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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全文阅读

作者:莫折随风     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txt下载     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君子之交

    又过了些时日,小梅能正常吃些东西了,柴胡专门去最近的市集,花高价买了个小羊羔回来宰了,在院子里给大家炙羊肉,常忆卿却觉得太过燥热,不许小梅多吃,仍旧炖了高丽参鸡,不过现下可以不用做成肉糜粥了,小梅感觉自己这段日子,把这辈子的参鸡汤都吃完了,回想起之前平顺的时候,自己没让常忆卿吃到烤羊肉,总觉得常忆卿这次‘小心’得过了,却是含笑不语没有多说什么,老老实实地吃自己的鸡肉。

    一日清晨,小梅起得早些,四处寻了不见常忆卿,问了梓沁才知道,是去村口的河边洗衣服了,便跟梓沁说了一声,自己坐了轮椅,往河边去寻常忆卿。村口处有一片下坡路,小梅不敢直接过去,见一群孩子在旁边玩耍,从兜里掏出一把糖来,招呼了几个小孩子帮忙,给自己推过去,沿着村口的官道,拐到一旁的岔路草地上,小梅远远看见一个在河边的身影,正挥着什么向下敲打着。

    小梅慢慢移动过去,停驻在常忆卿身后,静静注视着她:见她今日穿了件已满是污渍的棉裙,上身裹了厚厚的袄子,但却露了两只藕段般的雪白手臂,袖管高高地挽起,头发梳了个长长的麻花辫,垂在脑后没有盘起来,手上拿着个棒槌,一下一下地敲打下去。

    常忆卿回身拿皂荚的时候瞥见了小梅,笑着撩了撩垂下的发帘“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都没感觉到”说着放下棒槌,将手在棉裙上抹了抹,捋下袖口,走到小梅身前,看了看小梅坐的椅子“我记得村口有个缓坡呢,你怎么下来的?”

    “找了几个小朋友帮忙”小梅咧嘴一笑,上前将常忆卿的两只手握住“呀,手好冰啊。”

    常忆卿挣扎着要把手抽出来,但小梅握得紧,抽不动,为难道“我手凉,冰到你了。”

    “平顺的时候,都没让你干这些。”小梅揉搓着常忆卿冻得通红的手,淡淡道。

    常忆卿蹲下身子,抬头望向小梅,咧嘴一笑“那时候,你不是还嫌弃我娇气,不会干活么。”

    “我...我没有”小梅有些慌乱地瞥了眼常忆卿,摇了摇头“都..都是三娘和胡哥他....他们说的。”

    “哦~”常忆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我一会儿回去得好好问问她们,我这些日子洗的衣服怎么样!”

    “哎!你.....”小梅更急了“你...你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常忆卿开心地乐了起来“你急什么呀”见小梅红了脸,抿着嘴不说话,常忆卿坦言“其实以前在家,确实没做过这些,但在别人眼里,好像我干不了这些似的”看向小梅笑道“但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不一样,你知道我能做。”

    小梅也笑了“你当然可以了~”

    “所以呀”常忆卿站起身子,将已经回暖的手抽出来,指了指身后的一堆衣服“一会儿洗完了,要帮我一块儿拧干,知道不!”

    “恩,遵命~”

    后几日,常忆卿发现洗衣服的时候,小梅都没有跟来,想着大概是太冷了,禁不住,一日轮到常忆卿给小梅守夜的时候,小梅悄悄拿出个东西来交给常忆卿。

    “什么呀”常忆卿接过来看去,立时乐了“你怎么又做了一个”原来是个暖手筒,但较平顺时候的那个规整了不少,最起码是一整块棉布包起来的,里面的棉絮也感觉厚实不少,针脚也细腻了“原来你这几天都在做这个啊。”常忆卿揣上手试了试,果然保暖效果更好。

    “这边比平顺温度低”小梅笑了笑“之前行医的时候到过关外,那里的人都用这个”有些遗憾“这边没什么好料子,不像松都....”顿了顿,笑道“但好在棉布也舒服。”

    常忆卿将手揣在里面,摩挲着有些粗糙,但触手绵密的内里,心里没来由地,愈发踏实起来,忽而想到了什么,看向小梅“你...是不是想回松都看看?”

    “啊?”小梅一愣,想了想,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其实之前,倒还真没什么感觉,你这样一说,确实是。”

    “那就回去看看”常忆卿看向小梅咧嘴一笑“我也想看看,你曾经生活的地方。”

    小梅低头一笑“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见常忆卿神色收敛了些,宽慰道“但人都还不错,有些人,我确实想再见见。”

    次日,小梅跟离歌笑商量,想回松都看看,离歌笑担心小梅身体不宜长途跋涉,小梅却坚持,想离开朝鲜前,再去见见那里的朋友,且梓沁也说,小梅如今恢复得,大体已经可以了,只腿伤要慢慢养,其他的不妨碍,而且陆绎说,日后总是要坐船,走海运离开的,少不得还要往汉城府或松都去,早些赶过去也好,于是几人定下,三日后启程,柴胡和陆定安去找车子,余下几人负责收拾东西。

    小梅因为动不了,便在屋子里帮忙打包,收拾到离歌笑的包裹时,发现个眼熟的东西,拿过来细看去,想起来,是曾经押送自己去松都的,那个喜欢吃公孙果的官差,装果子的袋子,正巧离歌笑进屋来取东西,小梅举了袋子看向离歌笑道“歌哥,这袋子是哪里来的?”

    离歌笑接过袋子看去,恍然想起,有件事儿还没跟小梅说“小梅...”离歌笑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个人,你认识对吧。”

    “恩”小梅点点头“我被押送到松都的时候,是他和另一个人,一块儿送我去的,路上他吃东西中毒了,我还给他解毒来着”说着,看了看离歌笑手中的袋子,疑惑道“你们见过了?”

    “其实...”离歌笑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实话实说“那日救下你的时候,他也在....”

    离歌笑将与陆定安如何追查到小梅的事情说了,原来那日,将小梅救过来后,那名暗卫趁离歌笑不备,于其后出手暗算,离歌笑被元崇礼上前一把推开,飞刀划过后者脖颈当场毙命,径直倒在了小梅的身边。离歌笑那日,本就一心在小梅身上,突发此事,一时也有些慌乱,待陆定安将那暗卫拿下,离歌笑才反应过来,让人将元崇礼收殓了,因顾着小梅这边,便让李峘的人,将尸首带回去,并将其一路相助的事情告知,要求禀明李峘,厚恤家属。

    后来,一是全心都在小梅的伤情上,二也怕小梅知道后心里难过,不利于养伤,遂也渐渐淡忘了,如今想来甚是愧疚。

    小梅听后,愣了许久,想起,之前与元崇礼的匆匆结识,竟得他舍命相报,一时间,心里难过莫名“他怎么....”

    “他说,你是他朋友。”离歌笑坐在小梅身边,轻轻道。

    “是...”小梅想到与元崇礼相识的那几天,而这个,他隐约有着些期许,但总觉得,可能离开朝鲜前,应该没办法再见一面的人,竟然再也见不到了,即使在松都刑牢,被郑兰贞逼问时候,都没有过这样一种无助感,一下子堵在心口,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是....”梗咽着“我们是朋友...”终是再也忍不得,嚎啕大哭起来。

    三日后,几人启程往松都进发,路过京畿道广州牧的时候,离歌笑说,元崇礼的老家在这边,听说父母健在,还有一双弟妹在家,小梅想去看看,便转道去了广州牧下的骊州,在一处农庄找到了元崇礼的家。

    小梅让离歌笑推着自己,在离元崇礼家最近的一处街市停下,见门楣上仍旧挂了一朵白色的绢花,一个总角大的男孩子,带着个垂髫女娃,在门口玩儿木马,院儿门忽然拉开,一个妇人穿着浆洗得发白的衣服出来,招呼了两个孩子进去,关门前,在门口,向四周看了几眼,于原地愣了片刻,神情落寞地叹了口气,转身进了院子。

    “要进去看看他们么?”离歌笑看向小梅问道。

    “听忆卿说,李峘给他家免了军役,还抬了他们平民的身份,成为了中人,以后男孩子可以参加科举为官,女孩子也可以做士大夫家的正室”禁不住苦笑“这就是,元崇礼用命换来的”低了头苦涩道“我怎么…怎么还有脸面,去让他们再记起这么痛苦的事情”看向离歌笑“歌哥,你替我给他们磕个头吧。”

    “他也是为了救我才死的,算我一份儿。”说着,向元崇礼家的方向行了稽首大礼,两人目视良久,方才悄悄离开。

    正好骊州挨着渡口,几人决定换水路去松都,既少了颠簸又快许多。一天多的功夫,就过了汉城府的渡口,路过幸州山城的时候,常忆卿还将小梅推出来看了,两人相视一笑,那日历险,仿佛还是昨日的事情。黄昏时分,渡船到了松都渡口,只见李峘正在岸上等着他们。

    “你怎么来了?!”常忆卿上岸后,看向李峘诧异道。

    “来送个人”李峘笑道,说罢,看了眼最后一个下来的陆绎“他飞鸽传书说,你们打算在松都待到船来接你们”宠溺地看向常忆卿“最后送送你啊。”

    常忆卿瞥了一眼李峘,没好气道“你别最后给我使绊儿就行”转头看向陆绎道“绎哥哥,到时候,他要不让我走,你可得帮我打他”陆绎看了李峘一眼,抿了抿嘴,没说话“对了,你来送谁?”常忆卿想起李峘方才说的。

    “千暮锦。”

第九十二章 不言自明

    几人进城的路上,李峘与常忆卿聊起,千暮锦在她离开后的情况:去见郑兰贞前,常忆卿一直没有再见过千暮锦,倒是陆绎去见了一面,不知聊了些什么,自己与燕三娘回漆谷后,郑兰贞曾向李峘提出,要见千暮锦一面,却是被千暮锦拒绝了。李峘最终因为千暮锦倒戈,算是护卫了王室安危,决定赦免她,千暮锦却是向李峘求了另外两个恩典。

    “让文蕴荷脱贱籍?”这个常忆卿倒是不甚意外,自己本来也想跟李峘说这个事“那另外一个呢。”

    “她想回松都。”

    进了城,李峘带几人去了自己下榻的行宫,也就是留守府,熟料刚走到门口,便见文承斌的管家,急匆匆地跑来,远远望见几人,面露喜色,赶上前先与李峘行了礼。

    “殿下。”

    “你这是去哪里了?”李峘奇怪道。

    “老爷...老爷他”管家急切地向李峘禀报“老爷他去了教坊。”

    “千暮锦也在那里?”李峘皱了皱眉。

    “是!”管家回禀“老爷便是去找行首的,他叫我先回来,我等了许久,不见他回府,就又跑到教坊去问,可教坊的琴技却说,老爷还在行首的屋子里没有出来,不好去打扰,可我总觉得不太对劲,便想回来找人闯进去看看。”

    “走吧一起过去”李峘叫人准备了两辆马车,几人一路往教坊过去,刚到山脚,便见山腰上有浓烟升起,离歌笑与柴胡加快脚程,赶到半山腰,见教坊深处有一片火光冲天,许多人正来来往往地,搬着一袋袋东西救火。

    “母亲!”文蕴荷惊呼一声,飞身进了院子。

    “定安,跟上”陆绎低声唤道,身侧一个身影略过,追着文蕴荷进了院子。

    离歌笑扶着小梅下了车,将其安置在椅子上推进院子,余下几人跟上,随着往来救火人的线路,径直走到后花园的一处独立院落前,此时,整个院落已全部烧起来了,院落前便是一片池塘,但常忆卿闻着空气中的焦油味,便知道为什么放着眼前的水不用,一众人正不停地,用麻袋装着沙土掷进火里,但显然杯水车薪,放火的人,似乎便是要让人,来不及短时间内运来大量沙土灭火,却又得眼看着面前的一大摊水用不得。

    院门前,文蕴荷伏在地上,一旁有个男孩子,紧紧抓着她不让她靠近院墙,陆定安站在后面,紧盯着眼前的两人。待走近了,小梅才看出,那男孩子是许浚,后者也发现了小梅,神情一愣,手上松了些,文蕴荷挣脱开便要往院子里跑,被陆定安一把拉了回来,两只手紧紧抓着不放。

    许浚走到小梅身前,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小梅,慢慢地低下头,小声道“对不起.....”

    “是我连累了你”小梅转而看向大火中的院落,语气却是平静“留守和行首都在里面?”见许浚点了点头,心里不知为什么,好像并不十分诧异,目光落在前方的文蕴荷身上,眼中却浮现出些许难过来。

    大火最后越烧越旺,众人知道,里面的人必死无疑,只得更多注意不要殃及池鱼,在院子周围挖出一圈防火沟来,大火烧到了后半夜,因再无可燃才渐渐小了,众人又用许多沙土往院子里掷了,才压住了火势,终于可以进到院子里去灭火,折腾了一宿方才灭了,别说人了,连屋子的框架都成了灰烬,清晨,半山腰起了风,将灰烬带着,一股脑吹走了好些,倒便于清理了许多。

    文蕴荷已是精疲力尽,瘫坐在地上,神情委顿而茫然,常忆卿推着小梅来到她身边,她也没什么反应,小梅看着她的样子,想了想,从身上的挎包里,掏出个东西,是方才许浚给他的,一条文蕴荷的唐只,就是她盘花草的那天戴着的那个。

    “这是,裴承男一直带在身上的”小梅将唐只,轻轻放在文蕴荷面前的地上,淡淡道“他就是被这个勒死的。”文蕴荷似乎是听到了,身子一震,低头看了看那唐只,慢慢抬起头看向小梅,后者望着一片焦土的院落,回忆着最后见到裴承男的那天..............

    小梅见许浚被折磨,心有不忍,说出了常忆卿赶去汉城府找尹氏的计划,并在郑兰贞的逼问下,说出了离歌笑几人查出的,关于牵扯大明势力的事,郑兰贞遂决定将小梅偷偷带离松都。

    临走之前,郑兰贞向黑暗中的一角撇了眼道“去叫裴承男把蕴荷带来”遂有脚步声出了门去,郑兰贞见千暮锦转头看向自己,微微一笑“别紧张,我只想验证一件事情。”

    不一刻,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推了进来,一直滚到郑兰贞脚边,小梅撑起疲惫的眼皮看去,好像还是个人,只是整个身子都在不住地颤抖着,发出粗重的喘息声,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后面又有人跟着进来,走到郑兰贞身边,悄声说了句什么,递给郑兰贞一样东西。那人见郑兰贞手中的东西,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好像手脚都断了,只能匍匐在地上挣扎,小梅这才发现竟是裴承男。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小梅紧张地看向郑兰贞。

    郑兰贞转头看向小梅,冷冷一笑“看来,你还有很多事情没说实话啊”见小梅一脸慌乱,轻哼一声“他倒真是埋伏在我身边最久的一个,你们藏在仓库里,也是他给打的掩护吧”遂转头看向地上的裴承男,啧啧两声似是惋惜道“可惜啊,过不了美人关。”说罢,将手中的东西交给一旁的暗卫。

    暗卫接过后,走上前,用手里的东西绕了裴承男的脖子两圈,然后慢慢勒紧,裴承男被迫抬着头,正对上小梅望向这边的惊恐的眼睛,双手却因为被卸了,只能耷在身前挣扎不得,颈上的东西越来越紧,裴承男的脸色,也在黑暗中慢慢涨得通红之后,又渐渐变得青灰直至苍白,也再听不到小梅撕心裂肺的呼喊,之后,沉沉地往前垂了垂,再不动弹。

    那暗卫松了手,任由裴承男向前倾,趴倒在地,一双眼睛却仍旧不肯闭上,余温中,是小梅读不懂的不舍,脖子上是更令小梅刺目的火红唐只,他识得,那是文蕴荷盘花草当晚戴着的那个。

    小梅一时只感觉腹中一阵绞痛,喉咙中有重重的血腥气,心里一阵恶心,忍不住干呕起来,郑兰贞却视若不见,命暗卫将小梅带了出去,之后让千暮锦把许浚锁在这里,叫上文蕴荷在后门见面。

    “许浚说,这是行首带你离开松都之前,从裴承男的身上收起来的”小梅看着已有些目瞪口呆的文蕴荷“你母亲大概从未与你说过,花草礼那晚,裴承男在房间外守了一夜,我离开后好久才走,不知你这唐只,是不是之后丢的。”见文蕴荷茫然无措地,轻抚着唐只上的褶皱,小梅叹了口气,这时,琴技曲师傅大概是许久不见蕴荷,便过来寻她,见状,向小梅与常忆卿施了一礼,说先带文蕴荷去休息。

    小梅见被扶起来的文蕴荷,眼中多是些恍惚与错乱,心有不忍“文姑娘”曲师傅扶着文蕴荷的身子站住,看向后者一眼,遂向小梅摇了摇头,小梅点点头,却仍旧将话说完“有些心意,可能从未说出口,但一定会用某种方式表达出来,以求问心无愧”说着,转看向不远处,已经消失的院落,淡淡道“你母亲为你求了脱贱的恩典,以后你便不是妓生的身份了,以前的事情,与你再无干系,就当是...”顿了顿,回首看向文蕴荷轻轻道“重生罢。”见文蕴荷身子一颤,之后被曲师傅扶着,一步一步出了后花园。

    其他人,在火灭后便退出后花园,去了旁的院落等候,常忆卿与小梅赶来与几人汇合的时候,正看见陆绎与琴技曲师傅说着什么,不远处,燕三娘与梓沁,正在安慰被吓到的洪子和神情有些恍惚的许浚,常忆卿跟小梅说了一声,赶过去看洪子,小梅则往离歌笑与柴胡那方移动过去。

    “贺先生洞察人性,一语中的”小梅停下,见陆绎不知何时走到了身侧“可曾做到了无愧于心?”

    “啊...”不知怎的,小梅看见陆绎望向自己的眼睛,心里没来由有些虚“我....”

    “你将离歌笑的计划,透露给郑兰贞的时候”陆绎盯着小梅,一字一句道“确是已拖延了不少时间”半眯了眼睛“但若郑兰贞知道计划后,另寻对策,或是宫里有其他暗线埋伏,你可想过忆卿是否凶险?”之后淡淡道“那么,你对她的心意,又是如何呢?”字字句句打在小梅的心口上,只让他觉得,山风透过层层棉服,将自己打得透彻,握着轮子的指尖,亦不自觉微微颤抖起来,僵得动也动不得。

    “是我与小梅商量好,忆卿一离开,便可以向郑兰贞说实话”离歌笑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小梅身边,看向陆绎冷冷道“郑兰贞若不有所行动,许多罪名便落不得实处,这一点你也清楚。”

    陆绎看向,已隐有怒气的离歌笑,少顷,退后一步,躬身致歉“是陆某多虑了,贺先生见谅。”言罢,转身离去。

    “小梅”离歌笑低头见小梅脸色不大好,沉声道“你别瞎想....”

    “歌哥”小梅抬头苦笑了笑“你其实明白,他说的是对的”见离歌笑有些着急地想说什么,轻轻摇摇头,看向不远处,正与燕三娘一齐安慰洪子的常忆卿“我其实...潜意识里,还是没有把忆卿,当做想要用生命去保护的人,陆大人或许,只是想让我明白这一点吧。”

    “可你只是不想让旁人受伤害啊。”

    “所以”小梅看向离歌笑,神情惴惴道“忆卿与旁人,又有何不同呢”离歌笑闻言,一时竟有些哑然,下意识地转看向不远处的燕三娘,遂低头也有了一丝苦笑,伸手拍了拍小梅的肩膀,两人四目相对,似乎都有了些理解。

第九十三章 雨雪霏霏

    临近岁末,朝鲜的秋收算是正式结尾了,民间无论今年的收成如何,辛苦了一年,总是要庆贺庆贺,所以松都城里,没来由地,总是有各种热闹的集市。

    李峘本是私下来的松都,奈何碰上文承斌的这个事情,反倒一个空的留守府落在手里,只好现调了个过来,来人见当朝国王竟住在留守府,一下子觉得这位置如坐针毡,李峘却是不见外,只说让他照常办公,自己却也不走,耗在留守府里蹭吃蹭喝。

    离歌笑几人却是没有这样厚的脸皮,再者既然快走了,还是渐渐让人忘却,有他们这些人来过才好,合计了一下,常忆卿忽然想起,第一天到松都时,醒来的那片湖畔小屋,后来也没机会在里面住过,便想着,几人在那里度过最后的几天,这想法一拍即合,这便搬了过去。

    陆绎却是仍旧和陆定安作为大明的特使,住在留守府里,享受着前呼后拥的待遇,只陆定安时不时,跑过来找梓沁,顺便拉上玩儿心渐起的常忆卿,一起去逛市集,小梅精神好的时候,跟着他们去逛逛,更多的时候,许浚会来找他,两人仍旧恢复了之前,在松都断了的医学课程,许浚推着小梅,在山间到处寻觅尚在的草药,并以此为例,听小梅讲解。

    这样的日子过了五六天,陆绎难得从留守府溜达出来,于市集闲逛,正碰上采购得热火朝天的常忆卿一行。

    “咦~绎哥哥,你也出来逛街啊。”常忆卿从没把逛街和陆绎联系起来过。

    “恩”陆绎随意地点点头,在一个,用彩绳和叶片,编织成各种小动物的货摊前,停驻了脚步,低头见个小女孩儿正专注地跟每一个小动物对视,时不时地咯咯直乐,发现陆绎在看自己,抬头盯着陆绎看了一会儿,小嘴儿一抿,哇哇大哭起来,这倒是让令人闻风丧胆的都指挥也有些措手不及。

    “哎呦,绎哥哥,你看看你”常忆卿说着,将手里的东西,如数堆进已经大包小包的陆定安怀里,快步上前,走到小女孩儿身边,蹲下身子哄道“不哭啦不哭啦,叔叔也没干嘛呀是不是”说着自己都笑了,抬头看了眼皱着眉头,还没弄明白的陆绎笑道“绎哥哥你再皱眉,她就没完没了了。”说得陆绎也有了些笑意,轻咳一声,看向一旁的陆定安。

    陆定安忍着笑,将怀里的东西,分了一些给一旁的梓沁,也走到小女孩身边,蹲下身子问道“小妹妹,你喜欢哪个啊,哥哥送你好不好”小女孩看了看陆定安,抽泣着向常忆卿靠了靠“不是吧,我这招屡试不爽的啊。”陆定安也无奈了。

    “谁让你身边,还站着个黑脸包公呢”常忆卿瞥了眼站在陆定安身后的陆绎笑道,遂看向怀中的小女孩儿道“你看看喜欢哪个,挑一个,来”拉着小女孩,将货摊上一个个小动物拿起来摆弄,直到将小女孩逗乐了,高高兴兴地挑了好几个,抱在怀里高高兴兴地走了,常忆卿望着小女孩远去的身影,回身向陆绎一叉腰“你付钱啊。”

    陆绎看了常忆卿一眼,走到货摊前,看向老板道“方才,那个女孩子挑的,我也各要一个,一起付钱。”

    “我记得,陆嫂子年前才刚生了老三吧。”常忆卿想起,过完年去吃的陆绎家的满月酒。

    “婧姝喜欢女孩儿”陆绎付了钱,让摊主给扎成一串别在腰间,转而向常忆卿道“其实也有事情要与你说,回去的船三天后到港,要准备走了。”

    “啊!真哒!”常忆卿开心地跳起来,转了个圈“我得让李峘赶紧把东西给我都运过来。”

    “什么东西?”陆绎难得有了些好奇。

    “其实就是些.....”

    “忆卿?”常忆卿回头看去,见是小梅,后面跟着推着他的许浚。

    “你怎么来啦”常忆卿笑着走上前,没注意小梅将手往袖管里缩了缩“对了,刚才绎哥哥说,过两天咱们就可以走了,正好一会儿回去给你洗个澡,洗个头,明天可以再在这边逛逛,然后歇一天,就能踏踏实实回去了....”

    常忆卿自顾自地说着,小梅悄悄越过常忆卿,瞥了眼其身后的陆绎,自那日,在教坊听闻陆绎说的那番话,小梅后来总是怕见到他,好在他也不常去找他们,如今还是有些尴尬,听着常忆卿兴奋地说这说那,笑了笑道“是么,那太好了,你们逛完了么?歌哥那边说,要叫你们回去吃饭了。”

    “啊,都逛了一上午了”常忆卿吐了吐舌头,回头向陆绎道“那我们先回去啦绎哥哥”遂招呼了后面的俩跟班儿“走啦走啦”将梓沁手里抱着的东西,放了些在小梅怀里,推着他往回走去,陆绎看着几人远去,嘴角有了一丝笑意。

    几人回了住处,小梅留了许浚一块儿吃饭,常忆卿将回去的事儿说了,离歌笑几人也开始做离开的准备,饭后,许浚便回去了,柴胡和离歌笑给小梅洗了个澡,把头也洗了,说是海上用水紧张,两人准备,走之前也去洗一个。

    小梅洗完后,换上一套干净的衣裤,盖着厚被子,一个人坐在屋里,散着头发,烤着火盆看书。忽然听见拉门声,寻声看去,见是常忆卿进来,手里还拿着个篦子。

    “我头发还没干呢。”小梅笑道。

    “不打紧,先帮你篦一篦”常忆卿说着,坐到小梅身后,一下一下,用篦子将小梅的长发疏通,同时按摩头皮,舒筋活血。

    小梅舒服地将书放到一边,闭上眼睛,感觉饭后渐起的困意,都慢慢消散了,忽而感觉手里被放了个东西,低头看去,见是个发钗,摩挲钗头似有不平,举起来借着光影细看,是个小篆的‘梅’字。

    “这是...”

    “我找人专门给你做的”常忆卿开心道“之前见你,总是随意拿个带子就绑上了,我一会儿给你梳个好看的发髻。”

    小梅看着手里的发钗,满是欢喜地笑了笑,遂向常忆卿道“你去我那个挎包里翻一翻。”

    常忆卿闻言,手中一顿,不明所以地依言翻去,找到个木质小盒子,遂看向小梅一脸询问,见后者点点头,打开来看去“哇!也是个发钗哎!”常忆卿拿起来细瞧“有我的名字,卿~”走到小梅身边,将两个发钗并在一起道“原来你今日也是去取发钗呀~”

    “是不是西市的那位老伯”小梅笑道“我还奇怪,为什么上午我去取发钗的时候,老伯还说,跟之前的一个倒像是一对儿。”常忆卿红了脸,转过身去继续给小梅篦头,一时间,再无需多言。

    临走前一天,常忆卿拉了小梅,打算再去一次朴渊瀑布,更是撺掇了离歌笑几人一起,离歌笑想着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也想让燕三娘能缓解一下心情,便应了一起去。

    常忆卿让梓沁去问陆定安去不去,后者想着明日要回去了,便去请示了陆绎,说常忆卿打算晚上也不回来吃饭了,带大家去市集里大快朵颐一番,陆绎自己没兴趣,但是让陆定安去了,只是顺便问了离歌笑,既然几人不回来吃晚饭了,能不能把湖畔的小屋让出来,自己下午想要请李峘在那儿喝喝茶,离歌笑便在临走前将屋子收拾了一下,给陆绎腾地方。

    朝鲜过了十月份,便是入冬了,陆绎与李峘,并排坐在舍廊里,两人中间的小圆几上,放着一套茶具,地上的炉子里烧着热水,两人身后与左右两侧,放了四个火盆,李峘手里还抱着个汤婆子,看样子还是很畏凉,身上裹着一般入了冬才穿的鹿皮大氅,手里不停地在汤婆子上摩挲着。

    “你可真会挑地方”李峘一张嘴,已隐约有了些许白雾“怎么,是怕留守府也不干净?”

    “这儿景好。”

    “哼~”李峘轻哼一声“忆卿刚来的时候,很喜欢这地方”想了想“你说她会喜欢么?”见陆绎没有接话,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母亲这次受了些刺激,怕是...”一旁的人仍旧默不作声“郑兰贞我会看紧的。”

    “那是你的事”陆绎终于开了口“她答应你的,都做完了。”

    李峘神色讪讪“我当年....”见陆绎转过头来,淡淡地看向自己,没有继续说下去“没想到,她最信任的人是你。”

    “过奖了”陆绎自小几上的茶罐里,舀出一小撮茶叶,掷入一小紫砂中,同时倾入少许沸水,待茶香出来些,复高注倾满,遂以盖覆定,执壶给两人分了盏,自顾取了一盏细品起来。

    李峘苦笑着自己拿起一盏,未品而香至,不由得赞一句“好茶。”

    “出门前,拙荆给带上的,说是平日里喝惯了的,我自己都不记得。”

    “说来,这好像是咱们第一次见面”李峘笑道“之前初雪,总是在信里提到你。”

    “父亲走后,郡主多有差遣。”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见陆绎眼角抖动了一下“初雪对你来说,又算什么呢?”

    “你呢”陆绎慢慢悠悠地回敬了一句,见李峘下意识瞥了眼自己身前的东西,神色微冷“宫里的人你都查清楚了?”

    “除了忆卿看出的那个小丫头,余下的只是怀疑”李峘多了几分愁苦“真就像郑兰贞说的,无处不在。”

    “有个人”陆绎想了想,缓缓道“你可以多留意一下。”

    “谁?”

    “姜尚膳。”

    “你查到些什么?”

    “也不是什么确切的”陆绎想了想,回忆道“若内侍府有存档,应该记得,他曾经是中宗朝被送往大明的火者,后来随使团回朝,却被中宗留下了。”

    “进贡给大明的火者,有听说随团降旨的,如何还能被留下?”

    “听闻,他回来后,对中宗仍旧以臣下自居”陆绎冷冷一笑“令中宗甚是感佩,特请了先帝旨意,想将其留下”摇了摇头“那时候宁王正打得火热,没人在意这点儿小事儿,稀里糊涂就准了。”

    “父亲这么做僭越了。”李峘面露难色。

    “他僭越得少么”李峘瞥了眼李峘,自顾言道“‘好自用,天下之事无不总治,如有直言者,辄重刑,人皆禁嘿......’”

    “你..”李峘惶恐,这是他从母亲那里听来的,父亲曾对嘉靖的评价,遂有了些怒气“天朝如何这般觊觎我朝私密。”

    “放心”陆绎笑了笑,饮了口茶“皇上要操心的事儿多了,没工夫计较这些鸡毛蒜皮。”

    “你!!”李峘一时语凝“我会注意他的”一时两两无言,李峘忽而淡淡道“初雪她....最后有没有留什么话给我?”

    “没有”陆绎忽然多了些怅然“什么,都没有。”目光缓缓落在面前的一个方形包裹上,眼中映着水中微微轻荡的月光,一时间,温柔异常。

第九十四章 往事莫追

    松都市集上,离歌笑几人,仍旧选了第一次吃汤饭的那家铺子,小梅请客,每人点了一碗羊肉汤饭,还有许多店里的小食以及新酿成的米酒,常忆卿还去隔壁的糕点铺子,买了许多米糕回来,摆了满满一桌子,将铺子的店面占了大半,来来往往的食客总忍不住往这边侧目。

    米酒清甜,度数不高,常忆卿当果酒喝了一碗又一碗,一时间脸色微醺,红扑扑地映在市集的灯火下甚是可爱,小梅在一旁无奈地将酒壶挪得好远,换了清水来给她醒醒酒。

    “哎~小梅,我就再...再喝一...一口,就一口”常忆卿拉着小梅,噘着嘴,两眼朦胧道。

    “闻你都别闻啦”小梅一边笑,一边给常忆卿擦嘴边残留的酒渍“这酒度数不高,但后劲儿足嘞,你都已经有些上头了,明天坐船该恶心了。”

    “呜呜.....呜....呜呜”常忆卿忽然有些难过“我不想走了,我以后还想吃汤饭怎么办啊,吃不到了,呜呜呜呜呜...”余下几人哭笑不得,小梅无奈地边安慰着,边给常忆卿擦眼泪。

    “梅梅,你真不打算再去看看小囡啦?”燕三娘在一旁悄声问道。

    先时,小梅离开松都前,特意悄悄将小囡,从留守府接出来,送去了孙氏的邻居家,给足了银钱,拜托他们暂时照顾好小囡,可之后一连串的事情,一直拖到几人这次回松都,小梅才记起,还有个孩子在这边,赶紧去看了,见一家安好方才放心,但想着自己总是要走的,总不能把孩子也带走。

    常忆卿提议,委托李峘代为照顾,自去年顺怀世子薨了,后宫再未有子嗣,将小囡带回宫里,收为翁主抚养也无不可,小梅却是不想让小囡那么小,就被宫中的规矩裹挟,还是希望她能开心快乐,平安地过下去,遂便仍去征求了,曾经照顾小囡的那一家的意见,能不能把小囡当做自己的孩子抚养,李峘也会定期差人来送些用度。

    那一家本只有两个儿子,一直没能生个女儿,照顾小囡的这段日子也有了感情,若是以后有可能,连儿媳妇都不用找了,自是愿意。

    不过小梅却叮嘱了,待小囡成人了,再告知身世,婚姻之事,也需得她自己愿意,真心喜爱才行,那一家自知不可勉强,再加上,李峘也说日后会着人多加看顾,小梅这才放心托付,却是从始至终,未再见小囡一面,只远远见她跟那家里的两个哥哥,玩儿得甚是开心,好像已经忘记他这个人了。

    “不了”小梅笑着摇了摇头“我也不过是她生命中的过客,总是要分开的,她现在能慢慢记不得我也是蛮好的”却也不禁期待起来“也不知她长大了会想要做什么,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那时候,她会不会认不出我了。”

    余众闻言,也皆是一笑,只常忆卿还在一边哭一边念叨着,却已是从米糕变成了南京的咸水鸭,众人忍俊不禁,在朝鲜的最后一晚,便是这般匆匆过了。

    第二日一早,常忆卿昏昏沉沉地被扛上了车,一路颠簸到西海岸的一处大港口,常忆卿下车便吐了一地,方才感觉好些。

    “怎么样?好点儿没?”小梅忍着笑,仍是有些心疼地给常忆卿抚着背,递了一袋水过去给她漱口“吐出来也好,一会儿上船也不至于太难受。”

    常忆卿漱了漱口,用梓沁递来的棉布擦了擦嘴,喘了口气道“矮油妈呀,可舒服点儿了。”

    “船来了。”陆绎自港岸边向这边喊道。

    几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竟是艘货船,较之朴宗敬那日来接常忆卿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哪儿找来这么大一船”常忆卿走到陆绎身边问道“你不会把浙江运物资的船弄来了吧?!”

    “是啊”陆绎淡淡道“戚将军说不要了,太破”见常忆卿翻了个白眼,笑道“不然,你那十几箱子高丽参,松蘑什么的,谁给你运回去。”常忆卿闻言吐了吐舌头,不再多嘴。

    “你哪里弄的那么多高丽参?”小梅也走到两人身边,看着一边正一箱一箱运上船的东西惊讶道“你这两天到底买了多少啊?!”

    “你之前不说,这儿的高丽参好么”常忆卿笑嘻嘻地看向小梅“我让李峘给我弄了小一百斤,我带回家一些,剩下的都给你。”

    “一百斤!”小梅咂舌“朝鲜上贡都没上过这么多吧”有些担忧地看向常忆卿“你可别让皇上知道了。”

    “放心”陆绎看着那一箱箱的流水,嘴角多了一丝笑意“我得留个大头。”常忆卿听罢,气鼓鼓地看向陆绎,后者却视若不见,不为所动。

    东西装得差不多了,常忆卿看向陆绎道“差不多了吧,咱们上船吧。”

    陆绎转过身来,淡淡地看了眼一旁的小梅,后者会意,给了两人单独说话的空间,陆绎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交给常忆卿“交给你了。”

    常忆卿触手生温,展开手掌看去,见是个梅花令牌,但却与自己见过的黑梅令大有不同:约莫,小儿掌心大小的一块羊脂玉原石,比寻常黑梅令更小些,可以挂在脖子上的重量,背面带着青黄的皮子,是块上好的籽料,正面中央被磨去一小块,露出羊奶子般的温润质地,于中央嵌上一朵乌黑的凸雕梅花,在一片乳白中散发着鬼魅的妖艳。

    “这是..”常忆卿忽然反应过来“坤主的令牌?”

    “是。”

    “这就算正式接任了?”

    “对。”

    “............”

    “只要你去与尹氏见过面,无论结果如何,你都算过关了。”陆绎看向常忆卿,目光柔和了些许。

    “过关?”常忆卿有些不明白。

    “这是初雪给皇上,呈上的坤主继任要求,也是对你的一个测试。”

    “所以..”常忆卿看着手中的黑梅令,仍有些不可思议“在姐姐看来,我算是合格了?”说罢,抬头看向陆绎,见后者欢笑不语,心中五味杂陈。

    另一边,一起前来送行的许浚,在港口给小梅郑重地磕了三个头,小梅待其起身,笑道“从现在起,你我师徒便到此为止了”见许浚大惊,摆摆手道“我的意思是,我现在能够教你的,也只是这些学习的方法,药理学海无涯,疾苦无有尽矣,只要你心里,记着当日学医的初衷,浩瀚医术和各种各样的疾症,便都是你的老师,这也是我的师父告诉我的,我十六岁自己出来行医,靠的,也只是师父的这些话罢了,师徒有尽,初心可承,不必计较太多”见许浚含泪点了点头,笑道“若有缘,我们还是会再见的。”

    再多的告别,也总归有分别的那一刻,常忆卿走上踏板,最后一次,回望朝鲜,仿佛那时,穿着朝服承受着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夹道相庆,还是昨天的事,然而那种陌生的感觉再也没有了,此间种种,流过心头的,是一种难言的百感交集。

    郑兰贞,文蕴荷,尹元衡,许浚,千暮锦,崔锦安,文敬谦,朴浩,文承斌,玥昌,还有许许多多,听过却没见过的名字,裴承男,元崇礼,孙氏,权教谕,孙审药,有帮助过他们的,也有,让他们痛不欲生的,有些人以新的方式继续生活下去,有些人,却只留下了记忆中的那个名字,对了,还有李峘。

    常忆卿看向李峘望向自己的眼神,心中忽然涌起一番酸涩,下了踏板,向站在岸边的李峘跑去,一把抱住了他,李峘见常忆卿这般跑过来,笑着张开一只臂膀,将常忆卿揽在怀中,一只手轻抚了常忆卿埋在自己胸口的脑袋,轻轻道“走吧,以后的路,再也不要回头了。”常忆卿一震,疑惑地抬头看向李峘,见后者笑着,目光却越过自己看向后方,转头见小梅正在甲板上,向这边眺望,红了脸,向李峘道了别,匆匆上了船。

    大船启程离港,李峘站在岸边,目送着他们渐行渐远,待到,连甲板上,仍旧不住挥手的人都看不清了,将一直背着的右手伸到身前,手上,是个围棋罐模样白玉盒,李峘温柔地看了看盒子,衔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抬头望向已寻不见的大船,轻轻道“惠善,我们回家吧。”

第一章 方兴未艾

    冬季多逆风,大船航行的速度明显慢了不少,陆绎那边的消息,大概明日午后,可以抵达天津卫,常忆卿站在船尾,望着早已不见踪影的身后大陆,神情似有沉思。

    “忆卿”身后传来一声轻语,常忆卿回头看去,见是拄着双拐的小梅。

    “今日的复健做完啦?”

    “恩”小梅点点头“定安说,腿部的对抗好多了,让我缓一天。”

    “你现在能自己站起来,回去,再多练习练习,应该就可以不用拐杖了”转而有些惆怅“姐姐那时候,将近用了一年,才堪堪自己站起来呢。”

    有了这一次的遭遇,小梅比任何人都能理解常初雪当年的感受,但却隐隐觉得,常忆卿今日的惆怅并不在此“你刚刚,在想事情?”

    “啊?”常忆卿楞了一下,对上小梅的眼睛,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仍旧回望向朝鲜那方“恩....”

    小梅一步一步,走到常忆卿身旁,顺着其目光,一同看向那遥远的离岸“朝鲜的很多事情,你心里并没有答案对不对”一旁的人没有做声,小梅在心里叹了口气“我也一样。”

    常忆卿看向小梅,想了想“跟你母亲有关?”

    “恩”小梅点点头,将松都那场疫症中,自己的发现挑拣着说了些“太像了,所以我也不知道....”

    常忆卿只感觉,海风要把自己整个儿都吹透了,神经质地颤抖了一下,有些事情禁不得细想“其实我也一直感觉,之前山西的事情并没有结束”与小梅相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了些明了“只不过,没想到竟还牵扯了燕姐姐。”

    “是啊”小梅皱了皱眉“不过,燕姑娘一直很想知道,有关她父亲的事情”想了想又道“但以这种方式了解,不知道对三娘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其实我很想知道,姐姐对这些,到底了解多少。”

    “你什么意思?”

    “我总感觉,李峘瞒了一些事情。”

    “有关郡主的?”

    “恩”常忆卿点点头“之前太多生死关头,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细想”看向小梅“姐姐向来是走一步看十步的人,纵然山西事发突然,但如今,连接咱们的人,都安排得有条不紊,她对朝鲜的事情,绝不会一知半解。”

    “你觉得她很早,就关注这边的事情了?”

    “而且渠道正是李峘”常忆卿复望向朝鲜“我总还是觉得,李峘对于我替嫁这件事,接受得太快了一些。”

    “你这么一说....”小梅细细回想,刚开始到朝鲜的时候“好像咱们,一直都默认了,李峘知道郡主不喜欢他这件事,可....”愈想愈不对“郡主并非任性之人,两国婚盟不是小事,若李峘事先真不知情,总保不齐会闹起来。”

    “是啊”常忆卿长舒一口气“姐姐从来不赌,她必是料定了李峘的反应,才会交代替嫁的事情,不然就是拿常家在冒险。”

    小梅听得心惊“可这次很多事情,都是在抓住郑兰贞之后才知道的,郡主应该是不知情的吧,不然.....”

    “不然她为什么不告诉李峘”常忆卿接口道“还是说,他俩之间......”似乎有些难以想象“也只是个交易。”

    “忆卿”小梅看向,神色愈发严峻的常忆卿,缓了缓语气“不要把自己变成初雪”常忆卿楞了一下,转头看向小梅,目光有一瞬间的恍惚“我知道你刚接了坤主的位子,压力很大,但你不是她,也不必照着她的样子去做事情。”

    常忆卿像是一时没有明白小梅的意思,愣了好一会儿,方才回神,像是褪了一身的魔怔,回身看向远去的离岸,长长呼出一口气,伸手抹了把眼角,回头看向小梅笑道“今年上元灯会,你们一起来我家过吧。”

    “啊?”小梅一愣“恩...我...我一会儿问问歌哥。”

    “问他做什么”常忆卿一双水目只盯着小梅渐渐绯红的面色“我只问你来不来。”

    “我...”小梅一时间,感觉整个人都快要烧起来了,不自觉头已低到了胸口,小小地点了点头“去...”

    “那我等你”未待小梅说完,常忆卿咯咯一笑,转头跑开了。

    小梅闻得身后的脚步声远了,才敢稍稍回头望去,看着那抹身影转进船舱,嘴角已不自觉有了一丝笑意,察觉之后,环视四下无人,方才拄着拐,一步一步地往回走去。

    次日,众人用过午饭,掌舵的来报,已经能看见天津卫了,一会儿准备入内河进天津港,嘱咐各自提前将东西收拾一下。常忆卿和梓沁,正在屋子里将随身的东西一一装好,忽听得几声扣门,梓沁过去开门,见是陆绎站在门外。

    “陆大人”梓沁向陆绎行了一礼“是要靠岸了么?”

    “不”陆绎抬眼,见常忆卿也走到门口“万远说,一会儿直接接你回家。”

    “四哥?”常忆卿诧异“四哥来接我了,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刚来的信”陆绎递给常忆卿个短笺“抄录的,原件已经毁了。”

    常忆卿接过来,展开看去,点点头“我去跟...”顿了一下“离大哥他们说一声...”

    “我说过了”陆绎微微眯了眼“离大哥他们已经知道了。”

    “哦...”常忆卿微微一笑“有劳绎哥哥了。”陆绎点点头,转身离开,常忆卿回到床边,手里搓揉着短笺,神情有些落寞。

    “姑娘”梓沁心里清楚几分“等靠了岸,总还有机会道别的。”

    常忆卿下意识点了点头,忽然反应过来“道...道什么别啊。”说着,扭过脸去,冲着床里躺下。

    梓沁抿嘴一笑,坐到常忆卿身侧“今日之后,得到初八才能再见了,还不道个别。”

    常忆卿翻身坐起,盯着梓沁“你偷听我和小梅说话!”

    “什么啊”梓沁诧异道“老爷临走前,不是邀请了离大哥他们,来家里过年的么,您忘啦!”

    “有...有么?”常忆卿心里一紧,恍惚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难不成,姑娘你专门去邀请了贺大哥”梓沁看着常忆卿嘻嘻一笑“离大哥他们要是知道...”

    “哎呀,你别乱说”常忆卿又急又恼“我...我就是提醒他...他们一下,别忘了。”

    “哎呦~”梓沁笑道“老爷亲自嘱咐的,还能忘了么?说不得,四公子这次来接您,也是要提一提的,您怎么就等不及自己说了。”

    “谁等不及了”常忆卿如今已是又羞又恼,躺下不再理梓沁。梓沁一笑,点到即止,起身继续去打包东西。

    约莫过了一炷香,船舷上,已听得有招呼声准备靠岸,众人也从自己的厢房里出来,走到了甲板上,遥望见年末里,不似往日繁华的港口,回想送亲时候的喧嚣锣鼓,如今这般的日常,反倒让人有种别样的亲切与归属。

    “那是万远么?”离歌笑伸手给身边的常忆卿指了指。

    常忆卿站在船头寻去,辨得港口人群间,两个长身玉立的身影“咦,二哥也来啦!”

    “旁边的是万超?”离歌笑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有些认不出来了。”

    “我三哥你不也没认出来”常忆卿看向离歌笑咧嘴一笑“当初把你们带进府后,他还与我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才假装不认得他。”

    离歌笑苦笑了笑“小时候也没见过几次,况且那时候,心思也不在那儿。”

    “也是”常忆卿想了想“早年你来家的时候,二哥三哥,都被爹爹给扔到了府军前卫做了幼军,在家的时候不多。”

    “那是侯爷在历练他们。”

    “是啊”常忆卿点点头,似是回想起什么“其实,当年你离开朝廷的时候,南京也发生了件大事”看向渐近的港口,语气多了些惆怅“只不过,姐姐那时候在京里养伤,没赶得回去。”

    离歌笑那时正被朝廷追得紧,自然没工夫顾及其他,遂好奇道“怎么了?”

    “几十名倭寇跑到南京城下,砍伤致死三千余兵民”常忆卿说着,眼中一时凌厉“那年爹爹刚领了南京前府,硬是带着二哥和三哥在麒麟门外守到退兵。”

    “几十个人怎么闹出这么大动静?”离歌笑诧异道。

    “他们是浪人。”

    “浪人?”离歌笑警觉起来“和这次围攻景福宫的...”

    “是一种人”常忆卿知道离歌笑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大哥那时候刚进裕王府,得皇上体谅,在京里等消息,却是不敢跟姐姐说。”

    离歌笑点点头“你大哥也是怕初雪撑不住。”

    “但暗枭是瞒不住的”常忆卿苦笑了笑“不过,最先找上姐姐的,却是陆炳。”

    “陆炳?”离歌笑皱了皱眉。

    “姐姐没有见他”常忆卿亦皱了皱眉“可他却让绎哥哥送来了南京的口信儿。”

    “他知道初雪那时候...”

    “自然是知道的”常忆卿意味深长地看向离歌笑“只是,姐姐看完信后,却是让绎哥哥赶去了浙江。”

    “浙江?”离歌笑眯了眯眼睛“不是南京?”

    “不是”常忆卿的眼神愈发肯定“你知道当年,朝廷剿灭的,沿海倭寇首脑之一的徐海,曾有两个合伙人,一个叫麻叶,另一个”顿了顿“叫陈东。”

    “陈东”这名字十分耳熟,离歌笑想了想,恍然瞪大了眼睛“贺东来?!”

    “正是他”常忆卿点点头“那时候,也是倭患厉害的几年,暗枭上报的信息,南直隶那边是重点,听说是,徐海内部已近分裂,最迟年底亦可平息,姐姐让绎哥哥赶过去,为着的,就是陈东。”

    “但还是错过了?”离歌笑想起贺家村的事情“可陈东是如何脱身的?”

    “不知道”常忆卿摇摇头“几名匪首是在嘉兴问斩的,但绎哥哥发现,那只是个被易了容的替死鬼。”

    “陆绎没上报么?”离歌笑心里多少有了答案。

    “姐姐压下来了”常忆卿沉了声音“很多事情,见了光,线索怕就断了,况且牵扯了贺家...”

    “那时候,初雪就起疑了么”离歌笑想起,沈王府地牢里,常初雪的一番话“我以为是生辰宴后...”

    “哪里会那么赶巧”常忆卿失笑“虽不知,她到底什么时候起疑的,但如今,从朝鲜的事情来看,只怕,不会如之前料想的那么简单,牵扯的,怕也不只贺家村一件。”

    “那封南京的口信儿你可有看过?”

    “没有”常忆卿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不远处,盯着落板的陆绎身上。

    “你为什么与我说这些。”离歌笑看向常忆卿,淡淡道。

    常忆卿恍然收回目光,与离歌笑相视片刻,了然地笑了笑,随即转头,望向正在放板的船舷,目光如水“有些事情与贺家有关,小梅怕是有所顾忌”感觉一旁的离歌笑紧紧盯着自己“我不想他为难,便把自己知道的先说了,你们日后探查起来,心里多少有个根据”转头看向离歌笑,见后者眼中多有诧异,淡淡一笑“今年留都的元宵灯会,记得要来啊。”说罢,转身向已搭了踏板的船舷走去。

第二章 杨柳依依

    几人陆续下了船,常万超和常万远已等在踏板落地处,迎上为首的陆绎与陆定安,双双见礼。

    “有劳陆大人了”常万超拱手相敬“一路奔波辛苦。”

    “不敢当”陆绎与之见了平礼,陆定安也向常氏兄弟问安。

    “四哥!”四人望向踏板,常忆卿已顾不得许多,飞似地奔下船来,径直扑进了常万远怀里“我终于回来啦!”一旁的常万超,不好意思地看了眼仍旧云淡风轻的陆绎,转而落在常忆卿身上的目光又满是疼惜。

    “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常万超虽这样说着,目光却是在常忆卿身上打量许久,轻轻叹了口气道“确是瘦了。”

    “怎么还哭上了”常万远感觉怀里的人在微微颤抖着,有些慌,想扶起来看一眼,常忆卿却紧紧把头埋着不肯起来,常万超看了一眼跟在常忆卿身后的梓沁,后者却是笑而不语。

    常万超回望正在下船的离歌笑几人,心里虽担忧,但也不能不顾体面,在常忆卿的头上抚了抚,于其耳旁温言“离大哥他们下来了,你再哭下去,我就去找他们问个明白,怎么欺负我妹妹了。”

    “不...不是...”常忆卿抽泣着,含含糊糊的声音传到常万远耳朵里“没...没欺...欺负...”

    “啊?你说什么?”常万远哭笑不得地应和着“没欺负?没欺负怎么哭成这样啊。”

    “想你们了不行啊!”常忆卿猛地抬头看向常万远,一脸的委屈还带着些怒气,哭得满脸通红“好久没见你们了么。”说着抿起了嘴,全然又涌起了一番委屈。

    “好了好了”常万超从怀中取出一方绣帕,给常忆卿拭去满脸的泪花,和颜道“马上就回家了,总要好好跟离大哥他们道个别啊。”

    常忆卿此时倒也宣泄得差不多了,从常万远怀里脱身出来,默默地将脸上妆容整理一番,回身正见陆绎衔了一丝笑意望着自己,心知被他看了个正着,满是羞赧,脸上一时又泛起些潮红来。

    离歌笑一行,将小梅连带轮椅拖下船来,一一与常家人见了礼,正待说什么,听远处一人唤道“哥!”

    众人回身看去,两个少年正快步向这边过来,走近了才见,前一个挺拔清秀,剑眉星目,旁边跟着的,形容还带些稚气,但目光却满是沉稳。

    “你怎么来了?”陆绎看向来者,似乎也有些意外。

    两人先与众人见了礼,为首的那人,最后向陆绎行了揖礼,遂一笑道“嫂子估摸着你这两天回来,正好来这边,采买些过年的东西,便说让我看看能不能迎一迎你,还真碰上了。”

    陆绎点点头,转首介绍了一下“舍弟陆䌽”继而看向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年“他叫陆定平”说罢,看向陆䌽道“我还要进宫一趟,晚些回去,你既来了,正好陪着离大哥他们,把东西一道送回去”继而向离歌笑几人道“贺先生的东西也不少,一会儿让四弟盯着装了箱,再叫辆车一起给你们押送回去。”

    离歌笑正想着一会儿怎么回去,见陆绎安排得这般周到,拱手谢道“那就不推辞了,辛苦。”遂也向陆䌽致了谢。

    陆绎又与陆䌽嘱咐了几句,遂看向陆定安道“你跟陆䌽一块儿回去吧。”说完转身向众人致辞。

    “绎哥哥”正待陆绎转身离开,常忆卿上前一步,向陆绎郑重地行了时揖“常忆卿就此谢过。”陆绎淡淡一笑,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离大哥”常万超也向离歌笑作了时揖“那我们也就此别过了,哦对了”冷肃的脸上难得有了些隐约的笑颜“临来时,父亲叮嘱了,说之前有说过,请几位过年的时候家去聚聚,让我再多嘴问一句,离大哥可还有空。”一旁的常忆卿闻言,下意识地看向小梅,两厢对视之后,皆移开了目光,微微低了头。

    离歌笑余光,将常忆卿的小动作放在眼里,听得常万超这话,想起怀远侯临走的时候,好像是说过这个事儿,遂又想到,方才常忆卿下船前说的话,转头想问问其他人意见,目光扫过小梅身上,返回去停了一会儿,嘴角不禁有了些笑意,抬眼再看柴燕二人,目光也不经意地落在小梅身上,三人对视一番,一切尽在不言中。

    “去”离歌笑看向常万超干脆道“多年未给侯爷贺寿了,这次一定去。”

    “离大哥千万别客气,人来了就好”常万超从腰上,解下块牌子递给离歌笑“这是常家的船,天津港这边留一艘给几位,到时候拿着这牌子就可以上船了,年末里走水路安稳些。”

    离歌笑接过牌子,见上面是常府徽记,点点头“多谢。”

    “几位”常万超最后向离歌笑几人行了时揖“就此别过,日后再见。”一旁的常万远和常忆卿也向一枝梅行揖道别。

    “路上小心。”离歌笑几人一一回礼。

    常家兄妹三人和梓沁,最后向陆䌽三人道了别,常万远带人去接洽常忆卿带回来的货品,常万超和梓沁则陪着常忆卿,往停着家船的港口走去。陆䌽见几人走远了,常万远也把东西接手了过去,遂让陆定安去把陆绎和贺小梅的分出来,找人装好车,并让陆定平再去找辆马车。

    “怕是还要耽搁一会儿”陆䌽安排完,走到离歌笑身边歉意道“离大哥好久不见了。”

    离歌笑看向陆䌽,上下打量一番“上次见你,你哥还没成亲呢,如今长高不少。”

    陆䌽低头笑笑“那都多久的事情了”遂向离歌笑咧嘴一乐“不过我后来会试过了,离大哥也算没白辛苦。”

    离歌笑苦笑了笑“承蒙陆大人看得起,让我教你们兄弟俩,若是你大哥还在...”说着神色有些落寞。

    “父亲对大哥是寄予厚望的”陆䌽点点头“我和三哥尽力不给他们丢脸就好了。”

    离歌笑见自己挑起了话头,不好继续下去,转头向一直插不上话的其他三人道“我这几个兄...”正对上燕三娘的眼神“朋友,你应该还没见过。”

    “人没见过,画像可见了不少”陆䌽不好意思地撇了撇嘴“当年,几位被通缉得紧的时候,可都是我们在负责啊。”说完几人都笑了起来。

    正说着,陆定安和陆定平先后来报,整装待发,几人便先上了车,后面浩浩荡荡跟着两辆马车,沿街往天津内城走去。陆䌽将后面的货品,交给了陆定安和陆定平,自己则跟离歌笑驾了最前面的车领路,离歌笑和陆䌽也是许久未见,一路聊起了旧事。

    “这两年,家里都还好吧?”离歌笑想起一枝梅成立后,偶然听闻陆炳猝死任上,但为着避嫌,也没有去探望。

    陆䌽闻言,先是有些疑惑地看向离歌笑,复而恍然“恩,父亲走得突然,皇上体恤,朱叔父也很是照顾我们,那时候哥还只是个百户,皇上直接让兵部下诏,升了哥为本卫指挥佥事。”百户只是正六品,一下子抬到正四品的佥事,确实是恩典了。

    “我听说几个亲家,却是不大好相与啊。”那时候陆炳家分家产,也算是京城里的一大热闻了。

    “让离大哥笑话了”陆䌽苦笑了笑“几位主母去的早,只留下李姨娘看顾家里,哥那时候刚成亲没几年,嫂子正怀着逵儿,一家子事情,差不多都是哥在料理,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你那时候年纪也不大”离歌笑拍了拍陆䌽的肩膀,安慰道“把家守好了就是帮你哥了”顿了顿“不过听说亲家那边...”

    “嗨”陆䌽摇摇头“倒没传得那么厉害”说着,看向离歌笑淡淡一笑“朱叔父和徐阁老两家,定然不屑于这般下作,吴大人是我哥老泰山,还能让女儿难堪,更何况我妹妹还在他家呢,总要面子的,孙大人...”

    “你等会儿”车里的柴胡忍不住了“俺这儿听得有点儿乱,这都是你家亲家?”

    陆䌽与离歌笑相视一眼,哈哈一笑“让柴大哥见笑了,这话说来长了,我大姐姐嫁的是成国公家世子朱时泰,三姐姐嫁给了徐阁老的三公子,四妹嫁去了南京,是礼部尚书孙大人家,五妹妹和我三嫂既是姑嫂又是弟妹。”

    “好家伙,满朝都是你家亲戚啊。”小梅闻言也是被惊到了。

    “那看来是严家了。”离歌笑冷冷道。

    “严嵩?!”小梅和柴胡齐声道,相视一眼,皆是诧异。

    “是,离大哥是明白人”陆䌽恨恨道“父亲生前,本也是为了维系这层关系,将二姐姐嫁了过去,谁知人刚走,严家倒盯上了我家家产。”

    “你家跟严嵩还是亲家?”燕三娘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事儿“陆大人刚走,他们还能明抢不成。”

    “和明抢也没什么分别了”陆䌽轻哼一声“严世蕃那时正得势,父亲生前虽与他家有来往,但也多为保全些忠良”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不是为父亲开脱,我陆家虽也算不上什么清白人家,但不该拿的,我们心里还是有数的,倒是那严世蕃不把自己当外人,上赶着来敲竹杠。”

    “他能怎么办?”小梅不是很明白。

    陆䌽回头看向小梅解释道“父亲生前,在朝堂上与严家的关系,虽上不得明面,但大家心里都有数,不过是有皇上与父亲旧时的情谊护着,严家有忌惮,朝臣们更不敢说什么,父亲一走...”

    “陆大人一走”离歌笑接口道“与皇上的那份情谊自然就远了一分,即便皇上对陆大人的感情特别一些,等这会子劲儿过了,指不定什么鸡毛蒜皮的,都能再被翻了旧账,皇上又是个多疑的性子,早被严嵩拿捏得顺手了,到时候,他可记不得什么旧情了。”

    “我哥也是这么说的”陆䌽叹了口气“他知道父亲与严嵩相与这么久,在严世蕃那儿不可能不落什么把柄,虽说以父亲的谨慎不会是什么大事,但他生前,多次明着扛了许多皇上对朝臣的责罚,只不过皇上没有怪罪,但心里未必真舒服,父亲既走了,若被人翻出来,描绘一番,也是个不小的罪责,到时候陆家可就没人能撑得起了。”

    “那后来呢?”小梅好奇道。

    “朝中的事,谁又比谁干净了”陆䌽笑笑“我们只是不想生事,却也不怕事,我哥后来索性将几处与严家有瓜葛的产业如数交予了严世蕃,也为此,严嵩下台没有太牵连出我家。”

    “与成心里有数”离歌笑点点头“陆家少了你父亲与皇家的那点儿牵连,怕是要收一些才好。”

    “离大哥说的是。”

第三章 岁末将留

    一行人沿漕运堤岸,一路进了天津城,找了个宿处,打算歇一晚再走,第二日,应陆䌽的提议,绕道去了趟杨柳青,又住了两晚,买了些年货才上路。几人刚了结个大事,便也不想赶喽,慢慢悠悠走了好几天才到京城南郊,陆䌽将几人送到醉生梦死门口,小梅执意要给陆䌽留一半的高丽参带回去。

    “贺大哥的好意心领了”陆䌽连连推却“倒不是客气,我家着实没那么多口子消化这些。”

    “你嫂子不刚生了三公子,拿回去,好生将养也好啊。”离歌笑也跟着劝了劝。

    “离大哥你了解我哥”陆䌽摇摇头“平日里水油不进,可嫂子的事儿,他比谁都上心”低了声“虽不敢背着皇上私藏,但这次进宫,少不得引得皇上体恤,多少会有赏赐,再多也不能够了。”离歌笑听了也便不劝了,小梅只好作罢,待与陆䌽别过,几人终于踏实地回了醉生梦死。

    离歌笑三人,将小梅安置回他的房间,商量着一会儿先烧水给他洗个澡,才好将息。

    “我现在单拐都可以了”小梅苦笑道“你们就把水帮我倒了,我自己可以的。”

    离歌笑想起回来这一路,确是蛮有进展的,遂点点头“那行”转脸想起了什么“不过话说,有人是不是被单独邀请了,去过上元灯会啊。”此话一出,燕三娘和柴胡皆笑嘻嘻地看向小梅。

    “那个...”小梅当时确是没想起来,怀远侯之前还提过过年的事儿“我...想回来跟你们说的。”

    “呦~”燕三娘这几日心情好了些,现下更来了兴致“我还当你这么努力复健,是想哪天提前溜了呢。”

    “要么说呢”柴胡也来了劲儿“这洗澡也不用帮忙了,看来是有这打算。”

    “哎呀”小梅被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弄得插不上嘴,着急道“我确实忘了,反...反正到时候一起去么。”几人相视一笑。

    “不过小梅”离歌笑带了些认真道“我们几个空手去蹭几天饭没关系,侯爷大寿,你是不是得表示一下。”

    “啊?”小梅一愣“表示什么?”

    “你傻啊”燕三娘推了一把小梅“未来的老泰山,不赶紧表现表现。”话说到这份上,小梅一时恍然,遂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柴胡奇怪道“娘娘腔,你可别说你没想过这事儿”和离歌笑与燕三娘相视一眼,似乎都有些意外“我们仨都当你心里有小丫头的。”

    “额...”小梅想了想“我...其实还没想好...”看向离歌笑一笑“不过,歌哥说的很有道理,我打算好好准备一下。”余下三人相视一眼,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几人各自卸去风尘,挑拣了些厨房里还能用的食材,凑活了一顿晚饭。晚上,离歌笑照例帮小梅做了一套复健,嘱咐明天开始可以多练习练习弃拐了。

    “恩,我也想着,哪天,胡哥去城里进货的时候,我跟着一块儿去,正好回戏班看看。”

    “那个”离歌笑心里犹豫了一下“你对忆卿...”

    “歌哥”小梅了然地看向离歌笑“其实对忆卿,我还...还不是很确定,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是有些不一样的,但...但也说不清楚...”

    “你喜欢忆卿么?”见小梅不知不觉低了头,肉眼可见地绯红了脸颊,之后很慢很慢地重重点了点头,笑了“这不就完了。”

    “可是...”小梅抬起头,微微蹙了蹙眉“只是喜欢的话...我总觉得还不够。”

    “喜欢还不行,你还怎样?”离歌笑第一次发现,喜欢一个人竟然是个问题。

    “那你当初愿意娶荆姑娘的时候,也只是因为喜欢么?”

    听闻如忆的名字,离歌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收回的目光,碰上小梅的忍俊不禁,一时有点儿尴尬,但也仔细想了想,忽然明白了“你要这么说的话,其实”转而收敛了些神色“忆卿与我说过些事情”遂把常忆卿下船前说的话与小梅说了,见后者听完一时愣住了,拍了拍小梅的肩膀“你想的她未必不知道。”

    小梅怔怔地愣了好一会儿,失神地笑了笑“原来,她看出来了呀。”

    “小梅啊”离歌笑轻笑了一声“你若是真在乎忆卿,有机会,把你心里的感受跟她说清楚,很多事情,如果一直不说,很可能就变了味道,不过”见小梅似乎在认真考虑了,笑道“这次礼物还得想着准备,有些事儿也是可以同步进行的。”看小梅又有些脸红了,遂与小梅道了别,回了自己的房间。

    几人踏实休息了几天,眼见着,走之前剩下能用的,差不多也用完了,一日大早,柴胡带上小梅,进城去添补些醉生梦死日常的物件,因着现下年节,许多物品都只剩了些尾货,更有些结款的商家,上赶着想把些存量出手,小梅趁机要了不少价,两人都觉得甚是划算,不过好在,几人已经决定了去南京过年,等回来就差不多开春了,所以也不打算囤太多。路过嫣红小馆的时候,正碰上刚结完款的刍狗,硬拉着柴胡和小梅进屋坐坐,

    “不是说让你别再进货了么,快关门了,咱们仨也吃不了那么多”双双从窗缝见刍狗驾着车自后门进来,忍不住出屋来唠叨,待看清了车上的柴胡和小梅,方才笑了“是你们啊,我说刚送走怎么又回来了。”

    “哈哈哈,今年生意不错”刍狗见柴胡疑惑地看向自己,解释道“就想早点儿收了摊,准备过年的东西了,刚走的是最后一笔货款。”

    “我看很多店铺还剩了不少东西,还想着,年节里能好卖些,多赚点儿”小梅赞叹“您倒是提前歇了,看来生意是真的不错。”

    “托你们的福啊”刍狗看向小梅,点点头笑道“这位置说偏,却是临着好多家商号,又不和那些大酒肆明对着,铺面上就便宜好多,许多回头客,都是偶然间发现这里,自然觉得,比那些家大业大的实惠。而且这地方不显眼,不用担心与同行碰上,倒是个谈生意的好地方嘞,所以都不用我们张罗,私底下就传开了,却是谁也不说在明面上,我们也不想去惹晦气,只踏踏实实挣我们的钱就好了。”

    “当初选这个地方,歌哥就说了,要大隐隐于市,细水长流,如今看来果然不错。”

    “你还有脸说”柴胡看向一脸崇拜的小梅“当初这房主的铺面黄了,要出手的时候,你咋不说隐...隐什么市,非给人说是风水不好,破了财运,还神神道道地把院子看了一遍,说命里克啥的,吓得人连定金都差点儿没要,就想赶紧脱手,老离这才趁机做了好人,要救人家于水火,你俩也不亏心得哼...”

    “离大哥还不是为了给你省钱”双双笑骂道“你自己兜里有几个子儿不知道啊,再者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也是大家认我们这手艺,不然就是开到正阳门去也是白搭。”

    “是是是,嘿嘿”自打双双开了口,柴胡就只会傻乐了“哎,对了,小嫣呢?”

    “上街玩儿去了”刍狗笑着扶了小梅下车“年末集市多,好多她喜欢的年货,我就给了她钱,让她自己张罗去,今年家里的年味儿就交给她了。”

    “这倒是不错。”小梅有些意外。

    “好什么啊”双双看向刍狗嗔怪道“一个姑娘家家的,老这么抛头露面,以后还怎么说亲事,这街坊邻里的谁不知道你闺女。”

    “说...说什么亲!!”柴胡急了“小嫣才多大,就说亲!哪家臭小子敢打我闺女主意,我...我揍死他。”

    “是”双双无奈地看向柴胡“再加上你这么个爹,谁敢说亲啊。”小梅和刍狗一时间忍俊不禁。

    “说什么亲啊娘”几人闻声望去,见小嫣正蹦蹦跳跳地从前堂进了后院,看见柴胡,脸上立时又惊又喜“爹!你回来啦!”说话间,跑到柴胡身边,扑进怀里“你怎么走了这么久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矮油,行啦,进屋说吧,这腊月里的,你们也不嫌冻手脚”双双说着,招呼几人往屋里去,转见小梅从车上取了拐下来,惊诧道“贺先生受伤啦?”遂又担心地看了眼柴胡。

    “哦,没什么事,也快好了”小梅笑了笑,婉拒了刍狗的搀扶,自己拄着拐,慢慢往屋里走。

    几人进了屋子,双双将炉子里多加了些炭火,现煮了茶给几人上了,另给小梅垫了个脚踏,见柴嫣只围着柴胡问东问西,便上前问道“让你去买年货,怎么空着手回来了。”

    “哎呀,我是先去考察考察,见什么买什么,爹给多少钱也不够我花的呀,有些用得上,有些用不上,有些我喜欢但用不上的,有些我既喜欢又用得上的,总要与你们也商量一下吧”柴嫣一张嘴便是一串,连小梅都插不上话去。

    “你这孩子”双双被这一通有理有据说得,不知怎么应对,心里倒觉得这孩子多少还是有些盘算的。

    “我就说刍狗大哥让小嫣去买,是个不错的主意”小梅笑道“以后倒是个持家的。”

    “那是”柴胡听得柴嫣的话,心里一阵欣喜,见小梅又这样说更是得意“也不看谁闺女。”说罢跟刍狗相视而笑。

    双双叹了口气,语气倒是有些欣慰的“你俩就惯着她吧。”

    “爹,你们今年一起来家里过年吧。”柴嫣看向柴胡,一脸期待。

    柴胡向来漂泊,加入一枝梅后,也不过是多了几个一块儿漂泊的人,自从救回双双认回小嫣,总算心里还有个寄托,只不过,也总觉得人家才是一家子,自己不过多些牵挂罢了,未奢望能有个真正的团圆,现今小嫣这么一问,心里有了些不一样的暖意,但终究还记得答应下来的事儿,再者也知道不可能拉着一枝梅一起留下来,自己一个人总还有些不好意思。

    “今年不行啦”柴胡见小嫣闻言,神情落寞不少,心里恨不得立马改口“已经答应好了去南边过年了,哎,对了”说着看向小嫣“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到时候带回来给你。”

    “你这刚回来又要走。”双双似乎也有意留柴胡一起过年,闻言也是有些遗憾。

    “走之前就答应好了的”柴胡狠了狠心,不让自己再犹豫“而且有一枝梅呢,俺也不孤单,你们仨好好过年。”

    “爹,你们去找谁过年啊?”

    “小嫣,别瞎问”双双未等柴胡回答,岔开话题“后天就腊八了,你们刚回来,大概也来不及准备什么,家里做了腊八粥,给你们带回去些,图个团圆”说着拉起小嫣“走,帮我盛出来一些给他们带上。”遂拉着心不甘情不愿的小嫣出了门去。

    小梅见状,有些过意不去“其实我们...”

    “贺先生不用为难”刍狗止了小梅的话头,理解地笑了笑“有些话,你们不方便透露,我们都理解,也不会想去问什么,只希望你们能平平安安的,得空大家可以聚聚就挺好的了。”

    “多谢刍狗大哥体谅。”小梅拱手谢过。

    “小嫣倒是真的希望你能留下来过年的”刍狗看向柴胡笑道“小丫头虽然平日里不说,但我们都感觉得出来,她还挺想你的”见柴胡乐呵呵地笑了笑,诚恳到“等再回来,柴大哥可要经常来家里坐坐,彼此不要生疏了才好。”这话正说中柴胡心坎,之前的顾及也驱散了不少。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双双与柴嫣盛了几罐子腊八粥给放到了车上,又进屋说了一会子话,小嫣似乎是被双双叮嘱了,再没问柴胡有关几人行动的事情,只说了些店里日常的趣事,两人出来有一会儿了,想着还得去趟戏园子,就先告辞了。

第四章 诸事退散

    几人这次走的时间不短,两人刚到戏园子,管事的看见小梅回来,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小梅一进门,见院子里收拾得差不多了,一些个打杂的外乡人,已经收拾包袱准备回乡了,一切井然有序的样子,好像也不太需要自己操心。

    “额...那个,贺老板啊”管事的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您这...也没说这两天回来,我这想着快过年了,好些人要提前回老家,就自作主张把账都结了,想着..等您回来,再跟您细说的...”说着,在吐气成雾的院子里,不住地擦着汗。

    “那挺好啊”小梅向管事的点头致谢“是我没顾上这边,多亏您帮忙想着了,正好大家还没走呢,大过年的,回家也别空着手”说着,看向几个正要回乡的“现成的东西来不及买了,也不好拿,一会儿走之前,每人去账上领三十两银子,算是辛苦大家这一年的帮衬了”说完,看向管事的“劳烦您看着走账,我这边您就不用管了,我去后院儿拿点儿东西,有什么事儿您再跟我说。”管事的见小梅没有怪罪,欣然去领了差事。

    小梅让柴胡在前院儿歇会儿,等着自己,一路进了内院,来到自己住的地方——这本是个十分偏僻的,之前,是戏班子用来堆放杂物的地方,那时候,小梅在戏班子本就是蹭场的,有个住的地方就不错了,倒也没觉得怎么样,后来,苏樱把戏班子盘下来,自己当了老板,管事的本是要让他搬到中院儿正房去的,倒是小梅自己,觉得当了老板,也不能靠自己这技术砸场子,要想有流水,还是得有人撑着,再者也住习惯了,就只是稍微收拾了一下,顺带把一些破烂都清理了,踏实变成了自己的独院儿,再加上,后来经常不在戏班,便是除了放一些扮戏的,还有不常用的东西,小梅几乎没再住过这里。

    进了院子,小梅果然一时也感觉有些冷清,走到屋子门口,从包里掏出钥匙来开了锁,进得屋里,一切陈设如旧,好像还有些刚打扫过的痕迹,只东西都在原处。这屋的钥匙,只管事的手里还有一把,本来小梅都没想锁,因为也没什么值钱的,管事的却执意要锁,说戏园子人杂,小梅就算信得过他们,也得多防着点儿,他难免有顾不过来的时候,最后,小梅执意多给了管事的一把钥匙,说自己不在的时候,若有什么急事,他也方便进去,再者也烦劳他时常打扫一下。

    小梅将拐倚在书桌旁,一瘸一拐地,慢慢走到墙边的一方大红漆箱旁,吃力地将箱子打开,里面是一些看上去满是陈旧的衣物,还有些书卷本子,小梅看着这些东西,心里忽然想到,忆卿现在到哪里了呢?

    常忆卿正飘在御河道上,年关里,漕运河段,时常会看到些赶着报税的商船,也有归乡的民船,或大或小,挂着自家的帆联,在南下的北风中,摇曳翩跹地彼此心照不宣,也同样都透着归心似箭的欣喜。

    常忆卿这几日,像是真正踏下了心,睡得也安稳起来,只第一日,还有些许重回故土的兴奋劲儿,和梓沁倚在船头,看临岸的市集或江边货郎,第二日却是懒得出来了,一觉睡到晌午,常万远还得把饭给送进屋子里去。

    “昨天还好好的呢”常万远吃过饭,出来见常万超在甲板上,走过去奇怪道“怎么今儿就蔫儿了。”

    “大概累了吧”常万超皱了皱眉“忆卿第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这么久,而且看样子受了不少苦,让她好好歇歇吧。”

    常万远点点头“也不知道那边是怎么解决的,爹也不让问”说着,也皱了皱眉“我看那位贺先生好像还受伤了,不会是那边出了什么事儿吧。”

    “肯定没那么顺利”常万超的眉头更皱了,目光冷峻“当年他求娶惠善,想来绝非纯良,谁知道那边是什么烂摊子,让忆卿去给他收拾,这次回来,便算是给了他一个交代,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还好忆卿没出什么事”常万远长叹一口气“事情了结了也好,忆卿这次回去,父亲母亲应该也要张罗着说亲了。”

    常万超闻言,眉头反倒舒展开了,嘴角莫名多了些笑意,转过头去看向常万远道“我大概知道,忆卿这两天怎么回事儿了。”

    柴胡和小梅回了醉生梦死,见离歌笑和燕三娘正在清理院子,便招呼来一起,先把采买来的东西分一分。

    “这大箱子是什么东西?”离歌笑将诸多杂物搬开,见底下还埋着个大红漆箱。

    “他拿回来的”柴胡示意了一下一旁的小梅“说是伯母的东西。”

    小梅见离歌笑看向自己,笑了笑“我今儿去戏园子,翻东西的时候,才想起一直没拿回来,我不常在那边,还是放在这边比较好。”离歌笑点点头,几人上手将东西分拣了,又帮小梅把箱子抬回他的房间。

    几人匆匆吃了午饭,小梅坐在院子里,将新进的食材拾掇了,柴胡去查看屋子有无需要修补的,离歌笑和燕三娘去将醉生梦死的门、户、天窗、灶以及各处的地面,一一清扫了,算是祭奉了五位家神,之后柴胡也过去帮忙,一众人忙到快晚饭了,才差不多完事儿。

    晚上,几人用新买的食材,准备了一桌子饭菜,柴胡贡献了双双熬的腊八粥,就着刍狗临走时,塞给小梅的,馆子里腌好的酱菜,正经吃了今年难得的一次团圆饭。

    离歌笑将藏了许久的好酒,拿出来给几人满了,举了碗道“我离歌笑,一杯酒,一个朋友,这一碗,敬诸位,也庆祝这次的任务完成。”几人举碗相庆,一同饮罢。

    “对了,燕姑娘”小梅想起今日见到刍狗和双双“今年你也没法儿回峨眉了吧,是不是要提前跟师太说一声。”

    “哎,我正发愁,怎么跟我娘说呢”燕三娘一脸愁容“去年没回去,师姐就来信念叨过,哎,只能再跟我娘解释一下了,不过”继而又有些犹豫“其实,这次就算回去,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跟我娘说我爹的事。”

    “等开春儿回来,咱们一起过去”离歌笑看向燕三娘道“到时候,恐怕要牵扯出不少事情来,索性一块儿说了”遂又看向小梅“你也得跟苏姑娘说一声吧。”

    “哦,是”小梅苦笑道“我正给表姐写着信呢。不过...”忽然有感而发“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两年,咱们几个人的牵挂,都越来越多了”几人闻言,各自细想去皆有所感“所以,歌哥”小梅笑看向离歌笑,后者预感不好“你跟三娘,什么时候真正成为一家人啊,以后峨眉山也是歌哥你的牵挂了呢。”

    “梅梅!”燕三娘一时羞赧,执箸作势打向小梅“你是喝多了说醉话不成!”

    一旁的离歌笑,上手握了燕三娘执箸的手,稳稳放下,在手里紧握着,看向一旁嬉笑的柴胡和小梅,淡淡道“一枝梅早就是我的家了,你们都是我牵挂的人。”说罢,倒了一碗酒,抬手起敬,自顾自地喝了一碗。

    “哎...老离”柴胡有些别扭地看向离歌笑道“你这...突然这么肉麻,俺有点儿不适应”之后自己也倒了一碗,向余下三人敬了“不过这话说到俺心里了,认了!喝!”

    “不过小梅啊”离歌笑又自顾倒了碗酒,看向小梅一笑道“与其操心我跟三娘,不如还是想想,给侯爷送什么贺礼好吧。”

    “哎~这个是正经”燕三娘抓住话头,揪着小梅追问道“你想没想好送什么?”

    “这个...”小梅一时语凝“我也不知道啊,我就见过侯爷一次,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转看向离歌笑“歌哥,你之前跟侯爷打过交道,有没有听说,侯爷有什么喜好没有?”

    离歌笑喝了口酒,想了想“之前打交道,也是官场上的事,若说私交,反倒是师父与侯爷更熟一些”像是想起什么“倒是听师父提起过,侯爷曾有个遗憾...”

第五章 留都故里

    南京石头城外,一艘民船缓缓驶过,桅杆上的帆联被吹开来,柔软地铺展开,露出一个常字,好似入了江南的地界,连风都变得温柔了许多。一个女子从船舱里步上甲板,走到船舷旁,在朝阳里堪堪伸了个懒腰,满足地笑了笑。

    “呵~今儿难得啊,起得这样早”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女子回身看清来人,无所谓地笑了笑,自顾自仍旧舒展着身子“知道今儿个该到了,以后家里,再不能这样贪睡了吧。”

    “又走了小半个月”常忆卿嗔怨道“我这一趟,怕是把这辈子的精力都耗费了,可得好好补一补。”

    “你这辈子,难不成就这点儿精气神儿”又一个低沉的声音自两人身后响起,常忆卿这次不能再装作不在意了,与常万远一起,向慢慢走过来的常万超行了礼“瞧你那点儿出息。”

    “二哥~你不知道,我们这次有多惊险”常忆卿与常万超年纪相差多些,自小便会撒娇“我差点儿就见不到你们了呢。”

    “呦,这么危险呢”常万超扬了扬眉毛,想了想“也是,我看那位贺先生好像还受伤了。”

    “小梅这次功劳最大”常忆卿认真道“若是没有他牵扯了郑兰贞,我怕是有些自顾不暇了。”

    “这么说,是帮了我妹妹的大功臣喽”常万超点点头,看向常忆卿若有所思地笑道“那这次来家,可要好好款待。”

    “那...”常忆卿一仰头,张了张嘴,正对上常万超已满是笑意的眼神“倒也不必,大家这次都帮了很多,离大哥也不是外人”避开常万超的目光,回身探看向莫愁湖的岔道“爹爹要等正旦朝会完才回来吧。”

    “还没走呢。”常万超笑道。

    “啊?”常忆卿回头诧异道“爹爹不是应该冬至大祀庆典之后,在京里等着正旦朝会么。”

    常万超收敛了神色,望向朝天宫方向“还不是想见你一面,冬至后就赶回来了,而且朝廷责令了留都这边的守备,整顿朝会礼仪呢,这两天,父亲跟大哥都在朝天宫那边。”

    常忆卿撇撇嘴“每年都是这些礼仪,还要费劲吧啦地把人叫过去练一遍,也不嫌麻烦。”

    “忆卿!”常万超沉声喝止。

    “知道啦”常忆卿吐了吐舌头“我不就跟你们说说。”

    “你这平日里随意惯了,在外面就有记性了?”常万远没好气道“你也不小了,以后出了门子,还要回家来搬救兵不成。”

    常忆卿红了脸,一手挽了常万远的胳膊“你们就忍心看我受欺负呀。”

    “罢罢罢,都是我们给惯的,如今也怨不得别人了。”常万远苦笑着摇摇头。

    船行过朝天宫前的运渎,文庙内的礼乐声,闻得正是清晰,其间还夹杂着礼官唱颂,以及百官拜兴时,衣摆打出的风响,配合得气势浩荡。

    “不知道徐伯伯是不是也在里面”常忆卿垫着脚,想要越过棂星门看进场子里“还想问问他家今年办不办马球会了。”

    “爹想着这事儿呢”常万远笑道“知道你喜欢这个,今年好不容易回来团聚,提前就跟徐伯伯说好了,正好这次,离大哥他们过来,可以一块儿热闹热闹。”

    “真哒!”常忆卿欣喜若狂,跳起来连转了好几个圈,趴在船舷边,更想看清朝天宫里面的人了“爹什么时候回来呀。”

    “怕是要晚上了”常万超紧盯着常忆卿的身形“过几日,有些人要陆陆续续动身,怕不能这样齐全了。”

    船一路行过羊市桥,在下接口的码头靠了岸,常忆卿一眼,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摘出了两个站得笔挺的身影。

    “那是承毅和常通吧”常忆卿抿着嘴乐道“难为在这么个闹市口,还能一动不动的。”

    “承毅跟着大哥情有可原”常万远衔起一丝笑意,摇了摇头“阿通没被老六带偏了就很难得了。”

    “阿通跟着三哥的时间长些,近几年,为了让六哥过会试,才让他跟着一起去练武场,为着是多盯着点儿六哥的。”

    “老六那嘴,阿通能招架得住。”常万远哈哈大笑。

    待船靠岸,几人下了船,承毅和常通上前与几人行礼。

    “你们在这里等多久了啊?”常忆卿看向两个神情皆是肃穆冷峻少年,笑嘻嘻道。

    “卯时初。”承毅向常忆卿回了一礼道。

    “这么早”常万超也有些惊讶“我前儿个飞鸽传书说,今天得快晌午才到呢。”

    “侯爷说早去些。”常通也是一样的言简意赅,常忆卿兄妹三人相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再多问什么。

    “船上还有些货品”常万超向常通道“咱俩清点一下”转向常万远道“你和承毅,带忆卿和梓沁先回去吧,这边一时半会儿完不了,她”看了眼常忆卿“回去了就都安生了。”

    “什么么”常忆卿撅了嘴“好像我惊动了多少人似的。”

    “行了行了”常万远笑着揽了常忆卿,往承毅身后的马车走去“一家子都盼着你回来呢,姨娘念叨好几天了,别让她久等了。”

    “啊,姨娘身子好些了么”常忆卿想起这次要人参的目的“我这次带回来不少高丽参,都是上好补气的呢。”遂扶了梓沁的手登上车去。

    “好些了”常万远别开眼,眉头微微蹙了蹙,把梓沁也扶了上去“这也不是一两天的事儿了,这些年也没少补过。”

    “那哪儿能一样”常忆卿在车里坐好,接过梓沁递过来的暖手炉,隔着车帘道“小梅这次,伤重得都吃不下东西,也是一直用高丽参吊着,才恢复了元气,你看回来的时候都好得差不多了。”

    “哦?”常万远的声音慢慢自帘外飘进来“贺先生这次伤得这样重啊”顿了顿又道“那看来照顾的人还是蛮尽心的,没怎么看出来。”

    常忆卿刚要张口,见一旁的梓沁抿着嘴无声地笑了,脸上一红“梓沁的医术当然好了。”

    “梓沁给救回来的啊”常万远似乎有些意外“那咱们梓沁也算是他的恩人了,我看那贺先生也是个知礼的,断不会忘了这恩情。”

    坐在常忆卿对面的梓沁,憋得好不艰难,近乎要捶胸顿足,才把笑压在口中,只看得常忆卿一口气堵在胸口,恼怒不得,随意地“恩”了一声,帘子外的人,好像也识趣似地没有再说什么。

    马车沿中正街向东走了一会儿,之后往北掉头,径直到了一处花牌楼前,牌楼下已有一老者在等候,看见马车过来,上前来请安。

    “四公子”老者向常万远行了一礼,一旁驾车的承毅跳下来与老者见礼。

    “久等了常伯”常万远与老者回礼“二哥还在码头,咱们先回去吧。”

    “好”常伯说着向车内行了一礼“给二小姐请安了,一路可还安稳?”

    虽于车内,常忆卿依旧回了礼,开心道“很是稳妥的,有劳常伯了。”

    “姑娘果然是长大了”常伯牵过马头笑道“今日回来感觉稳重不少。”一旁的常万远闻言,抿了嘴低头笑了笑。

    马车一路进了花牌楼,走了好一会儿,停在一三间五架金漆兽面锡环大门前,常万远扶着常忆卿和梓沁下了车,常忆卿向常伯回了个万福,随常万远从侧门入了院儿,沿着游廊一路过了前厅和中堂,进入后堂内宅。

    常万远拦下一个端着铜盆的婢子问道“周姨娘可醒了?”

    “回四哥儿,醒了,这不,刚梳洗了一番,比一早儿有了不少精神呢,哥儿快去瞧瞧吧”说着向常忆卿俯了俯“二小姐回来啦。”之后便侧身送了二人离开。

    “我先去看看姨娘吧。”常忆卿见常万远神色略有担忧。

    “你刚回来,严妈妈把热水都备好了,先去梳洗一番”常万远敛了敛神色,转向常忆卿低声道“这一路长远,别让姨娘看出来了。”

    常忆卿想想也是,两人便在跨院儿别过,常忆卿和梓沁回了自己的院子,见几个婢子正在清扫地上不多的落叶,正房的门是开着的,隐约见得有身影绰绰,常忆卿进了正厢,见常阿满正在擦拭屋内一盆君子兰的叶子。

    “阿满姐”常忆卿快几步走过去,一把抱住“我想死你了。”

    常阿满待常忆卿放手后,平静地按规矩行了礼“二小姐安好。”

    “阿满姐,你怎么看见我回来,一点儿都不惊喜。”常忆卿有些失落地撒娇道。

    “二小姐挂念侯爷和夫人,每年自然是要回来的。”

    常忆卿闻言,收敛了神色“是了,姐姐既出了门子,我也该多尽孝才是。”

    常阿满垂首恭敬道“严妈妈算计着时辰,已备好了药浴,小姐随我来吧。”引了常忆卿出门。

    常忆卿拉上梓沁道“走吧,咱俩一块儿。”

    两人随常阿满来到旁边的一处小院子,几个婢子垂首侍在一间房门口,见三人进了院子,一人上前开门,将几人引进屋里。腊月里的寒意,即使开了门,也被里面的热气腾腾给挡在了屋外,绕过里屋的屏风,一个两三个人量的大木桶,占了近乎半个屋子的大小,周围的巾帕浴器,大大小小又占了小半个屋子,待到三人进来,另两个婢子过来服侍,小屋子已装得满满当当的。

    阿满和梓沁服侍着常忆卿更衣,褪下中衣后,常阿满的目光落在常忆卿的后背上“你受伤了?”

    “啊?”常忆卿一时没明白,想了想,恍然“哦,没什么”在屋子里环视一番道“你们什么都没看见,明白么。”梓沁自然明白,常阿满心里也有了分寸。

    “是,二小姐。”两个婢子应道。

    梓沁也褪下衣物,两人用茉莉花皂卸了脂粉,就着面香药净了头脸儿,一起进了木桶,常阿满和另外两个婢子分别将常忆卿与梓沁的发髻散了,取了篦子来给两人拢头。

    常忆卿舒服地泡在五香汤里,鼻息间充盈着艾草的味道,缓闭了双目,慵慵懒懒道“我娘呢。”

    “夫人前几日,去鸡鸣寺还愿去了。”阿满将常忆卿已梳通的长发,慢慢浸在木桶旁架着的小铜盆里。

    “还没回来?”

    “明天就回来了。”

    “哦”常忆卿略有失落“娘每次都要在正月里去请个愿,腊月里还回去,不知每年是否都应验了。”

    “自然是满意了才去还的么”梓沁咧嘴一乐“今年夫人会请什么愿呢。”

    “我怎么知道。”常忆卿睁开眼睛,奇怪地看向梓沁。

    “我猜啊”梓沁看向常忆卿笑道“是给姑娘求姻缘去了。”

    “你说什...哎呦!”常忆卿作势要去捉梓沁,熟料头发还在常阿满手里,见梓沁身后的两个婢子也抿着嘴偷着乐,看向梓沁扬了扬眉道“我看不如,让娘明年去陆家提亲,保证灵验。”

    “姑娘!”梓沁听闻陆家,脸颊腾地红了,仿佛四周已不是艾汤而是油锅“你别乱说。”

    “哪个乱说”常忆卿细细回味道“与成哥成亲那天,那谁不是还帮你偷红枣来着,偏你嘴馋,还问有没有蜜饯...哎!”还未说完,梓沁便耐不得,上手来捂常忆卿的嘴“给我把她拉住了”两个婢子一边忍着笑,一边似有似无地拉着梓沁,后者只能作势向常忆卿撩了几手水花,却还是没拦下后面的话“那傻小子就愣愣地跑席面上给你找去了。”

    “小姐你不也吃了么。”梓沁鼓着嘴,委屈地看向常忆卿。

    “额...”像是刚想起来,常忆卿一时有些尴尬“咱俩一块儿的,我不帮着赶紧吃完了,不就让人发现...”想到最后,还是自己跑到洞房那边,向陆吴氏讨栗子被陆䌽抓到,教训了好一会儿,常忆卿便没有说下去,余下几人也都还记得,默契地笑而不语。

第六章 对镜花黄

    两人沐浴后,用香粉傅了身,常忆卿换上居家的茜桃罗面花鸟窄袖褙子,外罩了件夹棉的湖绸藕粉银丝如意长袄,留一圈儿水绿的裙边儿,另让阿满用新制的零陵香头油饰了发,梳了个小三髻,最后用和粉香傅了面,别了一枝赛兰香在小髻上。

    梓沁也就着一起饰了面,梳了个双螺髻,见常忆卿准备好动身了,遂去取了个淡褐色的大氅来与她披着,这才与常阿满一起服侍着常忆卿出了门,往周姨娘的院子走去。

    几人刚进了院子,便闻得屋内笑语连连,常忆卿脸上也不自觉浮现了些笑意,顺着常阿满搭起的门帘儿进了屋,见里面已坐了几人。

    “三哥也在啊”常忆卿笑着向常万选道了福,之后与常万超和常万远见了礼,走到一旁的榻边,向周氏道了万福“姨娘可大好啦。”

    “你回来就都好啦”周氏从榻上起身,向常忆卿回了礼,之后拉了常忆卿一同上了榻“前儿个,我这院子里的喜鹊叫个不停,之后超哥儿的信儿就来了,可不是把福气带回来了么”说着握了常忆卿的手,上下不住打量起来“这北方就是没咱们留都养人,小脸儿轻简了不少。”

    “是啊”常忆卿揽了周氏,枕在其胸口柔声道“老吃不到姨娘做的杏仁酪,可想得紧呢。”

    “我这儿就只能想到吃的是吧!”周氏笑骂着,作势拍了拍常忆卿的背,却是皱了眉“哎呦,这身量上怎么也消瘦了不少”说着,将常忆卿扶起来细瞧起来“京城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了。”常氏兄弟三人不着痕迹地相视一眼,默契地把茶盏端了起来。

    “哎呀姨娘你忘啦”常忆卿心下也是一惊,继而又是一暖,却也只得岔开话头“姐姐开春出门子的。”

    “哦哦哦哦”周氏扶了额头,苦笑“不中用了,不中用了,这么大的事儿给忘了”随即感叹道“哎,惠善这丫头,也不知道在那边过得惯过不惯,这连最后一面儿都没见着,平日里本来就不常回来....”周氏虽说的是出嫁的事儿,可听在常忆卿心里,却是别样的滋味,常万超几人也是知道缘故的,神色不免微露黯然,好在周氏并没有太注意,只还拉着常忆卿絮絮叨叨地说着“我记得惠善小时候,也没见过那朝鲜国王几次,倒难为他等了这如许年,还没忘了,婚事也办得体面,就是咱们自家人,倒不图什么大富大贵的,面儿上,只道咱家出了个公主,还嫁了个藩王,可谁又能知道那边宫里是不是好相与的,惠善这孩子平日里不言不语的,心气儿可高着呢,我只怕她过去了受委屈。”说着说着,不自觉伤心起来。

    “好好的,姨娘这是怎么说的”常忆卿笑着,取了绸帕出来为周氏拭了眼泪“姐姐自然是记挂姨娘的,这次还特别叮嘱,送了几十斤的高丽参过来,给姨娘补身子呢。”

    “我的天老爷”周氏破涕为笑“几十斤,我就是天天当饭吃,也吃不来这么多,我这老身子骨还禁不得这般供奉”爱怜道“得她记挂着我就心领了,只愿她日后舒心”转看了眼常万远,佯作嗔怪“四哥儿方还说那参是你特特给我带的,原道是拿了个现成的。”

    “姨娘,那可真是....”常万远闻言耐不住道。

    “那可真是我们姐妹的心意呢”常忆卿接道“我和姐姐本就差几个时辰,如何不能是我俩商量好了,让李峘好好破费一把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周氏被逗得大笑“你这丫头,可是我操心得过喽,你俩不算计别人就罢了,如何还能让人欺负了去”抚了抚常忆卿的手,狡黠道“这竹竿敲得好”遂又和颜“不过即使是公出的,咱家也受用不了这么多,我让远哥儿送去公账了,到时候让夫人过了目再做处置。”

    “姨娘说的是”常忆卿点头称诺“我娘又去鸡鸣寺啦。”

    周氏收敛了笑容,淡淡道“是啊,夫人每年还愿已是惯例了。”

    “方才还和梓沁说呢”常忆卿心下揣测“我娘每年都去还愿,看来是每次发愿皆得了顺遂,不知道今年会向佛祖讨个什么心愿。”

    “小丫头不可妄言”周氏笑怪道“佛前本是诚心所祈,哪里像你说的,倒像是谈交易了。”

    “那干嘛去这么久”常忆卿细瞧着周氏的神色,玩笑道“难不成是没跟神仙谈妥。”

    “胡闹”周氏神色愈发有些晦涩“你娘心情不好,去那边散散心,徐家大娘子陪着呢”说完又有些犹疑地看向常忆卿“你别多心,没什么大事儿。”

    “姨娘怕也是知道我的”常忆卿不动声色道“这话从您这儿听来,我还能好好商量,若是旁的闲话,我便不能任由它去了。”

    “忆卿!”常万超忍不住插嘴道“原就是没什么眉目的事,何来的闲话。”

    常忆卿扬了扬眉毛“竟是跟二哥有关”说着看向微微蹙眉的周氏“怕不是在给二哥哥说亲吧。”

    “你这孩子”周氏耐不得笑了“倒是激灵,不过也确是还没什么眉目,只不过,大少爷不是早定了徐家三姑娘,想着三哥儿那边也正说着,便有意给超哥儿也寻着。”

    “是了”常忆卿点点头“徐姐姐年初守孝期便满了,那给二哥哥说的是谁家?”

    “这不,给三哥儿说的是国子监祭酒家的小五,他家与邓大人家交好,便想着邓家有个年纪相仿的.....”

    “不会是世煜吧”常忆卿诧异,打量了周氏的脸色,恍然“天啊,那到底是成或没成?”

    “成了,你娘也不用劳什子去什么寺里‘还愿’了”周氏苦笑道。

    “还好没成”常忆卿嘟哝着“我可不想以后叫她嫂子。”

    “你个未出阁的侯府小姐,如何学着那些市井妇人,在背后嚼人口舌。”常万选肃了面色提点道。

    “我还不知道她”常忆卿看向常万选嬉笑道“她是想做我三嫂子来着,不然每年马球会,都巴巴地上赶着让你教她,可还不是每次都输给我。”

    “忆卿”常万选这次是真的冷了脸面“这话不好叫外面传去,毁了邓小姐的清誉,咱家祖上也是与邓大人有乡谊的,没道理让人家惹了闲议。”

    “三哥儿说的是”周氏也揽了常忆卿柔声劝慰道“知道你心里是给夫人不平,但这话也就到这儿了,断不能让别人觉着是夫人不通情理。”

    “知道啦姨娘”常忆卿垂目靠在周氏怀中乖巧道“你知道我是最守礼的了。”

    “噗嗤.....”常万远一口茶嘴里没含住喷了出来。

    “哎!你!!”常忆卿见其竟是当面拆台,霍地从周氏怀里出来,叉了腰指着常万远“你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没什么”常万远仍旧禁不得笑岔了气儿“你守礼么。”一旁的常万超和常万选各自抿了嘴,侧头避开常忆卿的扫视。

    “甭理那猴崽子”周氏把常忆卿揽在怀中轻抚着笑道“这次隔了一年多才回来,可要多待些日子再走了吧。”

    “恩”常忆卿点点头“京城那边,已升了公主府,大概要供奉一段日子,我便先不回去了,对了”抬头看向周氏喜道“离大哥今年也来家里过年呢。”

    “歌笑啊”周氏有些惊喜“倒是多年未见了”想了想又道“前些年,有个什么梅的是不是跟他有关。”

    “一枝梅”常忆卿笑道“他们都是离大哥的朋友,这次一起过来过年的。”

    “这孩子”周氏回想起些往事“也是熬出头来了,听说他夫人,当年便是去了的,如今可又成家了?”

    常忆卿抿嘴一乐“这次您就能见到啦。”

    “哦?”周氏一时没听明白,想了想,恍然道“是那一枝梅里的人?还有个女孩子啊!”

    “燕姐姐的轻功可厉害了呢”常忆卿认真道“离大哥最初找人帮忙,觉得最重要的就是燕姐姐,这世上,没有她去不了和不敢去的地方,就是...”想起了什么“嘻嘻,怕虫子。”

    “女孩子家家的,自己闯荡江湖可不容易”周氏点点头感慨道“歌笑可要好好待人家。”

    “他俩总是斗嘴呢”常忆卿笑道“离大哥唯一说不过的就是燕姐姐,也只有燕姐姐敢管着离大哥。”

    “倒是冤家”周氏笑了笑“有时候啊,你看这人愿意被谁管着,指定是有缘由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常忆卿拍着手,回味着周氏的话“姨娘这话说的在理,离大哥怕是自己都还没回过懵儿来呢。”

    “好啦”常万选扣了茶盏笑道“叨扰姨娘大半日了,也快到用膳的时辰了,姨娘好容易养起的精气神,一上午全耗费在你这儿了,爹爹和大哥要晚上才回来,二哥和四弟前些日子刚从辽东回来就去接了你,也该好好歇歇了,我让小厨房备了些饭菜,一会儿送到你房里去,留些精神晚饭的时候跟爹爹说不好。”

    “姨娘~”常忆卿搂着周氏撅起了嘴“你瞧三哥说的,好像我劳动了多少人似的,姨娘见我不欢喜么。”

    “哪个见了你能不欢喜”周氏笑看向笑着摇头的常万选“这一路你就不辛苦啦,选哥儿这是拿我这把老骨头给你个台阶下,让你有功夫舒坦舒坦去呢。”

    “姨娘这话可冤煞我喽”常万选佯作委屈状向周氏作揖告饶,屋内几人皆一笑而过。

    常氏兄妹别过周氏,顺道送了常忆卿回屋,刚进院子,常忆卿便回身看向兄弟三人,神色少了戏谑“那邓家到底怎么回事?”

第七章 家长里短

    “忆卿你怎么又来”常万远苦笑道“竟还没忘了这事儿,说了都是些没有眉目的事情。”

    常忆卿不看他,只看向常万超“二哥哥也不想我从旁人那里知道吧。”

    “是我让母亲操心了”常万超蹙了眉,叹了口气道“邓家以为母亲是给三弟说的。”

    “哼,眉眼高低的货色。”常忆卿听出了常万超的言外之意。

    “倒不是因为这个....”常万超忽然为难起来。

    “还有什么?”常忆卿诧异。

    “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常万远一旁看不过,拍了拍常万超的肩膀,看向常忆卿道“邓家想要九莲塘那边的别院做聘礼。”

    “想得倒美!”常忆卿愤愤道“那是给敏姐姐的聘礼,虽还未下聘,可也是和宋伯伯家都说好了的,她就找茬....”

    “好啦忆卿”常万选看了眼面露窘色的常万超,止了常忆卿的话头“既已知道她家并无诚意,也便罢了,那边只扯了话头母亲便明白了,也未得牵扯出多余的话来。”

    “娘虽不说,可心里自然是明白的”常忆卿有些难过“白白让那些人背地里笑话了去。”

    “咱们既没做错什么,便没得可笑话”常万选正色道“母亲为二哥的事上心,难不成只是脸面上的事。”

    “自然不是!”常忆卿急道。

    “你知道不是,明理的自然也知道,难不成做什么,还要上赶着去自证不成”常万选看向常忆卿,语气严厉了不少“原道你这次回来,历练了不少,如何看事情还这般急躁。”

    “我....”被常万选这样一说,常忆卿一时语塞,气焰也下去不少,神情多有委屈。

    “好啦好啦”常万超难得见常万选与常忆卿这般厉声说话,又见常忆卿这般,不免有些心疼,拍了拍常万选的肩膀,将常忆卿揽过来靠在怀中哄道“知道你是为母亲抱不平,可这话也就到此了,莫要再放心里,咱们家,从来也不是在这些闲言碎语里争来争去的,家人一心,便是最大的体面”见怀里的常忆卿点点头,未再接话,笑道“行了,回去吃点儿东西好好歇歇,晚上给你接风。”说着,三人将常忆卿送进屋,方才离开。

    “你方才也太过严厉些了”常万超离开的路上看向常万选,不禁有些嗔怪“忆卿还小,慢慢教导就是了。”

    常万选却是停下步子看向常万超“二哥不觉得,忆卿这次回来有什么变化么?”

    “啊?”常万超有些意外“什么变化?”

    常万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二哥近年常在军中,与忆卿相聚少些,心里又偏疼她,自然不觉得”想了想,也有些犹豫“倒不是说有什么特别明显的,只是之前是我和大哥送的亲,这次回来,总感觉忆卿比之前敏感了。”

    “敏感?”常万远有些困惑“怎么敏感了。”

    “就说,这次说亲的事情”常万选细细回想道“邓家明显是在意嫡庶,若是放在以前,忆卿不过是笑话一声迂腐,如今却是刨根问底起来,若我方才不提点些许,怕是她真会去找邓家的晦气。”

    “我听说朝鲜那边,程朱理学教条得紧,怕不是受什么刺激了吧?”常万远揣测道。

    “难说”常万超想到小梅的伤“这次忆卿回来,看上去憔悴不少,在那边怕是也不轻松,没事儿,晚饭的时候,父亲多少是会问起些的。”

    几人又说了几句就散了,常忆卿那边开了小灶,与梓沁和常阿满在自己屋子里开了个小席面儿,取了藏了许久的梅花酒出来,与两人对饮了,一时脸上多了几片晕色。

    “姑娘,你方才是不是有些太敏感了”梓沁看着有些微醺的常忆卿犹疑道“以前二哥儿的婚事,也不是没碰到过这种有眼色的,您也没太放在心上,虽说往日里与邓家小姐经常拌嘴,倒也没像方才那般义正言辞的。”

    “我...我有么刚才?”常忆卿自是不觉,有些诧异地看向梓沁,又看了看常阿满,见二人神色皆是肯定,也有些拿不准“我敏感了?”

    “小姐这次回来,是有些不一样的。”常阿满淡淡道。

    “怎么不一样了?”常忆卿更是诧异。

    “说不上来”梓沁想了想“就是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常忆卿一时间酒醒了不少“我也不知怎么的,方才姨娘说邓家听岔了,便莫名地火气起来。”

    “姑娘你这是杀伐决断的劲儿还没过去呢吧。”梓沁笑道。

    “浑说”常忆卿想起方才常万选的严厉,心里惴惴“杀伐决断那是姐姐,我这儿刚有个脾气就被三哥训了,哪里来的气势。”

    “倒还真少见三少爷这么严厉”梓沁也低了声色,小心地看了眼门口“大概也是怕姑娘您脾气上来不管不顾的吧。”

    “哎呀”常忆卿双手捧了脸,怨念道“刚回来就被看得透透的,这坤主真不好当。”

    “小姐这便是算正式继任了么?”常阿满幽幽道。

    “恩”常忆卿取出贴身戴着的项坠“姐姐走的时候,我以为就这么过去了,现在到手里,才感觉好像刚刚开始。”

    “姑娘莫要想太多了”梓沁宽慰道“这才吃了些酒,下午踏实歇歇,待老爷回来总有的聊呢。”

    想起晚上能见到常文济,常忆卿心里总算有了些脚踏实地“恩,是要养养精神的,这一回来都看出来我瘦了,爹爹自然也分辨得。”遂抓紧用了饭,让梓沁仔细了时辰,晚饭前一个时辰叫自己,方才去小憩了一会儿。

    梓沁把常忆卿叫起来的时候,院子里刚鸣了申时的钟声,常阿满过来服侍常忆卿梳洗了一番,后者想起,回来后还没去见过柏姨娘,却被告知,姨娘去校场,盯着四公子和五公子练习骑射去了,便只得作罢。因着上午已去了周姨娘那边,知道她一天的精气神只够消磨一次的,便不想再去叨唠,与梓沁和常阿满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子蹴鞠,听见前院儿有传老爷回来了,便也顾不得拦下梓沁的进球,携了两人往前院儿去。

    常文济与常胤绪进了院门,还穿着练习觐见的朝服,正彼此说着什么,便见个桃红的身影飞似地跃到身前。

    “爹爹”常忆卿跑到常文济身前堪堪站住,急切地道了万福,与常胤绪见了礼,之后便扑进常文济怀中“忆卿可回来了。”内院里闻声赶来的常万选三兄弟,见此场景皆相视而笑,与父亲和兄长见了礼。

    “恩~”常文济轻抚着常忆卿的后背,柔声道“我的掌上宝珠回来啦”随即垂首蹭了蹭常忆卿的发额“爹爹今日练了一日的贺仪,现下身上又脏又臭的,待沐浴了再与你亲近可好。”

    “唔”常忆卿摇了摇头,仍旧没放手“爹爹什么模样都好。”

    “你这孩子”常文济最是拿这一招没办法,揉抚着哄道“你就当心疼心疼爹爹这把老骨头,昨日还专程让人钓了条桂鱼在池子里养着,一会儿做了松鼠鱼给你好不好。”

    “爹爹要亲自做么?”常忆卿抬头看向常文济娇俏一笑。

    “好大的架子”常文济哈哈哈大笑“一条鱼换个清爽,划算。”众人皆是忍俊不禁,常忆卿这才放了手,却也是挽了常文济的臂膀向院内走去。

    “爹爹什么时候启程去京里?”

    “怎么,方才还情真意切,如今倒要赶人喽。”

    “哎呀”常忆卿哭笑不得“爹爹。”

    “好啦好啦”常文济笑道“为了等你回来,已经迟了几日了,明日见了你娘就走了。”

    “算着日子,离大哥他们怕是可以跟爹爹一起回来了。”

    “哝~”常文济止步,笑看向常忆卿道“竟是盘算这个呢,要不要爹爹亲自把他们接回来啊。”

    “哪里就盘算了”常忆卿红了脸道“人是爹爹请的,我只当是客。”

    “是贵客。”常文济低了头,看向面红耳赤的常忆卿,哈哈一笑,继续向后堂走去。

    常氏兄妹几人,送了常文济与常胤绪进了后堂,便暂时回了各自院落。鸣过晚钟,常忆卿来到中堂正厅,听说常文济还在厨房,笑着往后厨看去,见是一屋子的老爷们儿:常文济料理着自己接下的松鼠鱼,常万选拿着汤匙给文思豆腐收官,常万超在旁,一边收拾着豆腐渣一边指点着什么,常万远切着咸水鸭,时不时瞄着一旁盯着东坡肉的常胤绪,常忆卿笑着笑着,鼻子里忽地一阵发酸,深呼吸了几番,调整了心绪迈进厨房。

    “哇,好香啊!”

    常文济回头看去,见是常忆卿,笑道“寻着香味就来啦,马上就好。”

    常忆卿凑上前去“爹爹许久未做过了,今日可要看看味道如何。”

    “是啊”常文济感慨道“你姊妹小时候一过生日,便吵着要吃这劳什子,如今....”想起了什么,默默落下话头“好了,差不多收汁了”遂向厨房里候着的火者道“再有半盏茶的功夫就出锅吧”说着净了手,向常胤绪几人道“你们看着也差不多收了。”几人应允,各自吩咐了火者最后的步骤,之后也净了手,随常文济一起去了中堂。

第八章 欲说还休

    常文济在中堂圆桌的上首坐了,常胤绪和常万选依次坐了其右手边,常忆卿挨着常文济的左手边坐了,余下常万超和常万远也依次挨着常忆卿落座。

    下人们端着盥洗的铜盆和茶盏鱼贯而出,随即跟着个爽朗的笑声“可是姑娘回来了,我是来晚了。”

    一桌子人闻声看去,见是个着深褐色织锦缎面儿圆领袍的妇人,梳了个漂亮的牡丹头,只未饰珠钗,倒也清爽干练,随着下人们一溜进了中堂正厅,先与常文济几人见了礼,后指挥着下人们,将盥手的器物放好,上前服侍着常文济盥手。

    “今日刚回来,本想着去给姨娘请安的,却是听说跟万达哥去校场了。”常忆卿由下人们服侍着盥手,笑着向柏氏道。

    “姑娘这一路辛苦”柏氏熟练地帮常文济挽了袖口,之后调兑起热水“原是该好好歇歇的,一家子人,有什么可着急的。”

    “六哥他们还没回来么?”

    “教官留了课业,还没完成呢”柏氏将一颗龙眼大的药丸,浸在盛了糯米汁水的盥洗盆中,待它慢慢化开“我盯了多半天,后来阿通过去了,我就回来了,他俩大概还要晚些才回来。”

    常忆卿浸了手在温水里,反复沾洗着“难为姨娘还要盯着”随即笑道“明年五哥的会试可该过了吧。”

    “再不过,他老子可要打死他喽。”柏氏一手半遮了面,与常忆卿佯装私语道。

    “你们这是生怕我听不到啊”常文济苦笑“再不过,再不过我也不管了,让老二直接给带到辽东去,要命他也得给练出来。”余下一众,抿着嘴窃笑起来。

    几人盥洗后,用茶盏漱了口,柏氏井井有条地,安排了下人们将饭菜端上来,指点着布菜,因着人不齐,主菜只是个松鼠鱼另一份儿东坡肉,配了一整只咸水鸭,另辅了素冬笋和炒蕹菜,还有常万选的那锅文思豆腐。

    菜上齐了,柏氏正要给常文济添菜,后者止住了她的动作道“你也累了一日,我们这儿不用人,你早些去用饭吧”想起什么,嘱咐道“秀宜不知道今日怎么样了,你代我去陪陪她,听说今早有了些精神,被这丫头”看向常忆卿笑道“缠了许久,你们姐儿俩自己说说话就好,明日我再去看她。”柏氏应下,与几人道了辞,领着一众下人出了中堂。

    常文济待柏氏的脚步声远了,与常万选使了个眼色,后者犹疑了一下,苦笑了笑,起身去东厢取了一小罐子出来,放在常文济手边轻声嘱咐道“父亲还是莫要贪杯了吧。”

    “哦~”常忆卿一手掩了嘴,一手指着常文济道“要不然让柏姨娘走呢,原是怕她跟娘告状您偷喝酒。”

    “哝~”常文济揭开酒封,凑近品了品,嘴角含起一抹笑意“昨儿,刚从你院子里那棵桂花树下挖出来的,二十多年的女儿红啦。”

    常忆卿恍然这是姐姐的那坛酒,眼角微酸,笑着将酒坛取了,另寻了几副酒器来,与几人温酒。烫酒的时候,一桌子的人都有些沉寂,炉子上煨着的酒壶,慢慢溢出些许蕴甜的醇香,不是那种腻得厚重,却多少给人一种踏实的温存,从瓶口扩散至每个人的鼻息间,似饮般顺着咽喉直下肚肠,让本该有些清冷的空旷厅室,好像一下子充盈了些人气儿,就像有些人,似乎并未走远一般。

    “走的时候没想起来”常忆卿有些话堵在心口许久,一时间,也只是零碎地交织在脑子里,开口说的不知是何时的思绪“原是很不及这个的。”

    “咱们喝了,也是一样的。”常文济淡淡道。

    “那边相比大明”常忆卿略垂了眼帘,沉声喃喃“恐多有桎梏,纵是姐姐的性情,也怕是难免会拘着,现下...”看向常文济,眼中已多了些许水汽“也好。”

    常文济点点头“不知对阳那孩子,如今是什么性情了,少时记得,还满是多情烂漫的。”

    “亲政许久了,哪里还能是少时模样”常忆卿轻笑道“总不能一直依傍着母族,听闻尹氏这几年也越发有了年纪,耳目口鼻,有时定然也难顾得周全。”

    “人么,心境总是在变的”常文济微微一笑“但想来,终究还是有些记挂的,为人父母,纵然再有心,儿女总还是放不下些。”

    “父亲说的是”常忆卿在酒香中望向常文济,不知是否是醉了,一时感觉有种朦胧的恍惚“希望对阳哥,也能担得起日后的责任,不负皇上恩典。”

    “朝鲜于大明,动辄便有牵扯”常文济神色凝重少许“历来也是各藩属中,交往最深的一个,仪礼典制无不效仿,由此也最怕鱼目混珠,颠扰是非,心怀不忠者借故生事。”

    “父亲所虑,不无道理”常忆卿缓缓道,常文济闻言,第一次有些动容地看向常忆卿,见后者与之交换了个眼神继续道“不过为臣子,不好听风就是雨的,胡乱揣测”常文济收回目光“况且姐姐即使外嫁,也断不会让小人有机会触逆大明根本。”

    “皇上圣明”常文济点了点头,笑容平添几分儒雅“天下事,哪件能逃得过皇上的耳目。”

    “是”常忆卿笑着看了眼烧酒的炉子“呦,好了”起身执了酒壶给几人斟了,最后满了自己的那一盅,落座后捻起向常文济敬道“这杯便祝姐姐”略低了声“来日”扬了嘴角“顺遂喜乐,福寿绵长。”

    常文济也双手敬道“也愿大明祥瑞久宁,丰安民惠,亘古绵长。”常氏兄弟几人皆起手敬了天地四方,而后几人一饮而尽。

    常忆卿才饮罢一盅,两颊已似潘阳霞落,衬着如玉的肤色更是青春活泼,嘻嘻一笑“这次回来,我可要多在家待上一阵子了,京城闷死了。”

    “公主府空落落的,你留家里也好”常文济尝了口松鼠鱼,满意地点点头道“那这次也留歌笑他们多待几日可好。”

    “爹爹”常忆卿羞赧地佯装嗔怪“怎么老提他们。”

    “有么?”常文济笑了笑“我宝贝闺女能回来,就是大功一件”想起了什么,看向常忆卿“徐大哥家清冷了这两年多,我俩商量着趁年关,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定了在莫愁湖那片院子,开个马球,让你尽兴。”

    “爹爹最好了!”常忆卿合了掌,嬉笑着望向常胤绪“那是徐姐姐也会来喽。”

    “你徐姐姐刚守完孝”常文济叮嘱道“你莫要让她被人指点了去。”

    “知道啦爹爹。”

    几人许久未见,便弃了食不言的规矩,闲话家常起来,却是有意无意,避开了常忆卿之前种种,待那一坛子女儿红半见了底,常文济说舍不得,要留个念想,让常万选收了。想着常文济明日晌午后就要出发进京朝贺,几人便早早散了各自歇息。

    次日一早,怀远侯夫人常顾氏,从鸡鸣寺请香回府,常忆卿前去问安,又因着晌午之后,侯爷就要启程入京,便早早退下,留了怀远侯夫妇两人叙话,连午饭也是在屋里自己吃的。午时一过,一家子乘了三辆车,怀远侯夫妇一辆,常忆卿一辆,两个姨娘一辆,几位公子骑马随行,一路送了怀远侯去了码头。

    码头边,挂有常家帆联的内河运船,已静静停靠在岸边,常文济下车后,将常顾氏从车上扶下来,两人挽着手,慢慢向岸边走去,一边走着,常顾氏一边与夫君叙着最后的叮嘱。

    常顾氏一手搭了搀扶着自己的常文济的臂膀,婉软地嘱咐着“如今是晚了些,却也莫要急切了,行得稳妥才好。”

    “莫担心”常文济笑着,用手轻抚了常顾氏的手背“内河水域宽阔平缓,往年都是这般走的,不会有事的。”

    “这几年,朝廷为这漕运很是上心,也少了倭寇侵扰,可入了冬,水位本就减了,闸口过得慢,你们是逆流而上,可要小心些滩涂暗涌”常顾氏皱了皱眉“若不是为等那丫头回来,你也该早早启程,不似这般匆忙。”

    “谁要等那丫头片子”常文济淡淡一笑“还不是你在鸡鸣寺不回来,我自己走了总空落落的”感到常顾氏一震“进香也是大事,保佑我这一路顺顺利利的”见常顾氏似仍有所虑,遂又道“放心,提前叫老二,接那丫头回来的时候,一路跟漕运打过招呼了,闸口都提前备好了,不会耽搁太久。”

    常顾氏暗暗叹了口气“我让严嬷嬷给你多备了件大氅,水路寒气重,你腿受不了。”

    “这些年早被你调理得好许多了,如今天寒倒也没什么感觉”见常顾氏不易察觉地微微皱了皱眉,忙道“我记得穿就是了。”后者眉头方才舒展开来,别过头,嘴角含了一丝笑意。

    行至岸边,常胤绪先一步上船,指挥着下人将随行物品安置妥当,最后下船来,至怀远侯夫妇身边拱手一礼道“父亲,都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怀远侯点点头,看向身后的府内一众,目光,最后落在,站在最前面的常万超、常万选和常忆卿三兄妹身上“我不在府里的时候,万事听你们母亲安排,莫要让她操心”转看向常万超“老五老六的功课,你盯着些,别让你姨娘奔波了,还有试策”遂又看向常万选“回来我亲自查验”说着,看向后面彼此相视一眼,满脸愁容的常万达、常万清兄弟俩,忍不住笑了笑,最后目光落在常忆卿身上“好好陪着你娘,平日里虽不说,可心里一直盼着你回来呢”一旁的常顾氏略带嗔怪地看了常文济一眼,没有搭话,后者转身,轻执了身旁人的双手,在手心里握了握,最终沉声道“我走了。”说罢,转身向船上走去,常胤绪赶紧向常顾氏行了一礼,遂向身后一众拱拱手,之后赶忙跟着常文济上了船。

第九章 殷殷切切

    岸上一众,看着船慢慢开动,航离码头,于视线内逐渐消失,常顾氏的目光,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船半分,直至再也看不见了,身上才显而易见地松下了些气力。人群中的柏氏,悄悄将一件毛绒大氅递予常万选,后者恍然向柏氏笑着一谢,遂走上前,将氅衣披在常顾氏的身上。

    “母亲”常万选打量着常顾氏的神色,轻声道“父亲一定会一帆风顺的,岸边湿冷,母亲上车暖暖吧。”

    “还是忘了叮嘱胤绪”常顾氏好像没听到常万选的话,自顾自地念叨着“早知他是为了让我安心,总还是要找个能盯着点儿的才好。”

    “父亲得母亲这般牵挂,也定是不会让母亲焦心的”常万选心里大概知道是什么事情,笑着宽慰常顾氏道“若是父亲回来,见母亲因着自己憔悴了,岂不更不受用。”

    常顾氏恍然看向一旁的常万选,噗嗤一笑“你这平日里,木头似的孩子,怎么如今,倒也学得哄我了,我像是那么好哄的?”

    常万选苦笑着垂了头,虚弯着腰,扶了常顾氏往回走“母亲就看在,儿子这般绞尽脑汁的份儿上,宽宽心罢。”余众皆掩面窃笑起来。

    “大娘子且把心放肚子里”柏氏待常顾氏走到身旁,退了半步跟在后面道“绪哥儿最是稳妥,一定会照顾好侯爷的。”

    常顾氏笑笑道“你们定是觉得我多虑了,实不知,他那人看着精细,对自己却着实不甚上心”说着驻足,回身搭上身后柏氏的臂膀道“昨晚上你可看他喝酒了?”

    柏氏一愣,摇了摇头“昨儿我回来的晚,是和周姐姐一起吃的,侯爷那边说不用留人”转念似是明白了什么,苦笑“怪不得。”

    “他把你支走,可不就是为着那口酒么”常顾氏笑着摇摇头,瞥了眼,跟在身后的常忆卿“你爹就等你回来,能有个由头,你也不知劝着点儿,倒由着他任性。”常忆卿闻言,带些愧色,垂头不语。

    “母亲莫要怪忆卿了”常万选忙道“酒是先时,我帮父亲挖出来的,原也是初雪的那一坛”常顾氏的面容一时有些凝滞“我盯着,没多喝。”

    “哦”常顾氏再没说什么,转头继续向马车那边走去。一众人回到马车边,常万选扶着常顾氏上了车,后者撩开车帘,向车外的常万超道“让老四陪他娘坐一辆车去”说话间,目光落在人群中,由婢子搀扶着的周氏身上“听说昨儿刚好点儿,本不想劳累她也跟着出来的”顿了顿,见周氏似忍着微微轻咳,皱眉道“如今别再受了寒气,一家人没什么要避讳的,你”看向车外的柏氏“跟我一辆来。”柏氏应诺,由常万远扶着也上了常顾氏的车。

    常万超拱手应道“是,母亲。”转首把常万远叫过来叮嘱起来。

    余众各自上了车马,一路回了侯府。

    京城里,已是一派年节景象,小时雍坊衍圣公第南路的一处宅院门口,已挂起了红灯笼,衬着冬日里,早早暗下的天色,给归家的人,一抹最是温暖的诱惑。一个身影,自胡同口,慢慢往红灯笼这边走着,那人身上穿的衣服,大概嵌着金银丝线,在月光下,晃荡着些许光华。这条道上的府邸不多,又大多是显贵,因而也没多少往来路人,这个身影,便清冷得,如这腊月里的弦月般孤寂。

    人走到红灯笼下便停了,抬头看了看,红灯笼的光映衬下的‘陆府’匾额,清瘦的背影,停驻了好一会儿,像是被冻住了一般,之后才感觉周身松懈了些,举步走上阶台,到门前扣了扣。

    刚扣了两下,门就开了,一老者提了个绢纱灯,开门后便向来者行了礼“老爷回来了。”

    “恩”陆绎轻声回应道“陆䌽回来了么?”

    “四爷早回来了”老者跟着陆绎,一边提着灯给他照路一边回道“说是您要晚些回来,大娘子让我一直盯着门口的动静呢,厨房的饭都做好了,就等您回来了。”

    “姨娘她们都没吃呢?”

    “没呢”老者说着,感觉不太对,稍稍抬眼,看了看陆绎的神色,忙道“大娘子去与李姨娘说,您晚些回来,问了要不要先吃,李姨娘说等等您,这大年节儿的,不想您一个人,再者,小少爷们也都盼着您回来呢。”话虽说着,却也感觉陆绎脚步明显快了不少,赶忙跟着照路。

    两人一路来到东花厅,远远见屋里灯火映如昼,隐隐传出些嬉笑声,陆绎的神色慢慢舒展开来,有了些许和缓,两人到了门口,老者将门上挂的棉布帘子挑了,让到一旁请了陆绎进屋。

    厅里主座上,一近不惑的妇人,正与膝前的两个垂髫小儿,和蔼地说着话,另一少妇于旁的客座上,怀抱襁褓,看向妇人与小儿,笑得温柔和煦,两人听见门口的动静,转看向来人,皆露喜色。

    “回来啦”少妇将襁褓交予一旁的嬷嬷,起身迎上陆绎“老四说你会晚一些,我还以为多晚,如今倒是刚好。”说着,将陆绎身上的貂绒大氅卸下,交予一旁的婢子拿去打理。

    陆绎看向少妇浅浅一笑,随后步到妇人身前,行了下揖“姨娘安,累姨娘久等了。”

    “爹爹。”李氏身前,大一些的男孩儿向陆绎规矩地行了礼,旁边小的,也在乳母的指导下,笨拙地行了揖。

    李氏起身,向陆绎还了礼,笑道“本来也不太饿,四爷回来说,你还在忙着,我就跟大娘子商量了,怎么今儿也要等等你”打量了陆绎身上的风尘,皱了皱眉道“这眼看着,就要正旦朝贺了,你们怕是更要忙起来,年前吃个团圆饭不是”说着,抚了抚身前两个小儿的脑袋“逵儿和遇儿,也想爹爹了是不是呀。”

    “是!”陆逵和陆遇笑嘻嘻的看着陆绎,脸上满是光彩。

    陆绎垂首笑了笑,正要弯腰去抱起那个小个儿的,一旁的陆吴氏上前挽了他的臂膀,将他扶起道“刚回来,一身的土就去抱孩子,先把衣服换了去”说着看向李氏道“姨娘稍歇歇,我让下人们把饭菜上了,一会儿就来。”遂挽了陆绎转过屏风,向后厢走去。

    两人进了花厅后院的西厢房,陆吴氏将陆绎身上的飞鱼服解了,褪下来让婢子拿去熏蒸,亲自用一旁炉子上,做开后放温的水,往盥手盆里倒了些,试了试水温,觉得合适,遂从架子上,取了块棉布巾浸湿了,给正由人服侍着更衣的陆绎净面。

    “方才下雪了?”陆吴氏见陆绎头上凝结着密密的水珠,诧异道。

    “没”陆绎的目光落在陆吴氏脸上,少见地多了些温情“屋里暖和。”

    陆吴氏对上陆绎的目光,脸上一时淡淡绯红,垂了目光,喃喃道“我一会儿找找你先时戴的大帽,免得寒气重了,你又要头疼了。”

    此时,陆绎已换了,家常的苏杭细绢山水暗纹贴里,脸上,被温软的棉布细细擦拭着,既卸了疲惫又添了一份安心,伸手将陆吴氏揽入怀中,脸颊一侧,靠着她细细梳起的发髻上,鼻息间,尽是凝神静气的苏合香。

    “不痛了。”陆绎淡淡道。

    陆吴氏此时已羞得满是红晕,轻抚了陆绎的脊背,只感觉骨肉分明,一时心里有些酸涩,见他还是没有放手的意思,嗤笑着假意挣脱些许“赶紧把衣服换了,别让姨娘等着。”陆绎这才放手,陆吴氏又向铜盆里兑了些热水,服侍陆绎盥手后,一旁的婢子也忍了笑意,与陆吴氏一起,服侍着陆绎着了行云流水纹绸绵袍,另取了件深棕色氅衣与他披着,两人这才回往花厅走去。

    回到花厅时,陆䌽也已经到了,身上一手一个揽着陆逵和陆遇,坐在客座上与李氏说着话,见陆绎二人进屋,将小儿放下,与两人见了礼。

    陆绎摆了摆手,目光游离一番“没请西院么?”

    “嫂嫂嘱咐我去请了”陆䌽赶忙道“继亲说有些倦了,一会儿想早些歇息,就不过来了,让咱们不必拘礼。”

    陆绎想了想,没再说什么,示意都入席吧,几人方才依次落了座:陆绎请李氏坐了主位右边的首位后,才在主位坐了,陆吴氏挨着陆绎,陆䌽挨着李氏,余下两个小儿,大一些的陆逵,自己爬上陆䌽边上的凳子坐好,陆遇则由乳母抱进了挨着陆吴氏的高凳。陆吴氏与抱着襁褓的嬷嬷交代了几句,后者便退入了花厅一侧的西暖阁,遂将垂幔放了下来。

    高门府邸,坐卧饮食皆有规矩,因而这顿饭吃得也是悄无声息,连陆逵都吃得甚是得体,只那坐在高凳中的陆遇,话还没太说利落,一边由陆吴氏喂着饭,一边咿咿呀呀地两手乱抓。

    陆绎一时放下手中的碗箸“我来吧,你先吃点儿。”

    陆吴氏回首一笑,转而看向,正给陆逵夹菜的陆䌽“老四回来的时候,带了一盒儿点心,我跟姨娘都吃了些,油不大却是绵密,现下也不是很饿”说着又看向陆绎“踏实吃你的吧,谁也没你操心得多。”

    一旁的李氏看向陆绎笑道“大娘子这是心疼你呢。”

    陆绎抿了抿嘴,眼角含了一丝笑意,遂又想起什么,肃了脸,看向李氏道“今年上元灯会,我怕是不能在家了,到时候我交代给老四,让他安排。”

第十章 南来北往

    “怎么...大过年的还...”李氏知道不便多问,一时止了话头。

    “不是公事”陆绎难得多解释了一句“已跟皇上告假了。”

    “你这是去哪儿,还要告假?”陆吴氏放下碗匙,转身来看向陆绎。

    “南边。”

    陆吴氏打量了陆绎的神色,没有再多问,此时,陆遇见把自己落下了,不满地自己伸手抓向桌子,陆吴氏赶忙安抚了,继续给他喂饭。

    “哥,你是正旦朝会之后才走吧”陆䌽打量了陆氏夫妇两人的神色,忍不住插嘴道“尚大人今儿还问,朝会上的仪仗你是怎么安排的呢。”

    “我会与他交代好的,对了,岳丈那边...”见陆吴氏看向自己,露有愧色“我走之前,会备下厚礼,你代我去看望一下,我回来再去请安赔罪。”

    “两家里,这些年嫁娶的,早就是一家人了”陆吴氏笑道“你这样,父亲反倒觉得生疏了”宽慰道“你放心去办事,家里面有我呢,我也正想着,倒是可以把五妹妹接回来住几天”看向李氏道“姨娘也好久没见五妹妹了吧。”

    “是我疏忽了”陆绎向李氏道“今日正好,还在朱大人家见了大姐一面,她托我问姨娘安好,那我走之前,便再去趟徐阁老那边,让他们择一日回来看看姨娘,只二姐姐...”

    “哥儿的心意我领了”李氏叹了口气道“终归是别家的人了,倒叫人指点了去,至于二丫头...”似是隐忍了些许,淡淡道“人平安就好。”

    陆䌽知道,严家的这门亲事,是陆家后来,最不常提起的,更别提前几年,严家倒了,自己家这边能未被牵连太多已属不易,只陆绎一直记挂着姐弟情分,想找机会把姐夫严绍庭一起接过来。

    陆绎自然明白李氏顾及的是什么,点点头“姨娘放心,我心里有数”继而又道“大嫂回去也有些时日了吧。”

    “是啊”李氏想起长房的那位遗孀,心里也有些不好受“大房家的也不容易,母女俩那么大的院子,也怪冷清的,高大人心疼女儿,这次住得便长了些。”

    “大姐儿如今也快及笄了吧”陆吴氏那边给陆遇喂完了饭,交予一旁的乳母哄着,自己开始吃饭“大房虽另立了府邸,大哥走后,大嫂与咱们这边也少了走动,但到底,老爷刚走的时候,也是一起共患难过的,这亲事上你也要关切些”见陆绎少有难色“你若不好说,我去。”

    “待时看看大嫂的意思吧。”

    一家人闲聊着吃完了饭,已是有些晚了,李氏回了自己的院子,陆吴氏带着嬷嬷和乳母,领了三个孩子进了内宅,陆绎留了陆䌽在花厅再交代些事情。

    “哥,你去留都的事儿,不跟嫂子说一声么”陆䌽听闻陆绎这一趟,是要去南直隶,若有所思道,见陆绎微微皱眉看向自己,索性挑明了“这些年,你给怀阳郡主打探消息,我又不是不知道,但嫂子自然是不知道这里面的忌讳,只当你老是记挂着常家,现在郡主都出嫁了,他家就还剩忆卿一个待字闺中的,难保不会多想。”

    “多想什么。”陆绎收了目光,淡淡道。

    “哥,你心里有嫂子,这任谁都看得出来,嫂子心里也都明白”想了想,长出一口气,沉了声道“不过,与郡主的牵扯,自爹那会儿便有了”见陆绎眼光一闪,看向自己“你们有意瞒着我,我便也不问,但也不是瞎子、傻子,我只再提一句,如今爹不在了,郡主也...”顿了顿“常家那边,你自己心里要有数。”

    “知道了”良久,陆绎仍旧只是淡淡回了一句,之后沉默了一会儿,看向陆䌽道“方才与你说的,都记下了”见陆䌽点点头“二叔和广宁伯家,走之前我会亲自去一趟,你只照顾好家里就行了,遇事跟姨娘和你嫂子商量,继亲和大嫂那边都要照顾到了,莫要失了礼数”想了想又道“有时间,还是让五妹回来看看,我这次去南京也会去看看四妹,你找机会问问姨娘,有没有要带去的,走之前交给我。”

    陆绎说话一向精简,但每每交代家里的事情却甚是细致,陆䌽心里叹了口气,点头应允“知道了,你放心。”

    陆绎点点头,嘱咐陆䌽早些休息,自己则去书房处理些事情。陆绎将事情处理完,正好听见一更天的打更声,想着陆吴氏大概已经把孩子哄睡了,一时又想起陆䌽的话,遂干脆熄了灯,去书房西暖阁的榻上将息了,次日便是一早公出不提。

    转眼,近了正旦岁末,小梅的腿也好了,给戏班最后结了账,管事的也回了老家,园子便彻底空了,索性与离歌笑商量,几人收拾好东西,都搬到戏园子里去住,柴胡也不用想看小嫣,还每天城里郊外两头跑。

    后来,柴嫣听闻柴胡过来,乐得天天往戏园子跑。她平日里不常看戏,如今看园子里哪哪儿都新鲜,小梅也不管,还把扮戏用的仓库给打开了,任她玩闹,柴胡更是找了机会,教了柴嫣几手擒拿,美其名曰,让他闺女防身用,省得被臭男人打主意。

    这一日,柴嫣缠着燕三娘,想学探囊取物,柴胡本是不乐意的,离歌笑倒觉得技不压身,只看用作什么,柴胡便也乐得做了标靶,任柴嫣取夺,并许诺,拿到了就是她的,离歌笑作为旁观者指点一二,柴嫣自是不亦乐乎。

    柴胡再一次抓到柴嫣探到自己兜里的手,眼睛往院门瞥了瞥,向离歌笑道“娘娘腔这几天干嘛呢,腿没好的时候天天往外面跑,现在好了,倒闷屋里不出来了。”

    “谁知道”离歌笑无所谓地喝了口酒道“随他去吧。”

    “你这手上的动作太大了”燕三娘顶着柴胡的不满,打了柴嫣的手一下,示范道“手指要轻柔灵动,动作不能有停顿,不然就太明显了,看我...”说话间,转手便把一锭银子放在了柴嫣手里,柴胡看见柴嫣把银子揣进自己挎包里,才想起来摸兜,一脸懊恼。

    “三娘你这不算啊”柴胡数着兜里的碎银两“她自己拿到这...”看见小嫣一噘嘴“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咧嘴一笑“你燕姐姐那是老江湖了,你这多练练就好了,哈哈哈哈,拿着吧拿着吧。”

    燕三娘和离歌笑交换了个嫌弃的眼神,遂想起方才柴胡的话,皱了皱眉道“之前他出去还不让人跟着,神神秘秘的,不会是给侯爷准备礼物呢吧。”

    “晚上他要还不出来吃饭,我去看看”离歌笑想了想道“侯爷正旦朝贺后就会回去了,咱们得提前出发。”

    “提前出发?”燕三娘奇怪道“那岂不是咱们比侯爷先到了。”

    “哪儿那么容易”柴胡插嘴道“你以为水路有多好走,要是被堵在闸口,十几里的路,走上十天半个月也是有的。”

    “这么慢!”燕三娘惊道“大块头,你怎么这么了解?”

    “嘿嘿”柴胡自得中,也有些不好意思“当年做翻江大盗的时候,专是找那种被夹在中间的商船下手的。”

    “还有劫道的”燕三娘恍然,遂看向柴胡一笑“那等真遇到了,你这个祖师爷可得好好给他们点儿教训。”

    “爹”柴嫣转头看向柴胡“我说你为啥不让我跟燕姐姐学,原来你都是直接抢啊。”

    “小姑娘家的,说什么又偷又抢的。”

    “老胡说的是一方面”离歌笑放下酒壶,起身走到三人身前“咱们领的是侯府的令牌,挂的是常家的名,而且以前做千户的时候,到处跑,漕运上也有些说得上话的,到时候只要不遇到胶浅,总能过去,只是想多打出些富裕,别等到了,年都过完了。”

    “还会胶浅?”柴嫣惊讶道“这水路怎么走得这么麻烦。”

    离歌笑看向柴嫣解释道“大明的漕运,本就承自前朝荒废许久的,成祖迁都后,京城需得供养,才想起了这条水路”想了想“当年为着通渠,也是花了不少力气:现有河段,经年的侵蚀、堆积,河段间高度悬殊,只能依靠筑坝置闸平衡水位,由此船闸颇多,且行且待”无奈地笑了笑“我记得,有段只几百里的水程,却是有四十八座闸口,如此行船,自然会慢了。”

    “可过闸,不就是一开一关的事儿”燕三娘皱了皱眉道“怎么大块头说,还会有堵塞,而且你说的胶浅是怎么回事。”

    “漕运能通航是其一”离歌笑耐心道“其二便是要能载船,刚开的河道水量小,那时候引过黄河,既为着冲淤泥,也为蓄水。”

    “有了黄河水,总该够了吧。”柴嫣看向离歌笑道。

    “你忘了黄河每年,便是因着泥沙淤积,时有泛滥的了”离歌笑看向柴嫣笑道“而且,还要保太祖的祖陵,以及皇陵免被南去的黄河冲撞了,因而作用并不明显。”

    “那就只能靠老天爷了。”燕三娘点点头。

    “南北方降水,本就是错着的,旱涝极不平衡”离歌笑点点头道“涝期大灾,旱期,河道则承载不起,闸口没那么多水量,调和起来也需时间,待遇上大旱怕是还会停航,平日里勉强渡船,胶浅更是时有发生,再有得势之人不守漕规,走了水利,运道也会阻滞。”

    “那现在既入了冬,会不会结冰?”柴嫣眼睛一转,看向离歌笑。

    “比你爹聪明”离歌笑瞥了眼一脸自豪的柴胡,看向柴嫣赞许道“现下除了降水少,还有就是冰期了,不过朝廷每年都会派人去催查,以免耽误了漕运。”

    “这样看来,真是要早些走才好。”燕三娘不禁皱了皱眉。

第十一章 迢迢相寄

    “你们聊什么呢?”小梅自院外进来,见几人聚在一起,疑惑道“晚上吃什么?要不要出去吃。”

    “娘娘腔”柴胡看见小梅,一笑道“今儿你要还不出来,我们就去你屋里吃了。”

    “我们商量着,这两天尽快出发。”离歌笑看向小梅道。

    “哦,可以啊,我随时都可以走”小梅点点头“入冬了,水位浅,早些走妥当。”

    “梅梅,你也知道这事儿?!”燕三娘诧异“刚才从歌先生这儿知道水路还有这么多问题。”

    小梅一笑“从前,跟着师父在南边行医的时候,在闸口堵了好几天,最后还是为了避让官船,改了陆路,才知道甚是艰难。”

    “爹”柴嫣看向柴胡“你要是这两天就走的话,今天来家吃吧,我先回家跟娘说一声。”

    柴胡看向离歌笑,后者不耐烦道“这你也看我,昨天不还...”

    “哎,好好好,去去”柴胡不等离歌笑说完,看向柴嫣笑道“去,我们都去”说着,把兜里的碎银子倒出来些,遂又都装了回去,直接把腰上的钱袋子取了下来,放到柴嫣手里“拿着,今年来不及给压岁钱了”又小声叮嘱道“别跟你娘说,自己花。”柴嫣咧嘴一笑,收到了怀中。

    “胡哥,你这样,搞得我们不给都不好意思了。”小梅嬉笑道。

    “哎,别带我”燕三娘假意退后一步“我穷,家里没矿,刚才偷的那一块儿银子,就当是给小嫣的压岁钱了。”

    “我不要脸么。”离歌笑随意道。

    “额...”小梅一时接不出话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柴嫣大笑“能让小梅哥哥接不下话,也只有离大哥和燕姐姐了”遂向小梅一仰头“我在戏班也玩儿得蛮过瘾的,算是抵账了吧,以后我能随时来听戏就行。”

    “行”小梅苦笑道“我哪儿敢拦着你啊。”

    “那我先回去了”柴嫣向柴胡道,遂看向余下几人“晚上一定要来啊。”说着,蹦蹦跳跳地出了院子。

    四人之后又商量了一下,终是决定明天就出发,因而先各自去收拾东西,晚上如约来到嫣然小馆。

    刍狗提前关了店,和双双准备了一桌子的菜,听闻明天就走,于是把上次为着开店,离歌笑贡献的好酒拿出来了一罐,为几人饯行,几人便也不想被夜禁拘了时辰,索性决定晚上就住在店里,早上再回戏班拿东西出发。

    柴胡自是高兴,这大抵是他认回小嫣后,与一家人最团圆的一次,想着日后每年里都有了个归处,心里是说不出的死而无憾。

    离歌笑三人自是看得出柴胡心里欢喜,走之前他难得团聚,识趣地吃过饭就推脱乏了,要早些睡去,回了刍狗给收拾出的客房,留柴胡与双双一家叙话至后半夜,只把小嫣都聊得瞌睡起来,才意犹未尽地歇下。

    次日一早,几人回戏班取了行李,动身赶往直沽登船。

    眼见着过了除夕,整个留都也进入了乙丑年的新气象里,怀远侯府因侯爷每年都要进京,留都的许多世家,也要等正旦朝贺后才一起回来,所以历来都是上元节的灯会开始了,才会开门迎拜年的帖子,但是开席面却是要等常文济回来了。

    常忆卿在家已呆了一个多月了,初时,得了常顾氏让她好好调养的话,大有要休养生息的劲头,连连睡到日上三竿,屋里的严妈妈看不过,第三日便拉了起来按规矩晨昏定省。

    常忆卿想去校场,看常万达和常万清,严妈妈说得柏小娘跟着,常忆卿想着,常万超每日里,花一个上午去校场,为的就是不用柏小娘两头跑,索性也没了兴致,想起前些日子还在朝鲜奔命,如今这般竟还不如那时有滋味。

    梓沁看着常忆卿愈见消沉,想起离歌笑几人就快来了,便提议,可以给几人准备些礼物,常忆卿闻言,心里一时想起什么,翻箱倒柜地找出自己曾经做得半半落落的花样儿,在屋子里支起绣架,一时间倒也安定下来。

    严妈妈甚是欣慰,想着常忆卿小时候,为这女红,没少与自己斗智斗勇,如今竟能坐得住,想着到底是常初雪出了门子,常忆卿也早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只因着姐姐的婚约,家里并未太过张罗,如今也是要有些待字闺中的样子了。

    上元灯会已开了两日,除夕过后,常顾氏便早早停了公子们的课业,到灯会结束都不必拘着什么,常万达和常万清就开始琢磨着,撺掇常忆卿一块儿去灯会。

    但见每年还没到灯会,就想尽办法溜出府的小妹,如今竟专心做起女红来,想着怕不是在京城给呆得傻了,还能换了副性情。

    常万选也甚是惊奇,后不知听常万超说了什么,只叮嘱常万达和常万清不要去打扰,便也没太放心上。

    一日,常万清晌午饭后,仍是耐不住,跑来找常忆卿,得常阿满通报后,进了常忆卿的房间,见其正坐在窗边的榻上修补着什么,一旁绣架上盖着个细绢纱,轻薄通透,隐约见得底下的花样儿快绣完了。

    “忆卿!”常万清蹭到榻边,在客座上坐了“怎么吃完饭就歪着,别添堵了”看向常忆卿手里修补的物件“这什么啊,这么丑...”说着,抬眼看见常忆卿瞪向自己的目光,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你说哪个丑!”

    “额...”常万清想了想,终是没忍住,再看向常忆卿手里的物件儿,皱了皱眉“这什么东西啊。”

    常忆卿爬起身,将手上物件举到常万清鼻子前“暖袖!暖袖没见过啊!”说罢,坐回去继续缝补。

    常万清吓了一跳,缓过些来疑惑道“你往日里,从来不戴这个的,京城很冷么?”见常忆卿不理自己,只道她生气了,换了副笑脸凑上去,细看了看那暖袖“你想要,我给你买个新的去,这料子旧了,缝补完怕是也不暖和了吧”抬眼见常忆卿狠狠挖了自己一眼,不知又哪里说错了,叹了口气“哎呀,忆卿,别老在屋里呆着了,灯会都开了几天了,听说今年还有你喜欢的龙舟呢。”

    “不去。”

    常万清想了想“听说,父亲回来也就这几日了”见常忆卿抬了下眼皮,感觉有戏“咱去秦淮河边儿上,说不定能遇到。”

    “你怎么知道就这几日了。”

    “哎呀,你想啊”常万清见她有些松了口,赶紧掰着手指头给她算“每年都是正旦之后从京里出发,差不多半月的光景,今年又没听说漕运有什么事儿,南下又是顺风顺水的,如今都过了初十了,可不就这几日了么”遂即又加了一句“母亲也是这么觉得的。”

    常忆卿终是正经抬眼看向常万清“你这么知道的?”

    “柏姨娘去给母亲请安的时候,我也在,正聊到父亲回家的事儿,母亲亲口说的”看向常忆卿认真道“母亲每年迎父亲算日子都准得很,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定没错儿。”

    常忆卿自顾想了想,抿了嘴,笑道“那就等父亲回来了再去”见常万清还待要说什么,眼睛转了转道“若父亲真这几日便回来了,今年我帮你要几挂编炮来。”

    “真哒!”常万清眼睛一亮,咧嘴一笑“你可得说话算话”得常忆卿再次允诺,甚是欢喜,想起什么,悄悄道“给你透露个消息,母亲要给你说亲了...哎!你没事儿吧!”见常忆卿一针扎在自己手上,赶紧上前查看,见指尖冒着血点儿,有点儿慌了“阿...阿满姐...”

    “别瞎叫唤!”常忆卿没好气地低声呵道,把指尖的血珠子挤出来些,之后将指尖放在嘴里含了会儿,见针眼儿凝固了,随意用指腹捻了捻便放下了“你哪里听来的。”

    “也...也不是什么真切的”常万清揣测着常忆卿有些愣愣的神情,小心道“就是听姨娘说,严妈妈好像跟母亲唠叨了几句,说是也到了...”见常忆卿微微咬了嘴唇,脸色沉了下来,咽了口唾沫,不敢说下去了,心道这感觉只在初雪身上有过,怎么现下对着常忆卿他也有些怵了。

    常忆卿心下盘算了些什么,一抬眼,见常万清一脸惴惴,噗嗤一笑“我有那么吓人么。”

    “你可吓死我了”常万清抚着胸口,长舒一口气“你这许久没回来,倒确是与之前不一样了”想了想“你不想说亲?”

    “那...”常忆卿不置可否,看向常万清“你有没有听到,她们觉得谁家好?”

    “这个倒没说”常万清恪尽职守地给常忆卿细细回忆道“就是随口说的,近几年她们总念叨,也没落什么实处,但我想着,左右不过是留都的这几家有爵位的。”

    “为什么非得是留都的?”

    “母亲和父亲不想你嫁得太远呗”常万清看向常忆卿笑道“在留都多好啊,一家子都近,你委屈了我们还能给你撑腰”举了举拳头“看谁敢欺负我妹妹。”

    “你才比我早几个时辰”常忆卿心下一暖,却是抿了嘴笑着嫌弃道“马球都打不赢我,还帮我撑腰。”

    “我不行还有大哥和三哥呢!”常万清不服气道“我们兄弟六个还护不住你了。”

    “少提这没影的事儿。”常忆卿撂下一句,自顾整理着针脚。

    这时,常阿满进屋来报“二少爷来了。”

    “快请”常忆卿探身道,遂下了榻,迎上进来的常万超道了万福“二哥。”常万清也跟着向常万超行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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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介绍:
本文为原创《怪侠一枝梅》后续剧情,总共分为五个大单元和几位主要人物的个人番外,五个单元分别(暂定)为《平顺大劫》【已完结】《明宗疑云》【已完结】《沈园过往》【撰写更新中】《福建倭患》《五家恩怨》。衔接原剧结尾,以山西响马案为线索,展开四位怪侠的身世之迷,补充完善剧中未曾解释清楚的背景,在原剧的基础上扩展出的原创情节,番外会延续到明朝灭亡,一代怪侠终将成为传奇。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