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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徘徊的小木马     极侠之道txt下载     极侠之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六章 当世何道

    听闻季札所言,李小和双眼呆滞无神,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宁静,不知道这世界上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到底这季札是真,还是自己刚刚看到的妹妹是假!他一时间无言以对。他看了看那边被称作寒月夫人的女子,又将目光移开了。

    李小和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好伤怀!”此时妹妹明明已经就在身边,结果得而复失,重历了一次失去亲人的痛苦,这让李小和格外难以忍受,这也是作为人最难以忍受的情感折磨。换作是其他人,此刻早已刀剑相向,只不过李小和本性仁厚,经历了许多江湖奸诈险恶,也习以为常了。冷冷一笑,向屋外踱步而去。

    寒月夫人赶忙抢出茅屋:“李公子,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不能怪到郢君头上。”

    李小和听闻寒月夫人的言语,停下脚步。

    “当年,郢君的确带来了你的两位亲人,她们在我的寒月谷中,居住了两年,我替她们疗伤治病,她们与我相处的格外融洽,真希望她们一直就住在这里,尤其是那个小女孩,我真的很想把一身医术都传授给她。只可惜后来,你母亲执意要回到郑国去,寻找你的下落。”

    “从此便一去不返,我的妹妹在一个饥荒之年,困厄发烧而死对吗?”李小和早已知道这样的悲惨结局,他不希望这是真正的事实,尤其是在郢君带他见到了自己的母亲之时,他甚至已经认为那一切都是道听途说的假象,可惜,现在天帝似乎嫉妒着幸运偶然降临的李小和,非要把他那本来已经破灭的幻想重新编织好,再狠力的敲碎。

    “是的,你说的没错,那一年晋楚相争,郑国的麦子尽数被晋国掠去。郑国百姓无物果腹,当我寻到你妹妹的时候,她早已死去多日,就连你母亲也是奄奄一息,临终之时她托我寻到她的孩子,便可以瞑目了!”寒月夫人言及此事,眼中泛出无限泪花。

    李小和心中苦闷异常,连声恨骂道:“这周天子都敬仰的晋国伯主,还不也是一个杀人放火连年战乱的始作俑者,口口声声说的是为了家国大道,然而牺牲的却是这些微末百姓的生命。”

    季札听闻李小和所言,不觉叹息一声:“小兄弟,江湖道,人间道,道道如此。一存一亡,一兴一衰,人皆仰望天峰,又有何人会回看山脚之下滚落碎石,积淀的默默垒土。能够安稳于峰顶的人,不仅仅要有超绝控世的异能,更要有安然凌驾于他人头上的淡然,即便身不配位,也要淡无赧颜,这就是当世的世道。”

    “季札先生,这个世界如此丑恶,本当有正义之士奋起反抗!”

    “自然是有,荥阳郑子克不是有一出极侠之论吗?这个世上,能够在周礼的名义下行天子王道者,势必冠冕堂皇,无视草民百姓也不奇怪。而在侠义之下纵横江湖的,哪个不是奉行极道的侠客,这些人如同寒月夫人,武都剑门的掌门秦中剑,广陵的毕正堂,然而他们又能救世几许?”

    寒月夫人也无奈的摇乐摇头,纵使有一身功夫,治病救人,终究也是有她照顾不及的刹那,纵使妙手回春能治愈李小和的亲眷,终究也还是阻止不了战火对他们的吞噬与淹没,这就是乱世!

    李小和将双目紧闭,不敢面对眼前残酷的现实,然而却又无匹害怕脑海中不断闪现的过往曾经,那些幻象层出不穷,那些身影记忆犹新。他高喊一声“极侠”这侠道终究要在极端之所见下,才能伸张正义。

    当一种唯我的认知充斥在思想中时,那份更天改地的豪情逸致便即会感染身体中每一滴血液。这个世道之中,若不是如郢君,如孤竹君这样具有通天彻地之能,又岂能将心中的正直道义诉诸现实,岂能将这些弱小困微的生命挽救于狂澜之中,岂能将那自小憧憬,唯美无双的侠情演绎得如醉如痴。

    这世上无穷无尽的苦难之源,是李小和这样一个少年从来无法领悟,无法预估的。若非经历了这命运,若非听闻季札先生的教聆,又哪里有这许多的感悟。或许,这才是师父派他下山的真意,才是屏岳山代代相传的历练。

    江湖之中,纵然无穷鄙恶,然而仍旧有这许多坚守道侠的义士,如寒月夫人,如郢君,如秦中剑,甚至毕正堂。他们都以自己的所为做出了对世道的见解或者反抗,以武行侠,何须在意他人的所言所论,但求一身光明磊落。

    李小和收束思绪,倚靠在门首缓了一缓:“寒月夫人,小和感激你这些年为寻我操劳奔波,受李小和一拜!”

    寒月夫人立时抢上前来,扶起李小和“小兄弟,无须如此大礼。我幽居于此,与你妹妹有缘,自然应当努力寻迹于你。更何况此事也并非我一人所为,郢君与你家本有渊源,也是欣然答允必须要寻到了你,方才请我为季札先生疗伤。”

    “莫不是郢君自小曾与我祖父相识?”

    “这多年之前的事情,你怎地知晓的?难道你还在孩童时候,父亲便说与过你?”

    李小和一脸错愕,忽然想起刚刚与母亲的对话应当也全然是一片幻象武境,又怎可能如同真正的交流对答。可是这些事情的确就是母亲刚刚对自己所言啊。“这,”李小和结结巴巴,“是刚刚于幻境之中母亲告诉我的。当时她还为我拿出了许多小食,”李小和比划着进入堂屋“在这里,有鹿脯,这里,还有野果!”李小和说完,立刻又缄口不言。

    寒月夫人立时又有些伤怀不止:“那些,的确是你母亲经常念叨过的,她每次用餐,都想起她的这位失散难寻的儿子,都要为他留一份鹿脯,一份野果。竟不想今日,她的孩子真的回来了,可是她却走了。”

    李小和听闻寒月夫人所言,早已抱头痛哭,掩面难起

    季札先生也甚为惊讶,对寒月夫人道:“这母女二人已经逝去多年,为何还会有残影流落此处,郢君的功力,竟还能唤出如此景象,当真是情比天高!”

    寒月夫人道:“如今寻回了李小和,那一份幻象,更能确认李小和便是当年走失的韩氏遗子,想必韩夫人在天之灵,也深感欣慰。如今寒月定当竭尽所能,为小和兄弟疗伤治病。”

第九十七章 广陵余众

    却说郢君离开了寒月谷,便即传讯教中高手,寻觅灵寿杖下落,不出两日便得到了柳涵听回信,确认到这中山派的灵寿杖就是程桐当日手中所使的大木杖。

    然而半月来奔波,竟然连程桐的半点影子也寻觅不到,生死无知,连尸骨都没有。

    事实上程桐并未身死。当日李不释为孤竹冰峰高手芳海幽姿打伤带走,广陵四人借着机会逃脱死难,循着南边的一条小路直奔黄河。沿途之中再无无终和琅琊的弟子伏击。四个人两个重伤,苦苦支撑到黄河岸边,再也没有了去路。这时候烈日高照,虽然初冬寒冷,正午的时光还是给了他们四个人一种小阳春的感受。

    刘宇潼也不多说,将昏迷的程桐放下身来,便要去河中摸鱼,连连折腾了许久,也没能抓到一条。燮飞浑身是血,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王鹿子道:“刘师兄,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便是摸到了鱼,两位师弟如此重伤,也是无法下咽,更何况你我劳累如此,哪里还有那身手去捕鱼。”

    刘宇潼叹息一声,直接跌坐在河中,目光呆滞,似乎已经丧失了所有生的希望。便在此时,忽见对面又有三个人走来,王鹿子一见之下两眼放光,好似久旱逢甘霖,大声呼道:“大师兄,大师兄我们在这!”

    刘宇潼听闻王鹿子的呼喊,也寻声望过去,果然是大师兄。他身边左右各有一名广陵弟子,平时也都是经常见面的,孔太和张九廷。大师兄一见到王鹿子,也面露惊讶,赶忙跑上两步,将王鹿子双手扶起,惊喜道:“师弟,真没想到你们还活着,太好了!广陵遭此大难,你们还活着,真是老天有眼,不绝我广陵一脉。”

    王鹿子抱着大师兄便即哭了起来,哭喊着道:“大师兄,幸亏你来了,快来帮帮我们,燮飞已经快不行了,还有,还有程桐。”

    大师兄一听还有程桐,脸色登即一变,言道:“还有他?这个人怎么还跟着你们!”

    身边的孔太和张九廷试探了一下夑飞的伤势,言道:“大师兄,我们还是先替夑飞疗伤止血吧!”夑飞此时身中数剑,伤势颇重,听闻有人声来,勉力支撑睁开双眼,言道:“大师兄,是你们吗,我还,我••••••”

    “莫要说了,先给你止血。”大师兄一副长者威严,当即便吩咐两位师弟为夑飞止血。然而一袭长袍,挺拔英朗,却将脸转过去,一眼也不去瞧程桐。刘宇潼上得岸来,望着大师兄道:“大师兄,你身上可还有我广陵派的柴胡定心胶?”

    大师兄关切道:“这是广陵的疗伤常用药,我自然是随身携带,刘师弟,你是受了内伤吗?”

    刘宇潼道:“大师兄,给程桐吃两枚吧,他连日来力战不懈,此时已经力脱,而且还被琅琊高手打了一掌,此时内伤不轻,命在须臾,当真是需要急救的!”

    大师兄言道:“刘师弟,连日的厮杀,让我们师兄弟消耗了不少灵药。虽然我怀中的药不多,但是在场的广陵师兄弟,若是有人受了内伤,大师兄绝不吝惜。可是若是要用这药来救一个程桐,师兄心中委实不甘!”

    刘宇潼道:“大师兄,程桐与我们同生共死,也是我们的师兄弟,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

    大师兄道:“程桐已经被逐出了门派,怎么能算是我们的师兄弟?”

    王鹿子从旁道:“大师兄,这时候怎么还坚持那些门户之见,程桐兄弟无非就是学会了一些别门外派的武功,广陵便不可以容纳他了吗?”

    大师兄面色冷淡,背过手去,摇了摇头:“那是自然,广陵门规,偷学其他门派的武功,乃是大忌,掌门临死之时亲口对众兄弟宣布,将程桐逐出师门,我看一点都没错!”

    刘宇潼气道:“大师兄你好不讲情面,便是将程桐逐出了师门,便是把他当做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外人,我们师门侠义所言,怎么能见死不救,他就算是个陌生人好了,你能坐视他就这样死去?”

    这时候孔太和张九廷也回身望着大师兄,毕竟几个人曾经在门派之中,也是素来旧友,怎能忍心看着程桐便这样死去!

    大师兄双眼直直望着远方,丝毫不去瞧一下身后的师兄弟,只是恨恨的说道:“不错,若是寻常的一位路人,我便也舍得出这灵药来救他,只是这程桐我便是不救。”

    “那又是为什么?”王鹿子双眼泛起泪花,夹杂着血丝,好不激动!

    “若不是他假传讯息,带着掌门和一众师兄弟前去中山,也不至于让我们中了埋伏,整个门中,大受重创,如今唯独我们几个师兄弟零零落落的逃亡,哪里还有个昔日江湖正道广陵一派的模样?你说这不怪他又当怪谁?”

    刘宇潼气愤不已,大声叫道:“难道我们这些弟子被掳掠到中山的讯息是假的吗?只不过是因为程桐他打探到了我们在中山的下落,你们便让他带路前来,如今中了埋伏便把责任都推诿给他?”

    “这本就是他的责任!”大师兄冷冷说道,朝前迈了两步,也不回头去瞧众人,似乎想着拉开与一众广陵弟子的距离,让他们知难而退,免得跟自己废话!

    王鹿子恨道:“掌门临死之时宁肯放弃主持广陵大事,传位于谁都不说清,反而把那将程桐逐出师门的话讲得分外利索,也难怪大师兄你能如此传承衣钵了!”

    大师兄听闻王鹿子讥讽,心中老大的怒火,回手一个巴掌,直接扇在王鹿子脸上,王鹿子连日没有进食,加上一昼夜的厮杀,早已弱不禁风,这一个巴掌,直接把他打飞出去,连连滚翻了好几个跟头。

    夑飞见王鹿子被大师兄打翻,大怒而起,将孔太和张九廷直接推开,骂道:“我也不疗伤了,我与程桐一起死,死也不做你的师弟!”

    大师兄怒火更盛,回身又要来打夑飞,孔太和张九廷连忙拦在夑飞身前,言道:“师兄莫要动手,无论程桐如何,王鹿子和夑飞都是我们广陵为数不多的师兄弟了,此时怎能不团结一致呢!”

    “哼!”大师兄心中犹自愤愤不平。

    忽听对面黄河水上传来一声讥诮:“难怪广陵遭此大难,毕正堂死后,这广陵派的仁德,倒是要倒着看了!”

第九十八章 庆倓老人

    听闻黄河之上,传来一阵讥讽之声,广陵众弟子群起而视,严阵以待,怒目相向,一时间倒是把刚刚的争吵搁在了一旁。就连夑飞也支撑着站起身来,欲持剑上前,抵御仇敌!却不料根本未看见什么敌人抑或是琅琊无终的弟子,只遥遥望见黄河之上一个人穿着粗布衣,带着大斗笠静静的坐在一只狭小的竹排之上。从斗笠之下,凝目观瞧,可以看到那是一个老者,留着细长的白须,他低垂着脑袋,也不向岸上看一眼,好似一个死人,一座雕像,静默的漂浮在河水中。

    广陵一干人看到这样一个打鱼老丈,本来并未把他放在眼里,只不过心中忌讳着刚刚他口出狂言,却不晓得这人是敌是友。毕竟大师兄随掌门往来各派之中,比众位师弟是大有见识的,这时候见到对面这个打鱼老者装束平凡却谈吐不俗,立时想到了什么。

    上前一拱手,冷冷一笑:“真是没有想到,一向在瓯越往来的庆倓老人,今日怎么赏脸北上黄河了!”

    “一向在东海一带往来的广陵派不也北上中山了吗?而且还身死派灭!”那老头子的话也句句扎心,嘴上更是很喜欢抬杠。

    大师兄虽然心中有气,可是作为一派弟子的榜样,毕竟要留些风度,言道:“本门的事情无需别派过问,庆倓老人您就莫要操心了!”

    “那么老头子为何来到黄河,也是无需你广陵派操心的了!”这两句话庆倓老人直逼对方所言,你说什么我就回你什么,直噎得大师兄无话可说!

    大师兄脸色一阵青白,冷冷的拉着脸道:“既然如此,庆倓老人便可以走了,我广陵派内的事务,请莫置喙!”

    “我要走要留,岂是你能做得主的?”

    此时但见河水涛涛向下游流去,波浪滚滚,涟漪无尽,然而庆倓老人端坐在竹排之中,稳如泰山,纹丝不动,整个竹排根本不会随着波浪向下漂流。此时竹排之上又响起庆倓老人的声音:“如今广陵只剩下几个落魄弟子流浪江湖,偌大门派被糟蹋成这个样子,仿若秋叶残花,又似臭鱼烂醢,若是换了老渔翁我,可当真是心疼不已,居然此时此刻还在残躯内斗,真是令人嗟叹。”

    “哼哼,庆倓老人刚刚言语强硬,既然各人自扫门前雪,你凭什么来过问我广陵门派之事!”大师兄此时理直气壮,似乎找回了一个口实,去堵对方的言语。

    王鹿子从旁劝道:“大师兄,这老人乃是瓯夷道的掌门,他所言也不无道理,见他并无敌意,我们何必如此冷言冷语!”

    孔太骂道:“你懂什么,刚刚被讥诮的感情不是你,现在你向那老头卖好,可是要与他做了一路去?”

    王鹿子气道:“我便是照实说话,孔太你怎地说如此猜疑之语来压我?”

    大师兄脸色一沉:“莫吵了,总之如今掌门逝世,广陵便由我来主持,你们一众弟子,莫要去理会那老头子,我等如今寻个安稳所在,先疗伤,再想办法寻找其他失落的弟子!”

    “那程桐呢?”夑飞又把话题转回到这个矛盾的最初!

    “我是大师兄,早已吩咐过了,程桐不是我们广陵弟子,任他自生自灭!”大师兄言语异常平静。

    “嘿嘿!”这庆倓老人在河上冷冷一笑,好似有些幸灾乐祸。

    大师兄此时更不理会三位师弟所言,只是迈起大步向着东边走去,孔太和张九廷一见大师兄走了,自己也是逼得没有办法,只好跟在大师兄身后向东走去。张九廷朝着刘宇潼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三个赶忙跟上。

    夑飞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狠狠的丢向大师兄三人,可惜伤重无力,丢出没有几步远便即落了地,而且偏斜的老远,根本看不出来是掷人的。王鹿子早就明白大师兄的意思,用这个办法逼着几个师弟跟他走,也就把程桐甩掉了。可是眼下王鹿子和刘宇潼也是气力虚亏,自己勉强跟随大师兄的脚力尚不知能否达成,更不要说再背着夑飞去赶。夑飞本也难以行动,这不是摆明了要把他也丢下么!

    这样一想那王鹿子的倔脾气也上来了,把夑飞勉强支撑起来,两个人一步两摇晃的朝着反方向走去,就是不要与大师兄同行。

    庆倓老人在河里瞧的清楚,口中哈哈的笑了起来:“喂,岸上的小朋友,你可愿意把那个昏晕的小子抬上老渔翁的船?”

    “为什么要上你的船?你那小小的竹排能承的住程桐这样一个大小伙子吗?”王鹿子虽然知道对面河中也是个厉害的角色,但是毕竟疑心颇重!

    “为什么上我的船?因为我能把这小子救活!你是信也不信?”老渔翁仍旧石雕像一般纹丝不动,好似一阵阵声音从他的体内逐渐激发而出。

    刘宇潼和王鹿子望了望河心的庆倓老人,又张望了一下大师兄,有些犹豫不决。此时大师兄三人已经走出了十几丈远,孔太回过头来向两人大喊一声:“喂,刘师弟,王师弟,你们赶快跟上来啊,还犹豫什么,难得跟大师兄汇合一处!”

    刘宇潼刚刚抬起脚步,又犹疑的看了看程桐,程桐兀自昏晕不醒,口中念念叨叨说着梦话,手中死死攥着那柄木杖。夑飞大骂道:“去你妈的吧,我便是死了也不跟去。你们这样走了,不就是摆明了要把我们这些不能行走的师兄弟丢下吗?”

    张九廷闻言也停了下来,朝着大师兄耳畔嘀咕了几句,大师兄点了点头,回头道:“孔太,你和张九廷去扶起夑飞,与我们一同走,王师弟和刘师弟赶快跟上来,先寻个镇子去歇歇脚!”

    夑飞也不去理会对面的孔太和张九廷,一个人闷着头,将腰杆使劲向上挺了一挺,双膝跪着在地上,朝着程桐挪了两步,他右手受伤,使不出力气,干脆把脸凑下去,张嘴把程桐腰带咬住,左手猛力提起来,便是这样斜跪着身子把程桐提起,离地面有二尺余的样子,朝着黄河水中挪去。

    刘宇潼一见夑飞如此样貌,心中老大的不是滋味,赶忙上前接过程桐的身子:“燮师弟,你吩咐一声,师兄便是不能救他,便是无力杀敌,但是这点力气还是有的!”

    夑飞松开了口,仰面一摊躺倒在河滩之上,叫道:“师兄,那就快把程桐送与那竹排上的老人!”

    大师兄这时候也不乐意了,回转神来喝道:“庆倓老人,你虽然是高出我等一辈,又是瓯夷道掌门高手,可是不代表我们就怕你,江湖上行事,都要讲个理字,别门外派的事情,可是你能管得着的吗?”

    刘宇潼被大师兄这么一声喝,吓了一跳,踯躅着又不敢挪动脚步了。夑飞恨恨道:“刘师兄,你便是这样的性格,程桐还能有救吗?”

    刘宇潼将脑袋一低,想起程桐为了自己三人奋死拼杀,这时候落得如此下场,自己也豁出来了,便即一咬牙,朝着河心憨憨的努去。大师兄从身后叫道:“刘宇潼!你站住!若是再向前走,我广陵派便把你也逐出门去!”

    刘宇潼心中又是咯噔一下,腰身耸了一耸,打了个激灵,头上豆大的汗珠留了下来,在这个初冬正午的阳光下,格外耀眼。不过他把双眼一闭,咬紧了牙又闷头向河中走去。这时候河水渐渐深了起来,已经瞒过了刘宇潼的膝盖,大师兄声音更加冷厉:“刘宇潼!不遵师门所命,违抗师兄,今日广陵大师兄代掌门之职,将你逐出门派!从此以后,刘宇潼便再不是我广陵弟子!”

    刘宇潼满眼含泪,走走停停,听着大师兄对自己的处置,心中难过至极,自己多年在广陵派苦修武学,参悟江湖大道,可算的上是勤勉有加,于弟子中也是出类拔萃,这些年背井离乡,从来没有想过要回乡探看,只为的是能够在广陵一派中多加历练。然而此时此刻竟然被大师兄代掌门直接逐出门派,自然心中老大的委屈。可是这河中的老人又是眼下唯一可能救治程桐的希望,如若放下了程桐,跟随大师兄离去,那程桐便即再也没了生还的希望,这又如何能让自己良心过意的去呢。哎,一咬牙,一闭眼,哭着向天嚷道:“去吧去吧,大师兄你就把我逐出门派吧。就当这些年你也没见过刘宇潼这么一个师弟,这些年你也没见过这样一个同门,就把我从你们的脑海中都抹去了便罢,我刘宇潼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那份对广陵派的忠心咱们师兄弟都看得清楚,只可惜我没有那个本事又要师兄满意,又能救护程桐师弟,今日便是选了程桐这一头,大师兄你怪我骂我,把我逐走,我也是无话可说。”

    刘宇潼一阵激动,托着程桐便朝着庆倓老人的小竹排奔去,河水花花流过,冲打得他几次踉踉跄跄,差点随着水流被卷到下游去。

    庆倓老人得意一笑,言道:“这样不是更好了,广陵的大师兄口口声声说我干预你们门派中的大事,现在你和那程桐都不是广陵弟子了,我便是随便干预,你奈我何?”这话在庆倓老人心中早就想说了,这时候刘宇潼被逼的走投无路,也被逐出门派,庆倓老人倒是抓的了一个大大的话柄。

    大师兄本来已经走出去很远,这时候被庆倓老人一句话气的满眼冒火,回身跑过来,却又无话可说,直气的紧紧攥着两个拳头,瞪着河心的刘宇潼。直嚷嚷道:“刘宇潼,你便是再向河心走一步,便再也别想回我广陵派!”

    王鹿子这时候扶起夑飞,也齐齐的向着大师兄言道:“广陵派被逐出师门的师兄弟难道还有回来的机会吗?莫要骗人了,不用你逐,我们二人也不想在这广陵派了。”

    大师兄骂道:“那就都滚,滚!”

    夑飞冷冷笑道:“若不是因为自己是广陵弟子,或许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一个个师兄弟不畏死难就为了这么一个广陵的名号,可惜今日大师兄你却拿着这个名号作为压我们的手段,你果然是大师兄,我们这些小师弟从来不懂什么权谋,只会拼死奋杀,你去作你的广陵大师兄吧!我们现在什么愿望都没有,就只希望程桐能够好起来!”

    大师兄被夑飞一顿讥讽,更何况这些人曾经都是自己的师弟,平日往来口中呼唤着大师兄,眼中流露着崇拜的光芒,而这个时候,这些人竟然都叛离自己而去,口中还夹杂着许多冷嘲热讽,让这个广陵大师兄心中怒火难平!

    他猛地从背后摸出一柄重剑,在手中一旋,剑锋锐利,单手一掷,直直的朝着刘宇潼和程桐的身后飞刺而去。刘宇潼功夫哪里及得上大师兄,只觉得而后风声呼啸,王鹿子大叫:“刘师兄你快跑,大师兄他拿剑刺你呢!”

    刘宇潼本性懦弱,能够决心脱离广陵,救护程桐本就是对他莫大的考验和抉择,这时候竟然还有高手从自己身后发招,更加精神崩溃,转过眼来愣在那里,哪还有心思躲闪。

    只见重剑飞及刘宇潼后心的刹那,庆倓老人把手中钓竿一甩,“啪”的一声卷住了大师兄的重剑,剑锋固然锋利,但是那鱼线好似坚韧无匹,紧紧裹住了重剑,丝毫没有被锋锐切断。大师兄有些惊谔,只一个愣神的功夫,就听庆倓老人唤道:“还给你!”大鱼竿一甩,直接将重剑打飞回去,一杆粗大剑柄如同铁杵一样直接顶到了大师兄的胸口,当即便把大师兄震飞出两丈有余,孔太和张九廷遥遥的去接,才勉力垫在大师兄身下,免于受到皮外擦伤,然而口中鲜血仍旧止不住。

    庆倓老人遥遥的喝了句:“老渔翁早就不想管江湖事了,便是瓯夷道的事,我也懒得过问。只不过你们这些小辈年纪轻轻便学会如此倾轧同门,我就是看不过眼。他日若习武有成,可以来瓯越寻我!”

    此时广陵四位弃徒已经挤上了那叶小竹排,虽然地方狭窄,却也刚好容得下四个人,飘飘忽忽,沉沉浮浮,但是却不会沉没。只听庆倓老人好似打马鞭一般将鱼竿在空中一抖,“啪”的一声这小竹排便即自己朝着上游缓缓漂去。

第九十九章 水虺疗伤

    四人挤在庆倓老人的竹排之上,歪歪斜斜的朝着上游缓缓漂去。那小竹排非常狭隘,除了程桐神识不清迷迷糊糊,其余三个人根本不敢轻举妄动,稍微颤抖一下身子,便即左摇右晃的要坠入河中,尤其是赶上正午天热,一滴汗水顺着脖颈流入背心之中,只觉得后背一阵发痒,燮飞左右扭转着身子,却又无法伸手去抓,左摇右晃了两下,小竹排向右猛地一倾,三人差点直接栽入河中。幸好庆倓老人水上功夫了得,使出了一个千斤坠的功法向下一沉,压住了整个竹排,小竹排微微一斜立时又被庆倓老人捉回,左右荡漾了两下,又稳稳的停滞在河心之中。

    燮飞心悸犹在,慌慌张张的喘着粗气,庆倓老人打趣道:“臭小子,你这么折腾我这小船可是经受不起的!”

    刘宇潼连忙赔不是:“老先生您见谅,见谅,是我们不懂事,不知晓您这船上的规矩!”

    庆倓老人嘿嘿一笑:“我这又不是什么公侯贵族的大楼船,有什么规矩可言,不过是小竹排一只,大家同舟共济,势必齐心协力共渡难关,这么明显的道理老渔翁我不说,你们也应该知晓!”

    这庆倓老人一身打鱼装扮,然而说起话来还有些暗讽之意,说到同舟共济危难时刻,刘宇潼如何不知对方所指,暗暗伤心道:“是啊,广陵危难之际,正当大家同舟共济,却不想大师兄还是死死咬住门户之见,让众兄弟离心。想那二师兄平日为人刻薄,却在临危之时与大师兄全然不同,哎!”

    燮飞是个急脾气,骂道:“还提什么大师兄,还说什么广陵危难同舟共济,我等现下里根本不是什么广陵弟子,我们眼下能够同的就是这小竹排,共的就是这黄河水,那些狗屁的门派事都死去吧!”

    庆倓老人一听燮飞所言,仰天哈哈大笑起来,也骂道:“让那些狗屁的门派事,都死去吧!”

    “如今十一派你争我夺,互相算计,勾心斗角以至于有些门派受了牵连,有些门派中了埋伏,还不都是如赵秋寻李不释这些处心积虑的门派小人,想要借机扩大自身势力,与朝堂之上的公卿心斗,又有何异!如今江湖之上,哪里还有门派讲求侠义呢!”王鹿子一声感叹,无奈摇头。

    庆倓老人遥望远方,正色而言:“不想偌大天下,偌大江湖,竟还没有几个落魄弟子明白。这天地礼乐,不是公侯伯主维持的,这江湖道义,也不是各大门派维护的,却只有那些江湖散人,行侠义士,方真正的得到了这些亘古真谛啊!”

    燮飞为人直爽,此时听闻程桐口中喃喃念叨了几句“小武,小武你现在在哪里!”忽然又忆起程桐的安危,回身向着庆倓老人言道:“老渔翁前辈,你刚刚允诺说自己能救我程桐兄弟,我看事不宜迟,你是不是现在就帮忙看看啊!”

    庆倓老人回身一笑,也不去瞧程桐,但说道:“受了点内伤而已,这有何难,你们瞧好了!”

    庆倓老人言罢将手中鱼竿隔空一甩,大鱼线直接飞得老远,沉吟了一下,将手腕翻转,向身后一甩,登即从河水之下提出了一条鱼。这鱼看起来也不是很大,一把就能将鱼身抓握住。看样貌甚为奇特,通体雪白好似涂了白粉一样,有些地方甚至微微泛出透明。燮飞瞧这鱼嘴巴一张一合呼哧呼哧好似在勉力挣扎,却又无法逃脱,尚自有些可怜。

    庆倓老人钓鱼一绝,杀鱼更加利索。从怀中探手一模便抓出一把锐利的小刀,一指宽的刀锋二寸多长,刀把用细麻紧紧捆住。庆倓老人手腕一翻,刀锋立时将鱼背划开。锋利所及之处,鳞片剥落,皮肉绽开,好似从荒野之中开辟了一条白花花的小路。那鱼似乎感觉到了疼痛,微微将身子抖动挣扎了几下,无奈庆倓老人的一只粗黑大手死死捏住鱼身,白色怪鱼终究无法从手中逃脱。

    燮飞惊讶的叫道:“老渔翁前辈,这杀鱼不都是从肚子下手吗?你怎么先把鱼背划开了?”

    庆倓老人抬头瞟了一眼燮飞,没理会他,冲着那边王鹿子唤了一声:“小子,来喂药了!”

    王鹿子只见庆倓老人将双手使劲一挤,从那被切开的白色鱼肉中,微微冒出一个红色的小点,越是挤得使劲,那小红点突出来的越多,一眨眼之间,庆倓老人二指一掐,向外猛地抽起,那小红点被庆倓老人揪着从鱼肉之中拉出来好长,最后一使劲全部都出来了,一见之下好似一条血红色的细线,肉肉的如米粒一般粗细。可是意想不到的是这丝细线似乎又是有生命的,一头掐在庆倓老人的指尖,另一头还有一只好似嘴巴一样的开口,里面细细密密围成一圈排列着小小的牙齿,偶尔还会突出一点粘液。这一头在空中往来盘桓,一忽儿抬起,一忽儿又弯曲勾起来,一忽儿又猛力一抻,似乎想从庆倓老人的手中挣脱,然而又全然不可能。

    王鹿子叫道:“不对啊,这是一条虫!是虫!还有嘴巴呢!”

    刘宇潼一见这通体鲜红蜿蜒回环的纤细虫子,嘴巴处细密的牙齿,不时吐着粘液,一瞬间感觉身上鸡皮疙瘩全部都起来了,而且连连的向后挪着脚步,生怕一个不小心被那红虫沾到身上。庆倓老人见三个人如此表情,轻蔑一笑,朝着刘宇潼一递:“吃下去!”

    刘宇潼本来就怕的要死,连连后退,庆倓老人这伸手一逼,把刘宇潼吓得往后猛一错步,脚下踩空便即跌入河中。王鹿子赶忙伸手去拉,刘宇潼在水中死死攥住王鹿子的手,身子飘在小竹排后面,一浮一沉的,可是小竹排却纹丝未动。

    庆倓老人见王鹿子去拉落水的刘宇潼,又把这红虫递给燮飞道:“吃下去?”

    燮飞早就看得那东西一勾一勾上下乱窜,心中恶心的不得了,虽然自己拼命厮杀,生死无憾,可是对这种红色的小虫子,看起来就心里发麻,又要让自己吃下去,干脆不如去死了好了。只觉得胸口一阵烦恶顶上喉咙,连连呕了两口,连日皆未进食,勉强呕出两口酸水,嘴巴里面尽是难闻的味道,肚中一阵阵心慌,翻江倒海,却又无法将腹内的胀气吐出,双目紧闭,又连连的干呕两声,说不出的难受。

    庆倓老人摇了摇头:“看你那样子,也是个不要命的主,厮杀时候也没见的有半点惧色,这一条小虫便作的你生不如死?”

    燮飞猛力的摇着头,只是闭着眼不说话,连连朝着庆倓老人摆手。庆倓老人笑道:“既然如此,便叫这昏晕的小兄弟吃吧!”

    王鹿子道:“老先生,你若是能将程桐师弟治好,我们三人感激不尽,如何报答,奔走效劳听凭吩咐。但是如若是寻我们开心,那你却是找错了人,我们师兄弟虽然落魄却也是有骨气的。”

    庆倓老人呵呵一笑:“都已经出了门派,还谈什么师兄弟,你们要救这小兄弟,却不给他喂药,怎么能好?”

    “姑且不说你那红虫是什么东西,便是看样子就恶心至极,怎么可能治病”王鹿子说话直截了当,也不客气。

    庆倓老人笑道:“你若如此说,我便偏不告诉你这红虫是什么东西,你若是要他活命,便喂给他吃,若是害怕,那便莫要求老渔翁我救人了。”

    “你这老头!”王鹿子刚刚将刘宇潼拉上竹排,指着庆倓老人便要喝骂起来。

    燮飞缓了一阵子好了些,抬起头对王鹿子道:“王师兄,那就试试吧,反正这样拖着程桐也是好不起来,老人家已经说了有办法,我们此时心生猜忌,也只能适得其反。”

    王鹿子又瞧了瞧庆倓老人,瞅了瞅程桐,又望了望燮飞,心中迟疑了一下,毕竟还是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将脑袋一低,硬着头皮道:“拿过来!”

    庆倓老人将手一送,道了句:“抓紧了!”

    刘宇潼尚自有些犹豫:“王师弟!”

    王鹿子没有理会刘宇潼,几乎闭着眼睛把那红色的虫子身子一拈,接过自己手中。那虫子得脱了庆倓老人的手,立时向上一勾身子,口中一圈细密的牙齿照着王鹿子的手背就是一口,这一口分外厉害,直接把头都扎进了王鹿子的手背之中,尤自向肉里面使劲钻。

    王鹿子手背上微微一疼便即没了只觉,只不过眼睁睁看着这条恶心虫子钻进自己的肉里,心中惊惧无匹,手上一抖,便即抓握不住那虫子的身体。庆倓老人大叫一声:“千万不能松手。”

    然而为时已晚,这王鹿子手一松开那虫子迅捷异常,迅速的钻入了王鹿子的手背之中。王鹿子另一只手伸过去不断抓挠,可是那手背上的小洞一闪即合,连一丝血都没有流出。

    庆倓老人神色凝重,将王鹿子手臂朝着自己一抓,将杀鱼的小刀叼在嘴里。王鹿子颤声问道:“你要干什么?”

    “要命的就别说话!”庆倓老人言语不多,却十分有分量。王鹿子只觉得自己手腕处有一丝东西在里面往来游移,并且缓缓上升。庆倓老人将手指死命按住王鹿子的脉门,他那只大黑手多年来打鱼,已经晒得黝黑皲裂,好似一根粗大的铜铁疙瘩,直接钉住王鹿子的脉门,让他顿时感觉整个胳膊都失去了知觉。此时庆倓老人瞧准了时机把小鱼刀对着王鹿子手腕一插,扭转手腕向外微微一挖,便即挑出一条红线来。

    王鹿子虽然感觉不到疼痛,但是看着这要给自己脉门上插刀动手还是第一次,这地方稍微有一点闪失便即要破了腕脉流血不止,竟不想庆倓老人的手法如此精准。那红线就是虫子的身体,被挑出一头,庆倓老人掐住虫身将它从王鹿子的手腕中硬生生的拔了出来。

    庆倓老人叹了口气:“真没用,教你抓紧了的。”王鹿子这时候见到虫子入体又被拔出,简直魂飞魄散,众然脾气直爽倔强,也是没有那个心思与庆倓老人斗嘴。只一个劲儿道歉着:“是晚辈疏忽,是晚辈的错!”

    燮飞见到这般情景,反而心中起疑,问道:“前辈,这虫子如此犀利,见到血肉便即凶猛异常,拼死吸食,如若喂给了程桐,进入了他的体内,岂不是要折磨死程桐吗?”

    庆倓老人把这红虫肚子一掐,举过头顶,只见他手指掐的死死的,那虫子就没办法前后勾头,咬不到他的手。庆倓老人笑道:“这种水虺的确很喜欢潜入血肉之中,这条鱼可是这黄河之中少见的鲤鱼,本来通体金色,但是被这水虺吸**气,如今已经透明泛白,精华尽数归了这只虫儿。你若是傻傻的用肉身去碰它,它自然是贪得无厌,便要吸食你的气血,尤其是你们这些习武之人,丹田充盈,正是好吃食。”

    王鹿子此时微微回过神来:“那还能给程桐吃吗?这不是要他的命么!”

    庆倓老人轻蔑一笑:“浅薄。此虫虽然凶猛,然而毕竟为虫,本性圆滑好钻洞,若有肌肤血肉,它自然猛力啃啮,死命进入,如若从口中喂下,本来那咽喉之道,便是通畅所在,它自然顺流而下,到的肚中。那时候被人体气血消食同化,早已不知所在,融入奇经八脉了,如若不信尔等不妨试试!”庆倓老人言语之间将红虫又兜了一圈,似要递给他们。那三人此时见过它凶猛之面,更加不敢靠近,纷纷闪身躲避。

    庆倓老人摇了摇头,将程桐咽喉捏住,二指一扳撬开嘴巴,将那红虫朝着程桐口中一丢便即把他的嘴合上。

    三个人只见程桐的喉咙微微鼓动了一下,梗嗝一声,便再也没有任何反应了。

    三个人看的心中一阵阵的恶心,可是见识过这虫子的凶猛,便也不敢再上前招惹,只是见到虫子进了程桐的肚子,刘宇潼又去拍打拍打程桐的肚腹,将耳朵贴附上去仔细听一听动静,生怕这虫子一个不高兴,把程桐的肚皮咬破,从他身体重钻出。

第一百章 瓯越尘生

    第二天傍晚时候,程桐已经渐渐苏醒,除了身上所受外伤,内息平稳,好似没有任何内伤的迹象,“看来这红色的水虺果然是疗伤的灵药!”王鹿子暗中赞叹不已。

    此时四个人随着庆倓老人舍舟步行,向着南面瓯越一带而来。几个人向程桐讲诉了几日间的生死抉择,及至说到三人为了程桐被迫出了门派,四个人也是唏嘘不已,或愧悔,或内疚,或不甘,或委屈,然而他们都明晓无论如何,这是四个人必须做出的抉择,如若拘泥于门派之见,莫说是救程桐,便是今后他们于广陵之中,重新振兴本门,将来难道就要成为新一任的毕千节和大师兄吗?想到那些心狠手辣的琅琊与无终的弟子,他们心中也不禁会问,那些人就一定是想要置他们于死地吗?或者说,这些人其实也是受到了这门户之见的影响,如若他们不遵从掌门所命,便要被无情的逐出师门,甚至如刘宇潼一般差点因此丢了性命。所以与其在门派中行尸走肉般成了杀人机器,丧失了本我的侠义,真不如便就此浪迹江湖吧。

    这一日四个人随着庆倓老人已经进入了楚国地界。天近傍晚的时候汉水之滨似乎有人声争吵。

    那人骂道:“你们这些打鱼人家怎地如此歹毒,我师徒二人受了伤,不求医治,但寻个果腹所在,又不是不给你银钱,你们怎地还要在酒饭中下毒?”

    “往来江上的规矩你却不懂?尔等衣衫华贵,举止端庄,一老一少,显然是脂溢膏满,平日里没少欺诈那些穷困百姓,我们这些臭打鱼的也不过是分一点油水,拿回一些本该属于我们穷人的东西。”言罢几个人朗声大笑。

    程桐听闻人说起衣衫华贵举止端庄,当时便想起了栾盈,他心道不好,师兄们说当日栾盈随柳涵听脱身,却不知下落,虽然是奔着曲沃方向,然而此人多在江湖往来,这个与人口角的人说不好就是他。

    程桐心中焦急,加快脚步,向汉水方向赶去。庆倓老人从身后问道:“小兄弟,莫非你与那贵人有交往?”

    程桐本来一心去助栾盈,这时候被人喝破了自己的想法,心中一震,略微有些不知所措。“那个,我想好像应该与他认识!”

    “这个好办,老渔翁随你去看看,若是认得,咱们一切都好说,若是不认得,你便也莫要多管闲事了。”

    程桐四人不太明白庆倓老人的意思,反正他说认得便好说话,那就跟着去吧。

    到得汉水之滨,只见一个青年已经与对方三人斗在一块。那青年手中使得单剑,劈斩挑刺,尽皆是行家里手,然而招式之间大开大合,甚是有一些长兵器的影子。而另外三人完全不用说,打渔人家自然用的鱼叉与这人相斗。

    四个人一见之下并未瞧出来这人是谁,庆倓老人问道:“如何,可认得这尊贵少年?”

    四人齐声声言道:“不认得!”尤其程桐,见那人不是栾盈,心中便也放下了许多忧虑。揉了揉眼睛也不再去看那打斗的四人。

    庆倓老人微微一笑,言道:“既是不认得,那就好办了,本来这些人就是水上穷人,平日里打渔撑船为生,自不会去欺压穷苦人的。不过若是有钱有势,怙恶不悛者,可就说不准了。”

    程桐不明白庆倓老人所言之意,傻傻的问道:“那就是说这几个人是在打劫这两个有钱的过路人?”

    “那不就是水贼了么?”燮飞插嘴道。

    “瓯夷道上的,本来就都是水贼出身,你们不知道吗?”那三个人正斗得起劲,听到这边的说话声,倒是也不忘了应和一句。这时候见那个年轻人剑法神出鬼没,一忽儿东,一忽儿西,变了套路,不再如同刚刚那般蛮力横扫,这让几个打渔的瞬间感到压力倍增有些难以招架,三人中忽然一声喊:“快来人啊,这小子好厉害,又没有中毒,你们莫要观望了!”

    这一声喊,忽然间岸边的芦苇荡中又齐齐飞出两个人,这两个人影空手没有兵器,只是朝着那使剑的年轻人飞扑而去,那年轻人酣斗之中不明所以,见人飞向自己,赶忙转身躲闪,向旁侧连连两个转身,那两个人没有扑倒他,顺势直接飞进了汉水之中。两柄鱼叉趁机招呼而来,又把他连连逼退两步。脚跟站立未稳,芦苇荡中又飞出两个人,如之前一般炮制,年轻人向后铁板桥一跃而起,两个人与他面对面上下飞过,又是扑通一声坠入江水中。

    这连续两次四个人的飞扑,虽然都没有伤及这个年轻人,然而配合着其他高手的鱼叉攻势,也逼得他连连向后退缩,几个回合之后早已被压制到了汉水岸边。这时候程桐耳根微微一耸好似听到了一声很低的“嘿嘿”声音。这一声笑的格外阴险,程桐探头向那声音传来之处望去,傍晚渐黑的夜色下汉水之滨除了滔滔江水什么人都没有,他心头一震还以为是什么鬼怪,突然间江水之中伸出了两只大手,那大手黝黑黝黑,与庆倓老人的双手一般,也是多年打渔劳作的特征。那双大手如同两把巨大铁钳,无声无息朝着那年轻人的脚踝便即掐了下去,年轻人感到脚下的异样之时,为时已晚,只听他“啊!”的一声惊呼,就被人拖到了江水之中。

    三个打渔的见状高声叫了一句:“真有你的四油鬼子,等下多分你些!”三人兴高采烈奔着一旁中毒的老者而去。此时程桐四人也因为好奇向前去探看那中毒的老人,那老者须发皆白,双目紧闭,盘膝打坐似乎正在运气逼毒。这老者身边并无兵器,一身黑色丝缎袍子看起来的确是个富有的人。一个打渔的一伸手按在那老人身上,老者受到外界干扰,登即睁开双目,右手回环一绕,将对方手掌别开,回手一掌,直接打中对方掌心,将对方顶出了两丈之远。

    其余两个打渔的见同伴被人一招之内推开,心中也有了算计,这个老头虽然中了毒,却不是个好惹的家伙,趁着他无法起身,赶紧取他的命。两人对视一下,心中会意,直接鱼叉举起,朝着老者的天灵盖戳下来。老者果然是中毒难起,见对方双股鱼叉戳下来,赶忙侧头让过一只,另一只实在无法闪避,只好将脖子一歪,直直的卡在了两根鱼叉尖刺的中间,好在这鱼叉的内缘并没有锋刃,否则定是要把这个老者的头颅切下。

    这一系列惊险的举动,把程桐吓得不轻,向着庆倓老人道:“老前辈,这位老者我们虽然不认识,可是那打渔的也太趁人之危了,这不是我们武林同道的所为!更何况你刚刚说他们怙恶不悛,便即应该受到些惩罚,可是眼前所见,那些打渔的才是不讲道义的恶人呢!”

    庆倓老人看了看那边三个打渔的,点点头说道:“好像是有点过分了,住手吧,看对方的身手,好像是平阳门的高手!”

    三个打渔的听闻庆倓老人的声音,个个面带惊诧之色,回身当即向着庆倓老人一拜,言道:“不知掌门驾临,弟子有罪!”

    庆倓老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三人起来说话。“我们瓯夷道的确都是一些水贼出身,平日里所为皆是劫富济贫的买卖,眼下这二人看身手不是庙堂之人,尔等又何必为难他们呢,这岂不是坏了我们瓯夷道的规矩!”

    那三人起身向庆倓老人一拜,言道:“掌门人,那两个人身上可是怀了好几样宝贝的!”

    广陵四人一听有宝贝,也都瞪大了双眼,庆倓老人面色整肃,沉声道:“什么宝贝能让你们这些小子违反本门规矩?”

    那四个人一见庆倓老人问起,便即嬉皮笑脸扯起话头来:“掌门人,你道他们师徒二人怎么回受伤,肯定是有原因啊!”

    “哦?”

    “本来上个月江舵主应人邀约去攻打孤竹冰峰,虽然胜负未知,却也争得了几本武学秘籍,听说有什么无终派的连环剑法和中山派的十九路廊亭杖法,听说那丈法配合着中山派本门的灵寿杖威力无穷。”一个打渔的眉飞色舞,说得分外起劲。

    “这又不是本门的武功,学会了又如何,尔等水上人家,还是莫要起了贪心卷入了江湖纷争,免得到时候惹祸上身,就算不想着自己,也得顾着妻子孩子不是!”这庆倓老人虽然是一派掌门,然而说起话来很又些农家老者的味道,似乎就是一个族中的长辈在教训自己的孩子。

    那打渔的没得到夸赞,憋着脸走开了。另一个插嘴道:“我就说老五不会说话,掌门人,其实这个事情是这样的。江舵主虽然得了许多秘籍,可是他最看重的是不能让我们瓯夷道的铁鱼叉功夫落到了别人手中,于是在孤竹之上奋死拼杀,将这本秘籍抢夺了回来!”庆倓老人一听这话,脸色缓和了不少,暗暗点了点头。

    那人又皱起眉头,两眼泪汪汪的,好似格外痛惜:“只可惜老天无眼啊,虽然江舵主忠心护教,可是下山时不太顺利,受了伤,沿途一路小心,想着摸回瓯越,却不料途中被这平阳门的师徒二人伏击,不仅杀死了江舵主,而且还把江舵主从孤竹冰峰上苦苦夺来的秘籍尽数抢了去啊!”那打渔的边说边死命拍着大腿,哭天抢地好似格外的痛心疾首。

    庆倓老人本来听闻江飞华为本门把铁鱼叉的功夫夺了回来,心中还很是欣慰,此时却听闻这样的噩耗,两眼直瞪的老大,嗓音刚硬,如同铜锣一般,喝道:“什么,是何人害我弟子?”

    那讲的绘声绘色的打渔弟子跪倒在地,痛哭不已,指着一旁坐定疗毒的老者道:“便是他,便是他们师徒二人!”

    “引我去看!”庆倓老人此时心绪激动,面目微有抽搐,两名弟子引着他便走向那个平阳门老者。只见这老者身中剧毒无法挪动双腿,脖颈卡在一柄鱼叉中间,那手握鱼叉的弟子兀自满脸怒气,犹如仇人见面一般。

    庆倓老人走至跟前,也有些气忿难当,不过毕竟一派掌门,也不好破口大骂,只是沉着脸数道:“平阳与瓯越向来天各西东,更何况阁下乃是平阳长辈,更应该为后辈做出典范,怎么能如此贪心不足,杀人夺宝?”

    那老者微微将眼目睁开,手腕颤颤巍巍,从怀中摸索了好一阵,才掏出一部竹简来,朝着庆倓老人一递:“老夫只是将自家门派的东西拿回来,关你瓯夷道什么事?你若不信,自取去看!”

    庆倓老人听闻这人所言与本门弟子的话大相径庭,心中老大的怀疑,看了看身侧的两名瓯夷道弟子,又望了望那中毒的老者,双眼一转,脚下蹬着草鞋朝着对方手上一踢,那竹简当即飞起。庆倓老人耸身而起,凌空一个翻滚使出个探空摘星的手法,将竹简从空中一捏,攥在手中。身子方一落地,便缓缓将那一部竹简展开。

    广陵四人眼见得这庆倓老人虽然六七十岁的样子,身手却是分外迅捷,这一跳一纵格外的利落。见他落地,这四个弟子也好奇个中原委,尤其是程桐心中更加清楚那江飞华攻上孤竹冰峰的过往。这时候四个人齐齐的探着头望着庆倓老人。只见庆倓老人双手握着竹简,缓缓将其展开。但见他眉目紧锁,凝神思虑,好似竹简之上所载内容都是一些疑难玄奇之事,他若不仔细思索,便即无法想清楚这事情的来龙去脉。

    程桐心中焦虑,问道:“老前辈,这秘籍到底是平阳门的还是你们瓯夷道的?”

    这一句话音未落,却听那庆倓老人声嘶力竭惨叫一声,“啊”这东西有毒!

    广陵四弟子一见之下,大惊失色,慌忙欲上前询问,哪知道那三个打渔的瓯夷道弟子突然暴起,将鱼叉刺向庆倓老人,庆倓老人虽然双眼中毒,不能见物,两脚仍能飞起踢出,登时将二人踹入江中。那第三个弟子鱼叉刺来,庆倓老人轻舒猿臂,将鱼叉夹住,却不料中毒老头将两枚荷花小叉直接从庆倓老人身后肋下刺入,迅猛快速,当即鲜血便染红了衣衫!

第一百零一章 江头月色

    庆倓老人展开孤竹竹简,一瞬间双目中毒,又受到身后的伏击,血染衣衫,通红一片。广陵四弟子在身后惊呼:“你们怎么对掌门下手!”

    明明那几个打渔的刚刚还在与平阳门的老头作对,此时竟然转眼便作了同路人,此时变起仓促,让广陵弟子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庆倓老人后腰眼中了对方短兵器的偷袭,他咬紧牙关,将掌风朝身后一扫,那平阳门老头矮下身子,伏地一滚,闪到了水边的浅滩上。庆倓老人紧闭着双眼,凭借着对方声音的定位,转向那个老头,口中念叨了一句:“你不是平阳门的人,你是什么人?”

    那老头没有答话,忽然从汉江之中登时又飞出四个人,程桐定睛一看,那四个人就是刚刚从芦苇荡中跳出来飞扑平阳门少年的四个打渔的,那个被庆倓老人夹着鱼叉的人叫了一声:“兄弟几个,今日已经得手,敞开了杀啊!”

    四人手中执着鱼叉,叉尖对准庆倓老人,飞身而前,庆倓老人双目失明,只得听着声音辨别对方的位置,不断的矮身低头,翻滚躲闪,那四个人的阵势好似早已演练好了一般,不断的从两侧交叉跳跃,四把鱼叉如同四杆大铁箭一般对准了庆倓老人射过去,一次没有命中,便即落地后再次跃起,反向又刺过去,加上那三个打渔的和平阳门老头,八个人上下三路同时招呼庆倓老人,把一个双目失明的庆倓老人逼的步步退缩,分外狼狈,如同众人打狗一般。

    燮飞性子憨直,第一个跳出来,一把大剑旋转着便甩入八个人中,程桐叫道:“燮师兄,这里面来龙去脉还不清楚,你怎的就杀进去了?”

    燮飞大叫着:“这还有什么来龙去脉,我就知道这打渔老头救过你,谁打他我就打谁,反正我也没门没派,怕的什么!”

    刘宇潼和王鹿子好似瞬间开了窍一般:“对,反正谁打老前辈我们就打谁!”

    四个人各挺兵器杀入阵仗,只不过三个广陵弟子虽然手中双重剑舞的生风,可惜论手段却是比那几个打渔的差着许多,连连几招凶险之极,尤其是那四个飞来飞去的鱼叉尖,总是绕着燮飞的太阳穴不离开,让燮飞束手束脚经常举着剑胡砍乱斫一气,几次都差一点伤到自己人。

    唯有程桐身手从容,几次从险中救出燮飞。庆倓老人得了四个人的助力,得以稍作喘息,趁势跳出圈外,回手按住腰眼,咬着牙将插入腰身的莲花铁叉狠力向外一拔,连续点中自己腰身周围三处大穴,止住鲜血。

    那边八个人哪里肯放庆倓老人离去,一招得手若是不能斩草除根定是大忌。平阳老头打了个口哨,江水之中立时又飞出二人,直奔庆倓老人身后。这二人其一便是那刚刚被拉入水中的平阳门少年。

    庆倓老人情势危急中,得到广陵弟子助力,此时得出空来止血疗伤,只在顷刻。将手中鱼竿一挺,鱼线撒开如同天降神光,直接一条银丝飞出,未及反应便缠住了那平阳门少年的脚踝,那少年人在空中,脚踝被缠住,呼和了一声:“这老头鱼竿耍才出来了,赶快接应我!”

    话音未落,庆倓老人手腕微微凝力,左右翻转,那鱼线在空中猛地收紧起来,丝线寒光一闪,瞬间如刀剑一般锋利,只听那少年在空中惨呼一声,一只脚直接被鱼线环绕切段,鲜血在夜空中划了一个弧线,一抹殷红泼洒在芦苇杆上,一只断脚飞的老远,少年本欲勉力站住,然而剧痛难忍,单脚落地,身子摇晃了两下,一头栽到在河滩之上。

    庆倓老人耳根微微耸动,将鱼竿又向侧边一抽,“啪”的一声巨响,另一人在空中直接被鱼竿打飞,身上的衣衫只在这一个刹那便被打得粉碎,随着江风在空中四面飘散。

    庆倓老人这两招极为凌厉,可以说是搏命时刻手下毫不容情。那二人直接被庆倓老人重伤在地,对面八个人也无不惊骇,更加猛力的招呼着这四个广陵弟子。此时刘宇潼王鹿子和燮飞三人已经被缠斗得焦头烂额,只靠着程桐的左右掩护勉力支撑。

    那平阳门的老头打斗中微微奇道:“不对啊,那几个人看手法是广陵弟子,这个跟他们一起的人怎么使的杖子,而且还格外厉害!”

    “老家伙你怎么问我们,那手段不就是你平阳门的兵器路子,你今日不使戟了,便不认得了吗?”

    这种事情本就是不知者无畏,那老头见到程桐招招用的是本门的招数,而且舞得虎虎生风,甚至比自己门派的那些成名高手还要犀利,心中自然惊骇异常,故而有此一问。

    他此时心中慌神,正被程桐逮了个空隙,一杖杵来,杖影尚远,杖风已至,压的那老头喘不过气来。两个打渔的从旁将鱼叉来格档相救,程桐将仗子自下而上掀身而起,做了一个白虎跳涧的招式,直接从两个打渔的头顶飞过。就连程桐自己也没有料到,自己这几日来气血充盈,内力比之之前浑厚了许多,这一跳脚底腾空,格外高远,身下的两个打渔的根本来不及回头直接被程桐从身后打中后脑,就如同铁杵破瓜一般,直接打得稀碎,那两个人只剩下一个躯干站立在江边,上面的头颅处血肉糜烂,支离破碎的张扬着,如同鲜花绽放,红白相间,月光照耀之下,好似从脖腔之中伸出了一只斑驳大手,张牙舞爪,格外诡异。

    那老者眼见的程桐这一招运用既巧妙又到位,就是平阳门中秘不外传的白虎腾空啮明月一招,而且他手中的木杖显然要比那些神兵利器还要了得,只那样一扫,便即把两人的头颅打碎,老者心中格外胆寒。连退两步,向着程桐一抱拳:“这位高人,请恕老夫直言,老夫在平阳门多年,并未见过你,不知阁下师承何人,能学得这些凌厉至极的平阳绝招!”

    “你是平阳门的人吗?”程桐这时候将其余几个打渔的格开,跳出圈来问道。

    “老夫自然是平阳门的!”

    “莫要与他废话,这小子杀了我们两个兄弟,不生剥了他怎能泄愤!”

    老者将双手一拦,言道:“看来阁下应当就是陆钦飞师侄,能得掌门这许多真传,除了平阳大弟子,又有谁能胜任!”那老头的话语中显然有着许多试探之意。

    程桐没有好气,瞪着对方道:“你也莫要试探我。陆大哥我的确认识,他也是个好人,只不过我这功夫不是跟他学的。老渔翁前辈对我们有恩,今日你们暗算渔翁老前辈,我们师兄弟不可能坐视不理。你那边的五个人,想来拼命的便来,莫要说三道四的讲什么我杀了你两个兄弟,好似尔等受了多大的委屈一般,你们若不是伤了老渔翁,我又怎么可能与你们动手,说句活该也不算过分,莫要哭丧着腔调强词夺理了!”程桐这憨直汉子做事情光明磊落,讲道理也毫无遮掩。

    那几个打渔的本来就伤了兄弟心中老大怨恚,这时候还被程桐如此讽刺数落,更加按捺不住,朝着身侧的老头道了句:“老头子,你这么多年在平阳门,竟然都不知道平阳门还有这么个臭小子,莫说是我,便是你那小徒弟,也是被人家废了啦!”老头顺着几个人所指方向望去,那边自己同来的年轻人已经被庆倓老人切下了一只脚掌,即便是保住了性命,今后想必也是要残废了。

    老头心里一震难受,却也是骑虎难下,咬着牙不再去管自己的徒弟,喝了一声:“先拿下这个使杖子的臭小子。”

    几个人齐齐招呼向程桐,程桐将三个广陵师兄推开,一柄灵寿杖虎虎生风直接打入七个人的圈中,纵横飞舞,全无惧色,好似有大道义护体一般,便是生死搏命,也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害怕!

    此时圆月升空,江上笼雾泛起,一阵阵银白光气沿着江面四散开来,只见得远远的透过光雾,出现了许多星星点点的烛火渔光,这是何物!刘宇潼和王鹿子腾开身子,在一旁照看庆倓老人的伤势,那江面上瞬间又聚拢了好些渔船,或大或小,摇摇摆摆如同抢食的鲤鱼一般,很快便即围拢在江边,一弯拱月般聚集在程桐八人打斗的附近江面上。

    庆倓老人的耳功格外厉害,广陵三人尚自没有看清楚江面的情况,庆倓老人已经问道:“江中是什么人,怎么来了这么多渔船!”

    刘宇潼凝神而视,观望了许久,言道:“江上的雾气太大,看不清楚,但是渔火遍布,此时大大小小不下百余条船。”

    “你再仔细瞧瞧,那渔船上有什么旗帜吗?有我瓯夷道的旗帜吗?”庆倓老人此时好似心中已有察觉。

    刘宇潼又上前几步仔细望了望江中的渔船,回身道:“老前辈,那江中的渔船的确有旗帜,却是不晓得是什么旗帜!”

    “是不是白底蓝花的,上面还有一头巨鲸!”

    “看不太清楚啊,似乎是的。是白旗子,上面有蓝色的波浪花纹,月光闪烁之下好似一片波涛涌浪而起!”刘宇潼目力不行,仍旧瞧不清楚。

    庆倓老人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向着身侧的王鹿子和燮飞说道:“快扶我过去,这是我们瓯夷道的圣水荧光旗,看来是知晓汉江面上出事情了,前来接应我!”

    燮飞和王鹿子也抬头去看江上,果然大大小小的渔船样式各异,然而这些渔船之上整齐划一,均挂着一面白旗,上面月光蓝的水浪花中好似有一头巨兽腾空而起,欲待吞噬天月。

    燮飞大喜:“太好了,老前辈我扶你过去,你刚刚不是还说这几个打渔的也是你门下的弟子么,怎么他们会偷袭你?”

    庆倓老人摇了摇头,叹气道:“这个我也是不明白,或许是这几个人勾结了两个平阳的子,想要暗中算计我吧,那两个平阳的弟子,看似也不是纯粹的平阳门功夫!”

    几句话间,四个人便即来到了江边,那边程桐独斗七人,气势不减,反而略占上风。这边庆倓老人朝着江面上运气一呼:“江流往来随缘去,大义存身不可移!”

    那江中一条小渔船听闻江岸的诗号,摇曳着摆向岸边,船头当先站着一人,此人赤裸着上半身,光着脚,裤腿绾至膝盖处,朗声应了一句:“莫笑渔家无诗书,百年瓯越承周礼!”这诗号听起来格外义气,虽然从江上渔人口中呼出,有些令人觉得奇怪,却也不由得赞叹这瓯夷道一派,虽然是打渔弟子,却能兴邦立派,的确是有他不可小觑的气节的。

    庆倓老人听闻江上的对答,心中落了踏实,朗声道:“可是孟大兴兄弟?”

    船上的人也朗声回道:“正是弟子,岸上可是掌门人庆倓老人?”

    庆倓老人应道:“不错,老渔翁今天受了几个不肖弟子的暗算,今日帮中弟子既然已经来了,那便先出手制了那几个弟子,其余事务待老渔翁回了门派再说!”

    孟大兴从江中一跃,身子犹如水鸟凌空,在江面上连连点了两下水,身子借力一个旋转,便即跳到了庆倓老人身边。孟大兴登岸,旁侧几条小船上也配合的无匹默契,各有四个人从船上跳到岸边,侍立在孟大兴身旁。孟大兴朝着三名广陵弟子一拱手:“有劳各位小英雄照护老掌门,孟大兴在此谢过,不若一同上船,待我擒了那一众叛徒,再来道谢!”

    说这孟大兴身后的几位弟子便来扶起老掌门庆倓老人,三位广陵弟子也拱手答言,庆倓老人道:“孟大兴,这几个人或许与私自上孤竹的江飞华有瓜葛,莫要伤了他们性命,拿回来问个清楚!”

    孟大兴从旁答道:“谨遵掌门吩咐,他们几人想必是见到了孤竹的秘籍起了异心,我这便去作个了断!”这最后的“了断”二字咬的格外狠力,四个人忽然感觉肋下生风,再回头时已经躲闪不及,孟大兴连连拍出四掌,直接将广陵三人打飞,庆倓老人背心之上又中了孟大兴凶狠的掌力,身子直接飞扑到江水之中,口中鲜血含糊:“孟大兴,原来这都是你安排的!”

第一百零二章 身不由己

    庆倓老人连续遭到暗算,就连广陵的三位弃徒也都被孟大兴的掌力打伤。程桐在一旁听闻江边有人惨呼,心中焦急,手中灵寿杖更加肆无忌惮,只朝着人要害之处打去。接连两个打渔的就被这杖子打折了大腿骨。那平阳门老头略微有些了解程桐的武功套路,几次险险的避过了程桐的杖影,此时打渔人家被程桐打碎脑袋死了两个,打断大腿伤了两个,七个弟兄只剩下三人,平阳门老头自己也伤了个徒弟,现下里四个人斗程桐倒是有些气力不支,只觉得这几个起落之间似乎就要被程桐打中。

    那带头的打渔者高叫了一声:“孟舵主,这边的臭小子太厉害了,被他打死打伤我们四个兄弟了,再这样下去,平阳门的朋友也要折在这里。”

    孟大兴打伤了庆倓老人,向后一挥手,身侧几个侍立的瓯夷道弟子登即上来将庆倓老人四个人围在核心,不许他们轻举妄动。而孟大兴自己飞身而起,直奔程桐身后袭去。广陵几人受了孟大兴一掌,个个内脏翻涌,总觉得有一口血压在胸中无法吐出,可见他这掌力简直是伤人于无形。

    燮飞眼见的那孟大兴脚下轻盈步履细腻,从程桐背心过去,对方丝毫没有察觉,如若被他偷袭得手,那程桐兄弟必然又是如自己这般。也顾不得自身的安危,大吼一声:“程桐,小心身后。”

    这一声格外的受用,程桐听闻身后有人呼喊,将身子微微一转,余光早已扫到了身后袭来的孟大兴,手中灵寿仗在掌心中打了个旋转,这是平阳门兵器谱上的万花离合应天罗,本来是要以内力注入手中兵器,一招使出来,这兵器炫舞于掌中好似一朵绽放的鲜花,随着身形舞动,若即若离,犹如万千花影,变幻莫测,触碰之人必然伤重。程桐自然没有如此深厚的内力,然而这程桐手中的灵寿仗却是一个更加了不起的兵器,尚未触及身体,便即会被杖风压制得难以喘息,更不要说这时候配合着平阳门的戟法,反而要比那铁戟铜戈凌厉的多。

    孟大兴乃是瓯夷道弟子,很少见过平阳门的绝学,这一瞬间灵寿杖旋转而起,几个打渔的都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绚丽的招式,只是一双眼愣愣的盯住对方的杖子,根本不知道从哪里去破对方的招式,这一瞬间的迟疑,程桐旋飞的杖影早已披头盖下,三个打渔的和身后的孟大兴尽数被他无间杖影扫中腰身,孟大兴凭着多年水上练就的软功稍稍化解了一些力道,所幸没有伤及筋骨,那三个打渔的却没有这般幸运,被木杖扫中腰身,登即便脊柱断裂,一个个栽倒在地,只剩下上半身还能略略抓爬两下,脚底下早就软的没了知觉。

    这一招的凌厉,在场所有瓯夷道弟子都看在眼里,那平阳门老头早知道这一招厉害,一见程桐使出,自己早就跑到一块大石头后面躲避,更不敢露出头来。

    忽然燮飞感觉腹中一凉,再低头看时,肚中两把鱼叉尖锋透出,鲜血从鱼叉边缘不断渗透而出,忽然气喘难言,只觉得刚刚胸中阻滞的那口血使劲的往上顶,喉咙猛然的一鼓,呕出老大一口,含含糊糊的顿时呼吸也困难起来。身后王鹿子和刘宇潼一见燮飞被那瓯夷道弟子刺中后心,便欲抢上前去,可惜终究是受制于人,两人伤重之下,早就被人拿住,更加无法动弹,不知道身后什么东西往两人口中一塞,将他二人嘴巴堵死,便是说话也不可能了。

    燮飞呜呜咽咽,不能言语,双膝一软,跪倒在沙滩之上。庆倓老人听闻得格外清楚,大喝一声:“你们这些忤逆弟子,怎敢如此行凶作恶,老渔翁必当以门规处置你们!”

    程桐听闻庆倓老人喝骂,转眼来望燮飞这边,眼见的他胸口两个巨大的血洞,跪向着自己这边,眼神涣散,大大的张着嘴却无法说话,只见他不断的努力咬合着,却始终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那个拿鱼叉的刺中了燮飞,从他身后使劲踹出一脚,将燮飞的身体猛力踢出,顺势拔出了带血的鱼叉,燮飞的身子只向前一栽,叩倒在沙滩之上。这是与自己这些日子患难与共的师兄,他为了自己的安危竟然被人刺中,眼见的燮飞的惨状,他心中愤怒与仇恨突然迸发,尤其对那些狡猾残忍的江湖恶道,这时候更加咬牙切齿。

    程桐大怒而起,大叫一声:“燮师兄!”

    他毫不容情,抱着灵寿仗便直奔燮飞而去,他要把这里的所有恶人尽数杀光,唯有杀光,才能让这个世界回归本我的纯粹,回归本我的侠义,回归周礼本来的君子谦谦,礼乐天伦。

    身后孟大兴勉强站起身子,见程桐奔去救人,登即便又从身后偷袭而来,这时候程桐早已有了准备,心知有人从身后过来,不是那平阳门老头便是刚刚瓯夷道的高手,仇恨之下更加不择手段,直接把平阳门兵器谱中的高超手段尽数使出,来了一个卧牛醉挑西楼月,这一招是平阳门大忌的招数,多是在形势不利的情况下,回身一招,如同回马枪一般,但是兵器从敌人裆下挑起,非死即伤,是个绝后的招数,而且即便是杀死了对方,死相也极为难看,在周礼之下,平阳门兵器谱上写明了不许弟子擅自乱用。然而这时候程桐的少年心中,哪里有恁般多的道义约束与气度,他只知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自己生死与共的师兄被人残杀致死,凭什么还与对方讲究江湖道义,只把那兵器谱中的狠戾招式尽数拿出,孟大兴本以为在身后一招,必然偷袭得手,哪知道出掌未及拍中对方背心,自己当下一阵剧痛,心中早已知觉不妙,一种玉卵融碎的感觉直透全身,尚未来得及惨叫,只觉得浑身一个冷颤从脚下直穿头顶,浑身一收,程桐已经回过脸来,只见他满脸怒容,大喝一声:“老天无眼,我今日就替天行道!”程桐双手发力,直接把孟大兴从胯下端起,举过头顶,朗月之下只见得孟大兴胯下红白绿相间湿透一片,一个人坐在杖上不断的哆嗦着,无法言语。

    江上人见到岸边厮杀,孟大兴被人打成了残废,早已又有人跳入岸上,程桐也不答话,只是见人就杀。眼见有人跳来,把孟大兴一甩出去,砸倒两名瓯夷道弟子,飞身上前又使出平阳门蛟龙破海凌晨月,直接一杖头点破了对方胸口肋骨,手腕用力一扭,那杖子在对方胸口的血洞之中迅捷的旋转了一圈,程桐猛力一抽,杖头将对方的胃肠肺叶尽数拉出,连汤带水的看着自己的下货尽数被程桐掏出,惊惧绝望,跪地而死!

    这一个夜晚,程桐被对方的所为激怒,被对方的所为逼成了一个杀人的恶魔。他从来不曾想到,自己曾经只有在随父亲上山打猎的时候才会偶尔伤及生灵,这时候竟然会变得杀人不眨眼。曾经自己只是一个广陵的入门弟子,因为世道不公苛捐杂税太多才求师父收录门下,立志成为一名行侠仗义的好汉子,可是这时候竟然是江湖仇杀利益倾轧的牺牲品,他不能克制自己的愤怒和仇恨,也不能认清这个世道的准则和认同。他只知道,自己唯有杀人,自己那一颗被紧紧捆缚的心才能舒缓,才能跳动,才能为这个似乎早已失去灵魂的躯壳输送血液。他多么希望自己手中的只是一只木锨,一把锄头,他多么希望自己这时候是在随家人一起耕种劳作,可惜这早已是回不去的渴望。他现在手中的是武林至宝灵寿杖,他现在能做的就是不断的杀戮,因为你不杀对方,对方就要杀你!

    眼见的程桐如同入魔一般,一手平阳门的功夫越耍越熟练,加上他手中的灵寿杖,没有几个高手连招根本无法制服,只在这一会儿功夫便又有七八个弟子惨死在他手下。

    在一通不眨眼的厮杀之后,终于有一个人把众人喝阻了。

    “大家且住手,这位平阳的朋友,且住手!”

    程桐见对面两位师兄和庆倓老人被人制住,那边从船上又聚拢了许多瓯夷道的弟子。其中一个中年男人上前道:“各位兄弟都且住手,这位平阳的朋友,不知道怎么称呼?”众弟子听闻此人呼和,也都逐渐向后退去。程桐见四处的人逐渐散开,正好自己可以抽身去给燮师兄报仇,更是不假思索直奔广陵三人而去。口中不住的吼道:“你凭什么跟我讲话,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们这些杀我师兄的恶人!”

    中年男子见程桐怒气填胸,仇蔽双眼若是再这般苦斗下去即便制服了他也必然要死伤无数弟子,当机立断,直接把身侧刺死燮飞的弟子背心一提,朝着程桐丢去,叫了一声道:“朋友,这就是你的大仇人,请动手吧。”

    那弟子飞在天上四肢无处着力,直直的奔着程桐而去,程桐丝毫不留情,凌空一个旋转,杖头对准了对方太阳穴直接扫过去,如同棍棒打西瓜一般直接把那人头颅打碎,一只身子摔在地上,颠了颠,手指尖兀自抽搐了两下。

    程桐杀了这人,心中忽然好似坠落断崖一般的空虚了一下,仇人已死难道自己还要去杀人吗,可是对方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对着那中年男人叫道:“你要说什么,赶快说吧,除非是把我们一起的四人尽数放了,否则今天便是把我杀了,把我累死,围困死在这里,我也要杀了你们!”程桐一边叫着一边要紧牙齿,好似隔空就要把对方吃掉一般。

    中年男人见程桐没有报出自己的名字,便将双手抬起,示意程桐冷静一些,又说道:“好的,这位平阳门的朋友,你要报仇,杀你朋友的人也送给你杀掉了。今日我瓯夷道上也有不少兄弟死去,他们每一个都是江上打渔的人家,都是拖家带口的汉子,那些孤儿寡妇知道此事的时候,或许比你心中要更加痛苦。只不过这是我门派的事,也不需要你来偿还。我今日把你的朋友放了,但是只要一件物事,你若给我,我江天枫就给阁下赔罪,送几位安然离去!”

    “你要什么,说出来我看?”程桐听闻这些被自己杀死的人,也都是身为人父的顶梁柱,便即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瞬间便心软了起来。

    庆倓老人听闻那人所言,冷冷哼了一声道:“程桐,老渔翁我问你,他要的东西若是你手中的木杖,你给是不给?”

    程桐本来没有想到那么多,这时候庆倓老人一提醒他猛然回过神来,言道:“自然不给,我没了这木杖,怎还能斗得过你们!”

    江天枫道:“掌门人,你何必挑拨我们与这位程桐先生的关系,今日的事端还不皆是由你而起!”

    庆倓老人奇道:“由我?”

    江天枫昂首道:“不错,如今延陵派归附郢教,我们瓯夷道的势力日渐被压缩,你身为掌门人只知道浪迹天下游山玩水,我等瓯夷道弟子只好自己想办法了!”

    “哼,你们几个的办法,想来也不过是一些馊主意!”

    江天枫冲着程桐言道:“程桐先生,我知道你们与庆倓老人是朋友,但是我们只不过是个打渔的出身,练了几手功夫,也是有家要养的,如今庆倓老人只顾着一个人自由自在,这帮派里四分五裂,如今群龙无首更加无法抵御延陵的侵袭,如今我们打渔的路子窄了,更是没法生存。所以不得已要与巫南教联手抗敌了!”

    “你门派里的事情,跟我说什么?我又管不来的!”

    “若要与巫南教结盟,必须要以掌门信物取信对方,庆倓老人一直不肯将信物授予我等,故而今日我们不得已要出此下策了。如若程桐先生能劝说庆倓老人将信物交与我等,那我们便即收队入船,不再为难各位,听凭程桐先生带走庆倓老人,我瓯夷道便再也与庆倓老人无关了。”

    程桐哪里想到这里面竟然隐藏着这许多的干戈,同时又很难相信对方的所言。眼望着庆倓老人,要去征询他的意见,可惜庆倓老人双眼失明,根本看不见程桐的表情。不过他毕竟是个老江湖了,听闻江天枫所言,也认真道:“瓯夷道向来自由江上,从不与人结盟,曾经不入郢教,如今也不会去理会巫南教,你说我作掌门的不顾兄弟们的生计,老渔翁也是无话可说。毕竟道义与生计,不是每个人都能兼顾的!”

第一百零三章 黄雀在后

    庆倓老人又说道:“老渔翁向来固执,不明世道,以至于到了今日这个田地。因为老渔翁的缘故,害得程桐兄弟丧了一位至亲师兄,我心中也愧悔不及。如今我就把这随身信物,交与这位小兄弟,你若是想把他给了江天枫,那便由你,若是不愿给,便即自己留下。”言罢庆倓老人将身子一抖,震开身侧两名弟子,将身形一转,不知道从何处摸出一把鱼竿,顺势抛给了程桐。

    程桐隔空一摘,便即抓在手中,那鱼竿看似寻常,无非一条弯拱形弧线,藤条编织,盘绕而起。顺着鱼竿一条纤细的银丝鱼线,好似龙须一般附在鱼竿之侧,这鱼竿刚刚在庆倓老人身上,用的时候便即抽出,不用的时候很快便隐没,让程桐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不过这临敌的时刻,哪里由得程桐多想,江天枫一双眼贪婪的盯着程桐手中的鱼竿,程桐手中握着鱼竿,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置,望了望那边重伤的两位师兄,和沙滩上燮飞的尸体,心中无限矛盾,既想把这鱼竿送给江天枫以换得师兄的安全,又觉得敌人就在眼前,如此妥协了事,自然是泯灭了江湖正义,辜负了师门的教诲。

    程桐略一犹豫,那江天枫似乎早已瞧出了程桐的心思,将手一摆,瓯夷道弟子立即便将刘宇潼释放开去。刘宇潼踉踉跄跄朝着程桐挪步,江天枫言道:“程桐先生,我们瓯夷道都是些打渔人,不知道那些诡诈的计谋,如今你信不过我们,那我们便即释放了一位阁下的朋友当做取信,若把鱼竿交与我,那我们便冰释前嫌,江天枫亲自向你赔罪!”

    程桐见刘宇潼被释放,赶忙跟上两步,拖住师兄的双手,刘宇潼一言不发,显然身上的伤势不轻,即便这几步的移动,也是勉励坚持下来的。程桐见江天枫先放了刘宇潼,本来还没想到对方会使诈,刚刚不过是略略犹豫,这时候反而经他一提醒,生怕对方出尔反尔,立即说道:“你把庆倓老人也放了,那我便把鱼竿交与你!”

    瓯夷道一众弟子听闻程桐所言,人人面带怒色,毕竟程桐也杀伤了他们不少弟子,这时候竟然得寸进尺,众人又待挺鱼叉上前搏命。这时候江中又有几个人从渔船上跳到江天枫身侧,六七个人聚在一起嘀咕了一阵。庆倓老人虽然看不见东西,却凭借着对方的功夫,早已辨明对方的身份,冷冷嗤笑一声:“长江九道的几个舵主看来今日都已经聚齐了,除了那废掉的孟大兴,死在孤竹的江飞华,难得能将你们几个人同时叫来啊!真不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

    那七人中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回身笑了一声:“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谁也没有。若不是老渔翁你把我们这些打渔的逼到这个份上,谁会愿意冒这个险!”程桐一见此人面目白皙,身形瘦弱,好似一个书生一般,若不是在此见到,根本无法把他与这些打渔人联系起来。

    七人中一名女子短布开衫,头上插着一枚吞水蛟龙钗,打扮的分外精干,她上前两步也说道:“庆倓老人,你的武功和为人我们都是极为敬佩的,可是眼下这个世道,就是弱肉强食,满嘴道义不务实际的人都是惹祸上身自取灭亡,那广陵派近日遭了灭顶之灾,被中山,无终和琅琊三派埋伏,掌门身死,弟子七零八落几乎灭绝,当年毕正堂何等仗义执言,可是临到他广陵灭亡的时候,又有谁能替他仗义执言?”

    “不错,如若江湖都讲道义,我们这些打渔的也不愿意去拼死拼活,当初我蔡东洲最是钦佩你老渔翁,可是如今庆倓老人你不愿意把那凌云独钓交给我们,我们也只能动强。”

    庆倓老人微微叹息了一声:“你们道是与巫南教联合便能坐稳江汉了吗?不瞒你说,这几位就是身死派灭的广陵弟子,你看看他们,有没有泯灭自己的良心,有没有泯灭自己崇尚的道义?”

    那女子冷冷一哼:“老渔翁,这几个人是何门何派我水鱼姬可不关心,他们爱逞英雄,那是他们的豪气,我一个女子,家里有儿女,可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去逞侠义。”

    “不错,水鱼娘娘说的对,我们都是有家室的人,谁不顾及自己的老婆孩子,你当是你一个孤老头子吗?”众人闻言顿时起哄起来,更加不顾及庆倓老人。

    程桐听闻对方提及自己门派,又是一阵伤心,而他们为了自己家人拼命,看似也是没有丝毫的假装。谁也不愿意亲人离散,就好像毕正堂与自己一般,就好像燮飞与自己一般。程桐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哎!便是把这鱼竿交给你吧!”

    程桐方欲将鱼竿抛给江天枫,却忽然见汉江水中冒出了许多巨大气泡,好似滚开了的水一般翻涌不息。不多时候水中的气泡里开始漂起死鱼,有些没有死的鱼竟然也挣扎着随着气泡跳跃出水面。随着水面的沸腾,江上的小鱼船都开始摇晃起来,一阵阵猛烈的摇晃就好像水下有一只巨大无匹的鼋兽在起伏不定。

    忽然一声呼喊有两只小船被波浪掀翻,七八个瓯夷道弟子随之翻入水中,江天枫朗声喝了一句:“众人冷静,先下水一人稳住船身!”

    江天枫话音未落却见刚刚落水的几名弟子好似被热水蒸煮过一般,头脸的皮肉尽皆溃烂脱落,骨肉剥离,不一会儿就成了一具骷髅。那几个刚刚要跳下水的人连忙将脚缩了回来,都伏在船舱之中不敢抬头,一两个没有收住脚的,掉入水中便很快被蒸熟煮烂,少数几个胆子大的还撑着篙向岸边靠拢。

    书生打扮的男子瞧见这样的情形,也脸色大变,大叫道:“不好,是巫南教的毒。巫南教怎地不守信用?”

    江天枫也慌了神,那七个瓯夷道的舵主围在一起,却无人能够拿的定主意。庆倓老人大吼一声道:“这时候了还犹犹豫豫,怎能担当大任。莫要管他船体翻覆,只消挣命上岸即可。群弟子不惜性命,拼力划水,争得上岸一人,便是我瓯夷道的好男儿!”

    瓯夷道百来条小船数不清的弟子眼看着脚下的滚滚沸水心中惊骇异常,铺面的热气蒸腾的众人早就慌了神情,这时候迷茫之中听闻老掌门一声断喝,又如暮鼓晨钟登即将众人惊醒,一时间早已不顾性命,争相朝着岸边划水而来。忽然间身侧一只小船翻覆,所有人尽数被扣在了船体之中,周遭其他人略一惊愕,立时又凝神划水,更加奋不顾身,百舸争流,竞相靠岸,一时间便有百多名弟子上了岸边。

    这一瞬间的惊变,让七个舵主自惭形秽,虽然众弟子仍旧围拢在七人周遭,却也是远远的望着失明了的老帮主,似乎都在期盼老帮主再发号令,众人只管一拥而上,不顾生死!

    此时只听闻江水之中混混吞吞的好似有人呜呜的在说话:“你们这些臭打渔的,也配与巫南教的用毒高手平起平坐吗?我教主假意答允你们只不过是碍着庆倓老人的凌云独钓太厉害,如今庆倓老人双目已盲,有何惧哉?尔等怕被延陵吞没,却不晓得避虎趋狼,难免一死!哈哈哈哈!”

    说话之间南天一面迅捷飘来无限小花,好似蒲公英一般飞舞绚烂,如絮如愁。当先从汉水之上掠过,忽然这些小花好似借助了风力,一刹那格外迅猛,如同飞蝗过境,黑压压的扑来,把整个天际都遮掩了起来。

    庆倓老人侧耳倾听了好一会儿,大叫道:“程桐,把我鱼竿抖开,鱼竿如臂,鱼线如锋,旋舞而起,恍若星空!”程桐毕竟有着平阳门的招式基础,一听闻庆倓老人的教导,心中登即领会,手腕翻转将鱼线抖开,当头一转,鱼线在月光之下如同沾金镀银一般绚烂,飞舞起来华光四射,只见天上的无数花朵刷拉拉的散落出无数花粉,那些被鱼线内劲波及到的飞花尽数被打散零落,然而没有被鱼线笼罩的地方,仍旧是有花粉撒下,那些不明所以的弟子,脸上一被花粉粘住,便立刻生起了大疙瘩。

    庆倓老人大喝一声:“快聚拢来,都来我鱼竿之下!”

    这时候程桐才感觉到手中这把古藤鱼竿,看似平平无奇,黑油满腻,然而挥舞起来,韧劲十足,经常如同有生命一般,正反双向拍打,倒是游刃有余,格外的得心应手。虽然花粉纷飞洒落,却没有一星半点可以沾到程桐鱼竿范围之内。眼见得越来越多的瓯夷道弟子朝程桐聚拢而来,程桐把那鱼竿挥舞得更加带劲,将鱼线甩开,在头顶画出一个极为巨大的圆圈,足足七八丈有余,几百名瓯夷道弟子都借以躲过了这花粉一劫。

    此时花粉一招被这名为凌云独钓的鱼竿破解,巫南教一方格外羞怒,从江水之中直接飞出一人,同时周遭的芦苇之中也纷纷摸出许多蛮夷服侍的教众。他们头戴宽大裹头巾,身上藏青色的布衣描龙绣凤,五颜六色的点缀着许多毒物,让在场的七位舵主一见就可以明显看出来对方的身份。

    此时巫南教许多教众现身,周身带着无数毒物,众人脚下只觉得有数不清的蛇虫触摸穿梭,脚面脚下不断的涌入一些恶心至极的生物,让众人连抬脚都不敢了。此时瓯夷道众人心中害怕,不敢轻举妄动,紧紧缩在程桐的身子周围,虽然空中剧毒的花粉已经消失,程桐也已经不再挥舞鱼竿,但是众人很明显还是非常信赖程桐或者说是他手中的鱼竿。

    “巫南教克鲁哈托,见过庆倓老人!”

    “巫南教阮光凤,见过庆倓老人!”

    这时候江天枫抢上两步,骂道:“卑鄙小人,竟然还有脸来这里作威作福,你们教主洛羽何在?”

    “这样说却是阁下的不是了,我们怎能算作是卑鄙小人,你自己所为卑鄙之事,设计谋害庆倓老帮主的时候,怎地没见你朝着自己狠力的骂着卑鄙小人呢?人都是约束别人的时候格外严谨,关照自己的时候就法外开恩,江天枫,你这人忒也没有些气度了!”

    书生模样的男子骂道:“哼,巧言如簧,其实是强词夺理,尔等无非是欲图我瓯夷道,今日是我们眼睛瞎了,耳根软了,让你们这些小人占了上风,不过我李秋莫尚有一息,今日定当与尔等奸邪拼杀到底!”

    几个人你来我往骂骂咧咧的争吵庆倓老人根本没有理会,只淡淡的招呼着程桐道:“程桐,你过来,听我说话!”

    程桐听从庆倓老人的言语,俯身来到庆倓老人身侧,庆倓老人低声言语了一句:“听清楚了,凝神静思!”程桐尚自不明所以,庆倓老人口中便开始念念叨叨,将一套套招式从口中说出“单手托竿,回打身后,身形蜿蜒,仿若锦鲤,此谓之金尾荡波;纵身而起,凌空劈斩,此谓之天门中断••••••”,程桐一开始还不明白对方所言深意,只是参照这平阳门武功招式略微能够理解那些就是一些武功招式,甚至还能略微脑补出来那些动作,然而很快他便即顿悟出来,这些言辞招数配合那鱼竿耍起来可以说是凌厉至极,登即便舍却灵寿杖,将一把鱼竿在自己手中挥舞而起。众人一见程桐应着庆倓老人的竿法,打得人影重重,幻化无穷,好似又有一个庆倓老人,纷纷心中惊骇,瞠目结舌,甚至有些人双膝一软,便即跪倒在地,不住膜拜。

    克鲁哈托一见程桐只不过经过庆倓老人几句指点,便即如此厉害,心中惊骇无匹,从怀中一摸,掏出一只白粉球丢向程桐。江天枫见对方动手,掌风一拍登即打出内力,白粉球凌空破碎,又是无限毒粉飞洒而出,程桐早已知晓这鱼竿的妙处,此刻见到这巫南教埋伏在后,心数更加歹毒,也不想留任何情面,只把手中鱼竿一摆,耳中不断回响老渔翁的招式,探海凭鲲,回日张罗,残网陋鱼。这几个招式连续打出,不仅把对方的毒物尽数扫光,连克鲁哈托也一时反应不及,当场被程桐抽中手脚经脉,三招过后,直把他打得跪拜在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第一百零四章 同仇敌忾

    程桐制服了克鲁哈托,阮光凤面色不太好看,本来以为早已将庆倓老人算计了,却不料这随着庆倓老人同来的一个小子竟然承袭了庆倓老人的凌云独钓手法,甚至功夫也还真是不错,几个起落之间就可以把那克鲁哈托打趴下。

    阮光凤被对方占了上风,心中想了想,朝着程桐大喊一声:“这位小兄弟,你怎么护着这些打渔的,你忘了他们是怎么害你们的了?你瞧瞧你的师兄,你的恩人庆倓老人,他们如今是怎样一副模样!”

    阮光凤身材瘦小枯干,就如同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般高低,蜡黄的脸上都是岁月刻下的褶皱,看面目就好似一条被人腌制过的腊肉,他这话说出来,与那腊肉也一样的味道,又咸又硬却又不得不吃。程桐明知这巫南教的人也不是好东西,可是他这一句话的确戳中了自己心中的想法。程桐回过身去又看了看瓯夷道的七个舵主,那七个人此时也齐刷刷的看着程桐,目光空洞,一句话也不说。

    阮光凤见这一句话已经点中了程桐,便点着头阴惨惨笑道:“小兄弟,你毕竟还是江湖阅历少啊,你想这些打渔的连他们自己的掌门都敢设计陷害,对你自然是不会手下留情。想想你那惨死的师兄,此刻胸口的血洞兀自在流血不止。你这样的年轻人,轻信了对方,等下他们利用你打退了我们巫南教,便即又会翻脸不认人,更何况,嘿嘿,你那位师兄也都在他们手中,若是再有个闪失,说不好又要在他身上填几个伤口,或许••••••”

    “住口!”程桐被阮光凤说得心绪激怒,想起惨死的夑飞,和身侧伤重的刘宇潼,程桐再一次陷入了矛盾之中,如若真的退了巫南教,这些瓯夷道弟子究竟又是如何对待自己,这许多日来所历的是是非非与江湖险恶早就让程桐意识到并非所有的江湖人都是栾盈李小和这样的义气汉子,大多数人都是唯利是图贪生怕死的小人。

    他犹豫的又回头打量了一眼那几个瓯夷道舵主,蔡东洲脾气暴烈,此时听闻阮光凤如此言语,大喝一声:“姓阮的,你莫要挑拨离间,这整个的局就是你布下的,你这个奸恶之徒罪该万死,竟然还在这里使坏,看我不杀了你!”

    蔡东洲满脸络腮胡,口中呼和着骂骂叨叨,手中两把青铜金瓜锤亮了出来。这蔡东洲虽然也是瓯夷道舵主,却是用的金瓜锤。他双锤一摆挺上前去厮杀,手段也是非凡,阮光凤乃是巫南教高手,举手投足都是使的毒功,那蔡东洲虽然力道上占了上风,然而深知对方手腕臂膀之下尽数埋伏着奇毒,一个不小心便要吃亏,也是格外的提防着。

    其余六个舵主一见这蔡东洲缠住了阮光凤,便也一起发难,总想着仗着本帮人多去压制对手。那巫南教此时虽然人数不如瓯夷道,但是人人站在外围,占有地利优势。巫南教一见瓯夷道弟子要冲突出来,各自口中呼哨吹起,瓯夷道弟子忽然觉得脚下好似翻天覆地一般的涌动起来,那些穿行在腿脚之间的蛇虫此时一听到口哨声,尽数兴奋起来,飞快的划行着,胆子小的几个弟子早就被吓唬得不敢挪步,稍微鲁莽一些的,将手中鱼叉去叉这些毒物,哪知道一把出去插死一条大蛇,却忽的发现背后落下了两枚蜘蛛,那蜘蛛身子也只有指甲大小,不过是几只腿脚格外的纤细狭长。那弟子回头看见了这只蜘蛛,还未张口叫喊,早就被那毒物朝着脖颈咬了一口。毒素渗透,才走了两三步,这人就感觉半边身子已经不听使唤,勉力将鱼叉顶在地上,支撑着身体,可是胸口里呼吸极为困难,头脑之中一片空白,浑浑噩噩,眼前一黑就没了知觉。

    非止于此,几百名弟子大半如同这个瓯夷道弟子一般,程桐无奈之下,只好再次舞起鱼竿,好似这鱼竿是用了一种特殊的木料制成,挥舞起来不断散发着一股股的鱼腥味,那些毒物闻到这种味道便即远远的避开,那些来不及闪避的蛇虫,好似也变得呆呆木木,几下子就被程桐手中鱼竿抽打得稀碎。

    结果这一个变起,瓯夷道又折损了百多名弟子。连那个书生打扮的男子和水鱼娘娘也都不小心被毒物咬中。二人无奈,在弟子搀扶之下又坐回了程桐的身边,与那刘宇潼并排呆在程桐身侧,相互看着,好不尴尬,刚刚还是势不两立的敌对,这时候竟然成了同仇敌忾的盟友。

    瓯夷道的一波冲击没有奏效,蔡东洲的头上也是满面大汗,反而被阮光凤缠住,竟然无法脱身出来。或许是因为已经看清楚了形势,或许是一开始就没想加害程桐一行人,江天枫亲自搀扶着王鹿子来到程桐面前:“程大侠,江天枫小人所为,为人不齿,又连累害死了程大侠的师兄,我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说着便把王鹿子送到程桐一侧,双膝向下一弯,跪倒在程桐身前,连连磕了三个响头,沙滩之上根本听不到磕头的声音,却清晰的看到他把沙滩磕出的一洼深坑。

    程桐接过王鹿子,惊讶的看着江天枫,心中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若是怪罪他,便应当怪罪整个瓯夷道,可是这许多弟子有什么错,他们也无非是希望自己能够好好的生存而已。他又看了看身侧的书生和水鱼娘娘,他们二人中了毒,腿上的伤口不断的泛黑扩大,不断的侵蚀着他们的生命。他二人似乎也发觉了程桐在看他们,赶忙把脸微微扭转向程桐这边,从余光中偷偷的瞥一瞥,却又不敢去看程桐。尴尬的扭了几次头,早就发觉了程桐其实就是在看自己,水鱼娘娘终于也忍不住了,努力的翻过身子,托着一条硬直的腿,另一条腿也屈膝跪在程桐面前:“水鱼姬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我刚刚就该身死在那些毒物之下,全靠着程大侠的护佑,才得以残喘至今,即便今日水鱼姬不能幸免于难,也是受了您这几炷香的活命之恩,受小女子一拜!”

    程桐从未见过这些江湖高手给自己恭敬行礼,身子一颤,微微向后退了半步,却又不忍心见他们二人如此给自己跪拜,立时又踏步上前。他方要躬身,不料王鹿子和老渔翁早已抢在他身前,老渔翁去搀住水鱼娘娘,王鹿子把江天枫双臂托起,江天枫抬眼一看,那人竟然是刚刚自己一直挟持的王鹿子,身边之人双目兀自留着血,眼皮颤巍巍的一眨一眨,这二人都是自己刚刚设计陷害之人,此时竟然以德报怨,他心中愧悔羞惭,难以名状。将浑身力气向下一顶,脑袋死命的朝着程桐脚下的沙土之中钻去,颤抖着头皮不敢抬起去看王鹿子一眼。这时候便是让他去死,让这些毒物啃啮而亡,让程桐鞭笞唾骂甚至手刃当场,都好过去接那王鹿子的一扶。

    其余的四位舵主,纷纷上前跪拜在程桐身前,齐声大喝:“程大侠,我们有眼无珠,谋害掌门人和程大侠师兄弟,我们罪该万死!”

    听闻众人齐声向程桐请罪,江天枫把脑袋狠力一抬,连带着许多沙土昂起,一双眼瞪得溜圆,朝着程桐言道:“今日瓯夷道无数弟子受困于此,皆是我江天枫之过,害掌门,图鱼竿,误了大事,中了圈套,我江天枫不配为人,今日唯有一死,不求程大侠原宥,只望阁下念在这些人有家室妻子的份上,救他们一救,我江天枫这条命就用来给程大侠明志!”

    说着江天枫将双手一捏,眼珠突出,四肢经脉顿时鼓胀而起。程桐于内力上的造诣,并不如江天枫这些江湖老手,哪里知晓他的手段,也吓得连连后退。水鱼娘娘一见江天枫要自断经脉,赶忙出手,一掌拍向江天枫胸口,江天枫此时经脉鼓胀,浑身内力尽数集中在四肢百骸的大穴之上,寻常掌力哪里能够将他打断,反而一震之下,把水鱼娘娘震得飞了出去。

    庆倓老人无奈的叹了口气,二指隔空连点两下,指力从天突,或中,期门三处打入江天枫经脉之中,这三道指力,犹如三枚强硬的钢钉,死死的掯住了江天枫周身的气脉循环,只见他身子鼓胀得邦邦硬,却无法再度聚气,忽然他大嘴一张,“咯咯”的干吼了两声,朝后面仰倒而去。

    水鱼娘娘爬到庆倓老人身侧,趴伏在地,泣道:“老帮主,是我们错了!”

    庆倓老人双目早已看不见东西,将头微微偏了偏,好似在听着风声,言道:“既然知错就将功补过吧。程桐操着我的鱼竿,足矣压制巫南教众,你们带着弟子向东撤退!”

    书生此时也满心愧疚,言道:“老掌门,我们护送你离去,你的双眼看不见东西的,行路不方便!”

    庆倓老人虽然是个小老头,这时候江风之中,格外刚毅,喝道:“有什么不方便的,你们这些看得见的也未见得比我老渔翁凌厉,还不是要我出手制住这个寻死的莽汉!”

    “哎!”众人听闻此言,一个个又是低头无语,庆倓老人如同一个无奈的父母,自家孩子做下了错事,他仍旧努力的为他们弥补过失,虽然自己被伤得双目失明,也仍旧无怨无悔。

    水鱼娘娘叫了声:“群弟子,随我往东边来!”

    “快,大家往东边来,先脱了身,再寻人为老掌门治眼睛!”又有两名舵主来到庆倓老人身侧,要扶着他离开此地。

    庆倓老人此时内息已经回复了不少,唯独双眼看不见物事,听闻这些弟子犹犹豫豫不肯离开,定要与自己同行,将双臂一抖,怒喝道:“叫你们带着弟子走,怎地又这般的不堪大任,老渔翁这双眼睛,看得见看不见又能怎样,瓯夷道万千弟子万万不能因为尔等这一疏失便绝灭了。老渔翁这眼睛,便是不要了,你们才能放心的走吗!”庆倓老人倔脾气上来,将右手双指弯曲,直接挖向自己眼窝之中,登时满眼鲜血喷涌,一双乌珠被他抓在手中,老头子须发尽白,江风一吹,血丝染上了发梢,他将头一甩,把手中两只眼球向地上一掷,草鞋底子踏上去就踩了两脚:“还不快走!!!”

    眼见得庆倓老人如此刚烈的脾气,程桐也禁不住身姿猛然的震颤了起来。他飞扑过去,擎住庆倓老人的身子。庆倓老人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道:“程桐啊,你莫要担心我。我救你,乃是早就知晓你们广陵遭遇灭门,一路上见你侠义为怀,生死大义,甚是合我老渔翁的脾气,只不过眼下我瓯夷道似乎也与你们广陵遭遇了同样的命运。你也不要记挂我,也不要想那些弟子得罪了你。就算我救了你,又害死了你师兄吧,扯平了。唯独希望你念着••••••”

    “老前辈,我不恨他们。我念着他们都是一些拖家带口吃水打渔的人家,我知道他们也都是身不由己,你说我广陵一派灭了门,我心如刀割,今日见你如此恩义对待弟子,也让我想起了我师父毕正堂。他在世时对我多方教导,侠义为怀,如您一般。您请放心,我程桐拼出一条性命,护住你们周全,老前辈,你也先随着大家撤退吧!”

    此时刘宇潼与王鹿子随着瓯夷道弟子向东边撤退,蔡东洲缠住阮光凤,又有两名舵主带着十来个身手好的随着程桐垫后。

    巫南教弟子难得将一众瓯夷道弟子包围,这时候怎么能舍得轻易放走,一边口中呼哨打起,一边欲从两旁小路绕开程桐追杀过去。程桐将手中大鱼竿耍开,加上鱼线飞舞,直接有十丈有余,更兼此时程桐的手段逐渐与庆倓老人所授的技法磨合熟练,时不时又夹杂了几手平阳门的武功招式,往往来来,神出鬼没,奇幻奥妙,让这些巫南教的弟子和毒物吃了好大的亏,几个起落之间,已经有好多人被程桐打倒在地。

第一百零五章 殊死一刻

    程桐的身影在月下江边往来纵横,无比写意洒脱,连连激斗了半个时辰,巫南教的弟子始终无法突破程桐手中那一把大鱼竿。

    忽然间空中好似有一物一闪,突然晃了一下程桐的眼目,然后立刻便有隐没不见。蔡东洲大叫一声:“还有几个没脱身的,对面好似来了个更加厉害的人物!”

    程桐将鱼竿一抖,“噼噼啪啪”两个起落,又把靠近的三个弟子打退,这鱼竿似长鞭,又似长戈,耍起来平阳门和瓯夷道两家武功揉和合一起也没有丝毫的妨害,反而格外的诡异难料。

    程桐实在是太厉害,导致阮光凤那边有些分神,蔡东洲借着这个机会两柄金瓜锤虚晃,抬起一脚踢中了阮光凤的小腹,阮光凤有点一时间真气散乱,连连向后退了三步,忽然感觉背心被人从后面用双掌顶住,阮光凤回头一看,大惊失色:“不知教主驾临,阮光凤失礼了!”

    这个人,上半身斜披着紧身花缎袄,半边膀子露在外面,上面一片纹身直接从胸前顺着脖颈盘上脸侧,乃是一条巨蟒吞日的图案,那巨蟒通体磷光闪闪,栩栩如生,下身猪血猩红羊皮裤,脚下凤头大履,格外的干练。那人面目无非四十岁年纪,双目吊角而起,邪佞无限。

    巫南教主一来,托住了阮光凤,便立时将他向旁侧一推,并未搭理他的见礼。上前向着庆倓老人抱拳一揖道:“庆倓老人,巫南教教主洛羽有礼了!”

    庆倓老人也不失礼数,点点头回道:“老渔翁对你也是佩服得紧!”

    那洛羽冷冷一笑,摇头道:“晚辈执掌巫南教不久,许多江湖事尚要向前辈讨教呢,前辈这真是谬赞了!”转而洛羽故作惊讶:“老前辈的双眼是怎么了,这是何人所害,我洛羽定要替老前辈寻回公道!”

    庆倓老人此时也冷冷笑道:“谁人所害?你自己做得的事情你却不知道吗?”

    洛羽瞧了瞧身侧的阮光凤,阮光凤双眼滴溜溜转了个圈,言道:“我等来时庆倓老人双眼便已经如此了,显然是他帮内生乱,自相残害啊!”

    洛羽点了点头,转向庆倓老人道:“老前辈,你我久居瓯越,都是老邻居了,晚辈对你凌云独钓的功夫可是佩服的紧,向来都是仰慕天颜,哪里敢对您有丝毫不轨之心呢!”

    程桐听闻洛羽所言,气恼不已,骂道:“狗贼,你妄图谋害整个瓯夷道,这时候还冠冕堂皇,你道不是你做的,便可以脱了干系了吗?这个过节我程桐替瓯夷道记下了!”

    “哟,自古英雄出少年,看来这个小兄弟便是独斗我巫南弟子,一把鱼竿阻天下的高手了,这个名号曾经是庆倓老人的,如今便要传给了你是不是?”

    “我不知晓什么名号,我只知道谁是谁非!”程桐气鼓鼓的,此时想到事情了来龙去脉,想到师兄的身死,庆倓老人的伤势,始作俑者,全都是眼前这个巫南教的教主。

    庆倓老人将程桐让到一旁,言道:“却不知巫南教主亲自驾临,有何指教?”

    洛羽一拱手道:“不瞒老前辈说,晚辈向来仰慕老前辈的功夫,尤其是这一手凌云独钓,一直未能一睹。如今特地想来借鱼竿一瞧,同时也好饱一饱眼福,看看庆倓老人的凌云独钓有多么精彩,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老前辈你现在双目失明,重伤在身,即便是耍的起这鱼竿,恐怕也是没了往日的风采,岂不是大煞风景么!”洛羽言语狡猾气人,句句往庆倓老人的痛处说去,只是要一边假意恭敬一边奚落对方。

    庆倓老人冷冷一哼,也不去分辨,也不去讥诮,更是不怒不激,心若止水,淡淡言道:“阁下想看凌云独钓,却也没什么难的。只要给老渔翁几句话的功夫!”

    “哦?那太好了!”洛羽似乎故意顺着庆倓老人,眼前一个瞎眼的老头,一个内力一般只会几手鱼竿技法的弟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蔡东洲言道:“老渔翁,你还是跟程大侠先走吧,洛羽的功力深厚,若是你眼目无碍,或还可以与之一斗,此时你双目失明,程大侠虽然深得你的独钓招式,可惜内力与洛羽差了好大一截,仍旧无法对敌,留下了只是多死一个,老蔡欠你的,你走吧!”

    庆倓老人并未理会蔡东洲所言,把程桐拉倒身边来问道:“程桐,我问你,你是广陵弟子,怎地学会了一手高超的平阳门功夫?”

    程桐此时也坦诚相告:“不瞒老前辈。当初我与掌门同行去中山救本门弟子,一晚我去野外解手,不小心撞到了三具枯骨,那些骨头之下,掩着一部竹简,我看着好像有些武功招式,便即偷偷带了回来。后来自己钻研了月余觉得还有些心得,配合着那灵寿杖好似威力不凡。可是在中山我们遇到了三派弟子的埋伏,死伤惨重,危急时刻我使出这些招式,虽然打退敌人,但是也因此被掌门逐出了师门。”

    庆倓老人拈须沉思了许久:“程桐,这区区几日的相处,我看你的确是个笃实的孩子,深得毕正堂的风范,或许你在广陵一年,也未学到什么正经的武功,但是毕正堂对你的侠义仁德的教诲,却是可以让你受益终身。如今你福报不浅,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平阳门的绝学秘籍,甚至专研琢磨,已经日渐领会。如今天下武学尽归孤竹,许多江湖流落的竹简或都是从孤竹之上泄露出来的,孤竹君为了防止外人偷学,故意在竹简之上布下了奇毒,一旦外人偷看,便即会如老渔翁这般双眼中毒,灼瞎了眼睛。这也是我今日才想通的关窍!”

    程桐回忆起自己野外之中寻到这秘籍,也未加思索,便即翻看,没有中毒已经算是很幸运了。

    庆倓老人又道:“程桐你也莫要担心,江湖险恶,以后多加小心,才能与这些邪魔外道周旋角力,不会如我这些不肖弟子般受人利用。如今巫南教主就在眼前,如若真的与他动手,老渔翁或许可以一战,但是此时我双目已盲,身手自然比不上看得见的时候,胜算也只有一二成,刚刚一战,我把平生凌云独钓的手法尽数教给了你,你唯独差的,是年纪轻轻,内功不如对方。老渔翁一个办法,教你立刻便能战而胜之!”这最后的几具话,嗓音压得格外低沉,对面洛羽和身侧的蔡东洲都没有听清楚,唯有程桐明明白白的听到,可是不明所以,不知道庆倓老人究竟要做什么。

    洛羽那边见庆倓老人跟程桐嘀嘀咕咕,讥讽道:“这临敌应战之时,老前辈怎么还如此故弄玄虚,神神秘秘,难道还有什么奇兵接应不成?”

    庆倓老人不理会洛羽所言,双指如剑,向着自己双臂曲垣穴点中,双腿风市穴点中,将四肢真气尽数封闭,经脉导气,尽数沉于丹田之中,所有真气凝聚成一影真魂,只见得庆倓老人四肢百骸都有一个恍惚的人影飘荡于形骸之中,东摇西晃,就如同即将挣脱躯壳的魂魄在不断的挣扎跳脱,然而猛然间一个收束,这一道真魂好似被吸入了他的胸腹之中,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程桐一眨眼之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只见庆倓老人本来就鹤发鸡皮的面目此时候竟然变得更加衰老了,整个身板也没有之前那般硬朗刚强了,佝偻着腰背,咳嗽了两声。

    洛羽和蔡东洲看到庆倓老人这般情形,亦是惊骇连连,蔡东洲大呼一声:“老渔翁你要干什么?”

    庆倓老人并未理会蔡东洲,而洛羽却发觉事情不妙,登即抢上身来便要偷袭程桐。蔡东洲也顾不得庆倓老人了,也飞身上前拍出一掌,抵敌洛羽的袭击。二人双掌在空中对拍了一下,蔡东洲当即感觉手掌麻木,泛出黑紫之气,大叫一声:“你,你这掌中有毒!”

    “巫南教哪个人没有毒的?你这真是少见多怪了!”

    洛羽的毒非常厉害,刚刚拍中对方手掌,那手掌上的黑色迅速扩散,不断增长,眨眼之间已经攀爬到小臂之上了,蔡东洲无法可想,只得当机立断,左掌如刀,切向手臂,直接把右臂从臂弯处齐齐切断,鲜血横流,一时间疼得脸色煞白。

    洛羽面带得意之色,仍旧身形不慢,赶忙再向程桐出手,蔡东洲一只手臂废掉,眼见得洛羽又来伤程桐和庆倓老人,仓促之间根本没有好办法,干脆豁出去了,一条左手也舍得了。当即左掌又拍出,与对方掌心相交,再次挡住了洛羽的一击。

    洛羽言语带刺,笑道:“你不要命了?这右手中了毒,可以用左手切,那左手中了毒,现在你用什么切?”

    蔡东洲也是个硬气汉子:“老子用什么切,你他妈的管得着吗,老子就是不让你上去伤人。”说着把左手狠力的向着地上丢落的鱼叉锋刃上狠力一磕,硬生生的把自己的左手也从胳膊上磕断,由于鱼叉不比掌刀恁般锋利,只见他左臂断口处骨肉模糊,碎屑丛杂,红白相见,可见他此时剧痛足矣令他昏晕过去,他仍旧能耐着疼痛站立于此,当真是个不折不屈的顶天汉子。

    庆倓老人也知道这时候情势危急,蔡东洲拼掉了两只手臂,才顶住了对方两掌攻击,自己也不敢再多言犹豫,只朝着腹中轻轻一拍,探手喉咙之中,嗓子中微微发痒,猛然一呕三指便即掐住了一条蜿蜒肉虫,程桐一见此物,还有些莫名其妙,毕竟从未见过,然而很快他便反应过来,惊呼道:“老前辈,这虫莫非就是师兄口中所言的水虺吗?”

    庆倓老人哪里有功夫跟他废话,将程桐身子一拍,他身子立时笔直站立起来,左手去掐住程桐喉咙,当即程桐便张开嘴来。洛羽眼见得庆倓老人要把水虺喂给程桐吃下,心中知晓它的厉害,这时候周遭再也无人能阻拦他,他身形迅捷,凌空纵跃,当头而下,定要这一掌拍中程桐天灵盖,不能将他毙命当场,也要让程桐身中剧毒。

    说时迟那时快,庆倓老人把水虺往程桐喉咙中猛力一丢,登即将他下巴推上。那夹杂着老渔翁口水的虫子让程桐腹中一阵恶心,就要反胃而起,然而庆倓老人将他嘴巴一合,他只觉得那虫子身子顺滑无匹,直接奔着喉咙中努力钻去,根本呕不出来,一个哽嗝,便即下了肚腹之中。

    回身一看洛羽正在当空,劈斩而下,就要打中程桐天灵盖,这时候忽见蔡东洲身子横陈阻拦,甩着一双半截的胳膊,飞身卡在了程桐和洛羽之间,洛羽这一招凝聚了八成内劲,竟然没有想到中途被蔡东洲这个双手已废的残躯阻隔,一掌劈下来,直接打中了蔡东洲胸口,回身顺势一滚,连环翻越回去。只留下蔡东洲一只伤重之躯,摇摇坠落。

    程桐从身下立即接住蔡东洲,蔡东洲五脏六腑尽皆碎裂,肋骨连连断裂好几处,然而硬脾气不改,口中大叫道:“莫要碰我,我身子上尽是剧毒,碰者即死,老蔡一个人中毒足矣,程桐你记得替我报仇啊!”只见他身子刚刚触手程桐,便即努力一挺,从程桐手中挣扎脱落,也分不清头脸臂膀,只是一个猛子扎在了沙滩之上,身上尽是内伤,凭着双腿努力的蹬踹,向前摸趴出痕迹。

    庆倓老人言道:“东洲啊,你又何必如此呢!”

    蔡东洲努力的向庆倓老人这般摸索着,双腿蹬踹将头努力的顶在庆倓老人脚前,口中言道:“老渔翁,我老蔡今天做事不牢,连累陷害了你,如今只能用这条命来换,只希望这区区拙劣的几招,能帮程桐兄弟聊作抵挡,能为瓯夷道作最后的贡献!”

第一百零五章 坐钓毒枭

    程桐得了庆倓老人的水虺,顿觉腹中一片翻涌难耐。庆倓老人从容道:“你功力不深,不能控制水虺,然而吃下此虫,融化其中的精华却不难。这水虺在我体内二十几年,如今我把浑身的功力尽数输入了这条虫内,你吃下他,就等于袭承了我所有的功力,更兼你之前已经吃过一条水虺,如今再次接纳此物,身体的适应要比之前好很多,想必你现在应该感受到老渔翁这一生所修炼的内力了!”

    程桐的确感觉一瞬间活力无限,体力充沛,尤其是那一套套凌云独钓的招式和一招招平阳门的武功,尽数在眼前回荡。他之前未有强劲内力,总是要倚靠灵寿杖的威力才能将平阳门的招式发挥出来,这时候身上有了强劲的功力,一时间所有的武功招式所蕴含的内力配合,所蕴含的技巧内蕴,都不断的在他的思绪之中闪现,此时他终于能够领悟到这些古人前辈,创派立邦的高手是如何的犀利无匹,如何远见卓识,如何将一套武功招式配合着内功心法演练得纵横天下,所向披靡,更加上后人的不断充实填补,不断的更新丰富,这一套套门派秘宝,成了这个世上无可比拟的精华瑰丽。

    洛羽眼见得程桐身体不断地融汇着庆倓老人的功力,奇经八脉都循环往复震颤激荡,不住的闪烁着红蓝的光芒,心中也不禁有些忌惮。阮光凤从旁道:“教主,这人初来得道,内息必然运用不够自然,此刻我与你齐头并进,双管齐下,偷袭这个臭小子,想必他也是应接不暇,先要了他的命再说!”

    洛羽默默地点了点头,当先抢过身来,将充满毒雾的掌力拍将过来。那边阮光凤紧随其后,也从怀中摸出许多白粉石头,便准备朝着程桐这边丢来。

    程桐此时内息澎湃,目力过人,眼见对方掌风袭来,招招式式,瞧得分明。那平阳门与瓯夷道的功夫,都是耍兵器出身,自然路子相同,无论鱼竿、木杖还是铁戟铜戈,舞起来都是虎虎生风,大开大合,巧妙临敌,常常败中取胜。反而巫南教的功夫,更加重视使毒,掌上拳脚或许还有些造诣,其余招式变化相比那两个门派而言,就显得格外的鄙陋。所以洛羽虽然身为巫南教掌门,也无非仗着自己的毒功了得,那蔡东洲实在是无法化解对方内劲,才不得不硬碰硬接掌,这时候临到程桐对敌洛羽,却把对方的招式瞧得格外清楚。

    此时洛羽左手掌风画了一个圈,带着紫色毒物扑来,若有若无,似乎是虚招。右手掌风虽然在后,却凝着一股内劲,毒素暗藏在脉门之中,只待拍中程桐身体,再把内力射出,直接将毒素打入程桐心脉。程桐目力惊人,早把这一系列招式看得一清二楚,前铺后续,虚实招式,尽数都在他掌控之中。程桐只轻巧将鱼竿一拨,回身作了一个倚楼望月挑金樽,这一招直接点着洛羽的眉心攻出去,洛羽是一双毒掌拍来,那程桐是老长的一柄鱼竿挑起,洛羽还没到的程桐眼前,便要被人点中眉心,赶忙抽回手将双掌合十,连带着鱼线夹住程桐攻过来的鱼竿。

    程桐鱼竿被对方夹住,也不着慌,从从容容,将鱼线一抽,带上三分内劲,三分巧劲儿,那鱼线好似游丝细刃,诡奇异常,鱼线一抽速度极快,登即将洛羽的掌心划开了一个大口子。洛羽一见之下大惊失色,感觉不妙,大呼道:“阮光凤,你莫要只在一旁丢打暗器,这小子的功夫,比老渔翁还要诡异,若不上来合力制敌,恐怕难以取胜!”

    那鱼竿好似天生的毒物克星,外表油腻腻的一层似乎就是专门克制巫南教毒素的灵药,那鱼线方即把洛羽的双掌划开,伤口处流出的鲜血触及鱼竿,便瞬间沸腾冒泡起来,蒸蒸腾腾,如同一股股的毒素在与他们的天敌生死搏杀,一刹那的激热让洛羽掌中灼烧难耐,登即双掌松开,只见掌心上的血痕被热气灼烧得皮肉溃烂,边缘处还有一些焦糊的腐肉。

    洛羽难得现出了一脸惊惧之色,庆倓老人从旁听得格外清楚,言道:“洛羽,你这人便是多行不义必自毙,虽然你靠着毒功纵横江湖,年纪轻轻便往来无忌,只可惜这些岁月之中你作恶多端,纵容门下弟子胡作非为,此时便是我老渔翁不出手收你,你却也是自己寻上门来,须知我这把凌云独钓的鱼竿,便是专门克制你的独门利器。此时你毒血与我鱼竿上的腥散交融,怕是也要断了双手,才能保住你一身的毒功,否则这腥散入体,你身上所有带着毒素的血液就要随着一起沸腾而起,最后你便是皮肉腐烂,蒸腾而亡!”

    阮光凤听得庆倓老人所言,更加不敢上来迎战程桐,毕竟刚刚也已经领教过程桐的巧妙招式,也领教过程桐手中鱼竿的威力,这时候要是一个不留神被他鱼竿打破皮肉,搞不好也要如同洛羽一般被对方的灵药腐蚀了双手。于是他更加不敢上前,只在身后应了一声道:“教主,眼前这个小子也无非就是光杆一个人,如若我们都在这里被他拦阻了,却是要坏了大事,不若我先率群弟子绕开此人,追击那些落荒而逃的瓯夷道弟子,到时候尽数歼灭了瓯夷道一众臭打鱼的,这一个程桐也没办法兴风作浪了!”

    洛羽听闻阮光凤所言,显然是要借机脱离此地,冷面喝道:“无知,瓯夷道那些打渔弟子无穷无尽,岂是你几句话就能赶尽杀绝的?反倒是除了这个带头的老渔翁,便即树倒猢狲散,从此瓯越一带就只剩下我们巫南教了。你口中所言是去追杀瓯夷道弟子,我看是托词想抽身离开,怕是被对面那个毛头小子破了自己的毒功对吗?”

    阮光凤被教主看破了心机,自然心中惊惧,连忙托词道:“不不,教主切莫起疑,阮光凤不过是为教中大事考量,如若教主定要给这几个小子教训,属下愿意为教主护法,绝无二心!”

    洛羽冷冷哼了一声,将身上经脉再次凝聚,两股真气从手掌之上向外逼出,只见两条黑色的血柱从他手掌的伤口处射出,随着毒血的喷射,伤口处的腥散也被血液冲离血肉,双掌伤口处的灼烧很快便即平复。洛羽淡淡的道了一句:“若是如此便被你制住,岂能为一教之主。”

    此时洛羽为自己放血疗伤,程桐见蔡东洲几乎没了气息,庆倓老人内力尽数传给了自己,连连说了许多话,这时候身子也格外的虚弱。唯独留下来的两位舵主和几个瓯夷道弟子尚有一战之力。程桐一声吩咐:“请两位舵主和几位兄弟护送庆倓老人与伤者先走,我一人断后。”

    此时众人皆知程桐乃是唯一能抵敌洛羽的人,自然也没有必要再争论什么,只是庆倓老人依旧固执的说:“你们护着东洲先走,管他是是死是活,总不能落到对手手中。老渔翁我还有几句话要说与程桐。”

    程桐以为庆倓老人有话吩咐,方欲回身来应,那边洛羽又出毒招。只见他通体真气翻转,血红闪耀,随着他的内息波动,洛羽身上的一条大蟒蛇纹身忽闪忽闪的游动了起来,猛地听他大喝一声,洛羽的内力随着自己身上的巨蟒花纹腾空飞出,也不知这巨蟒是真有其物,还是仅仅为洛羽内力所化。洛羽何等精明,一招起落便即看出来程桐的优势在于招法纯熟,变化莫测,若是再与程桐比拼招式,定然又要吃亏,反而如若不讲招式,只拼内力,自己毒功深厚,若他敢接招,定教他如蔡东洲同样下场。

    程桐见到这条剧毒内力所化的巨蟒,也不怯场,直接将鱼竿摆开,当头便斩,鱼竿之上多年来凝聚的腥散,乃是水中无数被钓起之物的精华凝结所成,如今克毒制敌,格外顺手。一个劈斩即将这条巨蟒拦腰截断,只可惜那洛羽也不是等闲之辈,你截断我的巨蟒,我便内息再加一层,巨蟒当即从中间续接起来,而且越变越粗,更加凶猛的朝着程桐扑来。

    此时洛羽内息幻化一条吞天巨蟒,程桐手中鱼竿好似寒芒霞光,二人一个招式伶俐精妙,一个毒功乌烟瘴气,各擅所长,各逞其能,斗得昏天黑地,一时间分不出高下来。

    阮光凤见二人缠斗一起,不分高低,立即唤来两名弟子:“尔等只需如此这般,将这些丧家之犬尽数围剿,便是大功一件,此处事务有我与教主周旋即可。”两名弟子得了吩咐便即闪身离去,很快湮没在夜色之中。

    程桐此时被洛羽内力缠住,招式无暇施展,那一条内力巨蟒,一直盘旋在程桐头顶,不住的寻觅程桐的空当,程桐却很难突破它的控制。忽然听闻庆倓老人从旁言道:“半江零落写残红。”

    程桐本来用的不是这一招,这时候经庆倓老人一提醒,脑海中浮现出这一招的技巧,此时如果用此招,闪身而前,大鱼竿在身侧旋转,看似仍旧无法摆脱这条巨蟒,然而庆倓老人既然如此提醒,自然是有他的道理。他脑筋一转,当即开窍,如果是寻常一招,自然是没有什么威力,但是如果把强横内力灌注其中,这一招便可以舞动得大如层楼,盘旋无际,这岂不是比那条大蛇还要犀利,如果这般应对,显然可以制住对手的招数。

    于是程桐当机立断,大鱼竿飞使出这一招半江零落写残红。他将内劲灌注其中,一瞬间强横无匹,一个巨大的内劲圆盘当头飞起,就好似当初秦中剑在孤竹冰峰对阵洛哈托一样,这巨大内劲一出,夹杂着腥散的药力,立时将对方的毒功巨蟒驱散纷飞。

    洛羽一见被对手把自己的内劲驱散,心中也是一惊,向后倒退两步,慌忙从怀中摸索出一把暗器,也瞧不清楚是什么东西,只觉得闪闪发光,晶莹剔透。身侧的阮光凤大叫道:“教主,这蟠龙蚕蛊竟然也被你炼制出来了!”

    洛羽用眼角略一瞟他,根本没有答话,喝道:“还不上前助阵。”

    只见洛羽将手掌摊开,朝着面前吹了一口气,他手中之物轻若红尘,一吹即起飘飘荡荡,但是无穷无尽。眼见得一把金灿灿的小虫,他吹起之时,立时化作铺天盖地的虫网,朝着程桐的头脸掩盖下来。

    阮光凤也明了这虫网的厉害,从怀中不断摸出暗器,只朝着程桐的脚边砸去,既不让对方用鱼竿抵挡毒物,也逼得对方左右为难,趋退受制,于是几手暗器,便把程桐圈到了这个虫网之中。

    庆倓老人眼见的虫网铺天盖地将程桐包裹,大吼一声:“凝神屏气,气沉丹田,金麟独钓满江秋。”

    程桐得庆倓老人提示,内息周转,沉丹田,出中府,手少阴经,足太阳经,尽数被真气笼罩,双膝一盘,独坐当中,一柄鱼竿树立眼前,通体刚猛气罩好似一口大铜钟将程桐掩盖其中,金光如鳞,闪耀无限,登即形成了一股不破金身。只见无数蟠龙蚕蛊飞来,一旦触及这金光气罩,便如同飞蛾扑火,瞬间化作飞灰,只在眨眼之间,程桐周遭便堆叠出厚厚一层灰烬,不断的虫网扑袭而来,却被程桐炽热的光环灼烧殆尽。

    阮光凤一见程桐手段,心知若只是一味地对付这个小子,却让他从老渔翁那边学得妙招,破解了教主的种种厉害毒功。这时候莫不如先解决了老渔翁,到时候没有了背后的指点,这程桐叶就容易对付的多了。

    想到这里阮光凤将袍袖一抖,怀中瞬间飞出青黄两条小蛇,每条蛇的头顶上还蹲伏着一只巨大的蜘蛛,直取庆倓老人,此时庆倓老人身无内力,双目受损,身子早就挪动不灵,程桐又凝聚内力抵挡洛羽的虫网,也是难以分身顾及庆倓老人,只在这危急刹那,庆倓老人便要毙命当场。

第一百零七章 侠道所之

    阮光凤杀向庆倓老人,程桐凝神御敌根本未曾顾及。及至双蛇铺面之时,庆倓老人方才听的对面的异响,慌忙将身子一闪,可惜躲闪迟慢,避过一条黄蛇,却被那一条青蛇缠住,虽然黄蛇没有命中庆倓老人,可是两只巨大的蜘蛛从天而降,登时抓住了庆倓老人的脖颈。只在这一个瞬间,三毒物齐齐发难,将庆倓老人脖颈,肩膀和胸口各咬一口。黑气入体,毒血四溢,庆倓老人当即挣扎着大叫一声“啊”。他本来咬紧牙关不想让程桐分神,然而这三个毒物之厉害,毒气对经脉的侵蚀以至于他所产生的剧痛都是庆倓老人从未想象的到的。这样瞬间的剧痛让这个一生硬气的老人也是忍不住叫了出来。

    程桐听闻了庆倓老人的惨叫,心神不宁,周身的金光瞬间削减,那许多蟠龙蚕蛊从程桐的气罩上立时寻觅得一个突破口,凶猛的奔袭向程桐而来。程桐慌乱之中下意识的朝着旁侧闪身,只觉得右脸颊微微一痒,便被那蛊虫扫过。虽然避开了大部分蛊虫的袭击,但是脸上的瘙痒很快便即扩散开来,瞬间又火热又瘙痒,让程桐难耐之极。

    庆倓老人不清楚外界状况,仍旧大声吼道:“程桐,我没事,你莫要分了神!”可是程桐的脸上这时候已经肿起了一大片疙瘩,巴巴癞癞看起来十分严重。洛羽得意洋洋地说道:“庆倓老人,你现在才说自己没事,为时已晚了,程桐已经中了我蟠龙蚕蛊,毙命就在顷刻!哈哈哈哈!”

    洛羽得意忘形,程桐将鱼竿一抖,先将庆倓老人身上的毒物挑散,言道:“前辈,我没事,不过是脸上有些痒,你怎么样?”

    庆倓老人听闻程桐说脸上有些痒,将大腿一拍,恨恨道:“都怪我害你分神,他这蟠龙蚕蛊厉害无匹,只需要稍有擦伤破损,便即可以将毒素弥漫周身,这却如何是好呢!哎!”虽然庆倓老人双眼只剩血洞,却也感受得到他那绝望空洞的神情。

    洛羽和阮光凤仰天大笑,洛羽拍了拍阮光凤的肩膀:“光凤啊,你这个人虽然平时狡猾油坏,看来真正到了用你的时候还是派得上用场的!”

    阮光凤也奸奸笑道:“那是自然,教主,这奸邪一品自古受用,比及那些大圣大贤满口仁义的家伙,这自然是最实在的德行啦!”这二人偷袭得手之后,竟然还对自己的奸猾品格大加欣赏,简直是让人无言以对。

    庆倓老人听闻这二人的对话,更是气得直拍地面,恨不得跃起将对方肯啮而死。只可惜如今身上全无武功,唯独一个垂老的皮囊,便是拼命也没有了力气。程桐眼见的庆倓老人如此怒恨交加,心中也莫名升起一丝正义的仇恨,那些奸恶之徒在这个世上,屡屡通过暗下毒手得利,反而这些遵守江湖道义的大侠客,却要日日为众生奔波,到头来还落得身死派灭,何等不公。程桐心念及此,大喝一声:“我程桐便是今日死在这里,也要把你们这些恶徒杀光。”

    程桐将鱼竿摆起,内力灌注鱼竿,此时更加肆无忌惮,只是有多少力气便使出多少力气,那阮光凤尚自得意之时,这时候被程桐暴起突杀,霎时间应接不暇,连连向后退却。洛羽从旁笑道:“一个广陵弃徒,妄想逞英雄护正义吗?你忘了当初是怎么被逐出师门的了?今日竟然还在乱用这些别门外派的招数。你而今就是个无门无派的叫花子,如今你便是逞英雄,行道义,毕正堂也是看不见了,更何况你也不是广陵弟子,也不会为师门添光添彩,反而又让天下得知这里有一个偷学别门外派武功的江湖败类在汉水之滨行凶啊,哈哈哈哈!”

    这连带着奚落和挖苦的诛心之言让程桐手中的招式增添了许多犹豫,庆倓老人此时毒素入脑似乎已经有些迷迷茫茫,挣扎着最后一口气息言道:“这世上哪里有什么你门我派的区别,盘古开天辟地,万物本来一体,浊气为恶,清气行道,如今世上礼乐崩坏,道义沦丧,唯有正邪之分,哪有门户之间。程桐,你不见毕先生就在你头上看着他这个好徒儿行侠仗义么,你手下还有什么犹豫?”

    虽然庆倓老人的言语气若游丝,然而这一句句打动心扉之言让程桐瞬间得到了许多心力的支持。他知道那不过是庆倓老人鼓舞自己的言语,然而这心中对正直道义的坚定让他的深思更加专注而且坚定。他口中冷冷向洛羽嘲讽道:“哈哈,我现在本来也无门无派,尔等便是想学这些武功,却也学不来,因为那都是些武林正道的传承,你便是学会了也只会让你自己更加痛苦,只会感受到正道侠义的反讽,更不要说发挥出威力,我如今能把这些武功学好,便是老天有眼不让你们这些恶徒在江湖上行凶为恶,便是老天有眼物归其主!”

    程桐口中讥讽着洛羽,脸上刺痒的感觉更加强盛,心中反而坚定了庆倓老人的鼓舞,将手上的鱼竿抖起,大喝一声:“凌云独钓张侠道!”因为他此时毫无顾忌,把一身功夫和真气尽数使出,一条鱼竿带起了无数真气凝聚,盘根错节,飞舞无限,好似一条银蛇光影,又似一条霹雳闪电围绕在程桐周身,及至他舞得绚烂而起,这条霹雳闪电似乎从一条变成了数条,同时包裹在他的身子周围,就好似一位下凡的天将一般金光护体,华耀无比。

    程桐身法迅捷,快速欺近阮光凤,阮光凤只见眼前一个金光无限的火球飞向自己,周身之上根本没有任何破绽,更加不知道如何去抵御对方,他不断从怀中摸索出暗器丢向程桐,方一触及那火球的外围,便尽数化作飞灰,尚未给阮光凤思索的时间,程桐便已经如烈日压顶一般从天上飞下,阮光凤此时临近程桐,才能看到他凝重如磐石般的表情,他的面色坚定不移,他的手段破釜沉舟,阮光凤就如同一个即将接受命运审判的罪人,仰望着天神般的程桐,等待着他的灼热锻炼,融化,并且吞噬自己。

    洛羽眼睁睁看着阮光凤便这样被程桐的内力与招式合一而成的火球吞噬,而且这内劲的迸发似乎伴随着他体内对道义和道德的认知,让他的内息更加凶猛更加高尚宏伟,比之庆倓老人本身具有得内力还要更加富有原生的动力和狂妄,这或许就是侠道在这个世界上的具象的寄托。

    洛羽在这种至极高尚的赤诚面前也变得怯懦起来,他退却了两步,阮光凤的身体被程桐无上的内力压制得几乎变形,身体内的骨骼碎裂之声听得格外清晰。本以为阮光凤死期已至,程桐忽然发觉身后有人影晃动,本来身中剧毒的庆倓老人被一个黑影从身后托起,扛在肩上就走。程桐大呼一声:“站住!”

    那黑影也应了一声:“要救此人,带上你的兵器随我来!”

    程桐毕竟心念庆倓老人的安危,舍却阮光凤和洛羽发起脚力跟随在那个黑影身后。那个人一路沿着汉水向下游奔去,脚下轻盈伶俐,不时地踩几下沙滩上的水洼,留下了一长串浅浅的脚印。庆倓老人身上中毒,双眼有伤,哪里经受得起如此折腾,念及此处程桐大喝一声:“站住,否则我要出手了。”对方仍旧不理不睬,头也不回的直奔下游而去。

    程桐将手上鱼竿挥起,长长的鱼线如同银丝软鞭一般抽打向对方。前面这个人身形也非常迅捷,左闪右躲连连跳脱出程桐的攻击,尤其是因为庆倓老人在那人肩头,程桐更加不敢施展内功,生怕一不小心伤及庆倓老人。在这样的僵持下,两人已经奔跑出去了七八里路。

    连续的奔跑让程桐的脸上感觉越来越痒,整个面目都已经开始感觉到了刺痛。忽然那人传声身后道:“小子,现在你仗着内力深厚还能抵挡一下巫南教的毒功,不过你若还是这般发力攻击我,身上的气血流通会非常迅速,很快那洛羽的毒就会遍布全身,到时候就算是天帝下凡也是救不了你的!”

    程桐经历了帮派绝灭,师兄弟生离死别,大恩人遭人陷害,如今又眼见得那些奸邪小辈得意忘形的样子,早就几近疯狂,只觉得自身就是一团热火,一柄荡涤天下的神剑,这世道赋予了程桐如此凌厉的招式和如此深厚的内力,便是要他在这个世界上替天行道,扫荡乾坤,这一条命不仅仅属于他自己,而是属于众生,属于这个世界上一切正直的道义,一切礼法与虔诚。眼前的所有邪恶,如洛羽,如阮光凤,如李不释,如赵秋寻,就应该被他的怒火,无情的焚烧殆尽,灰飞烟灭。

    在这个瞬间,他根本没有停滞的理由,而是将身上所拥有的内息更加强横的激发出来,他大喝一声:“庆倓老人就是我正道彪炳,道义化身,尔等江湖奸邪,岂可肆意践踏这份尊严,如今我程桐便是拼得粉身碎骨,也要尔等知晓天下正义,不可泯灭!”

    身前的黑影听闻程桐所言,忍俊不禁,松开庆倓老人掩口笑道:“好一个正气浩然,真希望郢君能见到你这份赤子之心!”只见那人将庆倓老人轻轻放在身侧,迎着程桐的招式,将身形迅捷的闪入程桐的鞭影之中。程桐手中的鱼竿乃是瓯夷道绝学,哪里恁般容易便能被对方突破,然而这道黑影前后翻飞,无匹迅捷,在程桐的招式之间游刃有余,如同凌厉的飞蝇在马蹄之下从容闪躲一般。

    程桐越发打不到这个人,越发心中惊怒,恨道:“我程桐从未想过能有今日的武学修为,然而师门教诲,学武成道,护卫天下,一干江湖险恶,定斩不饶!”言语之时手中鞭影更加凌厉迅捷,鱼线鱼竿混合,好似一张渔网覆盖而下,让对方无处藏身。

    然而对面的这个人,就好似异世的鬼魅一般,无论程桐的鞭影如何变幻迅捷,对方都是身形闪烁,无法触及,更让程桐惊骇的是,这个人影竟然可以随着程桐招式的变化更加迅捷的增加自己的身形移动,似乎一切都只是在对方的掌控之中,即便他把平阳门和瓯夷道两派的招式叠加变化,仍旧无法触及对方一星半点。

    方此之时,那人从程桐的竿影之下穿梭而入,迅捷犀利,程桐的鱼竿形同虚设,这是程桐自从练成了平阳门招式之后第一次见到的情形。

    只不过这一刹那的惊骇,程桐登即感觉到那人已经穿梭到自己的腋下,回眼看时那人早已点中自己天泉穴,右手当即使唤不灵,尚未回过神来,那人已经突入自己的左侧点中左手大穴,上肢登时一麻,无法动弹。

    程桐此时本是盛怒无匹,被对方制住两手,更加气愤难当。只是胸中气恼喷涌而出,无数脏话从口中飙出。那人也不怒,也不恼,窜到程桐的后心,双掌一推,将内息聚拢,真气如同幻海波澜,源源不断,只朝着程桐的任督二脉汹涌袭去。

    程桐心中一惊,以为对方是要以内力伤害自己,当即运起内息,对抗对方的真气,哪里知道对方的真气无匹霸道,所到之处,万物睥睨,即便是庆倓老人传给程桐的半百功力,仍旧在对方的内息之下被无情推倒。

    程桐心中惊骇异常,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厉害的高人,能够将内力运转的如此强横,即便是庆倓老人传授给自己的内息,也如同孩童之于大人一般。心中惊惧陡升,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感受到脸上的刺痒逐渐减弱,无法控制的毒素似乎正在随着对方内息的注入逐渐趋于平缓。

    猛然间对方一个收手跳脱出三丈之外。程桐心中此时方知对方绝无恶意,尤其这解毒手法乃是当世无二之能,便即要拱手道谢,对方徐徐转过身形,口中言道:“你这么鲁莽,即便是行侠仗义,也势必为人所利用,这个世道,怎能托付于你?”

第一百零八章 疗毒救伤

    程桐面前这个人以内力为他疗毒,让程桐大感意外,也禁不住问了一句:“不知这位高人如何称呼?”对方没有答话,始终背对着程桐,将庆倓老人的身子扶正,自己也盘膝坐下,提起真气,推出双掌,欲待以自身的内力为庆倓老人化毒。

    那人缓缓言道:“庆倓老人所中的毒不过是青黄二龙的毒素,对于寻常人来说,这种毒透肌入骨,痛苦异常,不过终究是一个想要你性命的毒药,只要善加引导,遵循经脉运转,自然是可以将毒素逼出体外,程桐你初识内力,对真气运行的路线法门尚未有非常纯熟的认知,故而不晓得这些诀窍。不过••••••”

    “不过什么?”程桐听闻对方的犹豫,便即心中如同穿过了一条毒蛇一般,步步惊心。

    “不过孤竹的毒便不是那般容易解的了。孤竹君能够闻名江湖,不仅仅是武功卓绝,其手段和信诺都是天下无匹。这人在秘籍竹简之上布下了如此歹毒的毒药,而又给那些接他孤竹令的江湖人喝下寒月水仙,这两种药性相生相克,喝下匹配适量的寒月水仙之人去看他孤竹竹简,便毫发无损,而只要其他人偷看,当即便会被竹简上的毒药侵蚀双眼,瞬间失明,更不要说能够偷看到些许东西了。”

    “原来这竹简果然就是孤竹冰峰带下来的没错了!”程桐此时方领悟那瓯夷道的几个弟子原来早就知晓了这孤竹竹简中的秘密,或许是因为他们之中有人偷看过,或许是因为他们之中有人听闻过类似经历,然而无论如何,这个江湖人少知的歹毒计策的确害了庆倓老人的眼睛。

    “更为可悲的是,此毒唯有孤竹君能够医治,只不过孤竹君这个人最重信诺,既然违反了孤竹的信诺,再去回头求孤竹君解毒,这孤竹君怎么可能答允。所以许多中了这个毒的人便即硬生生的忍着双目失明的病痛,了此残生了。然而能够像庆倓老人这般刚烈,将自己双目挖出的人,本座还真是第一次看见!”那人似乎对庆倓老人的品性极为的赞佩。

    虽然庆倓老人双目已盲,但是听闻这个高手所言,程桐心中瞬间闪现出希望的曙光,原来对方是有办法为庆倓老人医治好伤势的,即便治不好眼睛,却至少能为他保住性命。他立时变得异常的虔诚,言语恭敬了许多:“这位前辈,若要医好老渔翁前辈,有什么需要程桐效劳帮衬的吗,但请讲来程桐绝不犹豫!”

    那人冷冷一笑,奇道:“绝不犹豫?若是我治好了庆倓老人,却要你一条胳膊,一条大腿,你可也舍得吗?”

    程桐此时的表情格外的认真,登即答道:“那是自然,我这条命都是老渔翁前辈救下的,这时候要我来为他治病,舍了条胳膊,舍了条大腿却又算的什么,就算是要我把命还给了他,也不皱眉头。你瞧那蔡东洲,自己觉得做下了错事误了瓯夷道和老渔翁前辈,那他就舍得用命来还,来弥补对老前辈的歉疚!”程桐虽然年纪轻轻,却把话说得格外大义凛然。

    那人点了点头,言道:“够义气,够汉子,冲你这么爽快,本座就帮你这个忙。我不贪心,到时候医好了庆倓老人,只要你一只右手即可。”

    程桐也凛然道:“一言为定,请前辈出手吧!”

    那人点了点头,言道:“我行功期间,你为我护法,莫要被刚刚那些敌人打乱了我真气的运行!”

    “程桐谨遵前辈吩咐,不敢懈怠!”说着程桐便转身巡视周遭敌情,手持鱼竿,背挎灵寿杖,凝神检视,一丝不苟。

    这时候那人行功开始,真气从体内导出,在庆倓老人体内游走循环,上下引导。程桐在一旁护法,也无心分神去探看。忽然看见黑夜之中远方一个闪亮,好似刚刚洛羽出现之时当空的一闪般。程桐心中登时一紧,生怕是那洛羽前来偷袭,如若在这个关键时刻再伤及到这位给庆倓老人疗伤的前辈,那不仅仅是庆倓老人的性命保不住了,而且又要连累一个侠义前辈。

    程桐紧张之下,将鱼竿摆开,左右往来巡视,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不肯放过。忽然听闻东南角一声呼和:“臭小子原来你在这里!”紧接着便见一把金光闪闪的暗器朝程桐飞来,程桐登时将手中鱼竿横陈,将一把暗器格开。尚未稳住心神,又听西北角有人叫了一声:“看你往哪逃!”又是一把暗器打来,程桐回身一扫,那一把暗器又被他驱散。忽然听闻身后有窸窸窣窣的草木摩擦之声,程桐凝神回望,发现三四尺之外有许多毒蛇从草丛中蜿蜒而出,其中夹杂着不少蜘蛛蜈蚣的毒虫,程桐连续应对了两边的袭扰,这时候发现如此多的毒虫包围而来,也毫不犹豫,将一柄凌云独钓摆开,再次耍出庆倓老人的绝学,招招式式凌厉无匹,将一干蛇虫鼠蚁尽数扫荡干净,如同一个天神在净化这大地之上的邪魔外道一般。

    程桐正自杀得起劲儿,忽然听闻身后有人嘿嘿一声冷笑,待得回头望去,那洛羽正站在庆倓老人身侧,此时无名前辈正在给庆倓老人疗伤,二人真气运行不容许有丝毫差错,而程桐护法的意义也正在于此,竟然不想这洛羽如此卑鄙狡诈,用暗器和毒虫将自己缠住,竟然偷偷的去袭击那疗伤二人,庆倓老人已经伤重如此,他仍旧不肯放过对方,程桐真是恨得咬牙切齿。

    洛羽得意洋洋,好似就等着程桐回头看他一般,这时候看见程桐回头望着他,与程桐对视一眼,摇了摇头,歪着脑袋得意的笑道:“小子,来不及啦,哈哈哈哈!”随着洛羽的笑声,他一双毒掌凌空斩下,结结实实的拍在了那为庆倓老人疗毒之人的后心上。这一掌内劲强猛,暗含着许多毒功暗劲,就只要趁着这一击把两个人的真气串联一起,让这毒气从他们的真气之中互相贯通,俱皆毙命。

    就在这一掌接住对方后心的刹那,洛羽惨呼一声,身子被凌空震飞,一条胳膊连连发出了六七次“咔咔咔”的声音,显然这一招刚猛的内力没有伤到对方,却被对方的内劲反弹,把自己的一条右臂震得寸寸截断,洛羽凌空弹出,一条胳膊在空中甩来甩去如同一条九节钢鞭,又好似蝎子尾巴寸寸桀桀。这一招的惊变也让程桐大吃一惊,眼前这位为庆倓老人疗伤的前辈究竟是何人,他莫不是早已料到这洛羽的为人,让我来给他护法,抵挡攻势也不过是聊作试探,其实他自己早有准备,周身护体的真气竟然连洛羽这般浑厚的内力都无法伤及丝毫,无法突破半寸,反而会牵累到自己。

    洛羽被弹出三丈多远,大头着地,摔得鼻口穿血,狼狈异常。然而就在洛羽着地的一瞬间,他竟然不顾着自己寸断的手臂疼痛,仍旧屈膝跪在地上,向前勉强跪爬了两三尺,将额头抵住地上的沙石,口中连连哀告道:“不知郢君驾临,宵小做事鲁莽,求郢君高抬贵手,放洛羽一条生路!”

    这时候忽然四野轰鸣,周遭应和,似乎万物都随着那人的内息运转心生感应。只听那人的声音似乎从四面天际俯压而来:“巫南教,善用毒!毒者,其实是所有武功之中最为心善一种,因为刀剑内力,一旦伤及对方,便会流血断肢,即便医治好了,也很可能落下残疾。用毒则不然,对方中毒,如若后续悔过,便可以解毒痊愈,不至于杀伤性命,仍旧完好无损。孤竹君武功天下卓绝,却仍旧以这样的手段来控制江湖人信守承诺,当是对毒之一物的意义深有了解。但是巫南教的人却反其道而行,常常使出这些绝灭人性的毒药,甚至本身就没有解药的毒药来杀人,这实乃天道所恶。今日你所造杀孽已经不浅,我不杀你,然而你若不知悔改,他日必有后报!”

    洛羽聆听教言,哪里还敢多说一句,听闻对方不取自己性命,早就如同拣了一条狗命一般夹起尾巴,连连叩头,口中言语着:“多谢郢君饶命,多谢郢君开恩。”顺着江水逃走了。

    程桐眼见得此人武功如此高强,与那孤竹君显然是不相上下,口中念了一句:“郢君?”

    此时对方内息回还,已经将庆倓老人体内的毒尽数消融逼出。只听得庆倓老人口中长长的吁出一口气,言语了一句:“不知何方高人,为老渔翁疗毒,感激不尽,改日定当图报!”程桐听闻庆倓老人的的声音,似乎比及刚刚中毒之前还要有底气一些,似乎疗毒之后,内息也比刚刚给自己传功之后要坚实了一些。

    那人也不客气,只是淡淡的说道:“庆倓老人无需客气,图报一事本座早已与程桐商量好了!”

    程桐见到庆倓老人的身体痊愈,毒素已清,心中自然欣喜。想起刚刚自己的允诺,也丝毫不作犹豫,左手攥住鱼竿,朝着右手的手腕处便即斩下。

    “程桐你干什么?”庆倓老人呼和了一声。

    那人嗤笑一声,指风点出,连连射中程桐手腕肩膀,程桐抓握不住,鱼竿掉在了地上,那人言道:“你这人说到头来还是一个小侠小义的江湖莽汉,虽然广陵派向来以侠义闻名,你也深得毕正堂的教诲,可惜年纪轻轻,不能够辨明是非大道,只不过是逞一时侠义罢了。我问你,你还没想清楚庆倓老人为什么把自己的内功尽数传授给你吗?”

    程桐双眼愣神,瞪着掉在地上的鱼竿,心中惊骇对方的武功,却也不假思索,直言道:“这还有什么为什么,临阵强敌,自然是选择最优的办法,当时破釜沉舟若是不能孤注一掷击败洛羽,自然是要满门满派尽数绝灭,那岂不是比之一人存亡还要严重?老渔翁前辈把内力传给我,我也当竭尽所能为瓯夷道保存实力!”

    庆倓老人听闻程桐所言,叹了口气,无奈摇头。

    那人却点点头道:“只说对了一半!”

    “前辈是什么意思呢?”

    “的确,一人之存亡比及门派的兴衰,形同微尘之于宇宙一样。很多时候为了门派的传承是不得不牺牲自我,以谋求整个门派的长久发展的。然而庆倓老人当时选择把内功传授于你,也绝不仅仅是因为看中了你能退敌,而是你本身就已经领悟了平阳门的武功招式,而此时又学会了老渔翁的凌云独钓,他若是把衣钵传授于你,将来你的功夫承袭多家之长,定然可以带领整个瓯夷道发扬光大,这才是庆倓老人选中你的重要意义。而你对庆倓老人救命之恩的报答,对他自我牺牲的回馈,应当是努力将瓯夷道经营昌盛,发扬光大,如此,即便是庆倓老人身死,他也必将含笑九泉,岂能如你现在一般徒逞英雄豪气,拿一条胳膊来换庆倓老人的性命?”

    “什么?”程桐惊骇异常,他从未想过庆倓老人竟然是有心要让自己承袭瓯夷道掌门,将整个门派发扬光大。

    “岐山屹屹,凤鸣如茫,五服皆殁,唯我郢狂。濮水靡靡,亡音斐长,四海咸靖,天地无张!”庆倓老人此时莫名的吟诵了一句诗号,程桐不明所以,庆倓老人接言道:“老渔翁常年在瓯越游荡,久闻郢君的大名,然而我脾气倔强不愿屈居于人,总是提防着郢教,如今受阁下深恩不说,你对程桐的教诲正是老渔翁心中的肺腑啊。我以阁下诗号,聊表内心感激敬赞之情。”

    程桐一声惊叹:“老渔翁前辈,你真的是?”

    “如若要断了你一条胳膊才能救我,那我还要你救个什么劲儿呢?江山代代有英雄,要的就是一个传承,老渔翁我已经风烛残年,能寻觅到你这个品行和功夫都不错的传承,已经算是有幸了,怎么舍得就这么损了你?要是那样,老渔翁宁肯去死了好了。”

    郢君此时转过身来,程桐见他面带黄铜面罩,身形傲岸,风度郎朗。言道:“少年侠义,一腔热血,这是好事。他日扫荡江湖,宣扬道义,却定要明辨大是非。本座刚刚无非试探你一句而已,莫要当真。不过我的确要求取你身上一物!”

    “何物?”程桐将鱼竿拾起,攥得更加紧了,好似自己作为瓯夷道的传承,必须要将这信物维护。

    “灵寿杖!!!”

第一百零九章 寒月沁影

    当程桐得知李小和的断手需要以灵寿杖的奇木来治疗时,他毫不犹豫的把灵寿杖送与了眼前这位号称郢君的前辈高人。虽然灵寿杖跟随自己许多时日,为自己排忧解难,杀退强敌,的确是一个不愿分开的老朋友,可是程桐取得灵寿杖的初衷也正是怕有一天李小和的病需要它来治疗。更兼这灵寿杖曾经在灵寿翁的手中,跟着他为非作歹干下了不少欺压良善的坏事,这几日来与程桐的配合也让这个千古奇兵得到了不少灵魂的荡涤,总算是没有让这样一代神奇利器辱没堕落。或许是郢君对自己和庆倓老人有恩,或许是自己早就为李小和准备好了这一把杖子,或许那就是江湖人惺惺相惜的机缘巧合,但是总之这把木杖程桐是心甘情愿送与了郢君。

    郢君将程桐二人安顿好,便启程来寻李小和。到得寒月谷时,初冬已没,十一月的天气寒月谷四壁悬崖上挂着皑皑玄霜,看似肃杀无限。这几日李小和在寒月谷中修养神思,参悟大道,循序渐进,内力已经格外雄浑。此时季札先生已经离开寒月谷,回到延陵去了。及至郢君见到寒月夫人时,李小和仍旧一人在在厢房之中暗暗琢磨音律。钟磬相鸣,琴瑟相应,感时流伤,顾影自怜。二人隔着窗棂,见他一人拈着那把纤巧的锐匕,独自沉思,口中不时念出几句言语,或痴或念,或伤或叹,迷茫怅惘:

    青钟无恨人情殊,灵音暗巧为谁读。

    何得天鼓寄长韵,唯将相思破江湖。

    郢君与寒月夫人对视一眼,各自摇头。须知少年时节,多愁善感,情致流转,也是天地造化。如今李小和身负琴棋诗意,有思有念,记挂在心,却是再正常不过,更何况古往今来,多少人感时伤春,曾经往事,历历犹然,自然让他不能释怀。

    寒月夫人道:“这个孩子天赋造诣的确是世上罕有,也难怪屏岳山如此看重于他。如今郢君为我带来了灵寿木,替他接骨续脉那是不在话下,只不过这几日的诊脉之中,我瞧他体内尚有孤竹的毒!”

    “可是寒月水仙吗?”郢君对孤竹的手段也是格外了解。

    “不错,当初贫妾在孤竹之上,为孤竹君调试出了这一份天下闻名的毒药,容易配制,也容易控制,只是不容易破解,这可以说是毒药之中的极品了吧!”

    郢君听闻寒月夫人所言,面上露出一丝好奇:“我取灵寿杖之时,瓯夷道内乱丛生,路上巧遇庆倓老人。他身上中了巫南教的蛇毒和孤竹冰峰的寒月水仙。本座急于取灵寿杖,故而未挑战这孤竹奇毒,不想寒月夫人曾经的杰作竟然真的有如此厉害吗?”

    寒月夫人昂首望月,似乎过往曾经,此时再现,心中尤有无数慨叹。摇头道:“医与毒,本无界限,伤而不救谓之毒,救而不伤谓之医。想当年孤竹君抱负天下,冀望于江湖群雄的呼应,我也是感他异能强功,独步江湖,便为他研制了这样一种毒药。这毒药药性非常简单,每年十月十五开始炼制,第二年端午便即成形。将一份毒药分为十份,其中五份置于冰峰冷酒之中,便是李小和当日饮下的。另外五份,取三分涂在竹简之上,这就是孤竹竹简见者便即灼伤双眼的原因,除非你身体中有与之对应的五份毒酒,这样正好以毒克毒,前后相抵,方无大碍!”

    “看来这最后的两份应该就是以毒攻毒的解药了?”

    “不错。最后这两份,会静置于孤竹冰宫之中,受寒气所侵,这毒药会慢慢转为解药,但是毒性却丝毫不减,也就是说只有中了相应的寒月水仙之毒的人,方才能够喝下解毒,否则必然毙命当场!”寒月夫人就是这毒药的创始人,如今将其中奥妙说出,郢君心中也对此毒有了不少了解。

    “既然如此说,那么此毒究竟如何难解,本座也略知一二了!”

    寒月夫人点了点头,言道:“不错,难非难在以毒攻毒,天下毒性相克,万物之中,总有对立,其实并不难寻觅。难是难在那寒月水仙乃是十份之中五三二的配比,虽然你知晓他的配比份额,却全然不知道这用毒之人的十份药是何等剂量,孤竹君为人是何等精明,他那十份毒药,有时候是三两,有时候却是二钱,甚至还有更少的,毒酒一壶,便是贫妾亲自品尝,也难以分辨究竟掺了多少毒药进去,更不要说其他江湖人士。这样一来,自然唯有他自己知晓解毒的秘法了。”

    郢君不住摇头,叹息良久:“竟不想寒月夫人你如此巧妙圣手,却也曾经为孤竹君配置了这样一份颠倒江湖的大毒药。本座当初为庆倓老人疗伤,见他双眼乌珠尽数被人挖出,脉象表明曾经有中寒月水仙,我便猜想他定然是脾气刚烈,既然双眼中毒失明,便即将其挖出,也断绝了这解毒的念想,免得受人要挟!”

    寒月夫人闻听孤竹君所言,也吃惊不小。赞叹道:“竟不想还有如此人物。当初孤竹君定下这条毒计,并非要取人性命,只是为了惩戒那些曾经冀望于偷看秘籍的江湖小辈,刚刚听闻郢君所言,瓯夷道内乱生变,恐怕庆倓老人他是中了自己门派弟子的暗算。天下物事,竟然终究是如此。初生之时,不过是为了一二单纯目的,并未想到要残害众生,可是天长日久,为人所用,终究成了一个不可预知的祸患根苗。算而今,究竟是这寒月水仙毒,还是人心毒呢!”

    郢君不置可否,二人并立于谷底,仰天观望繁星,似乎各自心有所悟。

    翌日,寒月夫人取灵寿木的木气精华于厢房之中为李小和炼制灵药,不出一个上午,寒月夫人以银针和灵药配合,已经将李小和手脚腕脉的木气打通,周身之上木气流转,不再凝滞阻碍气血,断骨之处已经可以续接。

    寒月夫人向郢君言道:“李小和经脉已通,之前因为木气阻滞,导致断骨处无法续接气血,然而骨肉其实已经在自己努力咬合,故而如今虽然刚刚接骨,其实早已有痊愈之势,不出一月,当可以行动自如了。”

    郢君大感欣慰,然而黄铜面罩之下,终究是瞧不出面目表情。只是微微点头,望了望卧榻之上的李小和,言道:“小和,你就在这里修养身子吧,下个月伤势好转了,我会再派人来看你的!”

    李小和凝望着郢君:“郢君,真的是因为我的祖上对你有恩,你才如此助我吗?涵听的伤怎么样了?”

    郢君转过身去,静静的望着屋外。

    “有恩无恩也并非那么重要。如若我说是因为你爷爷救过我,我今日才这般救你,你便会觉得接受我郢教之恩心安理得吗?如若我说并无曾经的瓜葛,你会觉得欠下我郢教一个大大的人情吗?”郢君的言语分外直接。

    “这个••••••”李小和这时候真的很难以描述自己的想法。

    “本座能寻到灵寿杖,曾经见到过一个人!”

    “他是不是叫程桐,一个很朴实的少年,是广陵的弟子?”李小和这时候听闻提到了灵寿杖,心中又立时想起当时在屏岳山上分手的四人。

    “不错!看来你认识他!”

    李小和面上忽然闪过一丝欣慰,然而很快又严肃起来,流露出一丝惊恐:“郢君,你莫不是为了取这杖子把他杀了?”

    “看来你与他交情不浅!”

    “我们曾经在太行山中患难与共,屏岳山上共御强敌,他是个少有的侠义男子!”

    郢君点了点头,似乎认可了李小和的说法:“他的确是一个很有侠义的人,秉承了广陵遗风,毕正堂的教诲。只可惜如今他广陵派遭遇别派的埋伏,师门上下死伤无数,他们几个师兄弟如今也被逐出了门派,如今流落在瓯越一带,若非本座及时赶到,恐怕他此时早已毒发,身死在汉水之滨!”

    李小和听闻程桐获救,心中也是放下了老大一块石头,念道:“无论如何说,我与程桐兄弟也是相识相惜一场,李小和谢过郢君大德!”

    寒月夫人面色和蔼,言道:“孩子,你这么说就见外了,郢君名号播于四海,并非仅仅以武功著称,这侠义一道,也不输于那些妄称正派之人。”

    郢君却打趣一笑:“这妄称正派之人,包罗甚广。夫人所指可是那灵寿翁,李不释,洛羽之流?”

    寒月夫人听出郢君反讽之意,掩口而笑:“贫妾出言无忌,怎能拿郢君与之相比,还请郢君见谅!”

    李小和见他二人打趣,却也开心。言道:“多谢两位前辈为我奔走,不知涵听此时伤势如何,也不晓得玉妹妹此时是否还在生我的气!”

    “柳涵听身无大碍,你方今少年意气,有些庞杂挂念,也属正常。只不过李小和,有一事是你将来必将面对之抉择。”

    “请前辈赐教?”

    “尔出身叶阳,乃是楚人。若执意要与栾氏相交,今后沙场相见,恐难两全。然而大丈夫识天下英雄,不论出身,本座早闻栾盈聪颖侠义,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你若随他入晋廷,他日相见,望念在今日交情,对郢教座下弟子,手下留情!”

    “前辈,您这是如何说的,您的大恩大德,涵听为我舍身犯险,我这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我李小和这辈子都不愿对楚人出手,怎么能说沙场相见?”

    郢君依旧不置可否,转身出了厢房。

    寒月夫人听闻李小和的话语,叹了口气:“孩子,这世道的险恶与无奈,有时候是无法预知的。今日的盟友,或许明日翻脸就是敌对,能念着侠义纵横江湖的人越来越少了,大多都如我一般,隐居世外,不是没本事,没能力,反而是有了本事,有了能力,却越发觉得自己需要做的越来越多,人这一辈子,在前行途中,尚未触及目的,便已经能看见目的之后的无限空间,渐行渐远,无穷无尽。”

    李小和不明其深意,苦苦思索。寒月夫人又道:“小和,这几日来我为你把脉,发现你身上除了断手断脚处的木气,似乎还有孤竹冰峰的毒,你是接了孤竹令吗?”

    李小和听闻寒月夫人所问,忆起了那夜孤竹之上的生死厮杀,心中也寒意陡生,深深吸了一口气,言道:“前辈明见,的确如此。当日涵听与我苦斗烛然,即将落败,情急之下我只得喝下寒月水仙,接了孤竹君第九十九道令,寻求他的庇护!”

    “竟然是这样!却不知那孤竹君的第九十九道令,今年要取何物?”寒月夫人向李小和询问。

    “这第九十九道令,想来要比前面的都难,可是只是要我取寒月沁影,这寒月沁影却不知道是什么物事,是个人还是一部武功,或者是一把兵器,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李小和双眼迷茫,望着寒月夫人。

    听闻李小和的所言,寒月夫人当真是大吃一惊,连连向后退却两步。李小和见寒月夫人惊诧之状,也大感惊奇。将身子勉力撑起,口中念道:“寒月夫人,前辈,寒月••••••”

    寒月夫人,寒月沁影,这是什么关联?突然间这一道念想之光闪过李小和的脑海,他也猛然一惊,大叫道:“前辈,莫非你的江湖名号便是唤做寒月沁影?”

    此时郢君听闻屋内二人对答,尤其是李小和道出了寒月夫人的名号,心中也是惊骇异常,启门而入:“小和,你所接第九十九道令,当真是寒月沁影这一令?”

    “郢君,难道真的如我所料?”

    “不错,曾经孤竹君有两大侍婢,一名芳海幽姿,一名寒月沁影,至于为何寒月夫人离他而去,日后你自会明晓,只是没想到你身上的毒,竟然是要以寒月夫人才能交换解药,这让郢君也实在为难!”

第一百一十章 栾范新姻

    得知自己所接的孤竹令就是要为孤竹君寻回寒月夫人,这让李小和惊骇异常,也无限为难。一月之后,李小和的伤势逐渐痊愈,他感念着寒月夫人的大恩,不愿让她再为自己所中寒月水仙为难,干脆自己一个人悄悄的从寒月谷离开,他趁着寒月夫人上山采药之时,一个人顺着天坑的藤蔓爬上悬崖,书信全无,他日若有机缘,得脱死命,再谈图报吧。

    此时已经是腊月寒冬,这样的节气,四野黄草弥漫,天空泛着死气沉沉的灰白,冬日的寒气将脚下的土地封冻得格外严实。李小和调皮的吐出一口哈气,白雾蒙蒙的感觉让他格外的舒爽,体内的郢息和灵寿的木气交汇,似乎金木相撞,铮铮齐鸣,丹田之中又有寒月水仙的阴柔水力,这几股内劲在李小和经脉之中游走,若是寻常人,早已被这些真气折磨得无匹难过,但是李小和遵循孤竹遗风谱上面气源的指导,竟然可以将一身气脉疏导得无限顺畅,唯独少数他未涉猎的经脉穴道,他还不敢擅自试探。

    李小和将周身气脉循序一周,感觉身体之中有无限的热力膨胀,丝毫不觉得这寒冬之中有多冷,即便是在这腊月天气,身着单衣的李小和仍旧可以迎风赶路,大踏步的朝着曲沃城赶来。

    这一日,他赶路到了荥阳,这是郑国地界,靠近周天子的都城。他赶路辛苦,便寻了个酒肆坐下,独自一人叫了一爵酒,一个菜,靠在角落里喝了起来。这许多日子里他所挂念之人,在心头盘旋无定,栾玉不知道是否还在生自己的气,不过好在她毕竟是栾氏的公主,身边又有绝世高手栾枫在,即便是有什么不开心,也不至于危险;涵听她的伤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好转,她被栾枫的指力射中,想是没有三年五载的时间,很难将养痊愈,更何况郢君也说她的伤恐怕一生一世都无法根治,真是对不起她。然而还有小武,当日她在屏岳山上与自己分开,那时候强敌环伺,生死难料,都不知道她最终是落在了林胡人的手中,还是被烛然伤了,或者说她遭遇不幸,早已身死,这一切的愁思都随着李小和的酒味逐渐进入了他的思绪。

    李小和的眼目微微闭上,他思索着这半年来自己和小武的经历,他琢磨着自己为什么会对栾玉动情,为什么会恁般牵挂于她。虽然这些日来为了柳涵听,他离开了栾玉,可是这一把纤巧的锐匕,见物如见其人。

    这时候酒肆外驰过两辆兵车,他听得邻桌的二人交谈起来:“师兄,这郑国怕是又要招殃,战乱无休,连年内耗,早晚是与那虞虢许蔡诸国一般!”

    “我说师弟啊,你这个就担心过度了。你我皆非庙堂之人,那天下是谁的又有什么关系,荥阳仍旧是荥阳,我们二人仍旧在这里喝酒,你说是秦酒好喝,还是楚水难吃?”

    “哎,师兄,你我仗着有一身本事,在这里可以逍遥自在,那兵车甲士来了,根本寻不到我等的踪迹,只是每每见到了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他们又有什么罪过。尤其是那些老幼,眼看他们的惨状,怎能不念想到自己的家人!”

    李小和听闻他二人乃江湖人士,便也转过脸去瞧上了几眼,那二人皆是一身白衣素服,没有丝毫装饰点缀,看起来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剑客,不属于五服十一派的装扮。然而腰间挎着的长剑,却是格外的显眼,那纤细冷傲的剑身,薄而锋利的剑刃,一看便让李小和忆起了一个人——郑子克。这二人眉清目秀,面皮白净,都是书生打扮,便是那师兄,也还未过三旬,一看就于与那郑子克是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只不过年纪上稍稍有些出入罢了。更兼此地就是荥阳,李小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这二人定是郑子克的门生无疑。如今隆冬已至,楚人定然不敢出兵伐晋,否则水土不服,粮草无济,很可能大败而归,但是听这二人的话头,似乎这一战在所难免。

    那师兄将酒樽一推,朝着师弟的剑上撞了一下,然后又用指头弹了两下,微微一笑:“小子,你这家伙是用来干什么的?”

    师弟不明所以,一脸茫然:“这是我的剑呢!”

    “师父是怎么教诲你的?”

    “师父教我仗剑天下,行侠仗义,不论天道王法,但求快意人生,不负一片赤诚道义!”师弟对师父的教导记得格外认真,这时候被人问起,就如同背课文一般无比的仔细,生怕有半个字背错,朗朗之声,咬的字正腔圆,根本听不出是哪里的口音。

    “中啊,我们既然身负武学,那便行侠仗义就是,有看不下眼的,那便出手;能容忍的,便独善其身罢了,何苦如此忧国忧民。”说着把手中的酒樽朝着师弟的一碰,仰脖干了一杯酒。

    师弟挠了挠脑袋,点了点头,毕竟是年纪轻轻,不明各种大道理,似乎觉得师兄所言不错,又似乎有些怀疑,然而终究如何,他却也说不出来,只好也跟着干了一尊酒。

    “郑子克的门生,如今也只为自己逍遥,想当初郑庄公护国勤王,佐政成周,中原一时何等兴盛,如今王室凋零,礼乐崩坏,所幸天不绝郑,荥阳还有一个剑术天资过人的郑子克,只可惜他的后辈弟子竟然也如此这般的得过且过了!”这个人的声音来自李小和的斜对角,李小和面对着那人,高冠华服,风度俊雅,但是那两位师兄弟背身而坐,不约而同的回头望向声音来源。

    他二人一见这人,也是一惊,齐齐的站立起身,叩头拜倒:“不知是子产先生,晚辈妄言不当,还请子产先生赐教!”李小和久闻郑国大贤子产之名,此时能够亲眼所见,自然格外注目。

    子产一杯酒饮下,淡淡言道:“各有所谋,各有所悟,何来赐教之言。人皆曰天下之争,不出晋楚,如若晋楚能分出高下,郑国便能取其胜者而归附,天下便即太平,阁下两位以为如何?”

    “这个这个!额!”那刚刚还很潇洒的师兄,这时候被子产问了一句,似乎有些顾及对方大贤的身份,不敢妄言。

    忽然听闻门首一人笑道:“藏锋,你要说什么就说,子产先生本就是大贤,说错了他也不会笑话你的,反而比你在师弟面前吹嘘要安全的多,如若日后被师弟发现你所言虚妄,这个师兄的形象自然是要一落千丈了!”

    原来这个师兄的名字如此庸俗,李小和心中好笑了一声,眼见的门外信步进来的就是荥阳郑子克。他向来喜欢辩论,尤其是遇到了那些智巧机变之人,他便更加喜欢与人对质几句,这时候碰上了子产,怕是寻得了心仪的对手。

    子产笑道:“子克兄,你这一来老夫不敢多嘴了。”

    郑子克笑道:“我倒是希望子产先生多教诲几句我这两个不成器的孩儿,子克多年来逍遥江湖,不想却把这个毛病教给了两个后辈,还望先生见谅。”

    子产听闻郑子克如此客气,也言道:“哎,子克兄这些年游山玩水,自然逍遥自在。想当年阁下一剑荡江湖,郑伯多少次遇险,皆是由你相帮才化险为夷,可惜如今时过境迁,便是极侠如阁下一般,却也是疲惫于心,无从谈起。”

    郑子克叹道:“先生何出此言,刚刚阁下一句惊天喝问,子克岂能不知其中深意。如今晋楚争锋,郑国夹在中间,苦无出路,百姓怨声载道,人人都以为如若能有一决胜负之时,也是个出头之日。殊不知世道变迁,暗流涌动,你道是晋楚胜负已分,却不知这世上无数枭雄亦正跃跃欲试。如今晋国栾范二氏姻亲再结,乃是亲上加亲,国内鼎盛之势,无可撼动,这岂不是晋国后患,到得百年之后晋国公卿争雄,战火四起,又是一场无妄之灾,你道我郑子克不能心系天下,只可惜苍生雄心不死,我便是能救一时,又岂能治百世?”

    李小和听闻郑子克言语滔滔,唾液飞溅,说的头头是道,好似这天下的是非都在他的胸怀之中,可是那些大道理李小和却也并未往心里去,倒是其中这一句栾范二氏亲上加亲让李小和顿时心中大乱,自己掰着手指数道:那栾黡的妻子人称栾祁,乃是范吉射的姑姑,范吉射的爷爷范匄正是栾黡的岳丈,然而这不过是一门亲事而已,哪来的亲上加亲,莫不是栾氏还有人与范氏结亲,难道栾盈他?念及此处,李小和忍不住问了一句:“子克先生,你所言栾范二氏亲上加亲,莫不是栾盈他要娶范氏的女子?”

    郑子克循声看来,也不乏惊叹:“这位小兄弟真是久违了!”虽然阔别许久,但是李小和的印象在郑子克的脑海中仍旧分外明晰,尤其是他那不逊的样子与郑子克大有相似之处。

    李小和也抱拳还礼:“子克先生,自从孤竹冰峰一别,至今数月,李小和对先生的逍遥侠气,还是甚为敬佩的。只是刚刚先生谈及了晋国栾氏的姻亲,李小和算来算去,也只知晓栾黡与范氏曾有婚姻,至于旁人,从未听说,难道是栾氏嫡子要与范氏结亲吗?”

    未待郑子克开言,子产笑道:“的确,的确,这二氏结亲终究还是要以嫡子为先,只不过嫡子栾范二氏都有,你怎知就是栾盈娶亲?”

    “那是范吉射吗?范吉射与栾氏的女子结亲吗?”

    郑子克见李小和面色焦急,头上汗水不断流下,似有好奇,笑道:“人家结亲你焦急什么?晋国公卿众人眼见得两大家族又要联姻都没有焦急,哪里轮得到你作色了?”

    李小和连忙问道:“栾黡将军是不是只有一个女儿?”

    郑子克尚未答话,他的大弟子倒是插嘴说道:“我师父又不是细作,哪里有闲功夫去打听栾氏家事。”

    “哈哈,不错,我郑子克云游四海逍遥自在,世上谁人能管的到我?当然,你们管不到我,我也懒得管你们,人家几个女儿,嫁谁娶谁,你自己去新绛城问问不就是了,何苦如此焦急来问我,看你满头大汗,莫要把身上的老泥都急出来了。”

    此言一出惹得在场的两名弟子和一众酒客哈哈大笑,就连那大贤子产也忍俊不禁。李小和一想到栾玉要嫁给范吉射,心中便泛起无限的惊惶,他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说不清自己有什么理由惊慌,但是他就是很惊恐,心中一阵阵的害怕和焦虑好似被绳子束缚住了一般,不断收紧。

    他立时抢出坐席,慌乱之中将桌几带倒,酒菜洒了一地。摇摇晃晃的向着门外撞去。子产见李小和如此惶惑,忍不住言道:“小兄弟,你也不必如此惊心。栾黡的确只有那么一个女儿,他们结亲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你这样的表情是何原因啊?”

    李小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如此惶惑的原因,又哪里能将这因由清楚的说与子产,只能一个人哀怨的在那里叹气,这时候从子产的言语之中更加确定了范吉射要娶的就是栾玉无疑,那心中更是如同一块硕大的石头直接堵死在经脉之中,只是不住的气闷和失落,好似这辈子的生命和活力一瞬间都被一个魔鬼隔空吸走了一般,瞬间就让他变得六神无主,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傻愣愣的呆立在这个酒肆的角落里。

    一时间心念丛杂,思绪凌乱,让李小和的大脑无限空白,然而这一片片杂乱无章的影像交错之下,忽然让他寻觅到了一丝灵感之光,好似看到了这一切既定的命运之中留给他的纤毫曙光,这曙光迅捷而又纤细,如同流水中的游鱼,又好似阳光下反射,总会在一眨眼的瞬间出现,然后又很快消失。李小和深知这一灵感的珍贵和难得,他挣扎着努力将它抓住,将它塞入脑海,将它呼喊出口:“敢问子克前辈,这栾范二氏的姻亲大典,是何时举行?”

    “何时举行?又没有邀请我,我哪里知晓!不知子产兄可知一二?”

    “腊月初十,似还有三天时光!”

    “她还没有嫁人!”李小和这一直梗在胸中的闷气好似被一条强力尖锐的冰柱直接刺通,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她一定还在等着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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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世之义理,往往激发于内心而无法诉诸现实。一旦触及此大矛盾,便如水火相侵。侠义行于世,便即如此。一旦触及礼法,即成杀伐。极侠之道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极侠之道,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极侠之道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