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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糖水菠萝     浮世谣txt下载     浮世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96 你有病吗(三更)

    无竞就在安皓长街最热闹的中心地段,一从后门出去,盛世繁华的万家灯火便冲我们伸开了它巨大的手臂。

    兜帽和面具给呆毛带来了极大的自由,所有人都将它当成一个七八岁的孩童看待。

    它买了糖葫芦,臭豆腐,香酥卷,小花灯,九连环和很多小首饰。

    因为戴着面具,不方便吃东西,我便特意去了路边的摊铺,让它将面具摘下来悄悄吃。

    小贩送来热腾腾的牛肉面,呆毛吃完了糖葫芦和臭豆腐,又将牛肉面吃得一干二净。

    它满足的舔着嘴巴,跟我说人间真好。

    我跟前的鸡蛋卤面未曾动过,见它意犹未尽,我推去它跟前:"这碗也给你。"

    "好耶!"呆毛欢呼一声,接过去大口大口的吃。

    离开摊铺,呆毛又买了一堆小玩意儿和小吃。

    盛京区最有名的烟花巷在安皓长街的最东边,我自然不去寻花问柳,但那边有一条极热闹的小吃街和非常闻名的星光湖畔,我便带呆毛去了。

    手里提着呆毛喜爱的几盏小灯,它手里也提着一盏,还抓着好几串羊肉串,下面悬着一壶小酒坛。

    满满当当,都是东西,我只得又寻处小摊铺让它先吃饱喝足一下。

    等得着实无聊,我看到远处一个灯笼铺,便跟呆毛说了声,起身过去看。

    呆毛喜欢小灯盏,尤其偏爱小动物的,摊子上的几盏雪兔灯形态不一,一旁狐狸和小牛模样的也怪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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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选了半日,还未选好,我提着盏小狐狸灯盏左瞧右瞧,身旁不知何时走来的人,清冽嗓音淡笑:"若是喜欢,都可以买去啊。"

    我转眸看去,庄先生一袭白衣翩翩,笑得温润正派,眉眼全是灯笼倒映出的璀璨,清冷气质添了丝人间烟火。

    我的兴致顿然全无,说道:"阴魂不散。"

    "我是没有阴魂的,"他笑着提起一盏灯笼看着,"我极少会遇到危险,若真到丧命那一步,那必然是我难以招架的灭顶之灾,死后也定魂飞魄散,所以,我哪有阴魂呢。"

    话里仍带笑意,说得轻描淡写,极其无谓的模样。

    "不对,"他这时又道,朝我望来,"也是有的,对小姑娘你魂牵梦萦的魂。"

    我撞进他的视线,含着笑意的这双眸子,深邃深情,满是灯火。

    我大概已习惯他的厚颜无耻了,故而我表现的极其淡定,没有半点猝不及防。

    "哦。"我说道。

    "小姑娘,"他淡笑,"你这样,我真的会很伤心的,谁不是血肉之躯呢。"

    "那你伤心了,又要怎么办?若这世上有一万个人喜欢我,我是不是得满足这一万个人的喜欢?"

    "你不尝试下对我动情,怎知我未必赢不了杨琤呢?"

    "哪有什么输赢,"我垂头继续看着手里的灯笼,淡淡道,"是感觉。"

    "不管输赢还是感觉,小姑娘,你便试一试我吧。"

    我皱眉,觉得这个人真是病的不轻。

    他忽的抬手,将我的灯笼轻轻夺走。

    我目光随着灯盏望去,他反手背在了身后。

    我抬眸看他,不悦道:"我试不了,你对我不真诚,第一关就过不了。"

    "真诚?"他低笑,"几万年了,我心心念念仅你一人,怎会不真诚呢?"

    "哦,那几万年之前呢,我是谁,为什么你要找我几万年?"

    "小姑娘,"他揉揉眉心,"这个问题,你大可去问杨琤,何苦来为难我。"

    "呵呵。"我冷笑。

    不再挑挑拣拣,我自小摊上随意提了一盏小灯,付钱离开。

    他跟上来:"杨琤待你也不真诚,为何你这么偏心?"

    "与你何干。"

    "真的不愿考虑下我么,"他忽的伸手拉我,"小姑娘。"

    这是他少有的直接上手拉我,我尽力忍着,才没将他甩开。

    身子被他带偏过去,我咬牙说道:"这里人多,我不想对你动手,但也请你自重。"

    "你真不愿随我去昆仑吗?"他深深看着我,目光带着哀求。

    "你!"我气不打一处来,"你好歹也是德高望重之人,怎么在我跟前就偏偏不带脸皮,松开!"

    话音方落,他变戏法似的,以极快手法和动作将我脸上的面具给摘掉了。

    我一愣,忙伸手去夺,他仍抓着我的臂膀,另一只手将面具藏去身后。

    "庄先生!"我怒道,"别逼我!"

    他的目光像是凝在我脸上一般:"小姑娘,当真一点机会都不给我?"

    "你有病吗!"我伸手去夺面具,又被他躲开。

    身旁已有不少目光望来,我头发是简单挽着的发髻,他摘我面具的动作略大,直接将我头发彻底弄散,晚风一吹,全往后面散去。

    在街头争闹实在没有意义,左右面具也不是太贵重的东西,他要我干脆给他。

    我用力挣开他的禁锢,转身朝呆毛走去:"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腰肢却一紧,他猛的从身后将我抱住,紧紧圈在了他怀里,跟强硬的力量相比,他的语气格外轻柔:"小姑娘,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他的胸膛贴着我的后背,并未如他外表所见的瘦弱,极其结实,他飞快跳动的心跳声清晰传了过来。

    我握紧拳头,忍无可忍。

    "你我之间还有解不开的纠结,不可能再也不见,"他声音压低,"便当我求你,给我三日时间与你相处,可好?"

    "松开我,"我咬牙,"我数到三。"

    "数到三了你会如何,要在这里对我动手吗?可你知道,我从来不在乎其他人,他们的生死我根本不放心上,若真要动起手来,他们就算死了,我也不会眨眼。"

    "一,"我沉声说道,"二。"

    他反将我拥得更紧,甚至俯首下来贴着我耳边的发丝。

    根本不用数三了。

    我忽的张开嘴巴,"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附近所有人都被我吸引注意,他似也被惊到,我哭得越来越大声,眼泪掉不出来,可是哭声惨绝。

    他果真走上前来要看我,就趁这松懈功夫,我以真气将他用力推开,一手夺回我的面具,同时扬手在他脸上落下极其清脆的耳光。

    他个头高过我很多,抬手捂着脸,拢眉看着我,还是那个我受不了的眼神:"小姑娘,你..."

    我抬脚离开。

497 去意已决(一更)

    穿过人潮,回来呆毛捧着碗臊子面在吃,我将灯盏放在桌上,并不打算同它说发生了什么。

    街上熙熙攘攘,满眼繁华,交辉的灯火在我眼中渐渐变成一个又一个金色的模糊圆晕,思念便在此时野蛮生长,好想杨修夷。

    "主人。"呆毛忽的小声说道。

    我回神,有所感的看向一个方向,庄先生提灯止步,拢眉望着我,左边脸颊上浮着淡淡的红。

    "小姑娘,是我失礼了。"

    "不接受,"我收回视线,"你不要再在我面前出现。"

    "你说我待你不真诚,"他轻轻一笑,"眼下我说一个地方,不知你会不会去,那地方与你渊源颇深。"

    我朝他看去。

    "在抚沉江,"他微微笑,"叫相境枯春。"

    "咔嚓"一声,呆毛忽将手中筷子捏断。

    "呆毛?"我说道。

    "小姑娘,你若不识路,我可以陪你去。"

    "不必了,"我自筷筒中取了双新筷子,以手帕擦拭,递给呆毛,淡淡道,"我自己去寻。"

    "好,"他弯唇,"看来你是想去的,那么多余的没有要问我了的吗?"

    我不说话了。

    安静一阵,他笑着轻叹:"唉,小姑娘。"

    因他一闹,我和呆毛的玩兴都大减,连星光湖都不太想去了。

    在附近又买了些小吃,呆毛说想回去,我点点头:"那便回去。"

    一路回家,庄先生不紧不慢跟在后面二十步外。

    我和呆毛一致当他不存在,等进了店后,我竖着耳朵去听,好在,他没有要进来的打算。

    呆毛异常沉默,我将它的面具摘下,它下垂的眼角无神地耷拉着,跟出门时的熠熠生辉完全不同。

    "饿吗?"我问。

    它看我一眼,垂下头去:"我不喜欢这个姓庄的,我讨厌他。"

    "我也不喜欢。"我说道。

    "那,我们明天还去嵯峨岛吗?"

    "去的,"我皱眉,"呆毛,你知道抚沉江和相境枯春,对吗?"

    本以为它会犹豫遮掩,它却点了点头,有些有气无力:"嗯,呆毛知道的。"

    "那你可以带我去吗?"

    "我不想,"它轻叹,"可是我知道,就算我不带主人去,主人也会自己去,那便不如我带主人去。"

    我蹲下身抱住它,认真说道:"谢谢呆毛。"

    "主人不问我为什么不想带你去吗?"

    我摇头:"你不愿说,我不问。"

    "谢谢主人。"

    自我回来后,热水是时时备着的,我沐浴完回房,准备入睡,房门忽被人丢了一粒石头。

    门前躺着一封信,信上所写的小姑娘,让我想将这封信当场撕掉,但思及抚沉江和相境枯春,我忍了下来。

    回屋拆信,却没有半字与抚沉江和相境枯春有关,是一封道歉信。

    实难想象我去年还奉为前辈,满心崇敬钦佩的昆仑高人,是这样一个人。

    我摇摇头,将信搁在桌上,回床睡觉。

    隔日很早起来,着手整理行囊。

    来时空手,离开也没多少东西可带,反倒是呆毛的东西较多。

    我将它的新衣裳,还有它喜爱的一些书和资料,连同练字用的纸笔和一些它爱吃,又耐储存的小吃放在一个小箱子里,让玉弓交给南松先生,再由南松先生转交林包伟和宋赞。

    目前物资往外运输的途径,我还没有办法打通,只能暂时借杨修夷的一用。

    我换回来时的简便行装,束腰的红黑色长衫,扎了根马尾,利落同她们道别,离开前被望和叫住,眼睁睁看着她红了眼眶,问能不能抱一抱我。

    我笑着伸开手臂:"好啊。"

    她上来很轻的抱住我,抱了一阵便退开,哽咽道:"掌柜和传闻中完全不一样,可亲和可温柔了,希望下次再见面不会太久,更希望掌柜的可以快点好起来。还有杨公子,传闻中的杨公子是个极其俊美的男子,对掌柜你好的不行,我看过了太多太多小说杂文,真想看到一对活生生的神仙眷侣在我跟前呢!"

    "..."

    她破涕为笑,带着些不好意思:"总之,就是希望掌柜和杨公子一起好好的,我可喜欢听你们的故事了。"

    我笑了:"哪有什么故事的,但我答应你,它日若回来,我定叫上他一起。"

    "好呀,"她开心道,"我爱看你们两个在一起。"

    "我先走啦。"

    "嗯。"

    木萍在城外,清秋和月桂一直跟着她,两只青鹤最喜爱的食物是苦草,金梳子草,以及活鱼,所以木萍之前说好的,她会在湖边小住这几日。

    呆毛很轻易寻到他们,我问木萍知不知道抚沉江和相境枯春,她想也不想的点头:"知道的。"

    "你竟知道,"我好奇,"抚沉江是什么地方?"

    "数万年前,乘逐大战焚毁了数十个混元界,其中一处最近神境之地被移为广伏万里的平地,取名为大崇,抚沉江是大崇上最大的河流,长八万里,从南往北而流,注入荒海。"

    "八万里,"我惊道,"这么长,那相境枯春呢?"

    "相境枯春在抚沉江东南,那边皆为高山大川,当年诸神大多在此陨落,又称神陨之地,如屠神岭,持风湖,诛魔山,付兆山,那一片抚沉江流域,皆被称为相境枯春。"

    "诛魔山..."我低声说道。

    这么多地名里,唯独这个是我听过的。

    "主人。"呆毛轻轻拉住我。

    我看着它:"嗯?"

    它却没有反应,眼角下垂着,眸光凝在我脸上,眸色少见的这般复杂。

    "主人,我,我饿了。"

    "最近饭量见长,"我摸一摸它,"要吃点什么?"

    "不,不知道..."

    "那先忍忍,"我看向木萍,"我想先去大崇看看,去见一见那抚沉江和相境枯春,你先回嵯峨岛吧。"

    "少主要去大崇?"

    我点头:"你放心,有呆毛和青鹤在,我不会去多久,很快便回。"

    "但是主人,"呆毛叫道,"那个姓白的如果在那边设下陷阱等着你呢!"

    "怎么可能,"我皱眉,"抚沉江那么大,相境枯春也那么大,他即便要设下陷阱,还能将整个相境枯春全给罩于其中吗?"

    "可是..."

    "我去意已决。"我说道,直接结束对话。

498 大崇之境(二更)

    呆毛越这样,我便越想去。

    它和杨修夷藏着掖着,不肯让我知道真相,我不是强人所难的性格,便没有死缠烂打,胡搅蛮缠,或者负气离开去要挟他们给答案,但还不准我自己去查吗。

    我管不了他们,但他们也管不了我。

    我和木萍在离开凡界前的去处一致,我们是从昆仑回来的,去时我不想再走那条路,打算一路南下,从曲南离开,木萍却说霜原的灯州有一处玉池乡,那里也可。

    霜原皆是雪乡,比起昆仑的大气磅礴的巍巍雪山,霜原的雪是极致的冻寒,但是人烟之处的灯火,又满载温馨。

    青鹤飞了一日一夜,第二日辰时,我们到了玉池乡。

    困于赶路,我无暇欣赏此处绝美之景,小作休息,让呆毛吃饱喝足后,我便在无人的雪山之脚,借着此处天时地利和我这两年所见书上所学,强行开启了一道界门。

    出来并不是沧市,但同样是座繁华的岛,木萍跟我说,此地叫御鸿泉。

    沧市星子遍布,几乎无白昼,这里入目是一片绿海,遍山遍野的茂盛植被。

    呼啦啦大起的风将绿浪一波一波吹来,极其辽阔,风清云高。

    我们随南来北往的人潮往下面走去,木萍为我指的路在南边,她则要去东边的渡口。

    我将清秋给了木萍,让她先去嵯峨岛,我则乘着月桂,和呆毛一起入了南边的界门。

    离开这里,并不是马上就到大崇,好在呆毛认得路,两日后,我们踏上了大崇的大地。

    天空昏红,激扬的尘埃浮在空中,是肉眼可见的颗粒,极其之大,远处甚至还有碎石漂浮,视野的能见度非常小,空气浑浊得难受。

    有江有海,又近神境,我以为大崇该是个清正气明之地,哪里会想到荒芜至此,只比我在渊陵所见的那片赤地要稍好上那么一些,但是那片赤地,至少能看得很远。

    呆毛一改一路的愁眉苦脸,愣愣望着眼前所见:"竟还是这样。"

    "你来过?"我问道。

    "日月清气都未能让这里有半点净化吗?"它像是听不到我的话,很轻的说道,"这里好乱。"

    "呆毛,你真来过?"

    它转眸看着我,忽的过来抱住我:"主人!"

    "怎么了呢?"

    它没有说话,在我怀里摇头,却忽的让我听到一声抽噎。

    我垂头看它,已经哭了,眼泪止不住,一直在淌。

    "呆毛..."

    它哭得无声,但很伤心,双臂将我抱紧,没有说话,就一直哭。

    足足过去小半个时辰,它才平息下来,通红的眼眶微微肿着,胳膊仍抱着我,目光眺着远处。

    "好点了没?"我问道。

    它收回视线,缓缓落在我脸上:"主人,我来之前觉得我可以陪你,但是站在这里,我又害怕了,我不想让你过去,你一定会受到伤害的,你会...会很难受。"

    "我不怕。"我说道。

    "如果,真相是你承受不住的呢?"

    "我经历了这么多,还有什么会让我承受不住?"

    "我不知道,"它垂下头,"主人,我,我想去找修夷。"

    我有些不悦:"找他干什么?"

    "如果你非要执着于找出真相,也许有修夷在你身边陪着,会让你好受很多,"它重新抬起眼眸,定定看着我,"主人,我去找修夷吧!给我三个时辰,三个时辰便好!"

    "你若非要去,我也拦不住你,"我松开它,"你要去便去吧。"

    "...主人生气了?"

    我眺向远处,冷冷道:"没有杨修夷,我田初九便跑不动,走不了,说不了话是吗?我的四肢是白长的?"

    雅文库

    "主人不喜欢修夷了吗?"

    "我喜欢他啊,我很爱他,可是我不想依附他,凭什么他可以,我却不行,对于他去外面闯荡,我何曾说过半句阻拦?他有他的自由,我也有我的自由!"

    "不是的,不是修夷让我拦你的,是我自己呀!而且,我们这样都是为了主人好呀!"

    "我不需要你们的好!我不信命,我这便去看看,到底是什么让我承受不起!"

    "主人!"

    我爬上月桂的背:"我们走!"

    "主人..."呆毛在后面又哭起来。

    我以为它会跟上来的,却没有,月桂的速度渐渐变慢,它极通灵性,回眸看着我,我让它不要管,继续往前面。

    高处的空气同样浑浊,哪怕周身蕴出护阵,迎面而来的风依然让我迷眼。

    我望着空荡荡的荒芜大地,忽然红了眼眶。

    月桂停了下来,流云从我们身旁飞过,我想忍,没有忍住,眼泪一颗颗掉了下来。

    我抬手抹掉眼泪,看到月桂回头看着我,我哭道:"我不想活得稀里糊涂,也许我快死了,那便更不想连死都稀里糊涂。"

    它低低唤了一声,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应该是安慰。

    "别停下,"我又抹掉眼泪,"不用管我,我没事的。"

    终于将眼泪全部逼退回去,我强打起精神,回头朝身后看去。

    离得很高,天地辽阔,我们来时那个地方早已看不见了。

    呆毛并没有跟来,不知因为我的话重而生气不想理我,还是真的跑回去找杨修夷了。

    我固然想杨修夷,可我着实不愿他在此时过来,一点都不愿。

    风越来越大,底下开始飞沙走石,视野彻底被遮。

    我不认识路,月桂更不认识,我们只知道要去往抚沉江东南,但着实不知有多大,底下的山川河流,又到底是不是相境枯春。

    半个时辰后,月桂在群山之巅停下,我寻了个较平坦的地生火,喂了它几株草,我则喝了些水,便依偎着靠在一旁休憩。

    满目红烟,我心绪难平,不时回眸朝来时方向看去,哪怕知道呆毛就算出现,也只是忽然出现,不可能沿着这条路过来,可总忍不住便要朝后面看去。

    就在这时,一声极其轻微的刺耳声传入我的耳中。

    万千喧哗的乱石中,这个声音极其明显,像是指甲骤然划过光滑的桌面那般,令人起鸡皮疙瘩。

    我粗粗估算了下距离,约有一里。

499 似狼非狼(三更)

    我凝息去听,全神贯注,但再没有动静了。

    火堆里的枯木这时发出一声脆响,我稍稍走神,便也在这时,月桂忽的惊叫,扑着我往一边摔去。

    劲烈风声传来,一个庞然大物朝我方才所站之处扑去,直接将山岩凿穿,枯槁干裂的草皮碎开,乱石飞溅。

    我还未定神,它便凶狠的朝我们再度扑来,我忙抬手,蕴出一道护阵相挡。

    好大的怪物!似狼飞狼,五只熊那般大的体型,通体赤红,却没有毛发,异常光滑和健壮,皮肤上有奇怪的图腾,除却这些图腾,它背上还有数十根锐利的倒刺。

    我没见过这种怪物,在沈钟鸣的书中也未曾见过,它双眸猩红,紧紧看着我,对我没有半分打量,只有直接置我于死地的凶狠。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竟好像看到了它眸中划过一丝冷笑,紧跟着,便见它后退数步,猛然再撞击而来,强大的灵息直接将我的护阵击个粉碎。

    这怪物竟也有灵息!

    我在它扑来之前,以困阵将它缠住,双手飞速结印,数十个杀阵朝它袭去。

    它挣扎剧烈,以灵息相辅,冲开我的困阵,就在困阵被冲开的瞬间,我怒喝一声,那些杀阵齐齐催动,将它灭杀。

    它当场死掉,临死之前没有发出半声哀鸣,我却松不了这口气,因为我听到更多的动静自山外传来。

    月桂神情严肃,直直望着外面。

    我拢眉,去到崖边,双手结印,灵息朝前推开,冲出一片扇形光刃,撞散这片乱石,划出数里清明之地。

    视野终于清晰,数十只和它形态相似的怪物,远远近近大大小小的立**山之上,猩红的眼睛盯着我,露出凶狠的獠牙。

    我一阵胆寒,还是壮着勇气不怕死的来了句:"就这?"

    话音落下,百步外的一只怪物骤然曲腿,朝我猛扑而来。

    我双眉一凝,乱石又起,迅疾以石阵将它拦下,十道劲烈暗阵袭去,瞬息将它撕个粉碎。

    不待回口气,我又看向其它怪物,以同样的石阵拦下两只,三只,四只,更多。

    它们速度飞快,不怕死的一只又一只冲来,我几乎没有停下来喘口气的功夫,提起十二万分的心思去应对,因为稍有不慎,我和月桂都将命丧于此。

    但令人绝望的是,它们数量越来越多。

    月桂忽的长鸣一声,冲我疾呼。

    我有所感的回过头去,数十只绕背从后面山崖扑来,它们速度极快,千钧一发,我什么都来不及了,飞速凝息,瞬息铺开石阵,八十一颗乱石在空中定下长澜天阵,将它们拦截在外。

    我飞快爬上月桂的背,它带我往高处飞去,牢不可摧的长澜天阵便在我们飞起的瞬息,被这些怪物给生生撞碎。

    巨大的尘烟席卷而来,这些怪物却没有丝毫受阻拦,以惊人的速度和爆发力冲了上来。

    有无乱石都无法蔽眼,我干脆将这些尘烟尽数推散,月桂斜飞,绕过一座高山,我立在它背上,回身看着后面冲来的怪物,伸着手保持平衡,同时飞速结出暗阵去击杀它们。

    月桂已经用尽全力在飞了,它们的速度同样很快,一只又一只怪物被我击落下去,数只直接在浮空燃为飞火碎星。

    被我冲开乱石的天地更阔,莽莽如野。

    远处大江滔滔翻滚,波澜壮阔,气如奔雷。

    它们前赴后继,不知疲倦,不畏生死,我和月桂却迟早会吃不消。

    得想一个办法,将它们尽数灭掉。

    仓促间,我想到托天水典,转眸朝远处的大江望去,我抬手结印,便在这时,巨大的铁链声挥动,月桂一声长鸣,带着我迅疾避开,比我身体还粗的铁链自我们方才所在位置扫过,旋即又朝我们击来。

    一只巨大的怪兽出现跟前,说是怪兽,其实有人形,四肢皆被铁链所绑缚,朝我们挥来的那根铁链,是他横咬在唇中,靠甩头击来的。

    要么不出现,了无生机,要么便出现这么多怪物。

    月桂往更高处飞去,那些赤红**形怪依然在追我,有些被铁链撞下,有些速度快的甚至踩在铁链上,沿着铁链惯性奔跑,再朝我冲来。

    庆幸铁链长度有限,月桂快速离开他所在的范围,拼了命的朝东南飞去。

    赤红**形怪不依不饶,越过数十个山头,仍在后面穷追。

    根本不是死地,这里很危险,甚至我所看见的它们,都是数万年前便存在的。

    我忽然有一种感觉,这里才是真正的蛮荒之地。

    可与我有何关系,为何庄先生会让我来这里?

    我并不觉得他是在骗我,因为呆毛的反应便是最好的证明。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月桂一直在飞,数百里在它翅下而过,抚沉江在侧,依然江水滔滔。

    那些狼形怪没有再追来了,月桂力不可支,落在一座山头。

    我以空凌大合阵将我们自困其中,抱着它灌入真息,它在我怀里沉沉睡去。

    但很神奇的是,我没有半点累或疲倦,我望着四野苍茫,群山起伏的轮廓仿若是朔风在天际勾勒的线条,群山那头,却又不知是什么。

    这时听到粗重的喘气声,我回首朝身后看去,竟又是那些赤红色的狼形怪。

    它们远远停在对面山脚,终于是累了,用力喘着气,其中一只缓了下,一跃朝我所在的高山跃来,停在另一处山峰上,鼻子四处嗅着。

    我年少时一直认为空凌大合阵是极其难破的,除了时间一到自解之外,别无他法,但是经过屡次破灭,我明白空凌大合阵实际有多脆弱。

    我相信它们有本事可以击碎我的空凌大合阵,但前提是,它们找得到我。

    我抱紧月桂,紧紧看着它们,一只又一只上来,远远近近落在我附近山头,四处嗅着,有些去往更远处嗅寻。

    它们没有找到我。

    本该是松一口气的,翻涌的空气中却骤然响起一道鞭声。

    极其响的鞭声,层云乍破一般,足以撕开苍穹。

    "谁准你们过来的?!"女人怒喝的声音响起。

500 你真矮小(一更)

    我来时将数里尘埃都击退,现在缓缓笼罩回来。

    叠起的尘烟中,一个巨人走出。

    说是巨人,倒无通天之姿,约四个我加起来那般高,她手里挥着一根赤色长鞭,立在残垣上,身上衣衫极少,只遮了胸和腰下,四肢修长健硕,充满力量。

    那些狼形怪根本无惧死亡,对于她的出现,它们龇牙怒视,没有半分退怯。

    凶狠激战的一幕就在我跟前骤然爆发。

    女人速度飞快,极其敏捷,跳跃能力亦是一步千丈。

    她能飞快抓住狼形怪背上的倒刺,将它们砸向山体,在巨大的群山中,凿出一朵又一朵迸裂的细小石瀑。

    她手里的鞭子也在发挥作用,鞭子所到之处,岩石爆裂,狼形怪可以被当场劈为两半。

    她似乎没有灵息修为,有的只是最原始的磅礴力量,直接碾压过一切。

    可就如我所面临的困境一般,那些狼形怪,它们是不死不休的。

    一只又一只扑来,前赴后继,再强大的力量也有力竭的一刻。

    女人开始负伤,她退出去很远,抹去唇角的血,唇角勾起一笑:"半点不变,畜生就是畜生。"

    说完,又朝它们冲去。

    时间缓缓过去,女人未退半步,狼形怪也是。

    以及,它们的数量远远超出我的想象,我大概杀了有三十来只,眼下死于女人之手的至少也有三十只,可是我看到我来时方向,它们正成群结队而来,已目测的,达五百之多。

    它们拼命攻击女人,女人也在进攻它们,拳拳到头,鞭鞭见血。

    我甚至看到女人两手抓着一只狼形怪的上下颚,将它活生生撕开。

    但这样都不足以震慑到其他同类。

    足足过去两个时辰,地上尸体无数,女人身上亦负伤严重。

    她后退出去,冷笑:"玩点其他的,来追我!"

    说着,转身挥鞭,瞬息越向我视线之外的高山。

    其他怪物纷纷追去,一起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见过不怕死的,但是没见过不要命的。"我低声说道。

    空凌大合阵自困三日,月桂可以休养,我也可以调息。

    醒来不知过去多久,空凌大合阵还在,并未消失,天空却呈现斑斓色,那些昏红的砂石稍稍退散,远处飓风大作,颇是壮观的连天接地,荡着尘间。

    月桂轻轻叮咛,过来蹭我,我抬手抚摸它:"好点了吗?"

    它点点脑袋。

    我微笑,将它搂过来,抱着它的脖子。

    安静一阵,我靠着它说道:"才过来便遇到这些,后面不知还有什么,但我半分害怕都没有,最坏无非是送死,从容去赴就行,算得了什么呢,我如今最担心的,只剩下你了。"

    它垂头蹭着我,低声咕哝。

    "我是认真的,"我望着它的眼睛,"月桂,若我有任何不测,不值得你为我搭上这条命,我会拼死吸引住所有人,你便按照原路一刻不歇的飞走,别管我,也别管我的尸体。我被撕碎或者被吃掉,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自己去承担这个后果。"

    它靠来更近,没再说话。

    我心里异常平静,坦荡坦然,真就如我所说的那样从容。

    取了些金梳子草喂月桂,我也吃了两块糕点,水囊里的水,我和它各分了一半,还备有一个水囊,这个水囊若是喝完了,我们便面临枯竭。

    隔日,空凌大合阵破开了。

    月桂精神抖索,带着我离开这个山头。

    此地不知是何地,我想到那个女巨人,也许可以问一问她。

    但一路寻去,没有半点踪迹,路上偶有见到几只狼形怪的尸体,一种我从没见过的小虫,正乌泱泱的在吃着它们。

    眼下最严重的问题是缺水,但是飞了几十里都没有遇见,终于在百里外,月桂寻到了一个清澈湖潭。

    并不放心马上落下,它载着我在空中寻了良久,这才在湖滩降落。

    我不给它碰,我先去饮了一口,过去良久,没有半点不适,我放心下来,让月桂去喝,同时将空掉的水囊灌满。

    耳廓听到动静,我忙回过身去,却见那个女巨人从密林里走出,目光正落在我们身上。

    虽隔三百来步的距离,但相较她的体型来说,已算很近了,她手中的长鞭极粗,少说也有三丈之长。

    月桂警惕的朝我靠近,我将水囊的盖子拧上,一眨不眨的和她对视。

    她看着我,又看向月桂,眉梢挑了下:"它好吃么?"

    我没有说话,开始计算逃跑路线。

    她的速度极快,我若想拦她,我的每一招都必须用尽全力。

    "你乘着它飞起的模样,倒很美,"她又道,"便是没那么大的鸟,可以让我也坐上一坐。"

    我打量着她,沉默半响,说道:"此地可是相境枯春?"

    "方圆五千里,都是。"

    "五千里。"我诧异。

    那可怎么办,白悉只说了相境枯春这四字。

    "...那,"我问道,"诛魔山呢?"

    "你是何人?"

    "我叫田初九,我自凡界而来,到此找寻一些...呃,我也不知是什么的...真相?"

    这番措辞说出口,我自己都傻了。

    她果然眉梢挑起,露出困惑和看傻子一样的表情:"你要找什么真相?"

    "有关我自己的真相。"

    "哦,"她点了点头,上下打量我,"你真矮小。"

    "..."

    我个子其实并不矮,瘦是瘦了些,也远不及杨修夷和师尊他们高,但在女人里,我已算高挑的那一类了,是以从来没人说过我矮,这还是头一回,但对方的体量在这,便是师尊他们过来,都要被喊小矮子了吧,物种区别真是大。

    "你要找的这个真相,与诛魔山有关?"

    我摇头:"也不是。"

    回想了一下木萍当初说过的地名,我说道:"屠神岭,持风湖,诛魔山,付兆山...这些地方,离得可远?"

    "远,"她双手抄在胸前,"此地便是持风湖,同诛魔山和付兆山的距离少说也有三千里。"

    "诛魔山离这,还有三千里?"

    "没错。"

    这么远...

    "你到底要找什么真相?"

    "我也不知道,"我认真说道,"就是...真相,与我身上诸多稀奇古怪有关。"

501 罪有应得(二更)

    但要我说出具体怪在哪里,我又不知要从何说起。

    千丝万缕缠着我,有时自己似乎能琢磨出些什么,可还没总结出所以然,转眼又觉得一塌糊涂。

    可就是那么奇怪,我身边的人却都似乎知道,杨修夷,呆毛,还有庄先生。

    "你并不古怪,"她看着我,"相对来说,我这样的人在你们眼里才是古怪吧?"

    我拢眉:"听你意思,你似乎见过不少我的同类?"

    "你的同类?"她嗤笑,语声浮起傲慢,"我所见皆为上神,怎与你一个凡胎同类?"

    "..."

    "吾乃上古温辞一族,为东丘神奴,平日所见非神即仙,你是我这数万年来所见,为数不多的凡胎。"

    "...那我更正,"我说道,"听你意思,我和那些上神的体型一样?"

    她看着我,略一点头。

    虽然我潜意识一直就是这样认为,但也跟着点头:"好吧。"

    她没再说话,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月桂,不知在想什么。

    我也不说话,一是忽觉累,二是不知要去哪,相境枯春竟这么大,方圆五千里是什么概念?大半个大章朝了。

    整个汉东和整个曲南加起来,都还没有方圆五千里呢。

    所以,我要怎么去找?

    难道我要回头去问白悉更详尽之处?他不趁机抓着这个机会对我扯一堆乱七八糟的,他便不是他了。

    指不定,他现在便在那偷笑,窃喜给我挖了这么大的一个巨坑吧。

    "你要去哪?"女巨人打破沉默。

    我抬眸望着她,摇了摇头。

    "我叫牧花奕,"她说道,"你要去哪里,我可以为你指路。"

    "你要陪着我?"

    "我本无聊,不如便陪一陪你,至少我认得路。"

    我万没想到还有这番机遇,笑道:"好呀,那便多谢了。"

    "小事,不过,你笑起来真好看。"

    "..."我有些不好意思,"你也很好看,我可喜欢你的身材了,充满力量,强壮健美,像是大地之母!"

    "谬赞,我可不敢当。"

    话虽如此,但看得出她因我的话而变得高兴,唇角弯弯的,眼眸都亮了。

    有一个当地人作伴,行路着实方便许多,有了一个明确目标,也知道遇见的山,遇见的水都叫什么。

    而且,她给了我极大的安定之感。

    她同我说,遇见的那些狼形怪,叫做鬯炀,是魑炎后代,它们繁衍非常快,寿命很长,耐热耐旱,最重要的一点,它们不要命。

    这一点我已领略过,好奇它们为何这样,她同我说,可能是物种天性。

    我问起她的来历,她同我介绍,她在此已十万年,一直守在这里,她的主人是东丘塵安帝君,该帝君元神虽灭,但她护住了他的神息,并保存了完整的神体,待机缘到了,她的主人还会苏醒。

    说起这些时,她眼睛里满满的华光,溢彩般明亮。

    我难以想象枯守十万年是怎样强大的一个执念,让我守个十年我可能便跑了。书文里常说有情人长情,眼下的牧花奕才是我所遇见的最长情的人。

    以及,十万年呐,这个数字好可怕...

    我们区区凡胎,百年关头都难以跨越,而我这样的人,甚至三十年都活不到。

    我忽然对烛司喊我的"短命鬼"有了一种超脱般的重新认识,甚至,都不觉得生气了。

    终究是现实打败了我。

    牧花奕来自温辞一族,她的族人不剩几个,甚至可能已经灭亡,她执着守在此地,十万年未曾离开大崇半步,但她说,半点不觉孤单。

    这里到处都存在着凶兽,或明或暗,那些鬯炀除了一根筋外,其实不算难对付,她没事找它们练手,还可以玩的很开心。

    我问,那真真难对付的是什么。

    她思考了下,说是那些变幻无形的气兽。

    每次气兽一出现,她便要设法保护自己,通常就是跑,有多远跑多远。

    待气兽将能毁灭的毁光,涤荡过山山水水离开后,她才回来。

    不过气兽出现的不多,十万年来出现的次数不到十次,但每次都让她心力交瘁。

    说到这个,她忽的问我可否见到一个被铁链绑在山崖壁刃上的人。

    我眨巴眼睛,努力思索:"好像...有。"

    "果然,"她说道,"你快忘了。"

    "什么?"

    "此人是我所见过的真正的巨人,他高约一百七十丈,是唯独不怕那些气兽的人,他身上迸发而出的煞气,甚至可以吞噬掉那些气兽。"

    我隐约似能忆起一个模糊轮廓:"他为何被绑着?"

    "他为小人,"牧花奕嗤笑,"他上跳下窜,于各处拱火,拜高踩低,好出头,抢风光,最后急功近利,谎报军情,连累十万神兵困死持风湖,无一生还,他自己则乘龙而逃,苟活了下来。"

    "这种人,比纯粹的恶还要令人厌恶。"我说道。

    "所以,他被锁在此地万年,永生永世,"牧花奕朝我看来,扬眉轻笑,"他身上所下诅咒极深,见过他的人皆容易将他忘却,所以你不记得也不奇怪。"

    "他会一直被锁在这里吗?"

    "会。"

    "他叫什么?"

    "不知道,我忘了。"

    我点点头,说道:"...可能,他自己都忘了。"

    "不值得同情,"她看我一眼,"他罪有应得。"

    "我没有同情。"我说道。

    "像这样的人,在整个相境枯春至少有二十个,"她眺向远处,"要么是叛徒,要么是小人,皆是无耻无能之辈,对了,"她眼眸微眯,"倒还有一个例外。"

    "是谁?"

    "银雪魔君,也是这些人里面,我唯一记得住名字的人。"

    "魔君?是魔族的吗?"

    "战败被俘,他想自毁,关键时刻却被拦了下来。想死?呵,没那么容易。"

    我点了下脑袋,对魔君和这些铁链巨人的兴趣并不大,潜意识中也没有多大触动,应该是跟我无关。

    不过,我忽然想起个关键的东西来:"等等,你方才说鬯炀,是谁的后代?"

    "魑炎旁支。"

    "魑炎..."我低声说道,"好生耳熟,似在哪听过。"

502 自由自在(三更)

    "鼎鼎有名的魑炎,你未曾听过才叫稀奇。"

    我想起来了,呆毛提过,不止一遍,似乎,隐约还与"我"以前的死有关,如果呆毛所说的那个"我",真的是我的话。

    "魑炎是扶摇君的一支战兽亲兵,唯扶摇君之命是从,它们速度奇快,攻势迅猛,你已见到这些鬯炀不要命的扑法,而魑炎,胜它们百倍。"

    "不死不休?"

    "还不畏火,不畏水,每只都是从小服天材异宝所炼的灵丹妙药而长,通体修为,以一敌百,至少有十个上神死于它们之口,其中还有三个上古之神。"

    "上神都有这么多,那寻常的神兵天将和仙人,便更多了吧。"我喃喃道。

    "那肯定是了。"

    "魑炎。"我低低念道。

    难道,我前世的死,真与它有关?

    那,与九头蛇妖,还有绿腰绮婆,又是什么关系呢?

    天空忽然惊起雷电,我抬头看去,隐隐似要下雨。

    月桂平常飞得很高,平云之姿,此次与牧花奕同行,而牧花奕虽然高大强壮,但其实才二丈出头,所以这惊雷,并没有伤到我们,也没在我们的预料之中。

    牧花奕抬头看了看天,说道:"你们来得不是时候,这里不下雨便一直不下,一旦下雨,少说三个月。"

    "三个月..."我惊道,"那不得淹了?"

    "淹就淹了,抚沉江下游千里荒泽,江水冲出去,淹的都是无人之境,至于那些野兽,死就死吧。"

    她的话音方落下,巨大的水珠子便砸落了下来,瞬息铺天盖地,整个大地泛起水潮,本就看不太清的视野更加模糊。

    我周身蕴出护阵防雨,为牧花奕也结出一道,她却不要,她就爱淋雨。

    很快,雨水便积攒起来了,她的脚踝整个被浸,大雨冲刷着她蜜色的皮肤,沿着她健美饱满的肌肉线条往下淌去。

    我说她像大地之母绝非奉承,而是发自内心,我未曾见过这样一个充满力量和蓬勃生机的女人,她行走于大地,从容自信的模样,像天地都为她开道。

    雨水越来越大,天色也彻底笼了下来,我们寻了一处山洞休憩。

    我多少还有警惕,因她问过月桂好不好吃,我真怕我一睡去,她就将月桂抓去烤了,所以我强撑着不睡,让月桂休息。

    她庞大的身躯挤在山洞里,同我淡淡说着这里还存在着的上古遗迹。

    甚至就我们容身的这个山洞,她随手往角落里一掏,都掏出了一个涡纹石斧彩色陶缸,底下是一圈饕餮纹,撰着宴乐古字。

    我摸了下,手感粗粝,感觉不像是在抚摸一件瓷器,而是抚摸着岁月。

    "你在你们凡界,有很多追求者吧?"牧花奕忽的说道。

    我抬眸看她:"我有一个两情相悦的心上人。"

    "便没有其他追求者了?"

    "倒还有一个,但我不喜欢他,他缠着我让我很烦。"

    "那便是他不够出色。"牧花奕一笑。

    "是他让我来这的。"我说道。

    "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走到这,这里可是大崇,你在凡界应是很了不得的人物了吧?你可是十巫?"

    "...算是吧。"

    说完,我反应过来,她这数万年都在大崇,应不知道凡界早已不是当初的凡界,早不归十巫管了,于是,我将凡界历史同她详细介绍。

    她似乎没有多大兴趣,模样懒散,听得很敷衍,我便也不说了。

    火堆在洞中安静燃着,外面没有半点光亮,只有一汪滔天水泽。

    牧花奕轻轻叹息一声,打破沉默:"可惜,我族人亡尽,不说我的追求者,便是我想要追求别人,都不知追求谁是好。"

    "你等的那位东丘塵安帝君,他高大吗?"我问。

    她看我一眼,抬起手比划了下。

    她体量大,随意一抬手,就在我个头上方。

    若她比划的精准,那么这位帝君大约比我高出一个头。

    也算是高了,但跟她还是相差太大。

    "你的那位追求者让你来这,他怎不自己陪你来?"牧花奕说道,"这里杀机四伏,你随时可能尸骨无存,看来你这位追求者和你那位心上人,待你都不如何啊。"

    我笑笑,没有接话,而是说道:"你听过浊气吗?"

    "怎么?"

    我想了下,将手臂卷起,把我的胳膊伸了过去。

    那些枯槁灰紫又蔓延了一些,不过速度比起之前,已经缓了很多。

    "浊气?"她挑眉。

    我点点头。

    "等死吧。"她说道。

    "..."

    大可不必这么直接吧...

    我将袖子放回下来,听她又道:"那些被铁链拴着的大怪物,他们不惧气兽,甚至可以将气兽吞噬,你这浊气不知能否被他们吞噬。"

    "还有这样的说法吗?"我好奇。

    "不知道,我瞎说的,"她把玩着那口涡纹石斧彩色陶缸,"你的追求者让你来这里,他一定有目的,而且他能知道大崇,看来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也是十巫吧?"

    我摇头:"我方才同你说过,十巫已不是凡界主宰,他们如今地位低贱,什么都不是。"

    "但你是十巫。"

    "...我之前,的确低贱。"想起在宣城的那**活,我虽喜欢那无忧无虑的光景,却也的确卑微抬不起头。

    "那你后来,怎不低贱了,因为你的心上人,还是这追求者?"

    "与他们无关,是我自己不觉得低贱了,"我笑起来,"出身我改变不了,但我可以选择我走什么路。"

    她点头,放下涡纹石斧彩色陶缸,看着我说道:"我真喜欢你笑起来的眼睛,特别好看,清澈明亮,跟星星一样。"

    "...谢谢。"

    "这里很少能看到星星,想要看的话,只能去最高的山巅,我得花上半个时辰才能上去,若不是那边太冷,我就呆在上头不下来了。"

    "你一个人在这片大地生活了数万年,自由自在,真潇洒。"我由衷说道。

    "若是你的浊气能被除掉,欢迎你以后随时来找我玩,"她灿烂一笑,"这里最痛快的便是撒腿狂奔,让大地都在我的足下颤抖!何其快哉!"

503 反友为敌(一更)

    我跟牧花奕聊了整整一宿。

    确切来说,大约是八个时辰,这里的白昼和黑夜都很长。

    我问她有没有见过九头蛇妖,她摇头说没有,并说闻所未闻。

    至于绿腰绮婆,那是十巫数千年前的发明,她更不可能听过。

    说来也是,九头蛇妖也不是天然存在的,我几乎要忘了,它们可是白悉所下的天劫。

    所以,白悉为什么要我来这里?

    呆毛为什么又那么不愿我来这里?

    退一万步说,即便我真的有前世,我前世不论是神兵天将,还是魔军妖兵,我就算当年战死在了这片大地上,那...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

    难道我十恶不赦罪恶滔天,所以呆毛怕我回忆起来,会有很深的自责,故而才不想让我想起?

    这怎么想都不可能,呆毛哪里会有这种正道的想法,它根本不懂什么负罪感和自责吧,它自己便是个不辨正邪的小灵兽。

    那它为什么要隐瞒?

    杨修夷又为什么不想要我知道?

    白悉虽然也表现的不想,但他的"不想",似乎是为了拿捏我,以此做条件来交换。

    脑中一团乱麻,我靠着洞口发呆,看着半山腰下的水泽,始终琢磨不出因由。

    外面电闪雷鸣,太阳都挂起来了,该电闪雷鸣的地方,依然还在电闪雷鸣。

    牧花奕说去找食物,一个时辰后回来,我便在这等着。

    月桂醒来过来陪我,喂了它一些草,它陪我看着外面的大雨,低低鹤鸣,我不懂它想表达什么。

    一个时辰过去了,牧花奕没有回来,我出去洞外张望,雷声轰隆,四野清寂,那些尘埃和乱石被大雨冲刷,花草和泥土香气则成片成片溅起,着实好闻。

    什么都没有。

    等了阵,我回到洞中,又过了一个时辰,半点她回来的动静都没。

    月桂轻轻低鸣,我摸摸它的脑袋:"她应该不会出事的,数万年过去了都没有出事,怎么可能那么巧,我们刚来她便会出事。"

    它点点头。

    于是,又等了一个时辰。

    "可能,她不想管我们了,"我起身说道,"那我们走吧。"

    她若真有危险,我不会半点动静捕捉不到,包括她所发出的任何危险讯号。

    乘着月桂从洞中飞出,按照牧花奕之前所说的,我们若直直往东,大约再有三百里,就会到肃云渡。

    月桂飞得很低,我们越过一座又一座群山,二里外出现一道透亮的紫金色华屏,撑天立地,横阔拦于跟前。

    月桂速度放慢,回头看我。

    我拢眉,不知是继续往前,还是绕开它。

    短暂思索,我说道:"走,直接过去。"

    月桂应声,恢复了之前的速度。

    近了发现,此紫金色华屏与垂天之幕异曲同工,是一道牢不可摧的天地之墙。

    月桂远远停在一座山头,我望着下面的积水,不好从地面过去。

    牧花奕未曾说过这道阵法,我也不信数万年前的阵法可以完好无损的保留下来。

    谁立在这儿的?

    白悉?

    便在这时,一阵尖锐的危机感忽从后面而来,不止我,月桂也感受到了,它惊叫一声,我同时抬手,身体先于意识结出大阵。

    随即便是砰然一声巨响,来者手中的大斧结结实实劈在了我推出去的护阵上。

    一道芒光如涟漪般从阵法上冲开,随即护阵破裂。

    是个同样健壮的女人,没有牧花奕那么高的个子,与我差不多高,却远远强壮于我。

    她怒目瞪我,执斧再劈,我飞快跃回月桂背上,以石阵拦她,月桂飞起,离开这座山头,绕开前方那座紫金色华屏,几乎贴着它而飞。

    女人跃起辟开我的石阵,快速追来,狰狞面目似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

    很不幸的是,她会飞。

    月桂速度飞快,她同样很快,一路追着砍来。

    月桂往上,她冲上,月桂往下,她从天劈来,或左或右,她紧追着不放,每一斧都力大无穷。

    若无灵息加持,我觉得就以她这身蛮力,可以把十个我压在地上花式吊打。

    又一道护阵碎裂,月桂发出惊呼声,我也忍无可忍,怒道:"够了!"

    一道灵息自我体内汹涌冲去,她执斧再来,被我从半空撞了下去。

    下面传来坠地的动静,她发出一声怒吼咆哮,斧头砍向了一旁的山岩。

    "你是疯子吗?"我望着逐渐远去的群山,用灵息将我的声音传遍天地,"无冤无仇,上来便砍,我也有能力杀你!"

    她暴喝尖叫,执着斧头再度冲来。

    我抬手降阵,十六道赤焰杀阵一座座立于浮空。

    高处的闪电紫光骤现,于杀阵群中夺目刺眼。

    她被拦了下来,怒吼声遥遥传来,越来越远。

    "疯子!"我回过身看向前面,对月桂说道,"真是疯子!"

    月桂清鸣,似在认同。

    "到底怎么回事,"我说道,"我是来找真相的,怎么现在给我的感觉,跟过关斩将一般。"

    说完,我摇头,自嘲般一笑:"也不是,是我一直在赶路,我们一直在赶路,路上便难免遇见怪人怪事。。"

    月桂发出郁闷声响,算是回应我。

    电闪雷鸣,远处一座山头的大树恰被雷电击中,燃起了熊熊大火。

    我身边的护阵恐也招架不住,月桂也意识到了,自动沉降了下去。

    但我显然放松得太早,就在月桂彻底飞出这道紫金色光屏时,执着同样斧头的女人们一个个出现,每一个皆疯狂来砍我。

    男人也出现了,同样的利斧,毫不手软。

    而最令我最绝望的是,牧花奕终于出现了,她带着她的长鞭跃来,长鞭攻击的目标,同样是我。

    "牧花奕!"我睁大眼睛。

    "对不起,田初九,"她停在山头,目光看着我远离,"你必须死。"

    "为什么?"我难以置信。

    她回答我的仍然还是那句对不起,随即,长鞭挥来,带着她惊人的速度和爆发力,朝我冲来。

    我神识急凝,青虹芒光从我周身冲散出去。

    她和那些执斧的男女撞上芒光,摔落了下去,但很快,她们不依不饶的又冲了上来。

504 弱肉强食(二更)

    我明白牧花奕的韧劲,也看到了那些执斧者们的暴躁和执念,一味躲避和击退她们必然不能全身而退,我若要活,便只能她们死。

    月桂继续往前疾行,途中一直在躲避,我则全神贯注去击碎她们流利凶狠的进攻,不容有一丝懈怠。

    终于,我瞅准一个进攻时机,灵息冲散出去,于途中飞速凝阵,一个朝我挥来利斧的女人被我直接在空中击为肉沫,临死之前只有半声惨叫。

    此地雷雨已不强盛,大风却更猛,她化作红色的雨,在高空稀里哗啦散尽,比云烟还稀薄。

    其他人愣住,趁机便又被我杀掉两个,一男一女。

    其中一个是被赤焰杀阵所杀,变作一团迅疾燃烧的火球,直坠云海,叫声凄惨凄厉,响彻苍穹。

    我神情冰冷的看着她们,侧目看到牧花奕,她正紧紧望着我,双眉低压,目光阴冷酷烈,我的唇角勾起没有表情的一个笑容:"放马过来。"

    语毕,数十道阵法被我冲散出去,变防御为进攻,朝所有人进攻。

    她们飞快避开,再度冲来,有几人的攻势明显变弱,转为防守。

    但牧花奕没有,她始终是最凶猛的那个,而防她,恰也是最累的。

    月桂飞出去好远,她们一直在追。

    十里,二十里,五十里,一百里。

    浮空变作我们的战场,流云匆匆而行,我杀了至少三十人,鲜活生命转眼成烟灰,却半点震慑之力都没有。

    说是鬯炀不要命,她们又何尝不是。

    可恼人的是,不仅月桂会累,一夜未睡的我也撑不下去。

    又飞了约八十里,月桂的速度越来越慢。

    放在平时,这些路对它而言不算什么,但现在它一直在用最快速度飞着,还要不断警惕身后,时高时低,连连躲避,它真的累垮了。

    我以护阵再一度挡开那些攻击,低低对它说道:"月桂,记住我之前对你说的话,不要管我的死活,你头也不回的离开,她们的目标不是你。"

    月桂发出极长的锐鸣,我听得出其中所含的焦灼惶恐。

    "一定不可以回头,"我认真说道,"你是我眼下唯一的软肋,你若不在我胜券更多,要是你不放心,你三日后再回来看我是否活着。"

    语毕,我不再逗留,离开它的后背往下面跳去。

    神识飞速于空中凝息,织出透薄阵法,将我自己稳稳接着。我翻身爬起,大步朝前面狂奔,身前阵法随着我的步伐延伸的更快,往远处一座入云的高山而去。

    月桂朝我前方飞去,空中传来它的呜咽悲鸣,中间它似停顿了下,但终究没有回头,拍翅离开了。

    "真乖。"我轻声说道。

    牧花奕和那些执斧之人必然看出我不行了,身后传来兴奋怒吼,她们带着更快的速度冲来。

    我结出一道又一道困阵和护阵,四野能被我捕捉到的所有石头皆随我意识而起,朝她们砸去。

    一个时辰后,我连摔带跌的落在一片宽阔的山腰上,浑身被汗水浸染,累得双脚都在打颤。

    她们的耐力和毅力着实惊人,再度将我追上。

    这次等着她们的,是我迅疾落下的太清仙阵。

    我再度将自己自困,方圆半里之内,皆是我画地而成的牢。

    妖兽破河撞了一个月才撞碎的太清仙阵,能给我腾出足够多的时间调整状态。

    牧花奕站在阵前看着我,居高临下。

    我迎视着她的目光,双眉轻挑,又扬起灿烂一笑,挑衅,不屑,讥讽,蔑视。

    我没有同她说过我的身体可以生生不息,她目中的漠然和残酷也许是想着要瓮中捉鳖,守株待兔。

    可不得不说,除却和月桂分别时觉得难过悲伤之外,这一整场战斗下来,我身心都觉酣畅淋漓。

    回身离开,我在太清仙阵中心原地打坐,背对着她们,闭上了眼睛。

    她们不可能不累,这一场数百里的交战,她们也在拼尽全力,我现在要做的是尽快调息好,赶在她们之前恢复全部状态。

    能杀一个是一个,杀两个便减一双。

    双方作战人数对我而言是完全劣势,但长久拖战,于我是绝对优势。

    以及,现在静下来了,我得以有时间去好奇为什么牧花奕会忽然背刺我。

    我和她之间没有任何的利益冲突,她生性坦荡豪放,从和她一起谈过的对话中可知,她最在意两件事。

    一,她枯守万年的塵安帝君。

    二,她守护的大地。

    莫非,有人以这两样胁迫她?

    脑中几乎一下子跳出庄先生那张脸。

    可是,他不会置我于死地。

    他若想要杀我,有几百个几千个机会,犯不着将我处心积虑骗到这里,再闲着没事做去要挟如此高大的牧花奕,他又不傻。

    除了他,还有谁?

    万珠界那些人?

    他们若来了这里,倒也挺好,我临死前可以一并收拾了。

    身后传来利斧砍劈太清仙阵的声音,伴随着一个女人狂暴的咒骂,一斧又一斧砸来。

    我杀了她们这么多人,这笔仇结得死死的,比太清仙阵还牢不可摧。

    甚至说不定,因为我是凡人的身份,这件事情还可能会影响到凡界。

    可先动手的是她们,紧追不舍的也是她们,我绝地反击,还打赢了,丢脸的,也是她们。

    至于她们为什么要对我动手,必然问不出来的,只能等后续机缘,看看有无办法得知。

    一闭眼,一睁眼,数个时辰就这样过去了。

    我从打坐姿态变成了侧卧在地,周身被冻得冰寒发麻。

    席地而睡,还在这么多注视下,实在是我太累了,累到不受控制。

    这边的天空没有狂暴的雨云,但也谈不上晴朗,四浮的尘埃沙石组成红色雾潮,能见度极其小,我从冻寒中缓过来,肚子饥肠辘辘,还很配合的低叫了两声。

    食物都在月桂身上,眼下没有吃的,我平时极其擅长忍耐饥饿,但现在的情形不允许我饿着,那便只好...

    我看向地上的草,伸出手去揪紧它们,清晰的感受到它们在我掌心下迅速枯萎,枯槁如火掠地般蔓延。

    饥饿感还在,但四肢的无力和疲软在渐渐消失。

    "谢谢。"我很轻的说道。

    说完自己都觉得虚伪。

    这便是生存,和弱肉强食。

505 无冤无仇(三更)

    牧花奕站在阵法外面,仍是居高临下的姿态。

    那些执斧的女人男人数量增加了三倍,旁边还多了许多虎视眈眈的战兽,是獠牙极长,身形庞大的战虎。

    我所失算的一点便是,我在这停留,却也让他们的援军在增加。

    但没办法,哪怕不失算,我也只能停留在这。

    "我睡饱了,"隔着十来丈的距离,我站得笔直,冲牧花奕弯唇一笑,"继续啊。"

    声音很轻,但被我以灵息散开,所有人都可以听到。

    我双手结印,缓缓说道:"准备好,别眨眼。"

    太清仙阵被我顷刻散去,紧跟着下一瞬,数十道护阵轰然立于我四周,同时一条天路从我身后架起,朝云端而去。

    那些战兽爆吼扑来,我在护阵中转身,拔腿开冲!

    数千杀阵为我开道,大地于浮空刹那战火爆燃,迎面而来的风带来恣意快感,神识清晰捕捉到她们再度追来的杀意,我没回头,知道速度和力量完全不是她们的对手,便能有多远跑多远。

    但差距真的很悬殊,我很快被她们追上了,那些战虎凶狠扑来,我杀掉一只,以它的血肉为引,化为更阴戾恶毒的巫阵去击杀其他人。

    护阵一道道碎开,一道道结起,杀阵暗阵,明光暗影,全在我身边交织。

    我所能保障自己最小的安全距离为周身十丈,靠近我十丈的,我必须最先除掉。

    前路被堵得毫无突破可能,我索性朝另一边逃走。

    但着实不幸,没跑出半里的路,我脚下的"路"蓦然消失了。

    阵壁被一股强力化尽,我一脚踏空,坠下云海,仓促间我瞬息凝阵接住自己,同时一道利斧从天而降劈了下来。

    一连串的骤变,我最极限的反应只能打出一道灵息,还是极其微弱的。

    灵息没能将她推开彻底,但改变了她的移动身形,利斧劈在了我身旁丈外,女人爆喝一声,拔出斧头又劈来。

    回缓过来的我同样怒吼,灵息从我体内迸发而出,朝她冲去,没有半点血花,她被我当场灰飞烟灭。

    同时我飞快用护阵保护自己,将其余扑来的人隔绝在外。

    脊背和四肢摔得很疼,若直接砸地上,说不定会四分五裂。

    我忍着痛从阵壁上爬起,高处的风吹得我瑟瑟发抖,我抬眼看着浮空上上下下所有拿着斧头的人。

    "出来!"我怒声说道,"给我出来!!"

    她们怒目而视,厌恶仇恨的看着我。

    但我知道不是她们。

    "只敢暗中做手脚?"我怒笑,"孬种,贱货,下三滥的杂碎!继续啊,你还动得了我吗!!!"

    巨大的尾音伴随我的怒意冲开,于天地激荡,震得我自己都头疼。

    几个拿着斧头的人爆吼着再度砍来。

    我眼眸扫去,直接将他们焚为灰烬。

    "月牙儿!"一个洪亮声音响起。

    许久没听到别人这样喊我了。

    我循声看去,一个身材魁梧健壮的男人身着简素轻甲,立在浮空。

    他反手握着柄丈八战戟,紫金蟠龙,双钩银瑛,一看便是上将之宝。

    "你是谁?"我说道。

    "我听过几次你的名字,"他垂眸看着我,淡淡道,"不错,比我所想得要厉害很多。"

    "回答我,"我寒声道,"你是谁。"

    "他是这些斧奴的主人,"牧花奕的声音从下面响起,"他叫卫战,他听过你的名字不奇怪,这千百年来,他的人一直在各界往来。"

    "那么,我和你应该无冤无仇,"我看着男人,"你为什么要对付我?"

    "我有些向往,你说月牙儿的脑袋,拿在手里会是个什么滋味?"

    "你倒是不怕死,"我好笑,"你杀了我,你猜会有多少人找你偿命。"

    "是么,那很刺激,可惜极有可能不是我动的手。"

    我不太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抬起手,手中芒光敛拢,轻薄如月云之纱,环着他修长的手而聚。

    我提起十二万分的戒备,最先要稳住的是我脚下的阵壁,我受够了高空失重的坠落之感。

    腰间这时蓦然一动,杨修夷亲手给我的那串湫归币发出清幽蓝光。

    下一瞬,五个灵体飞出,极其稀薄的人影,前后左右围绕着我。

    在我的护阵被卫战击碎,那些斧奴再度扑来的瞬息,它们冲了出去。

    我抬手再凝护阵,看到它们将一个女人撞下云海,一团冰蓝色的光自她心**开,旋即被血花取代。

    它们很快又冲向下一个目标。

    我回神,转身朝下面跑去,不敢再逗留浮空。

    空中一道鞭响,牧花奕再度朝我扑来。

    我咬牙,以护阵相拦,加快速度狂奔。

    "月牙儿,像你这样的人,我杀过十几个。"卫战的声音响起。

    他不知何时去到了我的右前方,遥遥站在一个山头上。

    回答他的,是我泄愤一般击出去的一牵樱红长弧。

    他抬手以阵相挡,相撞之力震得山石碎块如瀑布下坠。

    "你就这点能耐吗?"他看着我。

    "比你这个废物厉害!"我边跑边怒道。

    "你死定了。"他笑起。

    我聚神凝阵,牵动所有石头,包括他所在的那片山石。

    脚下却蓦然一轻,再度往下坠去。

    牧花奕的长鞭就在这时击中我的右腿,巨大的力量直接将我的右膝盖骨劈碎,我的身体被甩向一座高山,千钧一发之际,我用残余意识凝出护阵,带着护阵砸入了古老的山体。

    一路疾冲,护阵破碎,我被震得脏腑尽碎,吐出大口鲜血。

    四周一片幽暗,只有砸入进来的洞口有一片狭隘缝隙,离我至少五十丈之远。

    我撑起身子,顾不上周身疼痛,往上面爬去。

    身旁山体却在发颤,往下压来。

    我睁大眼睛,愣愣望着上方缩小的光。

    他们,他们要将我在这里压得粉身碎骨!

    山体这时又往下压来,我攥紧手心,咬牙往上继续攀爬,却忽觉不对,我转目看向身边,顿然愣住。

    身旁的光线太昏暗,所以我方才没有注意,现在才看到,那五个灵体正在用力支撑着下压的山体。

    它们似乎没有办法说话,全部都在看着我,脸上的神情痛苦坚忍。

    我红了眼眶,停下了动作,像是有一股柔软之感朝我心头袭来,直接变作眼泪淌下。

506 废物闭嘴(一更)

    山体又压下来一寸,石头簌簌落下,亦有碎小的滚石从上面跌落下来。

    我抹去眼泪,抬眉看向上面的洞口。

    不是我放弃了,而是我知道,这样一段甬道于身手不佳的我,将是巨大的体能消耗。

    而我出去之后,还要面临更大的挑战。

    卫战在那等着我,牧花奕的鞭子也在等我。

    断裂处的膝盖已经愈合,无碍我的行动,身上的痛楚也在渐渐消失,我看着又压下来一寸的山体,还有旁边苦苦强撑着的灵体,我也抬手撑住岩石,双手聚灵,想将它撑开。

    "你们归位,"我沉声说道,"回湫归币中。"

    它们看着我,没有动。

    "听话,回来。"

    眼看着它们一个个归位,我深吸一口气,尝试着站起。

    施加给我的力量,不仅仅是岩石本身,更还有山外的卫战。

    我咬牙,神识微动,腰上的承绝一动,出鞘而来,被我握住。

    "湫归币都认我了,你也会认,对吧。"我轻声说道。

    而后指甲嵌入皲裂的石逢里,被我挖开更大,我将承绝对准我自己,将它的刀把嵌入进去。

    杨修夷说,它不会伤我,那半寸之距,可扛万钧之力。

    我看着锋利的刀尖,第一次心中无惧。

    如果它不认我,死便死了,我宁可死于它的刀尖下。

    但如果它认我,即便它刀尖所指是我,它却能以背替我扛住所有。

    想到杨修夷,我的眼泪又不受控制。

    但后悔走到今天这一步吗?

    不,不后悔。

    死于追寻真相之路,好过死于留在温宅,任浊气吞噬之窝囊。

    以及,我不觉得我现在一定会死。

    我看向头顶的岩石,双手撑在承绝两旁,尝试将山体距离往上抬去。

    可精疲力尽,也难以推动半寸。

    这不是普通的丘陵,这是入了云的高山,高达几千丈的古老山脉,往下压或许比较容易,往上...着实太难。

    等等。

    或者,我也可以往下?

    "月牙儿,"卫战的声音传来,"你还活着吗。"

    "废物闭嘴!"我大声叫道,"没人想听你难听的声音!"

    "死到临头还嘴硬,"他淡淡道,"我往这洞口送些什么东西进来好呢?"

    我没再理他,凝神去听其他声音,所有声音,尤其是这山体内部的水声。

    "火,你有办法扑灭,水,说不定还将你送回出来,要不,给你一个带着利斧的疯子?"

    话音落下,我听到他不远处的战兽发出很轻很暴躁的闷吼声。

    那些战虎,我杀得最多。

    若真要说起,它们其实是可以利用的...

    我垂头看向我衣衫上的鲜血,缓了缓,我张开嘴巴,用力咬在了手腕上。

    鲜血噗呲一声流出,在愈合之前狂涌,我低低吟咒,将新鲜的血气送出去更远更广。

    同时,我终于捕捉到了水声,清晰空灵,离我有些距离,但我可以过去!

    外面躁动不安的战虎引起一阵不小骚动,能为我争取多少时间是多少。我手掌凝息,重重拍在水声方向的岩石上,一整块塌陷下去,这也是我的空间。

    卫战还在外面叫嚣。

    我又凝出一掌,用力拍了下去。

    一掌,两掌,三掌...

    我的掌心拍得发麻,缓过来些后,我继续去拍。

    外面的动静却好像忽然安静了下来。

    承绝背后的山体也没有再压迫下来的意思。

    我抬头朝上面看去,不解皱眉。

    不,还是有动静的,战虎的咆哮声隔得好远好远了。

    洞口的光忽的一暗,只剩稀薄的幽光,照亮一双猩红色的双目。

    我屏住呼吸,冷冷和它对视。

    听到它身后传来很轻的脚步声,成千上万的脚步声。

    我头皮一阵阵发麻。

    我这是,招惹来了什么东西。

    它的体型很庞大,很难完全进来,它就站在那洞口位置幽幽看着我,眸色冰冷贪婪,虎视眈眈。

    我忽然想起卫战说的,关于杀死我这件事,极有可能不是他动的手,他的意思难道是,我会死于别人之手?

    是不是我在执斧女和牧花奕的追杀下,误打误撞,闯入了眼前这只怪物的地盘?

    不过...

    我眼眸一眯,身上的灵息骤然凝集,直冲向洞口,瞬息撞在它身上,爆开一团炽烈火花,芒光刺目。

    它嗷呜锐鸣,星火从洞口跌落下来,被我以灵息全部撞出洞外。

    一股难闻的烤焦味从外头传入进来。

    可见这种怪物的肉不可以食用。

    "抱歉,"我冷冷道,"至少这甬道,是我的地盘了。"

    外头响起它同类暴躁的怒吼声,群山遍野,数量及其大,带着剧烈煞气,震得我脑壳发疼。

    我设下清心阵,想让自己好受一些,却没有半点用。

    不理。

    我继续去击碎岩石。

    却有同样的碎石从上面砸落下来。

    我一愣,它们竟将周围的泥土沙石往洞中推来!

    一点点积攒,我倒也是可以一步步出去,跟它们打,或者比我在这样一座深山内部徒手挖洞要省事很多...?

    毕竟即便挖洞出去,那也是要冲出重围的。

    以及,它们到底是兽,不是人,四肢虽强有力,但没有办法跟灵活双手相比,碎石掉落下来的速度,的确是一点一点的...

    这个经历很奇特,我就这样在幽暗的狭长甬道中往洞口靠近。

    碎石像是下雨,淅淅沥沥,一阵一阵,我可以在这边嘈杂声中清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狭小的空间让我可以更清醒冷静,并为接下去的恶战做准备。

    但是,我越是一步一步登高,越是有一个极其怪异的感觉在让我变得不安。

    我的头开始变痛,心口也是,比起它们之前发出嚎叫声所带来的疼痛要来的更强烈。

    洞口外的光忽又一暗,我抬起头,怪物出现在洞口,猩红的眼眸盯着我。

    这次离得近一点了,且它对我有所防备,洞口被它留白了大片,所以我能清楚的看到它的脸。

    与鬯炀很像,但不是鬯炀,更凶更阴更残酷的嘴脸,同样光滑的皮肤,皮下像是烧着火,将左边额头上烙下的图纹映出。

507 不堪一击(二更)

    我双眉皱起,好熟悉的图纹,隐隐似在哪见过,却忽见一道口水自它唇中淌下。

    我忙以灵息将这道口水挡开,不待我有后续动作,它带着一双贪婪眼眸迅速退开,继而,又一抔碎石推落下来。

    这次的速度变快了,第二波,第三波...

    我忽然意识到,它们极有可能便是呆毛和牧花奕所说的魑炎。

    如若真的是如此,我还不如...继续徒手挖洞呢。

    毕竟在呆毛口中,我的"前世"就是死在它们手里,而牧花奕说,许多上神也是死在它们手里。

    上神尚且不敌,我如何办得到?

    我,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距离越来越近,群山遍野都有闷吼声,有些暴躁的怪物在隔壁的山头走来走去,还有一些...它们在磨爪,利爪摩擦光滑的岩石表面,声音刺耳聒噪。

    只能,硬着头皮了。

    我握紧手里的承绝,脑中设想了一千遍一万遍,当离洞口终于只有一丈距离时,我先以灵息冲出去,将洞口附近的魑炎推走,而后攀爬岩石,快速爬了出去。

    我是斜着被甩进来的,整个甬道全是我的护阵所砸,爬出来的地方是高山璧刃,几乎无路,我踩着浮空的阵壁朝前奔去。

    遍山遍野全是魑炎,数量庞大到可怕,它们齐齐朝我冲来,我于浮空列下的杀阵在巨大的数量面前,几乎微不可计,护阵更是孱弱到不堪一击。

    我忍着脑袋的剧痛夺命狂奔,它们身上有很强的煞气,我的许多杀阵甚至能被它们的煞气反噬掉。

    有几只速度快的破开我最近的护阵扑来,我能做的就是自行撤掉我脚下的阵壁,再在更下面设阵接着自己,继续头也不回的狂奔。

    想起它们的不死不休不依不饶,我觉得,我还是赶紧再寻个山洞藏身,再一批一批消灭它们吧。

    山洞没有找到,我却看到远处抚沉江旁大开的一处庞大的扇形之口。

    是肃云渡吗?

    牧花奕同我说,肃云渡是当年相境枯春中,除了诛魔山之外,打斗得最凶狠的地方。

    如今一眼望去,是茫茫的原野和大江,天地开阖,豪迈壮阔,牧花奕说魔族最强壮的三名战将全部战死在此,因为若有本事,这里可以直接打开通往祥光环踞的九重神界的界门。

    而这里平野辽阔,根本就不可能有能供我藏身的山洞。

    倒是,我在远处看到了一座高高耸立的神台。

    那里或许可以!

    有了目标,我奔跑的速度更快,山野却响起一阵巨大的爆吼,骤然袭来的疼痛冲入我脑中,我摔在阵壁上,忍痛爬起,身后传来动静,我眉头一拧,即将扑来的魑炎被我撕成两半。

    我边跑边朝声音来源看去,又一阵爆吼响起,体型比这些魑炎大出数十倍的四脚巨兽冲我怒吼。

    两只血瞳阴戾可怕,额上有着同样的烙印,但跟魑炎完全不同的骨相和脸,它的嘴不长,头骨狭小,眼部扁平,牙齿似针盒一般密集尖锐,两根巨大的獠牙恐怖狰狞,似乎玄铁块都能一咬便碎。

    在它身后,又走出六只一模一样的巨兽,每一步都似地动山摇。

    它,它们才是魑炎?

    身后的魑炎始终不依不饶的扑着我,远处的大魑炎们也骤然狂奔,扑了上来。

    煞气掀天而起,冲散我所有的阵法,荡然无存。

    我瞬息从高空坠下,阵壁接着自己的同时,我双手快速结印,巨大的护阵在我身上十丈处架起,勉强撑过大魑炎的两掌,再一掌,护阵也碎为了烟云水汽。

    我跌回地上,脏腑的剧痛让我的血气往喉间狂涌,我忍着腹中疼痛,将口腔里的所有鲜血大口吞咽回去,同时不忘继续抬手,又结护阵挡下致命一击,爬起继续逃命。

    我试过许多种狼狈不堪,但这一次真的是我最艰难痛苦的一次。

    我在这片古老的大地上用尽全力狂奔着,以各种各样的阵法保护自己。

    但就连太清仙阵在这些魑炎快速连攻的攻击下,都变得不堪一击。

    正面迎敌不可能,侧面使坏和背后暗算更不可能,我只能用最无能,也最可能拖死自己的办法,便是不断设阵,快速设阵,拼死设阵。

    就像是一个打不过大人的小孩,只能用各种不痛不痒的方法去恶心和干扰大人。

    大人或许一时拿这小孩没有办法,但是只要逮到机会,大人可以一掌将这个小孩拍得稀烂。

    但我和这些魑炎之间,又不是大人与小孩那般简单。

    它们虽然没有办法马上逮到我,但是它们身上有极其强烈的煞气。

    烛司的龙身也带有煞气,我靠近过,没有半点不适,但这些大魑炎的煞气,甚至可以直接杀人。

    许多魑炎冲到前面扑我,我的护阵,困阵,杀阵,暗阵,行路障法,甚至聚灵阵都出来了,一塌糊涂,杂乱无章。长途奔跑下来,死于我手下的魑炎不超过十只,更不论说那些大魑炎。

    将它们拎出来与我单打独斗,或许还能勉强一战,一下子奔来七个,我只能丢盔弃甲,抱头逃生。

    又一道太清仙阵在远处被击个粉碎,我浑身发颤,已是强弩之末,咬着牙根凝息再结。

    这时腰间一动,湫归币中的灵体重又飞出,我睁大眼睛:"别!"

    它们速度极快,在我话音落下时,三个灵体已朝离我最近的魑炎冲去,两个灵体则朝大魑炎而去。

    最先去大魑炎那边的灵体被蓦然垂首的大魑炎的煞气生生灼烧为飞烟,魂飞魄散。

    我大叫想将另一只喊回来,它稍作停顿,随后没有半点犹豫,继续冲了过去,周身泛起蓝光,故意掠过大魑炎跟前,在大魑炎怒吼之际将它往另一处引去。

    可是能有什么用,它吸引走了它们的目光,却不慎撞在另一只疾奔而来的大魑炎身上,我眼睁睁看着它燃为了星火碎沫。

    原野上狂袭的风吹得我大寒,我张嘴哭出声音,悲愤怒吼,激起所有沙石,被我尽数朝大魑炎冲去。

    它们迎着沙石奔来,我用尽周身之力,伴随一声暴喝,将一只大魑炎困于石阵之中,而后生生绞杀。

    不待我将它的血肉朝其他魑炎拂去,好落定为邪阵,已有一只大魑炎扑到我跟前,冲我张开了血盆之口。

508 上古神兽(三更)

    针盒一般密集的牙齿,望之生寒。

    我躲无可躲,仓促凝出的护阵被击个粉碎,疲软的四肢甚至抬不起手让我去再度结印。

    画面很缓很缓,定格一般,我就这样看着死亡朝我逼近,每一颗尖锐利牙,都是催命的符。

    我终于放弃所有抵抗,紧紧闭上眼睛,耳边听到惊惧的熟悉奶声:"主人!!"

    我一愣,忙又睁开双目。

    "啪"的一声,我被顷刻带走,转眼落在我之前遥遥望到的那座神台之上。

    我用力从地上爬起,"呆毛"二字尚未叫出口,它暴喝一声,朝泱泱冲来的魑炎们迎面飞去。

    "孽畜!!"

    它身后的彩羽芒光大现,那些被我激起的石头在狂风中飞沙走石,忽的,空中电闪雷鸣,同时天色瞬息沉降了下来。

    这不是正常的天象,虽然这里的天象没有正常过。

    云峰如墨,有七彩晖光不断闪现,叠影摇曳,愈渐刺目。

    是天地间的大变,连风云都为之色变!

    "呆毛?"我朝呆毛看去,不知为何,我觉得害怕,"呆毛!!!"

    雨声怒奔,风声怒吼,浮空中响起狂啸,似从远古而来,九天震怒般荡彻大地。

    那些云霞汇聚,神光如月,一股盛大纯澈的清灵之力瞬间冲向四面八方,涌遍这片神墟,激起雨雾尘烟如滚滚白浪。

    就在这遍天遍地的浮空流云中,呆毛在我眼中化为一只五丈高的庞然大兽。

    它朝那些魑炎冲去,一条七彩凤尾拖在它身后,绚烂似霞色月影,翩然凌空,流光溢彩。

    天上仍是翻滚的雷云,大雨滂沱,大风狂作。

    我愣愣看着它,看着它冲入魑炎群中,看着它和同样高大的大魑炎怒斗,将大魑炎撕为碎片,看着它宛如战神,大开杀戒,大肆屠杀,暴虐怒喝,酷烈残忍。

    一只大魑炎被摔入抚沉江,庞大的尸体被浩浩江面衬得渺小,却能浮起满江的血。

    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是前赴后继的魑炎。

    岩浆一般火热的鲜血被大雨冲向大江,将汤汤江流染为沸腾的红海。

    最后,它们没有再来,停止了前赴后继,数百只魑炎站在远处的山头遥遥看着我们。

    更远的地方,几十只大魑炎立在高坡远观,同样没有过来。

    呆毛将它们杀怕了。

    竟然...会怕。

    呆毛将最后一只大魑炎的尸体砸下,抬头朝远处看去。

    "孽!畜!"它怒声喝道,"啪"的一声,追杀而去。

    远处的动静,我便看不到了,但是能听到与刚才一模一样的嗷呜哀鸣。

    回过神来,我才发现我一直在哭。

    我看向我身旁的三个灵体,它们垂头看我,其中一个奄奄一息,我知道它撑不了多久了。

    "谢谢。"我哽咽说道。

    说完,眼泪掉落得更凶。

    大雨倾盆砸在我身上,我一直没有设列护阵去挡,那么冰冷的雨,彻头彻尾浇灌下来,我从里到外,俱是冻痛。

    我好像隐约知道了什么,好像隐约可以将这些串联到一起,可是,我又不愿去相信那是真的。

    呆毛认错了吧,应该是认错了吧。

    不,它不是呆毛啊。

    一只不记得自己是谁,但却活了很久很久的灵兽。

    我一直只以为它活了很久,却没想到久从远古而来,更没想到它还有这般毁天灭地的能力。

    憎恨月家,到处放火,口口声声喊我主人,不肯让我来这...

    我抱住自己的膝盖,越想越觉得害怕,越想越觉得陌生。

    我似乎,不认识我自己了,也似乎不认识身边的人了。

    我是谁?

    为什么是我?

    我不是...灵体吗?

    如若,如若我真的是呆毛的主人,那么,是谁来着,那个太古上神?她叫什么?

    泝遥?

    东荒帝姬,《八相即》上所说的东荒大泽的神女?

    "...小姑娘。"

    我茫然抬起头,看着坐在白鸟上的男子。

    他垂眸看着我,眸色深邃复杂。

    风声呼啸,他衣衫翻飞,迎风猎猎,墨发被风带起,飘于身后。

    他遮了雨,将我的雨也一并遮去。

    "小姑娘。"他下来扶我,修长有力的手带着他的暖意涌来。

    "不值得去悲伤。"他温柔说道。

    "你怎么来了。"

    "它是我拦下的,我未让它去找杨琤。"

    我看着他的手指,哑声问道:"为什么九头蛇妖可以找到我。"

    "它们将你从我身边偷走,用你祭阵。"

    "那,祭成功了吗?"

    "嗯。"

    "那我为什么没有消失?"

    "他们将你分割了。"

    听起来都痛。

    我浑身冻痛冰冷,可是现在这阵痛意,却似从心跳处传来,让我害怕与恐惧。

    "绿腰绮婆呢?"我问。

    "也一样。"

    "但不同的是,她们也是祭品,"我抬眸看他,"对吗?"

    他黑眸温和温润,点了点头。

    "都是祭品,她们却恨我,"我低声说道,"我被辗转偷了两次,我是不完整的。"

    "还有一次,"他看着我,"月家。"

    我的眼泪直直跌落了下来。

    骤然袭来的心痛,击得我忘却呼吸,痛得无以复加,生不如死。

    "不,"我摇头,"不是这样的。"

    "东荒帝姬泝遥,为天地灵息凝于暮雪玉石上的自生自长。"他平静说道。

    "暮雪,玉石..."

    "你不是好奇过,为何初杏山涧中的泠神阵所用,为暮雪玉石吗?"

    心口痛得让我双眉紧皱。

    爹爹,娘亲,姑姑,族人们,丹青姐姐,溪河姐姐...

    爹爹的那些宠溺,娘亲的那些软语,姑姑总爱我亲手做各种好吃的...

    "不!我不是什么泝遥,不是什么东荒帝姬!"

    他声音仍温和:"你承受了你不该承受的苦难和责任,你本不该姓月,是他们强加于你。"

    "你不要再说了!"我忽的大声说道,自他手中抽出手来,"别说了!"

    眼泪却疯狂掉得更凶。

    我抱住自己的膝盖,缩成一团。

    "其实,你方才看到化劫的那一刻,心里隐隐猜到了吧。"他低声说道。

    "别说了,我求你别说了。"我捂住耳朵。

    "小姑娘,他们一直在利用你啊,世人待你无情无义,所有人都在利用你,你本不该是月牙儿,更不应该是什么田初九!"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我闭上眼睛,眼泪潸然。

    呆毛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并不知道,也不知道它在我身边陪了我多久。

    我像是陷入茫茫一场空白的世界里,天地没有颜色,只有亘古寒风。

    我独自坐在这个世界里,停止呼吸,停止思考,似乎将生命也停止了。

    等我终于从这片空白中挣脱出来,我身上的衣裳已经干了,大地也干了,天上地下是明朗的清野。

    我缓缓回过神来,认出了身边的人。

    呆毛喊了我一声"主人"。

    月桂也在我身旁。

    庄先生在不远处。

    他那只叫天雪的大鸟也在。

    我看着它们,只是很快的,我又陷入迷茫。

    我认得它们,可我自己是谁?

    我是谁,谁是我,我在哪,我为什么在这?

    分明是我喜爱看的辽阔天地和洒了星子一样的大河,但是我半点都喜爱不起。

    于是,我重新回去那一场空白的世界中,在什么都没有的世界里枯坐着。

    白茫茫的,静悄悄的,这一次,连风都停了。

509 今夕何夕(一更)

    时间缓缓从我身边流淌着过去。

    像是肉眼可以看见。

    我时常觉得自己提着一盏灯,对山对海观望着。

    看着月色在海上落下的银光,浪尖打卷时,月光便像是熠熠夺目的细瘦的白锦。

    但都不存在。

    我并没有提着灯,也没有在观山观海。

    一切安静慈净的画面,皆是我自己在苍白世界里幻想出来的。

    我可以肆意挥毫,任由斑彩错置,或一天一地一叶皆素白。

    意识像是一样已经远离我的东西,信仰信念变成最荒诞的存在,我所受过的光和热,我已分不清是真是假。

    光是真的明亮的吗?

    热是真的温暖的吗?

    它们是我一厢情愿的虚妄,还是真的因善而来,因爱而存?

    又或者,背后藏着更深更重更可怕的恶意。

    我分不清现实是什么,虚念又是什么了。

    而活着,什么是活着?

    清醒时看到我身上疯狂生长的紫灰色枯槁,我迷惘的在想,是不是生命不容我。

    不,我也不容这人间。

    我一点都不想存在于这个人间,还是我自己苍白的世界更好玩。

    昏昏沉沉,有人喂了我一口水。

    干燥的唇瓣被清润的水浸湿,我没有半分谢意,只觉得扰了我的世界。

    然后,我听到一个熟悉的醇厚声音很轻很轻的说,她丧失了生存下去的意志,浊气吞噬的速度变快了。

    我想睁开眼睛看一看是谁在说话,却又觉得害怕,我也不知在害怕什么,索性,我继续回我自己的世界,并且再也不想出来了。

    但要不要出来,似乎也不是我说了算,我总是会莫名的短暂回去一下,似乎是身体的反应。

    我真的很讨厌这具身体。

    讨厌骨头,讨厌鲜血,讨厌这具身体的所有存在。

    比如,在我漫长枯坐,肆意挥霍年岁时,这具身体又将我拉扯了回去。

    我睁开眼睛,很快发现自己冤枉了它,是身上穴位传来的痛,是针在扎我。

    我半坐在一个符文里,模糊视线中,看到有人目带欣喜的望着我。

    "九儿?!"

    "丫头?"

    我疲倦的闭上眼睛,不想理会,穴位的痛楚却又将我激醒。

    在一旁托着我的人将我小心的扳过去,好听的声音带着一丝清哑:"...初九?"

    我看着这张好看的脸,目光从混沌茫然渐渐变得清明。

    我张了张嘴巴,却不知要说什么。

    脸颊被他轻轻捧住,他又唤了声:"初九?"

    黑眸翻涌的巨大情绪很快将我感染,我发现,他像是才哭过。

    我的眼眶红了。

    我不忍他哭。

    哪怕我现在没有那么快想起他是谁,可是,我不忍他有一丝一毫的难过,会让我跟着心痛和悲伤。

    屋里的其他人不知什么时候走的,我一眨眼,眼泪啪塔啪塔掉落下来。

    他轻柔的拂去我的眼泪,低低道:"痛吗?"

    我双眉轻拢,下一瞬,我哭得更凶。

    我看向他的眼睛,甚至有一个很奇妙很冲动的想法,如果别人给我的光和热是假的,那我便不要。

    但如果是他...

    如果他不给我,或者给我的是假的,那,那我给他。

    我把我的光和热给他,我自己给的,那一定是真的,不是假的。

    所以,这世上是有真的。

    这个想法让我开心,但明明是开心的情绪,我一张嘴却是不受控制的哭。

    身体被他拥入怀里,他紧紧抱着我,我清晰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发颤。

    我看到他身旁的锦缎针灸包,上面还摆着两根刚用过的长针,一旁还有玉器和巫器。

    我哭着哭着,停了下来:"你拿针扎我。"

    "嗯,"他声音很轻,"我们怎么都叫不醒你,你像是根本听不到。"

    "呜呜,"我抬眸看他,抽噎,"你,你居然拿针扎我。"

    "所有人都在害怕,"他轻轻拂去我的眼泪,"我怕得不知道怎么办,要不你扎回我?多少下都可,扎哪里都行。"

    我摇摇头,把自己往他怀里靠:"我舍不得。"

    "...如此一说,倒像是我舍得伤你一般,我也是不舍的。"他低低说道。

    "嗯。"我敷衍应了声。

    下巴被他轻轻托起,他望入我的眼睛:"你睡了好久了,你可知这有多吓人,呆毛说你上一次醒来是在一个月前了,你睁了下眼睛,便又闭了。"

    我在他怀中寻了个舒服位置靠着,继续敷衍:"嗯。"

    他揉揉我的头发:"饿吗?"

    我摇头。

    "不想吃点什么吗?蜜豆糕呢?鸡腿呢?"

    我没有说话,沉默一阵,我说道:"我想**。"

    "...好。"

    但其实,我并不是很想。

    我只是一时不知道要做什么,不想吃,不想喝,那便走一走。

    在他给我换衣服时,我得知我几乎很少去茅房,从小到大都没去过几次,我的身体特殊,所需能量常常供不应求,更不说产生废料排出体外。

    我好奇问他,那我体内多多少少还是会有粪便积攒的,也会被身体拿去用掉吗。

    他沉默良久,反问我,我们为什么要讨论这个。

    脚下的步伐很虚,落地时我一个踉跄,被他稳稳托住。

    "我背你吗?"他声音温柔。

    我思考了下,问道:"可以抱吗?"

    他温柔一笑,将我很轻的打横抱起。

    我便勾着他的脖子,往他怀里靠去。

    出来时看到外面都是雪,我身体激灵了下,贴着他肩膀靠着,还没说好冷,便觉察他身上传来的热意。

    于是到嘴边的两个字变成了"好暖"。

    他在我额头上亲吻了一口:"呆毛昨日陪你师父回凡界取你幼年最爱玩的玩具了,你师父执着说,那些玩具可以将你唤醒。"

    隐约,是有玩具的。

    我回忆了下,说道:"有个小拨浪鼓。"

    "嗯。"

    "还有背在背上的小木马。"

    "小木马上面,可以插一个小风车。"他补充。

    "你说,"我有些不安的问道,"这个小拨浪鼓和小木马,它们算是光和热吗?"

    "嗯?"他垂眸看我。

    哪怕是困惑的神情,都带着温柔专注。

    我安静和他对视,记忆缓缓回来,我眨巴了下眼睛:"不对啊,你明明对我可凶。"

    "什么?"

    "也不对..."

    一些缠绵缱绻的画面浮上眼前,我脸颊渐渐变红。

    "杨修夷。"我尝试叫他名字,害怕自己记错。

    好在似乎没有,他深深看着我,微笑:"初九,再叫我一声。"

    "杨...修...夷。"我缓缓叫道,唇边浮起一抹笑容。

510 太云仙境(二更)

    我觉得,他会像看傻子一样看我。

    因为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傻。

    可是,念出他名字时,我觉得特别开心,特别亲切,特别美好。

    不仅仅因为他现在对我温柔,而是,我也想对他温柔。

    "初九,我喜欢你念我的名字。"他低低说道。

    "我想唱歌,"我看着他,"你想听吗?"

    他脸色微变:"你要,唱歌?"

    "嗯,随便唱什么都好。"

    "随便唱什么的话,这样才更..."

    我双眉轻轻皱起,等着他将话说下去。

    他没有说了,安静一小会儿,他说:"好,唱吧。"

    "我不唱了,"我委屈的说道,"等下到了茅房,你唱给我听。"

    "这..."

    "不然我尿不出来。"

    "你..."

    他骤然失笑,灿烂若花开一般,皓齿洁白,眸中盈满笑意。

    "你笑什么?"我不解。

    他将我放下来,垂首又亲了亲我,神色变得认真:"我在笑我自己,初九,从今而后,你要唱歌便唱,不论低吟还是高声放喉,若想发疯玩耍,便也尽兴去闹,我陪你一起闹。"

    "你怎么忽然变了呢。"

    "你这委屈模样我半分都受不了,若是连唱歌和玩耍都不能让你淋漓痛快,我杨琤便是废物。"

    "..."

    我一时说不出话,但有很舒服很温暖很快乐的感觉在我心口漫开,涌向四肢百骸。

    明月当空,万物银妆素裹,他玉一样的清俊面庞好看得摄人心魄,尤其是这双略狭长的深邃眼眸,我根本扛不住他的深深凝视。

    就在我觉得风花雪月当前,我也该说些动人情话时,他笑着抚了抚我的脸颊,另一只手越过我,拉开了我身后...茅房的门。

    很干净的茅房,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气味,但这氛围多少还是有些...

    我兴致全空,抬手挥了挥:"那,待会儿见。"

    他并没有真的给我唱歌,尝试过,但清了清嗓子,却半个字都唱不出。

    他这样好看风雅的长相和高挑清傲的气质,对着茅房唱歌确实有伤风华,我便不为难他了。

    出来后,他带我去洗手,我小声在他耳旁跟他说,我根本就没有如厕,因为脱裤子会冷,而且我懒。

    他顿了顿,说道:"那你去茅房...半日观光游?"

    "我也不知道,"我看着竹管中的温泉缓缓落在我手上,低声说道,"就是觉得,我应该像个正常人一样吃喝拉撒睡,才会开心。"

    他揉搓着我手指的手指微微收紧。

    我垂眸看去,苍劲,有力,修长,白皙,真好看的一双手。

    我抚了下他的手背,被他握了回去,他俯首在我额头上吻下:"你本就是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要说上'像';字?"

    我抬眸看着他,月色下他眉目如洗,一双温柔深情的黑眸,还有深深藏着的悲伤。

    是悲伤吧,我也不知这样的解读对不对。

    我忽然觉得有一点害怕。

    我垂眸看回自己的手,尤其是看到蔓延至手背上的这些枯槁斑驳,我更怕了。

    我将头往他怀里靠去:"我想睡了。"

    "嗯。"

    我想睡了,我忽然想回去我的世界,我喜欢和贪恋留在他身边,可是我真的惶恐不安。

    总觉得,贪恋越久,依赖越深,会让我很难自拔,陷入很深的痛苦中去。

    我要保护自己,不可以再让自己承受痛苦,因为这个世界让我太痛了,虽然我差不多已遗忘到底是什么样的痛。

    回房后,我靠在他怀里入梦,他身上的气息很好闻,我一边觉得不可以贪恋,一边却又舍不得离开。很快,我沉入梦乡,犹豫了一小会,我头也不回的回去了自己的世界。

    这次真的不想再醒来了,我每夜坐在星河中的船甲上,看着茫茫一片夜色发呆,倒不觉得孤单,甚至觉得这样一直空想也很圆满。

    只是,耳边的动静越来越多。

    有人摇着拨浪鼓,有人用力推着我,有人在大哭,有人在低声的哭。

    我觉得他们很熟悉,但是名字我全都记不起来,我麻木冷漠的听着,像是无关紧要的旁观者。

    一日又一日过去,身边的动静越来越少,只知道白日有一个老人一直摇着拨浪鼓陪我,夜晚静下来时,会有一个年轻男人在我身旁搂着我,同我很轻的说话。

    年轻男人哭过三次,两次都是无声的,但是我可以感受得到他在哭。

    还有一次,他哭出了声音,他很小声的说,希望我可以睁开眼睛看一看他,对他说一个字都好。

    但我很难过的发现,我想要睁开,却睁不开了。

    那便不睁开了,费力去撑开眼皮,也是非常累和辛苦的。

    我继续这样躺着,觉得可以躺去天荒地老,可偏偏,他们总是有办法让我醒来。

    睁眼被白茫茫一片明光刺得将眼睛闭回,耳边有五六个人在说话。

    有人发现我动了,其余人都望来,他们开心的围住了我。

    我顿时便不想动了,但身体仍给了他们回应,因为太麻了,我的四周麻得难受,我不受控制的想抬手活动。

    我被人扶起,费力将适应了光线的眼睛睁开,顿时困倦往身旁的年轻男子靠去,躲去他怀里。

    他身上的气息我闻了太久,让我觉得亲切和安全。

    但是他的手臂却在发颤,他的手指也是,分明很稳的托住了我,却就是在颤着。

    "这里的白色真讨厌,"我说道,"我那边的白色比这里舒服。"

    "她在说什么?"有人在我身后说道。

    "嘘..."另一人说道。

    "初九,"年轻男子喑哑说道,"这里是太云仙境。"

    我点点头,浑身提不起劲,软绵绵贴着他的胸膛,能听到他的心跳声强健有力,但不时会快速跳动几下。

    "九儿?"苍老声音低低唤我。

    我拢眉,回过头去。

    白眉白发白须的老人看着我:"九儿?"

    他抬起手,拿着一个小拨浪鼓,晃了两圈:"你瞧,嘿嘿。"

    这个逗孩子一样的笑容,让我好生困惑,不过分明觉得此人奇怪,又深深被他手里的鼓声吸引。

    这个鼓声我在梦里听过,但很模糊,远不及现在清晰。

    "再摇两下。"抱着我的年轻男子说道。

    于是老人又摇了两下。

    我呆呆的看着这个小拨浪鼓,一种说不出的情绪漫上我鼻尖,酸的我难受。

    "听。"老人说道,继续摇着。

    "我好累,"我说道,"我想睡觉,我不想听。"

    我害怕听,隐隐觉得会有什么东西一触即发,将我淹没。

    "睡了那么久,再睡会更累。"身旁一个老人说道。

    我抬眼朝他看去,也是白发白衣的打扮,但宝相庄严,清雅端方,尤其是这双眼眸,很仁慈,悲悯,亲和,遇变不惊的威仪。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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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谣介绍:
替姑姑挡下的那一剑,
她被拦腰斩为两段,
死而复生后,
她再不能习武修道。
痴傻流浪的漫长荒途,
终于让她遇上可以栖身的师门,
从此,她成了当世散修大家们捧于手心上的至宝。浮世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浮世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浮世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