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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折随风     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txt下载     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扑朔迷离

    就像是连老天都生出了悲悯,常忆卿几人没走多一会儿,天空中渐密布乌云,之后竟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不一刻便成瓢泼之势,小梅被这倾盆大雨浇醒,雨水落在已经被打烂的双腿上,刺骨的疼痛令小梅立时清醒过来,却因失血过多,仍旧感到疲惫无力,太阳穴一跳一跳地,震得脑仁疼。

    小梅缓了缓,稳住心跳,一时间感到口干舌燥,想转转头,接些雨水来喝,却是连稍稍抬头的力气也没有,又歇息了一会儿,慢慢翻掌向上,接了些雨水,正想捧到嘴边,谁知就连胳膊动一动,都会疼得不住抽搐,遂再不敢有大动作,只得一动不动地趴在原地,单张开嘴,吮吸些顺着嘴角淌下的雨水,喝了好一会儿,才感觉舒服些。小梅用余光环视了周身一遭,发现自己已然是趴在一片血泊之中,再这样下去,会慢慢失去知觉,直至血尽人亡,必须要尽快疗伤才行,这时,慈庆殿的大门再次打开,小梅待得一众裙襟窸窣声渐行渐远,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察觉广场上除自己外已空无一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回日月宫。

    小梅又歇了一会儿,慢慢鼓起勇气,两只手,各自摸索到广场石砖间的一个缝隙,手指牢牢抠住地砖,拼尽全力将身子往前带,只移了毫厘之境,小梅已感到,整个下身,想是在一片砧板上被拖动,每一寸肌肤都是针扎般疼痛难耐,伴随着剥皮抽筋似的拉扯,整个人禁不住痛得抽搐起来,不住地颤抖,上下牙床像是失去控制似地来回打颤,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豆大的汗珠混着雨水,顺着满是伤痕的脸庞恣意流下。小梅知道必然要经历一番痛苦,可没想到连动这么一小步都如此艰难,但也自知已无退路,遂缓了口气,紧咬着嘴唇,再一次扒着砖缝,将身体慢慢地,一点一点向前移动,每移动半分,并不比方才受刑时好过多少。

    小梅就这样一步三歇地,努力向前一点点挪动,感觉过了好久好久,方才挪到慈庆殿的一侧,期间,时常有巡宫的内禁卫以及去各殿服侍的内人们从小梅身旁走过,无人敢驻足,却都禁不住偷偷瞥上几眼,许多内人们更是彼此窃窃私语,想来今日慈庆殿一事,只怕已无人不知了。

    好像过了几个四季轮回,连雨都渐渐停了,小梅终于爬进了庆会楼的大门,为着这段路程,小梅的十个手指头皆已磨烂了,于身后拖延出一条长长的血迹,看上去触目惊心,雨过天晴后便是艳阳高照,如此这般,令人一扫阴霾,畅快无比,对小梅来说却是另一番折磨,近夏的日头已带了些许躁气,快速夺取着小梅身体中,已是十分稀缺的水分,被打烂的双股,经过这一番浸泡,如今烈日一晒,越发痛痒难耐,小梅知道这其中利害,奈何如今已近力竭,周身渐渐涌起的燥热感令双股的疼痛多了一层撕心裂肺,之前喝的那几口雨水,早已是完完全全地透支般撑着他爬到现在,每多往前一小段,小梅已开始感觉,连呼吸都带了些许干涸的焦躁感,疲惫的眼皮颤颤欲坠,遥望向前方的视线已渐渐模糊,最后的记忆,是感觉有人朝自己这边跑来,之后便彻底昏厥了过去。

    回到丘宛殿,常忆卿换洗更衣后,让金尚宫在外殿候着,留燕三娘在内殿,后者盘腿坐在靠墙一角,神色凝重,目光却全然无神地,直直地望着身前的地面。

    常忆卿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想了想,慢慢起身,走到燕三娘身前盘膝坐下“燕姐姐.....”话没说完,左脸颊上已挨了一掌。

    “这就是你的‘办法’?!”燕三娘压着声音厉色道。

    常忆卿看向燕三娘淡淡道“这件事,越想要挽回便会越被动。”

    “所以你就把梅梅给卖了?!”

    “这话由我说出来,尹氏才会顾忌,李峘也才好给她台阶下。”

    “不可理喻?!”燕三娘看向常忆卿的眼神满是诧异。

    “从今天开始,你不用守夜了,我会留金尚宫在这里,你回自己的房间吧。”

    燕三娘闻言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疑惑地打量了常忆卿几眼,默默起身,出了内殿,留常忆卿一人,仍旧看似呆呆地坐在那里。燕三娘离了丘宛殿,径直去了庆会楼,一路上警惕着没人跟着自己,方才悄悄来到凤来宫,果然发现柴胡也在,两人相视一眼,皆是满面的愁容。

    “歌先生呢?”燕三娘在柴胡身边坐下问道。

    柴胡瞥了眼燕三娘,回过头来仍旧木讷地看着眼前的地面,闷闷地道“被李峘叫去了,还没回来呢。”

    “他又想干嘛?!”燕三娘心里的火立时被点起来了“还有忆卿,还以为她是去给梅梅求情的,结果倒好,开口就要人命!!”

    柴胡闻言,神色反倒平静了不少“你跟小丫头吵架了?”

    燕三娘见状,越发疑惑“你早知道她不是要替小梅求情?”

    柴胡想了想,捋了捋思路,将那晚与离歌笑的谈话,挑了些自己觉得的重点跟燕三娘说了,见对方听完神情多有迷惑不解,劝道“你也别怪小丫头了,她也不容易,我虽然不太能明白老离的意思,但好歹娘娘腔捡回条命,就先这样吧。等老离回来,听他说接下来怎么办。”

    “你见过梅梅了?他怎么样?”

    “哎...”柴胡叹了口气“听说,两条腿都快被打断了,能怎么样,捡回条命罢了,现在都没醒过来呢。硬撑着爬回来的,一路上都是血。”禁不住感慨道“也是没想到他能扛下来,是个爷们儿。”

    燕三娘没好气地白了柴胡一眼“听说?你没看见梅梅?”

    “俺倒是想去”柴胡为难道“半路上正碰见要去找李峘的老离,他非不让我去。”

    “为什么?!”燕三娘心里有些别扭“难不成,他是怕受牵连?”

    “你也别怪老离”柴胡看向燕三娘“娘娘腔那边刚受过罚,这院子里好几百双眼睛全盯着呢,老离让咱注意点儿也没错,也是为了娘娘腔好”不忘最后嘱咐一句“哎,这回可是你别冲动了啊。”

    燕三娘烦躁地冲柴胡挥了挥手,想了想“那小梅现在的情况,你到底听谁说的?”

    “梓沁那丫头啊”柴胡道“别说,那丫头还挺仗义。老离让我回去后,路上正碰上她,听说是娘娘腔那儿的一个内人去内医院找人帮忙,这档口没人敢管这事儿,又正好让她碰上了,就去找了...找了那什么”柴胡一时想不起来“梓沁现在在哪儿当差来着?”

    燕三娘想了想“我记得是跟着至善御医,一个姓徐的。”

    “哦,对对对对”柴胡似乎也想起来了“老离提过,那个女医官,梓沁把她找来了,帮娘娘腔治的伤。”

    “她不怕受牵连?”燕三娘立时对徐长今有了几分好感。

    “谁知道啊,不过梓沁那丫头能去找她帮忙,想来应该不是坏人吧。”燕三娘也觉得有理,赞同地点了点头。

    内殿的门忽地打开了,两人向门口一看,回来的正是离歌笑“都在啊”离歌笑说着,在两人对面坐了下来。

    “那小子找你干嘛?”柴胡一上来便紧着问道。

    “他没为难你吧?”燕三娘已经对李峘没了好感。

    离歌笑先看向燕三娘“只是随便聊聊,没提小梅的事儿。”

    “他还有脸提”一旁的柴胡一时也有些愤愤然。

    “刚看见梓沁了,她说小梅脉象稳定了些,日月宫那边有玥昌在照顾,你们也别太担心了。”

    “你是不是早知道些什么?”燕三娘打量离歌笑一番,目光有着些许疑惑。柴胡闻言,也转头看向离歌笑。

    “不是知道,而是....”说着,微微垂了头,若有所思地泛起些愁容“感觉。”

    “感觉?”燕三娘没明白。

    “你记不记得,生辰宴那天,李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又看向柴胡“你呢,有没有发现。”

    燕三娘和柴胡对望一眼,不明白离歌笑为什么问这个,燕三娘想了想,犹犹豫豫道“我记得,后来他好像站起来了,不过。”皱了皱眉“不知道他什么表情。”

    “和十年前,他见初雪与我一起练武时的表情差不多”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应该说,比那时候更糟。”

    “他看梅梅和忆卿,想着的却是你和初雪吧”燕三娘了然,与离歌笑相视一眼,后者坦然一笑“真是再讽刺没有了....”燕三娘一时怅然,离歌笑看着燕三娘,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忧伤,另外也觉得,平顺之后,几人的心里,也都多了些之前不曾有过的情感。

    “哎,你俩说啥呢?”柴胡显然不在离歌笑考虑的变化范围内,仍旧糊里糊涂地问道“什么曾经看见过,他还看见过谁俩比武啊?”

    离歌笑和燕三娘忍不住相视一笑“忆卿告诉你的?”

    燕三娘坦然道“是,她说,那是你和初雪切磋武艺时,练的武当拳法,被李峘当做是在跳舞了。”

    柴胡现下也听明白了些,愣了愣道“李峘他吃醋了??”

    “可以这么理解吧”离歌笑苦笑着摇摇头。

    “合着他拿娘娘腔撒气呢?!”柴胡脑子彻底通了“这混蛋!”

    “忆卿也真狠得下心”燕三娘见离歌笑张口欲解释,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大块头都跟我说了,我知道是为了救梅梅,可就是...就是..”想了想,烦躁道“就是心里觉得别扭。”

    “现在忆卿,才是最不好过的一个,真正麻烦的,是李峘。”

    “难道真是李峘设计的?”燕三娘想起方才柴胡说的话。

    “秋尽染的事说不好是巧合还是有人有意为之”离歌笑不置可否“但李峘明显在尹氏那边有自己的势力,不然他做不得主。”

    “你让忆卿听他的”燕三娘看向离歌笑“难道说忆卿这么做是和李峘商量好的?”

    “现在看来应该是”

    “这小子到底想干嘛?”柴胡有些糊涂了“先挑事儿再帮咱们?”

    “也或许是帮他自己”离歌笑若有所思道“如果是有人针对他,咱们几个,特别是忆卿出了问题,他更被动。”

    “那梅梅会怎么样?”燕三娘担忧道。

    离歌笑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吐出三个字“不知道。”燕三娘和柴胡对望一眼,两人都听得出来,这个‘不知道’,并不都是对燕三娘问题的回答。

    小梅慢慢醒来,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趴在一个崭新的床褥上,已经换上了干净的中衣,隐隐可以嗅出些草药的香气,身上盖着个折叠了几层的薄被,避开了双股的伤处,十个指头也已经都用纱布包扎好了,一时口渴难耐,挣扎着向四周寻觅过去,见不远处放着一碗水,伸手去取,奈何没有一点儿力气,终究差些距离。

    内室的门忽地打开,小梅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把手缩了回去,撑着疲惫的眼睛,见是玥昌呈着一碗汤药走进屋来,后者见状,赶忙走到小梅身边,将汤药先放在一旁,拿起那碗水,用托盘里的药勺,舀起勺水送到小梅嘴边,小梅费力地张开嘴,玥昌倾了药勺,将水倒进小梅嘴里,如此这般,一勺一勺地给小梅喂水,喝得差不多了,小梅示意,玥昌收了药勺,拿起托盘里的巾布,轻轻为小梅擦拭嘴角的水渍。

    “是.......是你把我带回来的?”

    玥昌点了点头“我看见大人昏倒在荷塘边,就去叫德善他们帮忙”微微低了头,小声道“我一个人,力气不够。”

    小梅轻轻叹了口气“你们....不..不该......不该管.....”瞥见玥昌有些委屈,却又不敢表露出来“我不...”说话间有些着急“咳咳...咳...咳”扯动了伤口“额...啊...”

    “大人,您别着急。”玥昌见状,轻抚着小梅的后背,转手取了水来,喂了小梅几口。

    小梅缓过来些,看向玥昌“我...我不是在怪你,只是....怕被人看见,会...会对你们不好。额..啊.....”小梅已然用尽了气力,疲惫地将头枕在的被褥上,虚弱地喘息着。

    “大人”玥昌愣愣的,带了些琢磨不透的疑惑,上前为小梅掖了掖被子“小的,本来就是服侍您的人啊。”

    “我...只是...不想.....你们...被我.......牵连。”小梅脑袋一时犯沉,神智又渐昏迷。

    玥昌见状,双手轻柔地捧起小梅的脑袋,呼唤道“大人,大人,您别睡着啊,徐大人说这药必须按时吃的。”

    小梅只得强撑了精神“好...你...把药拿来,我..我.....喝。”

    玥昌赶紧将药盏捧起,舀起一勺药送到小梅嘴边“大人,请您张开嘴”小梅依言,玥昌倾了倾药勺,将汤药倒进小梅嘴里,紧盯着小梅将药咽下,方才又舀了一勺,继续喂着,就这般,期间断断续续,小梅时不时地昏沉着,神志不清,约莫花了近半柱香的时辰,才把浅浅一盏药喂完,小梅却显然已经筋疲力尽。

    玥昌放下药盏,拿起巾布,给小梅擦着嘴,小梅缓了缓精神,合着眼睛,枕在被褥上问道“你...方才..方才说,徐大人....什么徐大人?”

    “这次多亏了徐大人”玥昌微微一笑“您伤得很重,又一直昏迷着,我便想着去内医院叫人”声音小了些“才知道您被罚了廷杖,内医院的人都躲着我”说着,小小一笑,满是感激“还好遇到宫医女,她听我说了情况,便带我去找徐大人,徐大人听后马上就过来了。”

    “是徐大人救的我?”喝下的药劲头正上来,小梅身上一时有些发热,额头上渐渐发出汗来,脑袋忽而有些昏昏沉沉的“她...她...一直在这里帮我疗伤么?”

    “是啊,徐大人亲自帮您处理的伤口,宫医女也在,小的不太懂医,只能帮忙打打下手。”

    “梓...”小梅顿了顿“哦,我...是....说宫医女,也...一直....在这里么?”

    “是,宫医女一直跟徐大人一起,今天这药也是宫医女刚送来的,嘱咐要按时吃。”

    小梅此时已有些头痛欲裂,神志愈见不清,挣扎着最后一分气力“我...我...睡...睡了,多...久....了?”说罢,已气若游丝。

    玥昌伏在小梅耳边“大人,自您回来那天算起,您已经昏睡了三天了。”说罢,便见小梅再次昏厥过去,玥昌轻叹一声,为小梅盖好被子,用巾布拭了拭小梅额头的汗迹,将碗盏放在托盘上,执着托盘,小心地退了出去。

第三十二章 一诺千金

    小梅昏昏沉沉地睡到了后半夜,药劲儿发了之后,出了不少的汗,口渴难耐,迷迷瞪瞪地醒了过来,神志却还不是很清醒,闭着眼,含含糊糊道“水...水.......水。”

    一只手伸来,掐起小梅的下巴,微微用力将嘴启开,另执了一碗清水灌下,小梅呛得把水喷了出来,猛烈的咳嗽扯动了伤口,一个激灵,立时清醒了过来,撑着疲惫的眼睛,对上一双黑暗中明亮的眸子。

    “醒了?”

    “殿....殿下...额啊...”

    “行了”见小梅要起身行礼,李峘冷冷道“不用起来了,寡人这就走。”遂起身往门外走去,小梅恍惚间,认出了俯身跪拜于门旁的玥昌。

    见李峘要走,小梅挣扎着抬起身子,仅靠两个胳膊,奋力地向李峘爬去,赶在出门前,一手抓住李峘的脚腕,看向黑暗中,李峘高高的背影“别伤害忆卿”说的竟是汉文。

    玥昌吓了一跳,顾不得礼数,爬起来去扶小梅,忽然闻到一股血腥,下意识向小梅的伤处摸去,触手温热,凑近眼前细看,不由得惊呼“啊,伤口裂开了....”小梅却似未闻,仍旧紧紧抓着李峘的脚腕,撑着脑袋,待其反应。

    李峘回身低头看向,黑暗中的小梅,见那一双眸子,满是不肯罢休的执着,不由得衔起一丝笑意,蹲下身子,掐着小梅的下巴,凑近其脸庞“你,说什么?”

    伤口已重新裂开,血流如注,小梅微微颤抖起来,咬着牙,一字一顿“别...别...伤害....忆卿,我.....做什么都行。”

    李峘收敛了神色,思索片刻后,松开了小梅的下巴,转身出了门去,只于黑暗中留下轻轻一语“一诺千金。”

    小梅听罢,再也撑不住,倒在地上昏了过去,于次日昏睡了一天,近傍晚又有些低烧,时不时轻语几句,玥昌也听不懂,只摸着他的头越发烫起来,心下着急,想再去找徐大人,因记得小梅似乎并不是很赞同,犹豫不决地直挨到后半夜,见小梅烧得越来越厉害,便也顾不得许多,跑到内医院去找梓沁,梓沁又去请徐长今,三人一同赶回日月宫。

    “烧得这样厉害,为什么这时候才找人?”徐长今一摸小梅的额头,压低了怒气,看向一旁的玥昌。

    “之....之前,贺大人听说是您帮他疗伤,好...好像不太高兴...”见徐长今听后一愣,赶忙伏地哭求“大人,请您一定要救救我家大人啊,求求您了....”

    昏黄的烛火,映着徐长今望向小梅的目光,带了些许好奇与忖度,缓缓叹了口气,向一旁的梓沁道“再熬副药来,留三服的量,用小火喂着,让阿城看着点儿火,先把第一副拿过来。”梓沁点头离开,徐长今见玥昌还在伏地哭泣,小小地叹了口气“你再哭,贺大人就得这么一直烧下去了。”

    玥昌止了哭,缓缓抬起头来,怯怯地望向徐长今“您.....您愿意救我家大人?”

    徐长今一笑“傻丫头,不想救我就不过来了,先去烧些热水,盛一盆端过来”接着嘱咐道“多取几个巾布来”玥昌应允,赶紧去找东西。

    徐氏伸手摸了摸小梅的额头,感觉滚烫异常,眉头不自觉微微一皱,打开药箱,取出脉枕,把小梅的手腕枕在脉枕上,缓缓闭上了眼睛,凝神静气为小梅诊脉。内室门再次被拉开,玥昌端着个铜盆刚进门,见徐氏正闭目诊脉,不敢打扰,遂放轻了脚步,一点一点挪到离徐氏一臂远的地方,缓缓把铜盆放下,跪坐在一旁,静待徐氏诊脉。

    过了一会儿,玥昌见徐氏慢慢将手收了回来,探询道“大人他,怎么样了?”

    “主迟却间带滑浮...”徐氏皱眉自语着“虽是热症,却患自寒邪,内火不畅,血脉阻滞,加上失血过多,气血亏损,表里皆异”一时间回了神,不经意瞥见一旁的玥昌仍旧费力地听着,温文一笑“瞧我,跟你说这些干嘛。”

    玥昌一惊,赶忙低了头“小的不懂医理,只希望能够帮到大人。”

    “难得你有这份心”徐氏欣慰地点点头“我记得之前说过,大人未伤及筋骨,包扎好,每日换药,不会太难恢复,如何又扯到伤口了?”

    “其实...”玥昌有些为难道“前天晚上,殿下来过这里....”

    “你说,殿下来过?”

    “是”玥昌斟酌着将那天晚上的情形转述给徐氏“后来殿下要走,贺大人突然爬过去阻拦,好像很着急的样子,这才牵动了伤口”很是自责道“是小的没有服侍好大人。”

    徐氏默默听完玥昌的话,看向小梅的眼神多了一番思索,微微一笑“以后尽心就是了”说话间,内室门再一次被拉开,梓沁端着药走了进来。

    “大人”梓沁走到徐氏身侧坐下,将药放在徐氏身前道“照您开的针对热症的方子,留出了三服的量,这是第一锅儿,有些烫,得待会儿再喝。”

    徐氏点点头“去取我的针带和刮痧板来。”

    “大人是要施针?”

    “那日廷杖,贺大人先是外湿凉击,自己回来的时候正是午后,易暑邪内侵。方才听...”稍稍望了眼一旁的玥昌“说,昨儿晚上殿下来过,贺大人情绪似乎有些激动,难免火热积存,这三点都是引起热症的主要原因,如今凑在一起,一时难以马上降温,最好以针灸和刮痧,慢慢让热症毒邪发出来,再辅以汤药调理。”

    “大人是怕,若直接施以汤药,会加重肠胃的负担,不好遣散热症?”

    徐氏点点头,带了些赞许“贺大人现下脉象温邪内陷,暑热蒙心,要恢复恐怕还得一段时间。”

    梓沁将徐氏常用的针带和刮板取出,招呼了玥昌,一起解开小梅的衣服,遂又拿起巾布,用温水沾湿了,小心避开伤口,将小梅身上擦了一遍。徐氏将针头烤炙片刻后,依次在小梅的大椎、曲池、商阳、内庭、关冲、曲泽、中冲、少冲、委中等几个穴位上施针,之后让梓沁和自己一起,不断按揉小梅双手的十二井穴,期间配合着对大椎、夹脊等处进行刮痧,折腾了近一个时辰,小梅终于发出了汗,整个人安稳了不少,气息也平稳了许多。

    玥昌换了一盆新的温水,把小梅全身又擦了一遍,换了块巾布,细细地为小梅擦拭额头上的汗渍,见小梅睡得比之前安静了很多,抬头看向徐氏,欣喜地小声道“贺大人好像好多了。”

    “傻丫头,哪里这么快就能好的”徐氏笑了笑,转头向梓沁道“今日你看我施一遍针,往后就由你来为贺大人调理,殿下那儿我离不开”慈爱地看着梓沁,满是信赖“跟了我这么久,你的能力我也清楚,把自己抬高一点儿,也不过比你多见些病症,若论底子,就这些日子来看,我也不想托大,你确是比我强出不少,也不知,以前是谁调教的,若没什么大事儿,我相信你能够处理好,实在拿不定主意,再来找我。”

    “大人哪里的话,跟着大人的这几日,小的受益匪浅,大人经年的阅历,哪里是小聪明便抵得过的,小的日后还要向大人学习很多”遂看向徐氏,郑重道“大人请放心,小的一定会和玥昌姑娘一起照顾好贺大人的。”

    徐氏点了点头,由玥昌扶着,缓缓起身“你在这儿守着贺大人吧”说着,向玥昌嘱咐道“屋里闷热,汤药放久一些也没关系,那药如今温度应该差不多了,你现在就给贺大人喂下去。记得,隔一段时间,用热水给他擦身子,手上的伤也别忘了按时换药。梓沁跟我回去拿点儿东西,一会儿就回来。以后你就听她的。”玥昌听话地止了脚步,向徐氏和梓沁分别行了一礼,遂又跪在小梅身旁,一手执巾布,一手拿起药勺,舀起药碗中的药,一勺一勺地,将汤药喂给小梅。

    梓沁随徐氏回了内医院后,将小梅的药备齐了,带上针带等器械,用瓷罐子将熬好的药装了,一齐拿到了日月宫。原来,徐氏是想着,自己不在,小梅那儿要全凭梓沁张罗着,玥昌帮忙护理倒是没有问题,但是熬药就不能立马上手了。小梅刚刚脱离危险期,病情到第二日傍晚之前,仍旧会有很大起伏,梓沁要一直守在小梅身旁,施针和刮痧全要靠她,若还要熬药便分身乏术了,所以让她事先备好三服的量,只需让玥昌加热一下就好,这样能撑到第三日早上,若病情比较稳定了,梓沁和玥昌便能轮流照顾小梅。

    第二日一早,玥昌将第二服药热了,给小梅喂下,药劲儿发过,小梅出了些汗,倒是没再烧起来,梓沁知道玥昌这几日一直守着小梅,如今渐露疲惫,便遣了她先去打个盹儿,再把午饭做了,自己守着小梅。一上午都还好,玥昌中午将饭端过来,两人先喂了小梅些稀粥,自己才随便填补了些,熟料热症果然有反复,小梅于午后又渐烧了起来,整个人愈见焦躁不安,时不时于昏睡中蹦出些胡话,两人见着不好,梓沁赶忙照上次徐氏的手法,于几处穴位施针,遂又刮痧,玥昌则待小梅发出汗来,用温水替他擦拭身体,之后梓沁再刮痧,如此反复,小梅出了几次汗,烧也渐渐退了下去,此时已近了晚饭的时辰,玥昌仍旧熬炖了稀粥,梓沁扶着小梅,玥昌一口一口给小梅喂了下去,从始至终,小梅一直昏迷着,直到傍晚的时候,烧退得差不多了,梓沁见小梅平静了许多,嘱咐玥昌去把第三服药热了,给小梅喂下去。

    两人守着小梅直到次日一早,期间,每隔一个时辰,给小梅用热水擦拭一遍身体,如此这般,到中午都没再烧起来,待得下午也没见有起伏,梓沁就让玥昌把最后一服药热了,喂给小梅,就这样,临傍晚,小梅都睡得很安稳,两人服侍小梅吃了晚饭,自己才真正第一次安下心来正经吃了些东西,见小梅没什么异常,给他擦了遍身子,服侍他睡下,自己则盘膝守在附近,有了片刻喘息的时间,奈何两人之前从未有过什么交集,此时静下来,反倒没话说了,渐至后半夜,万籁俱寂配合着一时安稳,两人都有了些困倦,可又都不放心小梅,所以硬撑着不敢睡去。

    “你多大了?”梓沁首先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想着聊聊天或许能打发困倦。

    玥昌恍惚的神情被打断,看向梓沁,微微一笑“十六了。”

    “哦!那你我同年,你是什么时候进的宫啊?”

    玥昌想了想,带了些经久的忧愁“大概,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吧,爹爹是成均馆的画师,我五岁那年,爹爹奉旨,将我送进宫来的,之后,除了极少的机会回家探亲,我便再也没见过娘亲和爹爹了。”神情有了一丝黯然“我都有些记不得爹爹的模样了。”

    梓沁也有些记不得父亲的模样,更不用说自小便因难产而死,未曾谋面的母亲,只是于常家这些年,怀远侯如父亲般地疼惜和爱护,常氏姐妹的朝夕陪伴,早已让她拥有了家的温暖,并不觉得自己缺少过什么,见玥昌这般,有些不忍“那你家,只有你一个女孩儿么?”

    “还有个哥哥”甜甜一笑“正准备科举呢,小的时候,哥哥经常会偷偷进宫来看我,带很多的好吃的。”

    “那他多大了现在?”

    “恩,哥哥比我大九岁,今年该二十五了”下意识地瞥了眼仍旧昏睡着的小梅“跟贺大人差不多啊。”

    梓沁一时分神,也向小梅看去,正瞅见小梅于睡梦中嘟哝了几声,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有天晚上,我听见贺大人好像在说梦话,不过没太听清,他之前也说过么?”

    玥昌有些犹豫地看向梓沁“其实....前几天...殿下曾经来过。”

    “主上殿下?”

    “是啊”玥昌点点头“那时候贺大人还睡着,因为之前刚喝过药,出了不少的汗,要水喝,可是殿下在旁边,我也不敢动,后来殿下给贺大人喂了几口水,贺大人便醒了。”

    “他们说什么了么?”

    玥昌想了想“贺大人醒来后,殿下却说自己这就走”皱了皱眉“可殿下刚转身,贺大人突然爬过去抓住了殿下的脚,好像要阻止殿下离开。”

    “怎么会这样?”梓沁有些诧异

    “可后来他俩说的,我却听不懂了”继而又疑惑道“可是”玥昌皱了皱眉,看向梓沁“有两个音,我听贺大人重复了几次。”

    “你能学学么?”梓沁好奇道。

    玥昌想了想,忽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贺大人前两天,也说过”说着,生涩地学着小梅的音调道“忆卿。”

第三十三章 峰回路转

    小梅昏昏沉沉睡了一天多才渐渐醒过来,看见梓沁在,倒也没说什么,只等玥昌去做饭的空档,与梓沁商量,待自己完全不烧了她便回去。之后,梓沁精心调理了两日,小梅退烧后没再反复,腿上的伤也有了些起色,走之前,梓沁将另一副调理药方的熬制方法教与玥昌,又嘱咐了各种注意事项,方才离开。

    在玥昌的照料下,约莫过了五六日,小梅已经可以由人搀扶着在院子里走几步了。

    “大人,您都走好久了,喝点儿水吧。”这一日,德善搀着小梅在殿前空地上练习走路,玥昌端着碗绿豆汤走到小梅跟前说道,遂向一旁的德善使了个眼色。

    “是啊大人”德善会意“徐大人她说过,多活动也不能时间太长,得注意休息,伤才能好得快呢。”

    小梅一笑“好,听你们的,休息会儿再走”玥昌早已在阶台上铺了个厚垫子,然后和德善一起,扶着小梅慢慢坐下,小心避开大股上的伤处。

    见小梅坐稳当了,玥昌呈了绿豆汤给小梅“大人,喝点儿水吧,刚熬的绿豆汤,已经放温了,正解暑呢。”

    小梅一笑,双手接过玥昌手中的瓷碗,感激地看了看身旁半蹲着的玥昌以及站在阶下的德善“这段日子,给你们添麻烦了。”说完,端了碗,慢慢将绿豆汤饮下。

    玥昌和德善相视一眼,目光中皆闪过一丝诧异,玥昌看着正在喝绿豆汤的小梅,微微垂了头,喃喃道“小的,本来就是服侍大人您的啊,您为什么,总是那么客气呢。”

    小梅闻言,转头见玥昌神情有些难过,苦笑了笑“我不是说你不好,只是..”皱眉想了想“以前,我一直是自己一个人...”看向身旁的玥昌和德善“而且,我一直把你们当朋友看,我知道,这里的规矩很多,有些时候,让你们为难了”见两人又有些诚惶诚恐,连连摆手安慰“我其实,也只是希望,你们在我面前,能少些拘束”见两人站在那儿,一时有些无措,尴尬一笑“看我,光顾着说话了,你们坐啊。”拍了拍身旁的阶台,探询地看向两人。

    玥昌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小梅,没多说什么,坐在了小梅下首的阶台上。一直低着头的德善,此时也稍稍抬了头,正对上小梅带着笑意的眸子,赶紧又低了下去,小小地挪了碎步,走到小梅下首的阶梯上,侧对着小梅扶膝坐了,脑袋却仍旧沉沉地低着,不敢抬头。小梅看着有些紧张地低着头的德善,也不过是个未及弱冠的孩子,有些不忍地无声叹了口气,神色似有犹豫。

    “大人,您,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们说?”玥昌的目光一直落在小梅身上。

    小梅小心地看了眼玥昌“我这次受伤,因为什么,你们这几天大概也都清楚了”玥昌和德善听罢,都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小梅只作不见“宫里,我怕是呆不长了”小梅看向玥昌,安慰一笑“对了,你们有没有,想换的地方,比如御膳厨房,或者其他什么地方?”

    “您要赶我们走么?”德善忽然有些慌张。

    “不是赶你们走,只是...”小梅想了想,缓缓道“以后我不在这里了,你们总要有个去处。”

    “可...可...”德善似乎还是想不明白“可您会去哪儿呢?您不是一直在内医院么?”

    “您想让我们去哪儿呢?”

    “玥昌,我可能,回不来了,走之前,我想为你们做点儿什么。”

    “忆卿”玥昌忽然吐出两个汉文,转头看向,有些愣住的小梅,坦然一笑“是因为这个么?”

    “玥昌,答应我”小梅神情一时变得有些严肃,看着玥昌,一字一顿认真道“那天晚上你听到的任何话,一个字,都不要跟任何人说。”

    “可....可....可是”玥昌有些无措道“我已经告诉宫医女了,我不知道....”

    小梅愣了愣,自顾自地垂了头,苦笑了笑,喃喃道“说了就说了吧,只是,别再跟第二个人说了”抬头见玥昌似乎有些害怕,抚了抚她的脑袋“我是为你好,其实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忘了它就行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旁的德善已经有些糊涂了“大人,您到底要去哪儿啊?”

    小梅微微一笑“我也不知道啊。”一仰头,将剩下的绿豆汤,一饮而尽。

    伤势日渐好转,小梅提前向内医院报了复职的日子,这一日报道,刚一进院子,便看见了都提调和姜尚膳等几名内侍,以及两名内禁卫。

    待小梅走到身前,姜尚膳微微昂首“贺大人,有旨意”小梅提了衣摆,俯身拜下“内医贺氏,宛嫔随侍,天使所遣,以礼待之。孰违宫规,以下犯上,有损玉体,有负医职,恕难轻纵。念及天颜,廷杖惩戒,罪犯谋逆,实难姑息。为典明宫纪,即日起,免去贺小梅内医院内医正职,贬为开城府医院官役,即刻押解前往,不可停留。”

    话音刚落,两名内禁卫即刻上前,把小梅的官服扒下,用绳索将其反绑了,之后,向姜尚膳躬身一礼,押着小梅出了内医院,小梅情急间,瞥见人群中的梓沁,两相对视,心里方渐渐平静下来。

    三人出景福宫后,一路穿过街市,刚出城门没多远,隐隐听得身后马蹄急促。

    “喂,等等!!!”小梅不禁一惊:他确没想到柴胡会出宫。

    一名军士回头望去,辨得是内禁卫副将,赶紧招呼另一名军士止步,待柴胡下马,躬身行礼道“大人。”

    柴胡随意点了点头“我跟他”向两人中间的小梅扬了扬首“说几句话,你们俩在这儿等会儿。”说罢,伸手便要把小梅拽过来,将手中的缰绳扔给那个军士。

    “啊,大人...”那军士下意识地接过缰绳,赶忙交给同伴,之后上前一步“大...大人,小的是奉旨押送罪人去松都的,不能耽搁啊。”却终究没拦住,神情更加焦急。

    柴胡拉着小梅往官道旁的树荫里走去,留那俩军士在原地干着急,小梅见状,自己先顿住脚步,用汉文悄声问道“胡哥,你怎么来了?”

    “老离让我来见你一面”柴胡瞥了眼干着急二人组,知道小梅有顾虑,小声答道“我带着内禁卫宫牌呢。”

    小梅点了点头“胡哥,你等我一下”回身走到那俩军士身前,躬身行了一礼,歉意道“两位大哥,柴大人与小的相识,只是告个别,不会耽误太长时间的,耽搁了行程,只说是小的走的慢了,绝不会误了两位大哥的差事。”

    其中一名军士小心撇头望向站在不远处的柴胡,后者已是不耐烦地将宫牌拿出来扬了扬,两人见状,放下些心,牵着缰绳的那名军士悄悄向小梅摆了摆手“赶紧的,赶紧的。”

    小梅向两人躬身一礼,回到柴胡身边,见后者目光落在了束缚着自己的绳索上,不想徒生事端,用眼神示意没事,遂又往林子里走了几步,终究不敢走得太远,估摸着两人还能瞅见自己和柴胡,又听不清他俩说的是什么,方才停了脚步。

    “你咋样?”柴胡瞥了眼身后探头探脑的两人,回过头来担心地看向小梅道。

    “没伤到筋骨,已经都好了。哦对了....恩.....”小梅似乎想起了什么,看向柴胡,却又有了些犹豫。

    柴胡用手背轻拍了拍小梅的左肩,嗔怪道“都什么时候了,跟俺这儿还藏着掖着,说,啥事儿?”

    “哦”小梅不好意思地笑笑“日月宫的德善和玥昌,是内侍府派过来的,现在我不在那儿了,也不知道他们会被分到哪儿去,你问问歌哥,能不能,把他俩调到你们俩那儿去?”

    “你这说的也是,行,等回去我问问老离”看向小梅,想起什么,忍不住叹了口气“俺看你啊,就是个操心的命.......”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尴尬地闭了嘴,两人一时相对无言“...哦对了”方才想起出宫的目的“老离让俺提醒你,到了松都.......”凑近了小梅的耳边,悄声轻语起来。

    小梅听着听着,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待柴胡说完,抬头悄声问道“歌哥,真这样说?”

    柴胡不耐烦起来“俺还能骗你,再说了,这种话,俺编的出来?”

    “呵呵~”小梅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我只是,没想到歌哥会怀疑她。”

    出乎意料地,柴胡也明白了“是啊,那俩就算了,怎么她也被老离盯上了,难道就是因为那梅花?”

    “大概吧”小梅思索片刻,看向柴胡“我知道了,会注意的。”

    “别太拼了”柴胡看向小梅,眉宇间浮现出些许无奈与不舍“老离让俺一定叮嘱你,安全第一,照顾好自己”想了想,突兀地蹦出一句“咱好汉还不吃眼前亏呢”见小梅一愣,索性把话说完“俺平时,老嫌你不够爷们儿,这次,倒真希望你怂点儿,那么多老爷们呢,哪里就轮到你这娘娘腔充大个了。”

    许久未听得柴胡这样称呼自己,竟让小梅感觉格外亲切,不好意思地低了头,笑了笑“知道了,我本来就胆子小么”余光瞥见不远处的两名军士向这边招呼,抬头看向柴胡,强忍了渐生出的难过“那我走了,你们...”顿了顿“也要照顾好自己。”说完,转身向等着的两名军士走去。

    “臭小子。”柴胡望着三人渐行渐远,略有苦涩道,遂叹了口气,策马回了城里。

    康宁殿的寝宫里,离歌笑与李峘正在对弈,后者黑子渐成僵局,白子却仍旧步步紧逼。只见李峘置下一子,轻轻哼笑一声,语气似有些无奈嗔怨,却无半分责怪“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半分也不肯让我。”

    “殿下若想通融,大可不必找我。”离歌笑也不看李峘,继续乘胜一子。

    李峘似也不在乎,淡淡道“听说柴胡出宫了?”

    离歌笑思索的眉间停滞了片刻,之后疏散开来,执子稳稳置下“哦,是么。”

    “柴胡明目张胆地去送一个罪人.....”

    “小梅他...”离歌笑抬起头来,神色严峻,用汉文一字一顿道“不是罪人。”

    李峘一愣,也换了汉文“如今倒怪起我来”对上离歌笑的双眼,饶有兴致道“现下情势,不正是你想要的么。”

    “忆卿不是初雪”李峘的脸色终于有些禁不住了,一时间黯然了许多,移开目光,眼神中,多了几分落寞“所以你现在才能好好地坐在这里。”离歌笑不再理睬李峘,自顾自地下了一子。

    “那眼神,跟当年,一模一样。”离歌笑抬头看向李峘,后者已然是旧相识那般的熟悉气息“记得那年,你也是贺先生这般年纪吧?”

    离歌笑不禁一笑“是啊,正好跟小梅一样大。”

    “那时候我就站在院子外面,看着你和惠善在跳舞....”

    “那不是跳舞...”离歌笑有些尴尬地解释“我练剑的时候被她看见了,聊得投缘,切磋武艺罢了。”

    李峘闻言愣了一下,轻笑一声“哦,是这样啊”神情渐生沉溺“那时候,惠善笑得可开心了,让人禁不住,也想跟着一起笑。”说话间,竟真的浮现出一抹沉醉的笑意。

    “初雪那时候还像个孩子”离歌笑言罢噗嗤一声笑了“瞧我这话,她那时候,可不就是个孩子。”

    李峘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说真的,惠善有时候,会让人忘了她还是个孩子,有时候我都怀疑,她可曾有过孩子气的时候”看向正不自觉笑着微微摇头的离歌笑“即使有,也是在你面前吧。”

    离歌笑淡淡道“就算只在我面前,我也希望,她能一直都是个孩子。”

    “我想,她并不是因为怪你。”

    “我知道。”

    “惠善对人,有几分是真的,怕只有她自己知道”见离歌笑皱眉看向自己“我并非说她从不真心以对,只是第一次见她,就感觉,她活得很累”迷惑却又着迷地喃喃自语“可有时候,又感觉,她的目光,纯粹到,有些心无旁骛的宁静。”

    “初雪心里装的事太多了,可即便是忆卿,她也是有顾忌的,想来,就更没什么人能说心里话了。”

    “是啊,不然,忆卿至今,也不会还跟个孩子似的。”李峘轻笑了笑。

    “那你就可以伤害她?”

    “我?伤害她?”李峘一脸惊讶。

    离歌笑一手覆上棋局,探上前盯着李峘“你自己清楚”见李峘慢慢收敛了神色,回座后一字一顿“小梅的事,既往不咎;忆卿那里,到此为止。”言罢,落下一子,向李峘俯首一礼,拣衣离去。

    “小梅...小梅他到底去哪儿了?”丘宛殿内,常忆卿急切地看向前来问平安脉的梓沁。

    “小姐,您先别着急”梓沁回想道“我到内医院的时候,尚膳大人和督提调大人已经在那里了,后来贺先生来内医院报道,尚膳大人便宣读了殿下的旨意。”

    “旨意到底是什么?”

    “松都”梓沁吐出两字“殿下,将贺先生贬为了开城府医院的官役。”

    “你说什么?!”

    “我现在担心的是,为什么不是别的地方,而是松都呢?”燕三娘皱眉看向常忆卿。

    “你的意思是?”常忆卿想了想,看向燕三娘“小梅是不是把我们在松都的事情告诉你们了?”

    “是,梅梅跟我们说了你们的怀疑。歌先生也是这样想的,另外....”燕三娘将四人的讨论简单复述了,常忆卿听罢,神色愈发凝重。

    “看来”常忆卿沉思良久“山西的事情,真的还没有结束,也许...”待把胸中的一口浊气吐出“只是个开始”一时竟恍然一笑“姐姐,你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跟我说啊。”

第三十四章 又见松都

    小梅三人赶了一上午路,已近晌午,离第一个驿站还有约莫半日的行程,两个内禁卫一商量,打算暂且在路边林子里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儿。

    寻得一处僻静地,一名内禁卫将小梅的绳索解开,从随身包裹中,取出个馒头塞给小梅“吃吧,不绑你是冲你以前还是内医院的,别惦记着跑啊”说着,用手背拍了一下正揉胳膊的小梅“听见没有!”

    “啊!哦...知道了,谢谢。”小梅吓了一跳,赶紧点了点头。

    两个内禁卫吃过干粮,喝着随身带的清酒解暑,倒还不忘,将水袋递给已经快被干馒头噎死的小梅,让他喝几口水,小梅却是不敢多喝,只抿了几口,润了润被干馒头塞得难受的嗓子。吃过午饭,困意来袭,三人小憩了一会儿,两人到底不放心,将小梅绑在了树上,方才找了旁边一处空地,枕着包裹合目而眠,待午后,日头不再那么熬人了,三人才继续上路。近黄昏的时候,三人已渐望见山脚下的县邑,正在赶去投宿的路上,其中一个内禁卫忽然停了脚步,小梅感到那人加持着自己的一只胳膊正在微微颤抖。

    “喂,你怎么回事?”另一内禁卫见同伴此时已有些弯了腰,捂着肚子,神情很是痛苦,着急道。

    那名内禁卫紧皱着眉头,额上慢慢浸出了汗渍“我...我..我也不知道.....有点儿恶心........哎呦...还有点儿肚子疼....”说话间,松开了小梅的胳膊,疼得倒在了地上,余下两人皆是一惊。

    剩下那名内禁卫一下子慌张起来,警惕地一手紧紧抓着小梅,同时又想去扶他,却更怕小梅趁乱跑了“喂!!喂!!!你...你撑着点儿啊!马上就到镇子上了..喂..”

    “我不会跑的,我是医官,让我看看他。”

    那内禁卫上下打量他一番“你.......你....你别想着跑我告诉你,别耍花招,否....否则....”说着,拔出了腰间佩刀,架在小梅的脖子上“否...否则我.....我可以就地解决你!!”

    小梅满心无奈“我不会逃的,他这样子像是中毒了,迟了会出事的。”

    那内禁卫禁不住看向在地上抽搐的同伴,终于放开了小梅,但刀仍没放下“赶紧去看看。”

    小梅双手还被反绑着,本想说给解开,但见他现下已经这样紧张,恐生嫌疑,只好小心避着刀锋,走到倒在地上的内禁卫身旁,见他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嘴,身子不停地抽搐,但四肢却感觉很僵硬,又见其胸口起伏很大,遂走上前细听,感觉呼吸粗重,很是艰难。

    小梅皱了皱眉,小心地转过头“他今天都吃了什么东西?”

    “也没吃什么啊,就那点儿馒头”想了想“哦,对了,还有他自己带的一些干果子,我也吃了呀,怎么没事?”上前一步取下那名内禁卫腰上的一个布袋子,将里面的干果子倒了些在地上“就是这个。”

    小梅一看,识得是晾干了的公孙树果子“你见他吃了多少?你又吃了多少?”

    “多半袋儿都是他吃的,我嫌那味道怪,没吃几个。”

    小梅心里大概有了些底,顾不得刀锋,转头着急道“把我放开,赶快去镇子上解毒,晚了他会死的”见对方犹豫不决,警惕地盯着自己,急切道“我保证!我不会跑的!我是从大明过来的,才一个多月,谁都不认识,我能跑到哪儿去?你要是还不放心,就用绳子把我跟你拴在一起,你要是觉得我想跑,就一刀砍死我!他真的不能耽搁,我没有骗你。”

    那内禁卫眼见着同伴越来越不好,知道小梅说的是实情,无奈之下,只好将小梅的绳索解开,却也仍旧把两人拴在一起。小梅先检查了一下那名内禁卫的中毒程度,遂与另一名内禁卫一起将他扶起来,快步向山下的县邑走去。

    待走到县邑,已近日落,找到官驿后,将中毒的内禁卫交给驿卒照料,两人则赶去药铺买药,回来后,小梅将买回来的公孙树皮称出三十克,交予驿卒,让用水煎开了,并嘱咐待药煎好后,赶紧喂下去,过几个时辰看看反应再说。那内禁卫见小梅果真知道怎么解毒,赶紧应允着,自己这边要照顾同伴,便将小梅交给了驿卒看管。

    不一会儿,驿卒将药煎好了,那内禁卫赶紧喂给了同伴,大概是拖得时间有些长了,刚喝了一口便开始呕吐,却是正好吐出了些没消化的公孙果,待他吐得差不多了,缓了缓劲儿,赶紧把药继续喂下去,好在后来并没有再吐,约莫过了半柱香,果然安稳了不少,肚子也不怎么疼了,待他又歇息了一会儿,让人做了些稀粥来给他喝下去,见其已无大碍了,嘱咐了官驿留个人守着他,方才离开。

    现下已折腾到了傍晚,那内禁卫也有些饥肠辘辘,去官驿厨房找了些吃的,刚坐下,忽然想起了交给驿卒的小梅,坐在那儿想了想,遂起身,包了几个馒头、酱牛肉,另取了一壶清酒,找到个驿卒问了,方知小地方没有专门的牢房,所以小梅便被关在了院后面的柴房里。内禁卫来到柴房前,见有两名驿卒守在门口,便说让他们回去休息,自己守着就行了,待两人走后推门进了柴房,见小梅竟是被吊在了屋顶最粗的一条横梁上。

    “他好点儿了么?”小梅见他进来,关切道。

    “恩”那内禁卫点点头,先把装着吃的的包裹放到地上,遂将吊着小梅的绳索另一端解开“一开始吐了点儿出来,后来喝了你开的药,好多了,刚睡下。哎...”见被放开的小梅两腿一软,摔倒在地上,赶紧上前,将他扶着坐到杂草上“没事儿吧?”见小梅皱着眉,揉着被绑得酸痛的手腕摇了摇头,便也在小梅身旁坐下,将包裹拽过来,放在两人身前,一边解包裹一边道“这次啊,还真多亏你的药了,忙活半天,吃点儿东西。来”说着,从包裹中拿了个馒头递给小梅,之后将包裹摊开,打开里面的一个油纸包儿,露出了酱牛肉。

    “哦,谢谢”小梅此时早已快饿昏了,接过馒头便咬了一口,发现并不硬,想来不是他们带着的干粮,听他这样说,淡淡一笑“没事儿就好,他带着的那个,是公孙树的果子,算是种药材,不过也能当果子吃,就是不能吃多了,吃多了就会中毒,他那个应该是去年晾干了的,比鲜果子要好些,不过他吃的也太多了,很危险的。”

    那内禁卫点点头,咬了口馒头道“那就是了,他说这是自己家结的果子,他母亲家时做鸭汤就放过这个,他可爱吃了,可每次就放一点儿,也不让他多吃。去年他回了趟家,拿回一袋子这种果子,还让御膳厨房的内人帮他晾晒好喽存起来”叹了口气“这小子就是嘴馋,该。这回长记性了吧。”

    小梅听得一笑“其实,从医者角度来讲,所有东西,都要控制在一定量以内,多了,都会有不好的效果,并不因为吃的是什么,就连水喝多了,喝的不是时候,也会有危险。”

    那内禁卫听得十分认真,看向小梅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敬重“不管怎么说,这次,是你救了我兄弟”拾起酒壶,给小梅和自己分别倒了一杯,执了一杯向小梅道“我叫孔尚玄,我那兄弟,叫元崇礼,这杯酒,我代我们兄弟两人敬你,不管你怎么想,也不管别人怎么看,反正,打今天起,我认你是我朋友”一拱手“我干了,你随意。”

    小梅看着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上一两岁的年轻人,心里一阵感动,忽然想到离歌笑常说的,不禁多了几分笑意,也执了酒杯,向孔尚玄敬道“那我今日,也是一杯酒,一个朋友~”说罢,一仰头,将清酒一饮而尽。

    孔尚玄将酒喝了,听了这话,觉得有趣“一杯酒,一个朋友...哈~你这话有意思”饶有兴趣道“你看上去挺文弱的,却是个蛮豪爽的人啊。”

    “这话也不是我说的,是我一个朋友经常说的。”想到离歌笑几人,一时间,心里不自觉生出些许惆怅。

    孔尚玄心里大概也能猜到几分“我记得你说你是从大明来的?难道就是这回,跟宛嫔娘娘一起来的?”

    “是。”小梅点点头。

    “可你朝鲜话说的真好,我一点儿没听出来你是大明的人”孔尚玄此刻已毫不掩饰内心赞赏,只是有些疑惑“我看你也不像是会惹麻烦的,怎么就被罚得这样重?”未等小梅答话,自己想了想“我听说,宫里有个医官,因为伤了殿下被罚廷杖,不会是你吧?”见小梅笑而不语,很是吃惊地上下打量了小梅几眼“你胆子也太大了,难道是给殿下开错方子了?”却见小梅仍旧只是笑笑“哎,你不愿意说,一定有苦衷,算了,我也不问了,喝酒。”说着,又给小梅倒了一杯。

    吃完饭,孔尚玄执意不肯再把小梅关在柴房里,拉着小梅回了他和元崇礼的房间。第二日一早,吃过早饭,小梅又帮元崇礼煎了一副药,喂他喝下,待到中午,见元崇礼真正没什么事儿了,三人才继续上路。孔尚玄将昨晚的事情跟元崇礼说了,后者自然也把小梅当自己的恩人看待,待离了官驿,便给小梅松了绑,这回倒是小梅过意不去了。

    比孔尚玄看上去要文弱白净一些的元崇礼,因这次一折腾,整个人又瘦了不少,更多了几分弱不禁风,但说话却十分硬气“我的命是你救的,我跟尚玄一样,都当你是朋友,再说,我中毒的时候你都没趁机跑了,我俩便信了你”与一旁的孔尚玄相视一眼,诚恳道“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被罚的,不过,你的人品我们都很是敬服,就算你跑了,我们也相信,你一定有自己的原因,这罪我们自己顶,不会连累你。”说罢,再不听小梅已经有些结巴的解释,转身自顾自地继续往松都方向走去,孔尚玄也随之跟在后面,倒是小梅有些无措地,小跑着跟在后面不敢落下。

    三人赶在晚饭前渡了江,待赶到松都城,先去了家小馆子里吃口饭,却恰巧,正是端午时,与离歌笑几人一起吃汤饭的铺子,吃着野菜汤饭的小梅没有太注意饮食上的落差,只是心里不自觉想到了那天的情景,第一次,有了种酸涩的难过。

    吃过饭,两人仍旧将小梅绑了起来,押送着向医院方向走去。走进医院的时候,院子里的官役正各自整理药材、打扫院落、照顾病患,此时已近戌时正,可医院里,似乎还很是忙碌,孔尚玄示意元崇礼和小梅在这里等着,自己则先进到前院去找人。

    不一会儿,孔尚玄出来,后面,还跟着两个人,一个,看上去五十多岁,另一个则是个三四十的中年男人,小梅心里估摸着,这大概便是医院的医学教谕和审药了:医院是朝鲜的地方性医疗机构,各道设有三所,隶属礼曹,从退居医官中选择医术精湛者负责管理,称为医学教谕和审药,医学教谕对各地推荐来的医学生员进行选拔和教育,也为当地的官民治疗疾病;审药则是负责辨别入京药物真伪,同时也在当地传授药物种植、采集和炮制的方法。余下的人里,有被分派到这里学习的医女,再有,便是被贬作贱籍的官婢和官役了,平日里,也会有周围的平民或贱民,到医院来帮忙打工,赚些工钱,遇上病疫肆虐的时候,则最是缺人手,帮工的价钱也会更贵。另外,不少商家也会在那时候盯上医院的生意,奈何礼曹与其相隔层级纷繁冗叠,难免顾及不到,因此,除都城汉阳的活人署还算收敛些许,各地方的医院,大部分皆是教谕一手遮天,更与地方势力多有牵连,实力不可小觑。待教谕与审药随孔尚玄来到跟前,元崇礼放在小梅肩上的手稍稍用了些力,小梅屈膝跪了下去。

    孔尚玄与元崇礼一起,向两人行了礼“权大人,孙大人,我们是奉王命押送犯人,这是诏命。”说着,将李峘的诏命双手呈给那位权教谕。

    权教谕躬身双手接过,缓缓打开来,一旁的审药赶紧取出火折子,擦亮,给他照着。权教谕看着诏命,隐约可见神情由疑惑变得惊异,到最后似乎有些迷惑不解,待看完,审药便将火折子收了,权教谕也将诏命收好,方才看向正跪在地上低着头待命的小梅,遂抬头看向孔尚玄问道“就是他么?”

    “是。”

    权教谕此时更多了些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先把他放开吧”孔尚玄和元崇礼将小梅的绳索解开,小梅遂俯身拜下“我是医院的教谕,这一位,是审药孙大人”遂语气严厉“没想到你身为医官,竟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医者本应怀有对患者的慈悲之心,更何况是对主上,你竟做出伤害玉体这样有辱医德和臣职的事情,殿下仅仅将你贬到这里,当真是太过仁慈了。哼,依我看,你确是要在这里好好学习医者的德行与为人臣子的规矩。”

    “是,大人教训的是,小的一定会好好反省的。”

    权教谕侧头向一旁的孙审药道“先带他进去,有什么活儿先让他帮忙干着,明天再具体安排。”

    “是”孙审药向权教谕躬身行了一礼,转而向小梅道“你跟我来吧”待小梅起身,又问道“你带没带什么东西?”

    “我...”

    “哦,这个是他的东西。”孔尚玄将一个包裹甩手扔给了小梅,并给一脸惊讶的后者使了个眼色,小梅赶紧应了下来,抱着包裹,跟着孙审药向医院的前院儿走去。

第三十五章 他乡故知

    两人进了内院,绕过前堂,进入中院儿,左拐穿过西偏院进入内院后堂。一路上,院内各处,都有一群一群衣衫褴褛的病患,其间,时不时会有些医官和医女,在病患之中问诊、施药,分散的官役和官婢,也都做着自己分内的事情:移动病患、端药、收拾院落、擦地板,等等诸如此类的劳作,看上去有条不紊。

    两人最终走到了一处破旧的屋舍前,孙审药让小梅去敲门,等了会儿,门开了,走出来个满脸胡子拉碴的男人,头发又硬又糙,胡乱编了个辫子,盘在脑袋上,半眯着眼睛,显然是睡半截儿被吵醒的,因此神色看上去也不是很好。小梅低着头,见此人小腿肌肉十分发达,纵然是现下这般松弛的状态,小腿三头肌仍旧高高隆起,想来弹跳力极好,说不定是练家子。

    “他谁啊?”小梅头顶上传来粗重而低沉的问话。

    “新来的”孙审药走上前,抓着小梅的一只胳膊,将其拽到自己跟前“住这儿,你负责。”

    “他奶奶的。”

    “呕吼!”孙审药有些不满“怎么安排人我说了算”又换了些商量的语气“这人是在宫里犯了事儿才被贬的,你多担待”看向小梅“他叫朴浩,这里人都叫他三哥,以后你就听他的”抬手给了小梅后脑勺一巴掌“机灵点儿,别添乱。”

    小梅吓了一跳,赶忙点点头“是是是,知道了”遂向朴浩躬身一礼“三哥。”

    朴浩眯着眼睛打量了小梅好一会儿,方道“跟我进来。”转身进了屋子。

    方才开门时,屋内腌臜已是令人作呕,如今进了屋,小梅直觉要昏过去了。屋里其实并没有人,大概都在外面干活呢,满屋子的铺盖,一个挨着一个,一些锅碗瓢盆儿,零星散落其间。朴浩指着角落里一个脏兮兮的铺位“你睡这儿。”说完,也不理小梅,转身便走。

    “那个.....”小梅小心翼翼道“刚才孙大人为什么.....”

    “少打听。”

    “知...知道了。”

    朴浩在自己单独辟出的铺褥边翻身躺下,双手枕着脑袋,看向小梅“喂,新来的。”

    “哦,是。”小梅赶紧应着。

    朴浩伸了伸腿,指向堆在角落里的东西“把那些给洗了。”

    小梅赶紧放下包裹,走过去发现,原是堆衣服,已脏得不成样子,悄悄瞥了眼仍旧合目静养的朴浩“现在么?”

    “以后这里的衣服都归你洗”紧接道“少问为什么。”说完背过身去,再不理小梅。

    小梅只得将那堆衣服拾起,顿时,满脸充斥着刺鼻的酸臭,公平来讲,柴胡真的不算最不讲卫生的,小梅在心里,默默地向曾经被自己嫌弃过的柴胡道了个歉,也不敢问朴浩哪里去洗衣服,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小梅在屋子后面找到口井,一旁正晾着几件洗完的衣服,知道找对地方了,便将衣服堆在井边,找来个木盆和一个小板凳,打了多半盆的井水,又在场子里寻觅了一会儿,于墙角处找到一桶皂荚,另从一旁散落的几个木盆中,取来块木板和一根捣衣杵。

    小梅拾起几件脏衣服放到盆里,没揉搓几下水就变浑浊了,想着反正还没最后冲洗,省些水,便直接将衣服随意叠了叠,铺在木板上,撕了些皂荚洒在衣服上,又淋了些水,用衣杵捶打起来,不一会儿,皂荚被打出了些许汁子,泛了不少的沫子,小梅捶打间又撒了些碎皂荚,如此这般,捶打了好一会儿,污秽才渐下去了些,露出了少许本来颜色。再后来,捣衣杵也不管用了,只好用手搓揉,有些污秽已浸在衣服的经纬中,不是一次便能洗掉的。

    小梅洗了两过儿,几件衣服才差不多恢复了本来面貌,却还不是很满意,便又撒了些碎皂荚,捶打一番,再用手细细揉搓一遍,方才投洗了,拧干,晾了起来,此时周围已是万籁俱寂,小梅想着大概都睡了,自己却还有几十件脏衣服要洗。

    就着带些混沌的月光,小梅一刻没停忙到了后半夜,方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住的地方,小心推开门,屋子里已是人满为患,再将门轻轻关上,立时一片漆黑,好在眼睛早已适应了黑暗,再加上,昏黄的月光,穿过破败的窗架,倾洒进来一片片斑驳,小梅如同走梅花桩般,一点一点寻觅到了自己的铺位,摸索出包裹,又摸索着打开,感觉里面装着几个馒头和些许肉干,心里虽感动,却也没什么精神去感慨,已十分困倦的小梅,抱着包裹便钻进了带着浓重潮气和狐臭的被子里,竟也没有太多的不适应,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小梅感觉刚闭上眼睛没多久,便又被一脚踹醒,迷迷糊糊中,勉强睁开些眼皮,感受到天还是蒙蒙亮的,屋里的人,却大多已经穿好衣服出门了,剩下几个还在穿衣服的,正好奇地往小梅这边看。小梅的目光,最后落在那个睡自己对面,脸色苍白,身量极瘦的年轻人身上。他也刚穿好衣服,瞥了眼,正晕晕乎乎地,四处张望的小梅,嘴角微微上扬,衔了一丝笑意,却如死人一般,没有多少生气,随手捡起,铺褥旁的一套衣裤,起身向小梅走去。

    小梅回神间,见一个跟面条似的人,正晃晃悠悠地向自己走来,赶紧晃晃脑袋,使劲闭了闭眼睛,让自己快点儿清醒,再睁开眼时,那人已到了跟前,小梅赶紧起身,向那人躬身一礼。

    “新来的?”‘面条’先开了口,声音竟是有些稚嫩。

    “是。”小梅低了头,小声应着。

    ‘面条’轻哼一声,多了几分懒散“三哥让我带你去砍柴,今后这活儿就交给你了。还有”带了几分讥诮又捎上一句“医院的水缸,也归你”掂量着小梅的身板儿“水缸可不能有空的时候,否则”凑近了小梅“有你好看的”见小梅慌忙地猛点头,饶有兴趣地一笑,将手中衣服扔给小梅“穿上。”说完,转身向门口走去。

    小梅赶紧接过衣服,发现都是没洗过的,还带了些,它们之前主人身上的气息,比自己洗的那些,有过之而无不及,却也顾不得许多,怕‘面条’等久了,赶紧换上,又发现比自己的身量大些,好在有腰带。

    小梅出来便见‘面条’站在门口:他个子不矮,比小梅还要高出一头,人又极瘦,可整个身子,却又总是软塌塌的,一个水蛇腰,七八道弯,后背也跟没了脊椎骨似的总是驮着,看去更像根儿面条了。‘面条’将一套麻绳儿和镰刀扔给小梅,转身从后门出了医院。

    “嗤~”两人于市井走了不多会儿,‘面条’忽然笑道“你还真信我说的”凑近小梅的脸庞“无故找不到人,可是会当成蓄意逃跑的”无所谓地笑了笑“我可是见过,有人被吊着打得只剩下半条命了,啧啧啧,真是惨啊。”

    小梅听得此话,浑身一凉,顿住了脚步,当真走也不是,回去也不是“那...那....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面条’摆了摆手“你这人真无聊”似乎连骗小梅的兴趣都没了“我叫裴承男,你呢?”

    小梅放下心,一笑“我叫贺小梅。”

    “小梅?”裴承男微微扬了扬嘴角“你家人,很喜欢梅花啊”见小梅仍旧垂头不语,好奇道“医院的官役,不是杀人犯就是惯偷,不是流氓就是地痞”饶有兴趣起来“像你这样,从宫里被贬来的,还是第一个。”

    “那你呢?又是因为什么?”小梅不禁也好奇起来,见裴承男伸手做了个抓的手势,遂向上一提“偷东西?”

    “我偷的可不是活人。”

    小梅浑身一冷“你.....你盗墓?!”

    裴承男无所谓地笑笑,打量了小梅几眼“我倒是听说,有在宫里偷东西被抓的”凑近小梅,目光逐渐下移,调笑道“你该不会是内侍府的吧?”

    “我...我......我是内.....内医院的..”着急地着重了语气“医官!”

    裴承男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你是医官?”打量着小梅“开错药了?”自己先摇了摇头“那也不至于啊”看向头低得更厉害的小梅“不会把主上给打了吧?”

    小梅一惊,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裴承男,反应过来后,更是慌乱“我....我...其实.......”

    “呵呵~~”裴承男有些不敢相信“看不出来啊,你小子脾气不小?”眼珠子一转,又凑近了些“为了女人吧”说完,打量了小梅一会儿,长叹一声“哎,还是个情种呢。”

    “你......你别瞎说......”小梅被裴承男这一句一句地,逼得有些手忙脚乱。

    裴承男却似乎觉得小梅慌张的模样十分有趣,一手搭了他的肩膀“哎,不过你都这样了,宫里那姑娘你就别想了,松都也是有好姑娘的”说着,拍了拍小梅“我帮你看着点儿~啊~”

    小梅挣扎开了臂膀“你.....你别操心了,对了”心里多少还有个疑惑“你盗了那么多墓,他们怎么会只把你贬到这里来做官役呢?”

    “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当官老爷不觊觎那些陪葬么,对他们来说,我活着可比死了值钱。”小梅闻言,更多了几分寒意。

    两人不知不觉穿过市集,一路向山上走去,小梅认出,这正是往松都教坊去的路,心里一时五味杂陈,莫名有些说不出的预感,却不知这应验来得也快,渐至半山处,正碰上几名妓生领着下山的童伎,小梅远远便认出了翩跹间若隐若现的赤红唐只,一时有些无措,心下踌躇要怎么解释才好。

    “先生?!”文蕴荷吃惊的声音,不早不晚,正正落在小梅的耳边。

    小梅只得看向已跑到自己身旁,一脸不敢相信的文蕴荷“文姑娘。”

    “你们....认识?”裴承男满是疑惑地在小梅和文蕴荷之间看来看去。

    “啊?..哦...恩.......以前...见过...”小梅知道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而且就算有时间,也不知道要怎么跟裴承男说,只得支支吾吾地应着。

    文蕴荷连看都没有看裴承男,眼睛只落在小梅身上,盯了好一会儿,方才小心翼翼地道“您怎么在这儿,而且.........”

    “我,被贬到医院了。”

    “可是...”文蕴荷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之前在教坊您还...”

    “那是之后的事情了,一时,也说不清”小梅微微一笑“对不起,我还有事情,就,不打扰您了。”说罢,向文蕴荷躬身一礼,回身正对上若有所思看着自己的裴承男,后者一时恍然,点了点头,却还不忘打量了几眼有些怅然若失的文蕴荷,跟着小梅继续向山上走去。

    “艳福不浅啊~”两人穿行于上山的林木间,裴承男一把揽过小梅的肩膀“那可是整个松都最漂亮的童伎,我连见都没见过几次,倒和你像是旧相识”凑近浑身拘谨的小梅“不会是你相好儿的吧?”撇了撇嘴“啧啧啧,还当你是个正经人呢。”

    “你误会了,我们只是见过一面,算是认识而已。”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那姑娘看你的眼神儿肯定不只认识”拍了拍小梅的肩膀“哎,说说,说说,以后,也介绍给我认识认识”见小梅沉默不语,一手接下其肩上的麻绳,往自己肩上一抗“今天我帮你砍柴挑水”见小梅吃惊地看向自己,却还是不吭声,甩了甩手“得得得,以后这俩都归我,行不。”

    小梅知道他在医院有些来头,不想得罪他,却更不想多生事端,斩钉截铁地把麻绳抢了过来“真没什么,就不劳烦您了。”遂低头继续赶路,于耳稍处,沾染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心里不由得一紧。

    裴承男之后再未跟小梅说过一句话,小梅也只得跟在他身后,有样学样,找那些枯死的矮灌木,并随地捡些散落的枝子,不一会儿,收了一大捆儿,扛在肩上,快步跟着,不敢落下。临近中午的时候,裴承男径自找了一处树荫,将柴火卸下,倚着棵粗大的枫树盘膝歇了,拿出带着的干粮吃起来。小梅这才想起,自己没带干粮,更不好与裴承男讨要,只好小心翼翼地,在不远的一处阴凉地歇下,不想竟睡了过去,待醒来,裴承男早已不知去向,小梅缓过神,背上柴火,赶紧往医院赶。

    刚进院子,便见朴浩正和权教谕说着什么,两人身旁,是裴承男和孙审药,见小梅进来,几人齐齐看向他这边,小梅心里咯噔一声,知道不好,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

第三十六章 浅尝辄止

    “呕吼!竟然还敢回来!”权教谕很是恼火,一旁的孙审药看看权教谕,又看看小梅,眼珠子转悠来转悠去;另一边,朴浩则是一脸铁青地用眼角余光瞥着小梅,其身后,裴承男仍旧是那般懒懒散散地猫腰儿站着,上下打量着小梅。

    小梅赶紧放下柴火,俯首跪在权教谕面前“是小的没做好事情,小的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哼!身为官役,还是罪人的身份,这么长时间不知所踪,按律,可视为意欲潜逃,真是,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了。”权教谕看着跪在面前的小梅,面无表情地厉声呵斥。

    “小的愿领责罚。”

    权教谕微微皱了皱眉,却是转向一旁的朴浩“这事儿就交给你了,以后,我不希望,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是,大人”权教谕点了点头,转身向医院内走去,孙审药紧跟其后。

    待两人走远,朴浩低头看向仍旧伏地不起的小梅,侧头向裴承男道“官役私逃鞭笞五十,念是初犯”加重了些语气“情有可原”裴承男警惕地瞥了他一眼“就十鞭子吧,你来行刑”又向小梅道“再有就加倍,好好长点儿记性。”说罢,亦转身离去。

    裴承男待朴浩走远,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小梅,向一旁的两名官役道“把他绑起来。”

    两人上前,扒下小梅的外衣,将其反身绑在了院子一侧的十字木桩上,院中干活儿的见这个阵势,都停了下来看向这边,目光窥测,窃窃私语,小梅一时很是难堪,却还没来得及不去在意,后背上便挨了一鞭子。

    “额啊!”

    虽已进过义禁府,可这一鞭子仍旧让小梅浑身一紧,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栗着,额头立时浸出了细密的汗珠,第二鞭反倒迟迟不落,此时,小梅的后背,已渐生出一股子,贯彻脊背,火辣辣的,奇痒难奈的疼痛,双手挣扎起来,谁知这时,第二鞭骤然挥至,更是令小梅痛不欲生,之后第三鞭、第四鞭接踵而至,一时间措手不及,连连躲闪,却是挨得更狠,待到第六鞭,小梅整个身子,几乎是靠着两只被绑着的双手吊着,两腿用尽了气力才支撑住,只想着快些挨完。

    裴承男这时却慢悠悠地走到小梅身后,探了探头,悄声道“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说罢,退后几步,执鞭扬手,干脆利落地在小梅的后背上留下四条刺目的血道子,之后将鞭子随手扔到地上,向一旁观刑的几个官役递个眼神,再不看小梅,径自向医院内院走去。

    人群渐都散开了,小梅被放下后,一下子瘫倒在地,咬牙撑着身子慢慢站起来,捡起被扔在地上的外衣,抱起砍的柴火,亦步亦趋地向医院里走去。到柴房将柴火放下,发现柴还蛮充足的,便想着先把水缸满上,遂即去了第一晚洗衣服的院子,找到了挑水的扁担和水桶,将它们提到井边后,先打上来一小桶井水。此时早已过了午时,小梅从早上到现在什么也没吃,现下已是饥肠辘辘,又刚挨了鞭子,近六月末的日头,多了些夏日的燥气,小梅一时有些气虚,耐不住,疲惫地坐在井沿儿上,俯下身子,用手自水桶里捧起一舀水便要喝,可还没送到口里,身旁忽然伸出一只手来,将小梅捧着的水打散,小梅一惊,抬头望去,更是诧异,心道这一天里,真是把该见的都见了——正是那日,忆卿在松都,买衣服那家店铺女主人的儿子。

    “这井水太凉,不能直接喝。”那孩子一如既往的消瘦,此时与小梅重逢,没有过多惊讶,倒是有些过分自然。

    小梅虚弱地笑了笑“是,是我性急了...”见那孩子解下腰间的一个竹筒递了过来,小梅接过来,前者示意他尝尝,小梅揭开盖子,送到嘴边尝了一口——温温的绿豆汤,心下一暖,感激地看向那孩子。

    那孩子却有意无意地避过小梅的目光,取下肩上的一个布袋子,递给小梅“吃点儿东西吧。”小梅感觉,这孩子好像不是那么爱讲话了,虽然第一次见时话也不多,却不是如今这般的孤冷气息,一时有些不解,也有些担忧。

    小梅打开布袋子看去,见是几个馍饼和几块儿牛肉干儿,再次感激地看向那孩子“谢谢”继而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吃东西?”

    男孩子自顾自地挨着小梅在井边儿坐下,神色漠然地垂了眼睑,淡淡道“您昨天来的时候我就认出您了,只不过您没发现我,今早本来想去找您,看见您已经跟裴承男走了,我想,大概是三哥给您安排了事情,那时候刚卯时初,早饭要在卯时正才分发,所以您肯定还没吃早饭,而且我看见您什么都没带就跟他走了,回来的时候早过了晌午,又是匆匆忙忙的,肯定也没来得及吃午饭”似乎觉得自己说的有些多了,停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目光疑惑地看向小梅道“您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被贬到这里来做官役的。”小梅言简意赅道。

    “您就是那位医官大人?”见小梅疑惑地看向自己,仍旧垂了头,轻声道“医院已经传遍了,说...说.....”

    “说什么?”小梅打量着正自作犹豫的男孩子,语气随意而温和,眼中却多了几分掩饰得令人不易察觉的认真与警惕。

    “您来之前的半个月,医院里就传,宫里有个医官,打伤了主上,要被贬到这里来,后来,却又没什么消息了。”

    小梅听这话,心道这孩子大概也只听说了些外面的事,宫里的情况大概还不是很清楚,遂收拾了些心绪,微微一笑“是我做错了事,受罚是应该的,如今也刚来,很多事情都不懂,以后,恐怕还要烦劳你多提点些”见那孩子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向自己,之后又赶紧低了头,小梅多了几分好奇“你我这次也算是再见,我叫贺小梅,你叫什么?”

    男孩子慢慢抬起头,瞥了小梅一眼,过了许久,方才小声道“许浚。”

    小梅想了想“清源,是你的字么?”

    许浚神情愈发惊诧,也多了些亲近,仍旧不自觉收回了目光,慢慢点了点头“在医院做事的人,每天寅时正起床,卯时正,厨房的人会在前院儿放早饭,午时正开午饭,晚饭是在酉时正,都是在前院儿,每人都是定量的,错过就没有了,病人的饭,医院会单独配给,你明天别再错过时辰了。”

    “多谢”小梅心里十分感激,复又看了看手中的馍饼“那这些....是?”

    许浚微低了头“我娘给我带着的,你先吃吧。”

    “这怎么可以,伯母的一番心意,我怎么能...”

    “你吃吧”许浚打断了小梅的话,瞥见其身上已渐暗红的伤口“我给你拿点儿药去。”

    小梅赶紧起身,扯动了伤口“嘶”手上却不忘拦下许浚“不用了,官役不好私用医院的药材。”

    许浚不经意露出一抹难得的微笑“没有关系的,我本就是这里的学生,平日在教谕大人那里学习,前几日正好发现了几个止血的药材,如今燥热,你这伤不轻,时间长了会感染的,那些药材是我的,没人会追究,你等我去拿。”说罢,再不待小梅反应,转身便走。

    小梅望着许浚远去的身影,暖暖一笑,拿起一块馍饼狼吞虎咽起来。许浚拿了药膏来帮小梅把伤口包扎了一下,并拿了新衣服让小梅换上,小梅推辞不过,接过来将旧衣服换下,不想耽搁许浚,遂让他去忙自己的事情了,缓过些体力,小梅先将医院的水缸都打满了,又赶紧跑到郊外的山上砍了些柴火回来,总算没错过晚饭的时辰,去前院儿领了这一日的口粮,想起昨日洗的衣服还没摘下来,三口两口把干粮吃了,去后院将衣服都摘了下来,抱着往自己住的房子走去。快走到门口了,才发现,朴浩正倚着房门,站在那里,见小梅抱着衣服走过来,转过头,半眯着眼睛看向他。

    “三哥。”小梅抱着衣服的双手下意识地紧了紧,小心地踱到朴浩跟前,躬身一礼。

    朴浩收回目光“这里不是内医院,自己长点儿心眼儿。”瞥了眼小梅手里洗干净的衣服,转头向屋子里走去。

    小梅赶紧跟着进了屋,见官役们差不多都回来了,如今已渐入夏,官役们都是干了一天的活,又热又累,大多已将一身脏衣服换了下来,个个打着赤膊,小梅一进门便置身于一群光膀子的男人中间,不自觉地低了头。众人见小梅把新衣服拿来了,便挨个走到小梅身前,翻腾出自己的衣服,并把刚换下来的脏衣服扔到小梅手中,小梅知道,今天又得熬夜洗衣服了,看着一个个正要洗漱歇息的众人,小小地无声地叹了口气,抱着一堆脏衣服走出了门,却不知,朴浩的目光自他进门到出门,一直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

    转眼便是六月中旬,小梅每日在医院的工作,虽说繁重,却也渐渐习惯不少。这一日,小梅早早砍了柴回来,快到医院的时候,看见酒坊老板罗九,正拉着一车刚酿好的新酒,于市井间艰难地行进着。小梅知他家里艰难,未免卖力些,但见他如今这般,仍旧十分不忍,快步迎了上去。

第三十七章 微露沾衣

    “罗大叔,您这是要去送酒么?”小梅上前,帮罗九扶住板车儿问道。

    “哦,小梅啊”罗九露出了慈祥而疼惜的笑容“是啊,蕴荷小姐,昨日来问,有没有新酒能送去,这两日,教坊客人多,酒下去的快”笑容中流露出些许自豪“好多客人都喜欢我家酿的酒呢。”

    “罗大叔,要不这样,我帮您把酒送过去,您的腰还没好呢,近段时间不能费力,这一次若不养好,以后会越来越麻烦的。”

    罗九如何不知小梅所说,前些日子他上山砍柴,不小心扭到了腰,差点儿背过气儿去,要不是正好碰上小梅,说不定要饿死在那儿了。之后也是小梅向朴浩赊了银两,给罗九抓药,并找了劳役的空档,去罗九家给他调理,不然哪里这么快就能活动了,为着能照顾自己,小梅那几天拼命抓紧时间干活,几乎连饭都顾不上吃,有时还因为回去晚了,孙审药找不到人,挨了不少责罚。而且小梅不算医院帮工,官役是没有工钱的,所以只能再抽空去山上采些极难找的草药,卖给药铺,还朴浩借的银两,这些罗九都看在眼里,他自己没有儿女,妻子前几年去世了,这些日子与小梅的相处,令他不知不觉中,已把小梅当做了自己的孩子来看待。

    “这怎么行”罗九想了想,摆摆手“为着我这腰,你没少挨罚,这两天,医院也挺忙的,去一趟教坊,老半天呢”指了指小梅身上挨的鞭子,压低了声音道“你不要命啦。”

    小梅一笑,将肩上的柴火卸在板儿车上,扶着罗九,手上微微运力,令罗九松开了扳手,自己接过板儿车,上前一步,将罗九肩上的车带架在了自己身上,看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搀着让到一旁的罗九“放心吧,罗大叔,我一会儿就回来了,今天出来得早,不会误工的。倒是您”小梅有些担忧“您自己回去的时候慢着点儿。”

    “哎,哎”罗九也发现有些力不从心,便听了小梅的话,一手扶着腰,向小梅点点头。

    小梅双手提了力气,肩膀上一使劲儿,举步架着酒车往前走去。教坊在半山腰儿上,待走上了山路,小梅便发觉有些吃力了,再加上来医院之后几乎没吃过饱饭,体力上稍逊往昔,一个没注意,踩到一块儿松动的石块儿,踉跄些许,差点儿翻了车,赶紧跨了马步,稳住倾势,缓了口气儿,定了定神儿,调匀了呼吸,再不敢有大意。

    好不容易到了,小梅将车停在门口,整了整衣服,上前扣了门,许久没有动静,遂又敲了几下,片刻后,隐约有脚步声渐近,待行至门口,门栓被卸下来,大门缓缓打开,眼前之人,竟是那晚教坊雅间中,为小梅和忆卿跳舞的舞伎。小梅正自有些尴尬,却发现对方好像并没有认出自己来。

    “你谁啊,干嘛的?”

    小梅微低了头,向那女子躬身行礼“我是帮罗大叔送酒的。”

    女子了然些许,挑了挑眉毛,伸手向门侧撩了撩“你去后门儿,哪儿有送酒的从前门进的。”说完,再不看小梅,转身把门关上。

    小梅不敢再声张,擦了擦汗,拉起车,绕过院墙,向后院儿偏门走去。到门口后,小心翼翼地扣了扣门,这次倒是开得快,出来个中年男子,一身棕色布衣,眼睛略过小梅,直接看向板儿车“老罗家的酒吧?”

    “是是是,我是帮罗大叔送酒的,他今天..”

    “行了行了,赶紧进来吧,废话真多。”

    小梅不敢再多言,赶紧拉了车进院儿,男子将小梅带到酒窖前,令其转过身去,待让回身时,酒窖的门已经打开了,男子只叫小梅把酒都搬进去,最后把门扣上,到前院儿里找自己来结账,说完也不理会小梅,径自离开了。

    小梅确认无人了,遂上前查看那酒窖:门是推拉式的,细细观察一番——这酒窖没有上锁的地方。难道不怕有人偷酒么?小梅一时疑惑,试着将门扣上,只听嗑嗒一声,等小梅想要重新打开,却是不能够了,这下坏了,无奈,小梅只好先去前院儿找那中年男子,刚进前院儿,便见那男子正从屋子里出来,小梅赶紧跑上前去。

    “真是对不起,我不小心把酒窖的门扣上了,我打不开,还请劳烦您帮忙开一下。”

    “真是的,什么事儿都办不好,怎么这么笨手笨脚的”扒开身前不住鞠躬赔礼的小梅“行了行了,别挡道”向后院儿走去。到酒窖前又让小梅背过身去,小梅依言,却留了心,只听得一声几乎不易察觉的扣合声,有种似曾相识,却是一时想不起来了“行了,转过来吧。”

    小梅小心翼翼地回过身来,满是歉意地躬身一礼“真是麻烦您了,我一定小心。”稍稍抬头,见那人正半眯着眼盯着自己,遂赶忙将头低下。

    “哼。”那人轻哼一声,又径直走了。

    小梅再次上前查看,发现那个看似扣手的门把儿,设计得又窄又小,自己试着把手指头伸进去,都觉得紧巴巴的,不像是用来开门的,又检查了其他地方,再没什么发现,无奈找了个薄石片儿,塞在轨道缝隙里抵了门,才开始搬酒。

    酒缸不小,搬了三四个,小梅已经有些气虚,想着搬完第五个再歇一歇,熟料刚把第五个提起来就卸了力,赶紧用肩膀接了,却是一酸,也软了下来,缸里酒摇晃着,把小梅也带得仰了过去,暗叫不好,心道这下得摔个瓷实了,忽然感觉肩上被推了一把,稳住了倾势,奈何酒缸上的塞子还是被晃开了,洒了些酒出来,立时听得身后一声娇呼,肩上的手却是没有下意识移开,只待感觉自己站稳了,才慢慢松手。

    小梅赶紧把酒缸稳住了,转手安稳地放在地上,回身看去:文蕴荷的头发上和脸上,已被洒上了不少酒水,酒呈蜜色,染得鬓上的绢花有些污了,还有不少坠在花瓣儿上,带着花瓣儿微微颤动。洒在头发上和脸上的酒水溢出一滴来,顺着文蕴荷白皙中透着些许健康红晕的脸颊,流到了下巴上,正是摇摇欲坠,偏巧,文蕴荷见小梅回身来看向自己,难为情地低了头,那滴酒水被这一震,立时落在了文蕴荷水绿色的裙摆上,晕开了淡淡褐色酒渍。

    “对.....对不起....”小梅一时无措,慌忙抬手,瞥见袖口污迹斑斑,遂又赶紧从中衣里衬,自己缝的口袋里掏出绸帕,蹲下身子,擦拭着不断滴下,落在裙摆上的酒水,眼见擦不干净,这才想起应先顾着脸面,起身将绸帕翻了一面儿,抬眼,正对上文蕴荷几分羞涩的神情“给....给您.....”小梅低着头,将绸帕递给文蕴荷。

    文蕴荷也低着头,隔着帕子接了过来,却只展开看去,见已染了大片的蜜色,不觉怜惜道“可惜这帕子了”抬头见小梅望向绸帕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淡淡伤愁,微微一笑安慰道“没关系的,能洗掉。”

    “真的能么?”

    “只是别隔久了,颜色浸得深了也不好洗”看小梅放心不少,遂又道“你若信得过,就放这里,我帮你洗好了,哪天你有时间过来取。”

    “这...如何使得”小梅微微皱了皱眉,小小地低了头“如今,我是罪人之身,被旁人知道了,怕也对您不好。”

    文蕴荷一时间黯然如寂“原来,我,还只是旁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小梅一时竟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是怕给您添麻烦,医院,也是有皂荚的,我自己也....”

    文蕴荷脸色缓和了些“医院洗衣服的皂荚?那都是些边角货,我这儿是专门托人从大明带来的,配着上乘的米汤和绿豆粉,平日教坊的客人弄脏了衣服,都是教坊给洗的,你放心,我不让别人动,我亲自洗。”

    小梅想着自己若再坚持就有些矫情了,再者也确是爱惜,且若拿回去洗,被人看到只怕又不安生,遂诚心诚意道“那就麻烦姑娘了,真是不好意思,您也不用着急,我过几天再来取。”

    文蕴荷脸上顿露喜色,见小梅正望着自己,低了头,喃喃道“我...我先把它用皂荚泡上,一会儿好洗”也忘了跟小梅打招呼,双手执着绸帕转身跑出了院子。小梅望着文蕴荷愈渐远去的背影,脸上却慢慢多了几分愁容,皱着眉,小小地叹了口气,转身继续搬酒。

    文蕴荷刚跑出院子,便被一只手拉到了门后,一声惊呼还未出口,认出了是与自己最为交好的童伎洪子,比自己小些,刚开始学习技艺没多久。

    洪子的母亲是教坊的琴伎,十多年前,与一士大夫家的公子,在教坊相识,公子后来为她行了花草礼,便有了洪子,但没过多久,公子的父亲被调到了京城,临走前,公子来到教坊,与琴伎见了最后一面,两人平静地道了别,此生再无往来。

    洪子六岁那年,琴伎收到公子托管家带来的信,方才知道,公子因相思难耐,于不久前去世了,琴伎之后再未执琴,只于教坊中,教导新入籍的妓生,却也是口传心授,商角知音,于其心已绝矣。好在她琴艺精湛,教出来的妓生也都出类拔萃,千暮锦便随她去了。洪子原名邵洪曲,随了她父亲的姓氏,因其性情大气不拘,生性活泼,大家都喜爱叫她洪子,洪子不喜欢弹琴,喜欢跳舞,她母亲倒也不在意,待她到了年岁,便交给了教坊的舞伎教导。

    洪子目光落在文蕴荷手上的绸帕上,后者赶紧把手背到身后,洪子咧嘴一笑,露出一颗小虎牙“那人谁啊?”忽然闻到一股子酒气,伸脖子在文蕴荷身上嗅了嗅,抬头看见头发上残存的酒水,嘟了嘴“他把酒洒你身上了?我找他去!!”说着,撸起袖子就要往院子去。

    “哎!!”文蕴荷赶紧一把拉住洪子,把她拽到屋檐下“他不是故意的”遂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侧耳听了听院子里的动静,转而向洪子道“你别这么大声。”

    “怕什么,他正搬酒呢不是。”洪子似乎更来了兴致,趴在门侧,向院子里望去。

    文蕴荷吓得赶紧把她给拉回来“只是以前认识的一个人,没什么。”说话间,悄悄把稠帕藏到了袖管里。

    洪子撇了撇嘴“不就是个官役么”转而想了想“不对啊,来教坊的,不是两班就是官老爷,他一个下人,你怎么认识他的?”

    “我见他的时候,他还不是官役呢”文蕴荷皱起眉头“明明前个月还在教坊见过他,怎么会....”转眼,见洪子已登上了一旁的高阶,踮着脚,扒着院墙好奇地看向院子里,吓得赶紧把她拉了下来“你小心他看见你。”

    洪子笑得更厉害了“放心吧,他正一缸缸搬酒呢,才顾不到这边”坏笑着看向文蕴荷“你喜欢他吧?”

第三十八章 暗香浮动

    “你别瞎说!”文蕴荷自知已露羞赧“我...我不跟你说了,我还有事儿呢。”低了头,转身跑开。洪子看着匆匆离去的文蕴荷,笑得更是开心,遂又好奇地爬上墙头,望向还在院子里搬酒的小梅,水灵灵的大眼睛,扑闪出带些懵懂的迷惑。

    文蕴荷回到自己房间,找出个干净的陶瓷大盆儿,倒上半盆温水,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个小瓷瓶儿,将里面的粉末往温水中撒了些,待其尽溶于水中,从袖管儿里取出绸帕,铺展开来,浸在水里。

    文蕴荷盘踞着坐在一旁,望着于温水中,慢慢沉在盆底的绸帕,目光,渐被那绣着的梅花吸引,愈看,愈觉得眼熟,看着看着,眼中闪过一抹惊异,探过身子,双手撑着俯身看向瓷盆儿,神情忽多了些若有所思的疑惑。文蕴荷坐回身子,沉思片刻,又望了眼那瓷盆儿,想了想,转身打开一旁柜子最底层的对开门儿,将瓷盆儿放在了里面,合上门,起身出了房间。文蕴荷匆匆忙忙跑到酒窖的那个院子,正碰上那个让小梅搬酒的中年男子。

    男子看见文蕴荷,向她躬身行了一礼“小姐。”

    “送酒的那人呢?”见男子愣了一下“哦,我看着好像不是罗大叔,教坊换酒家了么?”

    男人一笑“哪儿能啊,行首特别吩咐,只要罗九家的,我刚查过,每个酒缸上,都有罗家酒铺的印子,那小子只是帮忙送酒,老罗最近腰不太好。”

    文蕴荷稳住急切,缓缓点了点头“那他人呢?已经走了?”

    “哦,是,领了酒钱,刚走。”那男人说着,向仍半开着的后院儿小门儿指去。

    “好,知道了。”文蕴荷忍住了追出去的冲动,转身回了内院,却是一拐,躲进了一旁的杂货屋里,等了一会儿,自侧窗见男子也从院子里出来了,径直穿过院子,向教练场那边走去,等他走远了,才悄悄走出屋子,从后门出了教坊,往山下追了没一会儿,便赶上了拉着板车的小梅。

    小梅感觉到有人追过来,停了脚步,回身一看,正对上到了跟前的文蕴荷“文小姐,还有什么事么?”

    “恩....”文蕴荷看见小梅,一时间又有些犹豫了,想了想“那个绸帕,是你的?”

    “是啊。”

    “那,那朵梅花...”文蕴荷想了想“是,谁绣的?”

    小梅一愣,目光黯然些许,淡淡一笑“是我娘,我娘绣的”见文蕴荷呆呆地望着自己,神情有些游离“怎么突然问这个?”

    “啊....”文蕴荷回了神儿“也没什么,就是觉得那梅花挺好看的。不像,不像男孩子的东西。”

    小梅微微一笑“那是我娘最后留给我的,麻烦您了。”

    “您母亲她...”文蕴荷已明白了不少“对不起,让您难过了。”

    “没什么,过去的事了”小梅看向文蕴荷一笑“没什么事的话,我得走了,已经出来很久了。”

    “啊....”文蕴荷恍然“真的很抱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知道,您好像不太想见到我,自那日见过我后,便不再从这里去后山了”顿了顿“希望您以后,不要再躲着我了,我只是,很想被您当做朋友看待。”

    小梅一时窘迫,满是歉意道“我其实,一直是把你当做朋友的....”见文蕴荷脸上立时露出了开心的笑容,遂把之后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后天我寅时末来取帕子,会不会太早?”见文蕴荷笑着摇摇头“谢谢,那我先走了。”文蕴荷望着此时真正渐行渐远的小梅,目光中,不知不觉,多了几分犹疑的担忧。

    将车还给罗九后,小梅匆匆赶回医院,却还是因为误了时辰,挨了五鞭子的责打,医院的人也见怪不怪了,只一旁晾晒草药的许浚,时不时抬头,担忧地望向正在受罚的小梅。行刑后,小梅被放下来,大概是挨打挨多了,恢复得也快,慢慢撑着站起身子,见刚才执鞭的裴承男已走到身边,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却又不敢躲太远,低着头等着裴承男的训斥。

    每次小梅挨罚,都是裴承男执鞭,每次打完,裴承男都没再理过小梅,这次倒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小梅小心地抬头看了眼,对方眼中却少有责备,多了些探究,慌忙低了头,遂听其问道“你今儿帮罗九去教坊送酒了?”

    小梅眼中闪过一丝警觉“罗大叔腰伤了,是小的在教坊耽搁了,不...不会有下次了。”

    “耽搁”裴承男多有玩味“因为那个童伎?”

    小梅拼命摇了摇头“不是!不是!是小的拉车拉得慢了,不会有下次了,真的!不会有下次了。”裴承男再没说什么,转身走开了,可小梅依旧听到了随着他渐远的脚步,慢慢消失的最后一句话“以后少去教坊。”

    后天一早,小梅早早起身,穿过市集,往松都教坊赶去,走到门口才发现有些太早了,寅时正刚过,怕文蕴荷还在歇息,便想着先去砍柴,文蕴荷既约了今日,定是会在教坊的,晚些也无妨。小梅砍了柴回来,已是卯时正,绕道上次送酒的那个小偏门儿,发现门虚掩着,犹豫了一下,将柴禾倚在墙头,走到门前扣了扣,等了一会儿,见没什么反应,正不知如何是好,门忽地开了,门里探出个脑袋,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正欢快地看着小梅,咧嘴一笑,露出一颗小虎牙。

    小梅见是个约莫十岁的小女孩儿,一笑“请问,文蕴荷小姐在么?”

    “你是昨天来送酒的吧?”

    “啊?”小梅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想,噗嗤一笑“是是,我们约好了今天来取东西,她在么?”

    “她不在”洪子上下打量了小梅一番,笑嘻嘻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贺小梅。”

    “贺小梅,贺小梅..”洪子自顾自地念叨着,忽而一笑“你进来吧。”

    “啊?文小姐不是不在么?”

    “现在不在她还不回来了啊”洪子撅了嘴“明明约的是寅时,害姐姐等了好久,后来文少爷来找她,她才叮嘱我来这儿等你的,叫我替她把东西还给你。”

    小梅很是歉意地躬身一礼“是我没遵守时间,真是抱歉,麻烦你了。”

    洪子被小梅这么郑重其事的道歉逗笑了“行啦行啦,你进来吧。”说着,将半边门打开,向小梅招了招手。

    小梅跟着洪子进了院子,两人穿过两进院,进入内宅,正要往西偏院儿去,只见远远跑来一名童伎,也是十岁左右的样子,提着裙子,匆匆跑到洪子身旁,着急道“找你半天,跑哪儿去了,行首正在教场教习呢,大家都去了,还好行首还没发现,赶紧过去吧。”

    洪子闻言害怕起来,为难地看向小梅“我...我不能带你过去了,从这儿”伸手指了指一侧的拱门“过去,一直往里走,从过堂旁边的侧门儿,进到第二进院子里,有棵系着红绸带的梅花树,那就是姐姐的房间,她说把东西放屋里了,你直接拿走就行。”

    “这...”小梅很是为难“我怎么能擅自进文小姐的房间呢。”

    “喂,你走不走啊,不走我可走了。”一旁的童伎不断地催促着洪子。

    “这,这.....”洪子急得快哭出来了,跺着脚道“哎呀,没事儿的,文姐姐知道的,而且她说”好像找到了说服小梅的理由“如果她没回来,让你拿了东西赶紧走,别让人知道了”见小梅果然一愣,赶紧催促道“快去吧,现在教坊的人都在训练场呢,她那儿肯定没人,你拿完了从后门出去就行了。”

    小梅微微一笑“好,我听你的便是。”

    洪子这才欢喜地冲小梅笑了笑,还没来得及道别,就被一旁的童伎急匆匆地拉走了,却不忘边跑边回身跟小梅使劲儿挥手,小梅见洪子性子热情开朗,心里也很是喜爱,待两人跑出了院子,转而想起,洪子方才提及的文蕴荷嘱咐自己的话,以及前天文蕴荷追出来问的那几句,一时隐隐有些不安————母亲的帕子也有问题?

    知道不宜耽搁太久,小梅依照洪子所说,找到了文蕴荷的房间:门前果然有一棵梅树,如今还是枯枝子,矮矮的,很不起眼,周围却是用竹节儿细细围起了一圈儿围栏,最显眼的,是枝头挂着的一抹赤红唐只——正是小梅第一次见到文蕴荷时,她带着的那个。小梅嘴角不禁衔起一丝笑意,上前细看那唐只,一时间,觉得那唐只上的梅花十分地眼熟,奈何无法立即想起来,遂决定还是先把绸帕取了,查看了一下周围,见果然无人,方才将鞋子脱下,放在阶台上,推门进了文蕴荷的房间。

    房间不大,是标准的少女闺房模样,由两道门隔成三间,布局也基本相似,小梅站在屋子里,隐约可以闻到一股子淡淡的百合香气。既然文蕴荷让自己来拿,必定不会放在太隐蔽的地方,小梅环顾两侧,发现西厢内的小几上,放着个漆雕盒子,过去将盒子打开,绸帕果然在里面。

    小梅取出绸帕展开来看去,果真已经洗干净了,而且细细熨烫过一遍,捧于面前,还能够嗅到幽幽的檀香气味,可见用上好的檀木屑焚后蒸腾过,心里不禁对文蕴荷的细致很是感激。小梅将绸帕叠好收到中衣的暗袋中,之后将盒子盖好,忽然听见屋外有脚步声,心下一惊,再听去,却又没什么声音了,想着大概只是有人路过,起身向屋外走去,可当他打开屋门的时候,才发现,事情不太对劲————院子中,几十名留守府皂吏,已将文蕴荷的房间团团围住,为首的,是典狱署的申奉事,其旁,正是松都行首千暮锦。后者仍旧像是不认识小梅一样,只不过此时,小梅隐隐感觉到,千暮锦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多了几分不再掩饰的探究与思索。

第三十九章 投石问路

    “臭小子,好大的胆子,竟敢到教坊来偷东西,把他给我拿下。”申奉事厉声呵道,两名皂吏立即上前,将小梅拉下阶台,按倒在地。

    “大人,我没有偷东西,我...”

    “偷没偷,我自有判断”申奉事不屑地呵斥道“来人,给我搜。”皂吏将小梅的衣服扒了下来,一通翻腾,不一会儿便把绸帕找了出来。

    “那帕子是我的,是我的帕子。”小梅见翻出了帕子,一时有些慌乱。

    “你的帕子”皂吏将绸帕交到申奉事手中,后者展开来仔细端详片刻,斜了眼睛,看向跪在地上的小梅,轻蔑道“你不过是个官役,还是戴罪之身,怎么会有这么贵重的绸帕。况且,这上面的花色...”细看了看,转头向千暮锦“好像哪里见过。”说着,将绸帕递给千暮锦,小梅闻言顿悟。

    千暮锦将绸帕展开来仔细看了,后还给申奉事,敛容恭敬地回禀道“料子更名贵些,朝鲜这边很少见,倒像是,大明那边的苏绸,多是贡品,教坊里偶有恩赏,但这个,小的并未见过,不过上面的花样,倒是与小女唐只上的很像,不知是不是她的。”说罢,眼角顺势看向小梅身后的那棵梅树,却好似不经意地,慢慢扫过跪在地上的小梅,与后者四目相对。

    “哼”申奉事接过绸帕,又展开来看去,遂看向小梅,厉声道“一个卑贱的下人,如何会有如此贵重的女子绸帕,况且,竟还敢私自跑到官妓的住处来,真是胆大至极”抬眼看向周围的皂吏道“还愣着干嘛,把人押到典狱署去,我要上报主簿大人,好好审理这罪人。”

    皂吏将小梅绑了,押解着,往教坊外走去,千暮锦垂首静立一旁,待申奉事一行走出院子,稍稍抬头,眼神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向周围闻声而来的妓生道“都散了”转向一旁的训育师傅“蕴荷还没回来吧?”

    “是,听说留了饭,看样子是要晚上才回来了。”

    千暮锦此时眼中终于多了几分犹豫不决“盯紧点儿,先不要让她知道。”

    “您的意思是”训育师傅微微抬眼“能瞒多久瞒多久。”

    千暮锦转过头去“我倒不怕她知道,只不过,不想太早”目光又转向方才申奉事一行离去的方向“那小子,我必须要弄清楚,才好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回说申奉事一行押着小梅,此时刚下到山下,进入市集不久,遥遥望见医院的权教谕和孙审药正领了朴浩和裴承男迎了上来。

    “申奉事,这是怎么回事?”权教谕行至跟前,见其后被押着的小梅,满是诧异地问道。

    申氏同样惊异于这份‘碰巧’,愣了一下,转而想到几人可能是出来采买的,正身秉明“回大人,刚在教坊抓到个偷东西的,待回典狱署报主簿大人,推鞠之后再行处置。”说罢,向权教谕躬身一礼,遂欲继续前行。

    “且慢”权教谕不着痕迹地伸手一拦“这人”说着看了一眼小梅“是前些日子,宫里的内禁卫,奉王命,押解到医院的官役,若有什么事情,也该由本官先查清楚,再由都事上报给经历大人审核后,请留守大人裁定,如今这样就把人带走了,难道要定了案之后再通知本官么?”

    申奉事一时也明白过来,回头看了一眼小梅,转过来凑近权教谕“他就是从宫里来的那个?”见权教谕小小地点了点头,寻思了一会儿,向身后朗声道“既然他是医院的,那就先交给权大人吧。”

    “不知这小子偷了什么?”一旁一直没做声的孙审药此时忽然问道“待将事情查明也好人物俱在。”说罢,望了一眼权教谕,后者了然地一同望向申奉事。

    申奉事忙从怀里掏出绸帕呈交给权教谕道“就是这个。不像这小子的东西,还有这花色”指了指帕子上的那朵梅花“连千暮锦都说是教坊里的。听说你们医院前些日子也丢过东西,保不齐也跟他有关。”

    权教谕接过帕子,随着申奉事的指引展开来看了看,神情并无异样,却是一旁的朴浩,余光瞥向绸帕上的一角,一时间半眯了眼,闪过一抹凌厉,不露声色地抬眼,盯上了一群人中,正焦急地望向权教谕手中绸帕的小梅,眉头不经意地皱了起来。

    权教谕将绸帕收进袖子里,遂向一旁道“把那小子带上。”说罢,与孙审药一起向申奉事一行作别,回身向医院走去,另一边,朴、裴二人走上前接过小梅,押着他快步跟上了权教谕。

    一行人回到医院,权教谕先让孙审药和裴承男把小梅带去问话,自己则和朴浩来到内院的议事厅,进了屋,权教谕于上首坐下,将袖子中的绸帕拿出来,掷于身前的桌案上,目光仍旧盯着绸帕上的梅花,如此,沉默片刻,缓缓抬眼看向朴浩,语气却是询问“你怎么看?”

    朴浩一如既往地懒懒散散低着头,语气略显随意“那小子不像。”

    “可这梅花骗不了人!”权教谕却似乎没有朴浩那样的好耐心“这小子,怎么会有绣着这种梅花的帕子,这要是让夫人知道了.....”

    “夫人近年来,并没有避讳这个梅花,否则,也不会留下那个女人”朴浩毫不在意地打断了权教谕的话“况且,松都教坊里的梅花,比这个招摇的,多的是,夫人又何曾说过半个字。”

    权教谕闻言,一时,愈发没了先时的激动,多了不少迷惑不解“那千暮锦把这小子送到咱们这儿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试探。”朴浩此时嘴角含了一丝笑意,目光已落在那方绸帕上,眼中终于流露出几分锐利。

    权教谕看向朴浩,似是犹豫,又像是考量“她是在试探咱们,还是在试探那小子?”

    “我倒觉得,她是在通过试探那小子来试探咱们。”

    权教谕的神情一时有些尴尬“她们会不会已经知道......”

    朴浩上前拾起绸帕,展开来仔细端详,口中喃喃“这事儿,您担心得未免晚了点儿”瞥了眼有些愣愣的权教谕,收起已到嘴边的冷笑“我想,在她们从咱们这儿,得到第一个消息开始,就已经知道,咱们到底是什么货色了。”

    “那...那......那现在.....”

    朴浩放下绸帕,衔了一丝狡黠的笑意看向权教谕道“她们既然扔过来一个烫手山芋,那咱们也不能让她们空着手离开”转而语气中多了几分狠意“想把脏水泼咱们身上自己还干干净净的,没那么容易。”

    朴浩从议事厅出来后,便往自己住的地方走去,到了门口,发现有个人,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贺先生不会偷东西的”许浚的语气中,有着抑制不住的急切,但仍旧言简意赅。说话间,后院儿的柴房里,隐隐传来惨叫声,以及肢体碰撞的声音。院子里的人显然都听到了,频频有人驻足觅寻片刻,却也很快若无其事,只仍能见彼此之间窃窃私语“你们到底是怀疑他,还是想让他说出什么”许浚这话较之前轻了许多,显然只是对朴浩说的。

    朴浩眼中闪过一抹亮光,上前一步,盯着许浚,一字一顿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说罢,转身欲进屋,拉开门,顿了一下,转过头,看向若有所思的许浚道“这件事情,你别插手。”说罢,进了屋子,将门重重地带了上,留许浚一人在门外,后者时不时地听着从身后传来的阵阵惨叫,脸色愈发苍白。

    午夜时分,医院后院柴房的门被悄悄打开,一个人影闪进屋里,关上门,柴房里,只留有月光透过墙上的方寸铁窗,洒在地上的几缕惨白,其中一道月光,正好将地上躺着的一个人笼在其中:那人被缚着双手绑在一把椅子上。来人将地上的人连同椅子一块儿拉起来,置于屋子中央,迎着月光,映出了小梅伤痕累累的憔悴面容。来人俯下身子,凑近了盯着小梅的脸,月光也将那人的容貌映的分明——正是朴浩。

    见小梅还昏厥着,朴浩面无表情地解下腰间的水袋,摘下塞子,将水袋置于小梅头顶,慢慢倾倒下来。水从小梅的头顶流到耳畔,最后沿着两腮滑至下巴,终滴落于中衣下摆上,还有几道水迹,沿着小梅的前额,滑过双目顺着鼻子两侧流至嘴角,被小梅嘴上勒着的棉布条慢慢吸收。水流逐渐加大,不知不觉,开始在小梅的脸上肆意起来,淤青处被清水反复冲刷引起了生涩的刺痛,涌进鼻腔的冷水,令小梅不住地咳嗽起来,终于有了一丝的清醒。

    朴浩见小梅渐醒,收了水袋,放回腰间,扯下小梅嘴上的布条,却并不着急,只站在那儿等着小梅醒过来。过了一会儿,小梅疲惫地睁开眼睛,发现身前站着个人,拼尽全力抬起头,待终于看清了来者何人,害怕得不自觉挣扎起来,但终究被绳索束缚,无济于事,只得听天由命般地缩在椅子上。

    朴浩轻哼一声,伸手一把抓住小梅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来,自己则低头看向一脸紧张的小梅,语气嘲讽道“不想挨打,还不听话?”

    小梅想起早上,被裴承男押着,快进柴房的时候,趁着孙审药先进了柴房,裴承男在自己耳边悄声道“说帕子是文蕴荷送的。”

    “为什么。”虽然很害怕,但面前的朴浩带给自己的疑惑与恐惧旗鼓相当,小梅按下心绪,努力保持语气的平静问道。

    朴浩盯着小梅的眼睛,似乎看穿了那层心虚,嘴角衔了一丝复杂的笑意,随意道“你又为什么不肯说?”

    小梅避开朴浩的目光“我不是贼。”

    “把你当贼的可不是我们。”朴浩冷冷一笑,松开了小梅的头发。这一句话点醒了小梅,这的确算是个很好的选择,但此时没有离歌笑几人在身边,小梅很难自己做出抉择。

    “我....我...我考虑一下。”

    朴浩意料之中也有些迷惑不解,轻笑了笑“好,记得在被打死前要想清楚。”

第四十章 迷雾重重

    第二日辰时末,两名皂吏来到柴房,将满身疲惫,饥肠辘辘的小梅从椅子上放下来,架着,押到了典狱署偏院儿的教场内,绑在了院子中央的一把椅子上,小梅见院子里已站满了典狱署的士兵,对面的舍廊房内,以一人为首,两人随后,走出来三个人:一左一右,正是医院的权教谕和那日去教坊抓自己的奉事,中间那位却是没见过的,看衣着,小梅大概推测出,这人应该是开城留守府的经历,官从四品。

    三人于廊上立定后,经历官微微侧首,向那奉事点头示意,奉事躬身领会,向廊下两名各执一根长杖的皂吏微微昂首,两名皂吏转身向廊上三人躬身应诺,遂行至小梅的一左一右,执杖静立。小梅见两人这般站在自己两侧,浑身上下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回想起昨晚上朴浩对自己说的,小心地瞄了一眼舍廊上的三人,别过头,神情既焦急又有些无措。

    站在廊子里的经历官看了看被绑在院子中央的小梅,向权教谕微微侧首,悄声问道“他就是那个,从内医院贬到你们医院的医官?”

    “是,大人。”

    经历官若有所思地轻轻点了点头,瞥了眼身旁的奉事“搜出什么没有?”奉事却没有接话,垂头静立一旁。

    权教谕见状,赶紧从袖管儿里将绸帕取出来,双手呈给经历官“这个,是从那小子身上搜出来的。”

    经历官接过绸帕,展开来看去,眼中闪过一抹明亮的惊异,纵然努力修饰,却仍旧于眉间展开了一丝丝慌乱。小梅发现经历官拿着的好像是自己的绸帕,远远便感觉到,这人也是识得这帕子上的花样的,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下意识地在椅子上挣扎起来。

    经历官抬头看向小梅,沉声问道“这帕子,可是你在教坊里偷的?”小梅嘴还被棉布勒着,听得这话,拼命地摇了摇头“那,这帕子,是你的?”

    小梅刚要承认,忽然想到昨晚朴浩的一番‘劝告’,微微低了头,小心地摇了摇头,这一下,舍廊内的三个人果然都有些意外。

    “你这小子”申奉事想起昨日是自己向留守府回禀的,不禁有些焦急“在教坊的时候,还嚷嚷着这帕子是你的,如今怎地又不承认了?”

    权教谕悄悄瞥了眼一旁皱眉思索的经历,顺带扫了眼已有些按捺不住焦躁的申奉事,想了想,抬头看向小梅,慢慢问道“那,这帕子,到底是谁的?为何在你身上?”见后者仍旧只轻轻摇了摇头,似乎也有些迷惑了,皱了皱眉,偷偷瞥了眼身旁的经历,见其面色愈发阴沉,不敢再问,垂头静立一旁。

    “哼”经历官见小梅虽然已明显有些瑟瑟发抖,却仍旧低头不作表态,语气微微嗔怒道“竖子如此冥顽不灵。”

    一旁的申奉事小心询问道“大人,是否推鞠?”

    经历官想了想,缓缓点了点头道“如此看来,不吃点苦头,他是不会说了。推鞠问讯吧。”话音刚落,一旁已有侍者抬了把椅子过来,放在舍廊正中,经历官于椅子上坐了,申奉事与权教谕仍旧立于其两侧。

    申奉事于前半步,向场子里道“行刑。”

    闻言,站在小梅两侧的皂吏,上前将小梅的双脚用绳子绑结实了,遂又上来两名皂吏,一左一右于小梅身后立定,各自板住小梅的双肩。见此阵势,小梅早已吓得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里,身子抖得更厉害了,但见左右两侧的皂吏各自执起手中的长杖,心知今日定逃不过了,心里的恐惧愈加厉害,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开绳索,奈何绑得结实得很,又被两人按着,根本半寸移不得。

    “呜!!!!!”长杖落下,重重击打在小梅的大股上,痛得小梅一声惊呼,却被嘴里勒着的棉布拦在了口中,只余下一声长长的呜咽“呜.....呜..........”

    长杖连续击下,皮肉上的疼痛慢慢延伸到了骨头上,沿着经脉,渐渐蔓延至全身上下。不消片刻,小梅便感到,一开始的刺痛已变得麻木,一双腿,时而沉重时而轻飘,痛楚,也开始有了间隔,却迟迟难褪,脑袋时不时地嗡嗡作响,身子也开始不自觉地抽搐起来,汗珠子悄无声息地沿着发际不断渗出,顺着额头和脸颊直到下巴上摇摇欲坠。打到后面,小梅已近乎没了知觉,脑袋软软地向下半垂着,随着长杖一下又一下击打在腿上而微微颤动,好似已没了神志。

    “停。”

    只见一个皂吏提了桶凉水走到小梅身前,站在小梅身后的一名皂吏,一手抓起小梅的头发,强迫他把头抬起来,小梅仍是毫无反应。皂吏用桶里的舀子舀了一瓢水,泼到小梅的脸上,后者还是无动于衷。

    “大人,犯人昏过去了。”

    “弄醒。”

    皂吏又向小梅脸上泼了几舀水,见他仍旧昏昏沉沉的,从腰间取出掌板,起手在小梅脸上左右开弓,打了有七八下,小梅两颊已有些血痕,发出了轻微的呻吟声。

    “让他说话”经历官终于开口,皂吏将小梅嘴上勒着的棉布条摘下来,小梅轻咳两声,似是得到了片刻的喘息“说,这帕子你是如何得来。”申奉事和权教谕皆看向小梅,眼神却各有微妙。

    “我没偷东西。”此话一出,申奉事瞥了一眼经历,转而看向小梅,眼神中渐露狠意,而一旁的权教谕,一时间倒多了几分焦虑。

    经历官冷笑一声“好,给我继续打,打到他招了为止。”

    长杖再次轮番向小梅大股上击打,小梅痛得禁不住大叫“啊!.........啊!...........啊!”整个人也开始拼命挣扎起来,奈何被两个人按着,只能眼睁睁看着长杖一下一下地打在腿上,痛不欲生却又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又打了一会儿,小梅再次昏了过去,眼见着已近午时,经历官也是要吃饭的,便先将小梅关进了牢里,待下午再继续问。与此同时,松都教坊那边,也在时刻关注着典狱署的动态。

    “他没说么?”千暮锦此时正坐在自己屋里,其旁,还是那位训育师傅。

    “没有”训育师傅摇摇头“医院的时候,权教谕他们问了一天,那小子竟是一个字都不说,今早便被提到典狱署去了,推鞠了一上午,最后挨不住,也只说自己没偷东西。”

    千暮锦垂了眼帘,半眯了眼睛,低声道“蕴荷回来了?”

    “刚回来,昨晚和今早,留守那里都留了饭”见千暮锦神色缓和了不少,添了抹似有似无的笑意,犹豫了一下“昨日,原就是留守的生辰。”千暮锦的笑容停留在嘴边,平添了一丝歉疚。

    另一边,文蕴荷刚刚回到房间,进得西厢,不经意瞥见了小几上半开着的漆雕盒子,方想起昨天答应小梅的事情,见此,只当小梅已经拿走了,便把盒子收了起来。

    收拾妥当,文蕴荷打算去找洪子问问小梅是不是把帕子拿走了,熟料,走到门口刚一开门,见洪子正低着头于阶下来回徘徊着,一脸的愁容,转头见文蕴荷站在门口,先是一惊,遂又满是为难地低了头,背了手,两只脚于土地上来回摩挲,似乎很是踌躇,文蕴荷见状,感到事情好像没有自己设想的那么顺利,左右观望一番,见是无人,上前拉着洪子回了房间。

    “这么说,他被抓到典狱署去了?”文蕴荷听洪子说完,顿感心惊,怕吓着洪子,遂按耐下心绪,想问仔细些。

    洪子认真想了想“那天,好像是因为,来了个很尊贵的人,行首把大家都叫到教场去了,结果没一会儿典狱署的人就来了,那位大人说,前几天训育师傅前去报过教坊丢了不少东西,这几天医院也少了些药材,刚去过医院那边清点过人数,就他不在,说是上山砍柴去了,才在后山找过一遍,没找到,想着会不会进了教坊,要搜查。我想着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之后行首便让母亲请了客人去雅间休息,令所有人留在原地,自己和训育师傅跟着大人去各处搜查,后来我听说,他们正好撞见他从你房里出来,还搜出了个什么帕子,结果就被带走了。”

    “那后面帕子的事,你又是哪里听来的?”

    孰料,洪子闻言,一时竟较先前多了几分害怕,下意识地往门外瞥了一眼,转过头来,可怜兮兮地看着文蕴荷,委屈道“文姐姐,我说了,你可别告诉别人啊”想了想,更是着急地道“千万,千万千万,别告诉行首,要不然我就死定了”见文蕴荷郑重地点了点头,方才道“昨天晚上,我在别院的雅间外面听见...”

    原道,昨日小梅被带走后,洪子再不谙世事也看出了些不对劲,眼见着文蕴荷出去了一天都没回来,自己连个报信儿的人也没有,又想着文蕴荷一再告诫毋让其他人知道,心知这大概也算得是两人之间的秘密,却见今日这般,文蕴荷起先一定没预料到,如今竟全撂在了自己一个人身上,若是小梅为此丢了性命,自己就真没法跟她交代了。

    如此,心乱如麻地熬到下午训练结束,匆匆吃了晚饭,便去了文蕴荷的房间里等着,却是到了酉时末,也未见文蕴荷回来,料到被那边留饭了,回来也得次日晌午了。

    洪子心里更是多了些愁苦,心烦意乱地满院子转悠,不知不觉走到了别院雅厢前,见屋子里亮着灯,台阶上放着两双鞋子,洪子识得其中一双是千暮锦的,想到白天的那一番变故,心里不由得生出许多好奇,环视四处无人,遂伏下身子,慢慢蹭到阶前,小心地向屋子那方探了探头,渐听得断断续续的一番对话。

第四十一章 各怀心思

    “恩...”听上去是个中年女人的声音“这,是从那小子身上搜出来的?”洪子听得这话,想着大概是小梅被堵在门口的时候,被搜出了什么东西,心想会不会就是文蕴荷让小梅去她房里拿的那个东西,担心会牵扯到文蕴荷,赶紧静下心来细听。

    “是,夫人。”千暮锦的声音,恭敬中,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自矜。

    另一方许久没了声音,正待洪子按捺不住想再往前凑凑时,只听得“这东西,你怎么看?”虽是问的,可洪子却感受不到话里的疑惑。

    千暮锦没有立即回答,洪子只听得她不紧不慢道“花样确是同一款,若说巧了未免牵强,可真要坐实了,光一个花样子,也很难说。”

    “绶媛,你我都知道,这种摸凌两可的话,实不该,是你说出来的。”对方的语气忽而有些不善,洪子不由得心里一紧。

    只听得一阵窸窣,千暮锦似乎已经俯身拜下,语气却依旧稳如泰山,丝毫不乱“松都诸事,未有瞒得过夫人的,夫人自然明白,小的说的是实情。帕子虽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可东西是不是他的,花样子是不是出自其手尚未可知,毕竟有关暗枭,人,又是明国那边的,小的实不敢妄下定论。”

    又等了好一会儿,对方缓缓道“巽主谨慎,是好事,可你当真,放心交给医院么?”

    “权宗书这些年,既已将医院的药材买办,交予夫人手下的商行,又着实,为松都办了不少事,余下的那些个暗枭,也是他们帮忙找出来的,但毕竟,他手下的朴浩,能这么快攀附上咱们,来路总要谨慎些才好。”

    “怎么”对方似乎比之前多了些兴趣“堂堂松都行首,还怕管不住男人?”

    “管与不管,要看值不值得”千暮锦带了份熟识的坦然“这次,就用那小子,试试他们够不够分量。”

    “然后呢?”文蕴荷听到有小梅的消息,禁不住追问道。

    洪子歉意地看向已显出几分急切的文蕴荷,语气担忧道“行首,跟那位夫人说,今儿个典狱署会亲自审问什么的,还说......还说什么帕子的事情,现在还不用太担心,关键是在医院那边,后来,又说了什么黑什么暗的,我就听不太懂了,怕被她们发现,就回房了”说着,惴惴不安地偷瞄了一眼正凝神深思的文蕴荷,小声儿问道“文姐姐,我....是不是闯祸了。”

    洪子说话间,文蕴荷的脑子,正急剧地思索着:若自己所料不错的话,洪子口中的夫人,应该就是当今大王大妃的二嫂,主上殿下的亲舅母,国舅尹元衡的妻室,郑兰贞。

    郑氏来松都教坊从不露面,自来至走,皆住在母亲为她特别准备的雅间内。所谓雅间,其实也不是另建的别院,只一个比较僻静的院子里,稍大些的正房而已,对教坊中人也无特别禁忌,似乎正应了母亲曾说过的,大隐隐于市,而自己,亦如洪子一般,曾经无意间,发现了母亲的这个秘密。

    同样,她见过小梅的帕子,识得,那上面的花样子,与自己唐只上绣的实属同宗,皆系母亲片刻不曾离身的贴身腰牌。这是母亲唯一不允许自己探问的事情,却是在自己带的所有唐只上,都明目张胆地绣了那令牌上唯一的一朵梅花,只说让自己一定不要摘下来,但这些年,文蕴荷仍旧于不经意间,从不同人的眼中,感受到了那朵梅花背后,不同寻常的权利与地位。

    她知道,小梅的那块绸帕上,也绣有这朵梅花,样式若说是凑巧,实在是有些自欺欺人,而母亲的这般行事,大抵也是为着那朵梅花。如今,她心里最为疑惑的,便是小梅到底知不知道,那朵梅花所代表的意义,知道?可又为什么会这般放心交给自己,难道是一种试探?文蕴荷心里本不愿这样想小梅,再加上与其相识的这些日子,也感觉小梅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可母亲,似乎是已经对这帕子有了些算计,非要让小梅,因这帕子被典狱署抓到把柄,可最后为什么又要扯上医院?

    若像洪子听到的,母亲好像是在用小梅试探着什么,想着洪子方才说的,小梅如今已经被带到典狱署的话,文蕴荷忽地打了个寒战:再不想办法,小梅只怕凶多吉少。

    想到这儿,文蕴荷看向正一脸愁苦的洪子“没事儿,没什么大事儿,你不要管了,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你没见过他,我也没让你转交他什么东西。知道了么?”文蕴荷怕洪子不当回事儿,特意正色不少。

    洪子似懂非懂,却又像是明白了些什么,缓缓,点了点头“知道了,文姐姐。”

    “我现要出去一下,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娘要问起你,就说没见过我。”见洪子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文蕴荷心里却是莫名地有些不安,不知这样子,算不算把洪子也牵扯了进来,可事已至此,小梅那边要尽快解决,只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典狱署的刑牢里,昏厥在一堆杂草中的小梅,被腿上的一阵刺痛惊醒,脑子里开始快速回想这一整件事情:帕子留给文蕴荷,最有可能见过的,应该是千暮锦和洪子,洪子暂放下,千暮锦却是知道自己之前内医身份的,那日在松都,自己也暴露了知道暗枭的事情,那么帕子上的花样子便说不上是个疑点,相比之下,医院的态度就有些捉摸不透了。

    朴浩和裴承男应该是知道黑梅暗枭的,权教谕和孙审药即使不知根底,也不全然是个局外人,但朴浩的话也说明,医院与教坊并不完全同道,自己,更像是千暮锦抛入医院这片深潭中的一颗石子,而朴浩,却像是打定主意,即使要让自己,在医院溅出了水花,也须得将千暮锦的裙摆弄湿。一时间,忽然想起前一晚朴浩与自己说的一番话,脑海中闪现的,是文蕴荷那日,询问帕子上花样儿来历时的神情。

    正想着,外间的牢门开了,小梅知道马上要继续推鞠了,浑身不自觉打了个哆嗦,腿上的伤也牵带着刺痛起来,见来人开了牢门,下意识地挣扎着想往后缩,却是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只得任凭来人将自己架出刑牢。仍旧是上午的教场,两人将小梅的手脚分别拷在刑架的上下四条镣铐上,小梅一天多米水未进,昨日在医院被问了半日,今日又推鞠了一个上午,早已精疲力尽,全靠手上的镣铐吊着身体,尽力将头抬起,也只瞥见了一眼前方舍廊中的三双鞋履,遂又重重地垂下头去。

    “说,这帕子你是怎么得到的?”小梅识得是那个经历官的声音。

    小梅闻言,艰难地抬起头来,果然见那经历正目光凌厉地盯着自己,却又隐约带了些许忖度,右手里,正是那块绸帕,而一旁申奉事的目光,竟恍惚地游离在经历官持着绸帕的手上,经历官另一边的权教谕则奇怪地隔着经历悄悄瞄着那奉事,三个人看起来各怀心事。

    小梅终究撑不住,垂下头去,缓了缓气息,气力虚弱却很是坚决“我没偷东西。”

    “哼!冥顽不灵”经历官有些没耐心了“来人,继续推鞠,我倒要看看,他能倔到什么时候。”

    皂吏将连着小梅手上镣铐的锁链向下一拽,小梅立时两脚悬空被挂了起来,两条手臂被拉得生疼,两个手腕也感觉要被勒断了,两名皂吏将锁链固定后,便各自拾起立在一旁的长杖,走到小梅的身后两侧。

    “大人?”申奉事探了身子,向经历躬身一礼,见后者眯着眼睛又打量了小梅片刻,轻轻点了下头,遂向教场朗声道“推鞠。”

    两名皂吏举起长杖,依次击向小梅的后背,长杖是用竹片做的,韧性很大,打在身上不会很实在,后劲儿却足,打的时候兼带抽的效果,因此开始几下,受刑人还不会觉得有什么,待得被打的地方红肿起来,便会又疼又痒,之后的每一杖再打上去,都会加剧痛苦。

    果然,没到二十下,小梅已感觉整个后背火辣辣的,两条手臂已经麻到了指尖,早已跟后背上的痛比不得,整个身子悬在半空,随着竹杖的抽打,在刑架间轻微摇晃着,勒得手腕越发红肿,挣扎了几下,除了令发麻的手臂增加了几分苦楚,再无其他作用,即便如此,受过上午的推鞠,现下又饿得有些恍惚了,倒是让小梅多少对疼痛的感知模糊了几分,只紧咬着嘴唇,并没有叫出声音,但越往后,也还是有些支撑不住,头越来越低,终于昏了过去。

    “大人,好像昏过去了。”昏迷中的小梅,费了半天气力,才把眼睛睁开条缝儿,模模糊糊看见一双黑靴子,遂仍旧撑不住,慢慢昏厥过去。

    忽然间,一阵冰凉打在脸上,小梅被呛得咳嗽不止,张着嘴,大口大口地调整着呼吸,与此同时,一只大手掐住了小梅的下颚,强迫其抬起头来,一时间,背上的伤连带着手臂的酸麻,令小梅终于有些撑不住了“额...啊..”

    经历官看向小梅,语气多了几分郑重“再问一次,这”说着,举了举手中的帕子“帕子,你是哪里得来的?”见小梅昏昏沉沉的,却仍旧缓缓摇了摇头,心下一阵厌烦,皱眉向一旁的申奉事,后者会意,下了舍廊,自一旁的炭盆中,取出一柄长杆烙铁,但见那烙铁头上,是个已经烧红的篆文‘窃’。

    申奉事走到刑架前,将烙铁举到小梅脸颊旁,不紧不慢道“还是不说?”

    烙铁上的热气冲到脸上,有一种难耐的灼热,发梢儿上残留的水珠溅了一滴在那烙铁头上,立时发出令人揪心的噗嗤声,吓得小梅整个人都不禁打了个冷战,真正有了些害怕,脸颊似乎已经感受到了那股滚烫,内心的恐惧将身子灌得冰凉,终有些坚持不住,哆哆嗦嗦道“我..”

    “大人,那帕子是小的给他的。”一声清丽的喊声自教场门口传来。

    申奉事收了手,一时莫名,撇过头去,见经历官正整理了衣帽,躬身步下舍廊迎了上去,遂顺其步履望去,眼中也闪过一抹诧异,撂下小梅,随经历一起,躬身迎了上去。

    逃过一劫的小梅,此时已后怕得满身冷汗,从头到脚都在心有余悸地不自觉颤栗着,用尽全力缓缓将头抬起,稍稍回首,寻得方才那个救命的呼喊,正对上,文蕴荷同样惊惧中带有些万幸的目光,心领神会地向文蕴荷感激一笑,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垂下头,昏死过去。

第四十二章 自圆其说

    小梅再次醒来,缘于大股上的一阵剧痛,慢慢睁开眼睛,只见朴浩、裴承男和许浚都围在自己身边“你醒了?”见小梅醒了过来,裴承男推了朴浩一把,两人都赶紧凑了上来,后面的许浚也似乎终于松了口气。

    “我....我...我这是在哪儿?”小梅润了润已经有些干裂的嘴唇,虚弱地问道。

    “医院的柴房”朴浩的神情缓和了些,慢慢解释道“昨天下晌,典狱署通知我们,把你领了回来,权大人见你伤成这样,便同意我们先把柴房收拾出来,让你养伤。”

    一旁的裴承男见小梅听罢,勉强想要起身,赶紧伸手将他扶了起来,看其目光落在自己的两条腿上,皱了皱眉,道“我们昨天已经把伤口都处理过了,不过,刚刚发现,还是生了些腐肉,清源说得割掉,否则不但伤口长不好,还容易感染,严重些,整条腿都会废的。”

    小梅望向自己的两条腿:大股处的裤子已经被剪开了,原先缠着的纱布现下也解开了,露出已经被打烂的双腿,伤口处已经有些零星的白黄色腐肉生出。小梅自己是医者,想着怎么跟许浚说处理伤口的事儿,一抬头,发现许浚正担忧地看着自己,忽然反应过来——三个人好像正是要做这件事情。

    “你....你们....这是?”小梅才明白过来,朴浩和裴承男于自己左右,原本是想按着自己的,又发现许浚手中已经拿了一把小刀,吓得一个哆嗦。

    裴承男宽慰地笑了笑“本想趁你刚才还昏着,便给弄了,谁知道你一下子就醒了,没事儿,忍着点儿,一会儿就完。”说完,示意朴浩上手帮忙。

    敢情不是割你的肉,小梅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见朴浩也上来按着自己,身前的许浚把手中的刀握紧了些,心知不好,赶紧挣开了朴、裴两人,抓着许浚那握着刀的手“等...等...等一下”这一下扯动了背上的伤,疼得直咧嘴“额啊....”手却没松开。

    朴浩和裴承男两人见状,赶紧将小梅支撑着扶好,裴承男着急“怕疼也得治伤啊,不然两条腿都废了”又不解“你这推鞠都扛过来了,还怕这个?”

    小梅感激一笑,忍着痛道“自然是能缓和些最好”看向许浚“你能找到,委中、肾俞、八髎、昆仑、殷门和丘墟这几处穴位么?”

    许浚眼中渐渐生出一丝惊讶,想了想,认真点点头“知道。”

    “会用针么?”见许浚似有恍然地看向自己点了点头,缓缓授教“取环谷、阳陵泉,深刺施针,捻转提插,至得气方留,配穴,以取肾俞、昆仑,皆,两寸即可,所有穴位,先留针两刻,每隔不到半刻,捻针一次,等我说可以了,你再帮我处理伤口。”许浚听完,慎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去取针。

    裴承男皱着眉头听小梅说完这一大通,疑惑地看向朴浩“他什么意思?”

    朴浩没有理他,皱眉道“这管用么?”

    小梅有些惊异地转头望向朴浩,见后者正面带思索地看着做准备工作的许浚,正想问一句,却在其回过头来的一瞬间,改了口“我曾经是大明太医院的院判”朴浩和裴承男不着痕迹地相视一眼,真正吃惊的是许浚“按照我刚说的做,会有镇痛的效果。”

    朴浩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裴承男似懂非懂,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我刚温了粥,反正你也醒了,趁他”示意了一眼许浚“还得准备会儿,先吃点儿东西。我给你拿去。”说完,让朴浩扶好小梅,起身出了柴房。

    小梅一时疲惫与虚弱,伴着饥饿都涌了上来,任由朴浩扶着,靠在一旁的枯草堆上,缓了缓道“你们,是怎么救我回来的?我好像,看到了....看到了...恩.....教坊的人。”

    “哦,你是说文小姐吧”朴浩了然道“其实,之前我们并没有在场。不过”话锋一转“我有认识的人当时在,听说,那天文小姐赶到教场后.....

    “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经历官有些诚惶诚恐。

    “哦”声音低沉又不失儒雅“典狱署报上来,说抓了个偷东西的,不过”多了些平和,却又令人不敢敷衍“听蕴荷说来,好像是有点儿误会的。”

    “啊...这....”

    “大人”申奉事急忙解释道“前几日,医院药材屡屡有失,权教谕早就怀疑,有人偷盗药材卖给商铺,后又听人举报,常见医院官役与教坊频有往来,经历大人便有打算先搜查一下教坊,结果,当日便见这”回头看了眼小梅“小子从妓生的房间出来,搜身后还发现了这个”言此,看向都事手中的帕子“帕子,下官看这帕子质量上乘,绣工精细,绝不像是一个官役能有的,便把人先带了回来,下官本也是想着您平日里公务繁忙,再者,此事还没个定论,不好就这样子来烦劳您亲自过问,就先禀报了都事大人,待查出些线索再向您禀报。”经历官小心翼翼地抬眼观察了一下上官的神色,又听得提起帕子,赶紧双手呈上。

    “你,就是用这种方式查的?”文留守转头望向已经昏过去的小梅,看了眼申奉事,遂低头去看那帕子。

    经历官垂头不语,申奉事只得硬着头皮,小心翼翼道“回大人,当日教坊人赃俱获,这小子口口声声说这帕子是他的,可待把他带来司狱署拷问的时候,他又矢口否认,前后言辞相悖如此,实难让人不对他产生怀疑,经历大人”说着,稍稍撇头看了眼一旁的经历官,遂仍垂首回道“多番询问未果,这才命人推鞠,只是想尽快将事情查清楚,也好早日回禀上官。”

    “唔”文留守轻允一声,目光仍旧落在手中展开的绸帕上,目光柔和带有些惆怅,想了想,道“我想,他应该是没有把想说的表达清楚。”抬起头,看向一旁的文蕴荷。

    文蕴荷赶忙躬身一礼,遂转首向经历等人行礼回禀道“大人,这帕子原是小的送给他的。”

    “你送给他的?”

    “是”文蕴荷不慌不忙地解释道“他之前来教坊送酒,不小心洒了些酒在小的身上,这绸帕是小的用来擦酒渍的,因见已沾了酒,便不要了,随手给了他。”

    “可是”申奉事急道“昨天教坊里,明明有人看见,他趁没人时候,进了一个官妓的房间,那天他可不是去送酒的,而且”说着,微微探头,瞥了眼那上官手中的稠帕“这稠帕曾经用檀屑熏蒸过,况且,若是浸过酒渍的稠帕,恐怕不是医院里那些个皂荚能洗干净的。”见文留守也颇有疑惑地转头看向文蕴荷,便硬气了些,微微抬了抬头,看向文蕴荷。

    “回大人,市集里卖布料的孙氏,经常负责教坊的衣饰,平日里,有需缝补祛垢的衣物,有时也会送到她那里去,贺小梅与孙氏认识,这帕子便是托了孙氏代为清洗的”顿了顿“至于这帕子上的檀香,因为会接一些教坊的衣物,教坊里,用来熏蒸衣物的檀香料,也会定期在孙氏那里备一些。那日贺小梅去教坊,进的是我的房间,原就是替孙氏,到我那里取檀香料的,这是小的与孙氏约好的,只不过那日不巧,小的有事不在,又没能与他提前说明,才给大人造成了误会,真的很抱歉。”

    “那这帕子被烧掉的部分是怎么回事?”

    “孙氏用檀香料熏蒸的时候,不小心烫过了头,她曾以为,是我让人送过去清洗的,所以还跟我解释了一番。”

    经历官与申奉事相视一眼,一时间也不好再说什么,却听文留守忽而问道“那孙氏可为你说的作证么?”

    “是的,大人。”

    “后来”朴浩看向一旁的许浚“他母亲,哦”向小梅道“就是孙氏,你应该知道吧”见小梅虚弱地点了点头“赶到典狱署替你做了证明,这才结了案,让我们把你领回来。”

    正说着,裴承男端着碗热粥回了柴房,将碗放在小梅身旁的一个小几上,拍了朴浩的肩膀一下“权大人叫咱们呢,快走。”说着,递了朴浩一个眼神。

    朴浩点点头,看向小梅“那我们先走了”遂又转头向一旁的许浚道“他交给你了,一人行吧?”见许浚点了点头,回头向小梅示意了一下,起身随裴承男出了柴房。

    两人走后,柴房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令本就疲惫的小梅生出了更多倦意,已是连抬手都困难,整个身子慢慢松软地陷在草垛子里,双眼一时间也有了些迷离。忽而感到一只手臂牢牢将自己揽在肩上,微微侧了侧头,才发现许浚正端了热粥,小心翼翼地送到自己嘴边。

    小梅努力撑起疲惫的意识,向许浚微微一笑“谢谢。”就着碗边儿,慢慢喝了几口。

    粥熬得很稠,加了不少绞碎了的菜肉,小梅胃里却是一阵恶心,皱了皱眉,许浚见状,便暂放了碗在一旁。

    许浚将杂草堆得高些,慢慢让小梅靠在上面,见其也微微皱了皱眉,解释道“你背上的伤也挺重的,不过,相比腿上的要好的多”等小梅缓过些气力“你要是觉得可以了,那我就下针了,本就耽误了些时辰,尽快处理才好上药。”

    小梅点了点头“你下针吧”待许浚起身去取针带,诚然道“替我谢谢你母亲。”

    许浚身子微微一震,回身看向小梅的眼神中,竟是多了一抹慌张无措,待发现一脸真诚的小梅见自己这般,眼神中又多了些关切的疑惑,匆匆忙低了头,想了想,缓缓道“其实.....那天.....罗大叔...是先来找我的...”

    小梅一下子没太听明白,想了想,终于知道了许浚想说什么:罗九那天,本是想让许浚帮自己送酒的。小梅看向仍旧低头不语的许浚,心里不由得也是一沉:孙氏看来的确牵连其中。

    “哦”小梅仍旧没有多说什么,微微一笑,恳切道“令堂救了我一命,我很感谢她。”见许浚听得这话,紧张又惊讶地看向自己,便又向他肯定地笑了笑,以示真心诚意。

    许浚愣了愣,自顾想了一会儿,郑重地看向小梅道“我想跟您学医。”

    小梅奇怪“为什么?”

    “我不想一辈子做贱民,而且”许浚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医术,是用来救人的。”脸上渐渐浮现一丝忧郁。

    小梅一时琢磨不透,温和一笑“那为什么非得跟我学?”

    “您是想要救人的人。”

    小梅想了想,淡淡一笑“那就麻烦你先救救我吧”见许浚听得也是一愣,苦笑“你总不想以后跟着个瘸子学医吧。”

    许浚恍然,恭恭敬敬地向小梅行了三个大礼,算是完成了拜师。随后,由小梅指点着,在几处穴位下了针,待确定了有麻醉效果后,用刀子将腐肉除去,上了些止血活络的药材,重新把腿包扎了一下。

    毕竟是割肉疗伤,不可能全无感觉,等处理完伤口,许浚见小梅实在是有些力竭了,便扶着他喂了几口粥,却仍旧吃不下多少,只得找了个破被子给他盖上,嘱咐小梅先休息会儿,自己去给他熬药。

    临走,许浚凑近已渐昏厥的小梅,于其耳边轻声道“帕子在她那儿。”见小梅听得这话,费力地睁开眼睛想说些什么,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许浚小小地叹了口气,起身出了房间。

第四十三章 相安无事

    松都那边闹得人仰马翻,汉阳这边,有如镜湖般的日子,终究令常忆卿开始有些焦躁不安,自小梅被押往松都,离歌笑几人除燕三娘按规制留在丘宛宫中陪伴,余下两人皆不常见到,即使是宫中巧遇,也只是相视而过,匆匆无语。

    这一日,常忆卿正由金尚宫陪着,在香远亭一带散步,待行到临水桥前,远远望见,李峘也正由姜尚膳一行陪着,向香远亭这方缓缓而来。

    常忆卿待李峘行至身前数丈,躬身行了一礼,语气恭敬却也冷淡“殿下。”

    李峘微微一笑,上前几步,双手一托,将常忆卿扶起来,语气仍旧满是宠溺“宛嫔今日兴致不错,亦或者,正是在专程等着寡人?”

    常忆卿愣了半晌,忽而于心底长舒了一口气,微扬了扬头,柔婉一笑,轻轻垫了脚尖,凑近李峘的耳侧带了些娇嗔,吐气如兰“殿下以为呢。”

    李峘一时无措,继而微微一笑,迎合了常忆卿的面庞,柔声轻语“寡人觉得甚好。”转头对上常忆卿的媚眼如丝,两人一时间竟似有了些许默契。

    “金尚宫”常忆卿收回身子,向一旁道“你们都先下去吧”带了些许柔媚“殿下一会儿会亲自送我回去的。”一旁的金氏纵然精炼,这一时间的转变也令她有些措手不及。

    李峘一笑,也对身后的姜尚膳道“你们没有听到宛嫔的话么?”执了常忆卿的双手“今日就由寡人陪着宛嫔,你们都下去,不得跟随。”金氏与姜尚膳不敢再怠慢,赶忙退了下去。

    “这么放心?”待姜尚膳与金尚宫等人走远,常忆卿甩开李峘的手,嘴角还衔着笑,眼中却满是冰冷的恨意。

    李峘无所谓地笑笑,继而正色“我问你,贺小梅,是否与黑梅暗枭有关?”

    常忆卿眼中闪过一抹凌厉“你什么意思?”

    “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李峘扬了扬眉毛,神情多了几分揣测,细细端详片刻,忽而一笑“那块绸帕,你竟从未注意过?”见常忆卿一时间若有所思,却又不再继续说下去,打量了常忆卿片刻,缓缓道“过段日子,我会去趟松都。”说完,不等常忆卿反应过来,便转身而去。

    常忆卿也像是没有听到这句话,脑子里闪现的,是在平顺时,与小梅的那次深夜长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块绸帕有什么问题。

    松都那边,仰赖许浚的照顾,小梅没两天伤势便渐愈了,奈何官役的身份,不允许他休养太久,只得一边做劳役一边养伤,仍旧是许浚每日替他换药。

    医院倒也没再为难他,只留守府那边认为,虽有理有据,但官役本不允私通,小梅仍旧活罪难逃,不过既有了之前的一番推鞠,便不再上刑,只下令,着小梅日后,皆要带着镣铐劳作,一来严加看管,二来以儆效尤。

    小梅被带上手铐脚镣后,除行动不太方便外,也没什么别的问题,而且医院也似乎因此放心了不少,每日里的活动时间也不再对小梅有太大的限制,这便使得他有了更多的时间可以与许浚接触。

    自那日拜师后,许浚每天早上,与小梅一起上山砍柴,于途中,学习辨认各种药材,小梅觉得自己都还算不得出师,自然也没想好要怎样教许浚,只依稀学着之前跟着师父学医时的样子,先从最基础的辨药开始,待他积累一段时间,再考虑医术上的事情。

    这一日卯时初刻,小梅带着砍柴的家伙,来到孙氏的布料店门前,待了片刻,觉着时辰差不多了,上前轻轻在门上扣了扣,之后继续等在门口,只听得,门里很快传来了卸门板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只见门口开了一条缝儿,许浚从门里取下个门板来,侧着身子,仗着消瘦,从这一道门板处抽身出来,取了放在门口的包裹,又从外面将门板重新扣好,回身向小梅躬身行了一礼,两人沿着街市向城郊走去。

    两人一径进了市集后面的老林子,小梅沿途砍下些枯枝,随手掷进背着的竹筐里,许浚跟在他身后,时不时拣些散落在地上的枯枝,同时,也在四周寻觅着什么,两人如此默默无言地行了近半个时辰,小梅背篓里的枯枝已经差不多满了,取下来打了个捆,架在背篓上扛着,接着砍柴掷到背篓里,如此接连几次,柴堆也越来越高。

    许浚手上多了不少在各处寻觅到的植物,两人再约莫走了一刻多,渐行至山后背阴处,小梅示意许浚休息一会儿,后者帮他将柴火卸下,两人靠在树荫处,吃了些早上带着的干粮,喝了些水,喘息片刻,许浚将方才采集的植物呈给小梅看。

    “恩”小梅接过来逐一细查去,点了点头“这些,都还记得药性么?”

    许浚点点头,自小梅手中取来一枝淡红褐色,上缀略有皱纹、卵圆形、红色果实的枝条,想了想,缓缓道来“接骨木,甘、苦、平、无毒,主治折伤筋骨,可以接骨木半两、乳香半钱,芍药、当归、芎、自然铜各一两,共研为末,化黄蜡四两,投药末搅匀,做成丸子,如芡子大。若只伤损,以酒化服一丸即可;若碎折筋骨,则先用化药敷贴,然后内服”顿了顿“亦可用于产后血晕,将接骨木的碎块加水一升煮至半升,分次服下。另有利于小便不利、风疹瘙痒等症。”

    “难为你记得齐全,那这个呢?”小梅点点头,将另一种草药递给许浚,后者依次报来,待将手中最后一把黑褐色的根茎交予许浚“这是什么?药用为何?”

    许浚接过来看去,见这根茎为不规则块状结节,多分枝,有洞状茎痕,须根多而细。想了想,犹豫道“这是升麻?”抬眼见小梅笑而不语,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甘、苦、平、微寒、无毒。主治豌豆斑疮,用蜜煎之,随时取食,亦可以水煮之,棉花沾药汁洗疮。另突发肿毒,用升麻磨醋,随时涂搽。再,喉痹,可含咽,或煎水服,引吐为效。胃热牙痛,可煎汤,热漱并咽下,方中加生地黄亦可。口舌生疮,用升麻一两、黄连三分,共研为末,棉裹药末含咽。痱子热痒,可煎汤服并洗痱子。以及产后恶血不尽,用升麻三两,加清酒五升煮成二升,分两次服下。解莨菪、野葛等毒,可煮汁多服。”一口气说下来,许浚却是底气愈来愈虚,言毕,有些忐忑地看向小梅。

    “没有了?”小梅笑着问道。见许浚轻轻摇了摇头“那刚才为什么犹豫?”

    许浚满是赧色“方才...有些不确定。”

    “因为什么不确定呢?”

    “恩....”许浚惴惴不敢言,抬眼迎上小梅满是鼓励的目光,遂小声道“以前随老人们,上山挖人参的时候,也见过这样的叶子,觉着挺像的,所以,不确定。”

    “升麻的叶子应该是怎样的?”小梅笑着指了指其手里的叶子“不要光靠想的,看着这片叶子。”

    许浚闻言,用手轻轻抚摸着叶片,接收着叶子表面传到手上的全部感触“叶子呈互生长势,基生及下部茎生叶为三回羽状复叶;小叶片长卵形,边缘有粗锯齿,叶面绿背灰绿,均有短柔毛。”说完,看向小梅,目光中多了些沉稳和肯定。

    小梅点点头“那你平日里,采的人参叶子又是怎样的?”

    许浚想了想,仍旧是用手感受了一下手中的叶片,遂脱口而出“复叶呈掌状,小叶多为三至五片,随年份不同增轮生复叶,中间三片叶的近等大,有有小叶柄,小叶片椭圆形或微呈倒卵形,长一至五寸,宽不到两寸,先端渐尖,基部楔形,边缘有细锯齿,上面脉上散生少数刚毛,下面无毛,最下一对小叶甚小,无小叶柄”看向小梅,满是惭愧“是我错了。我不该只去记您说的,还要自己去发现和印证。”

    小梅一笑“医药不比其他,半分差池都有可能致命,你方才的犹豫,很有可能影响你下药时候的判断,这对病患来说十分危险。”

    “真的很抱歉。”许浚正色道。

    “现在说多少次抱歉,都还有机会,等真正需要你做决断的时候,可就没机会说抱歉了”见许浚一脸愧色,不敢接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很聪明,也很努力,但没必要让自己压力那么大”顿了顿,认真地看向许浚“我知道,在朝鲜,贱民可以参加医官考试,我希望你所说的,想学救人的本事,并不只是为了这个。”

    许浚一惊,赶紧向小梅叩首拜下“清源不敢这样想。”

    小梅轻叹一声,伸手将许浚扶了起来,温文一笑“此话并非是在责备你,不过是我这些日子,在朝鲜所见所感后的小人心思罢了,只是想你考虑清楚,到底是为何学医的。”

    许浚眼神多了几分躲闪,想了想,神色犹豫了些许,点头道“清源明白。”

    小梅一笑,不再深究“过几日便是今年的秋孟朔了,想不想去试试?”

    许浚有些为难“怕是去了也是白去。”

    “哪里就一次及第了呢”小梅笑道“知己知彼么。”

    许浚点点头,但依旧有些担心“可我怕...”

    “不用担心,我陪你一起去。”

    这次反倒是许浚略有诧异“您要参加今年啊的秋孟朔?”

    “怎么?”小梅一笑“我不能参加么?”

    “那倒不是,只不过...”想了想,犹豫道“不知道教谕会不会同意...”

    小梅随意一笑“既然没有不允许,我回去问问又有什么关系”抬头看了看天道“时辰不早了,回去吧。”

第四十四章 东方未白

    许浚拾起小梅那捆柴禾,遂又将自己连同小梅的背篓一起,挂在柴禾上“您今天还是带那孩子回医院么?”

    小梅淡淡一笑“还是我带着吧,晚上住你家,本来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白天你母亲也忙,顾不过来的。”

    原道前些时候,小梅在医院后身,角落里的草垛子中,发现个被裹在麻布衣里的女婴,看上去才几个月大,小梅见她还有微弱的气息,便抱着去找了许浚,请孙氏帮忙,将婴儿清洗了一下,检查一番没发现有什么毛病,可能就是有些饿,遂托孙氏,找了隔壁刚生完孩子的妇人,喂了几口奶,回来便咿呀呀地瞎叫唤起来。

    两人决定先问一下医院的意思,若不反对留下孩子,便让小梅白天带着,晚上送到许浚家去,因着一来医院人多混杂,二来,孩子缓过来些后很黏小梅,晚上困了还好,白日里精神了,不见小梅便是哭闹不止,很是难哄,可若是医院不让,怕还是得麻烦许浚。

    最后,朴浩去求了权教谕,同意小梅自己带着孩子,但不能影响医院的工作。如此过了几日,许浚到底觉得小梅这样太辛苦,想把孩子就留在家里,但小梅既是怕辛苦了孙氏,又因着孩子仍旧依赖他,自己身子也渐渐好了起来,倒是没觉得太辛苦,遂还是这样来回跑着。现在,两人回到市集,果见孙氏已抱着孩子等在门口,一见着小梅走过来,赶紧迎了上去。

    小梅走上前,见那孩子两只眼睛还迷迷糊糊的,却仍旧啼哭不止,赶忙从孙氏手中接过来哄着,竟真管用,孩子一进他的怀抱便渐安静了下来,虽还时不时地抽泣,却显见地又睡了过去。小梅歉意地向孙氏躬身一礼“真是,太麻烦您了。”

    “您哪里的话,是我没照顾好孩子,要不然,您也不用这样两边跑,这些日子,清源跟着您学了不少本事,师恩大过天,只怨我连这点儿忙都帮不上。”

    小梅一笑,自腰间解下条宽带子,几番转手,将孩子系挂在胸前,取下许浚背上的柴禾和背篓,叠加在肩头“我先回去了,一会儿医院见。”遂回身向孙氏躬身一礼,转而向医院走去,市集已渐有了人声浮动,初晨光景。

    待许浚回到医院,正见朴浩与小梅,一前一后自教谕的药房里出来,朴浩侧头向小梅说着什么,后者点点头,神色较前些日子少了几分拘束,嘴角更是含了几分笑意,朴浩抬头看见许浚,拍了小梅肩膀一下,自顾而去。

    小梅笑着迎上许浚“成了。”

    “啊?”许浚一愣,恍惚道“什么成了?”

    “这么快就忘了,秋孟朔啊。这一期我也参加。”

    许浚顿了一下“教谕答应了?”似乎不太相信“您问了教谕就同意了?”说话间,随小梅一起向后院走去。

    “怎么,不相信?”见许浚欲言又止“三哥帮了些忙,况且,只是个考试,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损失”停了脚步“你在疑惑,为什么三哥会帮我说话?”

    许浚也停了脚步,抬头看了眼小梅,又马上低了下去。自那日道出送酒的缘由,两人好像既清楚又糊涂着“那是您的事情。”向小梅躬身一礼,转身快步进了内院。小梅望向其渐远的背影,神色多了几分踌躇。

    两日后,秋孟朔如期举行,这一期人数不多,地点便设在了医院的授课间里,小梅一早提前去砍完了柴,打满了水,赶到考场已是最后一个,学员们显然都有些诧异,低语熙熙,被教谕呵斥了几声便止息了。小梅先向教谕行了大礼,遂寻得自己的座位坐下,因着是考试,教谕特许,解开小梅的镣铐,待考完再戴上。

    小梅看向试卷,皆是穴位、药剂、胎产之学,不禁抬头望向不远处的许浚,果见其恼恼而不知所从,其他学员亦有难色,不觉一笑,提笔径自写去,约莫半柱香便写得差不多了,收笔稍稍检查了一下,遂环视诸生,大多还在奋笔疾书,想着自己不比他人,还有很多劳作,便悄悄起身交了卷,缓步退出去的时候,瞥见许浚寻思间正望向自己,微微一笑,以示鼓励。

    小梅先自后院儿,负责医院伙食的厨娘那里,将孩子接手过来,之后来到东跨院儿与其他官役一起,分拣和处理药材。医院除日常采供外,还有针对特殊紧急病例,临时采集的野生药材,大多是如小梅这般,在医院做官役的人采来的,这些人若说完全不懂医,平日里急救的草药倒也认得些,但分辨得难免不是很细致,多有混杂。小梅平时并不主要负责采药,但教谕知道他定比那些采药的强了不少,便让他跟着一起分拣,小梅也有了机会,了解到一些医院病患的情况。

    小梅正将手中,一枝类似大青的野花枝叶,掷在一旁的废药筐里,见怀中的孩子,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抓到了颗柴胡,正要往嘴里送,赶忙伸手一把抓住“哎哎哎,这个不能吃啊”待将那棵柴胡从孩子的小手中取出,扔进一旁已经归置好的药材筐里,低头一看,孩子撇了撇嘴要哭,赶紧从兜里取出个小瓶儿来:里面是用米浆、鲜奶和蜂蜜熬制的奶水,用一条浸满整个瓶子的布卷儿,将瓶口严严实实地堵着,只在瓶口外留出一小段儿。小梅将瓶子放到孩子嘴边,小家伙儿轻车熟路地一口咬住瓶口外的布卷儿头,顺势将瓶子牢牢抱在怀里,立时安静地喝起奶来,再不管那是柴胡还是贝母。

    一旁的官役见状笑道“小梅,还没找到这孩子的家人?”

    “没有”小梅叹了口气“周围的人我都问遍了,还是没找到。”

    一旁的一个官婢想了想,向这边凑了凑,小声儿道“平常人家或许问不出来,倒不如去山上问问。”

    “您是说...”小梅明白那官婢的意思:孩子很有可能是教坊的人遗弃的,倒未必绝情,只是朝鲜的《从母法》,令有些亲情变得越发无情起来。想到这里,小梅禁不住将孩子往怀中抱了抱,低头见孩子已叼着布头酣睡起来,四肢却还不忘抱着奶瓶子,不禁一笑,悄悄将奶瓶子收了,小心将孩子转个身重新系在身前,令其趴在胸口好好安睡,时不时轻抚着后背哄着。

    说话间,几个官役过来,将这边已经挑拣出来的草药取走,又在原地放了几个空的药筐“哎呦,这般挑拣,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眼见着没完没了,其中一个拣药的官役不禁抱怨起来。

    小梅看着身前那筐还未分拣出来的草药,想起之前的那棵柴胡,不自觉皱了皱眉“最近,在闹热症么?”

    “啊?你说什么?”坐在小梅身旁的一个官役听得他自语,好奇地问道。

    “哦”小梅回过神,一笑“只是奇怪,最近怎么采的药材都是些治疗热症的?”

    “其实,说来也有几天了”另一旁,稍年长的一个官役接道“不过,也没见散播开来”见小梅一脸疑惑“算来倒是你被关在典狱署的那天,发现的第一个,浑身打颤,吐了一地,还有点儿发热,教谕给开了些麻黄、附子和细辛,让煎了给他服下,后来见好转了些,便让他走了。”

    “就这样让他走了?”小梅听得描述,心知大概是师父的那剂‘麻黄附子细辛汤’,虽说症状听着大概不错,但毕竟只是表象,又是经人口传,未得亲证,心里总有些异样。

    “谁说不是呢”方才凑上来的那名官婢接口道“不过那人好像是个外乡人,说是也有水土不服的缘故,后来见他烧退下去了,又说自己还要赶路,便让他走了。”

    小梅一时间明白了些:疫症最怕的就是传播,在还没有蔓延开来之前,将人打发走,自然是省时省力的方法,更何况还是他自己提出来的,毕竟各扫门前雪,出了松都地界,自己也少些担待。次日,小梅照例与许浚一起去山上砍柴,间歇时,问起了医院近日的病患。

    “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许浚听了小梅的描述,想了想“您平时并不主要负责照顾病患,可能没太注意,我之前也没觉得怎样,隐约记得是从前日开始,送来有发热迹象的越来越多了,总体来说都是畏寒、高热的症状,个别人会有头疼、四肢酸痛的表现,其他的倒还没看出来。”

    小梅听罢,沉思良久,向许浚道“这两天,能不能让那孩子先留在你家?”

    “这当然没问题,一开始,我和母亲不也是想这样么,您也不必每天这样辛苦。”

    “倒不是因为这个”小梅皱了皱眉“近来见医院中的一些症候,好像是要有一场大的病疫,孩子太小,留在你家我还放心些,只是”有些歉意地望向许浚“令堂怕是要操劳了。”

    “要有大的病疫么...”许浚满是担忧“要不要先跟教谕说一下。”

    “现在还说不好...”小梅不置可否,想了想,心里有了些计较“平日里,我不太能够接触到医院里的病患,你跟着教谕,平时有机会照顾病人,我希望你能帮我查一些病症。”

    许浚点点头“您说,我需要做些什么?”

    “并不是什么难事”小梅思量稍许“只是想让你,把那些病患的日常状态记录下来,越详细越好。你先别急着答应”小梅向许浚一笑“虽是不难,但也蛮考验人的”见许浚正色不少“医者断症,取决于望闻问切,亦如前些日子,你见升麻却不能确定一样,很多病症,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用药也是南辕北辙,甚至左右生死。所以,我希望你事无巨细之余,也要有自己的观察,总结出他们的共通之处,以及各自的特点供我参考。”

    “事无巨细?”

    “你要抛开常规判断标准,无论多么普通的症状,也要仔细记录,切勿觉得理所当然而有所忽略。做得到么?”

    许浚点点头“做得到。”

第四十五章 历历在目

    过了一两日,送过来的热症病患渐多了起来,小梅也逐渐发现药材种类愈加纷杂,好似权教谕日益不再沉稳的脚步一般,整个医院逐渐有了些急切和躁动。根据许浚几日的记录,小梅发现还是有不少的共通点:周身疲惫,并伴随头痛和背痛,除此以外,每个人也会有自己单独的症候。又过了一天,人手有些不够了,官婢和官役除了日常杂务,都被要求听从安排,协同照顾病患,小梅也终于有了直接接触病患的机会。

    这一日,小梅正捧着熬好的药,来到东跨院照顾自己负责的一个病患,恰巧许浚也在,见小梅过来,上前一起帮忙。小梅环视四下无人关注这边,示意许浚将那病患扶起来,自己将药碗端至其嘴边,小心喂药。

    病患是个壮年白丁,算是最早患病的那批中的一个,来的时候还只是高热畏寒,近来多了头疼和腰痛,偶尔还会有些痉挛,权教谕的药也从一开始的清热解毒换了如今的风热重剂,却仍不见好转。那人就着小梅的手,喝了几口药,却忽然一阵反胃,竟是将刚喝下的药全都吐了出来,两人一时措手不及,许浚一边帮那人抚背,一边抓了身边的草纸,紧急清理了被吐脏了的地方,小梅则拾了那人的前臂,顺着当曲泽与大陵的连线上,寻得腕横纹上两寸,于内关穴上覆指轻按,反复多次,那人才好了些。

    “您好些了么?”小梅见那人气息暂缓,扶着他靠在自己身上,一边搭了脉,一边询问,不时观察那人的状态。

    那人艰难地摇了摇头,一手捂着嘴尽力稳住气息,好一会儿才真正平静下来,整个人却虚弱地靠在小梅身前,慢慢道“这两天头疼得不行,躺着的时候也是浑身都疼。”

    “之前吃药也会吐么?”小梅问道。

    “没有”那人轻轻摇摇头“前两天还好,昨天晚饭的时候,已经有些吃不下东西了,总感觉有东西堵在嗓子里。”

    “是,今天早上,还把昨晚上喝的粥都吐了出来”许浚在一旁补充道“本想着,今天还有一剂药要吃,怎么也得垫点儿东西,刚又喂了些稀饭,想不到如今连药都喝不下了。”

    小梅看向许浚“这位大哥,被送来多久了?”

    “有六七天了。”

    小梅心里盘算些许,又继续向那人道“夜里睡觉可还安稳?”

    “这么难受,哪儿睡的好啊”那人面露苦色“脑子里乱哄哄的,一身一身地出冷汗,一晚上得醒好几次。”

    小梅听了这话,左手拾起那人的手腕,覆指轻搭,感其脉搏急促,却非虚浮,再看面色,壮热面赤,确有实热之状,其他暂时还看不出来,遂向许浚示意,将那人缓缓放平。

    “让他缓一缓,看能不能再喂些药”小梅帮那人掖好被子,起身嘱咐许浚,后者点点头,先去照料其他病患。

    又过了两天,一日,小梅正在煎药,许浚急匆匆跑来,拉了小梅就要走,小梅看情形不对,赶紧麻烦另一个官婢帮忙看着炉子,跟着许浚来到东跨院,只见房廊前,孙审药怀里正靠着那日自己问诊的那个病患,一旁的权教谕正一脸紧张地号着脉,小梅与许浚相视一眼,默契地走向另一边的房廊,假装照顾病患。

    “怎么回事?”小梅得了空赶紧问道。

    许浚小心地回身看了一眼,向小梅道“那人不太好。”

    小梅皱了皱眉“怎么个不好法?”一边听着,一边覆指为一旁的病患搭脉。

    “那人热症倒是没再起来,但脸上不知怎么的,出现了一片一片红色的东西,这两天更是一点儿药也没喂下去,我看着不太好,就去跟权教谕说了一下”又回头看了一眼,语气多了些犹豫“好像,权教谕也觉得不大好呢。”

    “红色的东西?”小梅心下一凉“今天刚发现的?之前没有么?”

    许浚自顾自地想了想“可能是之前,没长在脸上....”未说完,已看出小梅眼中渐露的不安。

    小梅正搭脉的手立时一抖,目光落在一旁昏睡着的病患身上,犹豫片刻,俯身上前,将那人胸口的衣襟扯开,一团团散开的深红色斑点映入眼帘,一眼望去,早已遍布全身,那病患被这一举动惊醒,一时未反应过来,诧异地看着身旁的小梅。

    小梅费了好大气力,才抑制住自己呼之欲出的惊恐,顾不得许多,拉着许浚匆忙后退几步,这动作引得廊子内其他醒着的病患,一个个起身瞭望,眼中多有迷惘不安,但那布缕间,频频显露的一片片殷虹,在小梅看来,却是万般刺目,记忆中最恐惧的景象,逐渐在心中苏醒,眼前,似又是曾经,那个地狱般的梦魇。

    权、孙两人察觉异样,起身走到小梅两人身边“怎么了?”权教谕看向小梅,语气也多了几分谨慎。

    小梅恍然回神,努力稳住心绪,他早不是当年那个,只能听天由命的无依稚童,但毕竟,那场变故,带给他的伤痛与恐惧太过深刻,以至于有时候午夜梦回仍自心惊,只不过,太多岁月繁琐附着其上,掩了锋芒,但要忘却,却是不能够。但他亦明白,现下自己,大概是唯一一个,亲身经历过,又可寻得治疗头绪的,心里一时间也有了些能够支撑的东西,渐有了盘算。

    小梅认真想了想“这不是一般症候”顿了顿,又道“会传染。”说罢,等待权教谕的反应。

    果然,权教谕下意识地想要向后退一步,却被小梅于身后一把拦住,稳在了原地,他倒也算见过大场面的,立马明白了小梅的意思,轻咳一声缓了缓尴尬,正了身形“你见过这病?”

    “我小时候得过”此话一出,周遭一惊,小梅却仍淡淡继续“后来好了。”

    “可有什么药么?”孙审药赶紧问道。

    “药不是根本”小梅谨慎地解释着“关键在防止扩散和尽量预防更多人被传染。”

    权教谕上下打量了小梅一番,想了想道“那你说,怎么办。”

    小梅知道,得自己拿主意了,整理了一下思绪“第一,不能乱起来,病患一定要安抚,病情不能轻描淡写,也不能草木皆兵,只说是一种容易传染的热症,需多加注意。第二,尽快找到能对症的药材,我需要孙审药帮忙。另外,我还需要几个病患来进行检验。第三,这种病传播很快,从现在起就要做好隔离和防护,病患按病情分开,所有人戴上面巾,接触过病患后,都要用煮过木炭的流动水洗手,药碗和锅子,每次使用完,用沸水蒸煮消毒”皱着眉头又想了想,一时间渐生不安,脑子里有点儿乱,遂看了一眼权教谕和孙审药“两位大人也都是有经验的,其他细节,小的若还有照顾不到的,烦劳两位大人提点。”

    权教谕和孙审药相视一眼,前者忖度稍许,不置可否“你既经历过,自然比我们要了解些,只是有一点,这病既然凶猛,必定会有死人,如若病患听从医嘱,却仍旧发现无药可救,你又该当,以何作解释?”

    这自然是小梅一直不想面对的事情,想了想,慢慢道“如今已是入夏,患者一旦亡故,必须即刻处理”顿了顿,坚定了语气“要立即火化”看向正一脸审视的权教谕“刻意隐瞒,会加剧病患的疑惑,引起对医院的不信任,那样的话就不好控制了,把客观情况跟病患讲明,尽力去救助还有希望的病患,我想,他们也是会理解的。”

    “哼”孙审药没好气道“那到时候你去解释”摇摇头,向权教谕低声道“大人,不能听这小子的,若真死了人,这帮贱民无法明白咱们的苦衷,只会闹事,不如趁现在,得病的人还不多,尽快把人都集中看管起来,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控制疫病传播啊,大人。”权教谕听后,却仍旧没有立即表态,神情陷入沉思。

    小梅浑身一冷,眼前,似乎又是儿时,被关进的那间仓库紧闭的大门,扎根于心底的恐惧再一次被翻扯起来,不禁多了几分坚持“大人”按压住心中的害怕,小梅还是抢着开了口“如若以这种手段强行遏制病情,是无法做到绝断后患的,况且,现在也不知道别的地方是否还有患病者,若是百姓们知道,医院是这样控制疫情的,恐怕就都不会来医院求医了,疫病的情况会更加难以控制,后果不堪设想啊,大人”顿了顿,坚定道“如果,百姓真的开始对治疗效果有疑问,我来负责解释。”

    “你来负责?你负得起么?!”一旁的孙审药禁不住向小梅低吼道。

    权教谕沉思片刻,低声布控“行了,从现在开始,贺小梅全权负责此次疫病用药,药房也好,出去采也好,全院皆可听其调配,免了往日限制。但”接着补充道“去哪里要提前说。孙大人”向孙审药“负责将病患根据情况分开安置,派专人负责。全体人员注意防止感染,但一定要低调,以免引起慌乱,明白么?”

    一场与大病疫的战争,便在这个小偏院里的四个人之间达成了一致,小梅随即叫了许浚随自己满院子寻觅症状比较明显的病患,研究下药的方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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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原创《怪侠一枝梅》后续剧情,总共分为五个大单元和几位主要人物的个人番外,五个单元分别(暂定)为《平顺大劫》【已完结】《明宗疑云》【已完结】《沈园过往》【撰写更新中】《福建倭患》《五家恩怨》。衔接原剧结尾,以山西响马案为线索,展开四位怪侠的身世之迷,补充完善剧中未曾解释清楚的背景,在原剧的基础上扩展出的原创情节,番外会延续到明朝灭亡,一代怪侠终将成为传奇。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