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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全文阅读

作者:莫折随风     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txt下载     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步步为营

    “哥哥到底喜欢她什么呢?她比你小了许多,还如此放肆,纵然是妾室也有些不妥”还在月子中的尹氏看向尹元衡,无可奈何道“嫂嫂这么多年照顾家里,很是不容易,哥哥不应该伤她的心。”

    “兰贞上次的话是有些放肆了”尹元衡诚恳地向尹氏道了歉“不过娘娘对她,应该也还不太了解。”

    “哥哥当真如外面说的那样,被她迷惑了么”尹氏有些生气,为着尹元衡想让郑兰贞成为妾室,她在后宫中也受了不少嘲笑。

    “她是个很真实的人”尹元衡难得有些认真地看向尹氏“娘娘不觉得这很难得么。”

    “真实?”常忆卿有些不懂,与郑兰贞的那些短暂相处,让她甚至并不能看清对方的真实想法,又如何来的真实。

    “兰贞从来不曾隐藏自己的野心”尹氏看着常忆卿“你可能觉得她很难被看懂,是因为你没有用心去看过她”顿了顿又道“我们都有过,为隐藏自己的真实心意,而做一些并非出自真心的行为,仅仅是因为,自认那些心意不会被认同而感到胆怯”由衷地叹了口气“哥哥说,兰贞想要成为自己的妾室的心意,是希望能够摆脱自己卑贱的身份,单凭这份坦诚便会让很多人自愧不如。”

    “她...”常忆卿也觉得十分诧异,易身而处,大概会很怕,别人觉得自己没有自知之明“她就这么跟国舅说的?”

    “自然不是这么直白”尹氏笑了“但她最起码,让哥哥清楚她的目的,并没有为此百般隐瞒,哥哥最开始也觉得这女子简直猖狂无比,直到兰贞有一天找到他,让他来劝我生一个自己的孩子,他才开始感觉到她的不同。”

    “郑....”常忆卿闻言一惊“贞敬夫人希望您有个自己的孩子?”

    “哥哥说”尹氏沉思少顷“早在,我怀上对阳之前的几年里,兰贞因她都总官父亲的关系,认识了我哥哥后,与他聊过许多宫里的情况,后来便与哥哥说,我也应该有自己的孩子了。”

    “那个时候她就关心起来了?”常忆卿觉察到尹氏已并非只是在叙旧,不由得敏感起来“那时候她怕是比我还要小些,如何对宫里这般感兴趣。”

    “刚入宫的时候,因为要仰赖尹氏一族,再加上,与中宗大王感情上的生疏,我在宫里的位置十分尴尬,对于有喜之事,既是期待又有不安,家里虽然照例也会叮嘱关切些,但大多明白时事所向,点到即止,更不用说尹氏宗族的时常‘提点’”尹氏漠然回想“而且后来,心思大多放在照顾亿命上,对中宗大王的那份心意,也被消磨得如同行尸走肉,便也再没有什么可期许的。”

    “可贞敬夫人提及得却恰到好处”常忆卿心下微惊。

    “不错”尹氏点点头,神色也自之前的回忆中扯出了些忖度“亿命长大些后,便不常在我身边了,心里多少会有些空落,再者”尹氏神色淡淡“宫里不断有新生,虽然位身中宫,但我又哪会,对那成为人母的机会没有丝毫心动。”

    “中宫得子,本来就天经地义”常忆卿点点头“再者仁宗大王那时已长大成人,无论是您刚入宫时,忌于家族势力,还是对章敬王后与中宗大王感情的尊重,都已做得仁至义尽,确是个合适的时机”看向尹氏“只要您自己心里过得去便好。”

    尹氏的脸色如今已有些冷峻“我自然明白,自己当年为何被尹任选作中宫,所以并非不想,而是不能,但是眼看着亿命慢慢长大,唯一的藉慰,也会随着身份的不同而注定疏远,我并非没有害怕过,之后到底要如何去度过。”

    “只欠东风啊。”常忆卿喃喃道。

    “那段日子,哥哥进宫时,常会聊些家常”尹氏细细想去“有几次还带了滋养的补品,却是没有直接劝过有孕的事。”

    “娘娘本就对此忧思难定,除了顾忌宗族势力,怕是也担心过家里人,会不会觉得因此招来祸患”尹氏脸色微变“国舅的家常,多少会让娘娘感觉到亲族的关切,人有了依靠,心里就有了底气,决定下得便快了。”

    那时的心态尹氏已记不得许多,但常忆卿的话多少听进去一些,心脉一时升了些许,不觉有些晕眩感。

    “母亲可还好?”李峘方才听得已有些心惊,发觉了尹氏的异常,紧张地问询道。

    梓沁也发现了,上前搭了尹氏的脉搏,遂向常忆卿道“娘娘脉象有些急促,怕是受了些惊,稳稳情绪就好了。”

    “娘娘倒也不必为此猜忌”常忆卿心下稍定“贞敬夫人当年所言,未必就不是出自真心,何况情势如斯,如今看来也正是大势所趋,娘娘当日,若没了殿下这份想要守护的企望,怕也难往后撑下去。”

    不知是不是因了这番话,尹氏面色好了些,常忆卿看了眼梓沁,后者又上前搭了脉,向常忆卿点点头,退到一旁。

    “有了对阳之后,日子确实不再浑浑噩噩”尹氏长舒了一口气“很多想法也开始有了改变。”

    “心里有了期待,很多话,也更能听得进去了。”常忆卿开始明白郑兰贞这一步棋到底是想怎么走。

    “一旦成为母亲,所思所想,便开始既单调又繁杂”尹氏苦笑着皱了皱眉“有时候看着早已成人的仁宗大王,便会想起我的庆原。”

    “有些碍眼了。”

    “所以,后来想起他长大后的疏离,反倒觉得,尹任那些宗老们的猜忌,倒也不是毫无根据”尹氏笑笑“现在想来,那个时候,他们比我更了解人心,我只是不愿承认自己的私心罢了。”

    “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常忆卿不经意地缓缓道了一句。

    “哦?”尹氏一时好奇,闻言细品去,不禁一笑“说这话的人倒是通透。”

    常忆卿一笑,不置可否“不过,那时候贞敬夫人尚在市井,即使有国舅这般与娘娘亲近之人,却也未必了解娘娘心意,贞敬夫人倒确是有过人之处。”尹氏脸色又是变了变。

    “兰贞后来再入宫,确是规矩不少”尹氏不再去纠葛过去种种,自顾自说了下去“但我心里却偏像是少了些什么。”

    “忠言逆耳啊”常忆卿笑看向尹氏“娘娘是听得进话的人。”

    “也或许我就是心有不甘吧”尹氏笑着摇摇头“之后反倒与兰贞亲近不少,她也确实依言予我许多助力。你也知道,当年的一众反正功臣,对后宫之事也是操心不少的。”

    “一齐下的注,自然要保证下注对象跟自己一条心。”一旁的李峘禁不住皱了皱眉看向常忆卿。

    “她说得通俗易懂”尹氏看向李峘笑道“也恰如其分,王位历来只是个更高端的赌局,有些人操心的是社稷,有些人在意的却是前途。”

    “但终归,有了前途,才能参与到社稷之中。”常忆卿与尹氏相视一笑,并不理会李峘仍旧愁眉不展。

    “后宫只是朝前势力的另一种体现”尹氏扬了扬眉毛“两边相互角逐和平衡着。”

    “娘娘看似傀儡,但旁人又何尝不是提线木偶,任人摆布,利益分歧才是制衡之道。”

    “兰贞也是这样看的”尹氏回想道“她说后宫之中并非铁板一块,堂上诸臣也皆各怀心思,而中宗大王被拥立日久,不难感受这日复一日的监视与掣肘,中宫与殿下不只要有感情,更要有利益,甚至有些时候感情在利益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就好像端敬王后。”常忆卿不禁想到。

第七十七章 波诡云谲

    “就好像端敬王后”尹氏点点头,眼中清明更甚“这话彻底点醒了我,感情我不强求,但既然有了打算,便不得不有所准备。”

    “不过”常忆卿算了算年月“我记得殿下出生前,后宫曾出现过巫蛊事件。”

    “我也是后来听哥哥提及”尹氏蹙眉点点头“那是兰贞,提出希望我能有孕后,送我的一份心意。”

    “所以敬嫔是.....”

    “敬嫔是反正后,最先入宫服侍中宗大王的老人,美丽、活泼,介于女孩与女人的灵动和妩媚,正是男人愁苦烦闷时的慰藉。”尹氏慢慢回忆起那段血雨腥风的日子,神情却平静而悠长。

    “难怪会诞下中宗大王的长子”常忆卿对这位敬嫔不甚熟悉,只从姐姐的资料里看到过,是中宗时期的一位宠妃,后因巫蛊上殿被赐死,但朝鲜的宫内争斗相比大明实在无甚聊赖,所以能说的也没有太多,如今有幸得闻当事人的评价,倒是也有了一番好奇“她真的很得宠么?”

    尹氏望向常忆卿,禁不住笑笑“我也不知你听说的都是哪些”细细回想了片刻,神情多了些欣羡“作为一个女人,她有着令人心情愉悦的明艳和朝气,又不乏让人舒服的温柔与体贴”略有惋惜“但在宫中,你很难让所有人都舒服。”

    “大概是没有摆清自己的位置吧”后宫中的伎俩,常忆卿听初雪念叨过些许,心下也猜出了些模样。

    “也没有看清,中宗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尹氏仿佛评价的,并不是与自己曾共度半生的先夫“还是那句话,他只是个,被推到并不适合自己位置上的人罢了,而且也没有认清自己的位置。”

    “反正的那些功臣才是最大的赌徒,中宗大王不过是被下的注而已。”常忆卿回想起常初雪曾经对正统复位的评价。

    “这话听来残忍,但有时候认清得早些,位置摆得正了,也不必那么多的自寻烦恼”尹氏缓缓叹口气“兰贞发现了她觊觎世子之位的心思,以及殿前一派的行动,便找准了以她作为突破口。”

    “一个小小的后宫妃嫔,竟然插手朝堂来谋划世子”这事儿放在大明或许不好说,但于这朱子理学榆木根深的迂腐之地,敬嫔的脑子确是有些缺斤少两“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礼教正统能不能容她,尹任便是第一个不会放过她。”

    “连你这个,远在异乡的后来人都明白的道理,敬嫔怕不是真的看不懂,而是自信过高了。”

    “听闻敬嫔当年是因巫蛊世子被赐死的”常忆卿看向尹氏“这一番从敬嫔下手,未免对娘娘太过有利了一些。”

    “是的”尹氏皱了皱眉“世子生辰的那段日子,异状不断,后来更有,在各处殿阁窗前、梁柱发现悬挂着,灼烧过的被削去尖细嘴巴和四肢,形似猪状的死鼠,而亿命恰巧是丁亥年出生的。”

    “贞敬夫人做的?”

    “我不知道。”

    “不知道?”常忆卿疑惑“您方才不是说....”

    “哥哥只是在后来提及,兰贞让他劝说我备孕的时候,曾说过,会为了我扫清障碍”尹氏看向常忆卿,两人互换了探究的眼神“我哥哥先时只当兰贞在打诳语,并未当真,直到后来敬嫔被赐死,才想起兰贞之前说的话。”

    “这样看来”常忆卿点点头“国舅爷也是因为看到了这份大礼,才有些相信了贞敬夫人的劝说。”

    尹氏沉默片刻,缓缓点了点头“现在回想去,哥哥确实是在敬嫔被赐死之后,进宫的次数便多了些”尹氏转而轻笑了笑“不过想来,这份手笔中,我倒也并非坐享其成。”

    “哦?”常忆卿好奇道“娘娘当时不是并不知道此事么?”

    “冥冥中的一种默契吧”尹氏淡淡一笑“也或许,我本身也不是什么磊落之人。”

    “巫蛊上殿本就是大不敬,朝鲜历来敬畏神灵,何况是代表着宗社传承的世子。针对得太过明显,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敬嫔和她所出的长子身上。娘娘大可不必自责。”

    “宽慰的话就不必说了”尹氏笑着摇摇头“那时我未有身孕,世子与我便还是一体的,朝堂上自是你这一番说辞,那是因为敬嫔深受中宗大王宠爱,身边已聚集了一众羽翼,对世子一派的冲击不小,早有了并立之嫌”冷笑道“所以,即使没有确凿的证据,人们也愿意往自己期待的方向推测。”

    “有时候真相并不重要”常忆卿淡淡一笑“只是,这正是送到他们手里的,彼此相争的刀。”

    “但明眼人也未必看不出,是有人在为我做嫁衣裳”尹氏苦笑“好处必然不是平白得来的。”

    “不过娘娘您那个时候,做多了反倒惹人疑窦。”

    “那幕后之人将机会送到我身前”尹氏自顾自地笑了笑“要的不过是我的态度”目光略有迷离,像是忽然记起什么“当我决定站在中宗大王身后的时候,我们便已经达成了目标上的一致。”

    软弱的中宗,自然犹豫不决甚至心不甘情不愿,但朝堂上的两派,便会因此愈发势同水火,底牌翻出来得多了,敬嫔便是那最先被弃掉的卒,而中宗软弱的态度,则会变成催命符,敌人不是永恒的,但因权势获得的利益却是。

    “中宗大王怕是再一次失去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人。”常忆卿淡淡慨叹一声。

    “那段日子,中宗大王的旨意模糊而暧昧,但朝堂上借此的腥风血雨却是源源不断,早已脱离了最开始的后宫巫蛊,敬嫔的一众附庸,也在之后识时务地转换了风向。”尹氏轻描淡写地,仿佛谈论的不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朝堂清洗。

    “中宗大王的态度想必正是娘娘需要的一剂猛药”常忆卿扬了扬眉毛,由衷道“娘娘为了中宗大王能够认清形势,倒也良苦用心。”

    尹氏不置可否地笑笑“作为他的妻子,与他站在一起”嘴角的笑容里,忽而让常忆卿感到一丝莫名的残忍“这世间的痛苦只有我配与他分享。”

    “不过,想必殿下的到来,正好慰藉了他那时痛失爱妾长子的心啊。”

    “之前抚养亿命的时候,我心里确实有想过,便守着他过下去了”尹氏眼角带了些苦涩“我也是伤了那孩子的心了。”

    常忆卿摇摇头“生儿育女本是人之常情,仁宗大王想必是可以理解的。”

    “是啊,多少我们总是小人之心些,不堪入目”尹氏低头笑笑“只是那孩子福薄,没能长久”看向常忆卿,目光烁烁“我知道坊间传言....”

    “我相信您”但我不相信郑兰贞,常忆卿在心里默默道“有了之前的合作,贞敬夫人想必已经成为了娘娘信赖的人。”

    尹氏似乎与常忆卿有了一种默契“在我怀上对阳的时候,便是彻底与尹任划清了界限,但...”

    “但中宗大王的离世,尹任一派必定誓死确保仁宗大王继位。”王位之争,只有死了的败寇,没有活着的宗亲。

    “那时候,我心里其实还在守着对章敬王后的承诺”尹氏眼中,忽而生起许多光来“兰贞为此险些与我翻脸,她说自己是在为我挣命,而我却仍旧太过天真”常忆卿心里是认可郑兰贞这番判断的,尹氏眼角隐隐含了泪水,像是隐忍许久,但仍旧有不得宣泄的苦楚“但是我坚决不肯,不光是为着最初的心意,那时尹任的势力,是我们难以绝对抗衡的,所以更怕孤注一掷后,之前原本一直坚守着的心意,就被彻底抹去了,我不甘心。”位居高位者,大多少了些舍下节义的豁得出去,但命也绝境却是并无二致。

    “娘娘高节了”常忆卿无声地叹口气“朝堂诡谲险恶非人心可控,娘娘心意莫说有没有人知道,即便知道,能相信的又有几人。”

    “不说他们信或不信”尹氏轻笑一声“那心意到底有多苟延残喘,本宫倒是比旁人清楚得多”闻言,常忆卿也是含笑不语“所以仁宗大王之后,便是你死我亡之时。”

    “想必贞敬夫人再次为娘娘扫清了最后的障碍。”那时,才是郑兰贞心目中,真正百川汇海的开始。

    “不过是个春风吹又生的老掉牙故事”尹氏笑笑,遂显哀婉“只是可怜了熙嫔。”

    “时隔多年,贞敬夫人对于朝堂风向,掌握依旧精准得度”常忆卿没有再给尹氏更多时间去伤怀过往“娘娘难道从未有过怀疑么。”

第七十八章 影影绰绰

    尹氏闻言,收敛了些悲色,缓缓垂了眼帘“若说心无芥蒂是假”抬眼看向常忆卿,后者感到了一丝锋芒“不过那个时候,利益的权衡终究会更多一些,兰贞给的诱惑太大,也太对。”

    “您在当时那个位置已是骑虎难下”常忆卿明白了尹氏的意思“而且,想必国舅,以及一路跟随娘娘走到这一步的人,也都各自有着利益所向”看向尹氏,多了些理解“娘娘的心,已经下不来了。”

    “不光是他们”尹氏若有所思“兰贞这一路,让我看清了很多人,也让我开始学着去看懂很多人”不自觉衔起一抹像是在品味的笑意“这让我越发觉得,有些人活得太过虚伪,很多心思是那么的显而易见,却又习惯性地扭曲着欲望,反倒让人拿捏得称心如意”看向常忆卿,目光中的品位又像是如获珍宝的欣喜“相比之下,兰贞的欲望直白而猛烈,让人忍不住心动,却又卑微着不敢直视,是那种纵然心有怨嫌,仍旧令人不敢辩驳的坚定”转而目光渐生热忱“那是让本宫无比钦羡的活成的样子啊。”

    “哪怕她可以随时颠覆这一切?”常忆卿冷冷道。

    “你说什么?”尹氏一愣,声音带了些干涩。

    “我是说”常忆卿衔了一丝笑意“娘娘对于贞敬夫人的仰慕,已经依赖到将性命交托了么”说着,从一旁带来的包裹中,取出一样东西,放在尹氏面前“汉阳城的门户啊,娘娘倒当真舍得。”

    尹氏将身前的弩箭,拿起来细看去,待看到箭尾处,眼中满是震惊“这是....你这是哪里得来的?!”

    “托娘娘的福”常忆卿笑看向尹氏“命里该有的一劫,倒是还让我有命在这儿,跟娘娘谈心”遂向一旁关切地看向自己的梓沁,递了个放心的眼神。

    “你又如何证明这是兰贞的意思?!”

    “贺小梅现在就在郑兰贞的手里”常忆卿咬了牙,一字一句道“况且娘娘该上心的,应该是为什么我们前脚出宫,纵然是不同路径,也会被人盯梢,时间掐得恰到好处”顿了顿“我们的危险是明面上的,娘娘却怕是遇人不淑啊。”

    尹氏正待说些什么,忽听门外大殿尚宫通报“娘娘,该传午膳了。”

    几人不知不觉已聊了大半日,纵然常忆卿着急,也不能不顾着尹氏的身体,不曾想进来的是玥昌,常忆卿看了李峘一眼,见后者也是微微皱眉,目光随着玥昌将食桌布在两人身前,一旁的大殿尚宫则忙着替尹氏布菜。

    “燕尚宫可在御膳房?”常忆卿待玥昌将食盒放在自己身前的小几上,笑着问道。

    “啊?”玥昌一惊,恍然“啊..小的没看到”看了眼常忆卿的脸色,探寻道“娘娘要找燕尚宫么?”

    “没什么,随便问问。”

    玥昌与大殿尚宫将食桌布完,玥昌一人退了下去,只大殿尚宫与姜尚膳进了内屋来服侍。

    “方才你是有什么事要找燕尚宫么?”李峘边吃边看向常忆卿问道。

    “恩?”常忆卿喝了口汤,觉得今日鲜香得过了些,闻言笑笑“随口问问而已。”

    “今日这汤确是不错”尹氏也喝了几口,前些时日甚是轻简,今日难得有些胃口。

    常忆卿余光看了眼梓沁,后者上前为尹氏搭了脉,微微皱了皱眉“娘娘近来餐食都以清淡为主,今日汤味过重了。”

    大殿尚宫一惊,上前请了尹氏的汤盏,用一旁的汤匙舀了些放在个小碟子上,尝了一口,细细品过“这是用鸡汤炖的,但油脂多已滤过,只为了留鲜”又尝了尝“还有些蒜泥”补上一句“娘娘素来不喜食蒜,但为着身体,御膳房多做成泥膏融在菜里,娘娘也是可以食用的。”

    “自然都是好东西”常忆卿向大殿尚宫笑道“不过娘娘如今刚恢复,脾胃不比常人,还是要轻简些,鸡汤过于温补了。”

    “啊”大殿尚宫知道轻重,赶忙道“那奴婢再叫御膳房重新做些来...”

    “倒也不必”常忆卿看向尹氏“娘娘现下饮食也要适当,五六分温饱即可,既已喝了汤,多吃些青菜也是好的。”

    尹氏对上常忆卿的目光,向大殿尚宫道“宛嫔说的是,不必麻烦了,哀家并不是很有胃口。”

    用过午膳,尹氏照例要休息,常忆卿与李峘便一齐退了出来,李峘没有多说什么,只让常忆卿随自己去了思政殿。

    “怎么回事?”进了内殿,李峘遣了姜尚膳在外殿守着,屋子里只剩下两人的时候,直截了当地看向常忆卿。

    “你方才不也有些疑惑么。”

    李峘皱了皱眉“我记得,去向娘娘问安前,你嘱咐过她留在殿里”想了想“不过要是旁的人给叫过去了也未可知。”

    “是啊”常忆卿在李峘面前坐下,思量少顷“不过她说没看到三娘,但身上偏带着燕姐姐常用的茉莉花膏的味道。”

    “燕尚宫回来了?”李峘惊异“你能确定?”

    “那香膏我熟悉,其中一味是小梅特意加上的薄荷叶”常忆卿回忆道“来的时候三娘晕船,后来小梅就特别给调制了一种。而且”含了一丝笑意“我那汤里有两片梅花瓣儿。”

    “两片梅花瓣儿?”

    “梅开五瓣,指的是她们五个人,梓沁在宫里,如今她来了便有两个了。”

    “那玥昌为什么要说谎。”

    “未必是谎话”常忆卿摇摇头。

    “怎么说?”

    “若见到了说没见到,其实倒好说”常忆卿看向李峘“我们出宫的因由,你没跟她和金尚宫说过吧?”

    “没”李峘摇摇头“只说不可声张,连姜尚膳都不知道你们出宫了。”

    常忆卿点点头“那就是了,她不说,有可能是当着其他人,摸不准我到底想不想让人知道燕姐姐回来的事情,亦或是燕姐姐嘱咐过什么。”

    “那你和燕尚宫若是碰上了,一对不就明白了。”

    “是啊,但是解释的空间很大,我也并不能说些什么。”

    “那若是确实没见到呢?”

    “那...”常忆卿眯了眼睛“就有意思了。”

    留守别院里,离歌笑一个人在屋子里转悠,屋门忽地打开,离歌笑快步走向门口,正撞上陆定安跌跌撞撞地进门。

    “怎么回事?!”离歌笑见状一惊,定了定神,才发现陆定安一下子带进来两个人,背着一个,手里架着一个,已然有些吃力,赶忙上手接了他背上的那个,却发现竟是裴承男,拖进屋内一探鼻息,已经死了。

    “教坊发现的”陆定安将手里的人扶到屋里,一下子瘫坐在地“那个我到的时候已经死了,这个在屋里,还有气儿。”

    离歌笑放下裴承男,看向另一个,发现也认识,竟是许浚,表情甚是痛苦,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离歌笑检查一番,没发现有什么异样,遂看向陆定安“他怎么了?”

    “被人卸了两条胳膊”陆定安喘口气道“已经给他接上了,应该是疼晕了”看向离歌笑“那屋子里有些血迹,贺先生应该被关在那里过,但现在已经离开了,不过看着没有离开太久,最起码”看向一旁的裴承男“他死了没多久。”

    离歌笑皱了皱眉,上手狠狠地在许浚人中上掐了一下,许浚立时转醒,不过神情却仍旧停留在痛苦中“额......”

    “许浚,许浚”离歌笑没工夫等他恢复,见其有了意思,将他摇得清醒些问道“小梅呢,他们把小梅带到哪里去了?”

    许浚不知是听明白没有,一只手却是伸向怀中,慢慢掏出个小香囊来递给离歌笑,遂又昏了过去。离歌笑将香囊拿起来闻了闻,神情一震。

第七十九章 袒露无遗

    “不知郑兰贞在宫里的耳目到底有哪些”李峘有些烦闷“这么些年,母亲难道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位居高处,疑心已是下意识的习惯”常忆卿微微一笑“只不过有些事情娘娘深陷其中,未必能看得清楚。”

    “但幸州的事情,母亲明显是不知道的。”

    “纵然是为着共同利益谋求合作,但各自大多有着底牌未露”常忆卿看向李峘一笑“你又怎知娘娘不会有后招。”

    “母亲难道会挟制郑兰贞?”

    “这一上午,我们可不光是为了叙旧的”常忆卿淡淡道“往事悠悠,我未必能感受她二人共患难的情谊,但到底旁观者清些,有些话,娘娘是听得进去的,再加上幸州这一剂猛药...”常忆卿玩味“若是有人按捺不住,哼哼~”

    “难道幸州城那边...”李峘不安起来“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朴宗敬你怎么安排的?”

    “今日一早,明里调到城郭去巡察军务了,内禁卫交给了他的副手,暗地里..”李峘压低了声音靠向常忆卿“分散在景福宫周边埋伏着。”

    “郑兰贞想要的只是我的命”常忆卿冷笑道“你们活着对她更有用。”

    “你!”李峘气结,但知道常忆卿说的是实话“她若真在宫里动了手,郭宁府和司宪府不会袖手旁观的。”

    “不会袖手旁观是一定的,但是不是针对她就说不好了。”

    “怎么?”

    “这事儿她不会出面的,但会牵扯到我身上”常忆卿看向李峘,打量一番道“朝堂上对于后宫的指点,难道还少了。”

    “你又没什么错处,况且又是天朝的公主,君臣之礼总还是要讲的。”

    “难不成敬嫔就真有什么错处么”常忆卿噗嗤一笑,见李峘一愣,不屑道“如今大明隔着山高水长,我常家有多大的面子能让皇上插手别人家内宫的事儿”遂看向李峘“你们这儿礼大压死个人,你又能比中宗大王强到哪里去,他当年保不下敬嫔,你如今就能保下我了?”

    “我...”李峘一时哑然“母亲不会放任他们这般的。”

    “娘娘这几年,根基打得确实不错”常忆卿嘴角衔了些笑意“不然郑兰贞,也不会只手遮天到这个地步,如今就是要让娘娘好好掂量掂量郑兰贞的分量,这把刀,她到底还拿得住拿不住。”

    “殿下”门外,传来姜尚膳的传报“瑞原府院君与左右议政等在殿外请见。”

    “来了”常忆卿看向李峘,明艳一笑。

    松都城里跑出两匹快马,一条细犬跑在前面,一路奔至江边渡口,四下嗅来嗅去停驻不前。离歌笑下了马,将细犬叫到身边,让它又闻了闻许浚给的那香囊,再放去寻,仍是无果。

    “隔了江水,味道怕是找不到了。”陆定安将细犬牵了,看向离歌笑道。

    “看来她要去宫里。”离歌笑定定地望向江对岸,目光决绝。

    一艘小货船正在江上遥遥划向汉阳方向,身后的松都渡口,岸上情形皆已化作天边一线,看不仔细。船舱里,小梅被反绑着堵了嘴扔在一旁,已经昏了过去,文蕴荷在一旁看护着,时不时看向另一边,对坐着的郑兰贞与千暮锦,神色似乎仍有些怔怔地回不过神来。

    “到了汉阳我们就分开吧。”郑兰贞看向千暮锦道。

    千暮锦神色如常,看向郑兰贞的眼神却与往日有了些不同“我要一个承诺。”

    “你我都不相信承诺”郑兰贞与千暮锦相视一笑“你从未真正依附于我,与你们的手段相比,我不过是自保罢了。”

    “一个不在乎输赢的人”千暮锦目光敏锐地看向郑兰贞满是媚气的眸子“何来自保一说。”

    “每个人心里的输赢并不一样”郑兰贞的目光有些暗淡“你与他们的博弈,又到底孰胜孰败呢”千暮锦目光一震,郑兰贞微微一笑,自顾喃喃道“我想要的命不多,他们,就不一定了。”

    景福宫思政殿外,尹元衡领了几位朝臣跪在阶下请见李峘。姜尚膳出来以李峘休息为由,想要遣散几人,但几人坚持要觐见,不肯离开。

    “到底是什么要紧事,舅舅这般等不及”常忆卿在殿前由内侍扶着换了鞋,缓缓步出殿来,在阶台上望向台下一众。

    尹元衡看见常忆卿走出来,神色倒是如常,赶忙行了一礼“娘娘,近来多日,大王大妃娘娘玉体欠安,殿下今日又免了早朝,臣下皆对社稷深感忧心,望觐见殿下,安抚朝臣们的担忧,以免徒增妄言。”

    “舅舅觉得,会有什么妄言。”

    “这.....”

    “出家人尚不打诳语”常忆卿慢慢扫过阶下一众“怎么,朝臣们便都是这般,听风就是雨,今后要如何拱卫社稷。”

    “娘娘”尹元衡一旁的郭宁府领事俯首敬言“臣下也是为了大王大妃娘娘与殿下的玉体忧心,还请娘娘不要阻拦。”

    “呦呵”常忆卿乐了“这大帽子扣的”目光落在那位领事身上“本宫是有哪句话不让各位大人见了么,殿下操劳了一上午,如今困倦想歇息一会儿,你们不说自己挑的时候不好,倒是张口便把这话头落在本宫身上了。”

    “老臣惶恐....”

    “本宫看您不惶恐”常忆卿心下实在厌倦了这边的诸多繁文缛节,没好气道“觉得本宫碍事倒是真的。”

    “娘娘身为后宫妃嫔,如何代替殿下对朝臣出言指责。”另一位左议政语气多有不满。

    “左议政大人的意思是”常忆卿眯了眼睛“本宫恃宠而骄”见左议政紧抿了嘴,神色却是认同的,不由得轻笑一声“怪不得殿下近日忧思深重,便是有你们这些,不恪尽职守,倒把手,多伸到不该觊觎的事情上来的,无用之人罢了。”

    “娘娘!娘娘如何要这般诋毁臣下”几人闻言皆是一惊,尹元衡言语带了些愤愤然“身为殿下臣子,忧心上殿玉体康健难道也是罪过么,大王大妃娘娘更是老臣血亲,做兄长的关心妹妹难道有错么......”

    “殿下玉体有内医院照拂”常忆卿打断尹元衡的申诉,厉声道“府院君既非深谙医理,心意到了便可,至于大王大妃娘娘那儿..”常忆卿温柔地娇笑一声“大人莫不是眼花了,这儿是思政殿,看娘娘得去慈庆殿才对。”

    “这...”

    “还不将几位大人,请到万春殿去候着”一旁的内侍都是李峘选出的心腹,身上有些功夫,听得常忆卿发话,走上前欲将阶下一众请走,还未到跟前,跪在最末的一人站起身来,绕过尹元衡等人走到阶下面对常忆卿,拦下了几名内侍“看来,您才是重点啊,崔锦安大人。”回想李峘曾经描述过的,慢慢与眼前人的形象有了重合。

    那人样貌实在算不得出众,勿怪乎常忆卿一时惊诧自己方才竟没有注意到他。崔锦安个子不高,甚至有些矮,皮肤黝黑且粗糙,着实是经历了不短的军旅生涯,但气质却少有被兵戎打磨的杀气,眉目温吞还有些老实,只眸子中的处乱不惊,让常忆卿知道,此人素质绝非普通兵丁可比。

    崔锦安与常忆卿对视片刻,垂了眼帘,拱手行了一礼“京畿道龙骧卫大将崔锦安,参见宛嫔娘娘。”

第八十章 旧事重提

    “崔将军”常忆卿看着崔锦安身上的军服,回想起火光中的影影绰绰,语气冰冷“别来无恙啊。”

    “大人们只是忧思上殿玉体,也是分内之责,此事干系王室根本,自然也关乎宗庙社稷,娘娘此番”抬头看向常忆卿,语气却诚恳“怕是僭越了。”

    “终于来了个不拐弯抹角的”常忆卿反倒觉得舒服不少“看来,崔将军的分内之事也是关心上殿安康喽。”

    “.....这”

    “幸州山城隶属兵曹五卫”常忆卿朗声打断崔锦安的话“上还有京畿中枢府和五衙都总府,四使四留守监摄,军务大可呈报兵曹,再请上意,何时连戍边之人也开始操心内宫的事了。”

    “下官...”

    “大明历来官员无诏不可随意入京”常忆卿看向崔锦安厉声道“本宫与殿下成亲也有些时日了,倒不知朝鲜这边君臣竟是和睦至此,进宫如回家一般,崔将军当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宛嫔!”

    常忆卿一句接着一句,不给崔锦安任何空隙,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语,常忆卿回头看去,竟是王妃沈氏,依旧是端庄得体,但常忆卿见其一双水目隐隐透露着,极力压制着的慌乱,看向常忆卿的目光,也全然不是语气中的淡雅娴静,心下疑惑。

    但毕竟尊卑有别,常忆卿忙躬身退到一边,让位与沈氏,此时,余光一晃,沈氏身边的一位尚宫向常忆卿欺身过来,眼见要迎面入怀,一把长刀倐地翻转着,擦过两人之间,常忆卿避过长刀,将沈氏拉到自己身边,那尚宫亦是侧身避过锋芒,止步于台沿一侧,长刀直直插入了台上石板地。一个身影飘飘然落在常忆卿身旁,上前将长刀从地上拔出,反手收到背上的刀鞘里。

    “怎么那么不小心”燕三娘眼睛死盯着另一边的尚宫。

    “相信你呗~”常忆卿却是一脸笑意地看向那尚宫“堂堂松都教坊行首,身手也是如此了得。”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阶下一众,以及四周服侍的内人与内侍都还没反应过来。

    “这.....这..”尹元衡终于缓过些神,指着台上的千暮锦“有刺客,快...快护驾。”然而内禁卫不知是离得远没听到这边声响还是怎地,迟迟没有前来护卫。

    “大人不必惊慌”崔锦安却很是沉稳“下官进宫前,携了亲卫守在宫外,得令便可入宫驰援。”

    “崔大人的责任感未免过重了”常忆卿笑看向崔锦安“宫里自然有内禁卫统管,五卫各司其职,龙骧卫如今倒是听你一人差遣了。”

    “非常时期,下官也是为了王室安全。”

    “一个杀手,如何就威胁到王室安全了”常忆卿上前一步看向崔锦安“崔大人莫不是对宫里的保卫不甚放心啊,不过”收敛了笑容冷冷道“崔大人如何又未卜先知地带了亲卫,千里迢迢跑到跟前来保王室安危。”

    “娘娘”尹元衡神色有些犹疑,但仍旧心有余悸道“崔大人想必是谨慎些,既然有亲卫,不如与内禁卫一起护卫王宫,也防歹人”看向千暮锦,神情有些慌乱“有余党侵扰了王室,伤到上殿玉体。”

    “崔大将是府院君一路提拔上来的,如今你们竟是要逼宫不成?!”沈氏惊道。

    说话间,崔锦安迅速从怀中取出个火折子似的竹筒,将盖子拔下来,一手举到空中,只听嗖的一声,于空中爆开个不小的烟火,留下浓浓的黑烟随风弥散开来。

    “好啊~”常忆卿长叹一声,眼中多了几分锐利“都到齐了。”

    慈庆殿里,尹氏一手捋着常忆卿带来的那支弩箭,神情复杂,一旁的梓沁为尹氏诊了脉,遂于后溪上按揉少顷,之后取了长针在烛火上炙了,在承浆上下了一针,一盏茶后取下。

    “娘娘今日脉搏舒缓了不少”梓沁向尹氏秉呈道“还是要舒心静养为上,切不可肝火躁动,心烦意乱。”

    “看着这支箭,哀家如何能不心烦意乱。”尹氏苦笑了笑。

    后山处,遥遥传来吵闹声,梓沁皱了皱眉,看了眼一旁的大殿尚宫,后者会意,起身出了门去,不一刻,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梓沁警惕地看向门口,身子微微前倾,只见房门呼地被打开,一个内侍跨进门来,梓沁欺身上前,拦在尹氏身前。

    “何人胆敢擅闯大王大妃娘娘的寝宫。”

    “是我”简短的两个字,确是梓沁熟悉的声音,定睛一看,竟是李峘“思政殿来人了。”

    “小姐她...”梓沁惊呼。

    “她没事儿,我们商量好的”李峘言简意赅,绕过梓沁,跪坐于尹氏面前“是幸州山城的崔锦安。”

    尹氏愣了一愣,缓缓低头看向手中弩箭,口中喃喃“兰贞呐...”

    又一阵疾步声愈来愈近,梓沁再次警惕,但见大殿尚宫匆匆进屋来“后山...后山好像有乱兵,小的没敢靠近。”

    “肃靖门那边是柴胡在守着,怎么会有乱兵”李峘皱了皱眉,看向一旁的大殿尚宫“你守好娘娘”将内侍的衣服褪下,露出里面的戎装,走到梓沁身边“你随我去后面看看。”

    “对阳!”尹氏叫住李峘,面色微露潮红“母亲...”

    “母亲放心”李峘看向尹氏宽慰一笑“我不走太远,若情况还在控制下,会回来守着母亲的。”遂携梓沁出了门去。

    “还是先请府院君和几位大人去万春殿歇息吧”常忆卿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崔锦安“想必一会儿有些话,崔大人还是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见崔锦安默然不语,几名内侍从两侧将尹元衡几人围了起来,躬身行礼。

    “你....你们....”尹元衡看看面前的崔锦安,又看向台上的常忆卿,神色稍露迷惑,但见周围几名内侍似乎不是宫内寻常内侍官,心下无法,与其他几名官员相视一眼,起身前往偏殿。

    “姜尚膳大人也跟着去看着吧。”

    “娘娘”一旁的姜尚膳,不知如何变成了这番局面,见常忆卿神情严峻,拱手道“是”说罢,也随之前往偏殿。

    “你送王妃去慈庆殿,与大王大妃娘娘一起。”常忆卿侧头向一旁的燕三娘道。

    “那你怎么办?”燕三娘仍旧紧张地盯着千暮锦与崔锦安两人。

    “送到了你再回来”常忆卿微微一笑“我们还有好些子话要说,不着急动手。”

    燕三娘记得离歌笑的话,只得接过常忆卿手中的沈氏,两人快步离了思政殿的院子。

    “下官不知娘娘想要说什么。”崔锦安淡淡道。

    “二十多年前,郑兰贞到底是和谁匆匆夜奔啊”常忆卿看向崔锦安狡黠一笑“我的驿官大人。”

    “你!”崔锦安一直未曾变化的平静面容,似被什么东西撕裂开,嘴角禁不住微微抽搐着“你怎么...你说什么!”

    “这般眼光与谋划,难怪郑兰贞没有把你灭口反而收为己用。还是说”上下打量崔锦安一番“你二人曾经便暗通款曲。”

    “你住口!”

    “看来也不光是利益”常忆卿冷笑“郑兰贞的魅力果然不小啊。”

    “你敢....”

    “你既这么在意她”常忆卿看向已有些狰狞的崔锦安,不屑道“她怎么没有告诉你,如今不过是引你入彀的局罢了。”

    “你休要污蔑夫人。”

    “不光是你,怕是她郑兰贞也只是他人想要撇清关系的烂牌”看向千暮锦“是不是啊,我的行首大人。”

    千暮锦与常忆卿相视片刻,忽而微微一笑“先时盯上暗枭的,确实不是郑兰贞,是一个大明的男人....”

第八十一章 弃子何敢

    “你住口!!”崔锦安怒斥千暮锦“你竟然背叛夫人!”

    “郑兰贞心知我从未真正依附过她”千暮锦目不斜视,仿佛崔锦安根本入不得眼一般“若是这边的暗枭都靠不住,他们也大可不必把主意打到你的身上。”

    “这倒是不假”常忆卿点点头,遂看向神情略有迷惑的崔锦安道“看来他们也蛮是谨慎的,再好的刀也只是刀。”

    “你到底在说什么?!”崔锦安满是怒气地看向千暮锦,遂又看向常忆卿。

    “你连为谁卖命都不知道”常忆卿笑着摇摇头“当真算得上痴情了。”说话间,殿外嘈杂声愈发近了,常忆卿收敛了神色“你可知龙骧卫这般闯进来意味着什么”见崔锦安不语“当年李隆被废的时候,大概还没有你,但郑兰贞必定清楚,中宗大王是如何上位的”看向一旁的千暮锦“令尊怕就是因为不同意对大明有所欺瞒,才被陷害处死的吧。”

    千暮锦神色微动,隐见银牙碎咬“这件事情我查了许久,但一直没有头绪,直到”眸子微露寒光“仁宗大王的死。”

    “难道...”这倒是有些出乎常忆卿的预料,她总想着民间虽多有揣测,但终究是对王室魑魅的诸多臆想罢了。

    “我不知道她具体是怎么做的”千暮锦慢慢地摇了摇头“但仁宗大王即位后,郑兰贞却是已经开始着手设计尹任及金安老等人叛逆谋反的证据了。”

    “若八个月后再做打算,确实很有可能错失良机”家族势力已占据领议政的金安老若是一击不中,就会十分棘手,何况还有个背景深厚的尹任“看来她是早知道仁宗大王的寿数了”看向崔锦安“这些,郑兰贞可都有与你说过么?”

    “夫人的胸怀看顾整个朝鲜”崔锦安恨恨道“燕山君暴虐成性,大明从来不曾眷顾,难不成百姓就该任其宰割么”说着看向一旁的千暮锦“那些朝臣们,将主君作为争夺权势的手段,直言敢谏依旧是要被除去的障碍,踩着他们成为所谓的功臣”回首怒目常忆卿“夫人是真正懂得朝鲜子民的人,她有能力辅佐贤明的君主佑护朝鲜。”

    “哦~”常忆卿一笑“贤明的君主,那看来,这贤不贤明是她郑兰贞说了算喽。”

    “仁宗大王软弱如先王,夫人不过是想要让大王大妃娘娘尽快掌握权势,去惩处那些糜烂的朝臣们罢了。”

    “若她觉得如今的殿下不再贤明呢。”

    “殿下只是被你迷惑了”崔锦安目光直指常忆卿“自你来了朝鲜之后,夫人的计划一再被阻挠,连殿下也开始对府院君大人多有猜忌,你掌握了太多权势,却不肯为朝鲜尽心,若你识趣,便将权势交予夫人,不然......”

    “我竟在郑兰贞口中成了惑主的妖女”常忆卿失笑,目光越过崔锦安,目露寒光“这是已经准备好替我收尸的人了么。”

    崔锦安闻言回头看去,见一周身素裹的年轻人,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用白布半遮着面,只一双狼似的眼睛,稳稳地看向常忆卿。

    千暮锦皱了皱眉“是暗卫,郑兰贞不知从哪里招来的,都是好手,怕是在我之上。”千暮锦的功夫方才虽只得见一瞥,但已露锋芒,此人竟还在她之上,常忆卿心下微惊。

    “杀!”

    崔锦安一声令下,那暗卫猛地出刀,直指常忆卿面门,后者将宫装一把扯下,露出里面的武士袍,侧身躲过。离歌笑几人来朝鲜的时候,各自带了行动装备,常忆卿太过瞩目,许多随身物品也都会经金尚宫的手,不好夹带太明显的兵刃,遂将常初雪之前配的缠腰子母剑戴了上,平日里外罩宫装倒也方便,昨夜梳洗的时候,便在武士袍上配了,以防万一。暗卫紧追不舍,常忆卿避开几个回合,方得空将子母剑取下迎战。

    “恩?”

    往来交手几番,常忆卿发现暗卫的刀式很是怪异,那刀很短,说是飞镖也可,直身,护口方形,但看上去并不常护理,表面锈迹斑斑,刀刃也钝得很,刀法多为刺出,在其手上甚为灵活。其招式也大多短小精炼,出手大多以周身不超一臂为半径,且速度很快。

    而且不知是否因身量的关系,那人行动皆以低伏为主,总在下盘寻得常忆卿的破绽以击之,而且常忆卿感到对方的下路极稳,交手间竟也能行步无声,令常忆卿实难从中找到其气息的破绽,诸如此类,与常忆卿的武当剑法,甚至曾见过的其他门派的身法都十分不同,一时间深感难缠。

    正当此时,崔锦安倐地出手袭向常忆卿两人,却在半路瞥见寒光一现,闪身避过,手里已是握了一把短刀,立时短兵相接。

    “你当真要与夫人对立么?!”崔锦安出身军旅,但毕竟不是童子功,招式利于近搏,下盘却不甚沉稳。

    “我应了郑兰贞进宫,作为你召集亲卫的理由”千暮锦虽着着宫装,但行动依旧利索“但是她必须活着。”

    “她到底许诺了你什么,让你竟然背叛夫人!”崔锦安一个扫堂,将千暮锦袭倒,翻身刺下。

    千暮锦双手交叉,抵住压下的短刀,双臂倒是比崔锦安稳当许多“郑兰贞让你知道的太少了,她并不信任你。”说罢抬腿一脚,将崔锦安踢翻过去,借势起身。

    崔锦安被掀翻在地,一个打挺起身,转身再战“叛徒何来妄言。夫人不过是错信了你。”

    “郑兰贞没有信过任何人!”千暮锦厉声呵道,像是爆发了积压已久的怨念“她杀了自己最爱的人,这种人不会再有信任。”

    此时,燕三娘赶回了思政殿,其后还跟着一众内禁卫,进院来见是这番景象先是一惊,寻到常忆卿两人,又看了眼另一边的千暮锦两人,思量了一下,感觉千暮锦倒是应付得当,遂转身吩咐内禁卫将院子封住,盯紧不要让任何人靠近,也不要让这里面的人溜了,之后飞身相助常忆卿。

    常忆卿这厢确是已有些吃力,对方出乎意料地体力满满,交手许久仍不见颓势,倒是常忆卿大开大合间,体力耗费了不少。

    “这人谁啊?!”燕三娘交手后也深感与以往大有不同,遂直接与常忆卿汉语交流“他这路子不对啊?!”

    “应该不是中原人。”

    “啊?”

    “确是有些难缠”常忆卿见那暗卫在燕三娘袭来后,又取出个稍长一些的短刀,虽是左右开弓,却也应对得当,不禁暗暗称奇“那边怎么样?”

    “后山好像也有这种人,老胡拦着呢。”

    “这不对啊”常忆卿不禁皱眉“郑兰贞并不想让尹氏出事。”

    “那疯婆子谁知道怎么想的。”

    “太孤注一掷了”常忆卿欲在燕三娘牵扯的时候,从侧方袭之,对方却是守得森严,毫无破绽“不像郑兰贞的风格。”

    “她那心思都暴露成这样了,不会不要命地搏一把么?!”燕三娘一时也觉得对方实在难缠。

    “不对,这很不对....”常忆卿心下分神险些被刺中,幸得燕三娘于一旁支援,忽闻得身后铿锵几声,跳出纠缠,回身望去,见千暮锦在自己身后,似乎正在挡下什么,但见其身子突然一震,像是被什么击中,踉跄几步,仰面倒去,常忆卿这才看见崔锦安已瘫坐在地,却是一手撑着身子,另一手伸平直指这方,腕上袖箭层出不穷,千暮锦倒下时,正有两只向着常忆卿迎面而来。

    常忆卿倐倐几剑挡下,奔上几步,将崔锦安一脚踹抵在墙上,之后反手几个花刀,用短剑将其手脚的筋脉挑了,崔锦安惨叫一声,瘫倒在地,常忆卿遂又补上一脚,将其踢晕过去,递给一旁的几名内禁卫个眼神,令他们看管好了,方才回身去查看千暮锦。

    “没事,无毒”千暮锦苦笑“许久没大动弹了,还真是有些退步了呢”止了常忆卿欲查看伤势的动作,转头看向一旁酣战的燕三娘“那些人我怀疑是倭寇。”

    “倭寇?!”常忆卿大惊“郑兰贞竟敢招收倭寇?!”

    “应该是那个人给她送来的”千暮锦忍痛缓了缓道“没有过过明路,只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如今这般明目张胆,确实有些黔驴技穷了”看向常忆卿“对付倭寇忍术,重点在于,跳出他们近搏的圈子,倭人晦暗,招式也多为下作,近搏是他们的强项,易于找到对方弱点,纠缠越久越不利。”

    常忆卿闻言,向周围寻觅去,见有几名内禁卫手持廷杖,起身上前夺了根长杖,回身向燕三娘那方赶去。

第八十二章 寇迹憧憧

    柴胡那边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其实先时的许多暗卫,并未与肃靖门有正面冲突,好像并不想惊动那边,熟料李峘暗命朴宗敬在后苑密林里设下了几围埋伏,才阴差阳错地将其筛了出来,一时也惊动了柴胡那边。

    柴胡当年在少林寺时,正是倭寇猖獗,随军参加过几次抗倭的战役,对倭人的刀术甚为熟悉,与几个暗卫交过手后,虽感觉与以往的武士刀有些出入,但心知是属同一脉的路子,遂找了朴宗敬,要来许多长棍,自己先取了一根,横扫几棍过去,将几名暗卫制了,朴宗敬观摩了一下,向副将吩咐下去,让一部分人换长棍应敌,三四个人对付一个,用长棍阻了暗卫近身,从旁干扰,余下一两名仍旧用刀,找准机会制服。

    朴浩本是随着柴胡于一旁激战,余光瞥见景福宫外围,向这边观望的梓沁与李峘,大惊,几棍子下去,将一名暗卫甩给其他军士,抽身赶向李峘两人这边。

    “殿下,这边太危险了,请您回前殿去吧”朴浩急切地向李峘道,转而看向梓沁“你怎么能让殿下如此犯险。”

    “他自己要来看看”梓沁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遂向其身后望去“柴大哥在那边?”

    “好像是些倭寇。”

    “倭寇?”李峘大惊“怎么回事?!”

    “柴大将说的”朴浩回禀“他好像了解对方的招式,能守住,殿下还是回到前殿吧”看向梓沁担忧道“前殿也要注意。”

    “他说的没错”梓沁看向李峘“娘娘还在殿里,两面都要盯紧些。”李峘想了想,点点头,与梓沁退回了慈庆殿。

    常忆卿这边,人手有限,两人对付一个倒也够了,她心知燕三娘还是更擅刀术,所以自己便领了干扰一职,燕三娘心领神会,两人便又有了另一番配合。

    常忆卿幼时,随常文济习过一段时间的少林棍,之后又被随军的二哥调教过几年,较之剑术并不差。暗卫善短刀近袭,遇上常忆卿的急棍一捣一劈,被罩进多半个身形,牵扯了一大片,步法也逐渐被打乱,更是把一直稳扎稳打的下盘路数搅得越来越碎,眼见着频率也有些扰动。

    常忆卿一个横扫,将暗卫双臂打开个门户,悬臂一振,在其胸前快速点上几处穴位,暗卫眉头一皱,紧紧咬着牙关,似极力忍耐着什么。

    “吐出来”常忆卿狡黠一笑“不然气血不畅,你会窒息而死的。”

    那暗卫似也有些耐不住,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不住地咳嗽,倒退几步,以马步稳住身形,两只小刀于两方对着常忆卿两人,满眼警惕,却明显浸出了满头的冷汗,握着刀的两手也有些微微颤抖。

    “モンク。”

    “他说的什么鸟语?”燕三娘一脸嫌弃道。

    “是倭人的语言”常忆卿目光冷冷“说我是个怪物”仍旧盯着那个暗卫“三娘,要活口。”

    “明白!”

    燕三娘举刀劈去,暗卫回身相抵,熟料燕三娘砍人是假踢人是真,一脚将其踹到墙上,未等其落下,便掷出长刀将暗卫的双手钉在了墙上,遂即上前又是一个抬脚,抵了对方下巴,脚腕一转,那暗卫便昏了过去。

    “你也是挺狠啊…”常忆卿看着双手鲜血淋漓,已无意识的暗卫,心有余悸地看向燕三娘。

    “以防万一么”燕三娘笑笑,转头看向另一边的千暮锦“她怎么样?”

    “没中毒,也没伤到要害”常忆卿摇摇头,向一旁的内禁卫道“你们将崔大人还有这个刺客,先一起锁到千秋殿里去,分开绑着,别让他们死了,也别让他们交流。”

    一众内禁卫领命而去,常忆卿这才和燕三娘将千暮锦扶起来,三人赶去慈庆殿与李峘汇合。李峘那厢将后山倭寇的事情与尹氏详细说了。

    “母亲”李峘摊牌了之前探查到的疑点“贞敬夫人的手,怕是不只在朝鲜。我们断不可成为被她操纵的手柄。”

    尹氏许久没有说话,闭目沉思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缓缓睁开眼,叹了一口气“不要声张。”

    “寡人会私下处理的。”此事自然也关乎尹氏一族,断不可能明目张胆地追究。

    “有机会的话”尹氏看向李峘,眼中已有些湿润,像是被抽去了浑身的气力,喃喃道“让我见她一面。”

    “是,母亲。”

    紫微堂里,常忆卿命人拿了药箱来给千暮锦疗伤,燕三娘则换下了行动装,准备换上金尚宫送来的宫装。

    “你,脖子上那是什么?”千暮锦看向燕三娘,语气犹疑,却难掩惊异。

    “啊?”燕三娘低头看去,警惕地看向千暮锦“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千暮锦见燕三娘的神情,微微一笑。

    燕三娘见状,更是疑惑,拔出长刀,抵在千暮锦的脖子上厉声道“你认得这玉佩?!”千暮锦打量了燕三娘一番,仍旧笑而不语,燕三娘气急“你一定知道些什么,说!这玉佩你是不是见过?!”

    常忆卿见千暮锦是这般态度,心下也是生疑“你如何会见过这个玉佩?”

    千暮锦看向常忆卿“可能不是这个,但样子是同一个。”

    常忆卿打量了千暮锦一番,起身将燕三娘劝住,拉到一旁悄言“你这样也问不出来,等等吧。”

    “忆卿...”燕三娘本就对身世多有疑惑,奈何无垢师太对过往三缄其口,如今竟在这里,有个认得自己贴身玉佩的人,燕三娘怎会轻易放过,不过也知道常忆卿说的是事实,方强忍了心中急迫。

    “你便留在这里吧”常忆卿看向千暮锦道“你既支身闯宫,郑兰贞那里必定有所牵制,待抓了她才好让你放心。”

    “被牵制的,难道只有我么。”千暮锦看向常忆卿,意味深长道。

    “你...”常忆卿心下一震“你见到小梅了?他在哪儿?”方才劝慰燕三娘的话如今早已被扔到爪哇国去了。

    “我们到达汉阳的时候便分道扬镳了”看向强行压制着焦躁的常忆卿“不过我留了线索,看那小子的造化吧。”

    “小梅...”常忆卿咬着牙,艰难道“他还好么。”

    “你说呢”千暮锦淡淡道“尽快找到郑兰贞吧,对了”看向燕三娘“顺便把你的玉佩也给她看看,我真是无比期待她那个时候的神情”看向常忆卿“放心,为着那一天,我也会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

    常忆卿与燕三娘闻言,相视一眼,感觉又发现了不少事情,一时间既疑惑又震撼。

第八十三章 息事宁人

    两人回到慈庆殿,见柴胡正一身血气地站在院子中央。

    “老胡”燕三娘见到柴胡这副模样,惊呼“你怎么了?”

    “没啥”柴胡看见两人很是高兴,乐呵一笑“不是俺的血,后院儿摆平了,还抓了几个,朴宗敬审去了,我不放心,就让殿下把朴浩派去守肃靖门了,这边儿的道儿道儿俺是没怎么搞明白,他去更管用,俺就守着你们吧。”

    常忆卿放下些心“那就辛苦柴大哥了,我让李峘去收尾。”遂跟燕三娘一起进了殿去。

    慈庆殿内,金尚宫和大殿尚宫守在外间,为常忆卿和燕三娘开了门,两人进屋,见尹氏已换了宫装,面色看上去好了些,李峘坐在一旁正与她说着话。

    “姑娘!”梓沁在一进门的角落里看见两人进屋,终是放下了心,得了常忆卿一个安慰的眼神才坐下。

    “你那边搞定了?”李峘见两人进来,心下也安稳了一些。

    “嗯”常忆卿仍旧遵循宫里的规矩,给尹氏见了礼,燕三娘随礼后,守在常忆卿一侧“国舅他们,我让你的人安排在了万春殿守着,有个暗卫..”顿了顿“就是郑兰贞派来刺杀的人,打晕了和崔锦安一起关在了千秋殿。也有人守着,一会儿你让朴宗敬去领人吧。”

    “那暗卫......”

    “是倭人”常忆卿看向已神色如常的尹氏“没想到,堂堂的贞敬夫人,竟是拳养了一群倭人为自己卖命。”

    “兰贞的事情”尹氏的眼神,少了之前追忆往昔的回味,也没有面对事实的颓废,心绪像是再起不得半分波澜“殿下自有惩处。”

    常忆卿看向李峘,见后者默默地合了合眼,知道尹氏算是放手了“那便请殿下将宫外的龙骧卫安抚下吧,崔大将怕是回不去了,幸州城也不好无将可守,尽快安排人填位才好。”

    李峘点点头,向尹氏行了一礼“儿臣先行告退了。”言罢,起身出了内殿。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刚刚结束的一番激战,似乎只是顷刻梦魇,一切都未曾发生过,常忆卿静默少许,看向似乎目空一切的尹氏,柔声道“娘娘想必也累了,好生将养吧”看了眼一脸询问的梓沁,摇了摇头“梓沁你还是留在这里照顾大王大妃娘娘。”

    “哀家..”尹氏突然开口“是不是没多少日子了”说完,目光平静地看向常忆卿“你不必看她”似乎知道身后的梓沁在拼命向常忆卿摇头,笑道“她什么也没说,但人总归,是对自己有些感觉的。”

    常忆卿起初,并没打算将这个消息告诉尹氏,一来人寿皆有定数,二来,这事儿与自己实在没有太大关系,对尹氏,常忆卿一直没什么特别的感情,但经过之前的一番‘叙旧’,尹氏的眉眼,如今在常忆卿看来莫名多了些情绪,心底终是稍稍吹皱了些许,话语间也有了片刻的犹豫。

    “娘娘....”

    “哀家想听实话。”尹氏的眉眼竟生出几抹恳求。

    “多则一年...”常忆卿终是狠不下心去。

    “多谢”尹氏淡淡一笑“你也歇息去吧。”

    这一日过得甚是心惊,申时末,常忆卿听闻,李峘亲自出了兴礼门,将一众龙骧卫安抚了。原本,那龙骧卫本是被崔锦安以勤王之名带来,见烟火出便进了光化门,却被内禁卫围在兴礼门外,李峘有意压下,遂曾让朴宗敬出来安抚过,那群龙骧卫本已有些疑惑,奈何崔锦安半天没有出来,便又生疑窦,正要与内禁卫发生冲突,李峘刚好赶上,才止了暴乱。

    事后,朴宗敬来丘宛殿禀报了常忆卿,李峘命内禁卫,将一众龙骧卫暂时拆解开,分批暂做了景福宫的四周警卫,一来免生猜疑,二来也可方便监视,又不怕他们起事,李峘还让备边司暂管幸州山城事宜,主将待定。朴宗敬之后领了常忆卿的命,将仍在紫微堂养伤的千暮锦,单独羁押起来,常忆卿这才稍稍喘了口气,把玥昌叫来服侍自己去洗个澡。

    洗澡水是用艾草熬煮过的,有着淡淡的清苦,令常忆卿一直紧绷的神经,张弛有度地舒缓下来,梓沁取了换洗的衣服进来,舀了一些热水,缓缓倾在常忆卿身上,后者舒服地禁不住轻哼了几声,却仍是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玥昌,你进宫多久了?”常忆卿缓缓开口,像是随口的一句家常。

    “回娘娘,小的是六岁进宫的。”

    “也有十年了啊”常忆卿喃喃道“看来,郑兰贞在李峘决定要娶我的时候,便想到今日了吧。”啪嗒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常忆卿仍旧没有睁眼“你救过小梅,这份情我记下了。”满是清苦的水汽中,似传来低低的抽泣声,在浴池的药香中久久挥之不去。

    之后的几日,李峘恢复了早朝,不知先前是怎么和尹元衡几人打的招呼,朝堂上对前几日的事情似乎知之甚少,只听闻大王大妃娘娘几日前风疾缠身,李峘也是陪护了几日所以有些疲惫,便于早朝上,高呼了几声劝慰殿下保重玉体,担忧宗社的废话就翻篇了。

    至于那日留下的几人,朴宗敬私下与义禁府交涉,正私下里审着,待将材料与口供集齐,再做人员任免。郑兰贞那边自然也是走了暗处,李峘着朴浩发动了自己在各道、州、牧的暗线,搜寻郑兰贞的踪迹,尹氏那边似乎也和尹元衡打了招呼,后者被送回平壤府后再没出过家门,对外也只称年岁大了,在家静养,闭门谢客。

    一天,李峘召常忆卿去思政殿,常忆卿叫了燕三娘一起,两人一进殿,发现来者还是个熟人。

    “定安!”常忆卿又惊又喜“你回来了,是不是抓到郑兰贞了,小梅呢?”

    “歌先生也回来了么?”燕三娘见只陆定安一个人,有些担心道。

    陆定安分别向常忆卿和燕三娘回了礼,一个个回道“郑兰贞已经控制了,正着人悄悄押解进京”看了眼李峘“我正与殿下说着”之后看向燕三娘“离先生没有一起回来”转看向常忆卿“贺先生怕是不太好。”

    北城郭肃靖门外,梓沁与陆定安各乘一骑,回头望向站在门下的常忆卿与燕三娘。

    “小姐,回去吧”梓沁看向常忆卿道“我会好好照顾贺大哥的,等你过来,他就又和以前一样了。”

    常忆卿此刻虽满心的焦虑,却是强忍着扯出些笑容来“好好照顾他,有什么事,一定让定安过来告诉我。”

    “二小姐放心吧”陆定安拱手致礼“不早了,赶过去昼夜兼程也得一两天,早些让梓沁去看看贺先生吧。”

    “对对”燕三娘也是满眼焦虑,心烦意乱地挥挥手道“你们赶紧走吧,我们尽快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就赶过去”说着看向梓沁“辛苦宫姑娘带句话给歌先生,就说我们一切安好,勿挂念。”梓沁点点头,与陆定安各自驾马向山下奔去。

第八十四章 命也唏嘘

    漆谷郡山脚下,一片村落中的农房里,一间房门被缓缓拉开,女孩子端了盆水出来,径直向院子里的土地上一泼,地上立时升起几团白茫茫的雾气,在已满是寒意的空气中,没挣扎几下,便被撕扯得丁点不剩。女孩子用手随意抹了几把有些散乱的发帘,露出个满是疲倦的面容,正是文蕴荷。

    院外有脚步声渐行渐近,文蕴荷条件反射,有些警惕地盯着门口,见来人进了门方松了口气。离歌笑推门进来,看见文蕴荷站在门廊处先是一惊,快步上前“醒了?”文蕴荷摇摇头,离歌笑同样满是疲惫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回身去关了院门,将手里的一包东西交给文蕴荷“几颗老参,还是之前的计量,别放太多了。”说罢越过文蕴荷进了屋去。

    屋里家徒四壁,但东西却不少,中央躺着个人,盖着厚厚的,看似不只一层的被子,人反倒显得瘦小许多,周围各种铜盆,毛巾,换洗衣物,还有许多带血的纱布,一屋子的药味,夹杂着盖不住的血腥,感觉马上就可以操办后事了。

    离歌笑走到躺着的那人身边坐下,轻轻地从被子里摸索到手腕,小心翼翼地挪出来,搭上脉搏,闭目号了一会儿,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离歌笑搭完脉,又将手放回被子,顺手掖了掖被角,目光落在那人脸上的时候,神情再次动容些许。

    小梅如今已瘦得没了模样,一身皮肉好像紧贴着筋骨,眼眶深深凹陷下去,空空地装着紧闭的眸子,额头仍旧微微蹙着,像是强忍着什么,离歌笑抬手在小梅额头上抚了抚,但好像无济于事,便作罢了。这时,房门轻轻被拉开,文蕴荷端着碗热腾腾的东西进来,回身关严了房门,走到离歌笑身边。

    “这一剂好了。”文蕴荷示意离歌笑将小梅扶起来。

    离歌笑凑近小梅,小心将手伸到小梅颈下,待后者的脑袋稳稳靠在自己的臂弯上,慢慢一点点地起身,纵然这般轻柔,小梅仍旧蹙眉得更紧了些,轻哼了几声,离歌笑赶忙稳住身形,待小梅好些了再继续,如此这般,竟是花了好一番功夫,才让小梅坐靠在自己身上。

    文蕴荷用汤匙舀了一勺药,先放在嘴边轻吹了吹,感觉温度差不多了,一只手在下面托着,慢慢送到小梅嘴边,寻了唇间缝隙,小心地倾进小梅的嘴里,但汤药立时从小梅的嘴角溜了下来,文蕴荷赶忙放下汤匙,取下一旁的白棉布给小梅擦嘴。

    “还是喂不下去么?”离歌笑看向文蕴荷,见后者垂下眼帘摇了摇头,默默叹了口气,神色有些不忍“接着喂。”说着,用食指和拇指在小梅两腮的缝隙处一个用力,将小梅的牙关打开,小梅吃痛,挣扎起来,离歌笑只得将其固定住。文蕴荷虽心有不忍,但也知道无法,赶忙将汤药一勺一勺倒进小梅嘴里,纵然轻缓,仍旧是呛得小梅咳嗽不止,离歌笑便让文蕴荷喂几勺,休息片刻再继续,诸如这般,也是费了好一般气力才把一碗汤药喂完,却也不知撒了多少。

    喂了药,因为撒了一身,两人便决定正好帮小梅把身子擦一下,看看伤口有没有需要重新包扎的,再换套干净的衣服。离歌笑安抚了神情痛苦的小梅,慢慢将其中衣解开,小梅全身都裹着纱布,隐隐透着几块血迹,离歌笑见血迹还算干净,便只把中衣脱了下来,取了一旁的铜盆,交给文蕴荷去打了盆温水回来,用干净的棉布浸湿了,将小梅还露着的,为数不多的皮肤擦拭了一番,文蕴荷取了干净的中衣交与离歌笑,给小梅换上,方才告一段落。

    这一番下来,两人也有些疲惫,将屋子收拾了,重新取了干净的棉布和换洗衣服备着。文蕴荷将饭菜端进屋来,两人这才得空吃几口饭,一会儿还要给小梅灌些米粥下去。

    “宫里,真的有人能来给贺大哥看病么?”文蕴荷神色忧虑道。

    离歌笑狼吞虎咽地将一碗米饭吃下大半,点点头“这边东西太少了”心里盘算一番“定安走了有几日,应该也快到了。”

    正说着,门外一阵马蹄急促,离歌笑与文蕴荷相视一眼,放下碗筷出了门去,正看见陆定安跨进院儿来,后面跟着梓沁。

    “离大哥!”梓沁看见离歌笑,快步上前“你们没事太好了,贺先生呢?”

    “小梅在里面”离歌笑没有多废话,转头将梓沁带进屋里。

    梓沁随离歌笑进了屋,文蕴荷和陆定安跟着进了去。梓沁看着熟睡着的小梅也是一惊,立即上前进入问诊状态。文蕴荷赶忙打了盆温水给梓沁盥手,梓沁一笑致谢。洗了手,梓沁又将手揉搓了一会儿,生出些温度,如离歌笑一般,将小梅的左臂慢慢挪出被子,搭上两指,合目号脉。

    “贺先生这几日可醒来过?”

    “没有,一直昏厥着”离歌笑赶紧答道“救回来的第二日开始发热,高烧不退大概有一两日,应该是身上的伤有坏肉,处理了一下,发了些汗,温度后来降下来些,但时好时坏,到今日还是有些燥热,米水一直喂不下去”皱了皱眉“只能硬灌下些,但大部分都吐了,汤药倒是还能喝下些,是找郡里的大夫看的,但看方子都下得模糊,只是暂时缓解着。”

    “方子给我看看”梓沁听了离歌笑的陈述,干脆道,离歌笑从怀里取出方子递给梓沁,后者扫了一眼“倒是不妨碍,但确实没什么用”说着将小梅的左臂放回被子,上前将被子掀开,解了小梅的中衣查看伤势“伤得这么重?”眼见血迹斑斑的纱布,梓沁惊呼“他们对贺先生到底做了什么!”

    “身上的倒还好些”离歌笑似乎已经有些麻木了“都是些皮外伤,两条腿断了,我给接上了,你看看行不行。”

    梓沁闻言,赶忙将棉被整个打开,见小梅两腿上各绑上了两个笔直的木板,梓沁上手将木板依次卸下,捋着小梅的腿,一点一点摸索着骨骼脉络,摸到右腿膝盖处,细细地来回检查一番,看向离歌笑“这个不行,没接对。”

    “那怎么办?!”离歌笑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当时情况紧急,离歌笑匆忙将小梅的两条腿接了,找绑腿的时候右腿的那两根总是不合适,换了好几个,大概是偏位了。

    “得断开重新接。”梓沁为难道。

    “什么!”一旁的文蕴荷惊呼“这....这贺大哥怎么受得了。”

    “不然很难长好”梓沁也是无奈“而且就算长好了也会瘸的。”

    “我来吧”离歌笑看向梓沁“你说哪里。”

    梓沁执了离歌笑的手,放在小梅右膝关节处“这里,你摸摸看。”

    离歌笑在锦衣卫也是受过训练的,一摸便知道问题在哪儿,点点头“我知道了,定安”回头道“你去按着小梅”陆定安应声走到小梅的上首,双手稳稳地固住小梅的肩膀“文姑娘”离歌笑没有看文蕴荷,低声道“去取块干净的棉布来。”

    梓沁知道离歌笑要干什么,起身道“我去吧”转身在一旁的棉布中,找出一块干净的,叠了叠,走到小梅的面旁,见小梅的嘴上都是咬烂了的牙印,手上一顿,轻叹了一口气,一手掐了小梅的下颚,将棉布放在小梅口中,遂向离歌笑道“可以了。”

    离歌笑皱眉看了小梅片刻,之后两手以右膝关节为界,抓了两端,刹那间两个用力,文蕴荷还没看清便听得小梅的一声呜咽,之后便没了动静,梓沁赶紧过去查看一番,觉得没问题了点点头,指导离歌笑将小梅的两条腿重新绑好。文蕴荷见状,赶忙上前查看小梅,见其额头已浸出许多冷汗,取了一旁的棉布给小梅拭去。

    “方子你要重新开一份儿么?”离歌笑仔细将小梅的两条腿绑好,看向梓沁询问道。

    “恩”梓沁点点头“我马上写出来,需要的东西还挺多的,好在我们带了些过来,暂时也还接得上”说着看向小梅,眉头紧蹙“贺先生现在太虚弱了,方才搭了脉像,轻按可得,却是数急且促,有明显的热症,但又是虚脱之像,不宜大补,需得人参吊着”说罢看向离歌笑“好在这边的高丽参倒是现成的,无法,只能细细养着”想了想又道“而且你说喂不下东西,现在还看不太出来是不是脾胃有什么问题,先好生调理一阵子,等醒了再做打算。”

    离歌笑点点头,转头从屋里一个角落的包袱里,取了纸笔交予梓沁“你开方子,需要再补上的标注一下,我去买。”

    梓沁接过纸笔,以地为案,思索少顷,斟酌写下几种草药与计量,将其中几种画了重点,转手递予离歌笑“先这些吧,弄齐了给我,我去配药。”

    离歌笑接过看去,见上面密密麻麻罗列许多,心下有些为难,但话却干脆“等我。”遂转头出了门去。

    梓沁望着离歌笑出了门去,面上愁容顿起,转头看向一旁的陆定安“你帮我将贺先生扶起来,我看一下他身上的伤处理得如何。”

    “我....我去给你们再打点儿热水”文蕴荷拾起铜盆,匆匆忙出了门去。

    梓沁心下叹了口气,上前将小梅的中衣解开,跟陆定安一起,慢慢帮着褪下,见纱布裹得甚是严实,一时间不知从何处下手,皱了皱眉,摸索到小梅腰间的打结处,小心打开,一点一点将纱布绕开。

    “在宫里你没多说什么”梓沁见有血块凝结住了纱布,转身想寻一块干净的棉布浸湿,才想起文蕴荷打水去了,只得暂时作罢,看向陆定安“你是因为知道贺先生这样子怕小姐担心吧。”

    陆定安刚张了张嘴,屋子的门就被拉开,文蕴荷端了一盆热腾腾的温水进来,将铜盆放在梓沁身旁,瞥了眼小梅,马上又把目光收了,低低地垂着头,声音小小的,也不知在对谁说“贺大哥今天还没正经吃什么东西,我们一直熬些米粥喂他,但要么吃不下,要么喂了就吐,可是我们准备的有什么问题么?”

    “无碍”梓沁看向文蕴荷一笑,安慰道“现下喝些粥是对的,只是他脾胃或许之前也受过重创,所以现下虚弱,消化不下太多,待气血补上就好了”随即问道“今日也熬了粥么?”见文蕴荷点点头,回头从包裹里取出一小袋递给她“取出一指肚的量,用水煎开,一会儿吃东西前给他服下一剂。”文蕴荷接过,小声应了,出了门去。

    “她也是吓着了”陆定安看着文蕴荷离开房间,接上梓沁方才的话“当日找到贺先生的时候,差一点儿就...”

第八十五章 争分夺秒

    那日,陆定安与离歌笑追到汉城府的渡口边,一时间失了气味的来源,却碰上了,看似早已等候着的文敬谦。

    “你怎么在这?”离歌笑一面焦急,却也觉得不会是凑巧“文留守难道...”

    “是,我刚回来,叔父便飞鸽传书来,说你们在追查贞敬夫人”文敬谦赶紧接上“元军士送完信后,偷偷溜了出来,说要来渡口守着,后来也没回去,我就也过来看看,想着你们应该也会过来。”

    “那他追上没有?”

    “不知道”文敬谦摇摇头,见陆定安面露难色补了一句“不过,我给他带了信鸽,若是发现行踪,他会传信儿回来的”看向离歌笑“你们要不先跟我回家等等消息?”

    离歌笑两人想着,若是不确定方向,怕是要走岔了,遂跟着文敬谦回了府,没等一会儿,元崇礼的信鸽便回来了,给的标记是刚过了水原郡,元崇礼推测接下来要往平泽去。

    “水原,平泽”陆定安回想了一下朝鲜八道的地图,皱眉“她们难道是要回草溪?”

    “草溪?”离歌笑警觉“那不是郑兰贞的老家。”

    “没错,郑兰贞本贯草溪,幼年大部分时间是在那里过的”陆定安显然也调查过郑兰贞“她这个时候往那边去干什么?”

    “先不管她”离歌笑当机立断“既然知道是这个方向,带上狗,先赶去水原,找不到再往平泽去”转看向文敬谦“元崇礼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文敬谦想了想,摇了摇头,摇到一半又好似想起什么,找出一小包东西交给离歌笑“他走得着急,落下的,是他随身带的东西我见过,本想收着,等他回来还给他。”

    离歌笑接过来看去,见是一小包白果子的东西,向文敬谦道了谢,让他仍旧在府里守着,遂与陆定安牵了狗往元崇礼标注的方向赶去。

    “后来我和离大哥追过平泽的时候,狗又发现了气味”陆定安给正在为小梅清理伤口的梓沁递过药膏“之前千暮锦暗地里,给松都那小子留下的是一包升麻,大概是文姑娘也随身带着一包,她与郑兰贞一起,便好找些”顿了顿又道“待过了忠清道清州牧,我们还搜到了,元崇礼留下的那包公孙果的气味,他跟丢了郑兰贞,正没头绪,反倒被我们找到了。”

    “好在你们还有条狗”梓沁微微一笑“把针袋给我”陆定安在她包裹中翻找一会儿,将针袋递了过去,顺手将油灯放在其手边“多谢”梓沁会心一笑“后来呢,郑兰贞确是往草溪去的么?”

    “嗯”陆定安点点头“我们在报恩县绕了点儿弯路,后来离大哥果断折回沃川县,那时,好像李峘已经私下找人去搜捕郑兰贞了”陆定安想了想道“李峘那边可能知道的更多些,所以有一波人是直接往草溪那边去的,我们快到金泉的时候碰上了,才知道宫里的事平息了,又靠着香囊重新定位了一下方向,发现就是往草溪去的,便一起走了。”

    “郑兰贞到底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还急匆匆地赶回去?”梓沁对此一直很是困惑。

    陆定安目光落在小梅身上,神情复杂“这个,怕是要问贺先生了。”

    “怎么?”梓沁有些吃惊“你们找到她们的时候没发现什么么?”

    “不是说了,差一点儿就晚了么”陆定安苦笑道“赶到漆谷的时候,好巧不巧开始下雨,大冷天的,气味更淡了,好在郑兰贞一行也不甚正常,被当地人发现了,报给了我们才赶得及时”话说至此,长长出了一口气,话也说得慢了“我们是傍晚的时候,在一处后山窝里找到的他们,郑兰贞.........”

    郑兰贞站在一片枯树林间,漆黑的夜色,时不时闪过的雷电,才能让她时隐时现,文蕴荷瘫坐在地上,像是已经吓傻了,两人间,有个年轻人正用一把短锹,将一片地的土压瓷实。离歌笑一群人将三人围住的时候,郑兰贞慢慢转过头来,将众人环视一番,露出一丝笑意,电闪雷鸣中,其苍白的面容衬着那笑容越发渗人。

    “小梅在哪儿?!!”离歌笑厉声问道。

    郑兰贞目光定定地落在离歌笑身上,好一会儿,嗤地一声笑出了声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似乎是太好笑了,笑到最后,郑兰贞低低地弯下腰去,抚着胃咳嗽起来,待喘过气来,垂着头,低低道“他不就在这儿么,你怎么看不到。”声音在夜雨中,被劈得断断续续,听在离歌笑耳中,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你....”说话间,离歌笑瞥见,那个拿着铁锹的,缓缓走到郑兰贞身边,神情木讷,但离歌笑感觉到,他在警惕着周围每一个人,遂将目光转向他走过来的地方,隐约觉得那片土是新翻过的,心中咯噔一声“定安”离歌笑微微侧头“拿下那个人。”后者应声向郑兰贞身边袭去。

    趁着陆定安将那人缠住,离歌笑招呼元崇礼和李峘派来的其中几人,奔向那片新翻过的土地,疯狂地徒手挖起来。不知是否是位置有偏差,挖了许久没看见有什么东西。

    “把周围都挖开!!快!!”离歌笑开始向周围扩展,只听闻身后又响起一阵渗人的疯笑。

    “你找不到他~哈哈哈哈哈,你们谁都找不到他”离歌笑回头看去,见郑兰贞已被人押在一旁,神情癫狂地看着离歌笑这边,声音不同于往日的冷静沉稳,满是抑制不住的震颤“你不懂,这样才能把他留住,永远的留在....”

    郑兰贞话音未落,离歌笑猛地起身,快步赶到郑兰贞身前,一巴掌将其打翻在地“小梅有什么事,我要你的命!”说完,回身继续去挖。

    郑兰贞被打得倒地不起,押着的几人只好将她拖得远些,郑兰贞却像是没有痛感一般,仍旧肆意地大笑着,只是声音渐行渐远。陆定安与那人交手间,发现其路子不似中土,倒有些东瀛的手法,心下暗感不对,欲留活口,对方似乎察觉了他的心思,招招寻得破绽,渐把陆定安逼到离歌笑那边。此时,元崇礼在愈见宽大深入的坑中好像挖到了什么东西,细细摸索过去,察觉出来,不由得惊呼一声。

    “人...人.....”

    “发现了?”离歌笑赶紧顺着看去。

    “人骨头”元崇礼终于把惊得打卷的舌头捋顺了“还…还有个脑袋。”

    “什么?!”离歌笑一惊,找到元崇礼挖的那个地方,将东西刨出来一看,果然是个人骨,但看腐蚀程度已经是多年以前的了,离歌笑看着骨头想了想,遂向余下几人道“以这个骨头为圆心,往旁边挖!快!”

    几人合力,又有了具体范围,速度快了不少,终于,离歌笑在那头骨的一侧,挖到了一个麻布袋子的束口处,赶忙招呼了其他人过来,三下五除二,将麻布袋从土里刨了出来,赶紧将口解开,里面正是已经没了气息的小梅。

    “小梅!!小梅!!”离歌笑将小梅从袋子里抱出来,解开身上的绳索和嘴上勒着的布条,将其仰卧放在平地上,两指探了一下小梅的颈部“你们让开些,给他点儿空气”离歌笑将其他人推开,俯身在小梅的胸口听了听,遂立即跪在其身侧,两手叠加着,覆掌跟在小梅的胸口中央,胸骨下半部,双肘伸直,垂直向下用力快速按压,百数下后,停了片刻,掌根却未离开半分“你帮我看看他有没有脉搏”。

    元崇礼附在小梅颈部试探一下,摇摇头“没...没有还是...”

    “我一会儿按的时候,你再看看”离歌笑说完,等了会儿,继续按压起来。

    “有了有了!!”元崇礼在离歌笑又开始按压后,附在小梅颈部,发现有了微弱的跳动。

    离歌笑又做了百余次的按压后,托住小梅的脖颈使其头往后仰,打开小梅的嘴看了看里面没有堵着东西,遂捏紧了小梅的鼻孔,用嘴包裹了小梅的嘴,只觉口中满是血腥,用力吹了长长的一口气,之后松了手,看着小梅胸腔慢慢回缩后,又渡了口气过去。如此,又交替按压三次,渡气两次,离歌笑感觉小梅开始有了些微弱的呼吸,再一探脉搏,隐约可见。

第八十六章 否极泰来

    “贺先生伤得太重了”陆定安帮着梓沁,将小梅上半身的伤口清理好后,细细用纱布包上“离大哥便在这边找了个地方暂时歇下,给贺先生养伤,之后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还好姑娘还不知道”梓沁将小梅的伤口包扎好后,给他把中衣穿好“不然郑兰贞这时送过去,小姐怕是要让她偿命了。”

    “贺先生的伤....”

    “你也看出来了?”

    “救下贺先生后,离大哥脸色一直不太好”陆定安为难道“我也是不想让他更担心。”

    “我既答应了姑娘,定要保贺先生无恙的。”梓沁神色郑重,陆定安知道如今说再多也是无用,只得尽心照顾着。

    之后的日子,梓沁每日里,用丁香与陈皮煎煮温水,让离歌笑几人轮流守着,用棉布沾湿了为小梅润唇,但凡遇到有张口吞咽的迹象,则换小汤匙慢慢喂进嘴里,不求一次能有多少,但要不间断地浸润着。

    之后辅以针灸,在小梅的大椎、十宣、曲池、合谷、外关等穴位交替放血、推拿,逐渐稳住了体温,没有再升上去。另配了副‘四君子汤’施以温补调和。梓沁每日里,用陆定安打来的野鸡,配着离歌笑挖来的高丽参,配以红枣、南瓜和大蒜,炖一锅浓浓的鸡汤,再放入细米煮出一锅稀烂的米粥,将已经炖烂的鸡肉与南瓜混在米粥里,再细细地磨成浆糊,喂给小梅。

    如此这般,一天下来,纵是四个人各司其职,轮流配合,也是精疲力尽,还未算上给小梅清理伤口,换洗衣物,擦拭身子等琐事,约莫过了小十天,梓沁每日里记录下小梅的身体状况,观察判断,小梅的身体在逐渐恢复中。

    这一日清晨,梓沁接了离歌笑守夜的岗,给小梅定时诊脉,忽然发现,其指尖微微动了动,愣了片刻,转头看向已日见有些气色的小梅,见后者愈见充盈的眼眶,微微抖动着,眼帘微掀,但好像又不能完全睁开。

    “贺大哥...贺大哥”梓沁附在小梅耳旁,轻声唤了两声,见小梅的嘴张了张,一时欣喜,也不号脉了,转身跑出门去。不一刻,离歌笑疾步奔进屋来,连日未曾正经合眼,脸上满是胡渣,满眼血丝却掩不住小心翼翼的期待。

    “小梅...小梅你听得见么”离歌笑附在小梅耳畔,轻声唤道,抬眼果真见小梅张了张嘴,眼帘动得越发明显,转头向梓沁道“拿水来。”说着,轻缓地将小梅扶起,靠在自己身上。

    梓沁端了每日里时刻备好的温水,跪在小梅身旁,用汤匙舀了一勺,慢慢倾进小梅的嘴里,这一次,小梅仍旧轻咳了几下,却是实实在在地咽了下去,离歌笑与梓沁相视一眼,皆露惊喜,梓沁便又给小梅喂了几口,都喝了下去,待到将一碗都喝下了,小梅似乎有了些意识,眼皮稍稍抬起些许,之后又沉沉地垂下了,离歌笑见状,想着大概是这些,都耗费了不少体力,便让小梅这般靠着自己,按照梓沁之前叮嘱的,在小梅饮食过后,用手掌给小梅轻捂着肠胃,见其方才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终是又睡了过去,离歌笑却是像得了极大的满足,脸上的疲惫都少了许多。

    之后,陆定安与文蕴荷也知道了小梅欲要转醒的消息,都高兴不已,干活儿更是卖力,主动要求晚上替离歌笑守夜,让他好好歇歇,离歌笑却是摇了摇头,说还是自己晚上守着,小梅晚上时有不安,他放心不下。晚饭的时候,文蕴荷给小梅喂的稠粥,小梅也难得喝了小半碗,怕他肠胃支撑不住,没有都喂完,离歌笑又扶着他暖了一会儿子,才收拾睡下。

    后半夜的寒气重了些,离歌笑撑着眼皮,给小梅掖了掖被角,忽听得黑暗中,隐隐有些响动“咳..咳......”离歌笑愣了愣,反应过来,靠近小梅的嘴边细听去,感觉有一小股气流吐了出来,温热地打在离歌笑冻得有些僵的耳朵上,离歌笑在那儿停了好久,似是确认,又似不舍得挪开,遂又听得两声连续的“咳..咳”才明白是小梅在叫自己,但好像喉咙发不出声音。

    离歌笑赶忙慌乱地把灯点上,凑近了看去,发现小梅醒了,眼睛明显睁开了许多,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也明显有了神色“小梅!”离歌笑欢喜地轻轻唤道“小梅,你能听见我说话么?”小梅缓缓眨了眨眼睛,张了张嘴却是发不出什么声音来“你别着急,我去叫梓沁。”站起身,眼睛却紧盯着小梅,生怕一错眼,小梅就不见了,退着出了门去。

    梓沁大半夜被离歌笑猛烈的敲门声叫起来,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胡乱将衣服套上,刚拉开门便被离歌笑一把拽着,一路进了小梅的屋子,待到小梅身边,见后者慢慢将眼睛落在自己身上,缓了缓才反应过来,赶紧给小梅搭脉。

    “怎么样?”离歌笑耐不住,见梓沁闭目诊脉,等了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

    “救回来了。”梓沁在离歌笑等了许久,又忍不住要问的时候,终于给了句准话,离歌笑听罢,一下子瘫坐在地,缓了好久,轻笑一声,算是把心口一直堵着的一口气发了出来。

    小梅醒了之后,吃东西也好多了,能吃下东西,身体恢复得也比先时快了不少,之前高烧不退,伤了嗓子,梓沁用宫里带过来的桔梗,合了一剂桑菊饮,小梅喝了几日,慢慢能说出话来,这段日子里,柴胡也回来了,带回了些宫里的消息,郑兰贞被押送至汉阳城后,并没有入宫,反而谁也没见到,李峘给的回答是,有人要先见她。

    “有人?谁啊?”离歌笑给小梅喂了口饭,抬眼看向在小梅身后扶着的柴胡。

    “俺哪儿知道”柴胡来了之后,揽下不少体力活儿,但照顾小梅的细致活儿,还是离歌笑来,谁也插不上手“小丫头还去找他理论,说能不能先让她和三娘见一面,李峘都不让。”

    “三娘?”离歌笑奇怪道“她有什么要见郑兰贞的?”

    “不知道啊”柴胡看上去似乎有些担心“宫里的事儿平了之后,俺看三娘好像反倒有了心事,这不都完事儿了么,怎么她反倒愁上了。”

    “她俩是不是着急回来见小梅?”

    “是着急”柴胡嫌弃地看了眼胡子拉碴的离歌笑“你趁早赶紧拾掇拾掇,再熏着小梅,是不是”说着,看了眼怀里的小梅“就他这样,你每天也看得下去。”

    小梅正吃着离歌笑喂到嘴里的一口粥,闻言忍不住一笑,不住咳嗽起来“咳...咳咳,胡哥,我现在但凡能闻到点儿什么就好了。”

    离歌笑赶紧拿棉布给小梅擦嘴,瞪了柴胡一眼“瞎说八道什么,扶好喽”看向小梅“还吃得下么?今天也吃了不少了,吃不了就不吃了。”

    小梅点点头“感觉差不多了。”说话间皱了皱眉。

    “怎么,胃还是不舒服?”离歌笑这段日子,已是锻炼出了对小梅细微的观察,知道他不爱说,便不放过任何细节。

    “恩,有些堵”小梅不好意思地笑笑“感觉顶在胃上,一会儿吃颗消食丸吧。”

    “你现在的脾胃,不好老吃那个”离歌笑忍不住嗔怪,但也没有多说,跟柴胡换了位置“我帮你揉揉吧,郁气出来就好了。”

    小梅脸色绯红了些许,柴胡看在眼里,禁不住笑道“你小子又不好意思了,命重要脸重要,俺是没赶上刚救你的时候,梓沁倒也跟俺说了些,把你这条命拉回来费了多大劲儿”气头又上来了“别让俺看见那老妖精...”

    “行了”离歌笑打断柴胡的唠叨“一会儿烧个水去,给小梅洗个头,之前一直不敢正经打理,怕着凉喽,今儿他精神好些,正好彻底干净干净。”

    “哎,得嘞。”柴胡把这当正事儿,应了一声便出了门去。

    离歌笑将手揉搓得生了温度,轻轻覆在小梅的胃上,小梅虽有些不好意思,但确实舒服了许多,也有些倦意,靠在离歌笑身上,眼皮逐渐打起架来,过了一会儿,肠胃中似乎有股子浊气,一点点往下走,小梅胃里先时本来顶着难受,现在舒张开来,自是顺势而为,忽然噗地一声,惊得小梅一时间清醒了许多,脸上又有些发热起来。

    “怎么样,舒服点儿了么。”离歌笑轻笑了一声问道,他虽看不见小梅面色,但也知道是什么反应。

    “恩,好多了,你把我放下躺会儿吧。”

    “你要是觉得这样舒服就多呆会儿”离歌笑语气却并非商量而是坚定“你之前躺了许久了,梓沁说老躺着容易生褥疮,过几天好些了,找个好天气,还想着背你出去透透风呢。”

    小梅自然也不想老躺着,想起方才柴胡的话,心里也放下些“那就待会儿吧。”

    “你困了就睡会儿。”

    “对了歌哥,方才胡哥说三娘也想见郑兰贞,我想可能还真是与她有关的事情。”

    “你现在别想这事儿了”离歌笑现在听见郑兰贞这仨字就心烦“有什么事儿,等三娘回来再问她也不迟。”

    “怕回来就不好问了。”小梅想了想,犹豫道。

    “嗯?怎么说?”

    “你们找到我的时候,是不是还挖到一个尸体?”

    “是啊,看样子死了很久了。”离歌笑记得那个骷髅骨架,像是想起什么,小心地看了眼怀里的小梅“怎么了?”

    “他可能就是那个男人。”

第八十七章 不亦乐乎

    小梅一路被扔在马车后面栓着的竹编筐里,颠颠簸簸地赶了好几天的路,因为郑兰贞谨慎地只夜晚在山里找隐蔽的地方休息,小梅一直没从旁的地方,感觉出她在往哪里走,而且体力上也越发不支了,一路上文蕴荷一直负责照顾他,但郑兰贞带着的那个看去沉默寡言的少年,寸步不离地盯着两人,文蕴荷一个字也不敢跟小梅说。

    终于,在一天近傍晚的时候,郑兰贞让少年将车弃在一个村口,背上小梅,一路绕道村后,进入后山。在一处山窝里,郑兰贞在一片枯树间,仔细寻觅着什么,忽然,在一棵较其他低矮一些,但枝叶尚茂的树前停驻。郑兰贞上前,将手附在那棵树干上,细细摩挲着,神情难得有些静谧。

    “把那小子带过来”郑兰贞的目光仍旧温柔地看着那树,但话却说得冰冷无情。少年将小梅扛到郑兰贞身前,径直扔在土地上,小梅的一声呜咽,被勒着嘴的布条堵回了口中,郑兰贞没有管小梅,缓缓绕着树走了一圈,又细细地在四周踱步少顷,在一个地方停驻下,抬首环顾四周一番,满足地叹了口气道“挖。”

    少年上前,从后腰上取下个小短铲,自郑兰贞脚踩的地方开始,把土一点点儿挖开。

    “夫人!夫人!”文蕴荷好像明白了什么,跑到郑兰贞身边,跪下哀求道“您放过他吧,他已经不行了,夫人。”

    郑兰贞一脚将文蕴荷踹开,走到小梅身前,屈膝看了看一动不动趴在地上的小梅,用手将小梅的脑袋掰过来看着自己“你想不想知道那个男人是谁?”郑兰贞微微一笑,这句话在深山中,细若蚊蝇,但在小梅听来,却如晴天霹雳,刹那间瞪大了眼睛愣在了那里“你一会儿就能见到他了,有什么话,到下面,可以慢慢问,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郑兰贞的笑声回荡在山间,有种别样的凄厉与怨念,她缓缓起了身,来到少年已挖得见些眉目的大坑旁边,对着坑底喃喃细语“我种了他喜爱的华山松,以前,他经常会牙痛,总是用松脂漱口,后来我便做了个香囊给他,那天,他很开心”转头看向小梅,但眼神又好像在看另一个人“你说过,我很不一样,如这华山松一般,总在努力,却又不得不辛苦地活着,你说你懂我的感受”神情忽而有些落寞,伸手轻抚了小梅的脸“可我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有你在,我从没觉得辛苦”转而面露恨意“可你为什么不懂我对你的心!”猛地用双手掐住小梅的脖子,将其按在地上,贴了小梅的耳朵娇声道“我就这么看着他,看着他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就永远留在我身边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梅被掐得喘不过气来,嘴里也被堵着,缚着的双手费力挣扎,却仍旧抵不过郑兰贞的气力。

    文蕴荷感觉小梅快不行了,上前一步,将郑兰贞推开,小梅这才得了喘息的机会,猛地咳嗽起来。少年见郑兰贞被推倒,越出坑去,一铲子劈向文蕴荷。

    “行了”郑兰贞止了那少年的举动,铲子堪堪擦到文蕴荷的脖子,后者惊叫一声,跌坐在地,害怕得往后退去“挖到了么”郑兰贞对文蕴荷视若无物,目光仍旧落在辗转抽搐的小梅身上。

    “挖到了。”

    郑兰贞转身走到坑边,从怀中取出个玉佩,举起来,借着隐约的月光看去,轻笑道“为了这么个东西,你就甘愿把命搭上”说着,随手将玉佩扔到了坑里,像是终于摆脱了什么“还你罢”转头看向,正一脸惊恐看着自己的小梅,妩媚一笑“把他装进袋子里,一起埋了。”

    “那玉佩我隐约见着”小梅回忆起那晚的情景“像是燕姑娘时常戴着的那个,无垢师太留给她的”感觉身后的离歌笑沉默不语,有些担心道“歌哥,你说....那个男人...会不会....”

    “我不知道”离歌笑不是没想到小梅想的事情,只是一时心里很乱,想了一会儿,拍了拍小梅道“说了这么多,累了吧,休息会儿,一会儿给你洗头”说着将小梅慢慢放下“三娘的事儿,我好好想想,等她回来找机会问问她,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陪在她身边的。”

    之后几天,离歌笑和柴胡去寻了些材料,给小梅打了一副可以推行的椅子,梓沁再三确认了小梅的身体可以出门后,也觉得总躺卧着,容易肌骨无力,便让离歌笑给小梅裹严实些,出去逛半个时辰就回来。先时离歌笑便让老胡去村里各家筹了些棉花,拜托邻居给小梅做了一套棉衣裤,外面又用大氅严严实实地包了起来,才把小梅给抱上椅子,快出门的时候,柴胡赶过来给小梅脖子上围了个东西。

    “哇!胡哥,你哪里打的赤狐!”小梅抚摸着未伤分毫的一整块皮子,赞道“你这准头快赶上我了啊。”

    “俺能有那准头”柴胡笑道“姓陆那小子打下来的,一箭穿了两只眼睛,半点儿皮毛都没有损伤,我拿去找人做了围领,那人看见这好皮子都想收嘞~你戴着,暖和。”小梅对陆定安了解不多,却是从柴胡这几句话中,对陆定安有了不一样的印象。

    离歌笑推着小梅,绕着村落慢慢走着,相比松都的繁华,溪谷看上去着实有些落魄,小梅想起第一次去松都,常忆卿在街上到处逛的样子,不知不觉脸上便有了笑容,纵然如今,门户稀散得,尚形不成像样的街市,更别说整个村子的农户,几乎没有什么商品汤饭小铺,但小梅莫名地,就是能把常忆卿曾经明艳活泼的身影,和周围的一切融合得分毫不差。

    他还记得,那天常忆卿后来挑的裙子:一件秋香色赤古里,裙子,最终换成了自己喜欢的赤色,襟带却是妃色的,头发后面,绑着朱砂红的唐只,每走起路来,总在眼前跳来跳去。小梅之前,总觉得有些闹腾,现在却很想再看一眼,那抹鲜亮的颜色,大概是这已入冬的灰白街市里,最能给小梅,带来些许生气的所在。

    “怎么样小梅?”离歌笑停下脚步,绕到小梅跟前摸了摸小梅的腿“冷不冷,你腿不能受寒,差不多就回去吧。”

    “歌哥”小梅看向离歌笑,认真道“我想,试着站起来。”

    离歌笑看向小梅,想了想,默默叹了口气“你现在刚恢复一些,绑腿的都不能卸下去,梓沁说怎么也得再等一两个月才保险,现在就算是站也得拄拐,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全乎呢,哪儿有体力。”

    “我现在胃口好多了”小梅知道离歌笑说的是实情,也认真想了想“可以每天逐渐恢复些体力,不然总卧床也不行”说着,看向离歌笑,微微苦笑道“我现在,其实挺能理解郡主的”离歌笑正在给小梅揉着膝盖的手忽地停驻,眉头皱了皱,小梅只当不见,淡淡道“她当时,一定很想要好好地站在你面前。”

    离歌笑神情一震,低了头,沉默良久,抬头看向小梅道“我帮你。”小梅闻言,开心一笑。

    小半个月后的一日清晨,离歌笑搀着小梅‘站’在村口的官道上,常忆卿前几日飞鸽传书说,正在往这边赶,小梅自收到信儿后的第二天,每日都要来等一会子,尽管离歌笑都说,即使是快马,从汉阳过来也得有两三天的时间。

    “小梅”离歌笑搀着小梅的臂膀,感觉到小梅身体在微微抖着,知道他体力上还是有些支撑不起,近半个月的逐渐恢复,也只够他自己撑着拐,站立片刻“今天就到这儿吧,忆卿约莫明天应该就能到了。咱们明天再过来等好不好。”说着,给他紧了紧裹在身上的厚斗篷。

    “歌哥”小梅望向远方,轻轻道“再等等吧。”离歌笑无法,只得依他。

    将近午时,离歌笑再不能任由小梅这样下去,手上用了些力道“回去,要等也吃过东西再过来。”

    “来了!”小梅眼睛一亮,手臂发了力,撑着拐,离了些离歌笑的倚仗,身子像是被远方吸引着“我好像看见她们了。”

    “来什么来.....”离歌笑不耐烦地顺着小梅的目光看去,愣了一下,定睛看了一会儿,发现远远有一骑红尘,似向这边奔来。

    远方,三匹快马转眼渐近,当中一匹,越过其余两个,策马奔前,于离歌笑两人身前数丈处停了下来,马上人翻身下马,身轻如燕地一个点地,跃向这边。小梅远远便认出了常忆卿,见其穿了一身荷粉色棉褂,身披胭脂色斗篷,火一般向自己这边奔来,手上暗暗撑了些许力道,支撑住身体,稳稳迎了扑进怀里的常忆卿。

    常忆卿自远方,便看见了村口站着的两人,虽遥望不细查面容,但她知道一定是小梅在等着,心下只喜道小梅看上去并无大碍,于是乎愈发急切,未察觉小梅斗篷下的双拐。

    还好她掂量着小梅大病初愈,只奔到身前,情不自禁抱住小梅,却听头顶离歌笑有些担忧道“忆卿,别太用力,小梅他....”

    常忆卿已碰到了小梅紧握着双拐的手臂,惊地错后一步,方才看见,小梅是靠着离歌笑勉强支撑着自己,面上却是一如既往的温润如春,心下咯噔一声,鼻子立时有些发酸,不知所措地上前搀扶着小梅。

    “梅梅!”余下两人也骑到了跟前,燕三娘跳下马直奔过来,上前接过离歌笑手中的小梅,与常忆卿一左一右搀扶着“怎么伤.......”见小梅使劲儿给自己使眼色,赶忙转了话音“好得这么快呢,哈哈。”

    “离大哥。”几人寻声望去,见那最后一人也下了马,缓步走到面前,向离歌笑拱手一礼。

    离歌笑愣了一下,遂反应过来,喃喃道“你怎么也来了?”

    “接你们。”

第八十八章 源远流长

    “来来来!热腾腾的土鸡锅啊,哎哎,让开点儿别烫着了。”柴胡将最大的一盆放在食桌中央,小心翼翼地委身坐下,给本就拥挤的饭桌上塞得严严实实的。

    离歌笑几人回去的时候正赶上开饭,狭小的民房一下子多了三个人,越发显得拥挤,食桌有限,陆定安和梓沁各自取了个小凳,放在身前做了添席。

    “行了老胡,别忙叨了,地方有限,有什么菜一会儿吃完了再上”说着,看向与常忆卿和燕三娘同来的那人“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陆绎,现任锦衣卫都指挥。”对面的陆绎向众人点首行礼。

    “指挥使,那不就是老夫子...”柴胡话没说完就被一旁的常忆卿踹了一脚,想起什么闭了嘴。

    “郑大人先时是接替了家父的官职。”陆绎淡淡解释了一句。

    “陆绎他爹就是陆炳”离歌笑这么一解释,大家就都明白了“行了赶紧吃饭吧,边吃边说”给小梅盛了碗肉糜粥“还是先喝点儿粥吧,别的能吃什么就吃。”

    小梅点点头,瞥见一旁的常忆卿担忧地看向自己,一笑“没什么,最近胃口不好。”常忆卿皱了皱眉,笑而不语。

    “三娘,你们拖了这么久才回来,是不是就等他”看了眼陆绎“呢?俺说你谱还挺大,这人还非得你先见,要不三娘她们早回来了...”忽地转头看向常忆卿“你老踹俺干嘛”转头见对面的燕三娘脸色也有些不好“咋...咋了三娘。”

    “其实...”三娘见都转向了自己,低了头,想了想道“其实我…”

    “三娘”离歌笑在桌下握住燕三娘的手,紧了紧,两人四目相对“一会儿再说吧,先吃饭。”

    燕三娘见离歌笑这般,反倒叹了口气,笑笑“没什么,一边儿吃一边说吧,我去见了郑兰贞”看向陆绎“其实陆大人也是为着这件事”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字道“我知道,我爹的消息了。”

    “你爹?”小梅看向燕三娘“你是说,一直跟郑兰贞联系的人,是你爹?”

    “你怎么知道的?”燕三娘诧异地看向小梅。

    “额....”小梅想起那天的情景,有些为难道“我....听郑兰贞提到过,对了”小梅忽然想起“我见到过跟你那个一模一样的玉佩。”

    “在哪里?!”

    “额.....”小梅又想起了那晚上的一幕,求助地看向离歌笑“歌哥…知道,你让他带你去,你们没动那里吧?”

    “没有”离歌笑摇摇头,看向燕三娘宽慰道“别担心,东西丢不了”转头看向陆绎“你早知道有跟郑兰贞联系的人?”

    “恩。”

    “大明的人?”

    “应该是。”

    “你多说几句会死啊”柴胡忍不住道,陆绎没有理睬,其旁的陆定安皱眉看向柴胡,悄悄摇了摇头。

    “那些货单账目,就是绎哥哥查到的”常忆卿赶紧打了个圆场,小梅听见货单,小心地瞥了眼常忆卿,见其不察,忙收了眼神,常忆卿转而看向离歌笑道“是定安放在你的房间里的。”

    “哦~我想起来了”梓沁恍然看向陆定安“我想起你是谁了,我说那个味道怎么那么熟悉。”

    “本以为投木报琼,熟料姑娘竟是全然忘了”陆定安似有委屈地看向对面的梓沁。

    “定安!”陆绎难得插了句嘴。

    “小姐!”梓沁羞地掩面躲到常忆卿身后。

    “定安你这话,可是要投桃报李的。”常忆卿笑骂道,陆定安拱手致歉,一笑而过。

    “你们怎么会查到她身上?”离歌笑疑惑道。

    陆绎定睛看向离歌笑好一会儿,方慢慢道“李峘一直不放心郑兰贞。”说完,垂了眼帘继续吃饭。

    “所以”离歌笑想了想,还是把话说了出来“初雪的婚事…”见正端着饭碗吃饭的陆绎猛地抬眼看向自己,及时收了话头“不过,其实那些货品就算被发现,也算不得什么,你是怎么想到她会有个联络人?”

    “不是什么稀罕物”陆绎淡淡道“量和时间不对。”

    离歌笑点点头“乱花迷人眼,混在里面,旁人或许不注意,却瞒不过你。那到底是什么人?”

    “嘉靖初年的人。”

    “没了?”离歌笑惊讶道,见陆绎看向了燕三娘,遂缓了急切,转头问道“是不是有些事,还要和师太证实一下?”

    燕三娘见陆绎看向自己,心下感激,听离歌笑这样问,点点头,又有些为难“我娘一直不愿谈起关于我爹的事。”

    “没关系,回去以后,找机会陪你回家待几天”离歌笑温言道,之后看向陆绎“几时可以回去?”

    “过段日子吧”陆绎想了想“来时便因风浪误了,而且还有些事没办完”看向贺小梅“贺先生,也最好再休养些时日。”

    “好”离歌笑其实也心挂小梅的身体,能再恢复一段时间自然是好的。

    几人踏踏实实吃了午饭,饭后小梅想去外面消消食,离歌笑便把之前推着他的椅子拿了出来,燕三娘和柴胡借口好久未见彼此,便陪着一起出去转转,常忆卿拉了梓沁在屋里说话,因为多了三个人,院子里实在没有多余的房间了,陆定安去附近寻摸,准备租下个空闲的民房给陆绎暂住,陆绎则将文蕴荷带了出去,说是有些事要问她。

    离歌笑一路溜到了后山发现小梅的那个地方,山路崎岖,最后是柴胡扛着椅子,离歌笑抱着小梅,一路走到之前的那个山窝处,这才又把小梅放在椅子上。

    “就是这里”离歌笑推着小梅在附近转悠了一会儿,小梅终于让在一棵树前停了下来“这是华山松,郑兰贞说是那个男人...”想了想,觉得这么说不太好“哦…就是你爹最喜欢的一种树,而且还说他会经常牙疼,有时用松脂漱口”说着用目光大概丈量一番,指着脚边的一块地道“应该就是这里,差不了太多。”

    “这里?…这…这里是什么意思.......”燕三娘一时没听懂。

    “额...”小梅闻言,心里一时没了底“郑兰贞到底跟你怎么说的?”言罢皱眉看向离歌笑,感觉说错话了。

    “那天,陆绎应该是刚刚到朝鲜.....”燕三娘回忆道。

    那日一早,常忆卿梳洗过后,正在屋内,与燕三娘商讨,要不要先去找离歌笑,见小梅安好的话再回来,说话间,金尚宫前来通报,说李峘身边的姜尚膳,来请常忆卿去思政殿,两人寻思大概是等的人来了。

    两人来到思政殿,果然在李峘的屋子里,见到个陌生男子,那人一袭黑衣,燕三娘以为是跟陆定安一般的夜行服,走近才发现上面银线暗嵌的兽纹,待两人坐下,燕三娘见那人稳坐如钟,一双刀锋般的眸子缓缓落在自己身上,第一次先移开了目光。

    “绎哥哥”常忆卿好似跟那人很熟,进门看见那人的第一眼便认了出来,快步走到那人身旁坐下“你怎么来了?”

    “办点事儿”陆绎向常忆卿点首一礼“也是接你回去。”

    “啊~”常忆卿笑了“竟然把你都惊动了!”忽而想起什么,看向燕三娘“这位就是现任锦衣卫都指挥陆绎,定安就是跟着他的。”燕三娘了然地点点头。

    “定安还好吧”陆绎看向常忆卿,燕三娘感觉那目光瞬间带了些温和,但仍旧冰冷刺骨。

    “恩,这次真多谢他了,帮了不少忙”常忆卿想起这几日的等待,看向陆绎疑惑道“你为什么要见郑兰贞...”话言至此,眼中一亮“那些升麻的账目是定安放的吧?”

    “这边大明的暗哨很多”一旁的李峘看着陆绎插嘴道“也是辛苦指挥使大人亲自来断寡人的家务事。”

    “在下对殿下的家务事”陆绎面对李峘垂着眼帘,慢悠悠道“没什么兴趣。”

    “那你赶紧去见吧”常忆卿见状,赶紧插了句嘴“我跟三娘之后也想问她点儿事情。”

    “你想问的”陆绎打量常忆卿一番“我都能代劳,只是不知”侧目道“燕姑娘又是所为何事?”常忆卿见燕三娘面露难色,看向陆绎甜甜一笑,可还没待开口,便听陆绎道“看来是私事。”常忆卿撇了撇嘴,向燕三娘摇摇头。

    “有关我爹的事情。”燕三娘抬眼看向陆绎,直言道。

    “多谢姑娘坦诚”陆绎向燕三娘倾了倾身子,说完瞥了眼一旁的常忆卿,后者感觉陆绎嘴角转瞬间有了些弧度,遂看向燕三娘正色道“郑兰贞之事关乎大明,恕陆某,需旁听一二。”

    “绎哥哥”常忆卿忍不住了“这是燕姐姐家里的事,怎好...”

    “可以”燕三娘思考片刻便做了决定,看向陆绎诚恳道“多谢陆大人。”

    “燕姑娘是明白人。”常忆卿听两人这般对话,有些莫名其妙。

    第二日一早,陆绎与常忆卿两人,来到关押郑兰贞的离宫,也就是之前,燕山君的大伯月山大君的府邸,其病故后府邸就空下来了。郑兰贞被带到静观轩来见陆绎,常忆卿和燕三娘则暂在偏殿等候,中途,不知陆绎与郑兰贞说了什么,隔了老远,两人都能听见郑兰贞的嘶吼声,只没听清说的是什么。

    约莫过了半日的光景,陆绎回来与两人一起,在偏殿用了午膳,燕三娘和常忆卿见陆绎一脸的风轻云淡,相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多嘴问什么。用过午膳,小憩了片刻,三人准备一起去见郑兰贞。

    “燕姑娘”临走前,陆绎看向燕三娘,嘱咐了一句“恕陆某多句嘴,一会儿见到郑兰贞,切记不要太过激动,你既有信物,拿出来便好,话”看向燕三娘的眼睛“少说。”

    燕三娘被看得一愣,方才奔腾汹涌的心绪瞬间平息了,触手温热,低头看去,常忆卿紧紧握住了自己已经有些冰凉的手,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好。”

第八十九章 与我非良

    三人来到静观轩,郑兰贞没有梳加髢,也没有梳妆,满头银丝暴露无遗,面容也多了几分老态,却仍旧挺着脊梁,端坐主位,连常忆卿也不得不承认,相比于尹氏,郑兰贞的身体里,有更多支撑她走下去的东西。

    见到三人进来,或者说再一次见到陆绎,郑兰贞终是没有按捺住心绪,猛地想要起身,却被一旁的两名尚宫牢牢地按在原地,两名尚宫是特别为这次会面准备的,天生聋哑,只遵守简单的指令。郑兰贞被按得动弹不得,只得坐回去,两名尚宫见她不动了,便又站到两边,垂首而立。

    三人依次在郑兰贞面前坐下,常忆卿这次做了主位,与郑兰贞四目相对片刻,后者对常忆卿一改第一次见面时候的体贴温顺,即便是如今的境地,郑兰贞依旧带有些自矜,让常忆卿不禁感觉,她还有很多是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常忆卿缓缓从怀中,掏出燕三娘的玉佩,径直垂在郑兰贞眼前片刻,之后马上收回怀中,郑兰贞在那玉佩出现在眼前的一刻,脸上满是自得的笑容逐渐僵住,最终定格在没有收回的,不自觉有些抽搐的嘴角上,眼神却死死盯着那玉佩不放,追着常忆卿收回的手臂,直至看到玉佩被收回常忆卿的怀中。

    “你!!你怎么会有......”相比于方才,看见陆绎进来后的急切,郑兰贞如今却是有些慌乱的癫狂,见她欲起身扑向常忆卿,左右的尚宫再次将她按住,奈何这次动静比较大,郑兰贞似乎真的在奋力抗争,虽已年迈,却不知哪里生出了这许多气力,两名身强体壮的尚宫差点儿没有抓住,最后不得已将其整个抵在地上,却仍旧听见她的声嘶力竭“这个玉佩怎么会在你手上!!”

    “哦~”常忆卿微微一笑,气定神闲地看向,被按在地上的郑兰贞“那应该在谁手上?”示意两名尚宫让郑兰贞抬起头来。

    触动了些心绪,郑兰贞最终被直挺挺地板坐在原地,死死盯着常忆卿的胸口“他竟..竟然真的送了出去....”突然止了话头,慌乱地偏了目光。

    常忆卿余光瞥了眼陆绎,见其竟是闭目养神起来,稳了稳心神,斟字酌句“可不只送出去了呢。”

    郑兰贞闻言一愣,僵硬地摇了摇头,脸上日渐松弛的皮肤,多了许多狰狞“不…不可能...不可能...”眼睛慌乱地四下寻觅起来,忽而盯着地面,缓缓睁大了些“是了,娘娘生下殿下后,他一别多年,原来是与那贱人一起...”燕三娘闻言欲暴起,被常忆卿不动声色地制止,燕三娘转头看向常忆卿,却见陆绎正若有所思地看向自己,费力忍下,狠狠盯向,仍旧沉浸在自我纷扰中的郑兰贞“为了那个女人,他竟什么都不顾了,那玉佩..”猛地看向常忆卿,目光狠辣“与那玉佩相比,那个狗屁黑梅令又算得什么!!”

    “和大明相比,朝鲜又算得什么。”虽然郑兰贞这话令常忆卿一阵心惊,脑子里快速思索着,衔了一丝蔑视的笑意看向郑兰贞。

    “他自然不会真的在意什么暗枭”郑兰贞垂头笑了笑,没见到常忆卿眼中闪过的一丝惊异“可我总还是觉得,他是不一样的。”

    “或许吧”常忆卿忖度少顷,决定赌一把“但终究还是断了你这个烂尾。”

    郑兰贞猛地抬眼看向常忆卿,目光狠绝,之后渐渐在眼中消散成一抹云烟“又不是非我不可,原也只是因为他才觉得自己有那么几分价值,却也是为了他人做嫁衣裳。”

    “比如倭寇?”

    “那帮穷得连饭都吃不上的家伙,只配用来当炮灰”郑兰贞眼中浮现了以往的狡黠“你不必旁敲侧击,我能说的并不多,是不是”看向陆绎“指挥使大人。”

    “崔锦安之于你,便如同你之于他吧”常忆卿想起之前崔锦安与自己说的那些话“能够选上你,大概也不无原因。”

    “我十二岁那年,从家里跑出来,被人拐卖了去,是他在一个渡口看出端倪,把我救下”郑兰贞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不知是不是想从记忆中,寻觅出些自己曾经看不清的“那年,他随家里人来朝鲜收货,做的是海上营生,年纪虽比我大一些,但行事与见地却是云泥之别。”

    “大明海禁日久”常忆卿皱了皱眉“难不成是汪直一流。”

    郑兰贞轻笑了笑“汪直又算得什么”抓住了常忆卿眼中再掩盖不住的惊愕“不过,现想来,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当年他们选中我,大抵也是个无本的买卖,而且想来,看上的也不只我一个。”

    “宫里...”常忆卿想起了玥昌,郑兰贞即便能够收买威胁,但她在朝鲜的势力不足以支撑太多。

    “你大概也能察觉到些许”郑兰贞并不意外“但是”神情带了几分痴迷“还有很多...很多...无处不在....”

    “所以,商贸只是其中一条路”常忆卿想到多年前的往来“除了东西,还有人”想起曾经尹氏的回忆“仁宗的死,算是你们的一次互惠互利吧。或许,早在仁宗作为世子的生辰的时候.....”

    “那只老鼠放得真是巧妙”郑兰贞下意识地狠狠撕咬着自己的指甲,目光落在地面上的一小块污迹上“他对朝鲜的政事很有兴趣,让我与他讲过中宗大王反正的事情,那年其实我还没有出生,后来也只是听父亲或是些门客偶然间提及,真真假假都有,他听过之后断言,中宗较燕山君,会是个让国家更为纷乱的主君,他说,君权受制是国家分裂的前兆,若君主无法为自己的判断做抉择,那么较之燕山君于社稷,更是百害而无一利,因为朝堂上要较量的不再只是一个暴君,而是多方的利益。”

    “一个走私的商旅,对朝堂之事有如此兴趣”常忆卿冷笑“你当真还以为他是个普通的货郎么。”

    郑兰贞也笑了“是啊,当时就是那样觉得的”看向常忆卿“甚至,还觉得他不同于其他商行,唯利是图,有家国天下的胸怀”说着生出一丝落寞“直到他说,让我去接近府院君大人。”

    “是他让你成为尹元衡的妾室的?”

    “他送我回家后,见识到了贱民与庶出在朝鲜的生活地位”郑兰贞眼神中第一次有了些怅然“那是他第一次给了我两个选择:要么,继续这样生活下去,他还会是我的朋友;要么,他给我一条摆脱这种身份的路,我们便是盟友”自嘲地笑了笑“但他也说,这两条路走起来,都会有违背我自己意愿的事情,人生在世,想得到一些,便必须要做出选择。他让我自己决定。”

    “朋友或者盟友?”常忆卿心里并没有觉得这两者有什么不同。

    “这一点,我也是后来才明白”郑兰贞语气淡淡“人总会在日后回想起,做出某个决定的那一天,其实与往常的每一天,都没有任何区别,表面上的一如既往,掩盖的不过是内心那一瞬间的鬼使神差。”

    “你选择了盟友。”常忆卿看着郑兰贞,已经想到了她那日之后的路。

    “其实那个时候,我心里只想着能够摆脱贱民的身份”郑兰贞看向常忆卿一笑“你们世家女子,不会懂得朝鲜的贱民有多想脱籍”嘴角衔了一丝冷笑“那小子在松都的样子,你怕是没有见到。”

    常忆卿脑子嗡地震了一声,一口气堵在心口,面儿上却是不动声色“所以,他选中的其实是大王大妃,你不过是献过去的一份大礼。”

    这话虽是气话,但郑兰贞的眼神终究是微怔了怔,遂半眯了眼睛笑道“你不必激我,自己有多少斤两,明白人都会掂量清楚,这话我也送给你,常家二小姐”轻笑了一声继续道“他说如今虽然尹任独大,但娘娘的心念尚且没有被人点化,她才是中宗朝可以依仗的脊柱。”

    “能够对娘娘这般了解,怕是宫里也有他们的人。”

    “后来我发现,他也在跟府院君家里做生意,具体做的什么并不清楚,但却借此有了与府院君大人接触的机会。”

    “他教你如何去接近尹元衡?”

    郑兰贞笑着摇摇头“他从来不会让我去做什么”看向常忆卿“要求一个人去做,是最下成的方法,人做事的原动力是自己内心的渴望,但这渴望有时候藏得深,有时候被很多自以为的东西桎梏,那就需要有人打开它,让它去成为真正想要去做的渴望”目光又有些怅然“所以才要把路,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自己想要开始走了,就任谁都拦不住了。”

    “尹氏一族还是有野心的。”

    “野心谁没有啊”郑兰贞恣意一笑,一手抚了抚自己满是老态的脸颊,眼底生着一直未曾灭过的欲望“不过是诱惑不够大罢了”回忆起来“他常与我聊起娘娘家族的事情,尹氏虽也为两班,但家族势力没落,亲族间的凉薄,氏族间的眉眼,也多有瞧见,人与人间的那点儿小心思,极为敏感,断然不可包裹了不诚之心以待,且现下尚且寄人篱下,行动傀儡,日后于朝堂后宫中,也是极为凶险难测,尹氏一族既落得了这般尊贵,不会不清楚需得担的风险,心里必定也是有些谋划的。”

    “只不过时机未到,也一时没有援手”常忆卿也明白尹氏非池中之物,当年尹任找到她来做继妃,她心里诚然是计较过得失的。

    “那个时候仁宗大王已成人,但娘娘仍旧没有自己的嫡子”郑兰贞回想自己铺下的第一块踏板,神色仍是有些自得“她不是不想,更多是不敢,连她的族亲都不敢明面上表态,一直以来俯首前行,让他们少了抬起头的勇气。”

    “你劝说得恰到好处。”

    “他说仁宗的年岁,已经不足以被威胁,尹任那边不会做得太过”似乎那人的话,在郑兰贞这里永远记忆深刻,每每想起仍旧恍若昨日,字字句句都清晰可见“但更重要的是,在之前让娘娘立一个中正的态度以堵朝堂的嘴。”

    “敬嫔就是个很好的幌子。”

    “她招摇了那么多年,早就积怨已深,还蠢到觊觎到了世子之位上”郑兰贞冷笑道“她或许懂得后宫中的男人,却不懂朝堂上的男人,后宫中的男人,终究只是个需要喂饱的孩子,朝堂上的你死我活又怎是些小恩小惠可左右。”

    “但灼鼠并不是你做的。”常忆卿知道,那个时候的郑兰贞还没能手眼通天。

    “我进不得宫”郑兰贞轻笑道“更除了府院君,没有与宫中的交集,只能通过府院君大人,让娘娘重拾一些企望,为接下来的事情有所准备,剩下的,他说会让娘娘明白,我是在帮他们。”

    “所以,敬嫔的事情之后,娘娘对你的话,便是越来越能真正听进去了”常忆卿点点头“尹元衡也由此知道,你能带来的好处,于他而言,你能带给他的权势,远比一个小妾的身份要划算得多。”

    “想要进一个两班世家并不容易”郑兰贞眼中多了些漠然“但我也越来越发现,有时候顾及得少了,规则之内,达到目的就好,这是他教给我的”说这话时,神情忽而多了几分,带些哀伤的温柔“我也渐渐明白,当年他为什么要让我自己做选择。”

    “你发现自己爱上他了”常忆卿感受着郑兰贞眼中温度的变化,忽然也明白了之前那句话“盟友之间,利益的共赢是最稳妥的平衡,但你却先动了情。”

    “他在朝鲜的时间并不多”郑兰贞嘴角多了些苦涩“商旅往来,总在海上,且他更多的时候,是在大明与我书信往来”说着,目光忽而变得凌厉“殿下出生时,他还在大明,我写信告知他这边的情况,却迟迟不见有回音,待到来年入了秋,他才又一次来朝鲜进货,但我总感觉他跟以前不一样了。”

    “不一样?”

    “他不再常与我谈论,朝堂上的明争暗夺,氏族私密”郑兰贞银牙碎咬“他之前很爱各处游历,但多结交的,是些商贾士绅,也曾流连教坊,多是为了打探消息,但他那次回来后,再出行游历,却总是爱与一些读恩科的生员,谈古论今,后来他游历的多了,总是带些,他在当地寻到的稀罕物与我。他以前从不关注这些琐碎,那时候却是笑着与我说着,他行路时候遇到的许多趣事,他说之前从未发现,朝鲜有这么多美好的事物,有时候在林间潭边坐上一天都不觉得无聊,时而遇到赶考或者行路的人,坐在一起,随意聊着心里的烦闷,到最后便都烟消云散了”郑兰贞缓缓地摇摇头“我不懂,我问他娘娘如今在朝堂上,与尹任已撕破了脸,殿下年幼,若仁宗日后登机,尹任必定有所行动,可他却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眉目间,是我恍惚看错了的怜悯与愧疚,说了句,我更加听不懂的话。”

    “他说什么?”

    “他说”郑兰贞直愣愣地目空前方,张了张嘴,眉头一蹙一蹙地,一字一字道“对不起。”

第九十章 心照不宣

    “对不起?”小梅一时也有些不明白了“为什么要跟郑兰贞这样说。”

    燕三娘摇摇头“后来,郑兰贞就好像不想再说了”皱眉道“只说那人有过三年没有回朝鲜,忆卿后来根据尹氏与尹任两方的冲突推测,时间大概是嘉靖十六年前后。”这个时间算去,燕三娘大概是之后一两年里出生的,几人心里都有了些结论。

    “那后来你爹去哪了?”离歌笑有些担忧地看向,紧盯着小梅指的那片地,面色逐渐苍白的燕三娘“郑兰贞有没有提过?”

    “没有”燕三娘仍旧摇摇头“再后来,她便只是笑....笑得都快背过气去了,到最后又哭又笑地,什么话也不说了,我们再问不出什么,就只好出来了”转而看向小梅“梅梅,郑兰贞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额......”原以为燕三娘会跟郑兰贞问得清楚,这下小梅真是没准备好怎么跟三娘说“其实......那天...”

    “三娘”离歌笑快步走到燕三娘身边,执了她的双手,紧紧握住,看着燕三娘的眼睛道“你爹他,应该已经死了。”之后,将当晚的事情,略微精简了些与燕三娘说了,后者一时愣住,逐渐恍惚,嘴角时不时地抽搐着,最后慢慢变得惊恐,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离歌笑将三娘揽入怀中,缓缓道“哭出来三娘”慢慢地,感觉怀中的人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腰,力气大到让离歌笑有些喘不过气来,但仍旧任由她发泄着,怀中是燕三娘始终不肯放出来的呜咽。离歌笑待燕三娘发泄得痛快了些,温言道“那天救下小梅的时候,我们没有注意里面的尸骨,想着入土为安,所以就地掩埋了,时间太过久远,即使有仵作,也无法确定是不是他。但玉佩应该还在,那天晚上仓促,没有发现,你要找我们就把它挖开”怀中的燕三娘没有回答,但是坚定地点了点头,离歌笑扭头对柴胡道“老胡,去找个东西,挖。”柴胡应声跑到山脚下,向农户借来两个铁锹,赶回来将其中一把扔给离歌笑,两人按照小梅的记忆,将那片地逐层挖下去。

    农房中,梓沁将近几日照顾小梅的经过,与常忆卿细细说了一遍,见常忆卿脸色愈发苍白,梓沁担心道“姑娘,你也别太难过了。”

    “我若知道....”常忆卿咬着牙,恨不得现在回去,把郑兰贞千刀万剐,亏得她听闻郑兰贞的那些话,还对她有些心软,如今早便忘得干净,只觉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贺大哥现在恢复得不错,腿上的伤,多加调理是没有问题的,当年大小姐都没事,贺大哥他没伤到什么经脉,恢复得一定更快。”

    常忆卿自然是知道的,但想到小梅吃过的那些苦,还有郑兰贞提及松都的事情,便心疼得要死“他差点儿就没命了啊。”

    “那姑娘您,不生气贺大哥给人盘花草的事了吧?”梓沁忍不住逗了逗常忆卿。

    常忆卿瞪了梓沁一眼“什么时候了,还提那个”旋即撇撇嘴“那个.....文姑娘也一直在照顾小梅?”

    梓沁抿着嘴,笑着点点头“恩,我来之前,是离大哥和她一直在照顾着贺大哥,我看还蛮细致地给擦身子呢。”

    “你!”常忆卿瞪了瞪眼睛“你提这个做什么,小梅都伤成那样了,当然得有人好好照顾了,离大哥一个人又顾不过来....”见梓沁在一旁若有其事地点着头,心里砰砰直跳,看似随意道“那...现在我来了,以后就不用她了呗”见梓沁仍旧抿着嘴坏笑着点头,有些焦急道“你别点头了,老点什么头。”遂笑骂着与梓沁撕闹起来。

    这时,房门忽然被拉开了,两人僵在原地向门口望去,见是文蕴荷正要进门,见两人这般,愣在了那儿“啊..”遂不好意思地躬身行礼“我....我没听见,以为里面没有人。”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哎,你别走”常忆卿对文蕴荷心里其实是感激的,特别是听闻她几次救小梅于危难,如今见她眼眶红红的,不由得也有些过意不去,赶到门口,拉着文蕴荷进屋坐下“我们也是闲聊着,你怎么了?”想起陆绎之前说找她“是绎哥哥跟你说了什么么”见文蕴荷听闻陆绎的名字身子一震“他那个人,平时说话就是有些生硬,你别介意,他不是什么坏人”见文蕴荷缓缓地点了点头仍旧没说话,安慰道“他若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去找他。”

    文蕴荷猛地看向常忆卿,慌张地摇了摇头“没....没什么,你.....你别去问他。”

    见文蕴荷被吓成这样,常忆卿将陆绎默默地从头到脚数落了一遍,叹了口气道“好好好,那我不问了,但你要有事一定来跟我说啊”见文蕴荷仍旧怯怯地,心知陆绎大概是让她守口如瓶,而且想来陆绎的手段,大概没人敢违背便不为难文蕴荷了,转而向梓沁道“小梅他们出去多久了,怎么还不回来?”

    “大概是去查证燕姑娘的事了”梓沁想起中午吃饭时候的对话“我先去做饭吧,胡大哥应该也一时回不来,定安还在找房子呢。”

    “我...我帮你。”文蕴荷赶紧说道。

    “好啦,那今天的晚饭就咱们三个来搞定吧~”常忆卿笑道。

    临近傍晚,离歌笑几人才匆匆赶回来,常忆卿见燕三娘脸色不太好,说是没有胃口不吃晚饭了,从离歌笑那里大概知道了些原委,将饭菜拨出来一些,让离歌笑给带过去,陪燕三娘吃些,陆定安那边找到了落脚处,陆绎便说他俩自己吃不来凑热闹了,最后便只剩了柴胡和小梅,五个人吃得也是了无生趣。晚上,因为离歌笑去陪了燕三娘,柴胡落了单,常忆卿便去找了陆绎,让那边给收拾出个房间,让柴胡住几日,另外让梓沁歇了,小梅这边便留了常忆卿与文蕴荷守夜。

    小梅近几日,已睡得安稳许多了,常忆卿却仍是放心不下,撑着眼皮,几乎是盯着小梅的一呼一吸,不肯错了半分,后半夜的时候,文蕴荷起来要跟常忆卿换班,后者却仍是不放心去睡,便与文蕴荷一起守着。

    文蕴荷看着小梅熟睡的面容,微微低了头,喃喃轻语道“你…是他心里的那个人吧。”

    “啊?”常忆卿一时没听清,悄声问道“你说什么?”

    文蕴荷抬头看向常忆卿,微微一笑“他喜欢的是你,对么?”见常忆卿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默默地笑了笑“怪不得,花草礼的时候,他连看都不肯看我一眼。”

    “你说...花草礼?”

    “恩”文蕴荷点点头,看向常忆卿“他为我着想,一直默认了那晚的事,但我总觉得,应该跟你说清楚”遂将在教坊的那晚与常忆卿说了“他就在门口的地板上睡了一晚,一早起来便悄悄走了”说着垂了头,漠然道“母亲有心将我托付与他,平日里,来教坊的世家子弟,即便再守旧循礼,若是妓生心甘情愿,也大多不会推脱”转而声音柔软下来“可他却劝我说不该违了本心....”声音愈见梗咽“..或许...许多妓生,都忘了,所谓的心甘情愿...不过是泥泞中...唯一能抓住的一点儿自矜,便是这条路...又有多少人是心甘情愿走上的呢,许多人都忘了,连我们自己也恍惚了...可..可”往日里,连自己都快忘却的痛苦,似乎在慢慢涌出,化作泪水努力地寻求缝隙宣泄“可他却...他却明白...明白....”怕吵到小梅,掩面转至一旁,身子不住地抖着。常忆卿绕到文蕴荷身前,将其揽在怀中,越过文蕴荷的肩头,望向熟睡的小梅,心里一阵暖意。

    “他总是能感受到很多,被人忘却的事情。”

    文蕴荷缓缓起身,抹了抹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你见笑了”想了想,看向常忆卿正色道“是我们行事不够磊落,但贺大哥从来没有越礼,他说‘人活于世,总会为了一些事情有所坚持’,我想,你应该就是,他想要坚持的那一个。”

    “你...你别乱说”常忆卿避开文蕴荷的目光,神色也正了正“我...我跟离大哥他们,都是很好的朋友。”

    文蕴荷抿嘴笑了笑“那位离大哥,心里的是燕姑娘,我看得出来”转头看了看小梅的动静“之前,纵然有梓沁姑娘在,离大哥都不放心别人照顾贺大哥”转而看向常忆卿笑道“可你一来,他就放心地交给你了。”

    “哎呀...”常忆卿心急想要分辩,忽听得小梅那边有了动静,赶忙走上前查看。

    小梅不知是梦到了什么,两只手伸出了被子外面,胡乱摸了摸,常忆卿见状,心知是被梦魇着了,将小梅的手一把握住,小梅挣扎少顷,方才安稳下来。常忆卿抬眼看去,见其额头上,浸出了许多汗来,一旁的文蕴荷忙递了块干净的棉布,常忆卿接过,给小梅拭去额头上的冷汗,见其仍旧皱着眉头,似被什么纠缠着,放下棉布,用手指肚轻抚了抚小梅的额头,后者方渐渐舒展开来,又安安稳稳地睡了过去。

    转天儿一早,小梅醒来的时候,感觉脑袋沉沉的,回想起昨晚上,前半宿的梦做得乱七八糟,虽记不得有什么具体的,但感觉异常疲惫,唯最后有一种温温的暖意,让自己不知为何奔波的身心,一时间平息了下来,后半段才舒舒服服地一夜无梦。

    正待起身,感觉左手被一片温软包裹着,侧头看去,见常忆卿一双手牢牢握着自己,人却已经倒在地上睡了过去,身上盖着个棉袄子,小嘴巴还半张着,均匀地呼着气,小梅慢慢躺了回去,不敢乱动,怕吵醒她,遂便这么看着常忆卿,这是继在寺庙养伤之后,小梅再一次和常忆卿单独待在一起,仍旧是这么静静地不说话,心里却越发觉得,是这段日子以来最开心的时候。

    房门忽然被缓缓拉开,小梅小心地撑着身子看去,见是文蕴荷端了食桌来送早饭,赶忙用食指抵在唇上,示意小声点儿别吵了常忆卿,文蕴荷点点头,放下食桌,回身慢慢关了门,之后端了食桌,放在小梅身边。

    “忆卿姐姐守了你一晚呢”文蕴荷在小梅耳边悄声道“刚睡下不久,应该是太困了,我给她盖上了点儿,让她先睡一会儿”说着要扶小梅起身“你先起来吃点儿东西吧。”

    小梅刚起了一半儿,便感觉常忆卿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身子也缩了缩,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忙止了文蕴荷,慢慢躺下,待常忆卿安稳了些,转头向文蕴荷道“你先吃吧,我不饿,一会儿再吃。”文蕴荷以身体为由劝了劝,小梅却是仍旧坚持,文蕴荷无法,只好自己先吃起来。

    近巳时,常忆卿才渐渐转醒,浑浑噩噩地翻了个身,皱了皱眉,感觉手里抓着个什么,摸了摸,猛地睁了眼,翻身坐起,脑子里嗡地一下,震得生疼,闭了眼睛缓了缓,这时,只感觉手里一紧,被一个力道拽了过去,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前响起。

    “起猛了吧”小梅焦急地用两只手给常忆卿揉了揉太阳穴,担忧道“好点儿没有?”

    脑袋上的疼痛劲儿慢慢过去了,常忆卿缓缓睁开眼睛,对上的,是一双熟悉的目光,忽然想起松都的那间药材库,一时间,几番情绪源源涌上“小梅....”

    “忆卿你别哭啊”小梅手忙脚乱地想找东西给常忆卿擦眼泪。

    常忆卿低头从怀中掏出个东西,拾起小梅的手,交到他手上“这个,你交给我的,还给你。”

    小梅看着手里熟悉的绸帕,也想起了那个漆黑的仓库,低了头,微微一笑,喃喃道“对不起......”

    还是对不起,常忆卿忽然想到,郑兰贞提到的,燕三娘的父亲,曾经对她说的最后那句话,心里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的,好像有些明白了,但又一时说不出什么,转见如今的小梅,却释怀了许多“谢谢你信任我。”

    “啊?”小梅抬头看向常忆卿一愣,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本来就相信你可以做到啊。”

    “小梅”常忆卿由衷道“谢谢你,还有...”终是解开了那日在寺庙中,郁结在心中的感受“对不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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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介绍:
本文为原创《怪侠一枝梅》后续剧情,总共分为五个大单元和几位主要人物的个人番外,五个单元分别(暂定)为《平顺大劫》【已完结】《明宗疑云》【已完结】《沈园过往》【撰写更新中】《福建倭患》《五家恩怨》。衔接原剧结尾,以山西响马案为线索,展开四位怪侠的身世之迷,补充完善剧中未曾解释清楚的背景,在原剧的基础上扩展出的原创情节,番外会延续到明朝灭亡,一代怪侠终将成为传奇。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