俊彦能买下半个南安郡,是没有人怀疑的。不过,也仅仅是如此了。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何况世人眼中的荣华富贵?朱家已经风光了太多年,数百年荣华富贵,多少代人了?

    朱俊彦皮囊太好,好到老祖宗给了个评价——夺天地之灵气。然后老祖宗就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俊彦。

    其实,老祖宗后来才发现,夺天地灵气,根本配不上这孩子的后天才智。说集天地灵气而生,亦不为过。

    朱俊彦这个名字,十岁之前,养在深闺人未识,十岁以后,名扬天下无人不知。

    诗词歌赋,曲子文章,文不加点,一挥而就,便是那些老夫子看了,都要忍不住击节赞叹——吾不能也,吾不如也。

    其实,不止文章奇谲,单单把字拿出来,也让当时一些书法大家汗颜。谓之“天骨遒美,逸趣霭然。”然而普通人看起来,也就是锋芒毕露,细看之下,有切金断玉之感。

    朱俊彦年幼时,刚在家开始随先生读书写字,懵懵懂懂之时,就被老祖宗赏了一句让人目瞪口呆的评语——大逆不道,欺世灭祖,非此子莫能为也。

    可谓一语成谶。

    虽有此说,老祖宗却把小俊彦当作至宝。哪怕是一脉单传的儿子、早早做了一州主官的朱清尘——小俊彦的父亲早夭,也没让老祖宗流露出多少悲伤神色。

    要知道,绮鹿王朝一国四州,三十多岁的一州主官,从开国以来,屈指可数。而且那几次也属特例,王朝初建,并非靠科举之路。绮鹿王朝位极人臣,并非当朝宰辅,而是一州柱国。说是王朝割据,倒不至于,毕竟绮鹿王朝,一法通行全国。不过一州柱国,才是当之无愧的位极人臣。

    一州主官,在这一州之中,也仅仅是一州柱国之下。

    一州柱国,可以凭世袭得来,一州主官却要走科举之路。一州主官与一国首辅,只有一品之差,却无高下之别,甚至就实权来说,一州主官犹有过之。毕竟一州主官其实就是一州柱国的掣肘之人。

    朱家自绮鹿王朝建国以来,以朱清尘官位最高。虽非朱清尘一人之力,却不掩朱清尘珠玉之辉。

    可是,一直到朱俊彦及冠之年,朱俊彦也没有参加过任何科举考试,就连一个秀才的身份都没有拿到。不过,要说壮举,是真不少。

    一篇文章送老祖宗归西,几乎成了人人会讲的笑话。

    虽然文章内容并不为人所知,但是朱俊彦喝醉后说的话,听到的人不少——老祖宗的老祖宗功劳当然很大,和我太爷爷有个屁的关系?这样的话,能说出口,那样的文章作不出来?

    南安郡半数名园出于朱家,现在,已经全部易主。这在南安郡百姓眼里,不值一提。更别说那据说早就变卖一空的良田万顷和朱家家臣的树倒猢狲散。最值得老百姓说道的,其实是那千亩陵园。

    朱家一直人丁不旺,有过开枝散叶,大多早早断了,几乎靠着一脉单传延续血脉。所以,朱家千亩陵园其实墓穴不多。朱俊彦出手极为果断,一口价就被人买走了。

    相对于一篇文章送老祖宗归西,这片陵园的买卖,最让人捶胸顿足。那个价格,哪怕是南安郡普通富户人家,想想办法,都能一次性拿出的。要是被自己买下,几辈子的吃穿用度,再也不用发愁。

    人间万事,什么事情最愁人?倒霉事摊到自己身上最愁人。

    翠云阁,在南安郡南面,是比较有名的酒家。酒楼不高,却难说到底有多高。因为作为基柱的百十根竹子一直在长,其余地板墙面门窗也都是竹子做成。竹楼顶层竹叶繁茂,凉风习习,意趣雅然。当然,此时正值寒冬,并非风景最佳时。不过,要是下雪或是雪后,另当别论。

    风景不佳,却引来了人山人海。多亏是晚上,要不然,人只会更多。

    灯火映照明月,远远看起来,分外朦胧。

    如雷贯耳的朱俊彦公子,身穿白色长衫,背负长剑,在竹楼窗外的檐角上,拿着一壶酒,摇摇晃晃。远看起来,如仙人蹈虚,步入明月。

    因为整座楼阁都是竹子做的,檐角自然也不例外。朱俊彦所立之处,檐角编在一起的几根竹子已经弯下了一个弧度,近处之人看起来,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翠云阁老板王筠嵩,早就已经亲自出马,趴在窗沿上,恨不能把头磕破。

    朱俊彦说出的话,却让王筠嵩想哭都哭不出来,“再拿壶酒来,你这酒掺水太多,喝不醉!”

    朱俊彦前俯后仰,王老板伸着手,却够不着,也不敢够。

    “姑奶奶,求求您老人家快下来,什么酒水都好说,只要公子您带的银子够!”

    万万不敢说不要钱,会被人家拿银子拿金子砸死的。

    “姑奶奶喊得好,老人家可不行,银子够不够,瞪大了狗眼自己看。”朱俊彦舌头变大,说的话断断续续,虽如此,仍让人清晰可闻。

    朱俊彦说着话,在腰间解下一只香囊,抖开金绳,哗的一下倒出一大把金叶子银花生,在朱红灯笼的照映下,闪闪发光。众人虽然惊呼,却没有人吃惊。

    朱俊彦再一挥手,众人头顶就是一阵金银雨。

    围观众人乱成一锅粥,后面人只恨自己没能抢到好位置,为争位置大打出手乱成一团。

第七十四章 雪若桃花

    王筠嵩都快哭死了,赶忙令人去拿酒。委实怕了朱俊彦这位公子爷。

    “公子爷,饮月楼来了位红酥姑娘,小人口浊,不敢妄加评论,只是听说唱了几支曲子就成了饮月楼红人,又说再抚琴一次,雪若姑娘头牌位置就要不保了······”

    王老板心思急转,拿着一壶翠云阁最好的藏酒,不敢递出去。别说是再给一壶,就是现在这朱公子掉下去,自己也是在责难逃。

    摔死摔残,自己都得赔个底朝天——也远远不够。

    王老板王筠嵩一句话未说完,朱俊彦果然愣了一下,转过身看着王老板,“再说一遍。”

    王筠嵩一下子跪在窗沿下,说什么也不敢再说出那个名字了。

    醇酒人人可得,美人却不可如此。王筠嵩知道自己犯了大忌,冷汗直流。

    红酥这个名字也就罢了,雪若这个名字,也是自己能叫出口的?便是点评佳人,王筠嵩自认为万万不配。

    雪若,恰是因为朱公子一句话——休言君似雪,恰是雪若君······

    虽然雪若姑娘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但是王筠嵩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果然,朱俊彦哈哈大笑起来,“错了,错了,大错特错。”朱俊彦笑得前仰后合。

    就在王筠嵩实在不知如何补救的时候,俊彦公子身体大幅度摇摆,伸手夺过手中酒壶,不过就是因为这个动作,朱俊彦没站稳,一个倒栽葱,头下脚上从楼上栽了下去。

    楼上没有别的客人,只有几个小厮丫头同时大叫一声,王筠嵩没来得及站起来,白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楼下的人山人海没来得及一哄而散,朱俊彦在脑袋砸地之前,伸出一手,轻轻拍了下地面。

    众人来不及眨眼,朱公子已经站在一位小伙子身旁,朱俊彦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山清水秀、天地灵气,尽付美人,我辈男子来此人间,不过是做些糟践山川、辜负佳人的勾当。”

    举起酒壶,往口中倒了口酒,“酒还行,醉啦,醉啦······”朱俊彦再念叨一句,摇摇晃晃,自顾自离开了。

    长街漫漫,灯火阑珊,如雷贯耳朱公子,隐入黑暗,没人能看得见了。

    众人只当自己眼花,回过神来,却忘了朱公子刚才说过什么话。越记不得,就越想知道,七嘴八舌,也只是说出个大概意思罢了。——尽是些污浊之辈。

    过了好多天,才有个说法流传出来,至于先从哪里传开,不得而知。

    南安郡郡城第一楼饮月楼的头牌变成了桃花。

    其实一开始并不是叫桃花的,而是叫落红,是因为落红这两个字太扎眼,那人退让一步,才改成桃花的,虽然依然俗气,却也没有办法。

    再过一段时间,去见过桃花的有数几位公子哥却一个个沉默下来,虽然不说,却渐渐有人明白,虽然真相大白,却真的没人敢说了。南安郡,没人敢去触那位公子哥霉头。

    再后来,一个说法,更加没有人敢妄加议论。

    那一晚饮月楼头牌雪若接客,破天荒第一次换了恩主。

    那一晚,翠云阁下人山人海······

    “原来······不行的。”

    “谁不行啊?”李西山耳朵尖,还是没能听清楚那个名字是谁,干脆把脑袋伸过去,问邻桌饮酒的公子哥一声。

    说话的公子哥砰地一声从椅子上滚落下来,连滚带爬,几乎是滚下楼梯去的。

    和他一桌饮酒的公子哥反应慢了一点,被李西山摁在座位上,“把那桌上的账也结了?”

    那位公子哥慌不迭点头。只差没把裤子衣衫脱下来,且不说那些银锞子和银票,随身玉佩折扇等物件全取了下来留给翠云阁掌柜王筠嵩,才敢在李西山点头默许的情况下夹着尾巴开溜。

    “这位少爷······”

    “为何不叫公子?”

    王筠嵩什么人,八面玲珑根本形容不了他,还是楞了一下,“公子您······”

    “这么多钱,你找不开?”

    王筠嵩觉得自己脑子转得慢,就多想了一会,确实没有纰漏,才开口道:“一颗小银子就足够了,剩下的都给您······”

    “其余那些东西能不能都换成银子?”

    王筠嵩又想了一会,点点头。

    自己这里不是当铺,不过王筠嵩可不敢这样说,这年轻人面生,但是刚才滚蛋的两位少爷是老熟人,在这位面前,似乎连只耗子都不如。

    王筠嵩掂量一番,就多拿了一些银子给这青衫读书人。也不敢埋怨那些玉佩什么的太烫手。

    王掌柜其实并没有多少心疼,甚至还颇多庆幸,生意人嘛,破点小财没什么,做得好了,反而会多些香火情。

    李西山看桌上饭菜差不多了,才跟着杨见山下楼离开。

    当那自称李西山的青衫读书人带着书童离开翠云阁,王筠嵩眼皮跳了好几下。

    王筠嵩看着那玉佩折扇,又觉得烫手万分。

    王筠嵩就这样在翠云阁后院不住转圈,一会觉得是份香火情,盼着贾少爷来取回,一会觉得东西留在这里烫手不堪,会不会让贾少爷太过难堪?王老板患得患失,苦不堪言。

    李西山不用想那么多。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位太监上青楼。”李西山想了想,却摇头,要真是太监上青楼,其实真没什么好愁的。

    李西山再想一想,那位朱公子,还不算太可怜。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李西山摇头晃脑,身后少年郎还是那般,万年不变的表情,活该被人当成小书童。

    李西山是读书人,在这边如鱼得水,真金白银哗哗如流水,挡也挡不住,都往自己怀里淌,也愁人。

    太平盛世,就这点好,只要脑子好用,就缺不了钱花。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李西山觉得,就是一句玩笑话。读书人说的话,你要信一句,就输了。

    李西山看着捧着一大捧银子的老张,那个愁啊。

第七十五章 离殇

    卖大饼的老张已经一整夜没合眼了,你说木头里面能长出银子?

    搁在以前,把老张打死,他也不信。

    现在就是把老张打死再打活过来,他也没法不信。

    这银子不是老张在路上捡的,也不是老张在河里捞鱼捞到的,是老张劈木头的时候,从木头里面砍出来的,那一堆木头都砍完,就多了这么一大捧银子,是真沉。

    长得好好的木头,无论如何也放不进去银子。那些木头柴火,都是老张从山上亲自背下来的,和往常一样。

    木头里,为何就长出银子了呢?

    这银子到底是谁的?

    李西山趴在窗沿上,弯着腰看了一晚上捧着银子的老张,恨不得挖了自己的眼,屏气凝神听了一晚上老张的絮絮叨叨,恨不得把自己耳朵揪下来。

    李西山都在为老张发愁,老张翻来覆去就是这两个问题,但就是没能想通一件事——我老张发财了!

    李西山没办法了,只能离开这个小院,杨见山在院子外面。

    李西山倒不是觉得自己有多累,就是不甘心。

    自己想了这么一个万全之策,竟然没能马上赢。

    李西山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这么无聊了,可是要是认输,也不行,输给谁都行,只要不是输给杨见山就行。

    李西山觉得有点愁,其实也就是自己帮杨见山接下的这个赌局,杨见山根本没理李西山提出的赌局。

    老张捧着一大捧银子,琢磨了一晚上,也没弄明白。

    冬天日头晚,天还没有亮,老张就推着小车出门,每天都赶在城门开启前,把盛着大饼的筐子摆在那边,今天除了要把大饼卖出去,老张还盼着能见到韩征那个年轻人。

    等了一天,韩征没来。

    第二天,韩征还是没来。

    第三天,天上黑影,竹筐早就空了,韩征依然不见踪影。

    老张就不再刻意等了,渐渐把这件事情放置一边。

    一直又过了好几天,年关将至。

    老张正在收拾东西。今日刚过午,一筐大饼卖完了,虽然不急着回家,那也得回家不是?

    老张收拾好独轮车,正打算离开,一抬头,吓了一跳。

    “韩征?”

    “老张······”

    老张活了几十年,没听到过这么瘆人的声音。声音沙哑不说,整个人就像是被抽干了灵魂,怕不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

    头发蓬松,胡子拉碴,哪里还是往常认识的那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韩征,你这么多天去哪了,怎么才来?”

    韩征摇了摇头,张了张嘴,却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不过却伸手递给老张一个小布袋。

    老张接过来,沉甸甸的。

    老张赶紧打开,看了一眼,魂都吓掉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自己劈木头的一幕蓦然出现——小布袋掉在地上,露出好几个银元宝。

    “你,你,你······”老张指着韩征,满脸惊恐。

    韩征给完东西,正要转身离开,看老张一屁股坐在地上,也有些愕然。

    韩征肯定知道老张不会要,但是韩征已经打算好了,自己这个样子,老张肯定会先保管好。再然后,就由不得老张不要了。

    但现在老张反应,实在太过反常。要说老张没有这点定力,不可能。

    韩征就只能停下来,自己有些高估老张了?

    老张缓了好一会,才爬起来,把钱袋拿起来,颤抖着塞给韩征,“何必如此。”

    韩征一脸茫然,老张这是怎么了?

    “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韩征笑了笑,声音沙哑,“要你管?”

    老张也看着韩征,财不外露,老张示意韩征把银子揣进怀里。

    韩征虽然受到极大打击,还是把银子放回怀中,再问老张,“老张,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被韩征这么一问,老张好歹想起来自己等韩征有什么事情,但是看韩征现在这样,真有些不放心。

    韩征惨然一笑,“我姐,不治之症,早该走了。”

    老张闻言心疼,原来如此。老张听过韩征说他姐的,韩萍一直把韩征当成小孩子,埋怨韩征长不大的。

    老张叹了口气,自己这老不死,反而命硬。

    老张看着韩征,自己的事要是不说,韩征没有走的意思,“韩征,你知不知道如何往边军寄信?”

    “你有亲戚当兵?”

    “侄子。那次遭灾,兄弟一家都没了,侄子回来过一次,从那之后,就再没见过。”兄弟一家走后,就留下老张自己。

    “叫什么名字?”

    韩征知道那次灾祸,山发洪水,河道决堤,山体塌方掩埋了好些房子,有些人就没有被挖出来。

    “张贵宝,小名就叫大宝。”

    “那他在哪里当兵?当的什么兵?”

    老张摇了摇头,“只知道离家很远,是边军。”

    “这么多年,都没有给你寄过信?”

    老张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想起来给他写信了。”

    老张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为什么写信。

    好在韩征没有继续追问。

    韩征觉得有些为难。自己对当兵的事情不了解,况且仅凭一个名字去找人,难度可想而知,更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那个张贵宝在哪里当兵。作为边军,调动极为频繁。不过韩征还是要尝试一下。

    “你先回家,等有消息,我来这边找你。”

    老张想了想,也只能如此,就拉住韩征,递给韩征一小块东西,用布包着。

    韩征捏了捏,知道是什么东西。老张攒这一块银子,挺难的。

    韩征咧嘴一下,拍了拍自己胸口,伸手把东西还给老张。

    老张摇了摇头,没接。

    韩征知道老张就是个犟脾气,也没再坚持。要是真用不到,再还给老张。

    “我也去问过,被糊弄了几次,就不敢去了。”

    韩征点点头,握住那一小块银子,安慰老张,“放心。”

    老张点了点头,“问不到就算了。”

    韩征气笑一声,“小瞧我了不是?”

    老张摇了摇头,没再多说。老张太了解韩征,安慰韩征的话,也说不出口。也没必要说出口。有些事,尤其是对韩征这样的年轻人来说,除了自己,谁也帮不上忙。

    韩征左思右想,在外面转了很多圈,还是决定明天去找吕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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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神之桑榆非晚介绍:
李西山在崖畔凭栏远眺,看着朝阳升起,忧愁按捺不住涌上心头。
以前,听人说过一句话——天下忧愁一大碗,一饮而尽,莫与人分。
李西山听说之后,摇了摇头,劝说一句,吞下忧愁如酿酒,时间愈久,愈加醇厚,不如趁此良机一吐为快,与人分享,共销此愁。
那人也摇了摇头,就不理李西山了。无非以前听太爷爷说过的那句话——不舍即不得。说再多,无非是新愁换旧愁,更有可能,旧愁未去,又添新愁。
李西山看那人不好糊弄,就真的闭口不言了。世间事,世间人,都相似,却难相同。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无非是各说各话,各表各心。一个不小心,别人正说伤心事,自己却笑出声来,就尴尬了。
下了一夜雪,那人浑身被厚厚的雪覆盖起来,要不是忽然睁开眼,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李西山都不知道自己脚下大树的横枝上,还坐着一人。封神之桑榆非晚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封神之桑榆非晚,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封神之桑榆非晚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