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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全文阅读

作者:莫折随风     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txt下载     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迅雷不及

    那日,小梅去礼曹找宫守敬,却被告知报告是先回来的,人却还没回来,小梅只好申请调阅了以前的案宗,往前,追溯到李隆时期,有些不能调阅的,才告一段落,随即打算回去找离歌笑。小梅赶到凤来宫时见门开着,心下生疑,周遭看了一遍没什么人在附近,悄声进了殿阁,随手将门关上,细听屋里并无动静,蹑手蹑脚地往里屋走去,刚拉开屋门,眼前寒光一闪,小梅侧身躲过,一颗铁梭子钉在了脑后墙上,回首却是见一脸尴尬的梓沁。

    “你干嘛啊。”小梅心有余悸地回头看看。

    “昨儿晚上有人进了我屋”离歌笑简单解释了一下“进来吧,正好聊到你的事儿。”

    “我的事儿?”小梅有些意外“其实我也是有事儿想跟你说来着。”

    “那你先说吧。”

    “我刚在户曹收到了宫守敬报上来的详情”小梅一脸凝重“尹元衡家的商团,曾多次跟随出使大明,私下里也与大明有过诸多商贸往来,只因很多货品,最终交付于士大夫甚至于”放低了些声音“宫中用度,所以很多帐放的是明面上,但我后来去调了礼曹使团的往来记录,还是有些出入”小梅沉吟片刻“这还都是些过得了明账的.......”

    “那些过不了的”离歌笑将手中的信笺交于小梅“怕是不少啊。”

    小梅见上面,细细记载了多项货品往来名目,最久,可追溯至燕山君时期,小梅扫了一眼最后的出货人,一时感到眼熟,又看了几个,猛然间周身生起彻骨寒意,只盯着其中一条款项,久久移不开目光——上等升麻三百斤..............出货人:贺仁。

    “这是哪里来的?”小梅感觉声音都不是自己的了。

    “昨日放在我这里的”离歌笑看向一旁的梓沁“大明那边的。”

    “大明的人?”小梅皱了皱眉“这个时候?”

    “是啊,巧得有些恰到好处了。”

    “歌哥,我担心一件事情。”

    “我知道”离歌笑了然道“这两天,听说大王大妃娘娘身体欠安啊。”说罢看向梓沁。

    “是”梓沁点点头“去松都前就有些症状了,不像有人做手脚,应该是常年佩戴过重加髢,造成颈椎压迫,累积的旧疾。”

    “严重么?”离歌笑隐隐有些不安。

    “说不好”梓沁摇摇头“若是自此开始调养,减轻负担,或可慢慢缓解,但.....”

    “但加髢是朝鲜风俗,也是身份的象征”小梅接道“梓沁发现之前,可能都没有人在意过这个问题,想让他们接受这个原因恐怕很难,更别说改变。”

    离歌笑自知这里的难处,只得问出重点“那,你觉得还有多长时间。”

    梓沁仔细掂量一番,一字一顿“至多不过一年。”

    “而且若是旧疾,现在怕是随时有昏厥的可能。”小梅担忧道。

    “那就太被动了”离歌笑沉下口气“咱们要早做准备。”

    第二天,尹氏忽然晕倒在寝殿内,梓沁随徐长今被叫去医治,看症状,比小梅之前预想的提前了不少,心下有些疑惑,却仍旧按照徐长今的吩咐,为尹氏进行了按摩和烧艾,过了半日,尹氏方才转醒,精神却是差了许多,遂免了每日的定省,只按后宫位阶,排了日子,按例去大王大妃身前亲自服侍。

    这一日,常忆卿完成了最后一日的侍疾,已然是困得不行了,被燕三娘扶着回到了丘宛殿,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饭也没顾上吃,倒头便睡着了,一觉睡到了第二日午时,醒来时已有些饥肠辘辘。金尚宫昨日见她没什么胃口,今日必定饿了,早已命小厨房备好了饭食,着人端了过来。

    常忆卿先由玥昌服侍着,简单洗漱一番,待席面上来,遣了金尚宫和玥昌出去,痛痛快快地狼吞虎咽起来。酒足饭饱,叫人来把残羹收拾了,想着这几日都不用去侍疾,只需抄些经文祈福,便打算接着补个觉,晚上再写,忽闻门外玥昌通报,梓沁来请平安脉,想着应该是有事商量,便起身让她进来。

    “小姐,今晚准备离宫。”梓沁待玥昌把门关上后,凑近常忆卿耳旁悄声道。

    “这么突然?”常忆卿一惊。

    “事情怕是有变。”

    “我要怎么做?”

    “现下是你找我过来的,一会儿......”梓沁附在常忆卿耳旁,细细叮嘱起来。

    梓沁看过平安脉,嘱咐金尚宫,常忆卿积了些内火,今日中午又吃得堵了,晚上难免腹胀恶心,晚膳清淡些才好,让小厨房备些山楂汤消食,将果肉细细煮化了才好,这是金尚宫最得意的一道菜品,便说自己会亲自去烹调。梓沁又细细叮嘱了几句,并说若是有什么不舒服,可随时叫自己过来。

    金尚宫去小厨房时才发现,没有什么好的山楂储备,燕三娘今日被准了休沐,又怕内人们挑不好,少不得自己亲自去采买些,回宫时发现腰牌不见了,好在是宫里的老人,守卫便让她登记了,明日去申领个新的。

    金尚宫匆匆赶回小厨房已是申时末,听玥昌来报,常忆卿果真越发没了胃口,还有些胃胀,将晚膳免了,金尚宫也顾不得许多,让玥昌去找了燕三娘照看着常忆卿,自己亲自去内医院把梓沁请了来,看着梓沁给常忆卿施了针,想着还是把消食汤备好,便留了玥昌守着,自己回了小厨房,叮嘱有事儿再来告知。

    戌时初,玥昌来到小厨房,告诉金尚宫常忆卿感觉好些了,已经睡下,梓沁嘱咐消食汤还要备着些,明日看早上的胃口,午后可进一些,另说常忆卿平日里常用的药香没有了,晚上怕是睡不安稳,问是不是等明日再出去买些,金尚宫想着自己的腰牌还要再申领,便让玥昌转托给了燕三娘。

    戌时正,一位尚宫带着名内人,从景福宫西侧的小门匆匆出了来,在宫外西郊约定好的地方找到了两匹快马,两人各自上马,互道一句“松都见”后,分道扬镳。其中一人一路向南,避开巡城兵,按记号赶到一处民房前,将马栓了,悄声推门进去,见屋内没有人,刚想抽身出去,只听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猛地回身。

    “忆卿,是我。”漆黑的屋里看不清来人,声音却是异常熟悉,只是许久不见。

    常忆卿渐渐看清了许久不见的小梅,却是强忍了满心的话“怎么离开?”

    “把这个换上跟我走。”小梅从包裹中取出一套灰白的衣服递给常忆卿。

    常忆卿换好衣服,随也是一身平民渔夫装扮的小梅,从民房后的一处暗门离开,躲着巡夜的官兵,一路到达江边一处渡口,小梅拉着忆卿,上了早已备好的一片小板船,小心摇着桨,往江心划去,之后逐渐往北而去。

    渐至幸州之时,岸边隐隐有火光攒动,小梅让常忆卿趴下,自己猫着身子,观察岸边动向,突然,一只火箭破空而来,正中板船一侧,映出了小梅的身影,只听岸边一声长啸,火光渐渐集中过来。

    “你们出来的时候有什么不对劲么?”小梅将火箭拔下来,见有守城营的标记,心下一惊,随手用江水将火扑灭了。

    “没有,出来得很顺利。”常忆卿摇摇头,但也感觉事情不对劲。

    “怕是早盯上咱们了。”

    “那怎么办。”常忆卿在江心本就不安,但见岸边火光成排,似乎已经发现了他俩。

    小梅回头看看不远处的幸州城,嘱咐常忆卿趴好,起身拾起桨顺着水流加快了船速。岸上的人已经发现了两人,奈何不是渡口,江面宽阔又是夜晚,岸上的射程,于两人的片板之舟也堪堪可到,且逐渐拉开了距离,待至幸州山城下,小梅一鼓作气,欲划过岔流甩开岸上追兵,忽感耳后生风,未待回头,便被常忆卿上前扑倒,一根两指宽的弩箭,擦着常忆卿的后脑勺插在了方才她趴着的船板上。

    小梅翻身护着忆卿,回首寻去,看见了幸州守城卫上,一人持一连弩,正瞄着这边,小梅余光扫了眼渐过的岔流口,见城上之人又架了一只弩箭,向这边瞄准过来,未作片刻思考,一手抓了常忆卿,拉着她跳入江中。

    “我不.......”常忆卿还没反应过来,只来得及一声未完的惊呼,便一起跌入江中。

    随之而来的,是连续的弩箭射入江中,奈何夜深江暗,激流涛涛,几圈涟漪不一刻便被冲散,山城上的人似乎不肯罢休,接连在两人跌入的附近水域,又射了几箭方才作罢,岸上的火光,也渐往下游,以及岔流的上游分散移动过去,这一片江域又逐渐被夜幕笼罩,漆黑得有些死气沉沉。

    岸上的火光渐渐远去,山城脚下,靠近岸边的江水中,缓缓冒出些水泡,于浑浊的江水中,慢慢冒出两个脑袋,小梅抱着常忆卿,悄无声息地靠向岸边一处低洼滩地,借着四周半人高的灌木爬上岸。但见他把常忆卿拉上来的时候,常忆卿的背上正插着那两指粗的弩箭。

    小梅将常忆卿拉上岸后,先警惕地查看了一番四周,静听四下皆无甚动静,遂翻看了一下常忆卿的箭伤,见是中了右肩胛,好在未贯穿,加上水的阻力,伤得不深,但强弩的力道仍在,常忆卿为自己挡下这一箭时,小梅感到她重重地撞在了自己的背上。

    小梅探了一下常忆卿的鼻息,感觉甚是微弱,一时抛下礼法,将常忆卿抱起,让她脑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撕开她后背的衣服,从随身的挎包中,取出一把手刀和一小瓶金疮药,想了想实在不好在此生火,动手前将常忆卿的嘴轻轻掰开放在肩膀上,深吸一口气,找准创口,插刀、撬箭、扒出一气呵成。常忆卿吃痛,下意识地咬紧牙关,小梅肩膀一紧,手上却不敢怠慢,将金疮药敷在创口上,撕下衣服的一条下摆,绕着常忆卿的胸口,将创口包扎了一下。肩膀上的咬劲松了些,小梅想着常忆卿应该是昏过去了,遂将其抱起,避开背后伤口,猫着腰,一点一点借着夜色和林中草木,迂回地从山城脚下向北离去。

第六十二章 藏头露尾

    另一边,燕三娘一路奔过后苑,在北岳山下约定的地方,见到了等候多时的离歌笑。

    “把马放了。”离歌笑待燕三娘下马走近后道。

    “啊?不骑马走么?”燕三娘见离歌笑只一人站在那里。

    “一会儿翻墙”离歌笑上前将马鞍子拆了仍在一旁“我可扛不动它。”

    “翻墙?”燕三娘诧异“我以为你会有出关的文书。”

    “我哪儿弄文书去”离歌笑拍了一下马,令其跑开,接过燕三娘手中的包裹,拉了燕三娘往山上走去“不过托了李峘给兜着,所以明里不会太过张扬。”

    “那梓沁和大块头呢?”

    “他俩留下。”

    “你说什么?”燕三娘停驻脚步,甩开离歌笑“你没跟他俩说撤离的事儿?”

    “小点儿声”离歌笑凑近燕三娘悄声道“他俩留下来有事情要做,等出了城跟你细说。”

    两人一路沿着山上的野路子,摸黑寻到一片石墙,离歌笑看着不远处,石墙后面隐约见得火光,还有些许移动的光源渐往两人这边过来。

    “这是哪里?”燕三娘也看到了火光“感觉像是巡防的官兵。”

    “北城郭”离歌笑四下观察一番“这边应该是彰义门,听李峘说肃靖门那边地势高,容易被发现,而且这边有个岔口,巡防的从城门那边过来,会有个拐角,中间空挡会长些”转看向燕三娘“一会儿你先过去,把这个”从腰间取下一把绳索,将一头交与燕三娘“带过去,拴在树上,我用这个上去。”

    两人等着火光从头顶过去,渐行渐远,最终于尽头处倐地灭了,离歌笑向燕三娘使个眼色,后者将绳索一头拴在腰上,飞身跃上墙头,翻身伏在城墙上,见前后方都没有人,跨过城墙越到城郭之外,刚落地只觉侧方生风,就地一滚,见一支两指宽的弩箭正射在方才落脚处,心道有诈,翻身向西边跑去。

    另一边的离歌笑,发现没等到绳索固定好就被拽着跑了起来,觉得事情不对,跑到一处坡处,见一旁有怪石凸起,踩了一脚跃上墙头,却还差一点儿,眼见要落下,将已系在腰间的绳索在小臂上绕了几圈一把拽住,仍旧是向下落了些许,好歹感觉对面吃上力了,没有片刻耽误,腰上用力,借着绳索翻上墙头,眼见火光又转了回来,奔走几步越过墙头,翻到城郭之外,落地瞬间便被往一旁拽去,回身正见一支弩箭射在方才落脚处,心下明白了方才缘故。

    两人一路进仁王山,身后的弩箭依旧甩不掉,离歌笑拉着燕三娘画着曲线在山间树丛里穿行,隐约觉得弩箭声小了些,一个转弯,用几棵松树做遮挡,落进一旁的背坡处,两人缄口静听,只觉林间死一般寂静,现下本是蝉鸣鸟叫正旺的时候,但这片区域似乎被什么禁锢住了,四下里鸦雀无声,仿佛连虫雀都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气息。

    又待了片刻,忽听一声钝响,像是什么东西倒在了草丛里,之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两人又等了一会儿,察觉四下确实没了动静,离歌笑将绳索解开,示意燕三娘留在原地,自己悄悄爬上坡地,伏在草丛里,探查四周一番,猫起身子,迂回前行,走了一阵,隐约见前面有个身影躺在地上,慢慢走近看去,见是个穿夜行服的人,蒙着面,身旁掉落着一个弓弩,一旁散落的弩箭正是方才射向两人的那种。

    离歌笑将那人面罩摘下,感觉并不认得,翻过来发现是被一剑封喉的,创口极其细小,还没来得及流出血就凝结了,大部分从口里喷了出来,浸在了面罩上,转身拾起地上的弩箭看去,见上面是巡防营的标记。

    “死了?!”耳边突然响起一声低语,吓离歌笑一跳,回头见燕三娘已经在查看尸体。

    “我还没叫你,怎么出来了?”离歌笑皱眉于四周探查一番。

    “我刚没绑好绳子,你不也开始爬了么”燕三娘没好气道,检查了一下尸体的伤口“这人身手不差”说完回身给了离歌笑一脚“知不知道自己多重啊,我拽得动你么。”

    “我相信你反应得过来,而且墙不高,吃一次力就够了。”

    “这人怎么办?”这话满是信赖,燕三娘心里的气儿马上就消了。

    离歌笑想了想,上前将那人的夜行服扒了下来,收进燕三娘带着的包裹里,搜了一下身上没什么特别的东西,余下的都是巡防营的装扮,又取了一支弩箭别在后腰,之后找来个锋利的树枝,将尸体的创口处刮得狰狞一些,遂将尸体顺着方才两人藏身的背坡处翻滚下山去。

    “找到也会先想到失足跌下去的,要查得有点儿时间。”说罢,拉上燕三娘沿着山路向北走去。

    “那人是在帮我们?”燕三娘觉察事情出了岔子“我们难道早被人盯上了?”

    “现在看来是了”离歌笑于夜色中不辨形容,语气却毫不迟疑“忆卿的身份,怕已不是秘密。”

    “什么?!”燕三娘一把拉住离歌笑“那初雪的事....李峘他....”没待说完又被离歌笑拉着往前走去。

    “边走边说”离歌笑对四周一直很警惕“李峘那边,应该还没捅过去,但郑兰贞一定是知道了。”

    “为什么突然.....”

    “往贡品上查,看来方向是对的。”

    “你们查到了什么?”

    “那个男人。”

    慈庆殿内,梓沁半夜里被急匆匆叫来,说是大王大妃的风疾又犯了,昏迷不醒,进门才发现徐长今也在,姜尚膳退下后,李峘让梓沁上前为尹氏看诊。

    “小的医术浅薄,如何敢耽误娘娘玉体。”

    “宫医女莫要谦虚”徐长今看向梓沁“娘娘此次,倒是与我前些时候的颈项痛症有些相似,你那时为我下针之后好了很多,所以这次,便请了你过来看看。”

    梓沁知道,避不过徐长今的医术,上前为尹氏诊了脉,发现脉息急促,询问了之前的饮食作息,以及相应症状,听闻尹氏中午胃口不错,但因困乏,吃完便小睡了些时候,傍晚因积食,吃了些山楂糕消食,却不想后半夜开始晕眩、恶心,而后竟将中午的吃食大多吐了出来,之后便昏了过去,这才惊动了李峘,徐长今也是发现之前的按摩和烧艾已是不管用了,这才想起先时梓沁为自己针灸的事情。

    “小的有些话,望殿下勿怪罪。”梓沁郑重地向李峘行了一礼。

    李峘有些诧异,看了看梓沁,遂向徐长今道“至善御医一晚上辛苦了,今天晚上就留她在娘娘这边服侍,至善御医早些回去休息吧。”

    徐长今看了一眼梓沁,微微一笑“下官谢过殿下体恤。”说罢,起身退出屋子。

    “我让姜尚膳去外面候着了”李峘见梓沁待徐长今走后,向紧闭的屋门看了一眼,语气冷冷“没想到他们把你留下了。”

    “小的若不在,殿下如今岂不掣肘。”

    “你们敢对母后下手!”

    梓沁冷冷一笑“加髢是朝鲜风俗,可不是小的奢靡。”

    “加髢?”

    “大王大妃娘娘日常所饰加髢甚是厚重,颈项早已不堪重负,压迫这督脉许久不畅,且常坐卧而久不立,整个背部都已麻痹,脉络难通”看向李峘“这些问题,没有人会指出来吧。”

    “可有方法医治?”

    “如今只能施针通脉,减轻娘娘颈项负担。”

    “那便依你的法子治,需要寡人做什么?”

    “烦劳殿下将娘娘扶起来。”

    李峘依言,上前将尹氏缓缓扶起靠在自己身上,梓沁将尹氏已卸下的加髢解下,将头发散开。

    “你这是做什么?!”李峘一惊,隐隐有了些怒气“怎敢如此污蔑娘娘的面容。”

    “殿下是想要娘娘的命,还是脸面”梓沁手中不停,冷冷道。

    “你......”

    梓沁将尹氏的头发弄得松散些,找了个腕垫换下尹氏原先的高枕,之后让李峘扶着尹氏仰面躺下。

    梓沁找到尹氏头顶百会,用手掌缓缓按摩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遂于承桨上按压数次后改按搓,尹氏牙关稍松,梓沁展开针袋,取出根长针,在灯芯上过了一遍,于尹氏的后溪上下针,尹氏眉头稍纵,气息多了几分波动,梓沁静待了半盏茶的功夫,将针取下,尹氏面色舒展了些许,气息渐趋平缓,有安睡之兆。

    “母亲如何?”

    “现下疏了一番督脉,阳气渐回,可安睡无恙,明日大可转醒”叮嘱道“饮食上还是要遵从清淡为主,不可多食。”

    李峘点点头,看向尹氏,安心了几分“寡人会让姜尚膳去叮嘱御膳房的”看向梓沁“你也先回去吧,有事再传你。”

    梓沁看向李峘少顷,微微一笑,行礼退下,出了慈庆殿,一路往庆会楼方向走去,行至一个僻静的背身处时,将手中备着的长针掷出,只听阴影里几声闷响,梓沁却不上前,好像那并不是现在最关心的,于原地等了一会儿。

    “还不出来么”梓沁喃喃“既有心救我,方才怕也是都听去了”见还没有动静“前几日的信是你送的吧”说罢,感觉人已经走了,心里叹了口气,走入背身的阴影里,地上躺了几名内侍,每人手上刺入一根长针,一旁还散落着个黑布袋“这个是给我准备的么”梓沁走上前看着几人,甜甜一笑。

第六十三章 最难将息

    常忆卿被一阵疼痛惊醒,回想前情间,猛地起身,背上一阵剧痛,只得又慢慢卧倒,缓了缓,将痛感压了压,撑着被剧痛带起来的,昏昏沉沉,疼痛不已的脑仁,慢慢观察了一下四周:竟是一间民房,屋内几乎没有什么陈设,还堆着些杂物,像是仓促收拾出来的。

    常忆卿小心掀开衣服,发现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回想起之前的事,不知道小梅怎么样了,慢慢撑着起身,想要出去看看。此时,屋门被人拉开了,常忆卿现在没力气,只能警惕地盯着门口,见一老妇拎着个篮子正在门口换鞋。

    “哎呀,你醒啦,可不能这样动啊”老妇见常忆卿正看着自己,惊呼道,赶紧换了鞋进来,将篮子放在一旁,上前来扶常忆卿“你哥哥说你伤得蛮重的,不能乱动,扯了伤口就不好了。”

    “我....哥..”常忆卿反应过来可能是小梅,但仍旧有些戒备,示意自己可以,不用扶着。

    老妇人一脸心疼“好孩子,不要怕,这里是寺院,那帮官老爷不会跑到这里来冒犯佛祖的。”

    “寺....寺院?”常忆卿想着,自己这箭伤还是挺明显的。

    “好孩子,这没什么不好说的,你哥哥都告诉我了,如今不比燕山君的时候,官府打着主上的名号到处抓女孩子进宫”说着自己倒气愤起来“近几年,倒总有官家老爷,为了子嗣,抓女孩子去做妾室的,但也没像这样的,还把人给伤了的,好好的一个女孩子家,留下疤可怎么好。”

    常忆卿慢慢听来,方才明白,小梅是把两人给说成被官府欺压的贱民了,还是戏文里强抢民女的那种,禁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把小梅从头到脚数落了一遍。

    老妇人又絮絮叨叨说了好些,常忆卿大概听出,她是这寺庙中,打扫的帮佣,早年一直病病歪歪的,后来这寺庙中求佛时,遇到个像是行医的人,给了个方子,说若不行便也没法了,该怎么过怎么过吧,她将信将疑地回去了,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照着吃了一段时间,果然好了起来,后再来寺中寻那恩人,却没人还记得,她总觉得是自己那日求佛灵验的,那人便是佛祖显灵,于是照着自己的发愿还了香火,成亲之后还有了几个孩子,待孩子们也都成了年,自己与老伴儿便专程来这寺庙里做了厨娘和伙夫,算是为自己这一生的顺遂还了愿。

    之后才说到小梅带着自己找到这里,当时,寺庙的住持见常忆卿受的是箭伤,本来是有些疑惑的,小梅便说两人是兄妹,在山里赶路的时候,遇上一伙儿出来打猎的老爷们,结果常忆卿就被当做猎物给射中了,小梅去理论还被打了一顿,把两人扔到了河里,好不容易挣扎上岸,没有一户人家愿意收留两人,只好求到寺里来。

    老妇人说,住持本来不想惹麻烦,小梅跪在寺门口求了好久,又说自己愿意在寺里干活,还给妹妹治伤的钱,住持见两人在门口不走,也怕影响不好,便让伙夫给带到后院的杂物间去,老妇人两口子临时把屋子收拾出来,才让常忆卿住下。

    “我......哥哥他人呢?”常忆卿叫着还是觉得别扭。

    “他挑水去了”老妇人道“你哥哥后来悄悄与我说了你们偷逃出来的事儿,他也是为你着想,这种事情让那帮男人们知道了,指不定又嚼什么舌根呢,你这都睡了两天了,今天能醒,你哥哥肯定高兴坏了,这两天他又照顾你又给寺里干活,也是怪辛苦的,呦!”一拍脑袋“聊着聊着就忘了,他叮嘱半天”回身查看一旁的篮子“还好还好,还温着,幸亏用布包着”从里面捧出个罐子“你哥哥昨儿刚打回来的野鸡,让我炖了鸡汤给你补补,还说你今儿应该能醒了,嘿,也是够准的。”

    说话间,门口传来一声探问“大婶,我回来了,可以进来么?”

    “哦,进来吧进来吧”转头向常忆卿道“你哥哥回来了。”

    常忆卿看向门口,见小梅拉开门走进来,门口放着个挑水的扁担,看见常忆卿被那老妇人扶着坐在那儿,脸上满是惊喜“啊,醒啦。”

    “是啊,正说你念叨着这两天醒,还真准,果然还是哥哥了解你”有些歉意地看向小梅“方才我又话多了,聊了许久,耽误了些时候,好在鸡汤还温着。”

    小梅从老妇人手中将常忆卿接到自己怀里,微微一笑“已经很是劳烦您了,我照顾她吧。”

    “劳烦什么”老妇人起身笑道“野鸡是你打的,汤是你熬的,我就是看个火”看向常忆卿“他还不放心嘞,紧嘱咐我要熬够几个时辰,不然营养出不来,怕自己出去耽搁了时间,说是得了就给你端过来喂你喝了,不用等他,你可要争气点,快点儿好起来哦”老妇人絮絮叨叨地走到门口换了鞋,拾起扁担向屋里的小梅道“扁担我帮你拿回去了,方才剩下点儿鸡肉放不下了,我给挑出来了一些,一会儿过来吃了,这两天也没好好吃东西,不吃东西怎么有力气...”这才将门关了离开。

    听到老妇人走远了,小梅这才松了口气,扶着常忆卿绕到她身前笑道“老人家很是热心肠,刚才没吓到你吧”遂担心地看向常忆卿“是不是起来得猛了,有没有扯到伤口?我.....”正对上常忆卿看向自己的眼神,恍若隔世一般。

    常忆卿自小梅进门,心里便有些恍惚,想来自那日廷杖后便再没见过,之前一番奔命根本来不及细想什么,如今能这般安安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小梅与人闲聊,心里一时有些分不清到底是梦是醒,现下见对方眼中满是疲惫的担忧,终是感觉种种虚妄不实渐渐落了根基,心底的千般压抑一点点被温情击得溃不成军,最是无着落的时候越是想抓住跟前仅有的真实,紧紧抓住,仿佛这样就可以找回些力量。

    小梅面对紧紧抱着自己不肯松手的常忆卿有些无措,碍着伤势不敢乱动,只挪了挪肩膀,让常忆卿垫着下巴更舒服一些,两只手支楞着不知道放哪儿,好一会儿,才小心避开常忆卿后背的伤,轻轻抚慰“没事儿了,忆卿,我在呢。”常忆卿紧绷着的弦终究是断了,抱着小梅嚎啕大哭起来。

    景福宫后宫中的一间杂物库中,梓沁闭目静坐于地,听着门外急促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嘴角衔起了一丝笑意,待脚步赶到门口,落了门外的锁链,姜尚膳推门而入,正对上笑看向自己的梓沁,神情一时有些始料未及,忘了要张口说的话。

    “大王大妃娘娘又出了什么事情么?”

    “啊..!啊!是,殿下让你赶紧过去。”

    梓沁心里一阵冷笑,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任由内侍进来给她解了绳索,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胳膊,看也没看姜尚膳,径直出了门去。待几人来到慈庆殿门口,只见医官们已在门外跪了一片,梓沁不着急进门,挨在一众医官后面跪了,倒是姜尚膳有些着了急。

    梓沁看向快憋红了脸的姜尚膳“劳烦尚膳大人通报一声”说完只伏地而拜,再不多话。

    姜尚膳无法,只得进殿去请示李峘,不一刻,尹氏身边的大殿尚宫步出殿来,向着阶下一众道“殿下有旨,自今日起,大王大妃娘娘玉体交由至善御医亲自调理”看向梓沁“宫医女,你来协助至善御医,直到娘娘玉体康健。”

    “小的遵旨”梓沁叩首接旨后,起身随大殿尚宫进了屋。

    李峘和徐长今围坐在尹氏身边,后者松散着头发,仍旧昏睡着,梓沁进屋后,先向李峘行了礼,随后向徐长今问候,大殿尚宫和姜尚膳都退出了殿外,留三人在屋内。

    “看来,你早料到会有今日。”李峘冷冷道。

    “小的也没想到,殿下竟这般等不及。”

    “你好大的胆子!”李峘低着声音恨恨道“竟敢用娘娘的玉体威胁寡人”徐长今吃惊地看向梓沁,梓沁默不作声“徐大人不是外人,况且到了如今,也没什么好瞒她的。”

    “娘娘在小的医治之后可醒了?”

    “如你所说,第二日一早醒了过来,也照你说的轻简了饮食。”

    “小的可有欺瞒?”

    “.............”

    “小的可曾说过,娘娘以后便不会再晕厥了?”

    “.............”

    “可娘娘这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徐长今看向梓沁有些焦急道“如何这般频繁地昏厥。”

    “大人想必听说过,前朝,有后妃因加髢过重,致死的事情。”

    “是有耳闻,但未曾亲眼见过”徐长今点点头“大妃娘娘难道....”

    “娘娘入宫时便是正妃,礼仪必然繁琐,再者....”顿了顿“如今年岁大了,颈项怕是也支撑不住。”

    “你前日里的法子不行么?”徐长今满是担忧。

    “发现得太晚,如今也只是重新疏导,缓解病痛,能不能好转,还要看休养和个人的体质。”

    “离歌笑把你留下,就是为着今日么。”李峘看向梓沁,幽幽道。

    “那么殿下,可是想让小的,为娘娘缓解病症么?”

    “你.....”李峘叹了口气“如果以后全权交予你,是否能让娘娘的玉体,不用太痛苦....”

    “小的定当尽力。”

    “那你便与徐大人一起留在慈庆殿”李峘多了几分郑重“只要娘娘玉体无恙,我保证,外面的事情不会干扰分毫。”

第六十四章 晚来风急

    常忆卿感觉自己又睡了一觉,微微转醒时,发现是被小梅抱着头,枕在他肩上睡着的,正好避开了背上的伤处,只小梅好像一直没合眼,现在倒有些昏昏欲睡地不住垂头,手臂却一点儿没松。

    “你....你醒了”忆卿刚一动小梅就惊醒了,见常忆卿仍有些怔怔地看着自己“你后来哭累了,我喂你喝了几口汤,结果你喝着喝着就着了”将常忆卿扶起来坐好“怎么样感觉?”常忆卿点点头“你醒醒觉,大婶来过,我麻烦她去把昨日的鸡肉做成肉糜粥,现下应该得了”将一旁多余的一床被子,打成卷让常忆卿抱着趴好“你昨日刚醒,也吃不下什么,今日应该有些胃口,那鸡汤熬了许久,很有营养的,吃了好的快,你等着”正要起身,却感到下摆被扯着,低头看去,见常忆卿趴在那儿,一手却抓着自己的衣角不放,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心下叹了口气“我不走,只去把粥拿过来”见常忆卿还不放手,眼圈也渐渐红了,便像哄孩子似的道“今天也不出去干活了好不好,陪你待着。”感觉衣角的力道松了些,小心地扯出来,向常忆卿笑着摇摇头,出了门去。

    京畿右道山间的一处寺庙中,一个头戴黑笠遮了半边脸的男人,匆匆进了后院的厢房,进屋后摘下帽子,向屋里的女子道“放心,没什么动静。”

    “这么说他们还不敢明着来”女子紧绷着的神情终于松了一些。

    离歌笑与燕三娘两人,自那日从彰义门出了汉阳城,一路向北,沿仁王山连着的山脉,迂回到了山岭边界处,寻得一处清冷的寺院,化作士大夫夫妇,暂且宿下,看看四周动静,到如今已有两日光景,离歌笑每天会去四周转转,考察附近城郭和乡野,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是否与自己有关。

    “自然是不敢明着来的”离歌笑在燕三娘身边坐下“本来他们发难的原因就有待商榷。”

    “怎么说?”

    “现在权且是推测他们知道了忆卿的身份才出手的,那他们又是如何知道忆卿身份的,从何处证实,能够证实之人又从何而来,这些怕都是不能捅破的。”

    “那他们这么做,其实并无太多好处啊”燕三娘疑惑道“那之前,在城郭拦截咱们的人又是怎么回事,而且咱们有必要这么逃出来么。”

    “庙堂的限制太多了,李峘可以应付的事情,咱们未必,还是外面方便一些”离歌笑想了想又道“拦截咱们的人只派了那一个,是因为咱们不是正经目标。”

    “不是正经目标?你的意思是.....”随即恍然“那梅梅他们...”

    “我嘱咐过小梅,一定要确保忆卿的安全”离歌笑看向燕三娘“当时让你们俩都穿着宫女的衣服出来,也还是为了能多拖延点儿时间”遂也有些忧心道“只不知道他们那边怎么样了现在。”

    小梅端了个小几来到门口,刚把门拉开,见常忆卿趴在那儿,仍旧死死盯着门口,见是自己才感觉松懈下来,心里一紧,笑了笑道“我说了马上就回来的么”将小几端进屋子,放在常忆卿身边,回身去关了门,再回来把常忆卿扶起来“刚才大婶怕你刚好点儿,还没什么胃口,分了点儿酱菜给我,就着粥吃了吧”说完,将小几上盖着的一个土碗掀开,一股浓郁的鲜香飘逸而出,其中还掺杂了中药的清苦,见常忆卿皱了皱眉,小梅笑道“里面加了点儿人参”接着解释道“之前在大明的时候,药房里高丽参都可贵了,没想到这里这么常见,山里还能就这么直接挖到6年以上的,不过不敢放太多,只切了小片儿,跟鸡一块儿炖了,之前你喝了几口就不愿意了,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味道,但确实滋补,若能带回去一些就更好了”见常忆卿的眼神黯淡了不少,便止了话头“煮粥的时候直接用的就是那鸡汤,鸡肉也炖烂了,你尝尝。”说罢盛了一勺喂给常忆卿。

    常忆卿慢慢抬起手臂,接过小梅手里的汤匙“我自己来吧。”

    小梅心里稍稍松了口气,看着她一点一点地咀嚼着,最终咽了下去,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是落了地“忆卿”小梅想了想,觉得还是要说下去“咱们再休息一两天,还是要继续赶路了。歌哥他们走北城郭,可能会慢一些,但还不知道咱们这边的变故,所以....”

    “我知道”常忆卿很是平静地看向小梅“明日就出发吧。”

    小梅没有想到常忆卿这么快就同意了,却也点点头“好,那明日一早,咱们早一点儿走,不要把这里的人惊动了。”

    “好,听你的”常忆卿又吃了一口粥,忽而抬头看向小梅“你为什么不吃?”

    “啊?...”小梅被问得一愣“我....我刚才吃过了”见常忆卿仍旧看着自己不再继续吃粥,尴尬一笑“厨房里还有一锅,我再去拿些来”说罢起身,却是下意识地回头嘱咐了一句“我马上就回来。”说完,匆匆出了门去,常忆卿看着小梅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又舀了一勺粥,刚放到嘴里,感觉眼前的东西渐渐被罩了一层朦胧的水汽,再吃一口,嘴里也多了些咸味。

    第二日晨光刚刚露头,小梅早早将常忆卿叫起来,最后给伤口换了个药,将屋子收拾了,只留下一些银钱,两人便悄悄从后门离了寺院,继续向北走去。

    本来,依着常忆卿的身体,小梅想去雇辆小车,常忆卿觉得有些招摇便罢了,两人寻得最近的一处农庄,找了个地方暂且歇下,打算以后皆晚上赶路。如此颠倒迂回着走了一日多,待过了临津江,常忆卿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这才渐到了松都城郊,两人白日里,在城外找了个宿处歇下,待夜里城门落了锁,沿着城郊的一处低矮山丘潜入城中。

    一路避过巡夜人,往小梅回京述职前,寻得的一处药房仓库中去,正当走得临近,只再隔了一条窄街巷,转角便是的时候,遥闻从城防那边,亮起一片火把,逐渐游走进了城里的街巷,小梅心下一惊,拉上常忆卿快速穿过窄街,猫着腰,就着暗部转过拐角,环视四周空无一人,轻手轻脚地打开仓库的小门,示意常忆卿盯着点儿外面,自己先进去看看,不一刻,从里面向常忆卿一招手,让她赶紧进来。

    药房仓库,纵然不是为了避难,也不会轻易点灯,小梅让常忆卿先靠在门口,听着点儿外面的动静,自己抹黑把仓库整个巡察了一番,确定这里面没有人了,方才回到常忆卿身边,贴墙思量着动静是不是因为他俩。

    黑暗中,小梅捕捉到,一双水样的明眸也同样注视着自己,掌心握着的手,也一如那双眸子般有着令人揪心的冰凉,小梅手掌紧了紧,掌心的温度传递给对方一些,那双眸子中,似夜猫警惕的寒光渐渐柔和了些许。

    “是为着咱们么?”常忆卿沉声问道。

    “不知道”黑暗中,看不见小梅的神情,但常忆卿听出了他少有的果决“但太过凑巧了”常忆卿明白,只是,若一开始便等着他们入瓮,又如何不在刚入城的时候就出手,小梅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好像特意等了会儿.........”语气越发笃定“幸好没有和歌哥约在这里。”

    “你和离大哥他们不是约在这里见面?”

    “没有,便是怕他们想顺藤摸瓜”常忆卿感觉小梅的手又紧了紧,只不过现在也有些冰凉了“忆卿”小梅的声音很平静,常忆卿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正等着小梅再说些什么,却忽然感到脖子上被刺了一下,整个人便软软地倒在小梅怀里,刚想开口便感觉小梅封了自己的哑门穴,耳畔只听得一声小小的“对不起。”

    小梅将常忆卿藏在一堆草药包裹后面掩着的大缸中,这是自己之前备下的,把两人的包裹放在常忆卿的怀中,让她抱好,之后摘下自己的小挎包,套在常忆卿的身上,望着那双隐隐带些水汽的眸子,小梅强忍了心绪,俯下身子对常忆卿道“哑门穴没有封太久,你千万别出声,会有人来找你,带你去找歌哥,我的包裹里,有交给歌哥的东西,他会明白的”小梅实在不忍,再看向常忆卿望向自己的眼神,从怀中取出那方最为珍视的绸帕,轻轻地放在常忆卿的手中“替我保管好了。”说罢,最后细细地打量了常忆卿一番,眼见着那双眸子已淌出两条长长的银河,接连不断地,如星光一般在一片漆黑中越发显眼,禁不住凑近了些,却终究小小地叹了口气,收回身子,用一旁的草席将缸顶错落着堆叠了,注意留下些许空隙。之后走到正门口,听着门外搜查的声音还不是很近,小心地出了门,之后将门慢慢关严。

第六十五章 私相授受

    常忆卿在大缸中,隐约可以接收到外面杂乱的脚步声,但辨不出,到底在哪个方位,满脑子都是小梅离开时望向自己的眼神,奈何发不出声响也动弹不得,只眼角不断流淌的泪水,无声地宣泄着心底的挣扎,到最后越发疲惫,不知不觉地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常忆卿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感觉哑门穴也已经解了,但身体还是不能动弹,只听得四周都有脚步声,纷杂凌乱,不像列队而行,倒有点儿挨户搜查的意思,常忆卿不禁绷紧了神经,又过了一会儿,感觉脚步声已近至仓库附近,常忆卿的心跳不自觉加速了不少,只听得砰的一声,仓库的门似被人撞开,常忆卿只感觉浑身都发凉了起来,但现下她只能等待。

    “给我仔细搜。”一个大将模样的人步入仓库,指挥着几个兵丁道。

    “大人这般大张旗鼓,怕是有违夫人的初衷啊”裴承男跟在那个大将身后,腰依旧挺不直,注视着在屋内破坏性地翻找着的兵丁们,慢慢悠悠道。

    “那你的意思...”

    “很多地方一看便知藏不住人”裴承男说着,径直走向库房中堆着的药材“如果像这种地方”说着,爬上堆积如山的包裹,掀开上面压着的几袋子,将草席一手掀开,向下面盖着的大缸看去,摇摇头道“也没有,其他地方就不必看了”说完随手将草席扔下,转头看向一片凌乱的屋子“大人总不想让更多的人都开始猜测,夫人在找什么吧。”

    “你们找便找,别给弄坏了”大将看着四周一片狼藉,向兵丁们呵斥道,遂皱了皱眉,随即想了想又道“行了,到别处去看看。”转身出了门,兵丁们也随之撤离,只裴承男在屋子里游走一番,又往那药材堆的方向看了看,才最后一个出去。

    大缸里的常忆卿惊魂未定,心里却也生了诸多疑窦,方才那人分明看见了自己,观其行为怕是小梅说的‘自己人’,但‘自己人’只帮着遮掩了一下,却没有带走自己,难道来接自己的还另有其人。

    待四周又都归于平静,常忆卿感觉城里也渐有了苏醒的迹象,适才裴承男掀开草席时,常忆卿已感觉天色没有那么暗了,所以裴承男的那句话才会有些效果:郑氏并不想大张旗鼓,李峘那边应该是把事情压下了,但松都这边已然得了信儿,宫里怕也不干净。

    渐渐苏醒的街巷开始有了人声,常忆卿卧在缸中不敢出声,但也怕有人误闯进仓库发现自己,正自焦急之时,缸中汇集的四周杂乱脚步中,有个沉稳的步伐于其中甚为明显,而且闻声渐近,是向着仓库这边来的。果然,脚步声的主人踏进仓库,却是先站在门口巡视一番,遂将目光落在那掩着的大缸上,慢慢走上前,登上一堆药材包裹,掀开草席向缸内看去。

    “竟把你藏在这里了”常忆卿见是个有些胡茬的陌生男人,看不出年岁,目光却很是警醒,带些锋芒的锐利,只见那人回身观察一番,见没人关注这里,俯身要把常忆卿抱起来,见后者满脸警惕,身子却没动,看自己靠近不由得张了张嘴“别出声”那人止了动作,沉声提醒常忆卿“是贺小梅让我来带你去找离先生的”这一句话便让常忆卿安静下来,任由对方将自己抱出大缸,放在地上,那人想从常忆卿怀中把包裹和挎包拿过来,但见常忆卿又开始一脸警惕,遂作罢“那你自己抱着”又嘱咐了一句“千万别出声”随后找来一个大布袋子,将常忆卿装在里面,扛在肩头,找顶草笠戴在头上,出了门去。

    常忆卿隔着布袋子,感觉被背出了仓库,此时天已大亮,布袋子时而会碰到些什么,感觉像是街巷里行走的路人,耳旁也皆是市集里的日常叫卖声,仿佛昨日的搜查并没有被人发觉,一路行过,街市人言忽而变得小了些,像是拐进了个僻静的巷子,之后感觉那人停了下来,遂听得轻轻的扣门声,不一刻又有吱呀的开门声,那人便又走了起来,大概是进了门去,感觉兜兜绕绕地走了一会儿,又听见有拉门的声音,整个人像是往上走了,之后便忽然被放到了地上,有人在解布袋子,待常忆卿脑袋上的袋子被扒下来,抬头看向来人,便再也忍不住了。

    “燕姐姐!!”常忆卿身子还不能动,整个人便扑倒在燕三娘的怀里。

    “忆卿!你怎么了”燕三娘惊呼,赶紧上前接住常忆卿“你怎么不能动了。”

    “应该是那小子下的手。”一旁的朴浩向离歌笑道。

    “你看见小梅了?”

    “小梅呢??小梅是不是来找你们了?”一旁的常忆卿急切地看着燕三娘问道。

    “没.....没...梅梅没来过,你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朴浩皱了皱眉,向离歌笑道“我没看见他,不过,感觉捕盗厅那边派来的人,应该是追着他去了,之后跟着典狱署的人,找到了那个药房的仓库,看见阿男留的记号,才发现的她”看了一眼常忆卿“就她一个,被放在一个大缸里,看样子被搜查过,应该是阿男帮着遮掩过去了,我看见她的时候她就不能动了,但能说话,应该是贺先生做的,他去把人引开了。”

    “捕盗厅?还有典狱署”燕三娘听糊涂了“为什么会惊动他们”随即又道“如果是有人等着他俩进来,为什么不一进城门就去抓人。”

    “他们在等我们去汇合”离歌笑沉声道“宫里看来不干净。”

    “那殿下那边怎么办?”朴浩有些担忧。

    “没事儿,我留了人在宫里”常忆卿此时已缓缓恢复了一些,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挣开燕三娘的搀扶,离歌笑见她仍旧有些站不稳,忙上前帮忙扶着“怎么样,好些了么,小梅下的针,怕是得你自己等等......”

    常忆卿上前抓了离歌笑的领口,隐隐带了些怒气“梓沁呢?柴大哥呢?你留了他们在宫里?”却未等离歌笑回答,自顾自道“是了,小梅把人引开也是你叮嘱的吧。”

    “歌笑?怎么回事?”燕三娘显然也有些在状况外。

    “你瞒得可真好啊”常忆卿咬着牙看向离歌笑“该说的,不该说的,分得清得很,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恩?”随即似乎是想通了什么,轻笑一声,一字一顿道“生辰宴吧”看到离歌笑瞳孔微张了张,恨恨道“倒真豁得出去,你到底有没有把小梅当朋友”猛地推开离歌笑“他到底有多信任你,才会这么心甘情愿被你利用!!”

    “他是为了你。”离歌笑看向常忆卿,缓缓道。

    “你说什么?!”

    “李峘没有那么简单”离歌笑看向一旁的朴浩“十几年前,他就开始着手准备了”说着看向常忆卿“而且对黑梅暗枭的了解,他未必比郑兰贞知道的少。”

    “你怎么....”常忆卿被这一番话打乱了思绪“十几年前,他还没有和姐姐...”

    “是,所以我总感觉,他和初雪之间,不只婚约那么简单”离歌笑目光如炬“李峘十几年来,布下暗棋,为他索罗了不少郑兰贞一党的信息,但很多没有串联起来,松都是他关注最多的地方,不然也不会让他”示意朴浩“留在这里。”

    “他是谁?”常忆卿对朴浩印象很深,他是除离歌笑几人外,唯一跟自己提过小梅的人。

    “他是朴宗敬的弟弟”离歌笑看向常忆卿“也是最早,被李峘派去调查郑兰贞的人。”

    “调查郑兰贞?”常忆卿想了想“可十几年前,他才刚继位没多久,那时候朝廷还在尹氏手里。”

    “但那时候郑兰贞,已经跟尹氏走得很近了。”

    “他不信任郑兰贞?”

    “他没有真正信任过谁,包括他的母亲”离歌笑认真道“李峘心思缜密,十几年布下的网,让他可以知道各地的风吹草动,但又因为身份,他不能明着去把这一局扳回来,他需要一个由头,把这张网点起来。”

    “疫症?”常忆卿喃喃道,遂看了眼朴浩“他知道会有疫症的事情?”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朴浩摇了摇头“升麻和患病的人都是小梅发现的,如果不是他说自己之前得过,发现得及时,怕是也没那么容易控制得住。”

    “不是疫病的事”离歌笑忖度片刻“你和小梅,之前中途去松都的事情,让李峘上了心,他那个时候应该也是发现了什么,才会找了个机会让小梅到松都来”看向常忆卿的神情有了些歉意“我确实是在小梅被抓之后,去问了李峘才知道的,但他没有说因为什么,只是......”

    “只是说这是个好机会是么”常忆卿看向离歌笑,仿佛有些看不懂他了“你就没想过,万一小梅被打死了呢。”

    “他答应过......”

    “他答应个屁!”常忆卿体力上恢复了不少,上前猛地推了把离歌笑“你明知道他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他不在乎小梅的性命,即便不是小梅,他还有一大堆愿意给他卖命的,这对他来讲是个机会,小梅对你也只是个机会么?!”

    “小梅是为了你”离歌笑犹疑着向常忆卿道“生辰宴第二天,李峘宣我去慈庆殿我才知道........

第六十六章 甘心情愿

    那日,李峘以不耽误听学为由,召离歌笑去了慈庆殿讲学,将旁人都屏退后,离歌笑单独见到了李峘。

    “这到底怎么回事?”看着卧病在床,脑袋上包得严严实实的李峘,离歌笑也有些意外。

    “你那个小兄弟,看上去文弱,下手倒是够狠。”李峘躺在那儿,看向离歌笑戏谑地笑笑。

    离歌笑知道小梅的性子,不置可否,想了想道“你对忆卿做了什么?”

    “果然,你也是有些看出来了”李峘笑了笑“本来也觉得他挺合适,现在看来,更合适了。”

    “你要做什么?”

    “找个人去松都”李峘眼神带了些玩味“那儿的水一直很深,我不敢让太亲近的人过去,你们的身份就正合适。”

    “你对郑氏也不放心?”

    “她是个可怕的女人”李峘的神色多了几分凝重“不否认,如今的局面有她的功劳,但手臂一旦有了自己的意志,就容易伤了主人”见离歌笑忖度地看着自己,笑了笑“是,她与母亲走得近些,我也不过,是个替她们在明面上行事的人罢了。”

    “那你母亲又是如何打算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你也应该明白,宫闱形势,纵然是母子,也未必敢有多交心”李峘多少有些怅然,遂谨慎道“不过以我对母亲的了解,她对忆卿应该并不放心。”

    “她知道忆卿的身份?”

    “不是这个”李峘苦笑“她一直不喜欢初雪”看向离歌笑“当年我求娶初雪,本就是先斩后奏,母亲那时不惜搬出朝臣来逼迫我,让我承认是一时莽撞,并以正妃已立,不敢下降天朝贵胄为侧的理由,将婚约取消,我扛了两个多月才作罢,母亲觉得我是被初雪迷惑了,终于有了一件她掌控不了我的事情,这让她很害怕,那时也是郑兰贞,哦,已经是贞敬夫人的郑兰贞,与母亲走得最近的时候。那时,我也多少有种母亲被她迷惑了的感觉。”

    “所以,你也开始关注她了”离歌笑想起之前,忆卿独自出走的事情“忆卿之前私自离开,你料到她会去松都?”

    李峘笑了笑“她之前说要去舅舅家,我以为她知道了些什么,后来看又不像,直到她自己离开,我感觉应该还是发现了些什么。”

    “那时候,你就选中小梅了吧。”离歌笑终于把整条线串了起来。

    “他是个很不错的人”李峘倒像是真心赞许“纵然是对手,也很难不对他有好感,而且相比于你”看向离歌笑“还有那位柴先生,他看上去几乎没有威胁感,很容易让人松懈下来,甚至于”嘴角衔了一丝笑意“想要在他身上试探些什么,这些都再好不过了”眼神中不觉有了一丝精光“但他的心思却也绝不比你差,这难道不是最合适的人选么”好像知道离歌笑要说些什么“当然,你们是朋友,如果你想问他的意见,我可以安排”不再看离歌笑,话却是一字一句让离歌笑不自觉有些动摇“他若不愿意,我会想办法解决这次的事儿,但你又怎么知道,他不想要这个机会呢。”

    “李峘这话什么意思?”燕三娘已经听愣了“这些你怎么从来没说过。”

    “小梅叮嘱的,你离忆卿太近了,难免会说漏嘴。”

    “我就这么靠不住啊?!”燕三娘有些不敢相信小梅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小梅他...他怎么说。”常忆卿心里隐隐已经有了些不安。

    离歌笑看向常忆卿道“后来李峘让朴宗敬带我去了义禁府........

    离歌笑穿着内禁卫的衣服,随朴宗敬来到义禁府,在监牢里,等来了由朴宗敬亲自从刑牢提过来的小梅,朴宗敬守在门口,让两人单独见面。

    “歌哥?!”小梅见到穿着内禁卫兵丁衣服的离歌笑,好像一下子抓住了主心骨,有些急切道“忆卿,忆卿怎么样了?”

    “忆卿她没事,今天回丘宛殿了,不过被禁足了”离歌笑见小梅一身的伤,有些担心“你怎么样,还撑得住么?”

    “还....还好”小梅心有余悸道“歌哥,我.....我是不是闯祸了....”

    离歌笑将李峘的想法说了“你要不想去,李峘会解决这个事情,到时候想办法救你出去。”

    “我去。”沉思片刻,小梅缓缓开了口。

    “小梅你听我说”离歌笑却是多了些焦躁“李峘,若是拿这件事为由头,怕不会太容易,打伤一国之主,这在朝鲜是重罪,尹氏那里就不会轻易松口。”

    “我知道,歌哥”小梅看向离歌笑点点头“无论什么惩罚,我都会撑过去的”向离歌笑一笑“生死关头,你说的歌哥,不想死,最好就别怕。”

    “小梅”离歌笑顿了顿,叹了口气“还会有别的办法的....”

    “李峘说的对”小梅少有的打断了离歌笑的话“这次机会很难得,而且,我也有自己的考虑。”

    “你想到什么?”离歌笑有些诧异。

    “忆卿的身份”小梅看向离歌笑,认真道“其实我也想了很久,之前咱们考虑的问题不无可能,如果李峘都觉得松都的水很深,那突破点也很有可能就在那里,但若是以太明面上的身份过去,对方根本放不下戒心,只有他们在明咱们在暗才更有利”想了想又道“我总觉得,忆卿的身份,是平顺的时候就埋下的,各方都在找,难保哪天不被点破,我在这边也实在放心不下”皱了皱眉“我心里答应过初雪,一定,一定会保护好忆卿。”

    “小梅”离歌笑想起李峘大婚当晚,心里多了几分滋味“其实,你不必.....对忆卿,我们都有责任。”

    小梅闻言,低头笑笑“我只是,总想做些什么,至少....”想了想,看向离歌笑,语气坚定了许多“至少不像在平顺的时候,什么也做不了。”这句话,在离歌笑心里翻滚了许久。

第六十七章 多事之秋

    “我明白小梅的感受”离歌笑看着,已经不知不觉泪流满面的常忆卿,缓缓道“如果初雪.....如果还有机会,能为她做点儿什么,我也会万死不辞。”

    “我没有....没有真的怪过他。”常忆卿一点,一点,填补上生辰宴之后,心里缺失的一些东西,但一时间又堵得生疼,有些喘不过气来。

    “后来的事,你就都知道了”离歌笑似乎并不打算留时间给常忆卿感怀“现在看来,郑兰贞应该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你说什么?!”常忆卿一时惊愕“她知道,她怎么会知道?”随即想到另一件事“平顺的人?”

    “我们也是这样猜测的”离歌笑点点头“但不管是不是,郑兰贞这边,一定不止朝鲜一方,最起码有大明的势力。”

    “有人在帮她?”

    “对,而且,很早。”

    “你说很早是.....”常忆卿隐隐有些不安。

    离歌笑捡起地上小梅的挎包,从中翻出一沓,用油布包着的信纸,交给常忆卿“坐下慢慢看吧,有些事,也要和你说清楚”示意四人围坐在一起“松都之前的疫症,怕就是事先计划好的。”

    常忆卿一目十行,正看到升麻那一款向,皱了皱眉“她这么做,又能得到什么?”

    “那要看,如果事情顺利会怎么样了”离歌笑忖度道“若没有小梅的药方,疫情会持续一段时间,事情大了,李峘不可能不多关注,亲临也好下旨也罢,势必要找出对症的法子,郑兰贞大概是手里有对症的方子,少不得最后小梅的功劳就是他们的。”

    “有了这份功劳,他们走私的路子或许能过了明面儿”常忆卿看着手里的信笺缓缓道“垄断商贸命脉,既是皇族,经济上再加以控制,朝廷难免就会有所偏倚,往后的局面,怕连尹氏都控制不了。”

    “外戚专权,本就是大忌”离歌笑点点头“而且现在还有个问题”看向常忆卿“尹氏,怕是也撑不了多久了。”

    “你说什么?!”常忆卿惊道“你这么知道的?”

    “梓沁说的”离歌笑语气有些沉重“发现得有些晚了,前段日子昏厥就是征兆,梓沁说,应该是常年佩戴繁重的加髢,导致的颈项压迫,现在由梓沁负责诊治,希望能保住一阵子。”

    “如果尹氏....那郑兰贞会不会有所行动?”燕三娘担心道。

    “她现在能动的也不少”朴浩轻哼一声“捕盗厅负责都城周边的安全巡防,如何管到松都的地界。”

    “是啊,还有汉阳北城门的巡防营。”离歌笑看向燕三娘,后者想起两人出城时遭遇的伏击。

    “对了,你们出来的时候怎么样,有人跟着你们么?”燕三娘看向常忆卿问道。

    “也有”常忆卿脸色多些凝重“小梅带我走水路的时候,岸边有人朝我们射箭,哦对了”说着去翻找小梅的包裹“他说有东西给你,在包裹里”忽然看见一只弩箭,想起可能是射中自己的那个,抽出来递给离歌笑“应该是这个,我就是被它射中的。”

    “你中箭了?!”燕三娘拉过常忆卿细细打量“怎么样,重不重?”

    “我没事,小梅帮我疗过伤了。”

    “幸州城竟然也插手了”离歌笑端详着那支弩箭“看来,你在郑兰贞那里分量不小啊。”

    “可她就算抓到忆卿,又不能把她的身份捅出去”燕三娘疑惑“况且,她现在,应该只是知道,来的人不是初雪,初雪的事,她应该还不知道吧。”

    “这两件事是连着的”离歌笑摇摇头“他们若已经查到忆卿的身份,初雪的事一定保不住。”

    “可她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暗枭”常忆卿突然接口道“她要控制的是暗枭,而且可能不只朝鲜。”

    “你是说大明她也....”燕三娘一时没有想明白,有些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她怎么能有这么大的能力。”

    “控制了忆卿就可以”离歌笑似乎更早发现了这个问题“我之前也隐约有过这种感觉,但总觉得不太可能,但现在看来,她的确有这种打算。”

    “她到底要干什么?!”燕三娘感觉事情不简单起来。

    “不管她要怎么样,绝对不能让她得逞”离歌笑决然道“这件事情,李峘和尹氏怕是还不知道,甚至于郑兰贞能够调动幸州城守军以及汉城府的捕盗厅这件事,恐怕也是瞒着的,说不定还有尹元衡的事情。”

    “府院君,他不是李峘的舅舅么,大王大妃可是他亲妹妹。”燕三娘惊道。

    “尹元衡的亲大哥,就是因为跟他弟弟党派不同,最终斗争失败被赐死的”常忆卿淡淡道“那个时候,李峘刚刚继位,尹氏正是得势之时。”

    “她......连自己的亲大哥也”燕三娘先时,听常忆卿讲过李峘家里的事儿,已感觉皇家之人都无情的很,如今听得这一番旧闻,心里更是感觉不可理喻“那她如果知道尹元衡.....特别是自己信任的郑兰贞也..”

    “信任么”离歌笑讽刺一笑“她又何尝真正信任过什么人,不过”想了想又道“她对郑兰贞,或许真的与旁人不同。”

    “因为都是女人?”常忆卿似乎想到些什么“你之前提到,孙氏说的那些,尹氏怕是也动心过,只是身在其位,由不得自己。”

    “这就是突破口”离歌笑看向常忆卿“郑兰贞想要遮天蔽日地疯狂,我们必须让尹氏冷静下来。”

    “你想这么办?”

    “你现在....”

    门外传来三声扣门,几人瞬间安静下来,常忆卿警惕地看向离歌笑,后者示意不妨事,向一旁的朴浩递了个眼神,朴浩起身来到门口,并不开门,只靠在门边向外问话。

    “什么事?”

    “老爷说,请几位过去。”

    朴浩看了眼离歌笑“有什么事么?”

    “堂少爷被人带了回来,老爷说,你们最好来听听他说的事情。”

    “知道了,在哪里?”

    “老爷的书房。”

    “好,我们马上过去”待来人走后,朴浩回到座位向离歌笑道“是文留守大哥的儿子,不知道怎么会被人带来,既然留守特意派人告诉咱们,怕是有些重要的事情。”

    “这里到底是哪里?”常忆卿诧异地看向离歌笑“文留守,是松都留守文承斌?他是.....”

    “他是李峘的人”离歌笑言简意赅“去看看吧。”

    几人一路来到书房,见一少年正跪坐在文承斌身边说着什么,神色很是慌乱,见几人进来,更是吓了一跳。

    “你......你.....是你.....”少年指着常忆卿半天没说出句完整话。

    “怎么是你?!”常忆卿也是没想到,这所谓的堂少爷,竟然就是文敬谦。

    “哦?你们认得?”文承斌似乎也没想到几人会认识。

    “认得”离歌笑上前一步,向文承斌行了一礼,简单总结了一下便步入正题“可是堂少爷有什么消息么?”

    “你们可以先问问他”文承斌向屋内一角望去“敬谦是他给带回来的,也是他要见你们。”

    几人顺着文承斌的目光看去,才注意到,原来屋子里还有个人,心里都十分诧异,因为进来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待仔细看去,又不由得生出几分戒备:他实在有些扎眼,本不应该被忽视的。

第六十八章 兵分两路

    那人看去,束发有余弱冠未及,容貌俊秀甚至说得上漂亮,最扎眼的,是他生得本就白皙,却又穿着一身的夜行服,如今没有遮着面,更衬得面色如羊脂般皎洁,但气息却静得很,让人即使知道他在那儿,也觉得存在感不强,隐匿得令人惊叹也甚为可怖。纵然如此,少年举止依旧贵家气度,径直起身,向几人拱手行了一礼,起身后单向常忆卿行了个常礼,遂一笑,更是添了些与气质不符的稚气。

    “二小姐安好。”一开口却甚是沉稳,带些老成,这许多感受杂糅在一个人身上,着实令人诧异。

    常忆卿惊讶之余,细细打量了那人一番,终也甚是诧异“定安?怎么是你?”

    “你认得他?”燕三娘觉得出乎意料的事情越来越多。

    “他是跟着绎哥哥...哦,就是陆绎,陆炳陆大人的儿子,也是锦衣卫,叫陆定安”常忆卿简单介绍了一下,转而向陆定安道“你怎么会来朝鲜?”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陆定安笑了笑,遂看向离歌笑“还是先说眼下的事情,贺先生应该已经被抓了。”

    “你说什么?!”燕三娘惊呼,赶紧护住险些摔倒的常忆卿,看向离歌笑“赶紧想办法救梅梅啊。”

    “不”出乎意料地,离歌笑并没有接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转而认真地看向常忆卿“马上送忆卿回宫。”

    “为什么....”常忆卿怔怔地看向离歌笑“这个时候为什么要让我回去,那最开始为什么要出来。”

    “出来是为了打草惊蛇,随机应变”离歌笑并不想解释太多,但心知必须让常忆卿明白“现在快要引蛇出洞了,就必须先发制人。”

    “离歌笑你到底在说什么?!”燕三娘跟不上节奏又着急,已经有些按捺不住“梅梅现在落在郑兰贞手里,不去救他会没命的.......”

    “小梅就是在给我们争取时间”离歌笑打断燕三娘“为着咱们几个出来,郑兰贞已经暴露了太多实力,很多都是为人所不容的大逆不道,尹氏绝不可能纵容这般,再者,幸州城和汉城府巡防营守备离景福宫太近,郑兰贞若是现在察觉不对,先控制住了尹氏,咱们就成了真正的谋逆之人,她甚至...”

    “她甚至可以杀了尹氏,嫁祸给二小姐”陆定安语出惊人,口气却又像是在谈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到时候全国通缉,生死不论。”

    “生死不论?”燕三娘看向陆定安“忆卿要是出事了,他们怎么向大明交代。”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里就那么好让娘家人知道了。”陆定安随意一笑。

    “我死不死,他们能得到什么?”

    “坤主的黑梅令。”

    “我自己都没拿到”常忆卿苦笑“暗枭隐晦,虽没什么正式的接任仪式,但也会有皇上亲信之人当面交接,我如今可谁也没见到。”

    “您不是见到我了么~”陆定安笑得春风和煦,在现下氛围中令人有着莫名的心惊。

    “你来交接?”离歌笑上下打量了陆定安一番。

    “只是提前知会一声”陆定安回了离歌笑一个肯定的眼神,遂看向常忆卿“坤主继任的事,皇上已经批红,您如今才算正式接任,会有人来与您当面交接的。”常忆卿这才知道,原来之前都还算不得接任坤主之位。

    “难道郑兰贞也是刚知道这个消息才.....”常忆卿忽然想到一个可怕的事情。

    “所以说生死不论”陆定安慢慢收敛了神色,语气愈发冰冷“你人在他们手里,坤主的黑梅令他们早晚也会拿到。”

    “到时候欺瞒也好,利用也罢,整个黑梅暗枭就真正被他们掌握了”离歌笑看向常忆卿,神色凝重道“忆卿,你必须要比他们快才行”转向陆定安“我得留在这边,你能不能护送一下忆卿回汉城府。”

    “我建议你把我留在这边会更有用”陆定安语气诚恳“现下他们刚抓到贺先生怕是要审一会儿”常忆卿脸色愈发难看“郑兰贞打量着贺先生只是为了调虎离山才着了道,主要精力会放在搜查上,城防会弱一些,派个稳妥的人一起走就好了,再说二小姐也不是个会拖累人的。”说罢,看向常忆卿笑了笑。

    “几位若信得过”许久没有插话的文承斌缓缓道“在下的家丁有牢靠的人可以护送。”

    “怠慢大人了”离歌笑向文承斌拱手一礼,歉意道,文承斌摆摆手表示无碍。

    “还是我去吧”朴浩接口“正好可以跟我大哥通个信儿。”

    “也好”离歌笑点点头“送忆卿进宫后交给梓沁,她会明白”看向常忆卿“你和小梅上次怎么回的宫?”却发现后者神色很是慌乱“怎么了忆卿?”

    “我......我不行...”常忆卿脸色苍白地喃喃道“我不知道...不知道要怎么做,尹氏不会相信我的。”

    “忆卿”离歌笑双手抓着常忆卿的肩膀,稳了稳情绪“你是唯一能让尹氏听进去的人,无论她最开始不屑也好,厌恶也罢,但她总会认真考量你说的话,是真是假、孰轻孰重,她有自己的信息源,再加上牵扯了李峘,她即使不想相信也会有几分犹疑。这一点,我们其他人在她面前都没有分量。”

    “可……可是.......”常忆卿感觉胃里一阵绞痛,周围的空气都好像有了重量,压在身上难以负重,不由得想要挣开离歌笑的双手“我......我.....真的...没..”

    “小梅相信你”离歌笑看向常忆卿一字一顿,见常忆卿愣愣地看向自己,倒似乎平静些许“他让我转告你,他相信你能做到”随即缓缓道“我也相信。”说罢,慢慢放开常忆卿。

    “忆.....”燕三娘想要说些什么,被离歌笑拦下了,一时四下皆静,几人想象着院子外面危机四伏,然而闻得的,却是遥遥传来,街巷市井里,嘈杂的闲散人言,配合着院子内,临近的一棵古树上的鸟鸣悠扬,又有着莫名的动魄惊心。

    “好”常忆卿缓缓呼出一口气,方才转瞬间的思量,于她来讲甚是煎熬“汉城府那边交给我”看向离歌笑,后者从常忆卿的眸子中,寻得了以前从未有过的一些东西,心下暂安“但你必须保证小梅不能有事。”

    离歌笑听出了常忆卿话里的意思,郑重道“我保证。”

    常忆卿点点头“之前那条小道,我俩回去的时候,发现宫里很多人都知道了,若有内应,不保险。”

    “无妨”朴浩接口道“殿下之前备了密道,我到松都之前,一直用那个与宫里联系,直接通到内禁卫的职房,小心一点儿就行。”

    “那好,你们尽快出发。”

    文承斌看向离歌笑“我让人带两匹马出城,在城外江渡等你们,过了江骑马会快一些。”

    “多谢大人。”

    朴浩和常忆卿离开后,燕三娘看向离歌笑“咱们怎么办?”

    离歌笑看向一旁的陆定安“小梅那边不知道能撑多久,不过郑兰贞应该不会干等着,小兄弟可知道小梅被带去哪里了么?”

    “你问问他吧”陆定安却是看向一旁已经一脸呆滞的文敬谦“那些人后来竟是要杀他灭口,我才给救下的,感觉应该是知道点儿什么。”

    文敬谦见所有人现下转过头来都看向自己,一时不知所措“我.....我..我是被他绑架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绑架?梅梅绑架你?”

    “是啊,我从教坊...”文敬谦说着,偷偷瞄了眼文承斌,见后者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示意自己说下去方才继续“我刚进城里,不知道从哪里出来个人就上了我的马,谁知道还有一帮人在追他,然后他就驾着马把我带到了后山,本来以为甩掉了,结果后山也出来一堆人,还把马给射中了,我俩就都掉了下去,他本来用我要挟那些人,可我也不认识啊,而且那些人根本不顾我的死活,上来就射箭,结果.....结果...”

    “后来呢?!”燕三娘急了“你说啊。”

    “三娘,别吓着他”离歌笑安慰道“你别害怕,后来怎样了?”

    “后来他就替我挡了一箭”文敬谦回想到这里有些奇怪“然后他就被抓了”说着看向一旁的陆定安“而且就像他说的,那些人要杀我,他就突然出来把我带走了”说完看向文承斌“因为天太黑,我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说的那个人。”

    “梅梅...”燕三娘焦急道“梅梅受伤了。”

    “我以为贺先生替他挡那一箭是因为他比较重要”陆定安有些尴尬“现在看来,他也不知道贺先生被带到哪里去了。”

    “小梅不会让别人因为自己出事的”离歌笑想了想,看向文承斌道“他们会不会在教坊?”

    “应该不会”回答的却是陆定安“我俩等他们走远了才离开的,方向不是教坊,他们回城了。”

    “城里的话,地方就多了”文承斌想了想“但想要不那么显眼,地方却不多。”

    离歌笑明白了他的意思“典狱署?”

第六十九章 责无旁贷

    冰凉的水打在脸上,小梅渐渐转醒,全身上下火辣辣的,已经让背上插着的那支箭,痛得不那么鲜明,想要抬起头来,但实在是没有什么力气。

    “还没有说么?”小梅听出是郑兰贞的声音,自己被抓回来后到现在,她一直没露面。

    “一个字都没有说。”千暮锦的声音仍旧恭敬得体。

    “倒是个硬骨头”郑兰贞多了几分诧异,典狱署的人之前还信誓旦旦地保证,顶多半个时辰就给她个答复,没成想小梅却是熬了一晚上的刑讯,始终沉默不言“箭都还没拔出来呢?”

    “夫人恕罪”刑吏小心翼翼地请罪“小的办事不利,该用的法子都用了,怎么也不肯开口。”

    “该用的?”郑兰贞轻笑一声,取了通红的烙铁,径直按在小梅伤痕累累的侧腰上,小梅痛得想要躲开,奈何两腿已经断了,双手被吊着,挣扎不得,只是咬紧了牙关,屏住一口气强忍着,最后终受不住轻哼出来“我看还有不少法子能让他开口”转向刑吏“再给你一天的时间”遂又在小梅耳边冷冷道“你也一样。”

    “是在典狱署”陆定安回到留守别院,告知几人自己探查出来的“郑兰贞在里面,还有个女人跟着她,两人去过牢里,待了一会儿就出来了,没看见她出门,应该还在里面。”

    “梅梅呢?”燕三娘急切道“有没有看到小梅?”

    陆定安歉意地笑笑“我没敢细查,只确认了郑兰贞在那里。”

    “三娘”离歌笑果断道“你去典狱署附近盯着,郑兰贞等不了太久,即使小梅能一直撑下去,她也会想办法联系汉城府那边”想了想“若是两方联系,这就是她窃国的重要证据,务必截到。”

    “我办事,你放心。”燕三娘并不多言。

    “三娘”离歌笑想了想,嘱咐道“大事为重。”

    “我明白”燕三娘心下一沉“只盯着郑兰贞的动向”仍旧忍不住道“你也要想办法救梅梅。”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待燕三娘走后,屋子里只剩下陆定安,离歌笑有些艰难道“小梅怎么样?”

    “离大哥心里确实是有数的”陆定安多了些愁容“方才没问,是怕燕姑娘心急误事?”见离歌笑不说话,淡淡道“其实你才是最难受的一个。”

    “我一个人,平平安安在屋子里待着,还有什么可抱怨的”离歌笑苦笑“小梅还能撑多久?”

    “不知道”陆定安叹了口气“看上去已经熬了一晚上了”打量了些许离歌笑的脸色“离大哥也是做过锦衣卫的,有什么手段想必不用多说。能不能撑得过去,就看这一天了。”

    “什么意思?”离歌笑警觉道。

    “郑兰贞说,再给他们一天的时间”陆定安皱了皱眉“怕是过了这一天,贺先生是死是活她们也就不在乎了。”

    “不”离歌笑沉思少顷“郑兰贞不会让小梅死的”目光投向屋外“希望三娘能带回些好消息。”

    陆定安奇怪“郑兰贞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况且此事兵贵神速,拖着对他们没有好处。”

    离歌笑摇摇头“小梅那里,有她感兴趣的事”却还是有些担心“希望小梅能挺过去。”

    常忆卿与朴浩渡河后,快马奔向汉城府,常忆卿虽记挂小梅,但也知道自己这边不能掉链子,千里奔袭之时,脑子里思考着要如何面对尹氏。这种强强相对历来是姐姐的强项,如果说廷杖那日,与尹氏算是有了较量,那可算是妥妥的惨败,自己若是尹氏,也不会把‘手下败将’放在眼里,更别说如今这般形势,自己这般过去,简直就差在脸上写上‘挑拨离间’四字,想到这里,常忆卿脑子里忽然闪过,之前姐姐对应无求说过的话.......

    荆如忆死后,包来硬伪装被离歌笑行刺洗脱嫌疑,却仍旧对离歌笑满怀恨意,有别于对严嵩的根深蒂固,夹杂了对如忆的情感,新仇旧恨便来得更是凶猛,以至于踩着离歌笑,借着严嵩‘相助’成为锦衣卫指挥使后,对离歌笑赶尽杀绝的围堵依旧不绝。

    一日,应无求回到与荆如忆曾经同住的小院儿,刚一进门,便发现常氏姐妹正坐在院中石桌旁,桌上面摆着一套茶具。荆如忆嫁给离歌笑后,这院子一直空着,应无求进了锦衣卫也不怎么回来住,如今想收拾一下,却发现一切一如往昔。应无求目光落在常初雪坐着轮椅的腿上,神情复杂,走到石桌旁,面对着常初雪坐下。

    壶里的水煮好了,常忆卿分了杯,玉液回壶后分壶,一杯奉与常初雪,一杯放在应无求身前。

    “不是多好的茶”常初雪将茶汤倒入品茗杯,淡淡道“好在新鲜,是如忆”应无求眼神亮了亮“喜欢的味道”见应无求犹豫了一下,拾起闻香杯欲直接喝下“烫”应无求却是不闻,果真烫得差点儿直接吐了出来,直在口里倒腾了许久才咽下去,神情却满是回味,常初雪品着闻香杯中的余香,衔起一丝笑意“太急了,是尝不出味道的。”

    “我现在,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应无求脸上通红,嗓子也沙哑起来“要这味道干嘛。”

    常初雪待闻香杯余香散尽,慢慢拾起品茗杯,细细尝了一口,点点头“好茶。”

    “你是想让我放过离歌笑?”应无求冷笑着看向常初雪。

    “我想做什么,需要问你么。”

    “你!....”

    “你以为当了指挥使,在权势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

    “今日请你吃茶,是看在你对如忆的情分,方才把话说得体面些”常初雪见其神色讪讪,缓了语气“你有心气儿,却不懂官场,离歌笑懂形势却不识时务,两厢合作未必不会有更好的效果。”

    “我只要他死。”应无求恨恨地说。

    “有目标是好事”常初雪不置可否“但若一心只盯着目标,未必就能得偿所愿。”

    “你难不成要帮我?”应无求瞥了眼常初雪“你不会为了如忆跟离歌笑翻脸的,如忆对你没那么重要。”

    “那她,对你重要么”常初雪冷冷地看向应无求,后者只感觉心里一紧“你恨的是这世道。”

    哗啦一声,应无求将手里的德化象牙白掷在地上“是”常忆卿见其两眼通红地看向常初雪,警惕地坐直了些“你怀阳郡主可以不把我这个指挥使放在眼里,我和如忆只是想讨个公道,却连状纸都没人敢收,你们高高在上,张口闭口隐忍等待,他郑东流倒是忍无可忍,离歌笑陪着他疯可以,可为什么要把如忆搭进去,他答应过,照顾好如忆,凭什么他如今好好活着。”

    “你斗不过世道”常初雪看了眼一脸戒备盯着应无求的常忆卿,示意稍安勿躁,遂冷冷道“就别用如忆当幌子。”

    “我没有.......”应无求闻言有些慌乱,惊怒道“你不用拿话激我。”

    “人啊”常初雪细品了口茶“有时候最难面对的,是自己心里的那份真实”眉目扫向应无求忽然有些茫然的脸“只要你自己心里过得去”遂看向常忆卿“走吧”行过应无求身旁时道“这茶,叫君山银针”应无求闻言身形微震“冲泡后形如群笋出土,银刀直立,如忆爱它不卑不折,始终如一”随后淡淡道“心意无有高低贵贱,但若初衷没了,就变了味道”见应无求低头看向地上的茶盏碎屑,轻轻一笑”茶具送你了,虽碎了一盏,却也未必,沏不出好茶来。”

    常忆卿记得,那一日之后,没过几天,应无求便主动来找姐姐,答应了利用离歌笑扳倒严嵩的计划,之后虽时有冲动,但多少记得收敛。不过常忆卿明白,尹氏不是应无求,自己也不是常初雪,如今的形势也非当日可比,但自己要抓住的,正是尹氏心里,那份真实的矛盾纠葛,唯有如此,她才会对自己要说的话,好好掂量,孰轻孰重。

    两人已赶了近一天的行程,身侧已远远能望见幸州城的炮楼,常忆卿心里忽然有了些思量。

第七十章 僵持不下

    松都典狱署的刑牢里,小梅被反绑在一个木椅上,两只脚被束着,两腿却是向外怪异地扭曲着,沉沉地垂着头,有血不断滴落在胸口,一人上前,抓了小梅的头发,令其扬起头来,但见小梅的嘴已是血肉模糊,嘴上勒着的一条布带也已被血浸透,刑吏提起一桶凉水泼向小梅,后者被激灵得稍稍挣扎几下,之后像是已经麻木般,仍旧昏厥着,身子却是神经性地间歇颤抖着。

    牢门再一次打开,千暮锦先进了屋,目光落在小梅身上一瞬便移开了,躬身将后面的郑兰贞请进来。

    “夫人...”刑吏赶忙上前,擦着额头满满的汗水,向郑兰贞行礼“夫人,不行了,再问下去,人怕是要....”

    “还没开口?”郑兰贞冰冷的语气中,难得有了些不易察觉的诧异,走到小梅身前皱了皱眉“这样都没开口?”

    “死咬着嘴,就是不吭声啊”刑吏为难道“怕他咬得狠了才把嘴勒上的。”

    郑兰贞看着小梅,眯了眯眼睛“把他弄醒”刑吏赶忙让人又去取了桶冰水,接连泼了两桶,小梅才慢慢有了知觉,艰难地把已经有些肿胀的眼睛睁开,郑兰贞看出他认出了自己,向一旁的刑吏递了个眼神,后者向小梅身后看了一眼,小梅身后的差役将布条解开,扔在一旁,小梅吐出几口污血,不住地咳嗽起来“我记得,你只是随宛嫔一起过来的医官”郑兰贞看着小梅淡淡道“为着那个小丫头,值得你把命搭上么。”

    小梅已记不得这是第几次被弄醒了,痛得早已麻木,脑子里嗡嗡地,郑兰贞的话,好像很遥远的呓语,反应了好久才明白过来,慢慢深呼吸了几口气,将痛感一点点压下去,用尽气力喃喃道“你呢,也值得么。”

    “你说什么?”郑兰贞没想到小梅会开口,片刻后,瞳孔微震“你什么意思。”

    小梅撑不住要垂下头去,再次被人抓起来,吃痛地轻哼一声,喘了喘气,一字一顿道“那个男人。”

    郑兰贞盯着小梅好一会儿,慢慢叹了一口气,向周围道“都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来。”余下众人面面相觑,最终在千暮锦的默认下皆快速出了门,千暮锦走在最后,出门前看了小梅一眼,遂出了门去,将门关紧。

    郑兰贞看了小梅一会儿,慢慢走到小梅身后,从加髢上取下一支银簪,猛地戳进小梅背后的箭伤处“啊!!”小梅痛得叫出了声儿,遂即赶忙屏住口气,才没有咬到舌头,一时间冒出满头的冷汗,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看来,那丫头是有备而来的”郑兰贞并不住手,手里银簪在伤口中搅了搅“你们几个也都不是一般角色”说着,细细打量了小梅一番,恍然“我想起来了,那个帕子是你的。”

    小梅痛得浑身上下冷汗直流,几近昏厥,脑子却是越发清醒了“看....来....你也不过.....不过是....他的棋...棋子....”随后便再说不下去了。

    郑兰贞将发簪猛地拔出来,小梅痛得抵在椅背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郑兰贞看了看银簪上的血,回首又猛地戳进了小梅的大股上,抬头看着小梅咬着牙不住地颤栗,忽然笑了,神色妖媚,语气却是狠绝“你都知道什么。”

    “松......松.都..”小梅屏住一口气,强忍了腿上的疼痛“疫....疫.症,你......你.....们...计..计划...了..好.....好久吧..额啊.....”郑兰贞的手劲儿大了许多。

    “你还知道什么”郑兰贞如今已有些笑不出来,小梅痛得再也说不出话来,嘴上咬得重了,鲜血直流,滴落在郑兰贞握着簪子的手上,郑兰贞将发簪拔出来扔到一边,起身挟着小梅的下巴,看着小梅痛苦不堪,脸上满是血污地抽搐着“很好..”郑兰贞嘴里喃喃道“你很好。”

    常忆卿两人近后半夜,才匆匆赶到汉城府,常忆卿跟着朴浩,绕道白岳山北路,在北麓弃了马,一路由朴浩指引着走到肃靖门,常忆卿本以为朴浩会带着自己翻城墙,没想到他径直走到城门处,给守城的官兵看了个什么东西,那人向常忆卿忘了一眼,上下打量起来。

    “自己人”朴浩沉声道。

    守门的官兵点了点头,正要开门,只听一声“谁在那儿?”

    三人皆是一惊,朴浩示意官兵快把门打开,却不想脑后已是生风,回首挡了来者一拳,被震得倒退了好几步,倒不忘将常忆卿护在身后,心下只好随机应变。

    “柴大哥?!”常忆卿见来人举了火把走上前,方认出竟是久违的柴胡,原本因紧绷的情绪,已渐冰凉的四肢逐渐回暖,快步走向柴胡,禁不住已带了些哭腔“柴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柴胡见到常忆卿也是十分诧异,看了她身后的两人一眼,拉了常忆卿到一旁,小声道“你怎么回来了?”

    “我...”常忆卿想到柴胡的性子,决定先不把小梅的事情跟他说,着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是老离安排的么?”柴胡懵了“那...”想了想“殿下把我派过来的,说是把整个白岳山的城防都换了,还让我和朴宗敬手下的另外一个大将,把内禁卫的一部分兵带了过来”看向神色匆匆的常忆卿“老离之前让我留下,说听那....那谁的,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常忆卿心里明白了许多“柴大哥,从现在开始,只要是你负责的地方,不要让任何人离开。”

    “你说什么?”柴胡对常忆卿突如其来的命令十分诧异“小丫头,你这是...”

    “现在没有时间跟你解释柴大哥”常忆卿知道现在正是争分夺秒的时候“郑兰贞在幸州城和汉城府都有自己的势力,甚至武装,其他地方我说不好,但李峘既然分了兵力过来,对这边便不是全然放心,所以你一定要守好。”

    “那你去哪儿?”柴胡听罢不再多问。

    “请人喝茶。”

    松都典狱署刑牢的门打开了,院子里,千暮锦一干人远远看见郑兰贞走出来,赶忙迎上前去。

    “夫人”刑吏看郑兰贞脸色不太好,小心翼翼道“方才幸州城的人来了,送来了崔将军的信,您看....”

    郑兰贞闻言终是扬了扬眉毛,向一旁的千暮锦道“把他交给你了,别让他死了”转向刑吏“人呢?”

    “给带到后堂去了”说着,低声道“没人看见。”郑兰贞点点头,让刑吏带路,出了院子。

    留守别院里,燕三娘匆匆进门,见屋里只有离歌笑,正坐在那儿,看着一张朝鲜八道地图“那小子呢?”

    “我让他换你去了”离歌笑有些诧异“你没碰上他?”

    “可能错过了吧”燕三娘听闻陆定安过去盯着倒也放了些心“那我就不着急了,有个人去了典狱署。应该是找郑兰贞的。”

    “你怎么知道?”

    “他一开始没直接去典狱署,先是往教坊那边去的,要不是莫名觉得他可疑,多看了几眼,还想不起是一个人,他先去教坊,应该是知道郑兰贞会在那边,结果那边让到典狱署去找,才返回来的。”

    离歌笑点点头“郑兰贞见他了?”

    “我看见他被带进院子后,直接被带到了后院,就赶紧回来告诉你”燕三娘皱了皱眉“郑兰贞进了刑牢那边之后,好久没出来,我离开的时候应该是还没见到。”

    “那人什么样?”

    “年纪不大,跟梅梅差不多,穿着寻常的衣服,但从走路姿势看像是当兵的。”

    “看来不是幸州城就是巡防营的人。”

    “他们果然跟郑兰贞联络了。”

    “三娘,你跟定安一起去盯着,别让郑兰贞的任何消息出城。”

第七十一章 紧锣密鼓

    常忆卿与朴浩过了肃靖门后,从小路穿到练武场,在隆武堂的一间职房中找到个暗门。

    “这是通到哪里?”常忆卿对这地道的感觉甚是熟悉。

    “跟我走吧”朴浩从怀中取出个火折子,拿起插在地道口的火把点了,带着常忆卿进了地道。

    两人先是向下走了一段儿,之后坡度平缓了,地道修得很宽敞,两人行步不慢,只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常忆卿便感觉坡度又上去了,从地道里出来才发现,竟是庆会楼后山的一排戍卫庆农斋的职房,两人穿过庆会楼,一路避过巡夜的守卫。

    常忆卿想去内医院找梓沁,路过丘宛殿时,正看见玥昌从小厨房出来,上前一把捂住玥昌的嘴,将其拽至背阴处,玥昌吓了一跳,呼救不得用力挣扎,常忆卿险些制不住,只得在其耳边轻言一声“是我。”

    玥昌觉得耳熟,转脸看过去,认出是常忆卿,见她不再紧张,常忆卿才放了手“娘娘,您回来了。”

    “宫里现在什么情况?”常忆卿感觉玥昌见到自己并未太惊讶,不禁有些诧异。

    “您离开的事情没人知道,殿下说您侍疾劳累,在丘宛殿休息,不准人来打搅,殿里现在只有我和金尚宫,每日也按照您还在宫里的样子送膳食。”

    “梓沁呢?”

    “宫医女在您离开的第二天,就被叫到慈庆殿去了,大王大妃娘娘又晕倒了,殿下留了徐大人和宫医女侍疾,到现在还没出来呢。”

    “大王大妃娘娘怎么样了?”

    “醒了有几天了,也再没听说昏厥过,只是膳食一律从简。”

    常忆卿思量着,梓沁应该是稳住了尹氏的病情,一时转了主意,向朴浩道“我自己回去,你去找朴宗敬把事情跟他说了”想了想又道“柴大哥那边应该还可以应付,让他多注意点儿幸州城,具体的他应该更清楚,你们自己商量吧,只一点,宫里绝不可以乱起来,也不能让外面的人知道任何消息。”

    “明白”朴浩看向常忆卿“那你自己小心。”

    常忆卿点点头,两人分道扬镳,常忆卿回到丘宛殿后,稍事梳洗一番,想着还有场硬仗,让玥昌找点儿吃的过来,遂让金尚宫找个理由把李峘叫来,特别叮嘱不要让旁人知道自己回来了。

    “娘娘,已近寅时,殿下怕是要上朝了。”

    “去吧,趁他上朝前”常忆卿怕是等不得李峘下朝“记住,千万避开他身边的人,来不来不重要,但只让他一个人知道我回来了”又加了一句“宫医女不妨事。”

    金尚宫无法,只得赶去勤政殿,玥昌进来道“娘娘,小厨房后来便没怎么进食材,小的偷偷从御膳房拿来些,也没什么东西。”

    “没事儿,填饱肚子而已”常忆卿见是米饭和一些酱菜腌肉,倒也觉得扛饿,本来也没什么胃口,只为了暂且定定心神“你帮我梳个简单些的发髻,不必用加髢,编上就好。”一边吃一边招呼玥昌来梳头。

    金尚宫一路赶往勤政殿,心里想着,到底要个什么由头才好,到了勤政殿才知道,李峘昨日便没有回来,一直在慈庆殿侍疾,金尚宫想着常忆卿的叮嘱,折往慈庆殿去。

    玥昌将常忆卿的头发重新梳了个长辫,只低低地盘在脑后,用一根凤钗固定了,常忆卿狼吞虎咽地尽快填饱肚子,玥昌见状赶紧递了碗水过去,这时,内室的门被打开,金尚宫进屋后俯身拜下将李峘迎了进来。

    “你倒回来的是时候”李峘看着吃着正‘香’的常忆卿,轻笑道“回来就知道吃。”

    “再不回来,你指不定还有没有命吃了”常忆卿没好气道,随即又有些后悔,但感觉气势不能低了,便没再说什么。

    “你们先下去吧”李峘收敛了戏谑,待金尚宫和玥昌出去后,坐到常忆卿对面“舅母真的有问题么?”

    “你查了她这么多年,难道是因为关心她的身体健康?”

    “这些年她帮了我们不少”李峘审视地看着常忆卿“若说宫守敬查到的那些商贸走账,母亲不会太放在心上。”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常忆卿冷笑道“倒是我多操心了。”

    “你如何说她窃国。”李峘隐隐有些怒气。

    “你若是没把幸州山城交给她,我中的这一箭可就要找你算账了。”

    “你说什么?!”李峘终于有了些动容。

    “自家的门户到底是给亲娘舅来的安心啊。”

    “有人知道你们离宫?”

    “简直是从头到尾的贴身服务”常忆卿怒笑道“朴大将的内禁卫都没这么贴心的。”

    李峘脸色变得不太好看“这事儿,我跟离歌笑没有具体商量过,全凭他自己的感觉,我只负责按住消息”喃喃道“宫里....”

    “大王大妃娘娘这些年觉得有郑兰贞庇佑着,想必睡得很是安稳”常忆卿吃得差不多了,一时堵得很,便也不顾什么礼节,侧卧着看向李峘道“倒是我见外了,原本她对你们也是照顾得无微不至呢。”

    元崇礼被带到内院已经有一会儿了,只说让在院子里等着,可好一会儿都没人理他,哪儿也不能去,也不敢乱走,崔将军将信交给他的时候还说紧急,奇怪怎么到了地方,对方看起来倒没那么着急。正想着,有脚步声步入院子,元崇礼回头看去,待认清来人,赶忙行礼。

    “夫人。”

    “是崔将军让你来的?”郑兰贞打量着元崇礼,觉得眼生。

    “是,崔将军说有急事告知夫人。”

    “跟我进屋吧”郑兰贞皱了皱眉,向舍廊房走去,随口问道“崔将军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没有,只说要紧。”

    郑兰贞心里有数了,待进了屋子,转头对刑吏道“外面候着”刑吏应声出了门去“东西呢”郑兰贞看向元崇礼,后者将怀中的一封书信拿出来,双手呈给郑兰贞。郑兰贞接过看去,见是个素面的信封,转身坐到厅里的小几旁,将信封拆开,元崇礼知礼地退到门口守着。

    典狱署外的茶棚里,陆定安和燕三娘轮流在院子周围查看,燕三娘回到茶棚,一口干下一碗茶水,抹了抹嘴道“郑兰贞回后院了,跟那送信儿的一块儿进了屋子,就他俩。”

    “看来,这个人在郑兰贞那里很重要啊”陆定安喃喃低语“很可能是幸州城的人。”

    “你怎么知道?”

    “北城郭的守军大部分比较安稳,只派了一个人去堵你们,明显是能调用的人不多”陆定安回想了一下“按照二小姐的形容,他们那边倒是派了不少人过去,而且她中的不是一般弩箭,这在军营里一般还是有数的,除非使用的人是管事的,不然会有人追查。”

    燕三娘点点头,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你怎么知道堵我们的只有一个人?”遂反应过来“那天晚上是你...”

    “姑娘可千万不要感激涕零,以身相许了”燕三娘听得陆定安又开始没调儿起来,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滚.....”

    “有人出来了”陆定安鹰眼扫去,打断了燕三娘的骂娘“是那个送信的”说着向天上看了眼,丢下句“盯着点儿天上。”便起身跟了上去。

    “你什...”燕三娘一时没明白陆定安的意思,但感觉应该听他的便没有动。

    李峘听常忆卿将几人对郑兰贞的看法说了,沉默良久,常忆卿方才想起来问李峘“对了,你不上朝么今天?”

    “金尚宫来找宫医女的时候,我大概就猜到了”李峘看了眼常忆卿“免了今日早朝,就说是大王大妃娘娘身体欠安,寡人忧心不已,免一日朝会。”

    “你说这话的时候有谁在场?”

    李峘闻言看向常忆卿“你怀疑姜尚膳还是韩尚宫?”

    常忆卿闻言知道俩人看来都在“有可能的话,屋里除了梓沁,我都怀疑。”

    “你...........”李峘听出常忆卿的言外之意,带了些怒气。

    “到底信不信得过我”常忆卿看向李峘“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第七十二章 萍水之交

    陆定安和燕三娘许久未归,离歌笑来到文承斌的书房问他些事情。

    “府院君应该还不知道这些事”文承斌听了离歌笑的顾虑,缓缓摇了摇头。

    “是因为他和大王大妃的关系?”

    文承斌仍旧摇了摇头“并非出自对他的信任,而是从一个朝鲜男人的心态来讲”见离歌笑扬了扬眉毛,神情诧异,微微一笑“我也是个朝鲜男人,还是士大夫家的子弟,多少可以感同身受一些。”

    “其实”离歌笑苦笑着摇摇头“我可能并不太能理解。”

    文承斌出乎意料地点点头“正常”随即解释道“曾经,若不是幸得有人指点一二,我如今也仍旧深陷其中”说着,长长叹了口气“不过也深感,太过不同了,于这世道亦会十分艰难,所以”看向离歌笑“对于贞敬夫人的选择,我也可以理解。”

    离歌笑想起,小梅讲过的有关文蕴荷的家世“您是说文姑娘母女....”

    文承斌摆摆手“对她们,我是有愧的,但终究是我一家之事,挣一挣未尝不可,但是否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却未必,于这世道而言,并不能改变什么”眼神灼灼地看向离歌笑“人有时候确实拗不过势,但未必不能改变势。”

    “歌笑受教。”

    文承斌笑了笑“哪里就谈得上教了”像是想起什么“记得那人曾说过:人之于世,欲所积也,灭欲存理,本就有违常情,曲己欲降理于人更是强人所难,这天下的理与欲如何就只那寥寥数语可限,未免荒谬”不禁感慨“那时我刚刚过了恩科,正是好为人师,却被这一番话灌得清醒”看向离歌笑一笑“阿谦与我说起过,宛嫔娘娘训导过他的一番话,倒是与那人当年所言有些异曲同工。”

    离歌笑低了头笑道“当日不知,文公子竟是大人的亲侄子。”

    “我大哥子嗣不少,谦儿是最小的一个,难免骄纵些,不过这孩子随了他母亲,品性还是好的,识得逆耳忠言。”

    “说到令侄,大人的兄长平日里可是与府院君有往来?”

    “士大夫阶层都有相识,但”文承斌正色“朝鲜早时王子之乱不少,之后便对外戚有了一定限制,可任官职但多闲散而不参政”又笑道“家兄是大司宪,做的便是纠察直谏的位子,府院君即使有贞敬夫人与大王大妃的关系,也不敢自己这般灯下黑,他不避讳,娘娘也要避讳,否则家兄怕是也坐不稳。”

    离歌笑点点头“这便好些。”

    “不过”文承斌微微皱眉想了想“你既想到这里,多注意些还是好的”找了管家进来“你去把侄少爷叫来。”

    “大人?”离歌笑看向文承斌疑惑道。

    “家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但那个位子难保不被利用”文承斌诚然“阿谦本也是家兄遣来看我的,许久未归未免牵挂多心,此番回去也好给他提个醒,多注意些。”

    不一刻,管家带着文敬谦过来了,后面还跟着陆定安。文敬谦一进屋便赶紧坐到文承斌身旁,似乎不想离陆定安太近,离歌笑望向陆定安,发现他竟是扛了个布袋子进来,那袋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乱动,挣扎得很是厉害。陆定安进屋后将袋子扔在地上,小身板也有些喘,向文承斌告了罪,取了其身前小几上的茶壶,摸了摸温度,仰头直接倒进嘴里。

    “哎你!!.....”文敬谦在一旁看呆了,本想上前喝止,被文承斌拦下,又看看扔在一旁的布袋子,讪讪闭了口。

    “这是什么?”离歌笑也被陆定安这一番动作搞蒙了。

    “给郑兰贞报信儿的”陆定安喝完水,将壶放下,抹了把嘴道“还挺激灵,发现我跟着还想把我甩了,追了好几里地。”

    离歌笑上前将布袋子解开,里面的人猛地挣扎出来,差点儿把离歌笑撞到,那人已绑得跟个粽子似的,嘴里还绑着布条,看见离歌笑在面前警惕地往后退去。

    “没事儿,你别怕,我们没有恶意。”离歌笑安慰道。

    “是啊”陆定安转头蹲在那人面前“我们就是想,把你要送的信拿过来,再顺便灭个口而已,别太紧张。”

    离歌笑无奈道“你就别吓他了,三娘呢?”

    “我去堵他,但想着郑兰贞或许暗度陈仓,就让燕姑娘再等等,多注意点儿天上。”

    “你倒想得周到”离歌笑笑道“东西呢?”

    陆定安从怀中取出个信封,离歌笑接过来看去,见上面封着漆印,便也从怀中取出个火折子,打开后没等火星子起来,就将信封背面快速地在上面来回过了几遍,之后从腰间拿出个小刀,利落地用刀尖在漆印下划一圈儿,放下小刀,举起信封,轻轻在侧面吹了吹,便见那漆印啪地翘了起来。

    “离大哥的手艺不减当年啊。”陆定安的语气满是崇拜。

    “没想到还能有用上的一天。”离歌笑苦笑着摇摇头。

    “整个锦衣卫里,敢用火折子直接撩的,也就您和....”陆定安没有把话说完。

    离歌笑知道他后面的话,却不想在这时候提起来分心,将信封小心地打开,取出信来读去,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

    “呜....呜呜.....呜”一旁的‘粽子’却不消停,看见离歌笑利落地破了封印,更是急得在地上打挺,打到一半忽然才发现屋里还有俩人,定睛看清楚,神情一下子愣住了,在文承斌和离歌笑之间看来看去。

    “你认得文大人?”陆定安敏锐地问道,见那人点点头“那我把你的嘴松开,有什么话好好说,别乱叫。”得到对方的再次允诺,陆定安将他嘴里的布条解开。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元崇礼被惊心动魄地掠过来,猛然间看见文承斌,倒有些糊涂了。

    “你又是哪儿的?”陆定安不理他,径直问道“认得文大人?”

    元崇礼有些纠结地想了想,终还是点点头“之前,押送人来松都的时候,在文大人这里报备过”之后还是加了一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押送人来松都?”正在看信的离歌笑闻言,回身看向元崇礼“谁?”

    元崇礼有些不耐烦了“你们老问我,总得先告诉我你们是谁啊?!”

    “他是成均馆的提学”文承斌在远处幽幽道“那一位”看向一旁的陆定安“是大明来使。”这一句一出,连陆定安都有些心虚了,心道果然还是老家伙能忽悠。

    “大...大明”元崇礼对文承斌还是有几分信服的“那你们抓我干嘛?”

    “你涉嫌协助外戚联络朝廷禁军,有叛国之兆,所以要来问一问。”文承斌一番话说得面不改色,连离歌笑都有些被镇住了,细想好像也没什么问题,但就感觉有点儿别扭。

    “怎...怎么..怎么会”元崇礼却是没那么好的心理素质“是崔......崔...”说到这里忽然住口,仿佛也是意识到了什么。

    “崔锦安身为幸州城值守将领,如何敢跟府院君大人的内眷有勾结”文承斌言语生厉“我朝外戚不得干政,这不是叛国是什么。”

    “我........我...”元崇礼此时已大汗淋漓,完全忘了最开始的立场为何。

    “真的是幸州城?”离歌笑听得文承斌这话,再看向元崇礼的反应,有些确信,只是还在想着刚才元崇礼的话“你方才说之前押送人来松都,那人可是内医院的内医?”

    “啊?.....好像......啊..好像”元崇礼现在脑子很乱,一时对离歌笑的话没反应过来,待离歌笑又追问一遍,想了想,方恍然“啊,对,叫....贺...贺什么...”

    “贺小梅?”

    “啊,对,挺特别的名字,我记得是,路上我吃东西中毒了,还是他帮我解得毒”遂看向离歌笑“你们认识?”想起小梅说过的朋友,犹犹豫豫道“一杯酒.....”

    “一个朋友”离歌笑诧异“小梅连这个都跟你说,你在典狱署可看见小梅了?”

    “啊?他在典狱署?”元崇礼惊讶道“没有啊,他不是在医院么,不过后来没再听说他的消息了。”

    “郑兰贞抓了小梅”离歌笑看向元崇礼“崔...就是让你送信来的人,一直在监视我们的动向,他让你带信过来可说过是什么事情?”

    元崇礼想起郑兰贞也这样问过,怔怔道“没...没说...”

    “你可是崔将军的亲信?”

    “算...算不上...我是刚被调过去的,之前在内禁卫。”

    “内禁卫?”

    “是,内禁卫,跟着朴大将的副官。”

    “你是什么时候去的幸州城。”陆定安皱眉问道。

    “一....一个多月,两个月前吧”元崇礼见问到自己身上,心里惴惴不安“内禁卫新入编的会留一部分,剩下的先去京畿道周边的城防历练,我本来是应该能留下的,不过送完贺小梅回去后,留下的人定了,我就成了剩下的。”

    “你既都不算幸州城的常驻兵,崔大将如何会把这般要紧的书信让你送来”离歌笑耐心道“不过是看你在幸州城没有根基,与内禁卫又有牵扯,如若事情败露,到时候推给了你也能把内禁卫搅浑。”

    “那信上说了什么?”陆定安看向离歌笑问道。

    “让崔锦安找机会控制住景福宫,围而不攻,但要密切注意宫里的情况。”

    “她这是要冒险了?”

    “小梅那边就算还在撑着,郑兰贞应该也没什么耐心了........”

    正说着,屋门突然被打开,门外,管家还做势要拦,燕三娘却已一步迈进门来,手里抓着只鸽子。

    “幸亏你嘱咐了一句,差点儿就漏了,追死我了”燕三娘看向陆定安不可思议道“你也太看得起我了,让我追鸟儿!!”

    “燕姑娘的轻功,在下肯定还是信得过的”陆定安嬉笑着赶紧给燕三娘倒了杯茶奉上。

    “这也是典狱署放出来的?”离歌笑接过燕三娘递过来的鸽子,拆下信筒里的信,展开来看去,脸上转喜“藏得最深的出来了。”

    “谁?”陆定安与燕三娘同时问道。

第七十三章 临危之境

    “宫里面的”离歌笑将信递予陆定安“不知道具体是谁,但感觉不是个小角色。怪不得每一步都算得精准。”

    “他们要对李峘下手?!”陆定安看过信后,也是诧异郑兰贞的胆大妄为“她竟这般豁得出去。”

    “郑兰贞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如今几近图穷匕见,于她来讲不如先发制人”将信原封不动装回去,看向燕三娘“这信咱们留着没用,必须送出去,但最好能知道是送给谁的,所以,还得靠你。”

    燕三娘一愣,遂即明白过来“我是轻功好,但不是会飞!!这里离汉城府还得过个江呢。”

    “噗嗤”陆定安没忍住“燕姑娘,这鸽子既然是要送到宫里的,大可以进了汉城府再放,也不必从这里就开始追。”

    “啊....也是.....”燕三娘反应过来有些尴尬,随即瞪了眼也忍俊不禁的离歌笑,将鸽子拿过来“那我还回不回来了?”

    “这边不用了,有定安盯着就好,你把人找出来就去找忆卿,她那边也是场硬仗,我答应了小梅,保护好她。”

    想到小梅,燕三娘咬咬牙“好,你放心。”转身出了门去。

    待燕三娘离开,离歌笑转向陆定安道“去典狱署找小梅,让他别硬撑着了,问什么就说什么,一鼓作气把她逼到底”陆定安点头离开,离歌笑这才又看向,一直在旁插不进话的元崇礼“现下的事情,你也知道的差不多了,若是不想掺和,就烦劳你在这里待到事情结束,到时候自然会放了你。”

    “你....你们..不杀我?”元崇礼小心翼翼地瞄了眼文承斌。

    “离大人的话,我可以做个担保”文承斌淡淡道“到时候会向殿下澄清,你并未同流合污,只是被利用而已。”

    “这.......”元崇礼皱眉想了许久,终是下了决定一般,看向离歌笑道“我能做些什么?”

    “你相信我们?”离歌笑看向元崇礼微微一笑。

    “恩”元崇礼郑重地点点头“贺小梅救过我,我信得过他的朋友”随即正色道“军令如山,但若是一己私欲,我元崇礼便还是朝鲜的子民,必当为国而战!”

    离歌笑看着元崇礼,不禁一笑,拱手致礼“离歌笑先行谢过。”

    “既然有了小兄弟的帮忙”文承斌接道“不若便让他送小侄回去吧”说着看向文敬谦道“回去之后与你父亲讲,近日若有妄议朝政内宫之事,万望慎重,司宪府督监百官,当秉忠君体国,不偏不倚以立世为本,莫要随了他人形势。就说是我要你转达的,他会明白。”

    文敬谦这两日多少也知道些事情,点点头“叔父放心。”

    “那便劳烦元小兄弟了”离歌笑将元崇礼解开,拱手行了一礼“我替小梅谢过。”

    “他救我一命,这是我还他的”元崇礼拱手回礼“那这信...”

    “信你还给带回去,该给谁给谁”离歌笑将信原封不动地收好,交还元崇礼“若是感觉幸州不安全,可以去北城防肃靖门找柴胡”说罢看向元崇礼“柴大将你认识吧,之前也是内禁卫的。”

    “认得认得”元崇礼想起来“之前还出城送过贺小梅”遂反应过来“你们都认识啊。”

    “我们是兄弟。”

    那日郑兰贞走后,贺小梅被装在个木箱中悄悄运出了典狱署,昏昏沉沉中,小梅感觉被人抬到了地底下,那人将自己的手脚和脖子锁了便离开了。后来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过来给自己灌了几口水,之后挟着自己的下巴强灌了几口米粥后,便又走了。小梅经历一番刑讯已是疲惫不已,根本感觉不到饿还是不饿,睡了许久被腿上的一阵刺骨的疼痛惊醒,挣扎着慢慢睁开眼,忽然发现眼前的人很是熟悉。

    “许......许浚?”

    许浚正用小刀刮着小梅腿上的腐肉,忽听得叫自己,手上不经意用了力,痛得小梅挣扎起来,奈何手被锁着,只好死命抓了铁链强忍了下来,额头一时大汗淋漓。

    “对....对不起....”许浚手忙脚乱地,把刀放在一旁已经浸透了血的纱布上,找了个干净的布头给小梅擦了擦汗。

    “你怎么会在这里?”小梅后来再没见过许浚,回医院找朴浩问过,说离歌笑让医院把他赶走了,却是暗地里留了银钱托孙氏的邻居照顾他,有意不再让他沾染上医院的事情。

    “她..行首......叫我来,说是有人受伤了”许浚为难地看向小梅“没.....没说是你...”

    “咳...咳......”小梅知道千暮锦打的什么主意,心里多了几分焦躁“你....你...就当....与我不熟...”

    “啊?......”许浚见小梅脸色愈发苍白,有些不安“你......你失血太多了,别说话了,我先帮你处理下伤口”说着,把小刀拿起来,重新在一旁的油灯上烧了烧,小声道“他们没给我银针,你这次得忍着点儿了。”

    “好”小梅看向,一脸认真地,想着怎么处理腐肉的许浚,虚弱道“把腐肉处理了,你就快走吧,其他的你也没办法。”

    许浚看了小梅一眼,见后者一脸担忧地看向自己,想了想,没说话,转头认真处理起伤口来。将小梅腿上的腐肉剔干净了,许浚转头看小梅已咬着牙昏厥过去,抓紧时间捣碎了止血的草药,敷在小梅腿上的伤口上,奈何伤口太多,几乎没一块好肉,草药却没那么充足,只好敛伤更重的地方敷,之后用布条包扎了。转见小梅嘴上裂了许多口子,将身上的水袋解下,扶了小梅的下巴,喂他几口水。

    “咳咳...咳.咳...咳咳”小梅被呛醒,睁开眼睛,看见一脸忧心的许浚“处理完了?”

    “恩..”许浚低了头,小声道“也....也只能这样了。”

    “多谢”小梅向许浚笑了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见许浚仍旧蹲在那里低着头,淡淡道“你又救了我一次。”

    许浚闻言抬起头看向小梅,却仍旧不敢直视小梅的眼睛,撇过头去,小声道“没....没什么...”

    “你母亲的事情.....”小梅想了想“一直想跟你说声对不起”犹豫了一下“只是,我没办法,告诉你更多”黑暗中有小声抽吸的声音,语气忽然坚决起来“你现在赶快走......”

    “走去哪里啊”黑暗中一声冷冷的娇语响起,小梅心里顿时凉了凉。郑兰贞慢慢从黑暗中走出来,后面跟着千暮锦,还有个不认识的身影。郑兰贞走到两人身前,微微一笑看向小梅“倒不知,你俩还有这样一番渊源”小梅见她把目光转向一脸惊恐的许浚,心下已有些慌乱“绶媛,果然还是你能想办法让这小子开口。”

    小梅闻言,不敢相信地看向朝许浚走过去的千暮锦“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千暮锦上前抓住许浚肩膀将他提起来,手上微微紧了紧,许浚便大叫一声,跌倒在地来回翻滚起来,神情痛苦不堪。

    “哼~”郑兰贞满意地看着一旁,仿佛与己不干,一脸冷漠的千暮锦“果然是巽主的手段,比这种”低头看了眼瘫坐在地的小梅“血糊糊的看着上档次。”

    小梅焦急道“你们做什么!跟他没有关系!你们放了他!”说着看向千暮锦“他是孙氏唯一的骨肉。”千暮锦闻言,一双眸子不着痕迹地松了松。

    “既是这样..”郑兰贞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千暮锦“不如把蕴荷”千暮锦明显一震“叫来,看看是不是也是旧相识。”

    小梅闻言更是脊背发凉,再不敢张口说什么,只紧张地看向在地上痛苦挣扎的许浚,内心很是煎熬,见千暮锦再次上前,伸手向许浚的另一个臂膀,禁不住脱口而出“等...”

    “贺先生不在典狱署了”陆定安匆匆回到留守别院,少见得有些焦急。

    “你怎么知道?”离歌笑也紧张起来。

    “这次直接进去了”陆定安皱眉思索道“刑牢里没人,各个院落也查了一遍,没有藏着人的样子,而且”语气艰难“郑兰贞好像也不在那儿了。”

    “什么?!”

第七十四章 娓娓道来

    景福宫慈庆殿内,尹氏已能自己坐起来,慢悠悠地喝着梓沁喂的汤药,对身前坐着的李峘和常忆卿两人视而不见。

    “母亲...”李峘终究没有忍住,为难地向尹氏开了口。

    “咳..咳...”尹氏皱了皱眉,李峘便没有把话说下去,待喝完最后一口,梓沁用雪白的绵帕,服侍尹氏擦了擦嘴,后者仍旧没有理李峘,只将目光稳稳地落在常忆卿身上,打量许久,遂半眯了眼睛“你不是。”

    常忆卿闻言,抬头看向尹氏,终正经与这位历经三朝的坡平尹氏大王大妃,有了一次真正的对视,如今细细打量了才发现,她确是早已年过半百,平日里保养得当,粉饰太平,现下一番病痛波折,忽然有了种落寞之感:尹氏是消瘦的,平日硕大的加髢上,缀饰着各色花簪凤首,无一不显示着雍容华贵,却与那髻间的丝丝银发,有着刺目的对比,今日为着病痛连加髢都省了,也像是,对这般年岁还尽显盛荣的嘲讽,而那明显连件素服宫装都有些难撑起的身躯,又隐约透露出,为着如今的这份尊荣与地位,所付出的一切无奈与痛苦,难耐与寂寥。

    常忆卿与尹氏对视了几秒,忽然有种棋逢对手的相惜之感,油然生出一丝笑意“我是不是,很重要么。”

    尹氏也笑了“不重要”说罢却是转看向李峘“不过我的确好奇过,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孩子,会让对阳如此放不下”遂又看向常忆卿“听说是同胞姐妹,但你不是能让对阳下得狠心的那个。”

    “知子莫若母”常忆卿淡淡道“心意不相通。”尹氏闻言一愣,遂低了眼睑。

    “母亲这些年的辛苦,寡人心里都是明白的,所以.....所以....”

    “所以即使早就对兰贞有了顾及,仍旧只是自己慢慢查”尹氏看向李峘,眼中有些莫名的情绪“哪怕松都之事她难逃始作俑者之嫌,如今你还愿意和哀家坐在这里细细商量”自顾自地苦笑道“我们母子之间何时没了半点儿信任。”

    “母.....母亲...”李峘一时有些愕然,好像有些没明白尹氏的意思。

    “所以”常忆卿多少也有些诧异“郑兰贞的行迹,您多少还是清楚的。可是您....”

    “兰贞她”尹氏带了少有的温情与怀念“是唯一一个,让我对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有了些不同想法的人。”

    “不同想法?”常忆卿喃喃循述道“她对您来讲,很不一样吧。”

    “我们现在”尹氏看向常忆卿,神色多了些玩味“还有时间讲讲这些陈年琐事么?”

    常忆卿望向尹氏,四目相对片刻,忽而莞尔,正了正自己的裙摆,认真道“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尹氏终于看着常忆卿有了几分欣赏。

    “你不是一直在典狱署盯着么,两个大活人怎么会不见了”离歌笑厉声质问陆定安,语气显见有些慌乱。

    陆定安也是一脸愧疚“大概是我在追元崇礼,燕姑娘去抓鸽子时候的空挡”有些不安道“那两个消息会不会有岔。”

    离歌笑心里更是一沉,想了想道“应该不会,我看过内容,不像是幌子。”

    “用不用我回汉城府去看看?”陆定安犹疑道。

    “不”离歌笑果断道“回去的人够多了,盯那边肯定够了,不知道郑兰贞的动向,咱们就算回去了也是被动”稳了稳心神,沉思片刻“如今快过去两天两夜了,又有了幸州的信儿,郑兰贞多少都会觉得不对劲,知道自己失了先机,便是要狡兔三窟了”看向陆定安,斩钉截铁道“城门附近有文大人的人盯着,她要出城总会被发现,一定还在城里。”

    “哥哥一开始,想要纳兰贞为妾室的时候,家里都很反对,一直拖到对阳都大了些,才渐渐松口”尹氏像是沉浸在久远的回忆里,每一份感触却又十分清晰“对嫂子,我一直十分敬重,所以也不是很同意。哥哥的态度却很坚决,便想着好在只是妾室”看向常忆卿笑了“好在只是妾室,人总是会不自觉地,把自己放在更高的位置,想着的,永远是在给予别人恩赐。”

    常忆卿闻言也是一愣,忽然感觉,自己对尹氏其实并不了解,回应一笑“是啊,有时候确实是这样。”

    “你能懂得,我看得出来”尹氏看着常忆卿,点点头“但不得不说,我懂得很慢”又回到了回忆里“入宫前,我家虽也为两班,更是与章敬王后家有远亲,但终究是不同的,尝过些人情冷暖”又随意地笑了笑“但当得知尹任推荐了我为先夫的第二任继妃,惶恐之于心底,多少还是有些自矜的。想着纵然没落,身出两班总还是有些不同。”

    “这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常忆卿出自侯府,高门显贵的一些小心思,多少还是能有所体会。

    “都是些镜花水月”尹氏摇摇头,苦笑道“一旦触及了权利的核心,这些面子上的东西太过脆弱”似乎在透过层层岁月,回望曾经幼稚的自己,语气多了几分感慨“权利看重的东西,都很实际,伦理牵扯,家族浅薄,剖开我这个活生生的人,这些才是尹任需要的东西,而且作为族亲,他也确实给了我的家族又一次辉煌的机会。”

    “但这一路,很不容易吧”常忆卿对于皇家的那些暗流涌动心里还是清楚的“特别是有了殿下之后。”

    “阿峼这孩子像极了他父亲”尹氏脸上浮现出有点儿复杂的情感“小的时候很亲我,我十六岁入宫,孤身一人,殚精竭虑,先时多亏有亿命时常聊以慰藉,他自小便没了母亲,我也早早地离了家,那时候,看着他安安静静地躺在我的怀里,这偌大的宫中,也只有他这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小生命才能体会我的感受。”

    常忆卿记得李峘大概是嘉靖十三年才出生,算来,尹氏着实是等李峼成年了才有的孩子,这中间到底是怀不上还是不敢怀,实在难说,但女子的大好年华终究是交付给了这幽幽深宫,漫漫长夜。

    “小孩子总是更单纯些。”常忆卿轻轻叹道。

    “孩子总是要长大的”尹氏多了几分怀念和不舍“长大了,周围的人言人语,就好像拉扯着,还未拥有根基的幼苗的山风,渐渐就把人心吹得远了”看向常忆卿“我并非不懂他日后的那般恭敬却显见的疏远,也见到过他眼中的无措与不安,更理解他于其中的挣扎和无奈,就像我后来也慢慢明白了他”看了眼李峘“的父亲。”

    “中宗”常忆卿回想起这位先王的一生“是了,他的无奈也有很多。”

    “慎氏大概是他记得最久的人”尹氏的眼中多了些平和,仿佛追溯的,不是那个将她这辈子,栓固在这不见天日的波云诡谲中的枕边人“虽然也没有因为他享受过多少尊荣,反而连思念都是种大逆不道,但我想他一直很想念她,无论是后来的章敬王后还是我,慎氏都从未真正离开过他心里”尹氏忽然眼角含泪,皱了皱眉“可他又能跟谁说呢。”

    常忆卿见到尹氏如此,忽然觉得,尹氏对于中宗的感情,有可能并非只是些冠冕堂皇的相敬如宾,相比于朝野中的权利相博,这两个被形势推到最前面的人,或许才是真的惺惺相惜,只是......

    “他对您....”常忆卿想了想,犹疑道“也是有很多无可奈何吧。”

第七十五章 徒有其表

    “章敬王后是在他最迷茫和无助的时候,给予力量的人”尹氏湿润的眼角承载着无数的回忆岁月,不见得抱怨,也少了些不甘“他心里应该是有更多的敬重与感激吧,而我的到来,就像是打破了好不容易重新粘粘起来的美好。”

    中宗初时黄袍加身,多有些时事造就的猝不及防,先时于李隆朝时他便是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觊觎,与心爱之人相守一隅也乐得温馨安逸,熟料被诸多心思驱逐着,推到最前端,从内到外都别扭着,登临着不曾寄予太多期待的高位,代价却是亲手将唯一的真心隔离得山高水长,近乎天人永隔,而后慢慢生出的相依相伴,却也终是撒手人寰,不知中宗在那个时候,是否觉得这王位坐得值得。

    “我记得,先帝仁宗并不是中宗大王的长子”常忆卿想了想道“章敬王后也不是一开始就成为中宗大王的依靠的。”

    “男人么”尹氏含了几分笑意“终究责任来得更多些,与我们这些女人的心态还是不太一样的”不禁多了几分感慨“于他们来讲,多愁善感未免徒增忧思,不如实际一些,还会被人称赞一番摒弃私欲的国主气度,偶尔流露出的伤怀反倒是增添了念旧的情深义重,没有人在乎他们是不是真的怀念,也并不希望他们永远沉浸在过去。”

    “可您也曾试图靠近过他对么。”常忆卿看向尹氏,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多了些心疼。

    尹氏闻言,望向常忆卿良久,遂移开目光,落在屋内,徐徐漫开的安神香的烟缕上“刚进宫的时候,我满怀憧憬,总还是有少女对于未来夫君的某种期许,见到他之后,我不懂为什么他对我总是淡淡的,其实谈不上厌恶,但就是靠不近”尹氏的目光,似乎至今都带有些对那未知情愫的迷惑不解“我以为,他是怕我会对世子不好,对于章敬王后,我还是有所耳闻的,我尽心尽力地去照顾亿命,隐隐希望自己,也能够成为一个男人想要回归的地方,甚至于”尹氏终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别了最后的一点儿念想“为自己的这份,想要等待的心意感动了许久。”

    “可是”常忆卿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有些人,可能就是靠不近的吧。”

    尹氏闻言,回首看向常忆卿,眼神中多了些探究“我曾在你们大明的书中,读到过一句话‘泰山之管穿石,单极之绠断干。水非石之钻,索非木之锯,渐靡使之然也’,也慨叹自己便如那细水一般,虽微弱却不乏恒心,不曾想多年后,窥见一句‘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终是心志不坚。”

    “中宗不是那磐石”常忆卿苦笑着摇摇头“您也并非要断他念想。”

    “在有了对阳之前,我一直因他的忽而关切亲密而心怀感动和期望,忽而踌躇淡漠而深感惶惑与不安,就好像个时醉时醒的人,有些时候开心得像个孩子,有些时候也焦躁得像个孩子。现在想来都有些不真实。”

    “殿下是真实的。”常忆卿定定地看着尹氏,发现对方,方才略有茫然的眼中,有了种如梦方醒的清明。

    “对阳才是这宫里,与我之间最真实的一个”尹氏似乎回到了往日的思绪“他让我有了更多实质的渴望,也是我从来没有过的,最真实的情感表达。”

    “母亲...”李峘似乎是第一次听尹氏讲述这样多的往事,一时哑然。

    “殿下”常忆卿见李峘一脸诧异,微微一笑“并非是您作为儿子的不懂母亲,只是您身为男子,无法理解女人。”

    “其实,你和兰贞很像”尹氏看着常忆卿,第一次有了些发自真心的和蔼笑容“兰贞第一次进宫见我的时候,对我说过一句话,我至今都还记得”想了想“她说‘人只有成为水,才能守得住本心,请您成为呵护朝鲜的水吧。’”

    “成为水?”常忆卿皱眉似有不明。

    “那个时候,我哥哥会偶尔带着她来宫里见我”尹氏似乎明白常忆卿的困惑,自顾回忆道“而我也刚刚生下对阳,正是在宫中如履薄冰之时。”

    “是了”常忆卿点点头“仁宗刚刚成人,您便怀上了嫡子,尹任当时应该很是紧张吧。”

    “发现怀上对阳的时候,我也是又惊又喜”尹氏神情添了几分甜蜜“中宗大王并不常常眷顾我这边,宫中之前相继有王子诞生,我的中宫之位,一直就像是在为章敬王后守着峼儿一般,这似乎也是后宫中默认的说法,谁也没想过会有打破的一天。”

    “那...”常忆卿不忍心打破尹氏这份温暖的回忆。

    “中宗大王一开始也是很欢喜的”尹氏淡淡地笑了笑“就像寻常人家当了父亲的丈夫一般,那段日子,连对我说话都温柔了许多。也是因为他那个样子,让我觉得,他的时而疏远,并不只是因为我这个人,所以心里慢慢地也不那么难受了。”不知怎么的,常忆卿听得这话忽然感觉一阵心酸,眼角也止不住有些酸涩起来。

    “母亲...”李峘隐隐有些梗咽“这些您从来没有....没有...”

    “你父亲不是个失职的丈夫”尹氏平静地看向李峘“他只是....”顿了顿,用一种不带任何个人感情的平淡语气道“被推到了一个特别的位置的可怜人罢了。”

    “郑兰贞那个时候就已经明白这一点了吧。”常忆卿诧异于尹氏会给中宗一个这样的评价。

    “兰贞的出身不算好”谈起郑兰贞,尹氏总会有些特殊的感情“无论她是如何走到如今这一步的,在我心里,她就像一个背负着许多期望的象征,代表着我们每个人不同的欲望前行着”尹氏看向常忆卿“兰贞说,人若如磐石,并不是真正的意志坚定,只是心意无法动摇外在,蒲苇如丝,则更像是被外物扭曲着的强撑心意,而水不同,水至柔,却不放过毫厘机会,曲意而恒通,才是水柔中不忘刚强的大智慧,水不一定要石穿,石于她不过是过客,百川汇海才是她的征途。”

    常忆卿一开始听得,只觉得是个自命不凡的女子,心中诸多傲气,愈往后,一种从未有过的震撼,自脊背直达百会,她发现,自己对郑兰贞了解得,太过片面和浅显了。回想曾经对郑兰贞身世的印象:庶出,贱籍,妓生,纵然都是事实,但无一不是潜意识的高高在上,常忆卿从来没真正想过,抛开这些身份去了解一个人,她曾经的喜怒哀乐,经历过的悲欢离合,忽然想起姐姐说过的一句话‘看破皮相方为人’。

    “您一定觉得她很不一样吧。”常忆卿微微一笑。

    熟料,尹氏摇了摇头“我觉得她太过放肆”随即笑了笑,像是回想起一个曾经的伙伴“就好像先前说的,在我心里,她想成为我哥哥的妾室,已是她这个卑贱身份十分狂妄的想法,所以理所当然,她应该在我面前感恩戴德,谨小慎微,这一番话说出来,特别是对一个一国之母说出来,甚至算得上大逆不道了,所以那一次见面,我狠狠责罚了她,甚至后来还劝说我哥哥,不要纳她为妾室。”

    这倒是出乎常忆卿的预料“那国舅怎么说?”常忆卿其实也很是好奇,尹元衡当年为什么会收郑兰贞为妾室,风月情怀现在已经不太能够说服常忆卿了。

    “我当时,并不能理解哥哥为什么想让她成为妾室,所以专门找了一天,让哥哥进宫来聊了聊”尹氏回想起尹元衡当年说的那一番话,似乎历久弥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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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原创《怪侠一枝梅》后续剧情,总共分为五个大单元和几位主要人物的个人番外,五个单元分别(暂定)为《平顺大劫》【已完结】《明宗疑云》【已完结】《沈园过往》【撰写更新中】《福建倭患》《五家恩怨》。衔接原剧结尾,以山西响马案为线索,展开四位怪侠的身世之迷,补充完善剧中未曾解释清楚的背景,在原剧的基础上扩展出的原创情节,番外会延续到明朝灭亡,一代怪侠终将成为传奇。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