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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折随风     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txt下载     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蛛丝马迹

    小梅于各院间来回穿梭,见大部分人还未出斑,只是高烧未退,四肢无力,偶有腰酸背痛,呕吐晕眩者,心里定了大半,又寻了几个病患问诊,了解病情状况。

    “您现在感觉怎么样?这里疼么?”小梅伸手在那病患的腰侧轻按了按,见其痛苦地点了点头便收了手,之后让他张开嘴,探头看去,见其喉下红肿,口腔内唾液粘稠,并伴有一股子腥臭气味,松了手“嗓子感觉如何?”

    那人试着吞咽,皱着眉头咧嘴道“疼的很,又干,像是有啥堵在嗓子里似的。”

    小梅自顾自地想了想,一回头,发现许浚并没有把口鼻裹上,正探头认真观察着这个病患,心下一惊,赶忙从怀中掏出一块,自己备用的棉布,上前将许浚的口鼻紧紧包裹住,见后者一脸惊诧,叮嘱道“记得每天用炭水,蒸煮洗净了再戴,用过两三天就换块儿新的。”

    “那你呢?”许浚跟着说完这话,便转身去看另一个病患的小梅。

    小梅正俯身查看一名病患的眼睛,淡淡道“我小时候得过,不会再感染了”回头见许浚还想再问什么,举手止了止“虽然经历过,但那时候开药的不是我,之后也再没遇到过类似的,所以现在还不是很有把握”向许浚道“跟我去药房看看。”

    两人来到药房,医官和医女并没有干涉,却仍旧耐不住,时不时地向两人这边观望。各地医院,需定期向宫中输送最上乘的药材,因此常年都有备存,也为各地疫病的一时之需,小梅遍览一通,取出其中的茶叶、枇杷叶、姜石芒硝、青羊脂、雄黄、蚕茧等,另遣了许浚去找些荞麦、大豆、赤小豆、豌豆、绿豆,并叮嘱,如遇有发了痘疹的病患觉得奇痒难忍,便用点燃的茶叶烧熏痘疹处,痘疹溃烂可以用枇杷叶清洗后,将荞麦、大豆、赤小豆、豌豆、绿豆研磨了敷在上面,之后便自己背上草药筐,跟孙审药打了声招呼便往后山去了。

    “教谕说了让这小子负责么?”孙审药身旁的朴浩,望着小梅离去的背影,眉头皱了皱。

    孙审药看了眼朴浩,多了些烦躁“他自己撞上去的。”

    朴浩低头想了想,抬起头来巡查了一遍周围“这事儿有些蹊跷”却是点到即止“那人找到了么?”

    “找到了”孙审药却没多大兴趣“可也没什么用了。”

    “死了?”朴浩倒是有些意料之中。

    “盯着他的应该不止我们,本来都截住了,一错眼儿就被干掉了。”

    “有得病的症状么?”

    “还得病?”孙审药愤愤不平“他一人折腾我们半天,得个屁病。”

    “尸体也没留下?”朴浩仍旧觉得哪里不对。

    孙审药叹了口气“真够狠的,趁我们没注意,被浇了一身的油,烧得骨头都不剩了。”

    “这次说不定还真用得着这小子。”

    “万一搞砸了,可就不是松都境内能控制得了的了。”孙审药难掩焦虑烦躁。

    “那也总比你那下三滥的强”

    “你!”孙审药气不过,压低了声音“他们想怎么样你不知道?敢拿瘟疫下手已经是在破釜沉舟了。”

    朴浩瞥了孙审药一眼“若一开始便想着破釜沉舟.....”似有所感“算了,如今,也该有点儿动静了。”

    此时的小梅也是一头乱麻,这几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心里总觉得不太对劲,行至一家药铺前,想了想,走了进去。

    “呦,小梅啊”老板一副旧相识的模样“今儿又采到什么好东西了?”

    小梅一笑,躬身一礼“吴老板好,小的正是要上山采药呢,您最近有什么急需的么?我今儿上山帮您找找。”

    吴老板哈哈一笑,摆了摆手,随即又想到什么,寻思一会儿,向小梅招招手,示意他跟自己来,走到药柜边上,拉出一抽屉,抓起一把来,捧到小梅面前“你前段儿时间送过来的,还能找到么?”

    小梅见是一堆晾晒好的升麻,心下一沉,面儿上有些为难“吴老板,您知道,升麻要入秋了药性才好,之前我也说了,是碰巧看见的,大概是向阳,长势好些,入药其实有些牵强,您是好心帮我凑钱才买下的,再要,我建议等些日子”见对方一时低头不语“您放心,到时候我先给您送来。”

    吴老板回了神儿,笑着叹了口气,摆摆手,将一掌的升麻倒回抽屉“果然是各人有各人的财运呢。”

    “这药材,最近要的人很多么?”

    “是啊”吴老板像是想起什么“前些日子,后街的老安跟我说,有人出高价收购他那儿的升麻,问我要不要一起做,哎,想着前几年,升麻一直卖得不好,我也就没花精力留存货,谁知道今年倒是奇了,还有人专门收升麻。”

    “您知道他们现在还收着呢么?”小梅追问道。

    “收着呢啊”吴老板以为小梅有兴趣“你那儿要是有好货了,咱俩五五分,我四你六也行啊。”

    小梅听了这话,心里有了些盘算,一笑“瞧您说的,之前要不是您肯收我的药材,我也没钱还三哥的帐,可是帮了我大忙呢,您放心,有货我一定给您送过来,您先忙,我这就上山看看”别了吴老板,将沿路药行问了个遍,多有相同的情况,另打听出,收药材的车是往山上去的,望向山腰上隐约在林木间的院落,小梅陷入了沉思。

    此时的凤来宫中,离歌笑正拿着张长卷细细看着,柴胡推门进来也没抬眼,待后者在自己对面坐了,方转头看了眼门口“三娘呢?”

    “小丫头又被老太婆叫去了”柴胡拿起面前小几上的茶壶对着嘴就喝了起来,遂又道“在慈庆殿多半天了也没见出来,三娘不得在里面陪着。”说完,又继续牛饮起来。

    离歌笑似听非听地点了点头,继续低头长卷“你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

    柴胡正喝得痛快,一愣“什么什么动静?”

    离歌笑仍旧没抬头“跟之前一样,说一遍。”

    “啥”柴胡一口水没咽下,差点儿噎过去,将茶壶放回几上,用手摸了摸嘴“都快一个月了,你没听烦俺都说烦了,每天就那几档子儿事儿,你听多少遍还不一样。”

    “老胡”离歌笑此时方才认真放下手中的长卷,看向柴胡“很多事情的答案都藏在规律里,小梅在那边能给的信息不多,也不容易,很多事情要靠咱们自己。”

    柴胡慢慢沉下心来,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是不是小梅那边儿有信儿了?”

    离歌笑抬了抬眼,重新拾起长卷看去“压力真是越来越大了”柴胡却再不跟他废话,一把抢过长卷“小心点儿,别弄坏了。”离歌笑无奈地摇摇头。

    柴胡将长卷展开,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终究还是扔给了离歌笑,不甘心道“这是啥?”

    “梅梅的卷子。”离歌笑复而展开看去,慢悠悠道。

    柴胡一愣“啥?小梅的卷子?啥卷子?”

    “今年的秋孟朔”接着补了一句“就是医官的一个考试。”

    “他干嘛参加医官考试?”

    “看来压力也不用太大”离歌笑喃喃合上长卷,看向柴胡笑道“问题不在这儿。”

    “那是啥?”

    离歌笑将小几拉到身旁,懒洋洋地依在上面,不紧不慢道“你先说说今天的事儿,我再跟你说说梅梅的卷子。”言罢,一脸满足地看着柴胡无可奈何地瞪着自己。

    松都那方,小梅在山上转悠了一个多时辰,下山时仍旧不自觉路过教坊后门,想着大概是方才的思绪使然,却不知能想个什么理由进去探查一番,像是不想让自己为难一般,那门忽地打开来,自内而出的文蕴荷与踌躇着的小梅刚好打了个照面,两人一时都愣在了原地。

    “呃...”小梅竟一时有些语凝“好久不见。”

    “啊...”文蕴荷一时间也恍惚了一下“是”目光落在小梅戴着的镣铐上,下意识地跟着道“好久不见”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有些害怕地看向小梅道“您...您是不是回去晚了,我...我不耽误您了。”

    “哦,不是这样的”知道她误会了,更是怕给自己惹麻烦“最近医院有些特殊的病症,我是跟教谕打过招呼才出来的,没有关系的。”小梅感觉自己下一句就要说能不能进去坐坐了,赶紧适时收住了话头。

    “那您愿意进来坐坐么?”

    “这...”事情进展得太过顺利,小梅不禁为自己的目的而心虚,咧了嘴笑了笑“会...会不会打扰了?”

    文蕴荷展颜一笑,摇了摇头,赶忙将门大开,微微低了头,躬身退至一侧,恭敬道“您快请进吧。”小梅观知四下无人后,方迎门而入。

    仍旧是上次由洪子引着的那条路,此番恍惚已隔了数日,门前梅花依旧,只唐只此时正戴在佳人的发端,随步履频频摇曳“恩,文姑娘。”行至门前阶台,小梅忽然想到了什么。

    文蕴荷此时已脱鞋上了阶台,闻言回身询问“贺公子,什么事?”

    小梅低头一笑,复而向文蕴荷道“清源说,我那个帕子在您这儿,我想,您能不能现在还给我?”

    文蕴荷点了点头“当然”说着,自腰间的荷包中取出个方方正正叠好的帕子,呈向阶下的小梅,见后者一时愣愣,有些不好意思“我...我知道,您很在意这帕子,怕会被别人拿了,所以一直带在身上...”

    小梅心下很是感动,更感激文蕴荷的谨慎,上前一步双手接过帕子“劳烦姑娘这样费心了,多亏当日姑娘出手相救”忽然想起什么“哦,应该还有文大人。那日是文大人和您一起来的吧?”

    文蕴荷愣了一下,面色上多了些许恍惚,复而向小梅一笑“快请进来说罢。”

第四十七章 有无相通

    “就这样了”另一边,柴胡再一次耐着性子给离歌笑讲述了一遍今日当班的情况,并时不时地被后者要求进一步细化,以至于后来连自己去过几次茅厕,用了多长时间都要想清楚,最后终于讲得令离歌笑满意了,方才缓了口气,却已是满头大汗,再想找点儿水喝,发现壶里已经空了,无奈也拉了一旁的小几依着,撩起衣服呼扇开来。

    离歌笑细细思索着柴胡方才说的每一个细节“恩..这么说今天,朴宗敬巡视中途曾经去过一次内医院?”

    “恩,大概巳时初刻左右”柴胡回忆道“这也没什么,巡视的时候一般都会去各处看看,只不过平日里他总是先去内医院,这次好像放在最后了。”

    “然后呢?”离歌笑自顾思索着。

    “然后...”柴胡想了想“那个姓姜的内侍来找他,就直接去李峘的康宁殿了。”

    “没再回来?”离歌笑皱了皱眉。

    柴胡想了想“没有。走之前就都交给俺了,后来见他也没回来的意思,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要不然也找不出空来找你啊。”

    “平日里,朴宗敬都什么时候开始巡视?”

    “辰时左右吧”柴胡索性更认真想了想“不过我有几次出来早了,也能看见他在院子里转悠。对了”又想起什么“还真有一次,我寅时起来解手,之后走到前院,结果你猜怎么着,正看见他从康宁殿出来往西边去了。”

    “西边?”离歌笑接着问道“那你后来在哪儿看见他的?”

    “内医院啊”柴胡皱了皱眉“我那天特意又早了些出来,结果就在内医院碰见他了,感觉他还有点儿惊讶,我只说起猛了,他也没说啥,只是....”

    “只是什么?”

    柴胡想了想“只是当时跟他在一起的那个主簿,好像就是小梅曾经帮忙守夜的那个。”

    离歌笑嘴角渐起一抹笑意“秋尽染。”

    小梅随文蕴荷进屋落座,文蕴荷为其奉茶,小梅浅唱了一口,皱皱眉“这什么味道?”

    “哦~”文蕴荷羞赧一笑“我也不识得,倒是母亲不知从哪儿进来的,还说必须用煮过木炭的水沏才好,所以味道可能有些怪。”

    小梅心下已猜到是什么,随意一笑“令堂的品位还真是独特呢。”

    文蕴荷回以一笑,但既说到了母亲,文蕴荷心里总还有过不去的“我知道,这次累您受苦,是跟母亲有关的。”

    小梅倒是没想到文蕴荷会这么直截了当,但随即也想到,这么多年,以文蕴荷的心智不可能全然不知,既然两人都有所求,如此倒还省了自己的麻烦“想必,您也注意到那梅花了。”

    文蕴荷一愣,终究按捺不住“那梅花,到底,代表了什么?”

    小梅微微垂首,把玩着手中茶盏,暗自思量:黑梅暗枭的事,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更何况是文蕴荷,否则,以自己和忆卿猜测的千暮锦的身份,文蕴荷如何连这梅花代表了什么都不知道,亦或者,也是番试探。这并不是自己擅长的事情,以前有离歌笑在,自己的疑惑,顶多是为离歌笑的判断提供些参考线索,如今全要靠自己做决定,着实有些力不从心。

    小梅忖度少顷,微微一笑“在大明多少听到些,这梅花,跟一个组织有关。”

    “一个组织?”文蕴荷禁不住顺着问道“您在大明就有听说,那这个组织到底是大明的还是朝鲜的?”

    “我想”小梅借茶盏避着文蕴荷的目光“两边应该还是有联系的吧。”

    “两边?”文蕴荷心生警觉,未想起是自己说漏的“你怎么知道母亲也是....”反应过来,懊恼地止了话头。

    小梅这才慢悠悠地抬了头,诧异道“您问,大明还是朝鲜,我想,之前若是为这梅花,必定朝鲜这边也是识得的,自然也会与这组织有联系,令堂的事,我却并不太了解。”

    “啊...”文蕴荷一时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见小梅只是宽慰地笑笑,反倒心生了些依赖“我想,母亲应该也是这个组织的人。”

    “因为我的帕子么?”小梅决定再将急切放一放,此时,才是自己的第一次博弈。

    “啥,你的意思是,内医院跟松都那边有联系?”凤来宫里,柴胡听完离歌笑的一番推测,很是惊异。

    离歌笑点点头“朴宗敬每每做些不同往日的事情,往往都跟内医院有关,而且多少有些规律,他虽小心规避了,但终归刻意了便会成习惯,早一些晚一些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

    “可他们怎么联系啊?”

    离歌笑将手中的那张长卷示意了一下“那么,小梅的卷子是怎么来的?。”

    “您的意思是,教坊中的梅花,都来自令堂的那块腰牌。”赖于对小梅的信任,也因着自己的诸多困扰,文蕴荷渐敞开了话头,将往日里所见都与小梅说了。

    “是”文蕴荷点点头“之前未过多留意,也是这次的事过后,我发现除了我的唐只,教坊中,一些姐妹的衣服上,也绣有相似的梅花,就连院子里的一些雕饰,也看着像,不知是否有些多疑了。”

    小梅心知这并非多疑,曾经与常忆卿一起在松都的时候,经常会到教坊来,当时便多有熟识的感觉,而平壤府内的乱花迷眼,显然与这松都的暗香疏影,巧合得有些刻意了“贞敬夫人来教坊,是只与令堂有来往么?”

    文蕴荷想了想“夫人造访,都是母亲亲自侍奉,若真无法相顾,母亲会全权交予训育的承师傅或者琴伎曲师傅,不过曲师傅性格内敛,不善应允侍待,所以还是承师傅侍奉的时候多些”顿了顿“哦,曲师傅就是洪子的母亲,洪子,您见过的。”

    小梅点了点头,继而想起一事“那帕子的事情,贞敬夫人可知道?”

    文蕴荷想起那日洪子的话,遂转述与小梅“我想,夫人应该也是很了解的,只怕与那组织也有些关系。”

    小梅点点头,这也正是他所担心的:郑兰贞对黑梅暗枭到底了解到什么程度,掌控到什么程度,忆卿的身份到底还是不是个秘密,而除了黑梅暗枭,东厂,朝廷又是否皆有染指,歌哥的计划会不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小梅心底涌起一番焦虑,额头不知不觉生出些许虚汗,一时口干,下意识拾起茶杯喝了一口,一股辛涩、甘寒的味道立时充斥在嘴里,不禁又皱了皱眉头。

    文蕴荷也不知道小梅在想什么,见状忙道“我还是给您换杯茶吧。”

    小梅恍然回神,意识到心底的燥乱,笑了笑,摆摆手道“没关系,多喝喝就习惯了。哦对了”忽然想到一个既微妙又很重要的人“之前还说呢,多亏您找到留守大人帮我解围,以我现在的身份,很难当面拜谢,还要劳烦文小姐代为转达在下的感激之情。”

    “其实....”文蕴荷有些犹豫“我还没到留守府,就在典狱署门口遇到老爷了,不然,你恐怕....”

    小梅一开始没怎么明白,想了想,方出了一身冷汗,尽力保持了还算镇定的语气笑道“是啊,还真是刚好”但也深知,有关文留守的事情,断不能从文蕴荷这里打主意,想起出来也好一会儿了,遂向文蕴荷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文蕴荷一笑,点了点头“是啊,我送送您。”言罢,起身相请。

    小梅于阶台上换过鞋后,想起一事来“方才沏的那茶叶您还有么,味道还蛮奇特的,能否让我带些回去?”

    文蕴荷一笑“这有什么难的,随我来,我帮你去取些。”说罢,换了鞋子,带小梅来到后院儿临墙根儿的一排瓦房前,取下荷包,掏出个铜钥匙来开了门,领着小梅进了一间瓦房。

    进得屋子,但见一层层架子上,铺满了已经晾晒好的升麻,看色泽,有些已经是保存了一两年的,而另一些,则像是刚晾晒好的,而且分得很清楚。文蕴荷径直走到那些陈料架子前,自一旁的竹筐里翻拣出个干净的布袋子,将架子上品相较好的,挑拣了些装了进去,仔细扎紧了口,转而递与小梅。

    小梅接过袋子,诚然一笑“多谢”。

第四十八章 无独有偶

    “你的意思是,松都那边是靠医院跟宫里联络的?”柴胡脑子里尽力将各种信息好好捋了捋。

    离歌笑想了想“倒不如说是各方势力的一个中转站”自顾自地忖度着道“医院人员混杂,不若教坊管控严密,也不似留守府内官派明朗,再加上地方医院定期会与内医院交接,人员也多有互通,实在是个方便的交易场所。”

    柴胡有些诧异“你是说松都那边儿不只黑梅暗枭一方?小梅说的?”

    “小梅确定不了”离歌笑摇摇头,又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长卷“只是把这段日子里,自己看到的事情说了些。”

    “你就不能给俺看看么?”柴胡终究憋不住,将长卷抢了过来,展开看去“这咋还有女人生孩子的事儿。”

    “呵..”正就着小几喝茶的离歌笑听了,噗嗤笑了出来“还真没白学,还能看出生孩子来。”

    柴胡瞪了离歌笑一眼,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全是各种穴位、药剂等语,将卷子拍在离歌笑身前,负气道“罢了罢了,认栽,你说,小梅都说了啥。”

    “主要在三方:教坊不用说,行首即巽主,人员结构应该比较单纯。留守府较隐晦,有点儿初雪府上的意思。而医院大概是最复杂的,有偏于教坊的,也有偏于留守府的,还有,便是这次与宫里有联系的。”

    “你等等”柴胡难得沉得住气听完“你说跟当年怀阳郡主府差不多,也有一拨人在监视那留...留什么府?”

    “留守府”离歌笑解释道“好比大明的南直隶留都,朝鲜也有划分多个区域,设置留守进行管辖,一如一省巡抚”想了想“监视倒还说不上,毕竟这松都留守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只是小梅感觉,留守府内意见不太统一罢了。”

    “那医院里,与宫里联系的那帮人,跟李峘有关么?”

    “你说呢..”离歌笑抬眼看向柴胡“不然,朴宗敬为什么那么在意内医院的情况。对了”看了眼卷子“小梅提到两个人,也是医院的官役,但又明显与医院的教谕和审药关系密切,有种军师的身份,而医院的教谕和审药,又同时在留守府和教坊之间摇摆不定。另外”离歌笑皱了皱眉“小梅母亲那边,只怕又多了件事情。”

    小梅别过文蕴荷,先去看了看孩子,知那方安好才回了医院,见众人已都戴上了面巾,角落里设了蒸煮用的开水锅,一切井然有序。小梅先将讨来的升麻,藏在之前自己养伤的柴房里,之后赶往权教谕那边,将自己的想法说了说,提出要亲自挑选几个不同情况的病患,进行观察,以便下药。随后叫来朴浩和裴承男,交代了一下如何配合小梅,对抗疫症的工作,也就此真真正正地开始了。

    不出所料,挑选出来的一批人,最先有了新的症状,热症倒是下去了些,但之前的红斑也渐成了扁平的红疹子,而且从脸部迅速扩散至全身,奇痒难忍,很多病患忍不住抓挠,结果,疹子破了便开始溃烂,小梅只好用茶叶熏蒸痘痒处,暂时令其安稳下来。

    但扁平的红疹子,不几日又一个个肿胀起来,先是丘疹,接着变成水疱,然后是脓疱,到最后,茶叶熏蒸也没了作用,很多人耐不住,将脓疱抓得乱七八糟,流出的疱汁也开始感染更多的人,小梅见状,知道必须要抛去惯有的顾虑和谨慎,下些猛药才好打开突破口。遂先找来葵根、黑大豆、生玳瑁,将三者放在一起煮;再尝试将绿豆、赤小豆、甘草加入;以及加入生犀磨汁三种不同的方法熬制,给三个症状类似,却还未现大面积痘疮的病患,以日服的方式调理,几日下来确未见突然性的爆发,但也没有好转的迹象,小梅知道还要继续试下去,因为医院里出疹的病患越来越多了。

    一日,小梅正打算用牛蒡子同荆芥、甘草一起煎了,给几个出了疹子却又没有发出来的病患服用,前院儿里帮忙的一个官婢急匆匆来找自己,说市集那边来告知,许浚的母亲好像不大好,问能不能抽空去给看看,又说孙氏不想儿子担心,所以先别告诉许浚。

    小梅想了想,将药交付给了身边的几个医女,另准备了几种草药,动身前往许浚家。到了门口,见已围了些人,小梅不想引起恐慌,安抚了几句,将人遣散了,独自进得屋去。

    一如第一次进来时,外间是临街的门面,绕过屋内摆架,推开后门便是内院,由两间紧邻的瓦房和一间小木屋围拢而成,一方天井里,投下夏日的一小片艳阳。院子里很静,同时,也有着朝鲜一般贱民清贫的模样,难得的却是收拾得很是齐整,更是于瓦房廊台前的一小块儿空地上,种上了几株丝瓜藤,竟也能令人生出几分情趣来,这一切都令小梅感到既熟悉又遥远,心里却不自觉有了些别样的烦闷——最近,很多事情都有些似曾相识了。

    “是贺先生到了么?”瓜藤一侧的瓦房里,传来轻微的问询后,门被缓缓拉开,孙氏依旧穿着那件浆洗过的白色短衣,换了条棕灰色的粗布高腰裙,仍是一尘不染,整个人却多了几分不舍的味道——孙氏好像就是专门等着自己的。

    小梅向孙氏行了一礼“惊扰了,听闻您偶感微恙,所以过来看看。”

    “您有心了”孙氏向小梅回了一礼,侧身将小梅迎进屋来。小梅落定后,环视不见孩子,询问地看向孙氏,后者已于小梅对面坐下,微微一笑“孩子我交给隔壁的张嫂了。”

    小梅点点头“您哪里不舒服么?”却未拿出脉枕。

    孙氏神色如常地慢慢将两只袖管撸起,但见其双臂已布满红疹子“身上也有些,大多分布在胸口和后背上,腿上零星有些,但不明显。”

    小梅一时警惕“发现多长时间了?”

    孙氏有一瞬的意外,继而回道“三四天前吧,前阵子有些发热,后来退下去些,又过了几天便发现起了疹子”顿了顿“你把孩子让清源托付给我后没几天,我便交代给隔壁张婶儿了,想来应该没什么事儿。”

    这话已经有些露骨了“您知道自己会得病,而且知道会传染?”

    孙氏坦然“你不也看到了教坊在收药么”小梅警惕地低了低头,没有接话,孙氏微微一笑“我偶然间,与药房的吴老板聊起来才知道的。”

    小梅记得离歌笑之前的叮嘱,一时心思已离了几分在看病上,循循道“那您这是...”

    孙氏温尔笑言“我是黑梅暗枭之一,却不是教坊的人。”

    “啊...”小梅心知孙氏不是文蕴荷,自己亦非离歌笑,况且这般模样地把自己找来,想必是要正经说些事情的,也是该坦诚些才好“现在朝鲜的黑梅暗枭,到底是什么情况。”

    此时医院内,许浚按小梅之前吩咐过的,详细观察和记录各个病患的状况,正要去找小梅汇报一下,刚出偏院,便见孙审药急匆匆进了权教谕的院子,担心牵扯到小梅,转身赶往药房,却发现小梅亦不在,细思量越发觉得不对劲,联想到之前,小梅发现疫症后,权教谕和孙审药的态度,赶忙翻遍了各个院落,确定小梅并没有在医院,心里更有了不详的预感,想着小梅之前一直放心不下孩子,便赶紧往家赶去。

    许浚走过两条街市,远远望见自家那方冒着滚滚黑烟,心下一惊,加快了脚步,待进了自家所在的街道,便见教谕、审药带着朴浩、裴承男等站在家门口,而浓烟生起的地方,正是自家院子。

    许浚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想到小梅不见了,如今家里又是这般,只当是孩子也出事了,匆忙奔了过去,权教谕与孙审药一时不查,让他冲撞着进了院子:起火的不是房子,而是院内垒起的一堆,用砖石围着的四方干柴,各角里,有蒙着面巾的官役抱着水桶防范失控,此时烈焰已漫过屋顶,摇曳间,是母亲熟悉的棕布裙。

    许浚脑子里翁地一声,下一秒拼了命地向火堆冲了过去,却是被一个冲力,撞到一旁的墙上,身子被紧紧地抵着,动弹不得,这才回了神,定睛看去——竟是自己一直在找的小梅。许浚愣了一下,遂即挣扎着想要摆脱小梅,奈何后者竟也是下了大力气,一时挣脱不开。

    “你母亲感染了疫症,已经不行了,必须立刻火化。”小梅一边拦着,一边解释道。

    “你凭什么就断定母亲得了疫症,为什么不告诉我?!”想起自己之前的担心,羞辱感顿起,挣扭着抽出右手,用尽全力给了小梅一拳。

    小梅近来身体本就弱了不少,如今听得这一番质问,不期想到儿时的委屈与无奈,却是已物是人非,成了当年的‘恶人’,心中苦涩,恍惚间松了手,挨了许浚一拳,踉跄倒地,转见许浚继续扑向火堆,心有不忍,挣扎着起身去拦,却是眼见着来不及了,不由得大急,此时只感到耳畔忽地略过一个身影,将许浚扑倒在地,遂即将其反手制住,大手上前把许浚整个人提了起来。

    小梅从地上爬起来,发现原来是朴浩从外面冲了进来,此刻正提溜着许浚往院门儿这边走,赶忙迎上前去道“你们赶紧出去,小心别传染上了,我处理完就回去,让门口的人都散了吧。”

    朴浩点点头,向还在挣扎的许浚道“他这么处理也是为了大局考虑,你不能光想着自己。”

    许浚终于明白,这事儿一开始便是小梅安排的,甚至很可能是最早知道的,想到自己一直敬若良师的亲近之人,如今竟夺走了自己唯一的亲人,悲从中来,恨由心起,一时间,欲奋力挣开朴浩的桎梏与小梅拼命。那朴浩也不是傻子,哪里容他再生出事来,大臂一挽,将许浚夹在腰间,打横带了出去,向权教谕等人转达了小梅的意思,众人便陆续回了医院。

    小梅望着两人出了院子,怔怔地转过身,看着院子中央烈火熊熊的柴堆,脑海中全是许浚方才怨从心起的目光,想着之前与孙氏的一番谈话,小梅忽然感觉自己在一个望不见尽头的漩涡中,愈陷愈深,然此情此景却又是那样的熟悉,令其不由得跪了下去,向那已被火焰包裹住的棕色衣衫郑重地扣下头。

第四十九章 图穷匕见

    处理完孙氏家的事,小梅去隔壁看了眼孩子,交代还是先暂时寄养,自己会尽快想法子,之后匆匆赶回医院,从裴承男那里得知,许浚正被朴浩拉到柴房中劝慰,自知现在不好再刺激许浚,况且如今最要紧的,是找出能控制住疫情的方子,便狠狠心,径直回了药房。

    一连几天,小梅忙着配药、观察疫症发展、调整药方,恍惚间,发觉一直没看见许浚,抽空找朴浩问了问,得知自那日后,许浚便向孙审药推辞了药房的工作,揽了小梅平日里砍柴挑水的活儿去干,而且每日早出晚归,医院中的人也都不太经常能看见他,小梅不禁有些担心,想找个机会和许浚谈谈,但朴浩倒是觉得留他一段时间冷静冷静比较好,再加上许浚撂了桃子,事情便都落在了小梅一人身上,每日里连饭尚且都来不及吃,确也抽不出空来,只好又忍了忍放下。

    这一日,小梅正在药房里挑拣药材,前些时候,自己配出的一副药用下去后,发现其中几个病患有了好转的迹象,想着调整一下方子,忽然一阵晕眩恶心,摇晃摇晃脑袋,一时感到嗡嗡阵痛,疲惫感禁不住涌了上来,想着近些天几乎夜不能寐,水米也是少有粘牙,现下有了进展,一时兴奋,精神上大抵也到了极点,向屋外望了望,见正是午饭的时候,思量着得了这个空闲,自己也先去柴房里喘口气。

    出了药房的院子,正碰上裴承男,来者见其一脸憔悴,迎上来调侃一笑“终于撑不住了吧。”

    小梅苦笑了笑“的确是不行了,我去柴房那边睡会儿,烦劳过半个时辰来叫我一下。”

    “你好歹吃点儿东西再睡吧。”裴承男看向摇摇欲坠的小梅,皱了皱眉。

    小梅摇了摇头“已经不感觉饿了,只是困得要命,睡一会儿就好了”向裴承男摆摆手,仍不忘叮嘱“记得,半个时辰后叫我。”遂已是拖沓着向柴房那边走去。

    “一个时辰!不答应就不叫你了。”裴承男赌气向已走远的小梅喊去,见后者早没了争辩的气力,挥了挥手,算是认了,方才一笑罢了,转身间,余光乍见,一早出了门的许浚,正挑了一担子水,站在跨院儿入门的侧影处,望向小梅离开的方向,见自己看过来,别过头走了,裴承男不由得皱了皱眉。

    小梅走到柴房门口已是有些踉跄,推了门进去,快走几步便跌倒在了草垛子上,两只眼皮再禁不住,合上便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一开始的困倦渐消,却是周身疲惫开始有了惰性,此时,隐约听到门口有争执的声音,想起身出去看看,偏一点儿动弹的气力都没有,好不容易抬了抬眼帘,柴房的门忽地被打开了,日光铺洒在草垛上,刺得小梅眯起了眼,只恍惚几个身影闯进门来,将还带些午后余温的阳光撕裂得破碎而凌乱,下一刻却是嘴上被勒了条棉布,还未挣扎便被一块黑布罩住了脑袋,后脖颈一紧便昏了过去。

    裴承男到时间去柴房找小梅,发现人不在里面,以为是自己醒了,遂又到药房,却只见几个医女,一问也是摇头不知,想到方才的许浚,决定去找朴浩,路过权教谕的院子,隐约听到里面有声音,因着疫症,权教谕为巡视病患很少待在屋子里,而且感觉声音不只一个人,疑心再起。

    裴承男环视一周,猫腰贴着墙根儿,游走至房廊下,遥见临廊的窗子启了个缝隙,遂快速寻得檐下一处犄角,自偏侧如壁虎般附墙而上,整个身子柔软无声地在檐下梁间无声地穿梭,最后在那犄角处扎实下来,静心寻声闻去,只听得权教谕斟字酌句的声音缓缓传来“总归还是个不好说的事情。”

    接着竟是朴浩带些克制的声音“总不至于现在就把人抓了,染病的人那么多,待确定了也不晚啊,况且听说他现在已经有些进展了,总是要等到药方出来才好对付疫症啊。”

    这时,孙审药的声音出其不意地冒了出来“解药的事,不要着急。”朴浩短暂的沉默立时让裴承男发现了问题——权教谕已经不需要小梅去找药方了,不禁为朴浩捏了把汗。

    好在朴浩并不糊涂,只顿了顿,自然地接道“总要有个由头,他到这边来,宫里总不会无牵无挂的。”

    “嗯”权教谕也不知听没听懂,若有所思“先关一天,再看看怎么办。”

    这时,孙审药插了句嘴道“那就先这样吧”转而向朴浩道“你先回去,把医院的事儿料理一下,疫情上还是得控制着,而且那小子也得盯着点儿,我看他最近不大安生,虽说捅出了今儿这事儿,也算是帮咱们省了些力气,但指不定又生出些别的事情来。”裴承男知道说的是许浚,心里不由得生出些腻味。

    朴浩知道适可而止,点点头“那好,我先回前院儿了”转身出了门,刚将门关上,下意识地抬眼扫了下四周,第一眼便落在了房梁间的裴承男身上,却是半分没得停留,沿着廊子出了院儿,只那一眼,裴承男便知自己已听得够多了,遂也原路回了进来的地方,尾随朴浩而去。

    两人在院外后街口碰了头,裴承男上前一步语气有些急切“他们打算灭口?”

    “那小子不该顺着药材查到教坊去。”朴浩没好气道,语气中却多了几分苦恼。

    裴承男知道小梅是戳到对方的忌讳了,但仍有个疑问“许浚怎么会掺和进来?那女人之前口风一直很严,这次也是为着她儿子才走了这一步........”

    “恐怕就是因为这一步”朴浩接道“他一定是以为他母亲是被害的,而且,我觉得他不一定什么都不知道,否则也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那现在怎么办?”裴承男不禁有些焦虑“贺小梅好不容易弄出点儿眉目了,那边就要灭口。”

    朴浩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喃喃自语“那边正是怕让人知道”说着看向裴承男,眼中闪现了一丝希望“那批药材我之前盯了好久,一直以为是教坊和明国那边的生意,不过现在看来”顿了顿,嘴角衔起一抹笑意“倒是她们帮咱们把药都找好了。”

    “啊?”裴承男脑子里快速将信息串了一遍“你的意思是,那边之所以不着急找药是因为已经找到了?”

    “或者说,是已经找够了”朴浩此时多了几分确定“一开始也是想偏了,只不过没想到,她们备着这么大动作”环视一番,向裴承男使了个眼色,两人分头,隔了一段时间回了医院,朴浩一边携同裴承男仍做如常巡查,一边压低了声音“最先发现还是年初,那东西今年的,长好了也来不及晾晒,只能收些陈货。近几月,她们开始收,从明国刚贩过来的新货,都是晾晒好后只储存了一到两年的,而且都是高价买进。药房这几年都是咱们在控制着,按理说不会轻易松口,即使价格再高,几家有深交的也都会跟我透个气儿,但这次是出了疫病的事儿后我才知道,很显然夫人已经插手了。”

    “你的意思是,疫病这事儿是那边儿的主意?”裴承男渐渐发现了问题的源头“难道她们想要摊牌了么?”

    朴浩忽而停了脚步,目光亦带了些许凌厉“只怕是从要接宛嫔娘娘开始,那边就已经在筹划了。”

第五十章 死里逃生

    小梅醒来的时候,眼前仍旧是黑漆漆一片,定了定神,才发觉脑袋上还罩着黑布袋,动动手脚,发现已被绑了起来,后颈的疼痛还在,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思考良久也没想起,方才看见的都是些什么人,挣扎着向一个方向动了动,被束在身前的两只手,拼命地伸出些距离寻觅着周边的一切,终于摸到个东西,却是只摸索了片刻便一个激灵收了手,一时间冷汗不止——竟是个已经冰冷的人腿。

    小梅不敢再乱动,生怕再碰到些别的,只是一时没想明白,是哪一方突然出手了,难道真的是疫病有什么问题。想了一会儿,却是饥困交集,现在既看不见又呼吸不畅,倦意渐生,不知不觉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待第二次醒来却是被饿醒了的,此时,门外有些许脚步声渐行渐近,听来人数还不少,不一刻,好像是门被打开了,脑袋上的黑布袋,质地不甚紧密,稀疏的月光便毫不顾忌地寻隙而入,令小梅终于有了些时间的概念。

    那群人进来后,有人开始解小梅身上的绳索,还有人松黑布袋的束口,小梅假作毫无知觉任由摆布,双眼微眯着抓紧时间适应些光亮,待绳索松了些,小心地活动着双手的脉络,全身松绑后,黑布袋也被人从脑袋上扯了下来,小梅虚着双眼,感觉有个身影正欲俯下身子,检查自己是否还活着,突然出手袭向那人的颈部想将其扯翻过来,却还是慢了,半路被另外一只手截下,一个撇手便把小梅甩到了一边,后者重重地撞在一旁的梁柱上,随之跌落在地,立时有两个人上前将小梅反手压在地上。

    还没等小梅反应过来,脸上已挨了一脚,瞬间鼻子上一阵酸痛冲上头顶,脑袋嗡嗡作响,无奈嘴还被勒着,只发出几声闷哼“唔.....唔唔。”嘴里已尝到些许腥味,慢慢睁开眼,见方才自己出手袭向的那人正往自己这边走来,其后还有几人,但月色稀疏浅薄,一时间难以认清。

    “还有力气啊”那人蹲下身子,微微俯首,靠近小梅,语气冰冷,屋内的昏暗,逐渐沉淀出些层次,蹑手蹑脚的惨淡月光也终于将来人的轮廓速写出了框架——果然是权教谕“哎,你若自己饿死了,倒也省了不少麻烦”小梅此时已对光线适应了些,身边每一个人的面容,渐如脱了水的皮肉,凸显出各自的骨骼——面前的是权教谕,其身后几步是孙审药和留守府经历官,两人身后间还有个矮小的身影,低着头,不好辨别,门口拦着的则是典狱署的申奉事。权教谕打量小梅片刻,意味深长地轻笑一声“小心惊扰了孩子。”说着,稍稍向后撇过些头去。

    小梅心下一惊,见那矮小的身影被人拉过上前一步,足下有些犹豫,却是又被人推了一下,才走到权教谕身旁,淡淡月光笼在那人身上,整个人都是黑的,小梅不得不重新适应光线,那人于昏暗中逐渐析出,小梅整个心都跌到了冰洞里:许浚正抱着孩子站在那儿,似乎有些惊恐和不安。

    看到小梅被押在那里奋力挣扎却不敢出声,权教谕缓缓起了身,向后一招手,申奉事走到小梅身边,手里拿着个长颈瓶,小梅被翻过来桎梏着,奉事抵了小梅的双腿,一手钳住其脸颊,食指与拇指一个用力,想令小梅张口,后者硬是咬紧了牙关不肯松嘴。奉事见状,回首向权教谕阴着脸摇了摇头。

    “怎么,需要让人帮帮你么。”权教谕抬手挥了挥,许浚又被人推得上前一步,是才看清了正在挣扎的小梅,一脸惊恐而苍白,手也开始颤抖起来,那孩子睡不安稳,渐有转醒的迹象。

    小梅认命般任由着被撬开嘴,长颈瓶中之物刚一入口,小梅便从那腥臭的味道中,分辨出是脓疱汁水,求生的欲望令小梅禁不住再次挣扎起来,却只能眼睁睁地感受着疱水被自己不得控制地几番咽下,绝望而无助地将眼神投向已然有些傻了的许浚,见后者如此,心下倒是生出几分释然,再不挣扎,任凭摆布。

    许浚见小梅被按在那里,原本望向自己的那双,几乎算得上哀求的眼神渐渐褪去,慢慢合上眼睑被人生生灌入药水,心里本能地徒生几番挣扎,但见几缕窥入的月光,映在那已是刀俎鱼肉的人的脸上,心中一震,正要上前一步,只听得耳畔一声低语:孙氏......,只这两个字,令其慢慢收回脚步,脸上徐徐爬上漠然与痛苦。

    药水灌得差不多,小梅被反绑着吊在梁柱上,用棉布塞住了嘴,权教谕上前掐起小梅的下巴,见后者已被折腾得没了多少意识,遂放了手,转身出了门去,余众随行而出,许浚也被半推半架得往外走去。小梅挣扎着抬起头,正看见门扉渐闭的那一瞬间,稀冷的月光,徒留一条渐窄的缝隙,最终,顽固地在一片黑暗中斑驳着。

    两个身影从屋子的一侧闪出,望着权教谕等人出了院门,待脚步声亦若有若无时,一人低声道:“怎么办?”

    “看他造化吧,还得等两日才到。”朴浩透着些按捺不住的担忧。

    “那他们要是等不及了呢?”

    朴浩侧头透过壁上的小窗,隐约看见被吊着的小梅若有所思“要急早急了。”裴承男回头看了眼朴浩,顺着后者的眼神望去,不禁愁上眉头。

    小梅被吊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愈发模糊起来,隐约感觉不时有人进屋来,对自己检查一番,耳边若有若无地充斥着各种话语“怎么样?”“这小子真是命硬啊”“没什么效果?”“他说自己得过”“但是好了?”“恩”“那怎么办,再等下去就来不及了。”“明天吧,人也够多了,堆在里面别让人看见就行。”“好。”

    这一日,通向松都的官道上,王室仪仗绵延不见尽头,柴胡与朴宗敬各乘一骥,伴在国王的步辇前两侧,远远望见松都方向一骑快马跑来,朴宗敬侧头看向柴胡,后者领会,策马越过仪仗迎了上去。

    朴宗敬抬手示意仪仗暂停,步辇内传来一声询问“怎么了?”

    朴宗敬下马至窗边行礼“松都方向有人拦驾,柴副将过去看看。”

    “哦。”车内应了一声,再无它话。

    柴胡那方,两人一起向着仪仗这边过来,于队前下了马,柴胡领着那人步行上前,一时急切,习惯性上前一步,想与快马至于步辇旁的离歌笑说话,扫到朴宗敬的目光,遂收了步子大声回禀“松都医院有要事求见殿下。”

    松都那边,小梅残存的意识中,感觉有人将自己放了下来,身上的衣服被人扒开来,耳畔的声音带着些怒气,拼命想要睁开眼睛,却是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嘈杂时远时近,时疏时密,令其头痛欲裂,想叫他们安静一会儿,却是发不出声音,又过了一会儿,身上再次重重捆绑,然后被人似架似抬地,扔到一堆又冰冷又柔软的东西上面,便再撑不住,终于昏死过去。

    一阵阵的浓烟将小梅呛醒,挣扎几下,感觉被许多东西压着,根本动弹不得,烟气越来越重,强撑着昏沉的脑袋和周身的疲惫,拼命睁开眼睛,对上的却是一双已经失去生气的眼睛,小梅吓得一声惊呼,却因嘴被塞着终究化为一声呜咽——自己竟是被扔在了死人堆里。

    透过尸身缝隙,小梅隐约看见周围远远地站满了人,权教谕和一个持火把的官役站在最前方,望向自己这边,但见权教谕向这边指了指,那官役点点头,举着火把朝着自己一步步走来。小梅被烟气呛得根本没法呼吸,见权教谕这般,显然是想要再添一把。小梅眼看着那官役越走越近,猛然间,脑海中,闪现的是最后一次陪在母亲身边,亦是这般,看着大火将母亲吞没,却什么都做不了,那官役起手将火把向前一掷,小梅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等一下”小梅猛地一惊,寻着缝隙向外看去,只见一人挡在官役身前,手中正是那掷出的火把“你们确定这些人都已经死了么?”

    “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权教谕的声音带有些慌乱。

    来者已明显带有些隐忍的怒气“把人都给我抬下来,我要一个一个确认。”

    “大人体恤灾民,下官明白,但疫病传染太快,如果不能尽快遏制,怕是会不受控啊。”

    “看”“烧起来了”“天啊,真的烧起来了”小梅感觉到周围的温度正在不断上升,心下一凉。柴堆前的三人显然也发现了,权教谕被护着后退几步,避开焦灼的热气,来人更是一惊,转身喊道“老胡,快来救火”小梅透过缝隙隐约看见一些人拿了扫帚和棉被上来扑火“别浇水,别浇水,这里面有油!”话音未落,轰隆一声,火光大起,沾了油的柴堆火烧得更旺“老离,你干嘛!”有人在不断地冲撞着火堆,小梅感到压在身上的尸体也略有松动,拼尽全力将周身挣扎开来,并向着一个方向努力试图翻滚着身体。

    外面的人好像也感觉到了尸堆中的回应,搬运得更加卖力,终于,小梅感觉一边的松动越来越厉害,最后一个用力,将挡在身前的一个尸体推开,正好是柴堆的边缘,翻滚下来,跌倒在地,那不知是火还是太阳的刺眼强光,照得小梅眼睛一阵生痛,一群人围着自己不住地拍打着,身上的绳索被解开,一人一把抱起自己,将嘴里的棉布慢慢取出“小梅,醒醒,小梅”声音听着有些远,但是又不断地重复着,让人不得不去接受。小梅此时已用尽了身上最后的气力,潜意识里生出的些许安全感令其困意大增,但又像是想确认一下,撑起已是相当沉重的眼皮,对上眼前那仍旧有些模糊的面容,疲惫地笑了笑“歌”,之后便再也没有力气,沉沉地昏了过去。

第五十一章 波澜不惊

    清丽的鸟鸣,撕破了照进屋来的暖阳静谧,小梅逐渐在恢复的意识中,辨别着梦境还是现实,缓缓睁开眼,映入的是五根齐整的一尺梁,侧头望去,屋子两侧的格子窗棂,将洒在地板上的阳光分割得井井有条,时不时有几个灵动亦轻巧的身影打乱这份齐整——正是这扰了清梦的罪魁祸首。

    小梅缓了好一会儿的神儿,方才将这情境与现实有了些交联,这里是个典型的士大夫宅院偏房,屋内陈设简洁素朴,说是不用心,却也于方寸间透露着主人的浓浓书卷气。小梅撑着身子,挣扎着起来,却是体力不支,跌倒在地,忽听得房门拉开,寻声看去,正是文蕴荷端着食桌跨进门来,见小梅这般,惊呼一声,快步进了屋子,将食桌放于一边,过来将小梅扶起。

    “贺先生”文蕴荷既欢喜又有些担心“您终于醒了,您怎么起来了,大人说您得好好修养几日才能恢复呢。”

    “大人?”小梅眼前一阵晕眩,心里涌起几番恶心“什么大人?”

    “听说,是成均馆的提学”文蕴荷回忆道“那位大人亲自把您背来的,但医院那边也需要他去处理,所以他就把您留在这儿,让我们好好照顾您。”

    “那,这儿是哪儿?”

    文蕴荷一笑“松都留守府。”

    说是留守府,其实只是留守的一处私宅,因与留守府相邻便算作了一处,方便办公与休息,小梅自文蕴荷那里得知,离歌笑救下自己后,留柴胡在医院控制局面,检查幸存者,之后背着自己跟着文留守来到了这儿。那时候自己已渐有症候,高烧不退,好在并未出疹,文蕴荷说,离歌笑将城里最好的几个大夫都叫了来,但都说怕是撑不过去,后来不知从哪里找到了自己被关押前,参照师父的麻黄附子细辛汤,以针对三个阶段的病患调配的汤药,尝试性地加入升麻,已经快要研究出来的对症方子,让宫里的内医正研究后,给自己下了些重量灌下,方才没继续烧下去,症候也渐褪了些,离歌笑这才放下些心,留自己在这边让文蕴荷照顾着,并说有情况随时去医院找他。

    “所以歌......哦,离大人是跟着主上殿下一起过来的?”小梅服了汤药,接过文蕴荷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问道。

    “是啊”文蕴荷取回空碗,双手呈上帕子回道“老爷之前向宫里报了这边疫症情况的折子,大概主上也是担心,说来真是恩威浩荡,若没有这般凑巧,您.......”想起那天的情形,文蕴荷一阵后怕。

    “是啊...”小梅心道,歌哥他们怕是连自己的尸骨都找不到了。

    “谁说不是呢”文蕴荷奉上一碗清水“前些日子一直没见着您,只听说在研究对付病症的方子,可后来我去医院找过您一两次,却连个人影都没有,问谁也都不太清楚,那天,还是医院的一个小子溜进府来,找到老爷,说是医院要将染病的人都烧了,求老爷去救人,还提到了您,说好几天没见到您了,正好那天我也在,担心不过,便求了一起去,结果,正碰上那位离大人将您救下。”

    小梅正漱了口,听到这话,将水吐到文蕴荷手中的空碗里问道“那天你也在?”

    文蕴荷点点头“是了,不过已是有些晚了的”将碗放到食桌上,看向小梅,满是愧疚“老爷和我赶到的时候,远远看见火已经烧起来了,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一看,正看见您从那柴堆上滚下来,身上已着了火,是离大人和柴副将一块儿上去给扑灭了的,我过去看您的时候,离大人好像一直在叫您的名字,柴副将挺生气的,要不是老爷拦着,他就把医院的权教谕给打了。”

    小梅吓了一跳“啊,那后来没事儿吧?”将清口的水递予文蕴荷。

    “您放心吧,没事儿”文蕴荷一笑,接过碗“离大人把柴副将给叫住了,交代了先让他在医院维持着,还问老爷有没有能让您休养的地方,老爷就直接让离大人带您来了留守府。”

    “老爷现在在府里么?”小梅听得现在是离歌笑和柴胡在负责医院的事情,心里放下了大半。

    文蕴荷一笑“问得可巧,昨儿个刚回来,之前被主上叫去问了好几天的话。”

    “烦劳带我去见一见。”

    文蕴荷一愣,遂摇了摇头“您这儿刚醒过来,得注意休息才行啊。”

    小梅笑了笑“我也睡了许久,再躺着也乏了”见后者一脸执拗,不禁正了正色“我也是医者,放心,有分寸。”

    文蕴荷知道劝不得了,便也随了他,取了件长褂来与他披着,扶着小梅慢慢出了房间。朝鲜的庭院虽比不得大明,但也要经过许多行廊,小梅现在的体力,走得确是有些艰辛。

    七八月正是燥热,文承斌着了件棕褐色的薄蝉鹤氅,将门窗大开,既避了暑气又得通风,身前小几上是这些天报上来的疫情,却也从眉宇间看不出些许端倪,沉思间眼风一扫,正见着文蕴荷二人跨进院来,眉头皱了皱,将手中案卷放下,起身踱于廊下。

    小梅被文蕴荷搀扶着行至廊前,独自上前一步,向文承斌行了稽首大礼“谢大人的救命之恩。”

    文承斌俯视着不置可否,片刻后,看向文蕴荷微微颔首,后者赶忙上前将小梅扶起“这谢,文某承之有愧,多少还是晚了”待小梅起身,又道“要谢,你还是去谢成均馆的离大人吧。外面风凉,进来坐。”

    文蕴荷扶着小梅进了舍廊,将文承斌身前的案牍往室内挪了挪,安置小梅坐下,将门窗半掩了,另取了件大氅为小梅披上。文承斌重回案前坐下,起手想给小梅倒杯水,触手却已半温,文蕴荷见状,接过来出门烧水去了,留二人于室内慢叙。

    小梅看着案牍上的一叠叠卷宗,关切道“大人,现在疫情如何了?”

    “初步控制下了”文承斌道“虽然还在发现有人染病,但传染的速度和范围都有所缓解。多亏了你之前写的那个方子,救人救己。”说着从袖管中取来一方笺纸递予小梅。

    小梅接过来看去,正是自己被抓前一晚熬夜定下的试验方子,没成想自己便是那第一个,然细看去,有小注处添了味升麻,遂看向文承斌“大人,现在的疫症,可都是照着这方子熬制的成药。”

    文承斌点了点头“不错,自在你身上用过后,有了成效,之后便也给了一些病患服下,果真控制了些,但也不绝对”似乎知道小梅担心什么“只不过现在隔离得更细了些,将一些症候区分开来,各自派了医官去问诊,以你这方子为基础,希望能更对症下药。”

    文蕴荷沏了茶回来,与两人倒上,小梅知道,自己给离歌笑留的话起了作用“大人想得周到,便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文承斌起手品了口茶,却不放下,细长的眼睛定定地看向小梅“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此话一出,文蕴荷看了眼父亲,转而有些担忧地望向小梅。

    小梅脑子中,闪过那日教坊中,见过的成堆升麻,目光笃定地沉声回道“没有,大人”遂低头笑了笑,抬起头来看向文承斌时,已是往日里的那般谦卑“小的现在也没什么事了,休养于此,小的实在惶恐,恳请大人还是准许小的回医院吧。”

    文承斌楞了一下,一时没接上话,倒是文蕴荷没忍住“您今儿才刚醒,路都走不了呢,而且这明明.......”

    “好”文承斌执了茶盏轻吹了吹道“不过也不急于一时,免得落下病根,医院那边我吩咐过了。”

    小梅自然知道自己身体,便也不推脱“谢大人。”

    踏实歇了一个全天,小梅第三日清早起来,发现枕边静躺了一枝梅花,寻得没人在旁,悄悄将花儿收了,待得傍晚用了饭,将最后一顿药吃了,催着文蕴荷去睡了,自行穿戴齐整于室内静待。亥时初刻的棒子一敲打,小梅便听得后窗上一声轻磕,寻声过去将窗推开,正瞥见一梭子身影向小院偏门过去,翻身自窗子跨出屋,仔细观察了四周,看清了护卫还未巡来,悄默儿地向偏门走去,开了偏门,一辆马车正停在门口,小梅回身将门关好了,刚爬上马车,但见一只手从车帘子里伸出来,还没带反应过来就被抓着领口给拽了进去。

第五十二章 久别重逢

    “怎地这么慢”许久未听得这般熟悉的粗语,小梅还没坐定便先是一暖,抬眼正对上柴胡的一脸关切。

    还没等小梅答话,离歌笑上前将小梅扶稳了,上下打量一番“病好些没?”

    却是还没得个答复,燕三娘将帘子塞严实了,回过身来看向小梅“可真吓死我了这几日,你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到底回答哪个”小梅苦笑着逐一答去“前天才醒的,没再烧,就是没什么力气,昨儿缓了一天好多了”遂看向柴胡不好意思道“留守府有护院,我怕人看见,走的小心了些”最后看向燕三娘“你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路上慢慢说吧”离歌笑转身去驾车,回头向小梅道“早跟文留守说好了,跟医院说再多留你几日也是为了这个。”

    小梅诧异“啊,文留守知道你们今天晚上来?”

    “文留守是自己人”燕三娘向小梅使了个眼色,再次追问道“说说吧,怎么回事儿,这俩家伙问啥也不说,我那儿都快急死了,在忆卿面前还得装得没事儿似的。”

    小梅看了眼柴胡,有些担忧道“你们没告诉忆卿吧?”

    “咋说啊”柴胡没好气地瞪了小梅一眼,自一旁取了个毛毯给他披上“大晚上出来也不多穿点儿,跟她说把你从死人堆里刨出来?你就不怕她把小皇帝给阉了”小梅听得一个寒蝉,可不就怕这个么。

    “死人堆里?!”燕三娘满是诧异“怎么回事梅梅!!”

    小梅奇怪地看了眼柴胡,后者苦笑“我跟老离在外面都快忙死了,哪儿有时间跟她说。”

    离歌笑驾着车,回头看了眼“累的话先歇会儿,留守府太醒目,咱们有三天时间,一会儿到了先吃点儿东西。”

    燕三娘于离歌笑身后狠狠瞪了一眼,心里痒的不行,却也听得二人的话里,小梅这次似乎伤得颇重,忍下一番好奇“没事儿,到了慢慢说”见小梅确是有些倦色,拾了带过来的一块垫子与他“困了就抱着睡会儿。”

    小梅倒还精神,只刚吃了药,发了些汗有些疲惫,接过来谢了,放在身后靠着舒服点儿,将身上的毯子紧了紧道“先把近来这事儿跟你说说,再往前,想来他俩最近也探查了不少,明日可与我所知的对照着说。”见柴胡和离歌笑也是这般认为的,便从那日小憩时被绑说起。

    讲到被强灌疫症疱水的时候稍稍隐晦了些许,但见只燕三娘一人惊诧地瞪圆了一双水目,心知离歌笑两人大概已打探到了,草草收了尾“再醒来,已经在火场里了,然后就被歌哥他们救下来了”看向离歌笑问道“听说我那个方子还算管用,你们是怎么找到的?”

    离歌笑回头看向小梅,眼神带了几分审视“那天回来后,你一直高烧不退,内医院里都是一群废物,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后来有人报,院子里被扔进来个东西”与小梅交换了个眼神“就是你写的那个方子,我认得你的字,那时候也没了别的法子,只能试试”回过头去又道“后来见有效果,就拿去试做了对付疫症的方子,酌情应对,方才控制了些。”

    小梅沉默了一会儿道“那孩子,还好么。”

    “你是问大的还是小的”离歌笑这次没有回头。

    小梅闻其不悦,心里一暖“那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孙氏还是避着他的”此时车子停了下来“嗯?到了?”

    “到了,下车。”离歌笑率先跳下车,转身接了燕三娘和小梅,柴胡跟着从后面下了来,小梅下车一看,竟是到了松都教坊的后门,离歌笑先一步上前,直接敲了敲门。

    刚敲了两声门便开了,小梅见又是洪子探出头来,与离歌笑说了些什么,侧身让了离歌笑进门,自己却是出来,招手让柴胡驾了车跟自己走,只见离歌笑在门里向燕、梅二人勾了勾手,示意先进门。三人进了院子,离歌笑回身将门虚掩了,领了两人熟门熟路地去了文蕴荷的院子,却是没有进主间,径直入了一旁的东斋。一进屋,小梅见厅里小几上放了一个食盒,像是早早预备下的。

    三人坐下,离歌笑上手揭了食盒的盖子,里面是一碗肉糜粥,几碟腌制小菜,离歌笑依次取了,摆在小几上,遂将食盒放在一旁,向小梅道“给你准备的,文姑娘说,你近日流食里也可以加些荤的了,不过是些土鸡,滋补一些,说今日你早上吃的少,晚上怕是要加一餐。”说罢,看向小梅挑了挑嘴角。

    小梅被看得一时有些不好意思,肚子里的几声空谷流音却是暴露了窘态,默不作声地低头吃起来,刚尝了一口,想起什么“对了歌哥,那天,你们是怎么找到医院的。”

    离歌笑收了嘴角,用下巴点了点小梅“你一边吃我一边说。”

    接那日驾前拦路,离歌笑向步辇内窃语片刻,复而看向来者“你是谁?”

    来人顿了顿,没有抬头,朗声回道“松都医院官役,朴浩。”

    “抬起头来回话。”

    朴浩缓缓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朦胧醉眼,不禁一愣,却发现后者看向自己的眼神,慢慢生出些许恍然与狡黠,嘴角也渐有了笑意,正了神色“小的叩请殿下为灾民做主。”看向离歌笑的眼神多了几分急切,后者心下一惊。

    “松都疫情地方早有上报,主上怀仁正是为此而来,你这番又是何意。”

    “大人说的正是,只疫情虽扩展迅速,诚已渐有对症之方,快刀之法确可遏制乱麻之患,但既已有了控制手段,还望主上体恤治下黔首,以免徒增枉死憾者。”此话已说得露骨,离歌笑与柴胡听来,皆露严峻神色。

    “你的意思是,还有人敢草菅人命不成”步辇内雷霆已显“离提学。”

    “臣在。”离歌笑下马,回身拜下。

    “你与柴副将,领两队人跟着这小子,去看一下情况”一内侍从步辇内请下一把佩剑“寡人赐你王命在身,可临机处决,先斩后奏。”内侍将佩剑递予离歌笑。

    离歌笑双手掌心向上接过佩剑,复稽首拜下“臣等领命。”

    “是朴浩把你们带过来的?”小梅倒是没太意外。

    离歌笑点点头“你提过他的情况,李峘又是那个反应,应该信得过”正说着,厢房门被一把拉开,柴胡闪身跨进屋来,回身把门关严实了,也在小几旁寻了位置坐下。

    “那丫头快给我拉到山那边去了”柴胡坐下后,抬手将小几上的一小罐汤拿过来一口灌下。

    “嘿!”燕三娘见状赶紧上手抢去“这是给梅梅准备的,熬了好几个时辰的鸡汤呢”却仍是慢了一步,抢下个空碗来,不禁得怒目柴胡“被你这一口就喝没了。”

    柴胡瞄了眼离歌笑,后者摇摇头一脸无奈,瞥了眼正喝着粥,被这一番风驰电掣的动作惊得一愣的小梅,咂摸咂摸口味道“这也没什么味儿。”回看燕三娘眼睛狭出了几道冷光,赶紧收了嘴。

    燕三娘不再理会柴胡,转向离歌笑道“那小姑娘靠谱么?”

    “你们说的是洪子么?”小梅喝完了粥,听闻对话,感觉几人的信息还是有不对等的地方。

    离歌笑示意了一下柴胡那边“就是方才出来的那个姑娘,也是文姑娘交代好的,说可以相信。另外”转看向小梅“文姑娘跟我说了说帕子的事。”目光多了几分笑意“你那信里可没说全啊。”

    小梅低头一笑“歌哥,总共就那么几道题,我又不能写得太露骨,只好捡重要的说了”

    “信?什么信?”柴胡在离歌笑与贺小梅之间来回看去“你俩还私下联系了?”

    离歌笑瞥了眼柴胡,没好气道“你不连生孩子都看出来了么”小梅抿嘴窃笑起来。

    “啊?你说那卷子啊”柴胡恍然“你就说跟他娘家有关,是那梅花又出来了?”说话间转看向小梅。

    小梅闻言,忽然想起什么,在中衣内里找了找,发现帕子还在,松了口气,取出来放在小几上“就是这个。”

    “帮你换衣服的时候,幸亏文姑娘翻了一下,不然就一块儿扔了”离歌笑看了一眼小梅,得后者允许后将绸帕拿起来展开看去“所以你觉得文姑娘对黑梅暗枭并非毫不知情。”遂将绸帕转递给正探着脑袋的柴胡。

    小梅点点头“这帕子之前我从未示人,只初雪见过”说着看向离歌笑,目光带些忖度“方才问了些许我母亲的事,到了朝鲜后,文姑娘是第二个,却肯帮我圆上话,可见她也知道...”恍然间像想起什么,眼神中飘过几许惊慌。

    “你想到了什么?”离歌笑看向小梅“我记得文姑娘说过,最后是她和文留守一块儿去刑场上救下的你。”

    “刑场?”燕三娘终于捕捉到了一句自己不知道的,转看向小梅道“怎么回事啊梅梅!”

    “额,这个....”小梅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不是什么大事。”

    “非得我们来给你收尸才叫大事了”离歌笑一把抓过小梅的手腕,将袖管撸起,镣铐痕迹犹在,新伤旧伤遍布,隐隐压着怒气“你以为谁给你处理的伤口。”

    小梅一时语凝,紧张地低了低头,一旁的燕三娘,直愣愣地盯着小梅的胳膊“梅梅,这是谁干的!”

    柴胡心里多少有些准备,只因前几日压着火儿,现下越发耐不住“那天要不是老离拦着,俺早把医院那些个王八蛋揍一顿了”看了眼离歌笑“你这一身伤也趁早交代交代,不然俺老胡的拳头,到时候就没准头了。”

    虽听得像是气话,小梅却是知道两人定是为自己担死了心的,另记得方才的一番想法,知道这其中不只牵扯了自己,遂将被诬陷窃物之事,和盘托出,少不得将推鞠那日的情形说出来,这些事情三人却是第一次听到,俱是一脸震惊,柴胡愤然看向离歌笑,似是怪其拦得太早,燕三娘于小几上的手已愈握愈紧,仿佛谁要是敢现在插上一句便会被一掌劈开。

    小梅讲完,小心地抬眼看向离歌笑“其实我是想到,他们本只是想找个由头,抓我来问些事情,却没想到扯出黑梅令的事。”打量着离歌笑早已沉下的脸色,适时地收了嘴,屋子里一下子静得吓人。

    沉默片刻,离歌笑转看向小梅,见后者一脸紧张,不禁一笑“行了,今儿都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吧。”几人方才察觉早已过了午夜。

    因着教坊也只是灯下黑,文蕴荷没法明目张胆地给他们安排太多房间,几人商量,就在这一厢里凑合几日,为照顾小梅休息,柴胡主动睡了外厅,另留了一侧单间给燕三娘,小梅仍旧和离歌笑一屋。后半夜温度降到了一天中的最低处,教坊身处半山,与城中总还有些温差,几人身处得又是刚收拾出来的偏斋,小梅一时有些畏凉,不住地将被子缩了又缩,听得离歌笑那边似乎辗转起了身,只当去起夜,不一刻,听得人回来了,之后被子里被塞进来个东西,温热的气息,一下子将身上的寒气驱散了些。

    小梅惊得起身,正对上离歌笑皱着的眉头“歌哥?....啊”感觉脚腕被人一把抓住,下意识地往回挣了一下。

    “怎么这么凉?”离歌笑手上没有松劲儿,语气多了些焦躁“我感觉你一直没睡着,想着应该是有点儿冷,刚用旁边的小厨房烧了块砖,你先捂着点儿”说罢,将一块用厚棉布包着的热乎乎的方砖交到小梅怀里,坐在小梅身前,将其一双冰冷冷的脚一把抱住,遂又将小梅身上的被子裹得严实了些,另取了一旁的外衣给小梅披着“别着凉了,脚暖和就能睡着了”神色缓了缓“之前没考虑周全,让人先把炉子烧起来,明儿一早去找一个就好了。”

    小梅现下周身已渐渐被暖意包裹得热腾腾的,倦意也便涌了上来,小小地打了个哈欠,一脸困意地点了点头“恩...”

    “小梅...”离歌笑留在心底的一些事儿,一时间令其有些踌躇,喃喃自语“受苦了。”

    小梅清醒了几分,抬了抬眼看向离歌笑,二人相视片刻,眼中倦意皆褪去了些许,一时间同时露出了几分苦笑。

第五十三章 那个男人

    次日一早,离歌笑向洪子讨来了个炭盆,并一些室内烧的银丝炭放在堂屋里,文蕴荷也一大早将小囡抱了来与小梅,大抵是许久未见,孩子刚见到小梅时竟还愣了愣,随即便哭得撕心裂肺。

    据文蕴荷形容,前几日已被哄得安静了些,不知这一番委屈又是从何而来,小梅无法,只得一直抱着,几人一时间手忙脚乱地一边照顾孩子,一边吃了文蕴荷和洪子帮忙准备的早饭,好不容易孩子哭累了,在小梅怀中一边抽泣一边吐着泡泡已经快睡着了,奈何小梅一放手就醒,便只能仍旧在怀里哄着。

    “这孩子怎么这么粘你啊。”燕三娘也是喜欢小孩子的,见小家伙睡相可爱,忍不住逗了逗。

    小梅用帕子将孩子流的口水擦了擦,忽然有些感触,低头看着孩子叹道“大概是怕再被丢下吧。”

    离歌笑看着小梅抱着孩子,想起前几日朴浩提起的事情“小梅,我听说,许浚那小子是看见你将他母亲....”小梅抬头看向离歌笑,眼神中涌起的几番情绪,是离歌笑记忆中未曾见过的,不由得一顿“这不像你的行事风格。”

    “朴浩怎么跟你说的。”小梅收回目光,眼中尽是苦涩。

    “他只与我说,那日你发现孙氏暴毙家中,且身上有疫症的红疹子,才当机立断将尸首处理,以免疫情扩散”眼见小梅神色不对,心下生疑,却是把话说完“火化的时候正好被许浚撞见。”

    “其实”小梅轻声喃喃“那天,孙氏本来还活着。”

    燕三娘离小梅最近,听得真切,却又不敢相信“梅梅,你说什么?”

    小梅似乎强忍着痛苦,一字一顿“我见到孙氏的时候,她还活着。”

    离歌笑眉头一皱,并不催促“孙氏到底知道什么。”

    小梅看向离歌笑,好些话这几日一直憋在心里,如今却要捋出个头绪,只好将那日与孙氏的对话一一道来

    “现在朝鲜的黑梅暗枭到底是什么情况。”

    “黑梅暗枭的来历你可知道”孙氏没有接话“想必来之前,有人已经告诉过你们了吧。”

    小梅一惊“你早知道我们要过来”遂又想了想,感觉不对“这边的黑梅暗枭都知道对不对。”

    孙氏看向小梅微微一笑,眼中一抹凌厉,令小梅禁不住绷紧了神经“你是不是觉得,这次的疫症很是熟悉。”

    这一句话,令小梅如临寒潭,斟字酌句“当年也是你们....”

    “当年?”孙氏眼中闪过一丝精明“你探查教坊收药,已经猜到疫症爆发不是无缘无故了吧。”

    小梅一愣,心知两人说的出了偏差,谨慎道“那么你自己又如何会染上?”

    孙氏不再绕圈子“我知道的太多了。”

    “你说自己是暗枭又不归属教坊”小梅顿了顿“你是主动退出的么”遂又疑惑“暗枭怕不是这般进出自如吧。”

    “你说的不错”孙氏眼神恍惚了一下,衔起一丝苦笑“否则你也不会还能在这里遇见我。”

    “他们不肯放你走?”

    孙氏一笑“若是有个,知道你太多事情的人,要与你分道扬镳,你会不会放心让他活在这世上呢。”

    “所以,只是种交易。”小梅点了点头。

    孙氏眼中多了些温情“那时我已有了清源”遂多了些决绝“若只我一人,刀山火海也无所顾忌,独他是放不下的。”

    “我明白”小梅点点头“那他父亲....”

    “他父亲并无半分牵扯。”

    小梅尊重她的意思“你们一直跟大明有联系?”

    “你很聪明”孙氏点点头“但你还是低估了他们。”

    “他们?”小梅一愣,想了想道“贞敬夫人,也低估了王上不是么。”

    孙氏也愣了一下,忽而浅浅一笑“我想是他们低估了你们”脸上带了些潮红的热切“兰贞她,只是做了我们女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哪怕是大王大妃...”顿了顿,转念又有了些坦然“纵然是大王大妃,也难免,不会被她的勇气所折服”说罢看向小梅,带了些淡然“你们是无法理解的。”

    “身不由己,命运多舛”小梅叹道“我确是无法感同身受,但也明白绝非易事”神色微凌“比如帮她的那个男人。”

    孙氏带了些戒备“为什么这么说。”

    小梅抓住了那一瞬间的痕迹,低眉一笑“在这里,想要得到权利的认可,您应该比我更明白吧。”

    “倒是小看了你”小梅感觉她周身的防备一瞬间四散开来“不错,兰贞走到今天,一直有个男人在帮她。”

    “一直”小梅警惕起来“现在还联系?”一惊“我们来朝鲜,也是那个男人告诉她的对么?”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但他并不是黑梅暗枭。”

    “他很少露面,我已记不得他的模样,只记得兰贞说过,他很关注暗枭。”

    “各地巽主如今皆为贞敬夫人马首是瞻,那人岂不是对黑梅暗枭已了若指掌?”这是小梅最担心的事情。

    孙氏微微摇了摇头,神色隐晦了些“我与兰贞自幼相识,但她却是干净的,我虽为暗枭,于那些核心权利而言不过蝼蚁,不足外道,兰贞不愿牵连我,多是自己在帮他,直到...”目光游离开外,云游不知何处。

    “直到什么?”小梅有些急切,顾不得许多。

    孙氏带了些自嘲“直到那个男人离开她。”

    小梅哑然,想了想“但她们现在还在联系对不对,我们要来朝鲜的消息,也是那个男人告诉你们的。”

    “是”孙氏似有些无奈和不解“兰贞后来像是变了个人,也渐渐得到了各个巽主的支持,甚至与王室牵扯。”

    “朝鲜王室是知道黑梅暗枭的存在的,对么?”

    “黑梅暗枭在朝鲜的时间与不比锦衣卫短,不过一个在暗一个在明,既然身份是上不得台面的,自然会被明面上的束缚,只不过王室深知其中利害,相互掣肘罢了。”一番话说得平淡,却是利害相交。

    小梅听得话中有话“所以,黑梅暗枭并没有依附任何一方,只或迫于权利或各取所需。”

    “我们孤独得太久了”孙氏喃喃自语“我们属于谁,大明?”言语尽是苦涩“还是朝鲜,我们最终属于的只有自己,唯一不会放手的,也只有我们自己。”

    小梅看着孙氏,缓缓道“所以,贞敬夫人的理想,让你们心动了对么。”

    孙氏的眼神像是贯穿岁月“行尸走肉般的人,还会怕失去什么么”似慢慢回忆着“一代又一代地,好像个没有尽头的轮回,一辈子是什么样的,也好像已经看过了千万遍,并没有什么新鲜的。”

    一番话索然无味,细品去却令小梅有些发冷“大明,已经很久,没有给你们的指示了吧。”

    “等待,只有无尽的等待”孙氏麻木一般“让我们看着自己的生命周而复始,却又无从逃脱”看向小梅,眼中升起几分温情“不是兰贞不让我离开,这样活着,已是她能为我做的最大限度的放手了。”

    “那这次的疫症呢,听你的意思并不是巧合。”

    “我定居松都后,兰贞再不让人与我联络暗枭之事,不过借些我的针线手艺”孙氏淡淡一笑“也是为了让大明那边知道,我还有牵扯,不至于赶尽杀绝。只不过”皱了皱眉“前些时日,绶媛托人送来了几袋子草药让我收着,我发现是升麻,便觉得有些不对。”

    小梅知道,孙氏能说的都是些推测“如果疫症控制不住,整个朝鲜都会乱起来,这样对她到底有什么好处。”

    孙氏轻轻摇了摇头“我早已不再过问暗枭的事了,只能凭我对兰贞的了解,推测此事,恐怕也是她与那个男人一起筹划的,而且多半目标在朝鲜的王室与宗亲。”

    “她难道想造反?”

    “我记得兰贞曾经说过‘他们的命运,终一日也会被女人掌握在手里’,就像她曾经向我们承诺过的,会带来不一样的世间一样,我想她从始至终,不过是求一个认可罢了。”

    “那您这疫症是怎么感染上的,你有接触过什么人么?”

    孙氏摇摇头,起手将一件东西放在两人身前的小几上“那个男人来过了。”

第五十四章 追本溯源

    “就是这个东西”小梅将一个小瓷瓶放在小几上。小瓷瓶通体雪白,朴实无华,纵是扔到大街上,大概也不会有人想多看一眼,可小梅自将它拿出来后,眼神却再没有离开过。

    离歌笑拿起来看了看“这是什么?”

    小梅看着那瓶子的眼神,好像穿越回了某个时光,直到离歌笑问了几遍方才回神“引发疫症的毒膏”见离歌笑一脸询问“哦,我被灌下的那个是稀释的,而且我小时候感染过,后来痊愈了,可能就不会再感染了吧”回看向药瓶“这个倒像是特别调制的。”

    “这病你之前得过?”柴胡难得抓住了个关键。

    小梅见三人都看向自己,低头看了眼已经睡熟了的小囡,点了点头“恩,我娘就是因为这个病去世的”遂将在平顺与常忆卿讲的往事与三人也交代了一番,几人一下子沉默了许久,离歌笑拍了拍小梅的肩膀,没有多说什么。

    燕三娘看向小梅的眼神带了些陌生“以前,从来没听你提过......”

    小梅扯出个安慰的笑脸“这也没有什么,只不过...”闪过一丝念想,瞬间收了回去“还好见过,算发现得及时。”

    “不过现在也基本确定了是有预谋的”离歌笑接道“朴浩说,最开始传,把疫症带进来的那个人根本没毛病,孙审药曾经还派人盯着过,不过最后被灭口了,他俩那时候就感觉,应该是被人算计了。”

    小梅看了离歌笑一眼“孙审药和权教谕的背后是不是也有什么人?”

    “也?”离歌笑看向小梅“你之前,不是已经怀疑过医院里的关系复杂了么。”

    “之前帕子的事情,朴浩提醒我的时候,有意避开了孙审药,而且”看向离歌笑“这次你也说是三..”改口道“是朴浩去拦了王驾才把你们带来”想了想又道“他们一直盯着疫症的事情,和教坊那边恐有嫌隙,又与朴浩面和心离,那.....”遂看向离歌笑道“朴浩是李峘的人吧?”离歌笑听罢,抬手拍了拍小梅的肩膀,笑而不语。

    一旁的柴胡忍不住了“哎哎哎,俺说你们能不能让我们也有点儿参与感啊。”

    “你参与了也是一团浆糊,闭嘴吧”燕三娘正听得仔细,没好气地怼了回去,遂向小梅道“你的意思是,既然医院这边,看上去跟教坊不是一个阵营的,那就有可能是宫里的人,但你也说了,朴浩跟他们也像是两拨人派去的,那你怎么会先断定,朴浩是李峘的人?”这话说得直白,柴胡便不再插话,继续听。

    “一个医院的官役”小梅向柴胡解释道“敢就这般闯到王驾前,几句话就让李峘派了贴身的大臣和内禁卫副将先一步赶到医院救人”转而看向离歌笑“李峘什么时候这么容易相信人了。”

    离歌笑轻笑一声“倒是瞒不住你”顿了顿道“朴浩是朴宗敬的弟弟。”

    “什么?!”余下三人倒是都没有想到。

    柴胡看向离歌笑“你咋知道的?”

    “猜的。”离歌笑侧身卧在一旁,随口道。

    燕三娘于旁踹了离歌笑一脚,不耐烦道“好好说话。”

    离歌笑无奈坐起身来,看向柴胡有些痛心道“你跟着朴宗敬那么长时间都干什么去了。”

    柴胡也有些不好意思“那家伙比你话还少,整天板着个脸,我每天被他差遣都已经耐着性子了,更别说打听什么。”

    “歌哥”小梅看向离歌笑“你是不是从成均馆那边打听到了什么。”

    离歌笑用手指了指小梅“朴宗敬的父亲是世子侍讲院的师,曾经也做过李峘的老师”意味深长“听说,李峘与这位老师私交很好。”

    柴胡追问“可你还是没说,咋知道他俩是兄弟的?”

    “你还记得,我给你看的小梅的卷子么?”

    “我的秋孟朔?”小梅有些惊讶“难道就因为,是朴浩帮我争取到,参加考试的机会?”

    “你这句话提醒了我”离歌笑看向小梅“他为什么要帮你,以他的立场,不会看不出来你是想给我们传消息。”

    “他是有意而为之的?”小梅想起找朴浩帮忙时确是出奇的顺利,不由得有些懊恼“我还以为把他骗过了。”

    “能在松都混下去的都不是什么善茬”转而继续道“他既知道你要做什么还肯帮你,说明并不怕你把消息传出去”看到小梅欲问什么,起手拦了一下“他若是想用这个害你,当初帕子的事儿就没必要救你了,而且...”顿了顿“我想,他一定也是确定这条暗线很安全才会帮你。”

    “他怎么确定....”燕三娘警惕道“难道他自己也在用?”

    “不错,我让老胡盯了朴宗敬一个多月,发现他对内医院格外关注。”遂将柴胡探查的大概复述了一遍。

    小梅皱了皱眉“他难道就不是在防着胡哥么?”

    “不至于”离歌笑似乎知道小梅会这样问“他撞见过老胡几次,但行动上并没有太多变化,所以防的应该不是咱们。而且...”离歌笑看向小梅“你猜今年的秋孟朔是谁审卷。”

    小梅忖度片刻,恍然道“秋尽染!”

    “这要是巧合就有点儿太准了,更何况老胡有一天撞见朴宗敬的时候,正好看见他俩在一块儿,晚上朴宗敬就出宫回了趟家”从怀中取出两张叠起来的纸递给小梅“你看看这个。”

    小梅小心避过孩子,将纸接过来展开看去,发现一张是誊写的自己的秋孟朔,另一张细看好像是封家书,语气甚是恭敬,再往下看,发现尽是医院发生的事情,看内容,应该是疫症之前发出去的“这是.....朴浩写的?”

    “这是三娘看着朴宗敬送到朴老爷子手上后,带出来的原件,两张纸的水印是同一款”离歌笑没有直接回答“朝鲜这边,能用得起大明宣纸的可不多,且各家水印皆有专属。”

    小梅仔细对照着看去“不错,水印是一家的。”

    “我之前打听到,朴老爷子原来有两个儿子,都是内禁卫,小儿子十四年前因为通倭,差点因为叛国罪杀头,老爷子当时以教子无方为罪告老,那小子最后改判流放,连朴宗敬当时也被贬至堂下官,外放到监营去做了察访”见柴胡脸色越来越懵“一个从六品的官职,大概是最小的官儿了吧。”

    燕三娘想到如今的朴宗敬,有些诧异“那朴宗敬后来是怎么回来的,那小儿子后来又怎么样了?”

    “你听我慢慢说啊”离歌笑说得口渴,饮了口水道“朴宗敬的升官历程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听说,他是三年前才成为内禁卫将军,还是兵曹判书亲自举荐的,中枢府直接下达的王命,至于他弟弟”神色收敛,一字一顿“到了流放地的第二年就死了,听说是染了恶疾,火化后海葬了,没赶上世子出生时候的大赦。”

    “死了?!”三人皆是诧异。

    离歌笑点点头,话锋一转“这位二公子名叫朴宗轩,字浩沅。”

    “所以你觉得朴浩就是这个朴宗轩?”小梅还是觉得太过凑巧“这两者看不出来有什么联系啊。”

    “我查过医院名录,朴浩是四年前,因为掘墓被抓,差点被判死刑,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逃过一劫,转判做官役。”

    “掘墓?”小梅忽然想起一事“当年跟他一起被抓的,是不是还有个人?”

    离歌笑知道小梅明白了“裴承男,而且..”顿了顿“他俩的籍贯都写的是草溪。”

    “草溪?”燕三娘皱了皱眉“没听说过啊。”

    “那你知道朴宗轩流放到哪里了么?”

    燕三娘也不傻“不会正好是草溪吧。”

    离歌笑点点头“而且,还有个人,也跟这个地方有关。”

    “谁?!”柴、燕、梅三人语气皆多了些急切。

    离歌笑慢悠悠地喝了口水,一字一顿道“郑兰贞的本贯也是草溪。”

    “不过老离啊”柴胡这回反倒显得有些不放心“你就不怕这些都是有人想让你觉得凑巧,故意设计的?”话音一落,余下三人皆是一愣,看向柴胡的眼神,远比方才听离歌笑说的那些更为惊讶。

    燕三娘抬手拧了一下柴胡的脸道“说,你把大块头怎么了!”

    柴胡一把扒开燕三娘的手“有毛病啊你。”

    小梅咧嘴一笑“胡哥,要不是我知道你没易容,也要以为你是谁假扮的呢。”

    看着一脸懵的柴胡,离歌笑没好气道“夸你聪明呢。”

    柴胡嘿嘿一乐,旋即又觉得哪里不太对,看向三人“俺怎么感觉不像好话。”余下三人皆含笑不语。

    “不过歌哥”小梅收敛神色“胡哥想的也不无道理,同款水印宣纸,巧合的地名,这些都不能当做确凿证据的。你后来又是如何证实的呢?”

    离歌笑从小梅手中将两张宣纸拿回来,叠好,扬了扬手道“自己儿子假死了十几年,能随便让人知道么。”

    “你不会当面儿问去了吧”燕三娘惊道“那你还让我偷出来干嘛。”

    “不给他点儿实在的,怎么让他吐点儿真东西出来”离歌笑向燕三娘点了点下巴,将两张纸收回怀中。

    “那他还放心把东西留你这儿。”柴胡一时发现,离歌笑比自己更像个土匪。

    小梅看向柴胡一笑“有时候信任的基础,就是相互都有秘密在手里。”与离歌笑相视一眼,两人含笑不语。

    “那,权教谕和孙审药呢,他们又是什么目的?”燕三娘皱眉问道。

    离歌笑想了想“朴浩说,这两人明里,一直与教坊有联系,特别是贞敬夫人,但背后却是宫里的,渠道是药审和采买,这两部分都是孙审药在负责,他一直没能插上手,所以他想.....”

    “是大王大妃?”小梅接道。

    “郑兰贞之前,为着李峘亲政,甚至大王大妃摄政扫除了不少障碍,很是得宠。不过,如今看来,共患难者确实未必都能同富贵。”

    “尹氏不信任郑兰贞?”燕三娘有点儿没明白离歌笑的意思。

    “燕姑娘,信任需要的是相互了解,一旦不知道对方到底在想什么了,安全感也会降低。”

    “你们的意思是,尹氏不知什么时候,也开始观察郑兰贞的动向了?”燕三娘忽然觉得事情有些复杂“那李峘知道么?或者说尹氏知道李峘也留了一手么。”

    小梅和离歌笑相视一眼,后者沉思片刻道“我觉得,他俩应该都有分寸。”

    “这都什么母子啊”柴胡咧着嘴,摇摇头“那现在怎么办?”

    “还有件事”离歌笑看向小梅“我记得你说,孙氏提到过一个,曾经跟郑兰贞有过接触的男人。”

    “是的,而且那个男人离开之后,郑兰贞与之前有了很大的变化,不过奇怪的是,他们现在还联系着。”

    “大概之前是情伤,现在是利益吧。”离歌笑苦笑地摇摇头。

    小梅却是若有所思“情伤还能这么快转成利益关系,这女人也太狠得下心了吧。”

    “女人心海底针呐”柴胡颇有心得地示意了小梅一下“娘娘腔你可得长点儿心啊。”离歌笑与燕三娘看向一脸窘迫的小梅皆含笑不语。

第五十五章 有的放矢

    “对了”小梅笑了笑,忽然想起了什么“我之前应该听说过这个男人。”

    燕三娘一脸疑惑“你怎么会听说过他?”

    “我之前偷偷跟着忆卿出去那次,听一个驿站的人讲了这么个事情”遂将那日的对话复述与几人“其实我也只是隐隐有种感觉,我和忆卿选马是因为官碟,那几十年前,那一男一女选马的时候,依据的又是什么?我想,若不是我们两者有什么联系,就是马和马之间有什么联系。”

    “你是怀疑,他们依靠马匹识别身份?”离歌笑看向小梅问道。

    小梅点点头“有这方面的考虑,而且,当年的一男一女,很有可能就是郑兰贞和那个神秘男人。”

    “可咱们对那个男人,完全就是一无所知啊。”燕三娘懊恼道。

    “这事儿我倒问过朴浩”离歌笑想了想“当年他流放草溪,就是李峘曾经怀疑,她与大明一直有往来。但是....”

    “查到啥了?”柴胡有些耐不住追问道。

    离歌笑摇摇头“老生常谈了”顿了顿又道“只癸卯年之后,郑兰贞的事情才开始陆续被传到草溪。”

    “那年怎么了?”燕三娘奇怪。

    “郑兰贞就是在那一年,做了尹元衡的小妾”见小梅神色有变“怎么了梅梅?”

    “额....”小梅淡淡道“我娘也是那年走的”转而轻轻一笑“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来了。”

    “哦……”离歌笑瞥了眼天色“不早了,去看看中午吃点儿啥。”嘱咐小梅照顾好孩子,跟柴、燕使了个眼色,三人一起出了门。

    燕三娘有些担忧的回望一眼,遂看向离歌笑“你认识梅梅的时间最长,他家的事你了解多少?”

    “我连他家有五座金矿,都是前两年才知道”离歌笑没好气道“之前也算不上很熟,聊不到这种事情上去。”

    柴胡看向燕三娘“那他会不会跟小丫头说?”三人相互递上一份饱有深意的眼神,却没人接下这份探讨。

    “不管怎么说”离歌笑敛容细思“现在只一些零散物件可猜测,得有人贯穿其中才好,不然只能是咱们自己的想象。况且”扫了眼屋内“真要深究,牵扯的面儿就太大了,目前根本无从下手”看向两人道“而今看来,郑兰贞那里怕正是个突破口,事从急缓,还是着眼当下。”两人方觉思绪被带偏了,不由得点点头,暂放下心头疑虑。

    后两日,几人一边照顾小梅养伤,一边将信息相互沟通了一下,临走,燕三娘让小梅给常忆卿带个信儿回去。

    “你自己写来我带给她吧”燕三娘狡黠一笑“倒不必太长,但也只怕比我的长篇大论要管用的多。”说得小梅着实有些不好意思,但也心知常忆卿一个人在宫里,有份安慰也少些担心,遂取了纸笔来报些近况,嘱咐安康勿念。

    离歌笑于一旁看着小梅斟字酌句,心情像是好了许多“今儿个回去,医院那边会有些变动。”

    小梅正寻思着如何写得不像报喜不报忧,又能让常忆卿安心,闻言,愣了一下“权教谕和孙审药怎么了?”

    “你这小子,一点儿惊喜感都没有。”柴胡于一旁给了小梅一脚。

    小梅低头一笑“李峘等这机会等好久了吧”抿了抿嘴,提笔继续“这笔账我得记着点儿。”

    “放心吧”离歌笑若有所思道“都帮你记着呢。”

    几人用过午饭便下了山,将小梅送至留守府,一齐去向文留守道了谢,另外将孩子托付给了文留守照料,遂分道扬镳,小梅回医院,余下三人驾车回了松都行宫。

    医院这边,李峘以权、孙二人没能控制疫情,安抚百姓,还刻意隐瞒,致使病情延误,人心不安,于火场那日便就地收监,后因当时火堆中又发现了几个奄奄一息的,虽仍旧死了两个,却还有几个撑到了最后,赶上讨论出的方子,捡回条命,这样便又把草菅人命的事捅了出来,直接杀一儆百。小梅终是明白了,之前离歌笑为什么那么生气,自己到底少了全局的眼界。

    有罚必也有赏,小梅恢复了内医正的职务,并暂领医院事宜,松都境内事务可与留守商议后全权定夺,这是给予了很大的信任,却是让小梅之前一心研究药方的脑子,一下子有点儿不够使了,然宣旨的倒也利落,连官服都给带来了,刚接下旨便走马上任,衔接得没有一丝空隙。

    小梅本来心里念着许浚,但如今责任大了,便还是决定先去找朴浩,把疫情实况了解一下。打听了一下,说是正在后院分药材,原来朴浩此次驾前陈情,令疫症得以有效控制,实属立功之举,遂被免了贱籍恢复了良民身份,仍旧留在医院听差。小梅到了后院药房,见一众人正在卸药材,于人群中寻到朴浩的身影,走过去拍了拍后者,后者回身见到小梅,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向小梅拱手施礼。

    “大人无恙了。”见着朴浩施礼,余下众人也反应过来,皆向小梅见礼。

    小梅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恍惚片刻,向朴浩回了一礼“多谢惦念”遂向其他人道“大家不用管我,继续忙吧”之后示意朴浩随自己来,转身出了院子。一路上多有平日里一起劳作过的官役,见到二人皆行礼问好,小梅一一回礼,眼见着快走到内院了,小梅方想起自己现在不用回官役的房间了,停了脚步看向朴浩“有没有....”话未说完,便见朴浩衔了一丝笑意正看着自己,不由得一愣。

    朴浩笑看向小梅“随我来吧。”转身向东厢后院走去。

    小梅识得是往权教谕的房间去的“去权教谕那儿?”

    “恩”朴浩点点头“你出事儿当天就把人押走了,还回来搜走了不少东西,屋子基本上空了,这两天收拾出来”回头看向小梅“早有话头说你要回来,不收拾出来你住哪儿。”

    “你哪里得到的消息?”小梅问完就想起朴浩的身份,对上朴浩询问的眼神,心下了然,没再多问。

    到了权教谕之前住的院子,朴浩让小梅先进了屋,之后环视一番确定没人在附近方才进了房间,随即把门带上,再回身时,见小梅已伏地行了稽首大礼,赶忙上前搀扶。

    “你这是干什么?!”朴浩说着要把小梅搀起来,后者却无动于衷。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小梅伏地诚言。

    朴浩也不推脱,只仍旧要把他搀扶起来“那日情况紧急,况且要烧的又不光你一个,我本也不是只为了你。”

    “即使不为私情,这十余年的忍辱负重,换得如今大局得转,朴大哥也值得。”

    话既已说到这个份上,朴浩松了手,任小梅将大礼行完,上前将其扶起道“离大人都跟你说了?”

    “是”小梅一笑“朴大哥放心,只想着不该再瞒你,日后也好坦诚些。”

    见小梅言语坦荡却仍旧不露声色,朴浩一时多有好感“多谢体谅”遂即回归正题“如今你回来了正好,疫情虽是得控,却也还是用你之前的方子撑着,医官们并无更多头绪,你这次得以好转是否能有更对症的药。”

    “我这次确是情有可原,因我之前得过被人治好了,可能就不会再被感染了”见朴浩想要细问,摆了摆手“这个以后有机会再细说吧,我这两天也好好想了一下,大概捋出了个思路。”

    “你还记得之前把你治好的药方么?”朴浩知道轻重,没有再追问,只挑了重点的。

    小梅不置可否,从怀中取出几张信笺递予朴浩“每个人的身体状况不同,被传染后的症状也会不一样,没有一个方子治百病的道理”指了指信笺“这是我总结出的根据不同症候程度对应的解法”朴浩见上面分了:预解,内托和外治,小梅随即解释道“预解是对有初步症状,不甚明显的,而且黄连脐带也还算充裕,不算什么金贵物,医院应该供应得上,葵根煮了之后食用,另外用黑大豆同绿豆、赤小豆、甘草一同煮开,可以用作医院病患的饮水,剩下的料用胡麻研开可以做饼给病患吃,也可以有效利用成本。”

    朴浩点点头“这几样医院都有,药铺里也常见,一会儿我去交代后厨,找人盯着把材料都找来,那这内托是...”

    “内托复杂些”小梅皱了皱眉“我得亲自去看才行,这些只是让你知道我需要哪些东西,得先预备着。”

    朴浩一一看去,见为首第一的便是升麻,嘴角不由得衔了一丝嘲讽的笑意,看向小梅道“有些人倒真是上赶着。”

    小梅疑惑“怎么说。”

    “你刚才后院看见的那几车都是升麻。”

    “啊?那么多都是?”小梅诧异了,回想之前种种,看向朴浩意味深长道“那可要多谢国舅爷了。”

    “是啊”朴浩有些不甘“这么大的人情,主上怕是要还不起了。”

    “不过,国舅家一下子拿出这么多药材,还都是升麻,难道没人觉得奇怪么。”

    “这倒没什么”朴浩摇了摇头“贞敬夫人微时便经营着买办生意,出嫁后更是得了官家庇佑,多与宫里有往来,许多医院采办都与夫人手底下的商行有着生意,近年来更是扩展了不少领域,与天朝亦有交集,别家倒也罢了,她出手,没人会觉得意外,反而会觉得识大体懂大义。”

    小梅恍然“她与大明竟然还有生意往来”想到之前的那个男人“那她做生意的时候,有没有一个男人在帮她?”

    “想必离大人,已把我之前与他相淡的告知于你,确是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人,不过..”

    “不过”小梅忽然明白了朴浩的意思,心下微惊“如果那个人没什么特别的,自然是不容易发现。”

    朴浩点点头“所以我想到了一个地方。”

    “哪里?”小梅问道。

    “方才不正说到买办的事情”朴浩看向小梅道“你也知道官商不分家,况且又是官家的生意,而且作为天朝藩属,历来是要进贡的,与天朝自然也会有商贸往来。”

    “你是说这边的商贸往来,也会有大明的人经手”小梅行走江湖多年,商贾间的小手段还是知道些的,近年跟着离歌笑也听过不少官场上的小私账,脑子立时便放开了“如果以官家身份接触,外人看来不会有别的想法,顶多是官商间的利益往来,再者又是大明那边的人,朝鲜这边不好揣测,而大明本来就是中饱私囊,自然也不会去管,不过这样一来却是滴水入海,不好查啊。”

    朴浩想了想,缓缓道“眼下倒是有个可以寻的苗头”看向小梅,轻笑一声“这还要多谢他们自己送上门来。”

第五十六章 别有渊源

    小梅第一天回来后,下午稍事休息,并将后续工作安排了一下,第二日便去一个个看问病患了。医院按照小梅吩咐的,用茶叶烧熏患者出痘处,用以止痒,并用胡荽煎酒,洒在床帐席下,另采了杨柳根去煎了做成汤浴,供患者出寒气,以及用枇杷叶洗烂痘等可批量化操作的方法,先大范围抑制痘症的扩散,减缓病患痛苦。

    对于病症较浅显的患者,小梅着了内医院这次带来的医女们,将准备好的荞麦、大豆、赤小豆、豌豆、绿豆细细研磨了,敷在烂痘及痈上,将蚕茧同白矾一起,敷在痘疳上,另备了蜂蜜酥油,用以并润痘痂,可无瘢痕。小梅自己则托了离歌笑,讨了些沉香、乳香、檀香来,让官役用这几种烧烟,用以辟恶气,托痘。如此,医院一众方才有条不紊起来。

    小梅花了三天时间,顾不上吃饭才把一些重症一一问诊多半,离歌笑中途来看过一次,把梓沁带了来,后者前段日子被封了御医女,此次随军还从惠民署带来了几十个医女,如今便都随她一起来了医院帮忙。小梅对梓沁是信得过的,花了半日,将自己看过的症状及并发症如数与梓沁说了,将下过的药以及用药后的效果也一一交代,终是分担了些病患过去,自己才得闲睡了小半个时辰,第四日下午才算是把剩下的重症都疹过一遍,轻度以及正在治疗的病患则交由梓沁负责,整个疫情算是开始真正得控。

    这期间,小梅嘱咐朴浩带人,将避免传染的注意事项,以及医院用以去晦的药物,送到城中挨家挨户分发并交代好使用方式,而后新生的病患数量也开始降了下来,人心稍定。

    又过了几日,开始陆续有人痊愈,梓沁也慢慢接过了医院的事务,她是大明过来的医女,在宫里一直跟着徐长今,是以一众医官及医女无不听服,小梅也渐渐放手,偶有拿不定主意的再亲自处理。

    这一日,小梅正与梓沁商议,等最后一波病患痊愈后,再统一于城中筛一遍,看看有没有遗漏的,想着再观察月余便可安心些了。因近了晌午,就叫人把饭送到了屋子里,正吃着,闻得门外通报,有宫里的人来传话。

    梓沁去开了门,小梅起身,待看清来者,赶忙迎上几步见礼“朴大人。”

    朴宗敬目光落在小几上,语气歉然“打扰大人用餐了。”

    “啊...哈~”小梅笑了笑“不妨事不妨事”看向朴宗敬空空的双手“大人是来传达旨意的么?”

    朴宗敬敛容回禀“确有旨意”出手止了要跪下接旨的小梅“今日并非宣旨,大人不必拘谨”遂道“近日呈上的奏报殿下都看过了,上心甚慰,特于明日,在留守府设宴庆功。大人是首功,所以提前一天令臣下相请,并将袍服送来,明日卯时正,内侍府会派人来接大人”回身向门外道“把殿下赏赐的袍服送进来。”

    门外的朴浩呈着一套衣冠进了房间,双膝跪下将衣冠举过头顶,低着头朗声道“大人。”

    “这...”小梅看向衣冠,见是二品的官制。

    “这是殿下对大人的封赏,旨意已下,明日会当众宣读”见小梅犹豫,朴宗敬正色道“大人不必顾虑其他。”

    “啊...是”小梅正要伸手接,见朴浩看了自己一眼,遂向一旁的梓沁“额...嗯,交给梓沁吧,先帮我收起来。”

    梓沁上来接了朴浩手里的衣冠,正待退下,朴宗敬像是想起什么“这位,是内医院的宫御医女吧。”

    “啊?”小梅恍然梓沁原是姓宫的“啊...是,这几天,多亏有御医女分担,疫症的情况才会及时控制。”

    “贺大人辛苦,有个帮手是好的”朴宗敬一笑,带了些歉意“不过如今疫情刚刚得控,不可无人留守,宫御医女还是留在医院照料病患,就不必随行去宫宴了。”

    “这...”小梅一时不明所以。

    梓沁向朴宗敬深深一礼“小的谢过殿下恩典,定当恪尽职守。”

    小梅便也顺着说了“殿下英明”送走朴宗敬后,两人继续吃饭,小梅禁不住疑惑“你不想参加宴会?”

    “当然了”见小梅似有不明,想起了什么“哦,你可能不太了解这边的情况,其实之前还好,大概是燕山君的时候兴起来的”看向仍旧一脸不明的小梅,有些为难道“这边的医女,又被称为医妓。”

    “艺伎?”小梅糊涂了“艺伎不是都在教坊么?”

    “是医院的医,妓女的妓。明白了吧。”梓沁无奈道。

    这自然再明白不过了,小梅有些吃惊“怎么会这样?这.......”似乎没有找到合适的名目“怎么能混为一谈。”

    “怎么说呢”梓沁想了想“记得大小姐...”见小梅看向自己,一笑“曾说过,要么他们就是把孔孟之道读傻了,要么就是拿着牌坊沽名钓誉,大帽子压死了人,还说是那人没把脖子练好。”

    小梅噗嗤一声笑出来,不禁摇摇头“医者好歹也是行善之举,讲求的是修身钻研,如何跟生色相混。”

    “一开始本也是出于好意”梓沁道“朝鲜尊崇儒道,恪守男女之别尤甚,所以以前妇女得病就诊是个问题。”

    小梅想起来时路上,点点头“医者没办法直接面对患者,口口相传难免有出入,下药便没了依据。”

    “所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吧”梓沁苦笑道“为此很多得了病的女性拒绝就医,死亡率很高,朝鲜太宗是第一个试着推行医女制度的君主,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选拔女童教习医理,不过毕竟是抛头露面的事情,朝鲜人还是很抗拒,后来在世宗时还引发过一场辩论,但也确是需要,所以就逐渐保留和发展了下去。”

    “也算是个两全的方法了,不过....”小梅心里知道实施起来并不简单“只怕医女的处境,也是很不容易的。”

    “是啊,良家女子自然是不出闺阁的”梓沁点点头“所以医女基本上都是从官婢中选出来的”神色多有落寞“出身卑贱,自然就该做低贱的事情”冷笑道“而后大家都发现了这些女子的好用之处,医女的职责,也从只为女性与医者之间搭建联系上逐渐扩大开来,成为两班约束女性的工具,甚至成为了另一个服务于男子世界的渠道,直到燕山君的时候,基本与娼妓无异”看向小梅歉然道“说到底,在那些艺伎面前,医女们仍旧是要低一等的。”

    小梅回想这一路来的种种,多番滋味却是卡在心口,沉思许久,看向梓沁“之前,虽然有教习尚宫讲授朝鲜礼仪文化,但应该不涉及这些吧,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好像,在这里生活很久一样。”

    “我本来就是朝鲜人啊。”梓沁反而更诧异。

    “你是朝鲜人?”小梅惊诧“你不是常家的么?”

    “我又不姓常”梓沁一笑“我爹叫宮烈疆,我家高祖时,于朝鲜也算簪缨世家,曾祖还当过兵曹参议。”

    “那可是正三品的堂上官啊”小梅大概知道那是个实权官职“但是听三少爷说,你爹是侯爷的部下?”

    “这不刚说到曾祖么,我爹早着呢”梓沁没好气道“曾祖那时,正值燕山君在位,戊午年间发生过一次诛杀儒生的霍乱,曾祖有些牵扯,遂被驱逐,中宗时才被启用,不过父亲提到过,曾祖那时便有了别的心思。”

    “别的心思?”小梅疑惑“什么意思?”

    “因祸乱时曾祖并未同流,反因驱逐位列功臣,起复时本是要加升的”梓沁狡猾一笑“却是偏上了个折子,检讨未于难时直言,尽臣下道义,有愧王恩,叩请归家著学,以教导儒生修身立世,不违君臣之道,朝堂深受感佩,主上更见其尊礼重道,下旨加封了曾祖为礼曹判书。”

    “礼曹”小梅回想了一下“那不是掌管史籍外交以及科举宴仪的么”点点头“倒是个闲散尊贵之处。”

    “对于朝鲜来说,礼仪这些虽冠冕堂皇”梓沁笑道“但是也要看用在谁身上。”

    “大明?!”小梅立时明白了梓沁的意思“所以你曾祖后来借机去了大明?”

    “说来这事情或许真的有缘分在”梓沁说着看向小梅“你可知先时,福建沿海最闹腾的是什么。”

    小梅曾在江浙一带做过铃医,深知其害“自然是倭寇,不过近年来似乎已经有些好转。”

    “大小姐曾说过,戚大人是难得一见的将才”梓沁回忆道“倭寇之患不在一朝一夕,是积年累月的步步挑衅,不过最开始的纠葛,却也让我曾祖得了一次机会,大人可听说过嘉靖二年的争贡之祸。”

    “那时候还没我呢”小梅哈哈一笑,而后想了想道“不过,在南直隶一带行医的时候,听沿岸的渔夫们抱怨过海禁,提到过,市舶司就是因为一场仗给打没了,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件事。”

    梓沁点点头“约莫是了,我也是听大小姐提到过,当时的日本大名细川氏和大内氏各派遣了使团来,却在勘合时有了龃龉,以至于后来爆发了武力杀戮事件。大内氏的宗设沿路烧杀抢掳,当地伤亡惨重,更是造成了多位高官战死。自此大明废除了福建、浙江的市舶司,与日本彻底断了经贸往来,这才让倭寇险中求富贵,多次骚扰沿海,逐渐发展成了后来的倭祸。”

    “你曾祖难道也有参与?”

    “曾祖那时已近花甲,有了隐退之心”梓沁一笑“不过我祖父那时正好是水军节度使,争贡事后,日本大内氏的一批人,在逃回国的途中,被风浪拦截至了朝鲜的海面,正好是我祖父守卫的那片,一番对抗下,死伤诸多,后将生擒之二十人缚献大明,那是我祖父第一次来到大明。”

    “但那时候,侯爷也还小吧。”小梅细推了推年月道。

    “老侯爷那时袭了南京指挥使,奉命护送祖父一行入京,途中遇有流寇,我祖父相助老侯爷皆一一化解,很得老侯爷赏识,遂在京时为我祖父上书请封,将一路经历陈情天听,圣上惜才,便将我祖父留在了京中任锦衣卫。”

    “锦衣卫?”小梅想起离歌笑“那岂不是跟歌哥一样。”

    梓沁摇摇头“锦衣卫的职责很多,我祖父为藩属之人,既够不上仪仗又不符合侦缉,倒是因为通晓汉语,所以被留在镇府司做了一名翻译官,一年后陈请将我祖母及父亲接了过来,一家团圆。”

    “所以你父亲其实算是长在大明的朝鲜人了?”小梅听到这里,了然道。

    “是,父亲三岁上便来到大明,于朝鲜几乎是没有什么记忆的,之前种种也是祖父传于父亲,父亲再说与我听。”

    “那令尊是如何又与侯爷相识的?”

    “自然是不能有私交的,嘉靖九年正旦朝贺的时候,老侯爷带着快要行冠礼的侯爷来京朝贺,正好每年朝鲜使团也会于正旦进京,适逢一位翰林院修撰提及之前的旧缘,而正好朝鲜使节为我曾祖的学生后辈,两家又是旧交,皇上感念这层缘故,特召了祖父入宫与使节相见,老侯爷作为当事人自然陪同,三人既是亲情又是友情,皇上便当场做主,命三人以年齿为序,结为异性兄弟,三家永世交好,铭记两国厚谊。”

    “然后呢。”小梅越发好奇起来。

    梓沁满是幸福“然后就家长里短起来了呗,老侯爷听闻祖父将父亲也接了来,业已过了童龀之年,便陈请皇上让父亲做侯爷的伴读,正旦节后便随老侯爷一家回南京去了。”

    “所以你父亲自小便是跟侯爷一起读书的?”

    梓沁点点头“父亲与侯爷情同兄弟,虽是年少离家,但侯府确是把他看做自家子弟,没有分别,后来父亲更是考了武举,进了南京亲军卫指挥使司,直到后来遇到我娘,成亲的时候才回的京中老宅。”

    小梅不由得感叹这一番缘分,看向梓沁“还好李峘顾及疫情把你留下,不然到时候忆卿怕是要当场闹起来了。”

    “我哪里值得他费心”梓沁冷笑道“这历来是留守或惠民署,再不然便是济生院讨好上面的手段,况且燕山君之后本就被诟病,又是不成文的规矩,得便宜的自然不会多嘴,不关己事的也不会去讨没意思。”

    “你是说,方才是朴宗敬自己的意思?”小梅没想到朴宗敬这么个看似油水不进的竟然会‘假传圣旨’。

    梓沁摇摇头“这种事儿怎么会有明旨下来,都是地方的揣测逢迎”若有所思“所以说他这是自己卖了个人情给我”想了想,忖度道“可他又何必为了我一个医女这么费心。”

第五十七章 言多必失

    第二日一早,小梅早早起来沐浴更衣,先去找梓沁仔细交代了一下需要注意的事情,想着应该也不会吃太久,怎么晚上也回来了,便出了门去,确是有来接他的,不过也只是两名内侍和一匹马,小梅苦笑了笑,骑上马由着来人在前面领着,慢悠悠向松都行馆走去。

    所谓行馆不过是留守府的鸠占鹊巢,留守文承斌搬到了别院,将留守府让给了李峘带来的一批人,王室礼节繁琐,整个留守府也是将将够住。小梅在距离留守府百丈远处便下了马,由内侍领着,一路步行至留守府,进了门,眼见府内皆换了宫里的内禁卫,一路由前殿进了内堂:宴会的席面已经摆上了,不过大部分官员还没有入席,小梅进院后第一眼便看见了坐在首位的离歌笑,眼见着内侍也将自己引到了离歌笑旁边的位置退了下去,小梅落座后环视四方,瞥见了角落里巡岗的柴胡,互换了个眼神,方收回了目光。

    离歌笑上下打量一番“新官服不错。”

    小梅见附近没什么人,向离歌笑靠过去悄声道“这是二品的官服”看向离歌笑“这是给了我什么新差事么?”

    离歌笑微微垂了头“给你什么接着就行了”看向对面席座“之后的事情我会交代给朴浩,你到时候跟他去商量。”

    小梅顺着离歌笑的目光看去,见对面竟坐着国舅爷尹元衡“他怎么也来了。”

    “人家给你送了那么大一礼”离歌笑衔了一丝笑意看向小梅“还不值得跟你这个大功臣同席么。”

    小梅想起之前与朴浩说的“郑兰贞,怕是和大明有关。”

    离歌笑转看向小梅,思索片刻道“东厂。”

    “歌哥,你怀疑东厂”小梅没想到离歌笑会这么明确“你是说之前郡主府的...”见对方有所忖度,言尽于此。

    说话间,陆续有大臣们入宴,小梅一一看去,见都是三品上的堂上官,文留守来了后,径直被引到了尹元衡的旁边,位居上座,之后是礼、吏、户、兵、刑五曹参判,自己这边逐渐坐满了内医院的几位医正,还有位比较熟悉的秋尽染,后者正好坐在小梅旁边,向小梅行礼问好,小梅起身回礼,注意到秋尽染今日也换了官服,正是正三品的服制,心下微微一惊,复落座后看向离歌笑,神色询问。

    “你的救命恩人”离歌笑嘴角一笑“当初要不是他坚持给你下狠药,你烧且退不下去呢”言罢正色道“他现在顶了你的位置。”

    “啊?”小梅惊讶“那我去哪儿。”

    “好地方。”离歌笑似乎定要吊着胃口。

    “哎!你....”小梅见如何都问不出来,气结,却见一队仪仗进了内堂,只得暂时作罢。

    入席的官员们,彼此寒暄见礼许久,磨磨蹭蹭到了快巳时正,小梅的清肚茶已喝得有些饥肠辘辘,方见李峘与常忆卿穿了朝服,并肩进入内堂正殿,于廊下坐了主位,殿前朝臣们在两人刚进院子的时候,便起身于位旁候着,待两人坐定,方行君臣之礼。

    李峘一笑“今日是庆功宴,众卿不必拘礼。”待朝臣们依次落座,转看向贺小梅,见后者面色一时紧张,微微一笑“贺爱卿。”

    小梅只得硬着头皮从位子上起来,走到殿前阶下,俯身叩首“殿下。”

    李峘看了一眼身旁的常忆卿,向阶下温言“此次,幸得爱卿及时察觉,更难得这么快就研究出了对症药方”看向下首的文留守“文留守已将此次疫情始末报了上来,寡人看了,深感欣慰”复而看向小梅“贺参判能够于微末竭尽忠心,不枉寡人让你有此历练。”一笔抹去了小梅被贬谪的始末,倒像是将降大任的未雨绸缪。

    小梅听得参判一职,忙俯首于地“臣惶恐。”

    姜尚膳执了旨意,走下阶台,于小梅身前展开宣道“贺小梅,于大疫之时,位身微毫而未有怯诿,果毅专职尚不弃忠勇,深念医德于行,陷忧患而莫不敢忘,虑周藻密,事必躬亲,方止祸患于骤起而未接,防邪祟燎原于一隅而难出,受上恩而泽于阡陌,宁庇沃野,感念卿之坦坦赤城,着晋从二品户曹参判”小梅一惊“协领松都事宜。特此诏命”直接升到了从二品的堂上官,小梅一时愣愣,姜尚膳贴心提醒“贺大人可别高兴坏了,快谢恩吧。”

    “啊,臣领旨”小梅反应过来,赶忙接下旨意,复而拜下“谢殿下,臣实在惶恐。”此时耳旁已有了几多唏嘘。

    李峘一笑“这是卿应得的”望向文留守“从文大人这几日的报告看,似乎已经没有太多新染上的病患了。才不到半月的时间,实在可贵”转而看向小梅“不啻旷世奇功,区区一个从二品,已是勉强了。你说呢,宛嫔?”

    小梅俯首在地,只听得头上一句缓缓轻语“殿下英明。”

    李峘微微一笑,却是也没再说什么,待小梅回座,转而看向尹元衡“这次,也要仰仗国舅的顷囊相助啊。”

    “臣下为王上分忧,是分内之事。”

    “是啊”李峘笑容多了些玩味“国舅家的商旅竟做得这般有模有样”尹元衡的脸色已有了些变化“不过,生意做大了,需要顾及的就多了,听说国舅家的商队还有与天朝的往来”李峘看向尹元衡身后“宫大人可有听说啊。”

    礼曹参判向李峘拱手一礼“臣下到礼曹还没多久,前段时间从天朝回来,倒是未曾听说,不过先时,向天朝进贡之物,多出自国舅家的商团采买,想必定是不错的。”

    尹元衡脸色已难看得不行,向李峘恭敬道“进贡之物皆是王上心意,臣下怎敢专功,今后还要烦劳参判多予指正。”

    李峘哈哈一笑“这不正好,宫参判上任不久,朝贡和商贸之事还需多多理清”遂看向宫参判,正色“那参判明日就与国舅同去,回京前,把商团情况好好理一理,之后列个陈情与寡人看。”

    “是,臣遵旨。”宫参判敛容回禀。

    小梅看向对面的宫参判,眉宇有些眼熟,再见尹元衡一脸强忍的苦笑,回首看向一旁微微垂首,却是含了一丝嘲讽笑意的离歌笑,忽然有点儿恍然今儿竟是一出‘鸿门宴’。

    午时正,宴席才算是正式开始了,御膳房的宫女内侍们流水一般,将膳食分至席间,一时间,不乏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小梅在接了几人的贺酒之后就有些疲惫了,因为是在席间,他和离歌笑也不好聊得太过密切,除了自斟自饮实在是有些乏味。

    小梅借饮酒用衣袖遮了面,悄悄瞥向王座,见常忆卿与李峘,彼此间眉目和煦,甜蜜更比从前,李峘甚至亲自执箸,夹了膳食送到常忆卿的口中。遂不经意带过常忆卿身后,见燕三娘正瞪着一双水目直愣愣看着自己,吓得一口酒直接吞进肚里,没过嗓子辣得肝肠寸断,不住地咳嗽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一旁的离歌笑一惊,赶紧给小梅倒了杯清水,拍着后背问道。

    “咳....咳......”小梅向离歌笑身后递了个眼色。

    离歌笑回身望去,正对上燕三娘的怒目圆瞪,也是吓了一跳,回身来有些尴尬道“关切些罢了。”小梅心道,那明明是逮到你偷喝酒时候的表情好不好,不过又觉得不太像那么回事儿。

    近申时,待最后一曲奏罢,千暮锦迤迤然提了裙摆走上台来,谦卑地向上首行了一礼,李峘看向下首,微微一笑“松都教坊,不愧是出过松都三绝之一的地方。”

    “殿下”千暮锦微微启颚,眼帘却仍旧轻柔地落在低处,带了一抹柔顺笑意“小的十分惶恐,王恩如甘霖普降,润泽民脂,微末技艺,怎敢奢望能表呈卑下之人面对如山般恩情的感激,唯诚心希望,能够抚慰王上和诸位大人的辛劳与疲惫罢了。”

    李峘一笑“松都教坊是连大明天使都赞叹有加的地方,如何说是村技”遂又道“有如此才艺,更是要不断传承下去,才好使后人,也能领略我朝鲜的舞乐精技,后继有人么。”

    “王恩浩荡,小的也正有个小小的请求。”小梅看向离歌笑,却见后者正看向对面,仿佛是文留守的位置。

    “哦?”李峘有了些兴趣“你说说看。”

    “小的想为教坊的未来,向殿下讨个恩典的机会。”千暮锦带了几分俏皮。

    李峘哈哈一笑“既然是恩典,如何还要机会。”

    “殿下的恩典,如何能随便得来,能不能得到,自然也是要靠本事的。”

    李峘点了点头,转头向一旁的常忆卿“可有些累了?”常忆卿楞了一下,遂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那咱们听她说说?”见常忆卿仍旧只是笑着点了点头,方才转向千暮锦“那你说来听听。”

    “教坊的未来,正是如今还未盘花草的孩子们啊”千暮锦仍旧低了眉头,带了十分的恳切“今日若有福分,能够献上卑微才技,那便是天大造化”浅垂着眼帘“若大人们,觉得孩子们的技艺还有入得了眼的,小的今日,想为孩子们,求一个盘花草的恩典。”此话一出,四周私语窃起。

    “真是放肆”最先开口的是尹国舅“卑贱之人,怎敢让主上和士大夫来点评村技,真是不知羞耻”离歌笑噗嗤一声把刚喝进嘴里的一口酒给喷了出来,不住地咳嗽,一旁的小梅吓了一跳,转头看向离歌笑,余光一扫,正对上常忆卿未收回去的诧异,却是看向离歌笑的。尹元衡不好当场翻脸“离大人觉得这话说得不对么?”

    “咳....咳.....咳....咳”离歌笑摆摆手,擦着眼泪笑了笑,缓了口气道“我只是发现,国舅的品位好像跟殿下不太一样罢了。”尹元衡脸色一变,看了李峘一眼,收了方才的话头。

    “哦?”李峘倒像是没注意到两人的插曲,收了收眼角望向台下,语气也是有些意外“这是要当场检验才艺么。”

    “是。”

    “恩...”李峘略作沉思,余光看向常忆卿,见后者面色如常,思量少顷,嘴角含了一丝笑意道“好”随即又道“不过”看向千暮锦“哪个孩子能盘上花草,得看她们的本事。”

    千暮锦深施一礼“理当如此。”言罢,缓步退出了院子。

第五十八章 孤注一掷

    少顷,一队十名童伎步入院来,其中六人各持一柄花扇,余下四人,两人抱着伽倻琴,另两人一人执大笒另一人携唐笛,待上台后,吹奏者于一旁安置好,六名舞者各就其位——看来是要表演扇舞了。扇舞相传,起源于即兴欢愉,整体欢快且韵律十足,对于炫技也有一定的展示空间,更多用于群舞,对于表演者之间的配合,是个很好的训练,所以被很多教坊当做童伎一开始的训练舞种。

    几名童伎随乐起舞,功底很是扎实,两两成对也是步履和谐,可见是日常练习所得。舞步蹁跹,扇影灵动,一时间,令方才几乎有些倦怠的宴饮又提了些精神上来,小梅不禁对教坊行首的心思细腻,顾虑周到诚然信服。

    扇舞过后,是四人的长鼓舞,长鼓相传起源天竺,于丝路传入唐后再东渡朝鲜,长鼓起舞,多情绪高昂,节奏感和律动性极强,且每个人自带长鼓,便是个随时随地自带伴奏的独立舞乐,情绪与节拍的表达,自主性更强,击鼓手法单、双、闷、滚、震等花样繁多,十分能引人共情。

    但见四名童伎,双手用不同奏法击打长鼓,鼓音声声入心,时而磅礴远扬,时而精密短促,或长或短,或轻或重,绵绵和昂扬,抑抑常戚戚,闻之多颜色,怀绪最关心。裙摆翩跹,击打的鼓乐音律,像是在舞者或低伏或跃起时,被周遭搅起的气息带着川流不息,牵引着一众观者的心绪,不自觉与之相融相和,一扫方才宴饮之时,宫廷礼乐的内敛典雅,虽大气却多有拘泥之隘塞,无法真正做到让欣赏的人与之有什么关系,自然也就脱离了舞乐的本意,现下倒是一下子把氛围带到了高潮之处。

    长鼓之后,只留了一个伽倻琴,小梅感觉是要到压轴的节目了,不自觉望向院门口,见文蕴荷今日穿了一身武士袍,且束了发冠,手里执了一双长短剑,缓步登上台来。

    “这也太放肆了!”一旁的尹元衡怒道“竟将兵刃带到殿前。”文蕴荷已走到台中,将双剑放于地上,俯身施礼。

    姜尚膳忙向尹元衡躬身一礼“府院君对殿下最是关心,方才朴大将差人过来问过主上,说是节目需用剑器,是否直接带上殿来,主上是准了的。”

    尹元衡收敛了些,忙回礼道“是老臣多虑了。”

    李峘轻轻一笑“有府院君在,寡人着实是省了不少心啊”尹元衡知道今日已然说多了,赶忙施了一礼,坐下不提。

    姜尚膳看了李峘一眼,复向台上的文蕴荷道“可以开始了。”

    文蕴荷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遂将双剑拾起起身。弦音骤起,文蕴荷倐地出剑,一声长啸于场上回荡,大弦悠扬,似是入梦的冰河铁马,将方才的一众舒懒点醒得彻头彻尾。小梅一开始便觉得文蕴荷这一身有些眼熟,见其一出剑,方才想起那日与常忆卿在教坊后山,看见文蕴荷的那段剑舞,但今日这个却不是那日的。

    那日从其剑舞中推出了常初雪曾经‘跳’过的太极拳式,引得文蕴荷也很是好奇,常忆卿却因是家传绝学而不便外露,只点了文蕴荷的剑舞,另教了她武当的几个剑术杂糅其中,令其大有开窍之感,如今这个便是在常忆卿教的基础上演化出来的,只因文蕴荷并未习武,身段底子倒还好,虽有模有样却未得精髓,唯干脆利落,且添了些朝鲜特有的舞步技法,更显柔中带刚,情思内敛却也微露刚毅,配合着铿锵的琴音顿促,令人满腔激昂,一时间竟也难抒胸臆,几番汹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只见文蕴荷一个点步跃起,于空中倐地回身,长剑的一手微微垂下,似是被剑带的又似是有个无形的牵绊纠葛,望向那剑端的脸上也带了些踌躇不决,却不想连着一个转身,神情也愈见决绝,长剑收手于身下挽了个平花,短剑的一手却是铆足了劲儿,向着其昂扬下颚远眺的方向猛地一刺,剑光微芒,竟隐隐有了刺破长空的一声呼啸,奈何力渐式微,可舞者的那份渴望却不敢落幕,随着降落的身形,指尖连着剑尖,仍旧堪堪向着天边渐露的余晖追寻,直临近落地,抽身一个侧旋点水后,稳稳地收剑回势,最后落定时,顺势展开了袍子的下摆,俯身于地。

    此时,与方始的大弦一般,一音落定,场上一别之前舞技过后的欢愉,伴着那最后一弦,余音悠长,久久萦绕不去,即使最终归于静默,每个人的耳畔,却似乎仍伴着短剑刺破长空的那一抹吟啸,胸中盘桓已久的情愫,终是被一剑刺破,缓缓呼出,难掩的畅快淋漓。

    几声清亮的掌声徐徐响起,打破了众人刚刚经历的一番尽情,小梅转头望向台上的李峘,见其微垂着头,嘴角一抹笑意未收,喃喃轻诵“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抬眼却全无笑意,带有一抹冷光。群臣只道是另眼相看,这两句便是夸赞,纷纷应和起来,李峘没有再说什么,不置可否。

    之后便是最后的一场鹤舞,小梅发现,与先前在景福宫看到的不同,这一次整体简化了许多,几名舞者只用肢体表达着舞蹈中的情感,配合着已经有些审美疲劳的院内众人,起到了十分舒缓的作用,节奏悠扬而不冗长,恰到好处地点到即止。舞罢,千暮锦引领着一众童伎重新步入院来,整整齐齐地于台上俯身拜下。

    “殿下。”千暮锦恭敬地协领一众童伎见礼。

    李峘眼中的寒光似乎被鹤舞驱散开了些“不愧是教坊的未来,寡人觉得也是朝鲜乡乐的未来”这份评价已经是不俗的成绩“不过”李峘语气多了几分轻快“寡人的恩典却只有一份啊。”

    “能够在殿下眼前一展才艺,已是这些孩子们天大的福气,自己学艺不精,怎么还敢贪图主上的恩典。”

    “技艺倒还尚可”李峘笑道“盘花草也不算过誉,只是....”饶有兴致地环视一周,目光在离歌笑与小梅这一方多停留了一些,旋即看向一众朝臣“哪一个有这样的福气呢。”

    众臣仿佛一下子统一了口径“王恩浩荡。”

    “哦吼”李峘笑着摇摇头“众卿这是把难题丢给寡人了呀”随即看向尹元衡“府院君似乎对剑舞赞赏有加呢。”

    那剑舞尹元衡似曾相识,却是对子母剑很是熟悉,心知并不是同一个,但也难免上心了些“殿下王恩浩荡,对朝鲜乡乐的期望颇高,老臣实在是难以相比的。”

    李峘一时间没了调侃的兴致“其他也还尚可,倒是那场剑舞确是印象深刻”放眼寻去“是哪个孩子?”

    文蕴荷闻言,赶忙起身,却仍旧目光低垂,朗声回禀“殿下,小的文蕴荷,参见殿下。”

    此时,小梅再一次看向另一侧的文承斌,后者仿佛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微垂着眼帘,像个再正常不过的臣子,在重大宴会上恪守着本分,既没有跳脱出来,也没有太沉浸进去。小梅以为,自千暮锦先前讨恩典时,他至少会有些关注,但后者却似乎并不在意,若不是小梅知道他与千暮锦的关系,只怕要觉得两人素不相识。

    李峘似回想少顷“我记得离爱卿”转头望向离歌笑“提到过,贺大人染病不醒之时,有个孩子在身边照料,可是这个孩子么?”

    小梅一惊,看向离歌笑,见后者眼底也是一抹诧异,遂正色回禀“正是。”言罢,余光向小梅肯定地垂了眼帘,小梅想起之前离歌笑叫了医官去留守府给自己看病,自然是见过文蕴荷的,平白留个人在那里李峘不可能不知道。

    “哈哈哈”李峘笑道“这也算是美人救了英雄啊!”群臣会意,不少人带了笑意看向小梅,小梅尴尬一笑并不敢接这个话,悄悄用余光瞥了眼李峘那方,见常忆卿竟是抿嘴笑着看向自己,心下诧异,不小心对上了燕三娘的怒目圆瞪,心里咯噔一声,不知道其因为何。

    千暮锦柔声回禀“贺大人是代王上施恩于松都的,这孩子的花草礼,又如何敢有如此奢望。”

    “哦”李峘轻笑一声,看向贺小梅“贺爱卿觉得方才的剑舞如何?”未等小梅回答,回想一下又道“贺爱卿原先在天朝大概看过许多,便也不稀奇了吧。”

    小梅知道这么问已然是定性了“很有特点,确实令人难忘。”

    李峘笑看向文蕴荷“既然是恩典,也要受恩者心悦之才好”说着看向千暮锦道“那寡人今日,就给这个孩子个恩典,让她自己来选一个为她盘花草的人吧。”

    “天啊”“这可是太....”“竟然....”一番话于四下激起千层浪,诧异声不断。

    “殿下恩如江海,实在令小的们惶恐啊。”

    李峘摆摆手“寡人若是反复不一,日后如何能律令朝臣”看向文蕴荷,温言道“莫怕,这是你应得的恩典。”

    文蕴荷没想到最后竟是回到了自己手中,紧张地不敢抬头。

    姜尚膳着急道“你还在愣着做什么,没有听到殿下的话么.......”

    “给她一些时间吧”李峘淡淡道。

    文蕴荷终是缓缓抬手,将头上梳着的唐只解下,两手呈着步下台来,在一众人的目光中走到了小梅的席前,在小梅慢慢由惊诧到慌张的眼神中,俯身拜下,将唐只举过头顶,献至小梅跟前。

    在文蕴荷这短短几步间,小梅用了全部气力克制了拔腿就跑的冲动,直到文蕴荷拜倒在身前,盯着眼前的唐只,脑子里已经炸开了锅:接?还是不接?能不接么?好像不能......却又不敢众目睽睽之下,去跟离歌笑有个商榷,只好起身接过唐只,余众也似乎松了口气,应和着祝贺起来,仿佛确是件好事。

    但见着文蕴荷低头退了下去,倒也没什么别的发生,小梅自笑是多心了,转头看向离歌笑,后者不置可否,再顺着看向台上,见常忆卿神色如常还带了些狡黠的笑意,一旁的燕三娘却是不知所踪,心下疑惑。待到宴席散了,小梅步回医院,见门口停着个花团锦簇的小轿,领首的是教坊的训育师傅,小梅上前行礼,方知是接自己去教坊的。

第五十九章 红绡帐暖

    “花草礼,还要去教坊么?”小梅疑惑道。

    训育师傅回礼道“是,烦劳大人。”

    小梅想着大概是自己不了解风俗,现细问怕是有些尴尬,不如走一步看一步,且见此时来请,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便让训育师傅在外面等等,遂即回去与梓沁交代几句,说晚些回来,之后便上了教坊的小娇。

    到了教坊,小梅被请入了一处清雅的别院正厅,里面红绸艳艳很是喜庆,早有艺伎候在屋内,见小梅进来,皆起身施礼,小梅一一回礼后,方坐下主位,几名艺伎娴熟地上前斟酒,小梅喝了一下午,实在是喝不下去了,问有没有些醒酒的茶水,艺伎们相视一眼,嘴角不禁都有了些笑意,依言撤了酒壶,去取了醒酒茶来,另送上些消食的果品。

    小梅饮了口茶,尝出是葛根茶,配了野葛花和桑叶,这种茶不算朝鲜特有,大概也是从大明进来的,暖暖的一杯下去,胃里舒服了不少,便又吃了些瓜果解腻。艺伎们见小梅放松了许多,便询问是否呈上乐舞,小梅已是看了一下午的花枝招展,但心道这可能也是流程,不好推辞,堪堪同意了,几名艺伎倒也知趣,只余下一伽倻琴,抚得也是清幽的雅乐,不骄不躁,倒是抚平了些心绪。

    几巡乐罢,艺伎们向小梅行礼后便退了出去,留他一人在屋内,小梅不知后面还待怎样,也不敢走。四周渐净,酒虽醒了不少,倦意却慢慢涌了上来,见仍旧没有来人的意思,便趴在小几上想小憩一会儿。小梅本身醉意不重,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有东西披在身上,缓缓转醒,见身旁坐着一名艺伎,恍惚间有些眼熟。

    “啊,不好意思,有点儿困就睡着了”小梅歉意“那个,还有什么要做的么?”

    “大人...”那艺伎微微低着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小梅听得声音有些耳熟“你是....”

    那艺伎犹豫片刻,缓缓抬头看向小梅“是我啊。”说罢,飞霞乍起,与室内的红蔓遥相辉映。

    小梅定了定神,见其繁琐的花草头下,一张小脸,桃色映颊,眉***,口若含樱,巧笑倩倩,竟是文蕴荷。

    “文姑娘!!”小梅认出对方,又把整个妆容看了一遍,啧啧称奇“真的是跟以前感觉不一样了啊。”

    文蕴荷被小梅看得更是有些羞涩“有这么大变化么?”

    “恩!”小梅点点头,随即笑道“更漂亮了”文蕴荷听罢,垂头含笑不语,小梅转头看看周围,问道“那个,是不是就没什么别的事儿了?那我回去了。”

    文蕴荷听得这话,诧异地抬头看向小梅“大人....不知道花草礼?”

    “啊?”小梅明白说错话了,有些尴尬地看向文蕴荷“哦.....确实......不是很了解”文蕴荷一时愣在了那里,小梅有些歉意“那......我还需要做什么?”

    文蕴荷想了想,有些为难地向小梅道“大人,这花草礼于我们,便如同成人一般,大人可明白了?”

    小梅想了想,心道那不就是大明的及笄么,遂即点点头,向文蕴荷诚心相贺“那祝贺你。”

    文蕴荷无奈地叹了口气“艺伎的成人礼便是....”鼓足了勇气“便是自己的初夜”看向小梅“大人是首位恩客。”

    小梅一愣,脑子里的信息飞速更新,之后轰地一声,四周大概静了有几秒钟,然后小梅蹭地站起来,往门口退了许多步,看向文蕴荷,张了张口,感觉声音都不是自己的了“你在说什么?”

    文蕴荷也对小梅的反应愣了一下,随即低头一笑“今夜,就由小的服侍大人。”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文蕴荷抬头,诧异地看着已是带了些怒气的小梅“艺伎的花草礼,就是这样的啊。”

    小梅哑然,堪堪道“我.....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是....”想起方才宴席上常忆卿与燕三娘的举止,更添悔意。

    文蕴荷的眼神暗了暗“大人是觉得小女卑贱。”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小梅无奈道“方才一时唐突,并不是对你”现下心里卸了些紧绷,一时有些疲惫,瘫坐在地,见文蕴荷关切地要过来,忙别过脸去,抬手制止“我...我...没事,你坐着就好”感觉对方难堪,心下不忍“文姑娘,你救过我,我也一直把你当朋友,所以更不想伤害你。”

    “小女是爱慕大人的。”文蕴荷脱口而出。

    “你我都知道这话到底有几分真心”小梅忽而冷静道“你并不了解我”见后者一时语凝,继续道“这也并不是你真正的想法,我只不过是更好地选择罢了。”

    文蕴荷心下有些慌张“不....不是的,大人”

    小梅笑着止了止手,叹了口气“我说了,没有责怪你,况且....”想了想又道“我接了你的唐只,自然会负责到底。”

    文蕴荷眼睛亮了亮,带了几分羞赧“小的这就服侍大人。”说着抬手欲解开上衣的绸带。

    “哎....你等一下”小梅吓了一跳,仍旧别过脸去“我的意思是,就这样就可以了。”

    文蕴荷为难道“初夜就被拒绝的艺伎,是很不吉利的。”

    “没有人会知道的”小梅躲开文蕴荷的视线安慰道“过了今晚就好了。”说着,又往门口挪了挪,在外间靠墙坐了,与文蕴荷隔了一层红绸。

    文蕴荷看不到小梅的身影,隔着红绸幽幽道“大人是在怪我利用了你么”红绸之后许久没有回答,文蕴荷惨淡一笑“是小的不够磊落,辜负了大人的坦诚相待。”

    “你是我的朋友”小梅的声音隔着红绸轻轻传来“我总还是希望,有个真心待你的人,能够一直在你身边。”

    “艺伎是不能有爱情的。”

    “如果,要被允许,才能够爱,那便不是发自真心”小梅若有所思道“心也是可以违背的么。”

    “心不可违,身却不由己”

    “人活于世,总会为了一些事情有所坚持”小梅隔着红绸,望向那个看不见的人,张了张口,终是默默叹了口气“早些休息吧,我在外面守着。”听屋内静了片刻后,有了窸窣的裙摆声,小梅淡淡一笑,在墙边找了个合适的角落,倦意直上,这次是真的有些累了。

    第二日一早,小梅是被饿醒的,想来昨晚其实没吃晚饭,还喝了一肚子的醒酒茶,现下内急加饥饿,躺了一宿的地板给弄得腰酸背痛,小梅心下也是无奈,明明昨天下午还是个庆功宴,早知道应该多吃一些,转头见外面晨光微露,慢慢起身,隔着红幔向里屋望了望,转头径直出了屋子。

    清空了一下肠胃,现下更是饥肠辘辘,小梅虽不想久留,但总归觉得不辞而别,文蕴荷会有些难堪,便在院子里找能带话的人,但现下太早,纵然教坊晨练也还没出功,寻觅间,见后院池塘边坐着个小人,心道应该是个小童伎,让她带个话自己也不太尴尬,便向那方走去,走近了才发现更尴尬——那孩子是洪子。

    小梅走近才发现,洪子神色蔫蔫儿的,坐在池塘边耷拉着两条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晃悠着,时不时踢中离自己最近的一株残荷,可怜那荷叶本就卷曲着垂着头‘昏昏欲睡’,但洪子凭着‘我心情不好你也别想踏实’的宗旨,一脚一脚把它踹得晕头转向,小梅看着‘于心不忍’,走过去打招呼“你怎么一个人在这?”洪子吓了一跳,回首见是小梅,更是愣住了,小梅这才见她原是满脸泪痕“你怎么哭了?”熟料这话问完洪子更是委屈起来,眼见着又要哭出来了,小梅慌忙取了绸帕递过去“你.....你别哭了..你怎么了?”

    洪子有些怯怯地看着小梅,犹豫着接过绸帕,看了看却没有擦,一边哭一边打嗝,语气却是认真“文姐姐说这是你宝贝的,擦脏了该。”说着把绸帕还给小梅。

    小梅满是感动,挨着荷塘坐在洪子身边,又取出另一方小手帕递给她“那你用这个”洪子这才接过来,胡乱抹了抹眼泪,又狠狠地醒了醒鼻涕,这才安稳些“你在这里哭,是因为文姑娘?”

    “之前有要盘花草的姐姐,我后来再也没见过她”洪子小声嘀咕“娘说她走了,后来文姐姐才告诉我.....”慢慢低下头去。

    “你怕文姑娘也会....”小梅感觉自己的形象破灭了“文姑娘不会的,你一会儿悄悄去瞧她就知道了。”

    洪子闻言,上下打量了小梅一番,遂满是不信任地道“真的么”旋即神色又添阴郁“可之前,行首跟她说要准备盘花草的时候,她哭了好几天呢。”

    “盘花草的事情,是你们行首提出来的?”

    “恩”洪子点点头“文姐姐的技艺,前几年便可以盘花草了,可行首一直没提过,这一次忽然就跟训育师傅说,着手准备给童伎盘花草的事情,把文姐姐也算在了里面。前些时候,文姐姐还跟行首吵过几次,后来就不吵了,但我经常看见她一个人在这里哭”说着小小地叹了口气“大概是想起之前颂荷的事情了。”

    小梅皱了皱眉,向洪子沉声道“你一会儿回去,帮我给文姑娘带句话。叫她放心。”

    “什么话?”

    “叫她放心。”

    小梅匆匆回了医院,方才洪子的话让他心里有些不安,一进医院,便见梓沁迎面走了过来,后者见小梅匆匆进院,先是一惊,复而想起什么,狡黠一笑“昨日走得匆忙,倒交我手上一堆营生,现下怎地又回来得这样早。”

    小梅想起昨天的事儿就脑壳痛,无奈地笑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怎么回事”复而向梓沁正色道“你能不能回行宫一趟,帮我给歌哥带个话。”

    “他们都回去了。”

    “回哪里?”

    “回宫啊”梓沁道“一早儿启程的,官员们都去送行了,只叮嘱了不用通知你,大概没......”梓沁还没说完,便见小梅转身就跑。

    小梅跑出医院没几步,想了想,转头去马厩里取了匹马,骑上后向教坊后山赶去,一路上到之前看文蕴荷练舞的山坡上,将马拴在一旁,奔向临崖一侧。

    小梅的衣裳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遥遥望见李峘一行绵延几里的队伍,最醒目的是李峘的驾撵,后面跟着个小轿,因为太远,连轿子的窗棂都看不真切,但小梅知道里面坐着的是谁,张了张嘴,却终究咽了回去,本来急着找离歌笑的心思早已忘得干净,只心里忽然想起,还没来得及见她一面。

第六十章 乱花迷眼

    回到医院将马还了,小梅才发现跑出了一身的汗,心里仍旧有些焦躁,遂去洗了个澡,然后把梓沁叫了来。

    小梅开门见山“你怎么没跟着回去。”

    “我来便是为留下来帮你”梓沁看向小梅“不过你已是户曹参判,这边交代一下,也是要回去的。”

    “可我除了看病,其他的也不懂啊”小梅都快忘了自己已经不是内医了“这个户曹到底是干嘛的?”

    “朝鲜官职多遵循明制”梓沁想了想“你想想户部是干嘛的就大概知道了。”

    小梅想了想,发现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大明户部是干嘛的“哎,算了,总归应该也不指望我去管什么事情”遂向梓沁道“那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梓沁点点头“你方才着急忙慌的追出去干嘛?”

    “我.....”小梅一时语凝,方想起正事“我有件事儿想跟歌哥说”将洪子的话跟梓沁说了“我感觉千暮锦这么着急让文姑娘盘花草,很可能是想表示什么。”

    “表示什么?”

    “她们的选择。”

    又过了几天,疫症基本上肃清了,李峘走时,留了几名医官交由小梅差遣,小梅将此次疫病的始末详情论述成册,誊写了一本留档,又让几名医官各抄录了一份,一边抄录,一边详解了其中的特殊病例,总结了一下诊治经验,最终整理出一份今后的日常应对方案,安排妥当后,方带着梓沁回了汉城府。

    小梅先送梓沁入了宫,自己则骑马,赶去澄清坊户曹府衙报道,到了方听闻,今日判书告了假,又有礼曹那边送来的报备,接手的正郎便给小梅送了来。小梅新官上任,便是一把火先把自己烧懵了,只得接下,权当是了解一下业务,回了自己的职房细看去了。

    小梅发现,这报备原是前不久,李峘交代给礼判宫守敬,察访尹元衡手下商团的事,知道大明海禁日久,但作为宗主国,大明的东西向来受到追捧,不说景福宫里随处可见的成化斗彩宣德炉,以及各色纻丝、罗、纱,便是之前文蕴荷提到家里的《诗经》以及各类汉文经典,便可知贸易往来之频繁,这个量不是靠每年的封赏可以满足的,一定有自己的商贸渠道。

    小梅见除却日常买卖,以及按例,每年四次去大明出使的朝贡品,期间还零星夹杂着向太平馆和慕华馆的呈贡往来。看到此处,小梅没有再往后继续翻,取来笔墨将这份呈报抄录一份自己收好,把原件归档待审,跟职房的正郎打了个招呼,向积善坊的礼曹赶去。

    宫里,梓沁去内医院找徐大人述职后,由徐长今领着去向李峘做了报告,正巧李峘在丘宛殿,听完梓沁的陈述,便命人去找离歌笑,让他去勤政殿等自己,之后让徐长今回去休息,单留了梓沁给常忆卿号个平安脉,自己便离开了。

    “你是跟小梅一块儿回来的?”常忆卿等李峘走后,把三娘叫了进来,让之前安排过来的玥昌守在门口。

    “恩,小姐你放心吧,我看贺大哥好着呢。”

    “他当然好了,还去盘花草。”

    “对了,那个盘花草到底怎么回事儿啊,你那天非得扮成我,结果半途还跑了”燕三娘见常忆卿咬着牙不说话,心下甚怪“问你这么长时间了你也不说,还老自己生气。”

    “谁生气了!”常忆卿却是一急“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这样子,跟那天一模一样好么”燕三娘苦笑,转见梓沁也抿着嘴笑“你知道怎么回事?”

    “这个吧....”梓沁见常忆卿瞪过来的眼神,坚定道“我也不知道!”

    “不说算了。”

    “不过”梓沁正色“贺大哥说,松都教坊行首这样做,很可能是在表明个态度。”

    “什么态度?”常忆卿知道轻重,不敢怠慢。

    “她在赌咱们。”

    “投诚?”常忆卿有些意外。

    “贺大哥的意思,是没那么明确,但是可能因为有些原因,让她们必须有所行动。”

    “有些原因?”常忆卿皱了皱眉“咱们自己还不知道呢。”

    “但如果已急切到,开始有所行动”燕三娘反应过来“那就说明有些事情要发生了。”

    “她们似乎,觉得我们胜算更大”常忆卿一惊,看向梓沁“你跟离.....”想起李峘方才走得匆忙“离大哥他们之前推测的,三娘这几日也与我说了,现下看来,怕还是会有始料不及的”看向梓沁“今晚你找机会,跟离大哥他们碰个头。”梓沁点点头,起身离去。

    晚饭后,梓沁回了礼珠宫,等了许久也没见离歌笑回来,想着不然明儿一早再去看看,忽见凤来宫亮起了灯,便想正好趁着都要将息了,没人看见,出门往那边走去,不想快至殿阁的时候跑了几步,屋内的灯却忽然熄了,梓沁只当离歌笑歇息了,只好按原先想着的,明早再去看看。

    次日约莫五更天时,梓沁悄悄走近凤来宫,敲了敲门,许久没人应答,梓沁环视周遭一番后,悄然推门进了屋,关上门后并没有直接往里走,屏气凝神站在原地,令自己心神六感扩散至每个角落,片刻后,方一步一步向屋里走去。

    离歌笑住进来的第一天,就把服侍的人遣散了,梓沁径直进到里间门口,也没有马上进去,同样凝神片刻,遂又将门框一圈,检查了一遍后才开门进去,屋内被褥摊了一地,触手并无余温,一旁小几上的蜡烛是新换上的,看蜡迹只点了片刻,烛台旁放着个信封,是大明府衙,公文呈报常用的,梓沁皱了皱眉,没有碰那个信封,仍旧原路退出了殿阁,往内医院走去。路过勤政殿附近,刚好看见离歌笑满是倦意地从勤政殿院子里出来,赶忙上前行礼。

    “梓沁?”离歌笑打了个哈欠“这么早。”

    “离大哥你昨天一晚上没回去?”

    “下午被叫过去下棋,一直到后半夜”离歌笑眼中带了警惕的询问“后来就被安排在偏殿了。”

    “大人要多注意休息啊。”

    离歌笑一愣,随即点点头“我一会儿去成均馆告个假,今日就在屋里歇一天。”

    “那小的就不耽搁大人了”梓沁向离歌笑行了一礼,两人各自走开。

    午饭后,梓沁以身体为由,向徐长今告假,避开宫内诸人返回庆会楼,见凤来宫开着门,环视附近没有人后,转身进了殿阁。这一次,径直入了里屋,见离歌笑果然在里面,手里拿着一沓纸,一旁是早上自己看见的信封,已经拆开了。

    “昨日有人把这个东西放在这里。”梓沁开门见山道。

    “你几时看到的?”

    “我没有看到人”梓沁摇摇头“只傍晚的时候,你屋子里亮起了灯,待我走近又熄了。”

    “亮了多久?”

    “从礼珠宫到这里的步行时间”梓沁回想“本来小姐让我晚上找你说些事情,见灯亮了,便想过来找你,但是走到门口灯就熄了,我以为你睡了,想早上再说,可早上过来的时候...”

    “发现昨晚可能不是我。”

    “你昨晚没回来”梓沁点点头“而且,有香料的味道。”

    “香料?”

    “是”梓沁道“我知道你不熏香,内人们也早被遣散了”顿了顿“是我熟悉的味道。”

    “你知道是谁?”离歌笑一惊。

    梓沁摇摇头“我只是记得这个味道,但记不得是谁的了。”

    “在哪里还想得起来么?”

    “大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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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介绍:
本文为原创《怪侠一枝梅》后续剧情,总共分为五个大单元和几位主要人物的个人番外,五个单元分别(暂定)为《平顺大劫》【已完结】《明宗疑云》【已完结】《沈园过往》【撰写更新中】《福建倭患》《五家恩怨》。衔接原剧结尾,以山西响马案为线索,展开四位怪侠的身世之迷,补充完善剧中未曾解释清楚的背景,在原剧的基础上扩展出的原创情节,番外会延续到明朝灭亡,一代怪侠终将成为传奇。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