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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全文阅读

作者:莫折随风     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txt下载     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二章 雕车一顾

    “聊什么呢?”常万超在常万清让出的客座上坐了,执了婢子奉上的茶,笑看向两人。

    “没聊什么。”常忆卿坐回榻上,垂头不语。

    “哦?”常万超放下茶盏一笑“你俩又谋划什么大事儿呢?倒是我来得不巧了。”

    常忆卿噗嗤一笑“二哥从哪里来?”

    “母亲那边”见常忆卿脸色凝了一凝,没多想“说是让带人,去码头守着,父亲约莫要回来了,若大哥着了快船,便先回来报了,家里也好准备准备”说着笑道“我想着总归也要出去,你若想去灯会,便跟我一块儿去。”

    常忆卿自顾垂头想了想,遂扬了脸儿一笑“那我跟二哥去”又想了想道“待晚上吧,二哥先去忙,到时候”看向一旁的常万清“六哥跟我一块儿。”

    常万超看向常万清“原是你想去,来这儿劝忆卿来了。”

    “我这不也看她闷在屋里好几天了”常万清挠挠头,笑道“方才也说着父亲要回来了,说不准能遇到呢。”

    “那好”常万超放下茶盏,起身“我一会儿带阿通出去,你要出发了,让承毅来报个信儿。”

    常忆卿点点头,向常万超行了礼,兄弟两人便一起出去了。

    结果,晚饭前常文济便回来了,却是说,这一路赶得紧,与常胤绪先去沐浴更衣,之后吩咐,晚饭各房自己安生吃了。

    常万超在周氏房中用了饭,辞了周姨娘,说晚上灯会的事儿,还未正式与父亲母亲提过,总要请示一番,便动身去了花厅,这边常文济与顾常氏也刚吃完,正与常胤绪和常万选兄弟叙着话。

    “哦”常文济听了常万超要带常忆卿和常万清去灯会的事儿,看向一旁的常顾氏笑了笑“刚还听严妈妈夸了她半天的女红,原是想表现好点儿去灯会啊。”

    “父亲倒是错怪忆卿了”常万超也笑了“全是老六撺掇的,听说还是搬出了您近日要回来,她才肯去码头那边转转。”

    “这倒是奇了”常胤绪放了茶盏,看向常万超,满是诧异“我还想着,她那性子,早溜出去不知多少趟了呢。”包括常顾氏在内,众人皆抿嘴笑了起来。

    “回家了,便随她吧”常文济既无奈又心疼“日后...”想起了什么,无声地叹了口气“怕也由不得她了。”常氏兄弟闻言,方才的嬉笑皆带了几抹伤愁。

    “有你们这般的父兄从小惯着,日后她能不能找到婆家还两说”常顾氏不知是嗔怪还是无奈,咬着嘴,笑看向常文济“你做老子的,现在想起日后了,晚啦。”

    “噗嗤...”一旁正喝茶的常万选没忍住,放下茶盏,起身向常文济夫妇告了罪,坐下后,笑看向常文济“母亲这话倒是没有冤枉父亲。”

    常文济见兄弟三人满脸皆是默认,苦笑了笑,向常万超道“行了,你带着他们去吧,秦淮河那边人多,莫要走丢了”转看向常胤绪和常万选“你俩不去?”

    “我跟着去吧”常胤绪起身向常顾氏道“回来时,确见今年的人,比往年还要多上些,二弟怕是盯不住那几个猴儿。”

    “还是我跟二哥一起吧”常万选也起了身,向常胤绪道“大哥今日刚回来,既没力气看灯,又要费神,留家与母亲多叙叙话吧。”

    常胤绪确是对灯会没多少兴趣,再加上也真的是累了,苦笑着点点头“那也好,辛苦三弟了。”

    “我想着,往年那丫头拉着你去灯会,你都躲着”常文济笑看向常胤绪“如今怎么还上赶着了,你也别去碍眼罢,她还能玩儿得尽兴些。”常万超与常万选看向平日里,一向老成持重的大哥,彼此相视一眼,默契地抿着嘴偷笑起来。

    常顾氏瞥了眼常文济“就会欺负你儿子”嘴角却是含着一丝笑意,转看向常万超“行了,赶紧带着猴崽子们疯魔去罢”遂又想起什么“问问老四去不去,近日里看他也老在家呆着,别呆傻了。”

    “四弟在周姨娘那儿呢”常万选向常顾氏道“一会儿我去问问。”

    “恩”常顾氏点点头“你打量着,他若想去,便让人去告诉旻清一声,她就明白了。”

    “儿子明白。”常万选允了诺,与常万超一道辞了常氏夫妇与兄长,各自准备出门的事宜。

    最终,常万超和常万选各骑了一骥,让常万达和常万清收拾出一辆车来,拉上常忆卿与梓沁,另携了承毅与常通,浩浩荡荡地出了门。

    车子沿着花牌楼一路南下,上元节已开了几日的灯会,现下正是愈加热闹的时候:人们少了夜禁的拘束,商贩们更得了坊间的便宜,各大酒楼、食肆、茶庄、糕坊,争相地,将门面装点得琳琅满目,再不似往日般酒香不怕巷子深,如今巴不得人们远隔十里都能见得自家的新鲜。

    常忆卿坐在车里,于锦帘子的翩跹间,窥探着街市里的摩肩接踵,时不时地,还能见着些孩童,举着各式花灯,追逐嬉戏,街坊间的酒香、茶香、果子饼的酥油香,混杂成富有层次的气息,寻着缝隙,一点一点将车厢填满,萦绕在常忆卿的鼻息间,好似厚厚的绸缎子似的,扯也扯不掉。

    锦帘子忽然被掀开,一只提着油纸袋的手伸进来“南北家刚出锅的炒瓜子!”常万清咧着嘴,从车窗外探进来,将袋子放在常忆卿手里“还热乎着呢!”见常忆卿打开袋子,一边用手托着捂手,一边在纸袋口闻了闻,已忍不住夸起来“这回炒得火候刚好,子儿都鼓起来了,皮儿还脆着,我刚尝了一个,特别入味。”

    常忆卿在袋子里挑了个饱满的,放在牙齿间,轻轻一嗑就开了,炒熟的细盐咸香,从已经酥脆的瓜子皮儿里崩开,散在唇齿间,先一步把味蕾挑逗起来,用舌头娴熟地一卷,饱满的瓜子儿就落在了口中,脆咸爽口。

    梓沁于一旁,递上个帕子,让常忆卿垫着放瓜子儿皮儿,常忆卿随手抓了把瓜子给梓沁,之后嗑着瓜子,噘着嘴道“我不想帮你讨鞭炮了。”

    “为啥啊?!”常万清又意外又着急“这瓜子儿不好吃?我...你等会儿我给你找别的...”

    “管它什么,在车里吃有什么趣儿。”常忆卿撇了撇嘴,淡淡道。

    “哦~”常万清挠挠头“你是气这个啊”探头望了望前方的常万超兄弟俩,转过来向常忆卿为难道“这是三哥的意思,我也没办法啊,你不能赖我头上啊。”

    “那我不管”常忆卿悠悠然嗑着瓜子“我玩儿不成,你也别玩儿”说话间,瞥见了个什么,催着常万清道“哎哎哎,姚坊的门枣儿,还有呢,快去买点儿来。”

    “好好好。”常万清不敢怠慢,转身寻去。

    常忆卿撩着帘子,看着常万清跑去买枣儿的背影,终是乐了出来。

    正待回身,见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着青罗直身的少年,走到车边,笑道“五哥看见什么好玩儿的了”说着,抓了一把瓜子,递到常万达手里“刚出炉的,尝尝。”

    常万达笑着接了“六弟干什么去了,这风风火火的”一边望向常万清跑远的方向,一边磕了个瓜子“呦,还是南北果品的,刚看排了好长的队呢,我说老六怎么半天不回来。”

    “哼”常忆卿一手托着腮,了无生趣“他还能到处跑去排队呢,我只能闻个味儿。”

    常万达闻言,心下已是明了,一手搭了窗沿,探看向常忆卿赌气的脸庞,悄声道“我要是能让你下车来呢。”

    常忆卿立时来了精神,摇了摇常万达靠在车窗上的手臂“五哥你最好了!!!”

    “你这丫头”常万达无奈地摇摇头“吃你一口瓜子儿,竟是揽了个大活儿”叮嘱道“不过说好了,老老实实戴着帷帽,不然母亲怪罪下来我可担不起。”

    “好好好”常忆卿满口答应“只要能让我下车去逛,我易个容都行。”

    “噗嗤~”一旁的梓沁没忍住“姑娘,要不咱俩都化成男人罢,连帷帽都不用戴!”

    “哎!”常忆卿眼睛一转“这个主意好!”

    “哎哎哎!”常万达看着越来越不对劲儿,佯装肃然地看了眼梓沁“你就别瞎出主意了,她好不容易听话一回”转看向常忆卿“一会儿就到秦淮河了,我想办法。”用手点了点常忆卿,严肃地提醒了一下,转身向车前走去。

    常忆卿与梓沁相视一眼,皆摩拳擦掌地激动起来。常忆卿忽然想起了什么,向梓沁示意了一下车门,抿了抿嘴,偷笑一声,挪坐到车门处,梓沁微微将车帘撩起,常忆卿趁机抓了把瓜子放在座驾上。

    “咳咳”常忆卿隔着门帘儿,清了清嗓子“南北铺子的炒瓜子,你俩什么都没听见啊”见梓沁竖起两根手指,撇了撇嘴,又抓了一把,撩开帘子,正要放在座驾上,却是碰上了常通拿瓜子的手,后者一惊,下意识地看了眼旁边的承毅,耳根瞬间红了,把手收了回去。

    常忆卿见承毅仍旧目视前方,咬了咬嘴唇,用手背轻轻碰了碰承毅放在座驾上的手,后者终是不能再视而不见了,肉眼可见地带了些无奈,回头看向常忆卿,却是正对上一双,满是可怜见的杏眼,以及噘着嘴和那鼓得满满当当的腮帮子,不由得也慢慢红了脸颊,正了正神色,收回目光,常忆卿却是知道,对方这样便是认了,笑嘻嘻道“一把不够吃的。”说完,将手里的瓜子放在承毅手边,之后退回了车里。

    常忆卿和梓沁贴着车帘细听,只待得终于有了两个嗑瓜子的声音,两人方才捂着嘴,无声地笑起来。

第十三章 爱上层楼

    又走了一会儿,车子行进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到最后终是停了。

    “码头那边都堵死了”梓沁撩了帘子,向前望了望,回身来向常忆卿道“车子怕是不好过去了。”

    常忆卿心道,常万达大概便是打量着有这么一遭,小心地撩开帘子向外望去,却是正好对着旁的一个车窗“敏姐姐!”与一旁车窗里,也在向外探头的人打了个照面,立时喜笑颜开。

    “小梅~”一旁的,正是先时提到,已说与常万选的国子监祭酒宋大人家的五小姐,宋时敏“你回来了呀。”遂示意常忆卿下车来叙。

    这自然正和了常忆卿的心意,携梓沁一块儿下了车,见宋时敏今日着了身桃红织金妆花八宝交领短袄,配了个青靛长裙,笑道“敏姐姐大喜啦。”

    宋时敏脸色一红,执了常忆卿的手,佯装正了正色,怪道“姑娘家的,说什么呢。”

    “平日里,你难得穿得这样喜气”常忆卿凑上前,扑闪着大眼睛道“不然,你当是什么喜?”

    “你...”宋时敏一时语凝,更添了羞赧,向常忆卿怨怪起来“你怎么...怎么”不知该如何形容“哎呀,你怎么这么不正经。”

    “哈哈哈哈”常忆卿噗嗤笑了“我正不正经不要紧,正经的在前面呢。”说着向前面的常万选望去。

    “啊...”宋时敏微微低了头“去年你没回来,三少爷好像也没出来看灯呢。”

    “去年啊...”常忆卿想起那时的情景,心道常万选怕是也没心情看的,怕流露了心事,一笑道“咦,我还没说是谁呢,你怎么就想到是我三哥呢?”自顾又道“可见我三哥在你眼里,确是个老实正经的。”

    “你!”宋时敏一时哭笑不得“你真讨厌~”

    “哈哈哈哈哈~”常忆卿见宋时敏满脸羞涩得不知如何是好,心下很是羡慕“敏姐姐你太可爱了。”

    “聊什么呢?”一少年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两人身边,看向常忆卿笑道“呦,小梅啊,今年终于回来啦。”

    常忆卿见是宋时敏的二哥宋时玭,笑着道了万福“璟成哥”遂看向兄妹俩“你们叫我小字吧,家里现在都叫我忆卿了。”

    兄妹俩相视一眼,宋时敏凑近常忆卿疑惑道“先时,侯爷不是一直叫你小梅的么?”

    “恩”常忆卿没有过多解释“现在也改口了。”宋氏兄妹便不再多问。

    “你怎么出来了?!”常万选这时从前面回到车旁,见常忆卿在街上站着,皱了皱眉“帷帽也不戴。”

    “三哥你偏心”常忆卿委屈地撇撇嘴“敏姐姐也没戴啊,你怎么光说我。”

    “你!”常万选一时也是无话可说,无论是当着宋时玭,还是对宋时敏,他都说不出口。

    “哈哈哈哈哈哈,子介你今日就放宽些罢”宋时玭笑着拍了拍常万选的肩膀,转头看了眼前方“我看前面车子走得实在艰难,不如下车走走吧”向宋时敏叮嘱道“拉着点儿忆卿,别走丢了”让了让身子“你们去前面看灯吧,我们后面拉着车跟着。”

    常忆卿抬眼看向常万选,余光已瞥见在前面向自己招手的常万达和常万清“去罢”常万选笑着摇了摇头,跟一旁的梓沁也叮嘱了句“你们仨跟紧些,二哥在前面。”

    常忆卿应允,拉上宋时敏和梓沁,向前方等着的常万达和常万清走去。待到两人身边,常氏兄弟先向宋时敏见了礼,后者也向两人道了万福,几人顺着人流边看灯边往前走,常万清凑到常忆卿身边“怎么样,可让你下车来了罢”笑嘻嘻“我的鞭炮...”

    常忆卿瞥了常万清一眼,转头向常万达一笑“五哥最好了~”

    “哎!”常万清着急道“哪个就他最好了,我刚才也帮忙说话了啊!”

    “你说啥了”常万达噗嗤一乐“你不说还好,生怕三哥不知道你是跟忆卿一伙儿的。”常忆卿闻言,瞪了一眼常万清。

    常万清咧着嘴一笑,挠了挠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打小儿我干什么都逃不过三哥的眼睛。我一张嘴他就知道我想说什么。”

    “这样也挺好,表里如一,相处起来坦坦荡荡的。”宋时敏掩了口笑道。

    “还是敏姐姐了解我”常万清磨到宋时敏这边,拱手道“您可帮我劝劝她罢”示意了一下常忆卿“去年她没回来,家里本就过得不甚热闹,今年要个鞭炮不过分吧。”

    宋时敏点了点常万清的额头,笑道“偏你这般猴,这灯还不够你耍的,一会儿买几个回去,挂挂便罢了。”

    “是了”常忆卿忽然想起曾经的一晚“一会儿看看有没有孔明灯,今年好好放几盏。”

    “孔明灯...”常万清仍旧感觉寥寥“也没个响...”见几人都没有要帮自己的意思,只得暂放下心思。

    一路过了太平南路,便入了三山街,秦淮上的花灯,是上元节最精彩之处,金陵既是留都故里,又少了朝堂拘束,向来在风雅上,有着自己的骄傲,于文艺之事的品评,便是在整个大明,都有些分量,每年的花灯相竞,不消说,是为着博个吉祥的彩头,更是在文人雅士中,也有着暗潮汹涌的较量。

    因着岁末时节,花期羞涩,秦淮河道上也被人放入了各色河灯,坊间有乘了船游河的人家,于花灯间往来穿梭,似真似幻,更添情趣。明远楼作为江南贡院的最高处,如今也被饰上了花灯,映出下首鳞次栉比的考场,于这节日里的喜气欢腾中,难免有些格格不入的自矜。

    自太祖时,于这秦淮河畔定下科考场地,即便成祖北上,江南贡院的规模也一直在扩张中,苦读十载,一朝登榜,是全天下读书人的期盼,历年的科考,众生云集,这便是多了许多要吃饭的口,以及要栖身的宿处,更不必说,待考完要放松的绷紧神经,因而酒楼、茶馆、小吃甚至风流场皆是应运而生,到如今发展得已是好不热闹。

    常忆卿一行,渐融于紧密的人群,常万达和常万清一左一右护着,梓沁早已没了拘束,穿梭着寻觅新鲜趣事,时不时跑回来报与常忆卿,几人再赶去看个热闹。

    “今年倒是加了不少诗文啊”常忆卿看着满街的张灯结彩,不禁赞叹“几年没回来,花样确是多了不少。”

    “听我哥哥说,近年来,应试越发艰难了”宋时敏顺着常忆卿的指点看去,皱了皱眉“南直隶这一带,商贾多兴,许多人的心思,也不怎么在仕途上了,银钱来的快,难免多了浮躁,附庸风雅。”

    “之前严嵩打下的基础,官路大多以黄白相通,倒是个明码标价的”常忆卿苦笑着摇摇头“一朝投机,连家业带官运便都有了,自然没了在文章上下功夫的心思。”

    “忆卿”常万达忍不住插嘴“慎言。”

    常忆卿看向,望着满街的花灯,神情多有怅惘的常万达,心知,家里因大哥做了裕王的伴读,其他子弟若入仕,难免引人猜忌,又因是武将世家,领了留都镇守,便多走了戍边的武职,只三哥会试成绩不错,留在了京里,却也只是虚衔。五哥自小是三哥带着长大的,从识字到武艺都是常万选亲授,如今却也只能走武举,心中多少是有些壮志难酬的。

    “姑娘!”梓沁从老远跑了来,向常忆卿道“那边有个做孔明灯的,要对诗呢。”

    “哪里?!”常忆卿被带走了思绪,随着梓沁,来到个已围满了一圈人的摊位前,见常万超也在人群中,走过去拍了他一下“二哥,看什么呢。”

    常万超转头看见常忆卿几人,拉了常忆卿,小心扒开人群,将她往里面带去,进到圈里,常忆卿才看见那边已设了桌台,上有一叠红宣纸的长联,并一套笔墨纸砚“店家说,这边开题,写上一句诗,用孔明灯升上去,对面”回身指了指秦淮河的另一边“若有人开始对,便接上了,凑一首便给个花灯,若众人都觉得好,那个便是头彩。”说着,指了指挂在一旁竹竿上东西。

    常忆卿随之望去,见是个彩绘的八棱四景双层流苏花灯,绘的都是金陵四季景致,配以诗文,映着红艳欲滴的流苏,随风摇曳着,很是好看,心里不自觉想,小梅若是看见一定喜欢,转向常万超“可有人写了?”

    “方才有人写了放上去,可对面没人看罢大概,也没个回应。”

    “姑娘你写一个吧”梓沁看向那花灯“多好看啊,放到天上一定漂亮极了。”

    “你们在干嘛呢?这是什么?”宋时敏也被常万达和常万清带着挤了进来,听常忆卿将规则说了,也是生了兴趣“倒是蛮有意思的”回望了河对岸,转看向常忆卿道“却也看机缘。试试倒也无妨,或许真的有有缘人呢。”

    常忆卿心里自然是跃跃欲试的,听得宋时敏也这样说,点点头,走到案前,提笔写去:

    ‘碎皎流香迎客往’

    “你怎么也写这么俗气的”常万清凑过去,见围着的人好像都有些失望,悄声向常忆卿道“浓妆艳抹,不像你啊。”

    常忆卿瞪了常万清一眼“我这叫写实!”随即交给常万超,后者将长联上首抹了些米糊,粘在一盏孔明灯下的架子上,之后点燃了灯里托盘上的松脂,待热力足了,缓缓松了手,任它慢悠悠地,随风徐徐上升。

    待灯升到看不见了,转见河对岸好像并没有什么动静,众人都有些提不起兴致了,围着的人散了不少,转去看其他新鲜的。

    “哎!对面好像正点灯呢!”

第十四章 蓦然回首

    众人被不知哪里来的一嗓子给拽了回来,齐齐向对岸看去,果见一盏花灯带着长联,晃晃悠悠地被风吹到了秦淮河上,之后才像是攒足了热气,开始慢慢上升,衬着河里随水波轻荡的点点花灯,摇曳生姿,众人细看去,见上面写着:

    ‘落花飄零過流窗’

    “倒真是应景~”常万达微微一笑,看向常忆卿“比你那个还好些。”

    常忆卿抿了嘴佯装生气,提笔写去:

    ‘锦笠半探不得见’

    “你这丫头”常万超苦笑“三弟还不是为你好”抬眼望向来路“他们好像也快到这边了。”

    “啊?!”常忆卿一惊,把长联交给常万超“快快,快给放上去。”常万超笑着摇摇头,将灯升了上去。

    又等了一会儿,对面也升上了一盏灯:

    ‘雕车一顾或可尝’

    “他怎么...”常忆卿一愣。

    “这人倒是蛮了解你的么。”常万清哈哈一笑。

    常忆卿一时收了方才想要玩弄的心思,想了想,提笔去:

    ‘朱纱清谈颜色好’

    对面:

    ‘素绸红烛悦明堂’

    此时,不知哪里传来一曲丝乐,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戏腔,在人群中弥散开来几许旖旎,更是有楼中醉酒客,似乎正是兴时,与之相和抒怀。常忆卿衔了笑意,落笔一句:

    ‘和风一曲凭谁忆’

    秦淮的风是吹向对岸的,那边等了一会儿才遥遥升起一句:

    ‘对酒当歌遥轻唱’

    常忆卿垂头一笑,提笔接去:

    ‘疏疏密密林林坊’

    此时,常万选和宋时玭也找到了这里“干什么呢?”常万选看向常万超,后者向秦淮河对面努了努嘴,常万选回头望去,正见到一盏灯起:

    ‘曲曲折折蜿蜒廊’

    此时一阵风起,将对面刚升起的灯,吹得紧往常忆卿刚放的那个追去,常忆卿望着那一对儿天灯双宿双飞,心念一动:

    ‘东风寄祈忽又烈’

    常忆卿这边刚把灯放上去,河上驶过一艘花船,似乎是看到了岸上对诗的人,将头上的一株簪花摘下来抛了过去,那边人群一阵骚动,等了一会儿,但见升起一盏:

    ‘秦淮不语叠送香’

    “对面倒是有趣。”常万选轻笑一声,转见常忆卿却是神情黯然了些许,心下疑惑,皱眉看向对面。

    常忆卿莫名没了兴致,随意写道:

    ‘佳期苦短总匆忙’

    对面却像是感受到了什么:

    ‘辞岁更迭毋念藏’

    常忆卿轻笑一声:

    ‘年年今日何相似’

    对面接道:

    ‘鸿鹄有志竞锋芒’

    “这人倒是不俗。”宋时玭点点头,一旁的宋时敏闻言,看向一旁的常忆卿,见后者凝神望向渐渐升起的花灯,神色痴迷,遂落笔:

    ‘诸生难违多情场’

    “忆卿”常万选皱眉嗔怪,却见常忆卿只是狡黠一笑,无奈摇摇头,转看向对面:

    ‘知音每仗古道肠’

    “好诗!”宋时玭忍不住赞道,常忆卿转了转眼睛,提笔写去:

    ‘事事纷杂偏牵阻’

    众人如今多有好奇,皆向对面看去:

    ‘此心光明又何妨’

    “倒是个磊落之人。”常万超点点头,常忆卿却是不置可否,落笔接道:

    ‘风雨遥遥多怅惘’

    常万选皱了皱眉,见常忆卿恍若无事,苦笑着转看向对面:

    ‘江山绵绵众生相’

    常忆卿似是有所期待地续上一句:

    ‘万物清明祭神鬼’

    周围一众似乎也感觉要收尾了,齐齐看向对面:

    ‘天地正气亘古长’

    “好!”宋时玭高声一喝,下了一旁的宋时敏一跳,怨怪地轻拍了哥哥一下,却见周围人群皆相喝起,忍不住抿着嘴,与常忆卿相视而笑。

    “这最后一句‘天地正气亘古长’确是不俗。”常万选难得给了个肯定。

    常忆卿见四周皆是赞叹,示意一旁的常万清去要花灯,后者寻到店家,不一刻便举了根长杆回来,上面正是方才挂着的彩灯,常忆卿欣喜地细看去,见那灯果然做得精细,为了防雨,面罩上还刷了层熟桐油,彩绘精妙,像是名家手笔,想来是哪位大家闲来做的,用以当彩头。

    一行人满载而归,继续往前逛,宋时敏看着常忆卿手上的花灯,赞道“许久没见过做得这样好的孔明灯了,若是放上去必定是别样光彩。”

    常忆卿举着灯,左看看右看看,好不喜欢“我可舍不得放,带回去收起来吧。”

    “你这傻丫头”宋时敏笑道“灯要放上去才是祈福呢,放你手里管什么用。”

    常忆卿抿着嘴但笑不语,只听得耳边常万选道“老六又跑哪儿去了。”

    “方才听他说,要去看张记的寒具”常万达想了想“大概在前面吧”见常万选皱了皱眉“我去找找他。”说着,快步向前走去。

    几人又往前走了一会儿,满街的嘈杂中忽而有个熟悉的调调传到常忆卿的耳朵里“娘娘腔你甭跟他废话,老子脾气可不好,你给我该排队排队去!”

    常忆卿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快步往前走去,余众不明所以,赶紧跟上,那方争吵似乎还在继续,莫名还传来了常万达的声音“大家都是花了时间等的,哪有你这般上来就要”以及常万清急切而不满的吵嚷“对啊!你还要那么多,这好不容易出来一锅,后面都白等啦。”

    常忆卿终是穿过诸多人流,找到了那个铺子门口,见已排了长长的队,先头几个人,正围着个插队的理论,常忆卿恍然若梦,只感觉周遭皆渐渐隐去,只那一块儿是清晰的,那几个人很是熟悉,也......很是奇怪。

    最奇怪的,要数那身着黎色吴绸曳撒,头戴飘飘巾的柴胡,正撸着袖子,被一旁的常万达拦着,其身旁则是一身月白湖绸道袍,头戴乌纱唐巾的小梅,正拉着似乎也想上去干架的常万清,虽是个满是火气的场面,常忆卿却看得忍俊不禁。

    “老六!”常万选厉声呵斥,将几人一时镇在了原地。

    小梅寻声看过来,第一眼认出了常万选,愣在了那儿,手上松了常万清,目光逐渐落在常万选一旁的人身上:常忆卿今日着了绛色祥云妆花缎面儿月白交领短袄,下衬豆绿裙子,梳了桃心髻,顶着个卧兔,正自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常万选也认出了小梅,转看向一旁的柴胡,愣了一下,快步上前与常万达一起劝住柴胡“柴大哥莫要生气了。”

    柴胡转头见个长身玉立的少年也上前来,一时没认出常万选,还在气头上“你跟他”一手指着旁边那个插队的“一伙儿的?!....哎,你怎么认识我。”

    小梅尴尬地拉了拉柴胡的胳膊“胡哥,他是忆卿三哥,你忘啦。”

    “忆卿?”柴胡转眼看到了跟在常万选身后的人,咧嘴一乐“哎,小丫头,是你啊。”

    常忆卿一笑,上前道“大老远就听见柴大哥的声儿了,这么大火气。”

    “你不知道!”一番话又引得柴胡气起来“我们都快排到了,这人上来就买。”

    常忆卿转头见旁的两人,皆是素色深衣,头戴方巾,论年齿像是历过考的儒生,手里各抱着两袋油纸包,尴尬地站在那儿,被后面排队的人评头论足,却走也不是,遂一笑“两位小哥儿可是为家里人买的?”看两人苦笑着拱了拱手,一笑“这一队里怕也有不少孝心,两位小哥儿莫要只便宜了自己才好”听闻队伍里传来几声应和,随即宽慰道“物以稀为贵,这家的手艺地道,却也是要人人都有机会尝了才好,不然独乐乐,又有多少意思,两位以为呢。”

    两位儒生听了,深以为然,拱手向后方排队的一众深施一礼,遂一人留了两卷儿,剩下的还与店家,遂与柴胡几人告罪后转身离去。

    “这般好好说不会啊”常万选待两人走远了,转头看向似已知道闯祸了,躲在小梅身后的常万清,没好气道“怨不得试策也写不出来”遂向柴胡和小梅拱手一礼“没想到竟遇到你们,离大哥呢?”

    “河边看灯呢”柴胡接了店家重新打包的寒具,向身后一指“他”示意了一下身旁的小梅“说这边的寒具做得不错,打听了这家最地道,我俩就先过来买了,谁想到遇到这事儿,走,老离在那边呢,我带你们去。”说着,引了常万选一行往河边走去。

    常万清凑到常忆卿身边,悄声道“三哥认识他们?”

    “他们是离大哥的朋友”常忆卿跟在常万选身后,目光落在其旁的小梅身上,一笑“这次一块儿来过节的”转向常万清“你还记得离大哥么?”

    “记得啊!”常万清想了想“他给我削的那把小木剑我还留着呢。就是那时候他来去都匆匆忙忙的,没多在家待几日。也不知他现在能不能认出我来。”

    秦淮河边上,离歌笑和燕三娘正倚在廊子上看着河灯以及驶过的花船,忽听得身后一声呼唤“燕姐姐!”燕三娘回过身去,一个人影正扑入怀里。

    “忆卿?!”燕三娘将怀中的人拉开,惊喜“你怎么找到我们哒。”

    “多亏了柴大哥的大嗓门”常忆卿笑道,简单将方才的事情说了“我跟我二哥三哥他们出来的,正好遇到了他俩。”

    离歌笑与燕三娘向常忆卿身后看去,正见柴胡和小梅也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常万超兄弟四人以及梓沁和承毅、常通,另两个不认识的男女。

    “离大哥”常万选和常万超上前一步,与离歌笑和燕三娘见礼,身后的常万达和常万清随之“没想到刚巧遇到。”

    “哎!离大哥你怎么也有这花灯!”常万清一眼看见了离歌笑手里的八棱流苏花灯,又看了看常忆卿手里那个,恍然“原来方才对诗的是离大哥啊!”常忆卿闻言,也发现了离歌笑手里的灯,不由得一愣。

    “啊?”离歌笑看了看手里的灯,笑了笑“我哪儿有那文采”说着一把将小梅拉过来“小梅写的,我这帮他拿着而已。”转手将灯塞到小梅手里,之后一把将其推了出去。

    电光石火间,小梅便成了万众瞩目的那个,看着眼前同样执着灯的常忆卿,方才明白怎么回事“刚...刚才是你?”

第十五章 桃之夭夭

    常忆卿红了脸,微微低头不语,一旁的宋时敏疑惑道“小梅?”转看向常忆卿“他...他也叫小梅?”

    “啊,忘了介绍”常万选赶紧道“这位”伸手引向小梅“贺先生和这几位”示意了一下离歌笑几人“都是我家的朋友,今年本就是要来家里拜会的,可巧儿就遇上了”转向离歌笑介绍宋氏兄妹“这两位,是国子监祭酒宋大人家的亲眷。”

    “在下宋时玭,幸会。”宋时玭与离歌笑几人见礼。

    “在下贺小梅。”小梅赶紧回礼。

    “离歌笑。”离歌笑与之回了平礼。

    “俺叫柴胡。”柴胡大大咧咧向宋时玭拱了拱手。

    “这是敏姐姐”常忆卿笑嘻嘻地拉着有些羞涩的宋时敏向燕三娘介绍,宋时敏向一枝梅道了万福。

    “叫我三娘就好了。”见宋时敏气度不俗,燕三娘不知道怎么回礼,有样学样地拱了拱手。

    “燕姐姐你今天穿得好漂亮啊。”常忆卿上前一步,打量着燕三娘,见其今日穿了件沉香色花鸟妆花缎鹅黄交领短袄,袖口饰了紫萝袖缘,外罩了件柳绿对襟半臂,下着杏黄长裙,只在裙边绣了很窄的一条深色镶边,头上梳了挽髻,别了一小朵腊梅簪花,竟是有了一股子娴静之感。

    “都是梅梅给弄的”燕三娘一张嘴便破了功“这走起路来比我平时累多了。”引得一众人忍俊不禁。

    “行了”常万超接口“既然遇到了,便一起逛逛吧”招呼了一行人往主道上走去,自己则凑到离歌笑身边,悄言“晚上便跟我们一起回府吧。”

    “倒没想就这样遇到了”离歌笑望向前方的一群人,皱了皱眉“我们已在这边找了个客栈,想着择一日正式登门拜访的,东西还在客栈呢。”

    “留都这边不比别处”常万超看向离歌笑“常家太显眼...”

    “是我疏忽了”离歌笑点点头“那一会儿逛完,还烦劳跟我们回趟客栈拿东西。”

    “不妨事”常万超笑了“为着那丫头出来,特地备了车,东西放车上就好了。”如此,两人便定下了。

    走在前面的常忆卿,回头望向正与常万超说话的离歌笑:他今日穿了身翠蓝绉纱程子衣,朱鞋、绫袜,头戴玉台巾,还把一脸的胡渣剃了,俨然也是个俊美少年郎。

    “许久没见离大哥穿得这样利落了”常忆卿忍不住赞道“果然人要衣装。”

    “那也是娘娘腔给配的”柴胡听到这话,回头向常忆卿咧了咧嘴,反手指了指在更前面,正与常万选说话的小梅“那小子这次是下血本了,就我这一身,听说得一百多两银子。”

    “这么贵!”常忆卿惊了。

    “时间太赶,梅梅加了钱的”燕三娘在一旁感慨“年底了谁还出活儿,要不是铺子里还有些压箱底儿的布料,再加钱也做不出来。”

    “你这一身儿也是?”常忆卿打量着燕三娘,见料子是上好湖绸,针脚细密,版型规矩,一看就是老师傅做的。

    “包括歌先生那套,我们几个一块儿定制的”燕三娘啧啧赞叹“怎么也得小一千两了”回头看了眼离歌笑,凑近常忆卿笑道“歌先生那胡子也硬是让他给刮了,我这头也是他梳的”转了个身给常忆卿看“怎么样,好看么~”

    “好看~”常忆卿抿了嘴笑道“可他有没有告诉你,这是成亲后的女子才会梳的挽髻啊。”

    燕三娘愣了一下,脸上立时有了红晕,咬着牙瞪向前方“我说他怎么那么殷勤!”

    “不过那位贺先生,倒也是蛮有眼光的”宋时敏打量着燕三娘这一身,点点头“一般闺阁女子要么太素净,要么配色太过相近,这沉香稳重,又得杏黄带出不少朝气,人也利落不少。”

    “你们这有学问的真是不一样”燕三娘被夸得越发羞涩“这么一说,感觉这身儿做得好值啊。”

    “姑娘你本就生得好啊”宋时敏被三娘的样子逗笑了“这衣服,也只你才配得上。”

    “矮油,好啦好啦”燕三娘着实是有些不好意思了“算梅梅还有良心。”

    “对了”宋时敏想起离歌笑塞到小梅手里的花灯“方才对诗的可是那位贺先生?”

    “是啊”燕三娘笑嘻嘻道“那摊位上挂着个花灯,让梅梅看见了,一问,是要对诗才能得,偏巧对面儿就出了一句,梅梅就赶紧接上了。”

    常忆卿不自觉抿了嘴,随即又撇了撇嘴“还‘秦淮不语叠送香’呢,好大口气。”

    “那句是歌先生说的”燕三娘哈哈大笑“你那句对完,梅梅一时没想到,偏巧扔过来一朵簪花,歌先生就应急给他想了一句。”

    “那花儿呢?”常忆卿记得,那好像还是艘花船,隐约见得是个着青罗的女子抛过去的。

    燕三娘把脑袋一歪“这儿呢~”

    “就是这个?!”常忆卿见正是方才那朵腊梅“怎么跑你这儿来了。”

    “当时是抛到歌先生那边去的”燕三娘扬了扬头“我就给截了,歌先生说正配我这身儿。”

    常忆卿闻言,禁不住掩口窃笑起来,心里不自觉畅快了许多。

    几人渐走上了主道,人也慢慢多了起来,来来往往,川流交错,离歌笑与宋时玭一人一个,拉了燕三娘和宋时敏在身边,以防冲散,常忆卿却是趁着凌乱,往前穿梭着,见小梅与常万选正被一股子人冲散开来,上前拉了拉小梅的衣袖,后者转头看见常忆卿,一笑,随她往一旁走去。

    “你...”常忆卿与小梅,各拿一盏花灯,并排走在街上,这是在那日甲板谈心后,两人再次见面“腿,都好啦。”

    “嗯。”

    “这衣服,你新做的?”

    “嗯。”

    “你怎么光知道嗯”常忆卿忍不住笑着看向小梅,见后者目视前方,华灯之下,面色如皎,只那已红透了的耳根,却是暴露了心境,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小梅看了一眼常忆卿,也忍不住笑了,将灯在常忆卿眼前晃了晃“方才看见这灯,想着你一定喜欢。”

    常忆卿低头笑了笑,看向小梅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小梅眼睛亮了亮,红晕已浸染了脸颊,开心道“说好,要给你做个好看的,只怕也做不了这么好看。”

    “你之前做的就很好看啊”常忆卿看着手里的灯,莫名就和那年刺骨的半山腰上,功败垂成的一点光亮相重叠,只觉着今晚的灯火再旺,也不及那日的一点星光。

    “哎,小心...”小梅见迎面跑来几个拿着风车的孩童,伸手想将常忆卿拉到身边,不想一个剑鞘突然插在两人之间,那持剑的手一转,一个剑花将自己挡开,小梅下意识地以手臂相抵避过,稳住身形看去,一着黛色圆领锦袍的少年,将常忆卿护在身后,那未出鞘的剑就拦在身前,审视地盯着自己。

    “承毅,你干什么啊。”常忆卿将那少年扒开,把小梅拉到身旁“他是离大哥的朋友,离大哥你记得吧,小时候教你骑马来着。”少年慢慢将剑放下,眼睛却没离开小梅,又打量了一会儿,慢慢低了头,退到一旁。

    常忆卿拉了小梅继续往前走,小梅悄悄回头看去,见那少年待他俩走了一会儿,也起步跟了上来,只不过保持了一定距离,但目光似乎仍旧盯在自己身上,忍不住吞咽了口吐沫,真有如芒刺在背。

    “他...他是谁啊?”

    “他叫承毅,从小跟着我大哥的”常忆卿见小梅一脸窘迫,笑着安慰道“没事儿,他向来如此,我大哥又是个木头似的人,俩人在一块儿便更闷了”回头看了眼跟着的承毅“他也不是对你,大概是我大哥出门前吩咐的,让他盯着我别乱跑。”

    “这样啊。”小梅点点头,却是有意与常忆卿分开了些。

    常忆卿见小梅拘谨,侧耳闻得前方锣鼓渐近,遥见一彩龙蜿蜒而来,大概是有人扎了条长龙花灯,正边舞边往这边过来,身旁人群似乎也发现了,都想去讨个头彩,人流便也开始往前涌了过去,常忆卿眼睛一转,向小梅勾勾手,在其耳畔悄言几句。

    “听明白了么?”常忆卿说完,示意小梅听自己的“哎,你别往后看。”

    小梅梗了脖子,有点儿紧张“这样...不太好吧”见常忆卿睁大眼睛瞪向自己,只好点点头“那..那好吧。”

第十六章 灯火阑珊

    彩龙越来越近,人群也越来越密实,那彩龙绵延一里多,被百人用竹竿撑着,摆弄出各种姿态,与周围凑热闹的人群相互应和,更逗得许多带孩子的,将孩子举过头顶,任小童伸手作势抓住游龙,还有许多少年穿梭在舞龙者中间,追逐嬉戏,好不热闹。

    眼看龙头便要舞到常忆卿和小梅这里,常忆卿忽然拉起小梅,一猫腰,钻入了舞龙的队伍里,与之相向而行,迂回穿梭。

    承毅一直盯在两人身上,却也没料到事发突然,立时一惊,起身欲追已然落了时机,被人群隔了好远,只最后看见,小梅手中的花灯一闪而过,没入了翻转腾跃的彩龙间,心里好不着急,又记着常胤绪嘱咐过的,不好打搅了灯会,只好等这波人过了,去找常万选请罪。

    燕三娘那边也经历了这波舞龙,人群实在狂热,与离歌笑终是被分散开来,却也不好施展轻功,一来着装不便,二来,喜庆的日子怕扰了兴致,便慢慢顺着人群,退到个松散些的铺位前,想等这波过去,再去找离歌笑。

    等待的时候,忽然感觉身旁有个人也一直没动,扫眼看去,见是个弱冠模样的,一身靛青纯色道袍,头上戴着大笠帽,衬着如玉的面容,被这一街的光华映得越发透亮。

    那少年嘴角微微上扬,看向喧闹的舞龙,目光却是沉稳温润,让人不由得,也从那激昂的锣鼓中抽离出来,心亦慢慢静了。燕三娘先前,为着跟离歌笑冲散而升起的诸多烦躁与焦急,一时间,竟真的渐渐放了下来。

    朝鲜时,总有李峘在眼前晃悠,令燕三娘如今对美丑,也有了些免疫,再者,这少年身上,更多是种让人能静下来的从容,倒是让燕三娘多了些好奇。

    似乎是感受到了目光,那少年转过头来看向燕三娘,规矩地拱手一礼“这位娘子可是和家人冲散了?”

    “啊?”这声娘子把燕三娘叫得一愣“你...你说我啊,啊,是。”说着,向周围寻觅起来。

    那少年想了想,微微一笑“娘子可是来访友的?”

    燕三娘一惊,往旁边挪了一步,打量那少年一番“你为什么这么说?”

    “一来,娘子口音不似本地人”少年仍旧得体一笑“二来,这龙灯每年都有,大家习以为常,一般都会在原地看灯,待热闹过去了再汇合,娘子却一个人远远躲开,看上去并无甚兴致,却仍旧与家人冲散了,可见这龙灯于娘子而言,来得突然,因而推想,娘子大概是第一次来留都,亦或者,无甚亲眷在留都来了解此事”随即点了点头“如此,那想必娘子的家人也不了解这边,大概也不是本地人吧”最后看向燕三娘已是有些吃惊的神情,似是认真总结道“而且,娘子气度不似寻常深宅妇人,孤身一人与在下相谈,仍旧气定神闲,眉宇干练,心思警惕,很是有大家风范,想来在外行走也是常事。”

    “你跟我一朋友还挺像。”燕三娘忽然感觉,小梅平时也没那么絮叨了。

    “哦?”少年好奇“可有什么相似之处么?”

    “话多。”

    “......”

    此时,彩龙已舞过尾巴,人群渐散开去,慢慢往来开,燕三娘步向主道,寻觅着离歌笑的身影。

    灯火阑珊,燕三娘脑海中,还是以往那个不修边幅的邋遢模样,怎么也没记住,被小梅修饰了半天的恰似少年,人海茫茫,好像每个都是他,却又哪一个都不是他。终是一个转身,目光稳稳落在一个正笑看向自己的面容上,一时间,周围的一切都好像避开了,眼中的那个人,再没有被其他襕衫淹没过。

    离歌笑也看见燕三娘发现了自己,示意她留在原地,自己迎去,待走近才发现,其旁边有个少年一直没动,上前牵了燕三娘的手,疑惑地看了那少年一眼。

    “哎?你怎么还跟着我?”燕三娘顺着离歌笑的目光看去,才发现刚才那人竟跟在自己身边。

    “想来这位,就是娘子的家人了”少年向离歌笑行了礼“方才有幸,与尊夫人一起避了避热闹,如今看她找到您,也就放心了,在下告辞。”说罢,转身离开。

    离歌笑戏谑地看了眼,已满脸通红的燕三娘,转而抬眼,正见承毅在前面四处寻觅。

    “承毅”承毅听见自己名字,找了找,发现了离歌笑和燕三娘,便往两人这边过来。

    刚走没几步的少年,也听到了离歌笑的声音,目光随着跑过身边的承毅,再一次落到了离歌笑和燕三娘身上,想了想,回身也跟了上去。

    “跑了。”承毅跑到离歌笑身边,微微低了头,神色略带懊恼。

    “谁跑了?”燕三娘奇怪。

    “他这样,还能谁啊”离歌笑苦笑道“忆卿呗”遂看向承毅“她一个人,还是跟小梅一起?”见后者抬眼有些诧异地看向自己,点点头“那大概是把小梅拉跑了。”

    “为什么一定还是忆卿把梅梅拉跑了”燕三娘笑了“他那灯明摆着是想给忆卿的。”

    “他有那心,也得有那胆啊”离歌笑摇了摇头,安慰仍旧皱着眉的承毅“没事儿,梅梅心细,会照顾好忆卿的”感觉他还是不放心“一会儿我去跟万选说,一定把人找着。”承毅这才稍稍定下些心,但眉头依旧没松开。

    “你们是怀远侯府的客人?”三人闻声看去,竟是方才那个与燕三娘在一起的少年。

    “你怎么还没走?!”燕三娘诧异竟有如此难缠的人“还偷听我们说话。”

    “行动唐突”少年向燕三娘与离歌笑拱手一礼“还望夫人海涵...”

    “你叫谁夫人呢?!”当着承毅,燕三娘终究接不住这样的称呼。

    少年一愣,没明白刚才叫得还好好的,怎么现在翻脸了“刚刚...”

    “内人脸皮儿薄,不妨事”离歌笑看向已红了脸的燕三娘笑了笑,复而看向少年疑惑道“你又是谁?”

    “在下徐文璧,家父袭第六代定国公爵,方才听闻,兄台提到常家小姐小字和子介兄,想必是怀远侯府的亲友了。”常万选字子介,这确是与侯府有交的人家才会知道的。

    “你是京城徐大人家的亲眷。”离歌笑知道,如今守备金陵的,是魏国公的后人,这魏国公与定国公实则一脉同宗,皆系开国大将徐达之子孙,却是因成祖时,长子与幺儿站了不同派系,才有了如今一家两爵,南北而居的局面。

    “看来兄台,也是在朝为官的”徐文璧一笑,点了点头“现今留都守备,确是我族堂伯公,徐常两家向来交好,所以甚是关切,还望兄台原谅徐某冒犯。”

    “小小年纪,谈吐倒是不卑不亢,有礼有节”离歌笑带了几分赏识“没什么,常家小姐和我朋友在一起,不会有危险,我们这就去找子介说一下。”

    “纵然是兄台的朋友,现下佳期夜半,人员混杂,两位姑娘怕也不太安全...”

    “你才姑娘呢!”燕三娘气道“我们梅梅是个男人!”

    “小梅是我兄弟”离歌笑有些尴尬地,给一脸懵的徐文璧解释了一下“行了”一旁的承毅已有些着急“咱们找万选去吧,他可能也找人呢。”遂向徐文璧一拱手,转身而去。

    小梅那边,常忆卿看着眼前的帷帽,一脸不高兴“一定要戴么?”瞪着小梅,撅了嘴“我说刚才你跑哪儿去了。”

    小梅笑嘻嘻道“戴上吧,咱俩就这么跑了,总要顾及着点儿,回去也好有个说辞。”

    常忆卿叹了口气,不情愿地把帷帽戴上,任小梅把绢纱罩得严严实实“好了吧”待小梅看了觉得没问题了,笑道“走,咱们把灯放了去。”

    两人已过了最热闹的地段儿,寻了秦淮河畔一处人少空旷的地方,小梅取出火折子,将两个灯的松脂燃了,一人执一盏,直直地伸着手臂,待感觉热气足了,尝试着松了松手,觉着有了向上的力道,才缓缓松开。两人看着花灯愈升愈高,彼此相视而笑,喜上眉梢,满脸尽是开怀。

    两盏花灯,被河上拂过的微风一送,犹如奔月的仙子,在已被满街流彩,映得如白昼一般的空中,徐徐划过一道成双的潋滟风姿,引得街上许多人纷纷驻足,抬头目送着,两道身影,渐渐升到如同一对繁星大小,才堪堪回神,而常忆卿与小梅,则正一同虔诚地合目祈祷,一时仿佛忘了周边所有。

    常忆卿慢慢睁开眼睛,抬头发现,已寻不得花灯踪迹,转头见小梅还在那里合掌祈求,一时好奇又生情趣,凑到小梅面前,盯着小梅闭着的眼睛看。

    小梅专心礼毕,一睁眼,正对上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吓了一跳,浑身一个激灵呆在了原地,却是惹得常忆卿哈哈哈大笑,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你别笑了”小梅见路人皆笑嘻嘻地看向两人这边,脸上一红,拉上常忆卿赶紧离开。待到一处稍僻静的巷子里,常忆卿方才缓和了些“接下来去哪儿啊你要?”小梅说着看了看天色“不然回去吧,侯爷他们会担心的。”

    常忆卿看向小梅,嘻嘻一笑“带你去个好地方。”隧拉起小梅便往巷子里走去。

第十七章 怡然自乐

    两人七拐八拐,愈走愈僻静,渐偏离了秦淮主道,四周高宅间,开始夹杂了不少庶民杂院,也越发不比贡院那边的纸醉金迷,然时不时蹦出来几个炸爆竹的顽童,以及邻里间,用简单的红布,包裹着礼轻情意重的年货,互相拜年的身影,却让这份年味儿,多了些最平实的烟火气。

    偶有走过的货郎,卖的也都是些市井零嘴儿,比不得三山街的集贤楼,却是小儿们一年的盼头。

    小梅买了包山楂糖分与常忆卿,忽闻得几声昆腔,再寻去又没有了,此时两人正走到一处偏宅门口,常忆卿从袖口取出个牌子,向门口瘫坐着的一老者亮了亮,之后从荷包里,取了几两银子,放进老者身边的一个铜盆里,砸得叮咣直响,那院儿门立时便开了,里面走出来个年轻后生,向常忆卿拱了拱手,转头看向小梅。

    “一起的朋友。”常忆卿向那后生道。后生点点头,让开请了两人进去,常忆卿转头向小梅招了招手,遂拉了还有些愣愣的小梅进了院子。

    待进去了,小梅才发现,竟是别有洞天:设计园子的人,不拘一格先修了一进水榭,不留栈桥,只将几块太湖石铺在水上,连向一片,用整块儿太湖石垒砌的石洞,上面爬满了徒留筋脉的藤蔓,不知是什么植物,更不知哪里取的水,在洞外还流有一淙淙水帘。

    两人避着水帘进了石洞,见璧上存了那许多盏油灯,一时如走在浩宇星空间,忘了山外凡俗。蜿蜒辗转地走了一会儿,略看见个洞口,隐约见外面摇曳着些暖色,已闻得曲笛悠扬。

    出了洞,入眼竟是个建在碧波上的吹台亭,连了一圈回廊,正透着里面唱戏的人,另有一吹笛者在一旁的回廊里。院子近乎正圆,墙壁上的磨砖对得严丝合缝,常忆卿与小梅出来的地方,与那吹笛人近乎相对,但笛声却似在耳旁,声音绵软清透。

    常忆卿领着小梅向水岸的座位走去,这座位也是巧妙,依旧是借了各式形态的太湖石,却是都寻得那磨得圆润的,堆叠成半山式样,上面已坐了几人,道袍舒绦,甚至有人半散了发,立于一个太湖石上观戏,一时间,小梅也有些分不清,是不是误入桃源。

    寻得一处坐下,小梅环视了一圈儿,向常忆卿悄声道“这是什么地方啊?”

    “桃花源啊”常忆卿笑道“怎么样,是不是个好地方。”

    “好...真好啊”小梅似乎还觉得是在做梦“我们真的还在金陵城里么。”耳边回荡着清丽的曲笛,仿佛刚才的喧嚣,还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常忆卿看着小梅愣愣出神的样子,掩了口窃笑“这还是我爹找到的,名曰‘源水阁’,常客也称‘望武陵’。”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小梅想起一路走来,点点头“当真是豁然开朗。”

    常忆卿见小梅一点就透,很是开心“这儿是金陵许多大家常聚的地方,一般人不知道,且院子拢音好,外面也听不得,便也寻不来。”

    小梅谨慎地向旁边看了看,与常忆卿悄言“他们都是唱戏的?”

    “也有写本子的,听说魏良辅也曾来过。”

    “魏大家也来过!”小梅一时感觉,周围尽非池中之物,不免有些自惭形秽“平日里,京城戏班的班主们,从来都没叫我一起去品评过。”想起自己那要靠管事的,外请些角儿来撑流水席的戏班子,小梅越发觉得此时如坐针毡。

    “这便是这里的好处了”常忆卿见小梅有些拘谨,一笑“这里的规矩便是‘不予置评’。”

    “不予置评?”小梅奇怪“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常忆卿指了指正唱着的旦角“那台子只要空下,这里的人便都可以上去唱,不拘形式,也不拘风格,自己有曲的,可以请人伴乐,没有也可以清唱,总之,人只要上了台,便百无禁忌”之后示意小梅环视周围“但台下的,从头至尾只能听,不可评好坏,也不可言喜恶,只可留,或走。”

    “还有这种规矩。”

    “我爹说,戏为胸臆,曲自多情,这人唱出来的,本就是一番感怀,又何谈高低好坏,互通者定可共情,多说无益。”

    正说着,四周零零落落,起了些微弱的掌声,原是台上的人一曲终了,只见那旦角透窗道了一福,遂与那吹笛的人相携而去。台上一时空落了,可台下的人却也没有想上去的。

    “这...”小梅见一时寂静,有些尴尬“是不是结束了啊,咱们走吧。”

    “这里就这样”常忆卿好像习以为常“只要不违法理,一切随性”说罢看了眼一旁,那个半倚在一整块太湖石上,仰着头,用扇子盖在脸上,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的人,转向小梅道“而且这里不分昼夜,只要是阁里的人,想在这里呆多久就呆多久。”

    “阁里的人?”

    常忆卿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块牌子,小梅看去,见是一小块自然木质切面,木色黄,其间灿若金丝,隐约见得一‘散’字“有了这个,便是入阁了”隧将腰牌收了“不过我这个只是散阁人的牌子,带朋友来是要交钱的”向小梅一笑“这次我请你。”

    “散阁人?”小梅好奇“那,还有什么人?”

    “散阁人一般是武陵人带来的朋友,于这台上唱过一曲后,被认为有资格入阁的,临走时,便会给一个这个牌子。若日后一曲惊人,便会被升为武陵人”一笑“听说爹爹第一次来的时候,上台唱了西厢记里的一段儿,出门直接就给了个武陵人的牌子。”

    “那武陵人能做什么?”小梅对这里的规矩越发好奇起来。

    “武陵人也可以带朋友过来,且不用交钱,却是只有一次机会,之后,便是交钱也不能了。”

    “那这便是要来人细细掂量啊。”小梅恍然。

    “是了”常忆卿点点头“不过,这些都没什么,最尊贵的,是阁外人。”

    “阁外人?”小梅诧异“怎么是阁外人?”

    “我也不知道”常忆卿无奈道“只是听我爹提过,但没人见过,也不知道是谁,因为,只要被阁中认作阁外人,便再不能来了。”

    “啊?”小梅很是莫名“那怎么,还是最尊贵的?”

    常忆卿摇摇头“大概非池中物,不可强留吧”看向小梅道“既然来了,你也去唱一段儿吧。”

    “我?”小梅一惊,使劲儿摇了摇头“我...我就算了,一会儿该把我轰出去了。”

    “都说了,这里上了台,戏比天大,哪个敢轰你”常忆卿拉了小梅的衣袖,继续鼓励“反正也没有人会说什么,你只当唱给我听的,当他们都不存在。”

    小梅确是心痒,只是,方才听闻常忆卿的一番介绍,觉得这里实是大雅之处,自己在戏班子都是被嫌弃的,于这里岂不是有碍观瞻,微微低了头,喃喃“还...还是算了。”

    常忆卿想了想,执了小梅的手,见后者看向自己,微微一笑“今天是上元节,就当,是给你思念的人唱的罢。”

    小梅怔了怔,恍惚了好久,徐徐起身,慢慢沿着回廊走到台亭中,透过窗,望见常忆卿坐在一众‘山’间,向自己鼓励一笑,心下一时,想起了什么。

    离歌笑那边刚与常万选汇合,后者听闻常忆卿不见了,又急又气,与常万超商量,几人分头去找,宋时玭听闻,也想找自家人手来帮忙,却都被离歌笑止了。

    “子介”离歌笑拍了拍常万选的肩膀,安抚道“忆卿跟小梅在一起,两人武功都不弱,应该没什么大事儿,安全不是问题”见常万选听后,倒是稳下些心绪,却是依旧皱眉不语“小梅比我们几个”示意了一下身旁的柴胡,却被燕三娘瞪了回来“懂规矩,定不会害了忆卿的清誉”常万选闻言看向离歌笑,神色缓和了些“你们都是侯府里的,金陵城的人大多认识,这般大张旗鼓找人,便是不知道常家小姐走丢了的,没一会儿也全知道了,我们是外乡人,没人注意,也不知道在找谁,行动起来方便一些。到时候找到了直接给送回府去,你们就先回去吧,别声张就行。”

    “我觉得离大哥说的有道理”常万超想了想,看向常万选“咱们这边人太显眼,反而害了忆卿。”

    “她还用人害!”常万选终是忍不住低声发泄了出来“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抛头露面的,金陵城里认识她的人还少了!”

    “哎~子介”离歌笑轻笑一声,看向常万选意味深长道“我打赌,现在忆卿乖乖戴着帷帽呢,这点你倒不用担心。”

    “离大哥你可算了吧”常万清苦笑“我们好几个人,劝了那么久都被她扔在一边,谁能劝得动。”

    “小子你不懂了吧”柴胡一把揽过常万清,一脸骄傲“这叫一物降一物。”一旁的常万选听得这话,若有所思起来。

    “行了老胡”离歌笑怕柴胡嘴上没把门的,催促道“咱们先沿着承毅说的方向找找,看有没....”

    “承毅!”常万超一声惊呼,离歌笑转首见承毅已借了一旁的屋顶,飞身而去。

    “这小子轻功不错啊”燕三娘赞道“哎?那不是....”

    “行了,知道方向了,咱们走吧。”离歌笑看着天边飘远的两盏花灯,向柴胡招了招手,几人一路向承毅离开的方向走去。

第十八章 潇湘八景

    望武陵内,‘山’间人已所剩无几,最后一个走的,是方才在常忆卿旁边,以扇遮面小憩的人,似乎实在听不下去了,取下折扇向台上望了望,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终是长叹一声,起身出了院子。

    常忆卿环视一周,见院子里,只剩了自己这一个听众,再看向亭台中,全心沉浸的小梅,淡淡一笑,轻轻地叹了口气,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倚卧在一块凹陷的太湖石间,一手托了脑袋,静静欣赏起来。

    离歌笑几人,已寻得常忆卿与小梅放灯的地方,见承毅正在河边查看,离歌笑走上前去“有什么发现么?”承毅摇了摇头,眉头紧皱“别担心,他们既在这边安心放灯,大概也就在附近了。”

    “这边”燕三娘在一处巷口向几人招手“应该是往这边去了。”几人赶紧跟过去。

    “你咋知道的?”柴胡奇怪。

    燕三娘从巷口的一处石缝中,取下一枚银针,递给离歌笑“梅梅留的。”离歌笑与柴胡相视一眼,皆扬了扬眉毛,窃笑不已。

    常忆卿此时,已听得有些困乏了,微微合了眼,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拍子,心里却怪道,小梅今日唱的并不是《西厢记》,也不是近日里新出的《浣纱记》,因他是清唱,寻不得曲调出处,只时而有一两句曲词入耳:

    “春景看山色晴岚翠,夏天听潇湘夜雨疏。九秋玩洞庭明月生南浦,见平沙落雁迷芳渚。三冬赏江天暮雪飘飞絮,一任教乱纷纷柳絮舞空中...闲来思虑,自从那日赋归欤,山河日月几盈虚,风光渐觉催寒暑...”

    一时驱散了些倦意,起身愈发认真听去。

    “写这词的人确是不俗。”

    常忆卿一惊,见身旁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两个人,自己听得入迷,未曾发觉,定睛看去,竟是门口那个老者,还有个不认识的少年,赶忙起身行礼,遂看向老者笑道“您也觉得这词写得好?”皱了皱眉“可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这世上,未得传唱的词曲何止千万”老者笑了笑“你才多大,许多大家也未必有信心说,自己听过十之一二。”

    “可,不是也有专门著书立传,收录词曲的人,若是好词,怎地没人将它记录在案?”

    “既为记录,便是有它记录之后的用处”老者眼中一时多有感伤“词曲,若是只因用处而得其价值,那么朝代更迭,权者喜好便都是它的威胁,如此殚精竭虑,于它而言,也便脱离了这戏本身的筋骨。”

    “言不由己,确是悲哀”常忆卿点点头“所以,它是故意没有让人知道?”

    老者摇摇头“若真如此,便是连这位公子也不会知道了”看向台亭中的小梅,若有所思“只是听来,他与这作曲的人,似乎关系匪浅,想来,能知道也不是什么偶然。”

    “难道是他母亲?”常忆卿喃喃,遂看向老者“您怎么感觉出来的?”

    老者看向常忆卿笑了“你不是他朋友么,怎地没听出来?”

    “我...”常忆卿有些尴尬地低了头。

    “世人只听曲调,不闻胸臆”老者笑着摇了摇头“不遇知音者,谁怜长叹人啊。”

    “姐姐莫要难过”一旁的少年,似乎感到了常忆卿一时尴尬“这人与人的相处,本就不在一朝一夕,一生得一知己已然无憾,彼此诚心以待才是最重要的。”

    常忆卿一笑,忽而感觉,台亭那边没了声音,转头见,小梅向坐席这畔拱手一礼,随即沿着廊子下了台亭,常忆卿这边的三人也迎了上去。

    待到跟前,小梅先向老者施了一礼,那少年也与小梅见了礼,小梅看向坐席那边“我说我一唱就没人了吧。”

    “谁说没人了~”

    四人寻声看去,竟是离歌笑、燕三娘和柴胡从洞里走了出来,后面跟着满是愁容的承毅,直到看见戴着帷帽的常忆卿,才终于有些诧异地看向一旁的小梅,最后一个是徐文璧,常忆卿见他从洞里出来,一时满是意外。

    “娘娘腔,唱的不错啊~”柴胡走到小梅身边,一把将小梅揽了过来,被燕三娘反手拍了下胸口,哈哈一笑“虽然俺还是听不明白,但感觉就是比以前强多了。”

    “臭男人懂什么,梅梅,别理他,唱得不错!”

    “这次虽然也没在调上”离歌笑听闻燕三娘的话,无奈地皱了皱眉,看向小梅一笑“但确实更有感情了,比之前用心。不过这曲子很新啊,没听过。”

    “你们当然没听过了”常忆卿看向小梅一笑“这世间的卧虎藏龙,岂是人人都能见得的。”

    “不知公子这一出,可有名字?”老者身旁的少年看向小梅,满是好奇,见余众皆看向自己,一笑,拱手一礼道“在下姓汤,临川县诸生,方才得老伯”看向一旁老者“垂青,得闻大雅,甚幸。”

    “不敢,不敢”小梅赶忙回礼“其实这一出,并未正式登过场,因而也没有正经名字,只定了‘潇湘八景’为题。”

    “悟乾坤清幽趣,但将无事老村夫。写入在潇湘八景图”老者喃喃清唱“此人以南北腔合调,不拘地域,难得,难得”小梅只觉自己方才唱的,与老者这两句清谈一比,简直天差地别,越发无地自容,熟料老者从衣袖中取出一潇湘笛,呈给小梅“这望武陵,今后,就交给公子了。”

    小梅刚要接,闻言吓了一跳,把手缩了回去“给...给我?”

    “公子莫要推辞”老者目光,落在小梅身上细细打量“这是老阁主定下的规矩,我这么多年守在这里,也是为了有一天,能把这笛子交出去。”

    “可...可...为什么要给我?”

    “正是这‘潇湘八景’”老人回忆道“老阁主只说,将笛子交给知道‘潇湘八景’的人,这是她曾经欠下的债。”隧又将手中的曲笛向前呈了一呈。

    小梅不好叫老者举着,只得双手接了过来,却仍是疑惑“这到底是什么缘故?老阁主又是谁?”

    “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老者笑道“老阁主从未现身过,大概也是有她自己的缘由,不过公子既接下这笛子,这园子便是公子的了,日后若有事,公子自可带着这笛子,去京城的白米斜街”离歌笑半眯了眼,看向那老者“紧里面的一户,找一张姓人家,无论何事,不问缘由,定有人竭力相助”说罢,向小梅深施一礼,再向离歌笑与常忆卿几人作辞,转向少年“哥儿跟我出去吧。”

    汤姓少年一愣,方才这一出,衔接得太过紧凑,如今恍然易主,忙向小梅深施一礼,遂也与离歌笑几人作辞,随老者往院外走去,还时不时回头看向小梅,神情恍惚还在梦中。

    常忆卿也似乎刚刚缓过神来,看了看小梅手中的笛子,想了想道“我请你唱个戏,你还赚个院子?!”离歌笑几人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小梅也是哭笑不得“我自己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呢”看向老者离开的洞口“不会是搞错了吧。”

    “梅梅,你以后可再别说自己唱得不好了”燕三娘也似乎还没缓过神儿来“一开口就是一处宅院,顶你们戏班多少年的流水啊。”

    “燕姑娘你就别开玩笑了”小梅皱了皱眉“我怎么感觉有点儿慌啊。”

    “行了别慌了”离歌笑摇了摇头“如今有人捧你的场,倒不习惯了,不放心就等回京,去白米斜街看看,现在忆卿也找到了,赶紧走吧。”

    “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常忆卿终于想起来,看向离歌笑问道。

    “这就多亏他了”离歌笑向身后一指。

    徐文璧上前一步,与常忆卿见礼“常小姐。”

    “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常忆卿没想到,徐文璧会与离歌笑几人在一起“还跟他们在一起。”

    “这就说来话长了”徐文璧笑道“只是这地方我确是来过”说着,从怀中取出个牌子“同是阁中人罢了。”

    “他也是散阁人!”小梅识得,那是常忆卿曾给门口老者看过的牌子。

    “贺先生也知道这源水阁的来历?”徐文璧向小梅拱手一礼。

    小梅赶忙回礼“方才听忆卿说了些,也是第一次来”看向离歌笑“这位是?”

    “他是我徐伯伯家的族亲,叫徐文璧”常忆卿向小梅介绍道,随即看向徐文璧“你不会也是来找我的吧?”

    “刚好听说你私自跑了”徐文璧笑了笑“有些担心。”

    “你带他们来的?”常忆卿疑惑道“可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我们只是在这院子外面遇到了”离歌笑插嘴道“你俩放的灯被承毅看到了,我们就一路寻到了河边儿,三娘发现了小梅留的记号”常忆卿埋怨地看向,正不好意思地看着自己笑的小梅“找到这院子附近,我听见有唱戏的声音”看了看小梅“像是他唱的,顺着便发现了这院子,又正好看见他在门口。”

    “不过,当时门口没有人,我也不知道怎么进来”徐文璧小心翼翼地看向燕三娘“这位...”

    “我就直接翻进来开门了”燕三娘随意道“不过,看门的那小子被我打晕了,呦”看向老者已走的方向“刚才忘说了。”

    “我说那老伯不在外面,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常忆卿哈哈一笑“不愧是燕姐姐。”

第十九章 夜泊秦淮

    “玩儿得差不多了吧”离歌笑无奈地笑了笑“答应子介把你送回去的,趁着还不晚,走吧。”

    “离大哥...”常忆卿笑看向离歌笑。

    “你少来”离歌笑打量了常忆卿一番,笑道“求我没用,承毅这儿盯着呢。”向常忆卿示意,身旁并未被方才的事动摇半分,只盯着常忆卿一人的少年。

    “承毅~”常忆卿蹭到承毅身前“对不起哦,我不该趁你不注意跑开,让你担心”承毅看向常忆卿,目光犹疑“可是,我现在回去,一定会被罚的,日后就更难出来了,离大哥”瞥了眼看向自己,无奈一笑的离歌笑“他们好不容易来一趟,我还想带他们,去尝尝皇甫巷的糖醋田螺呢。爹爹也爱吃的,咱们带一些回去,娘知道我想着爹爹,也便不那么气了”见承毅咬着嘴不说话“好不好么,承毅。”

    徐文璧看了看常忆卿,又看了看紧皱眉头的承毅,低头笑笑,思量少顷,看向承毅道“她今日不得愿,总还是会想法子跑出来的,通共今日让她尽兴了好,反正事儿也干了,早晚回去总是要被罚的。”

    承毅低着头不知想了什么,抬头看向常忆卿“吃完就回去。”

    “恩!”常忆卿一笑“我保证,吃完就回去!”

    “不过,总还是要告诉子介一声的,咱们回去早不了,别让他一直担心着。”离歌笑记挂着常万选担忧,看向常忆卿道。

    “这个简单”常忆卿笑着看向徐文璧“辛苦你啦~”

    “你就这么把我打发啦”徐文璧哭笑不得“跑了一晚上,连你一碗田螺都吃不上。”

    “你自己说担心我才过来的”常忆卿嘻嘻一笑“替我回去报个平安,也是为了让我三哥安心么,我们回去得晚,你却不好太晚回去”嘱咐道“记得帮我跟三哥说说好话哈。”

    徐文璧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转而向离歌笑拱手道“那我回去,顺道跟子介兄说一声,你们也别太晚回去了。”

    “有劳了。”离歌笑拱手致谢。几人商定后,一起出了院子,燕三娘将门重新锁了再翻墙出来,徐文璧则在巷子口,便与几人道别离开了。

    常忆卿不敢走大功坊那边的主道,怕被常万选看到,领着几人,一路过了花市街,沿着秦淮西段七拐八拐,后寻到皮市街才走上大路。

    “记得金陵灯市,除了夫子庙,便是这皮市街最热闹了”离歌笑沿街望去“倒真是许久没来,好多地方都不认识了。”

    “离大哥,你上次来都多久之前了”常忆卿寻觅着还有什么特色可推荐,但又都觉得差些意思“我两年没回来,都觉得变了不少。”

    “哎,丫头”柴胡躲着摩肩接踵的人群,眼见着常忆卿领着几人又过了条河,进了条大街,向前方望了望“还有多远啊,这走老半天都饿了。”

    “客栈里,那么多东西都谁吃的!”燕三娘回头上下打量了柴胡一番,嫌弃地撇撇嘴“亏得是梅梅请客.....”

    “谁让胡哥那两千五百两这么快就吃完了呢”小梅在一旁轻飘飘地接道“哎呦...”刚说完帽子上就挨了一下,小梅撇了撇嘴将帽子扶正,快步离柴胡远了些。

    离歌笑环顾周遭一番,看向常忆卿道“那糖醋田螺,若是能配上一壶好酒...”正对上燕三娘瞪过来的眼神“不过这金陵城,倒也没多少拿得出手的。”

    “是呢”常忆卿没看到两人的‘眉目传情’,点了点头“当年,太祖虽下旨建了许多酒楼,可到今日也无甚叫得出的好酒,不然爹爹也不会总自己在家酿...”说着,指了指前方的一条小巷子“那边就是”张望一番“不过,不知道张伯把铺子开在哪儿了,他总是换地方。”

    “那边”一个静默了许久的声音,突然吐出两个字,几人回头发现是承毅,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是刚路过的一个小巷子,紧里面一处墙角,停着辆板车。

    几人弃了大路,进了巷子,走近了才发现,那板车上搭着个简易炉灶,还用几个破木板,装饰出了个铺面似的棚子,露个小脸面儿。板车旁有几个条凳,却无甚人坐,一旁的食客,皆各自捧着碗热腾腾的东西,或蹲或靠地,一边说笑一边吃。

    这小巷子位置很是巧,西边路口就是朝天宫的红墙,与南边热闹的石城坊,也就相隔不过几间民房,但巷子里,却像是隔绝了喧嚣的另一方天地,与炉膛里的炭火相呼应的,唯有那一盏盏土瓷碗上,升起的雾气后面,一双双欢愉和满足的眸子。

    好在这几天灯市,即便是快过了往日里的宵禁时辰,整个金陵城也恍若白昼,再小的巷子也可蹭上些灯火余晖,不然,便是几人的眼神都不差,大概也发现不了这口难得的市井美味。

    “张伯,您怎么搬到这边来了”常忆卿快步走到铺子前,低了低头,探看向这小作坊后面忙碌的身影“差点儿就错过了。”

    板车后的人闻言,也向外看了看,眯着眼睛分辨了许久,方恍然“哎呦呦...你这丫头,好久没见你了”这时,几个吃完的将碗筷送了回来“嗨,我本来也没想摆这么久,想着,找个僻静地方,能挣多少挣多少,谁知道一直有客,没注意就到这点儿了,本还想着带娘儿俩去看灯呢,又总想着再多挣点儿...”

    “嫂子不就是怕你耽误了挣钱,才专程过来嘱咐了你别忙着回去么”一旁正喝着田螺羹的少年咧嘴一笑,打岔道“您倒好,躲这犄角,让我们好找。”

    “小崽子莫笑”张伯笑骂道“等你有了媳妇就知道厉害了”一番话引得那少年和同伴皆窃笑起来,张伯笑看向常忆卿“我想收摊的时候,被几个兔崽子找到了,偏巧你婶子过来找我,哎,小祖宗开年儿要上学堂了,都是花钱的地方啊...”少年几人吃完了,将碗筷送了回来,食客们陆陆续续走了一波,张伯这才得空,从板车后面绕出来,见离歌笑几人皆是丝萝绸缎,有些疑惑地看向常忆卿“这几位是...”

    “他们是我朋友”常忆卿介绍道“来金陵,没尝过您的糖醋田螺怎么行,为着这一口,我明天左右是要挨爹爹责罚了。”说着一脸委屈地看向张伯。

    “侯爷宠你跟什么似的”张伯哈哈大笑“哪个世家小姐能像你这般,大晚上到处乱跑,便是上元节,也都是家里的族兄跟着...”转头看见了承毅“哦,承毅跟着呢,那大少爷还能放心些...”

    “哎呀,张伯”常忆卿见承毅又皱起了眉,赶紧打断张伯的数落“我说了,吃完就回去的,张伯您可得做好点儿,我可是跟人夸了半天您的手艺呢。”

    “别的不好说”张伯有些自得地回了炉子边“我这手艺可从没给人丢过人,你们随意坐坐,这一锅儿也快好了。”

    一枝梅几人在条凳上坐了,常忆卿跟着张伯绕到铺子后面“您之前自己酿的酒还有么?”

    张伯看了眼常忆卿“怎么,又馋了”瞥了眼常忆卿身后紧盯着的承毅“上次你喝醉了,三少爷气得什么似的,我可不敢给你。”

    常忆卿回头瞪了眼承毅,瞥了眼一旁和燕三娘说话的离歌笑,向张伯悄声道“我朋友想喝...”

    “哎哎哎...”燕三娘瞪了一旁窃笑的离歌笑一眼,看向常忆卿“哪个说想喝了。”

    “不过”小梅见常忆卿有些失落,想了想“田螺下酒,若少了也怕不好尽兴吧,难得能遇上老人家,也是缘分。”说完,见离歌笑三人皆若有所思地嬉笑着看向自己,一时红了脸。

    张伯闻言,倒像是得了知己,自顾自道“公子是内行人,我这螺都是一个个挑拣的,肉厚多汁,料也是自家的配方,最是下酒,好多人都用我这个当下酒菜呢,不过金陵的好酒不多,糟蹋了”说着解下腰间的葫芦扔给离歌笑“小户自己酿的糙酒,公子不嫌弃就尝尝。”

    离歌笑接下酒葫芦,打开来凑近闻了闻,但觉一股子烈性“老伯您这酒挺烈啊。”他自己是喝过好酒的,知道寻常百姓品酒不甚讲究,多只为些刺激,前些年自己喝得麻木了,这一番烈酒倒是刚好对味儿。

    “公子怕是有些喝不惯吧”张伯笑了笑“不过一会儿螺肉上来,吃一口再喝就正好了。”

    几人见快得了,便挑了个短小些的条凳当桌子,余下的堪堪围了几边,常忆卿拉着承毅,硬按着其笔挺如门板的身子坐下后,向张伯多要了几个瓷碗,将葫芦里的酒给几人分了,待到自己的那一碗,顶着承毅怨念的目光少倒了些。

    张伯将两大碗刚出锅的糖醋田螺,放在条凳中央,另给几人分别盛了碗螺肉羹,热汤下肚,周身回暖,常忆卿取了张伯车上放的竹签子,分给离歌笑几人,示意用竹签子把螺肉挑出来。

    小梅依言挑出个螺肉放进嘴里,立时满口的香辣,后劲儿却短,被螺肉中浸润的醋劲儿缓和了不少,且唇齿间还有些甘甜的回味,层次丰富,百转千肠,甚至还有些熟悉。

    “这是辣...”燕三娘也吃了一个,刚开口,嚼了嚼又道“哎,也不是很辣,咦,还有点儿酸甜,好吃哎!”

    “这辣子确实点睛”离歌笑也不禁赞道“老伯家可有荆楚地方的,这味道我当年在蕲州”小梅瞥了眼离歌笑“倒好像尝到过。”

    “哎呦!公子去过蕲州啊!”张伯乐了“我家婆娘祖上是蕲水的,家里口味也大多随她,怎么样,还吃得惯吧。”

    常忆卿见几人皆赞叹不已,心下很是欢喜,见小梅也吃得起劲儿,有些意外“你倒不怕辣?”

    小梅一愣,笑了笑“刚吃的时候是觉得有点儿,不过能接受,而且吃起来,反倒觉得这辣才是少不得的味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没错!”常忆卿笑道“金陵这边口味清淡,这一口辣正是开怀,再配上这螺肉羹调和,真是回味无穷。”

    离歌笑想起张伯方才的叮嘱,又吃了几个螺肉后,尝了一口酒,顿时一股辛辣冲鼻,包裹了方才的糖醋余味,实在上头,呼出一口酒气“好酒!”

第二十章 对酒当歌

    燕三娘嫌弃地摆了摆手,把飘过来的酒气扇开,心里却是好奇,也尝了一口,燕三娘也是能喝些酒的,但未喝过烈酒,这一口便算是烈了,但莫名有种回甘的香甜,不知是不是方才吃的田螺余香未散,一时竟也有些上瘾,忍不住又喝了两口,叹道“哇!好爽啊!”

    “喂!俺说你们怎么吃的那么快,都开始喝上了”几人闻声看去,见柴胡身前,尽是些破碎的田螺壳,原是他用竹签子抠不出来,便上了嘴,结果肉混着碎壳根本吃不了,就都吐出来了。

    “柴大哥”常忆卿又气又好笑“你这...你这不是都浪费了么。”

    “胡哥,你不能这样弄”小梅拿起个田螺给柴胡做示范“你把签子插进这个肉里...转一下...再一扭....往上一挑...哎,就出来了么。”

    柴胡皱着眉头,盯着小梅一番行云流水的操作,不耐烦起来“俺这个粗人,弄不了你们这个细致活儿,忒麻烦,还就为这么一小口肉”转头去喝了口肉羹“也就这个还能吃几口肉味儿。”

    小梅苦笑着摇了摇头,遂将田螺一个个取来,把肉挑了放在柴胡的碗里,耳边忽然闻得几声轻唱,细听竟是方才的‘潇湘八景’,转头发现是出自离歌笑口中,更是诧异“歌哥?你也知道这曲子?”

    “啊?”离歌笑挑着螺肉,听得小梅询问,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哼唱起来,心下也是有些意外“哦,刚才听你唱了,也不知怎么,还挺耳熟的,但也没想起之前在哪儿听过。”

    “你怕不是刚听梅梅唱过,就要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了吧。”燕三娘瞥了眼小梅,嬉笑道。

    离歌笑被燕三娘摆了一道,不知怎接这话,倒是小梅若有所思道“以前没听他开过口,没成想倒还称得上地道。”

    “你这一说也是”常忆卿看向离歌笑“之前没发现,离大哥你还会唱戏啊。”

    “哎”离歌笑无奈地笑笑“我哪儿会唱,不过是能找些调儿罢了...”见小梅有些沮丧,岔开话头“我记得我爹喜欢听戏,小时候听他哼唱过几句。”

    “你俩也去戏园子?”常忆卿之前,从未获悉过离歌笑家里的事儿,有些好奇,一枝梅余下三人也没听离歌笑谈起过,便都看向他。

    离歌笑想了想,慢慢地摇了摇头“没有”顿了顿,皱了皱眉头“而且,我隐约记得,我娘好像不喜欢听戏...”忽然抬了抬眼,思索片刻道“对,我娘,好像特别不喜欢戏园子,所以那时候,我爹老站在戏园子外,蹭戏听。”

    “这也太夸张了吧”小梅有些意外“再不喜欢,自己不听就好了么。”

    “现在说起,我也有点儿不明白”离歌笑眼中似有困惑“我印象中,爹娘的感情是很好的,我爹也不会因为听戏有什么风流韵事,况且”想了想又道“其实现在感觉,我娘好像只是对戏有些抗拒,戏园子也好,我爹平日里自己偷着哼唱也罢,她倒都没太放在心上。”

    “要俺说啊,八成是你爹唱得跟娘娘腔一样难听,给伯母烦的。”小梅此时,已给柴胡挑了小半碗的田螺肉,闻言,将手里最后一个挑干净,把竹签子丢进柴胡的碗里,不再理他,柴胡咧嘴一乐“谢啦,兄弟”遂将螺肉一股脑往嘴里送去,细品间,执起瓷碗将酒一饮而尽,也禁不住感叹“痛快,这才是喝酒吃肉。”

    常忆卿甚是心疼柴胡这囫囵吞枣的吃法“小梅挑了那么半天,你一口就没了”想起柴胡的调侃,撇了撇嘴“我看是你这外行听不懂戏,才觉得难听,刚刚离大哥唱得,虽谈不上有多好,但总归是入了些门道的,若只是小时候受伯父熏陶,那想来离伯父多少也要称得上行家才行。”

    离歌笑点点头“我现在虽记不得多少,但刚在院子里,那老伯开口的几句清谈,倒是有点儿我爹当年的味道。”

    “那可是相当不错呢!”小梅惊呼“若能有方才那老伯的味道,绝对能算得上行家了”想了想“可能伯母是真不喜欢戏。”

    常忆卿若有所思地拿起身前的瓷碗,尝了一口,辣得龇牙咧嘴,却很是刺激,刚想着再尝尝,一只手过来将碗夺了去,常忆卿一抬眼,正对上承毅紧蹙的眉头。

    “哎呀,承毅你干嘛啊”常忆卿想去把碗要回来,却见承毅将碗一倾,酒水尽数洒在了地上,不禁又急又气“承毅!知不知道粒粒皆辛苦!张伯好不容易酿的呢!”

    “常小姐”张伯赶忙打圆场“承毅也是为你好,这酒上头,还是少喝些的好。”

    常忆卿气不过,见承毅身前的酒还没动,便想拿过来喝,承毅眼疾手快,将手里的空碗放下,把自己那碗酒抢先拿在手里,但不知是不是记得刚才常忆卿的话,这次没有顺手倒掉。

    常忆卿见承毅这般,一笑道“那好,我不喝了,但这碗酒也不能浪费了,你自己喝了啊”见承毅愣了,噗嗤一笑“本来就是给你倒的酒,你不喝谁喝。”

    离歌笑见承毅一脸苦大仇深地看着手里的酒,接道“我喝....哎!”还没说完,便见承毅以一种视死如归的气势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之后被辣得大口喘气,却仍旧盯着常忆卿,不觉失笑道“你这倔脾气,跟她赌什么气。”

    常忆卿也没想到承毅会一口干了,愣了愣,不敢再说什么,小心地看了看承毅“你....你还好吧”眼见着承毅有些煞白的脸上,慢慢泛起两团红晕,甚是可爱,禁不住一笑,赶忙给他递了碗羹汤“喝点儿汤,缓缓,缓缓。”遂与一枝梅几人相视一眼,彼此皆窃笑不语。

    承毅喝完酒有些发愣,常忆卿趁着他恍神儿,偷偷去找张伯又倒了些酒尝,被小梅发现才作罢,却已是喝了不少,几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感觉四周的热闹小了些,发觉有些晚了,张伯也要回家了,小梅赶紧结了账,正被常忆卿拉着说话的燕三娘,却发现常忆卿好像已经开始有些醉了。

    “哎,歌笑”燕三娘有一搭没一搭呼应着常忆卿的醉话,拉了拉离歌笑的袖口“忆卿怕是有些上头了,怎么办。”

    离歌笑看了眼正给燕三娘背《出师表》的常忆卿,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在这边离常府不是太远,躲开点儿人,到了花牌楼就好了,承毅你认不认识后门...”抬眼向常忆卿身边寻去,发现承毅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着睡着了,一下子两个头大。

    最终,几人商议,柴胡背着承毅,燕三娘带着常忆卿,离歌笑在前面探路,小梅负责观察别被更多人看到。灯会虽解了宵禁,但热闹也大多集中在秦淮两岸,几人愈往常府走,街上愈发僻静起来,离歌笑记着,常万选担心的就是常忆卿被人看到,遂多找了小巷口去穿行,但常府门前的太平路是条大道,躲不开,离歌笑只好凭着记忆,尽量多走些小路,往太平路上靠一些。

    常忆卿一路倒还听话,只在离常府前街的花牌楼还有最后一段儿大道的时候,几人路过的一处院子里忽然传来几声狗叫,大概是护院犬耳朵灵敏,听见几人的脚步,发出的警告。

    常忆卿昏昏欲睡的神经一时被叫醒了,转头看了眼身旁高高的院墙,吼道“叫什么叫!”说罢竟欲飞身翻过墙去,大有要干架的气势。

    “我的祖宗哎!”燕三娘眼疾手快,把人一把拉住“就差最后几步了,消停点儿到家行不行。”

    熟料常忆卿闻得‘到家’二字,忽而一脸慌张,自顾自拍了拍脸“坏事了坏事了!”

    “嘘!”燕三娘看着常忆卿本来就红扑扑的小脸儿,忍俊不禁“你也知道坏事了,喝这么多。”

    “也不是很多,嘿嘿~”常忆卿不知又想到什么,自顾自笑着“我还记得离大哥唱歌了,哈哈哈,还挺好听的,可我怎么没听过,好像...好像不是...”说着,竟清唱起《西厢记》的其中一个选段。

    燕三娘吓得一把捂住了常忆卿的嘴“小祖宗哎!”

    “唔...唔唔...唔”熟料这一捂反倒激起了常忆卿的‘斗志’,上手与燕三娘掰扯起来。

    小梅看不过去,上前安抚常忆卿“嘘,忆卿,忆卿...”见常忆卿瞪着双带着朦胧醉意的大眼睛,满是怨念地看着自己,又好气又好笑“咱们打个赌好不好?”常忆卿果然消停了些,看着小梅愣愣地点点头“到家前,你能坚持不发出声音,就算你赢了,好不好。”

    常忆卿听罢,愣了片刻,恍然是明白了什么,自己把手指竖在紧闭的唇间,像是在给小梅做示范,之后默默地低了头,用两只手捂着嘴,生怕发出一丁点儿声音,一枝梅皆忍俊不禁,赶紧带着常忆卿往常府赶。

    小梅按着离歌笑的印象,终于摸索到了一个小偏门,恰巧看见个人从里面探出头来,好像认出了几人,从院子里出来,手里还提这个灯笼。

    “万远”离歌笑认出了来人是常忆卿的四哥“是我们。”

第二十一章 少小离家

    “离大哥!”常万远上前几步,看到柴胡背上的承毅,满是诧异“承毅怎么了?”

    “抱歉,没照顾好,让他喝多了”离歌笑歉意道“赶紧进去吧,忆卿也有些醉。”

    常万远黑暗中,隐约见常忆卿被燕三娘搂着,倒是蛮安静地低着头,听得离歌笑这样说,走近了,才闻到常忆卿身上的酒气,压着声音道“喝什么呜...”还没说完,常忆卿突然抬头,上前把常万远的嘴给捂上了,一双水目满是埋怨,把常万远倒是看得一愣。

    小梅哭笑不得,赶紧指着偏门跟常忆卿悄声道“进院儿你就赢了。”果然,常忆卿推开常万远,小跑着进了院子,离歌笑拍了拍还没缓过神儿来的常万远,几人窃笑着随后也进了院子。

    刚进门,便听见一声满是怒气的低吼“怎么醉成这个样子!”几人寻声看去,常胤绪正关切地打量着倒在怀里,仍旧笑嘻嘻的常忆卿,见几人进来,目光落在柴胡背着的人身上,一脸疑惑。

    “承毅也醉了”常万远走到常胤绪身边,悄声解释道“说是喝了多半碗,怕是醉得有些厉害。”

    常胤绪大概已经不知道哪个更糟一些,也实在不想在这大半夜再掰扯,皱着眉头叮嘱了常万远“阿通大概也睡了,你把承毅带到我院子去吧,让人给他收拾收拾先睡觉,忆卿交给我。”

    常万远应允后,从柴胡背上接过承毅,匆匆离开,离歌笑这才上前,向常胤绪拱手致歉“叨唠世子了,抱歉,没有看顾好忆卿。”

    常胤绪的脸色,在月夜中辨不出喜怒,但语气还算沉稳得体“让离大哥见笑了,忆卿找到就好...”看了眼怀里已经有些瞌睡的常忆卿,索性打横将人抱起,看向一旁的老者“劳烦常伯,带离大哥他们,去安排好的院子歇息”转头向离歌笑歉意道“今日实在太晚了,几位的东西都拿过去了,早些安置,照顾不周的地方,暂且海涵,待明日再周全些许。”

    离歌笑心知,常胤绪现下,大概已经没多少心思在旁的事物上了,赶紧顺水推舟“世子请便。”之后一枝梅便随着常伯往院里走去,小梅在进一处院门前,回头看了一眼,常胤绪已不见了身影。

    “世子是不是生气了啊?”小梅隐隐有些不安。

    “公子莫要放在心上”领路的常伯,稍稍回身,躬首笑言“大少爷只是担心姑娘罢了”想了想又道“不过姑娘倒也不是第一次在外面喝酒,却是少见醉成这般模样的,明日夫人怕是又要训诫了。”

    “啊!”小梅有些担心,小心翼翼地问道“不...不能不告诉侯夫人么?”

    离歌笑见常伯回头,有些诧异地看向小梅,笑着拍了拍小梅,接道“你以为世子和万远为什么等在后门,我们去找你们之前,先让万超他们回来报信儿的”之后补充道“万选肯定帮忆卿求过情了,顶多是跪跪佛堂。”

    “离公子这么多年了,还记得这些。”常伯笑了笑“这边请。”

    几人跟着常伯进了一处院落,见里面站着个嬷嬷并几个掌灯的下人,映得院子不大,却难得精致齐整,除却候在院子里的人手上的,每间厢房前,都挂有两个红彤彤的灯笼,既喜庆又让人有种归家的暖意。

    领头的那个嬷嬷,上前向常伯行了礼“常伯辛苦了。”

    “这位是李妈妈”常伯向一枝梅几人介绍“是这一处院落的掌事嬷嬷,以后有事都可以找她安排。”

    “李妈妈好。”离歌笑几人向李妈妈一众拱手敬礼。

    “几位辛苦了”李妈妈携一众回礼“沐浴已备好,风尘一路,便是如今天色晚了,也好清爽些再踏实休息。”

    “到底是李妈妈周到细致”常伯笑了笑“大哥儿还怕怠慢了客人,倒是你想到前面去了。”

    李妈妈看向有些不好意思的一枝梅道“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儿,汤都是现成的,倒比洗漱来的方便。”

    “好好好”常伯笑道“该想到的都想到了,我也好回去跟世子复命了”说罢,向李妈妈施礼“劳烦李妈妈了。”

    “常伯辛苦,慢走。”李妈妈携一众回礼。常伯与离歌笑几人告了别,转身出了院子。

    “有劳李妈妈了”离歌笑向李妈妈拱手道“其实我们几个没那么讲究,已经很晚了,您也早点儿休息吧。”

    “歌笑啊”李妈妈一下子好像换了个人,看向离歌笑满是宠溺“这么多年没见,倒是学会客气了,以前,你可是把这儿当自己家的。”

    “见笑了,见笑了。”离歌笑顶着燕三娘杀过来的目光,苦笑着向李妈妈拱手道。

    “行了行了”李妈妈摆摆手,笑看向燕三娘“知道你现在有人管着了,我们也不在这儿碍眼”见燕三娘赶紧移开目光,收敛了些“你们闯荡江湖的,不喜欢被拘着,东西备下了,你们随意,有什么事可以差人来找我,这院儿里每日会留三人守夜,我先带你们去沐浴,跟我来。”说着,引了几人往院子紧里面的一处小月牙门走去。

    进去是两间对脸儿的小厢房,李妈妈身后的两个执灯的小厮,快步上前,将一边的厢房门打开,候在门口。

    “这大户人家就是讲究。”柴胡不禁感叹起来,被小梅在一旁用胳膊捅了一下,让他少说话露怯。

    “对了歌笑”李妈妈打量了一番柴胡和小梅,看向离歌笑道“你还没介绍一下你的朋友呢。”

    离歌笑瞥了眼柴梅二人,小梅赶紧拱手施礼“在下贺小梅,您叫我小梅就行”刚说完,想起常忆卿,有点儿后悔“那..那个...”

    “哦,你就是小梅啊!”李妈妈眼睛都亮了,眼神落在小梅身上多了些好奇“早听说,有个和我们家姑娘叫一个名字的公子,倒叫老爷在家里都改口了,如今也算见到真人了”说着转向柴胡“您是...”

    “俺叫柴胡,您叫我老胡就行。”柴胡被人客气得有些不习惯。

    李妈妈乐了“那哪儿行,大少爷特意叮嘱了,几位虽人在江湖,但品行高洁,得人敬重,绝不可怠慢,老身还是叫两位贺先生和柴先生吧”说着向燕三娘一笑“这位应该就是燕姑娘了,我们家姑娘老念叨你呢,我们都猜,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儿,能让这个”指了指离歌笑“榆木脑袋开窍。”柴胡和小梅相视一眼,在已经有些不好意思的离歌笑和燕三娘之间,来回打量,皆窃笑起来。

    “好啦,李妈妈”离歌笑生怕李嬷嬷再说点儿什么,赶紧道“不早了,您也早点儿休息吧。”

    “哎呦呦,知道护短了,还嫌我唠叨”李妈妈不顾离歌笑有些无奈的苦笑,拉了燕三娘“走,姑娘有单独的香汤,让他们老爷们儿自己洗去。”说罢,带着燕三娘往另一边的厢房走去,离歌笑三人相视一笑,转身进了厢房。

    燕三娘跟着李嬷嬷进了屋,见门里立着一整面屏风,绕过去是一个大木桶,一旁架着几个铜盆并棉巾,香皂等物,另有侍女托着换洗的衣物站在一侧,跟着李嬷嬷进来的两个少女,也站在燕三娘身后,似乎要随时帮她更衣。

    燕三娘在朝鲜倒也是见过些阵仗的,却不是用在自己身上,如今难免有些不适应,赶紧道“李妈妈,您不用麻烦了,天色也不早了,我自己就可以。”

    李嬷嬷看向燕三娘,了然“是啊,你累一天了,简单点儿好,那便留两个人在门外候着,一会儿领你去房间,老身就不多打扰了。”说完,向燕三娘行了一礼,让小丫头把换洗的衣服放下,领着人出了房间。

    几人这才各自安心沐浴,之后回了房间休息,任再有何事,天王老子来了,也要先睡一觉。

    次日一早,小梅因着之前唱戏,有出晨功的习惯,早早便醒了,听了听院子里静悄悄的,觉着不好出去吊嗓子,便在屋里清唱几句,熟料刚开口,两侧便传来两声钝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撞在隔间的墙上,小梅无奈,只好闭嘴。

    小梅回到床上又躺了会儿,感觉有些内急,可找了半天,没发现屋里有恭桶,便想出门问问,然而院子里也是空无一人,寻思出院子,或许能碰上个人问问。小梅也不敢走太远,怕找不回去,便沿着廊子一点点寻着。

    可不知是不是太早了,还是真运气不好,一个人都没碰上,小梅一时打算放弃,想回去的时候,却发现院里的廊子都长得差不多,走了好久,都没发现之前出来的院子,心里不由得有些急躁。

    “谁在那儿啊?”

    小梅闻声,回身看去,遥遥望见,来者梳着牡丹头,知道身份不一般,不敢随意称呼,赶忙施礼“在下贺小梅。”

    来者走到小梅身前,还了礼,打量一番道“这位公子是哪个院子的?”

    小梅本就找不到院子,自然也说不明白,只好把离歌笑抬出来“我...我是和离歌笑一起,来给侯爷祝寿的。”

    “歌笑啊!”来者好像马上明白了,脸上满是笑意“昨儿晚上回来的吧?”

    “额...啊..”小梅本来还以为能帮常忆卿瞒过去,现下发现大概都知道了,可还是没明白对方是谁“您..您是?”

    “我姓柏,你叫我柏小娘吧。”柏旻清笑了笑,继续打量着已经有些脸红的小梅“贺小梅,原来就是你啊,跟我们姑娘一个名儿。”

    小梅紧张得不敢抬头,点了点头,心里还是记挂着常忆卿“忆卿...她...她...”

    “那小醉猫还没起呢”柏小娘似乎对小梅很感兴趣“等起来,总躲不过一顿训,昨儿晚上都给承毅喝成什么样了。”

    “啊?那位...那位小公子?他怎么了?”小梅昨天听离歌笑说的,想来常家对常忆卿应该也不会怎么样,此时听得承毅的情况,医者仁心便起来了。

    “嗨”柏小娘叹了口气,神色多了些担心“承毅从小就没怎么沾过酒,昨儿回来,刚被四哥儿带回院子就吐了好些,身上还起了不少疹子,痒得厉害,折腾好久才睡下。”

    小梅闻言,心知承毅大概是不能饮酒的,心下歉意“昨日不知承小哥儿的情况,疏忽了,抱歉。”

    “你道什么歉”柏小娘乐了“你又不知道这里面的缘故”遂想起什么,看向小梅“公子出来是有什么事么?”

    “哦”小梅这才想起,可看着柏小娘,又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我...”

    柏小娘却像是明白了什么,侧身给小梅指了指前路“你往前走,看见的第一个月亮门,进去就是了。”遂瞥了眼小梅已经红透的耳根,笑着转身离开。

第二十二章 乡音无改

    小梅听着脚步声渐渐远了,小心查看了一下四周,见仍旧没什么人,这才按着柏小娘的指引,往前路寻去。再从月亮门出来时,小梅已是一身清爽,且闻得,院子里隐约有了丛丛细语,心知大概都起了,便想着寻路回去,凭记忆穿过几处回廊,正碰上从一个门脸儿出来的常万选。

    “贺先生!”常万选向小梅拱手行礼“这么早啊。”

    “啊~”小梅回礼笑道“习惯了”想起昨天的事,歉意道“昨日实在对你们不住,不过忆卿一直带着笠帽,而且我们也没遇见什么人。”

    常万选笑了“贺先生莫要如此说,小妹跑出去玩儿也不是第一次了,而且,既知道是和贺先生去的,也没什么不放心”说着笑看向小梅“还要多谢贺先生,顾及小妹清誉,也难得她能听你的,一直戴着那劳什子。”

    小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遂又想起什么“对了,承毅小兄弟怎么样了,昨日见他醉得厉害。”

    常万选皱了皱眉,见小梅有些担心地看向自己,宽慰道“多谢贺先生挂心,承毅没什么事”叹了口气“这小子,平日里滴酒不沾的,也不知昨日为何喝了那么多,还出了不少疹子,好在听说吐了些出来,就好多了,我刚去看过,睡得还安稳。”

    “那就好,那就好”小梅见状,想着,大概都还不知道是和常忆卿赌气来的,便也作不知,等常忆卿自己圆回去,不过既碰到了人,便问道“那个,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劳烦公子指点。”

    “哦”常万选向小梅拱手一礼“我正好要去找你们,贺公子请。”说罢,前行引路。

    小梅跟在常万选身后,注意记了一下路线,待进了院子,见离歌笑几人已经起来了。

    “你去哪儿了梅梅。”燕三娘见小梅跟着常万选进来,十分诧异。

    “这还看不出来”柴胡笑道“找不着路被人领回来了呗。”

    “昨天喝那么多酒,肯定出恭去了”离歌笑伸了个懒腰,指了指院门“昨天忘了跟你说,出门右拐就有一个茅厕,你大概走岔了。”

    三人你一句我一句,便把小梅一早上的情景,尽数给常万选描述了一遍,当事人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常万选环视一番,皱了皱眉“这院子应该是留了守夜的人吧。”

    “留了留了”离歌笑接道“小梅出去的时候,应该正赶上换班,刚才见着,便让他们休息去了”看了一眼柴胡和燕三娘“我们几个都随意的很,一群人围着反倒不自在,院子我都熟,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我叮嘱他们。”

    常万选歉意地拱了拱手“多有怠慢,多有怠慢”遂又向离歌笑道“父亲已知道几位住进来了,一会儿用过早饭,便可去前厅见过”说着,转身看向院门“应该快送来...”

    正说着,李嬷嬷领了几个端着食盒的婢子,跨进院来,看见常万选,上前行礼“三哥儿好。”

    “李妈妈辛苦了”常万选回礼道“我刚吩咐了厨房,倒还是让李妈妈亲自跑一趟。”

    “我也是刚听说,歌笑遣了这院子里守夜的,怕有什么不周的地方,便一块儿过来看看。”

    “离大哥虽许久没来家里做客,但多少还是熟悉的”常万选跟李嬷嬷解释道“留人在这边,难免就见外了,还是让他们自行安排的好。”

    “那自然是好的。”李嬷嬷笑着领了人去堂屋布饭。

    常万选向离歌笑道“那就不耽误几位用早饭了,今日还有远客要来,我得去前院儿招呼。”

    “你去忙吧,不用管我们。”离歌笑拱手谢过,常万选这才转身离开。

    几人吃过早饭,已闻得院外的声音逐渐丰富起来,离歌笑想着早些见了常文济,也算全了礼数,便带着三人往前厅去。

    常府面积极大,院落众多,纵横交错的回廊,让除离歌笑以外的三人,一时有些眼花缭乱,小梅更是庆幸,方才没有走太远,此时紧盯着离歌笑的脚步,生怕跟不上。几人沿途看见不少小厮、婢子,见四人走过,皆停驻,让道一边行礼,往来总有数十人之多,却不见一丝纷乱嘈杂,甚至称得上井然有序。

    “这院子里这么多人啊。”燕三娘也不禁感叹起来。

    “好家伙,这么多人,一天得吃多少!”柴胡刚说完,就对上了燕三娘和贺小梅投来的白眼。

    离歌笑看向三人,悄声道“侯爷祖上,因牵扯蓝玉一党,曾被株连,后人迁至云南,差不多到了弘治年间,得了特赦才回南京,到现在,也不过三代人的光景,算不得世居金陵,总归还是单薄了些。”

    “这还单薄”小梅看着来来往往的仆佣,各个屏气凝神,循规蹈矩,宛若军营调度,不禁咋舌“那要是世家,岂不是跟王府...”后面的话,小梅不敢说下去了。

    离歌笑点点头“太祖定都后,开国将领大多在金陵赐府,常家不必说,不过也只能排在第二,第一的应该是魏国公徐家,当然,这是洪武早年的光景,后来...”离歌笑似也有了忌讳,顿了顿才又继续道“也就是西平侯一脉,一直镇守云南,才算是没有被波及多少,因而金陵,也没几家能有当年的规模了。”

    几人进到前厅的院落,见常万超和常万远守在正厅门口,常万超迎上前去道“离大哥来见父亲么?”

    “是不是有客?”离歌笑隐约听得屋内有说笑声“不然我们晚些再来。”

    “不...”

    “不用,离大哥”常万超还未答话,常万远已抢上一步道“父亲方才交代了,若是离大哥几位过来,直接进去就好。”

    “父亲确有交代,不过”常万超看向常万远“你进去通报一声,李先生虽不是外客,也不能失了礼。”常万远应允,转身进了屋。

    “既然有客,我们进去不太好吧?”离歌笑看向常万超,皱了皱眉。

    “既然父亲说了,自然就是不怕的”常万超笑道“李先生与我家虽谈不上世交,但很多事情并不避讳,离大哥尽管放心。”

    正说着,常万远跨出门来,向离歌笑几人行礼道“离大哥请进。”

    一枝梅四人,随常万远进了正厅,发现居于上首主位的,除怀远侯常文济外,还有个老者,模样极是清癯,与一旁的常文济相比,多了几分肃冷之气,正听着常文济说着什么,目光淡然而悠远,发现几人进来,抬眼看过去,离歌笑接触到对方的目光,不自觉有一种压迫感,却非敌意,而是有种,自己尚且未能企及的穿透力,直至内心深处,因而下意识生的防备感。

    “离歌笑拜见侯爷。”一枝梅四人,皆随离歌笑一齐俯身拜下。常文济向坐在客座的常胤绪和常万选看了一眼,两人赶紧上去将几人扶起。

    坐在常文济身旁的老者,缓缓起身,向常文济告了罪“失礼了。”

    “李先生莫自谦”常文济笑着摆了摆手,指了指离歌笑几人“他们这一礼,你还是受得住的。”

    “那也不该和侯爷同受”老者神情严肃,颇有点儿一丝不苟,看向离歌笑几人“再者,我与各位既是初见,无功无过,理应回礼。”说着,向离歌笑几人拱手施礼,老者身边的一位年轻人也随之回礼。

    “师...师父?”正当离歌笑几人惶恐回礼之时,屋内忽有一轻语,虽非是落针可闻,却也在一众人的耳中甚是清晰,皆寻声看去,竟是小梅正愣愣地看向上首的老者,神色看不出是欢喜还是震惊。

    老者平静的面容第一次触动些许,皱了皱眉“这位小公子,可是认错人了?”

    小梅似乎忘了身处何地,慢慢上前几步,看着老者,一字一顿道“我是贺云虎。”

    “云虎?!”却是老者身旁的那位年轻人,先一步走到小梅身前,认真地上下打量一番,神色逐渐惊喜“你...你真的是云虎?”

    “建中哥”小梅似也认出了对方,一笑“我16岁出门行医,还是你把我送到村口,那天下着小雨...”

    话未说完,李建中一把将小梅抱在怀里,抬了抬手,最后轻轻拍了拍小梅的后背,虽是嗔怪的话,语气却满是庆幸“臭小子,这么多年,你跑哪儿去了”遂放开小梅,回身向老者道“爹,他是云虎啊!”

    老者向小梅走了几步,目光落在小梅的面容上,像是要与记忆中的模样相对照,随即,老者瞳孔微睁了睁,喃喃道“小虎...”话音未落,小梅双膝跪地,向老者行了稽首大礼,叩首于地,久久不起,老者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将小梅一把拉起,见其已是泪流满面,轻轻一笑“还是这么爱哭。”语气虽无奈,但在场的人,都听出了些宠溺。

    “李先生”常文济起身看向老者,满是疑惑“这是?”

    “侯爷可还记得,我曾说,有一个在外行医的徒弟”老者难得露出些笑颜,指着小梅道“就是他。”

    “哦?”常文济似也有些惊喜,落在小梅身上的目光亮了亮“贺先生是您的高徒?”遂抚了抚下髯“那你可要多谢我把歌笑他们叫来啊,不然,你可就错过了”说着,向离歌笑几人介绍“这位,是李时珍李先生,曾为太医院院判。这位是他的大公子,李建中。”

第二十三章 相识相见

    离歌笑几人相视一眼,来不及消化这许多信息,先紧着一齐,向李时珍父子行礼“李先生,李公子。”李建中赶忙回礼。

    李时珍这次踏踏实实受了礼,却也是第一次,认真看向几人“你们是?”

    “在下离歌笑,曾任北镇府司锦衣卫指挥使同知。”

    “在下柴胡。”

    “在下燕三娘。”

    “师父”小梅把眼泪擦干,看向李时珍笑言“我现在,叫贺小梅。”

    “离歌笑...燕三娘...贺...贺小梅?!”李建中喃喃自语,忽然想到什么“你...你们,你们是一枝梅?”说罢,看向小梅满是诧异。

    “一枝梅”李时珍念叨着,点了点头“我听说过,通缉令都贴到药房门口了”说着看向小梅,收敛了些神色“倒不想,那千面戏子就是你。”

    李建中看小梅慢慢低了头,打量了一下父亲的神色,道“爹,建方还不知道云虎回来了,我先带他去找三弟吧。”见李时珍看向自己,一时也有些心虚,好在李时珍没说什么,点了点头,李建中和小梅便向厅中告了辞,退出正厅。

    离歌笑几人见状,也向常文济等人拱手告辞,随后跟上。

    “孩子刚回来,瞧你把人吓得”常文济看向李时珍笑道“走吧,咱们两个讨人嫌的,去清净地方杀一盘如何。”

    李时珍苦笑了笑“侯爷雅兴,恭敬不如从命。”

    常胤绪和常万选见两人往内宅走去,皆起身行礼,之后也退出了正厅。守在正厅外的常万超和常万远,从常胤绪和常万选那里,闻得方才的一番见闻,亦是惊诧不已。

    “竟有如此巧的事情?!”常万远有些不敢相信“之前只听忆卿说过,那位贺先生医术精湛,原来是师承李先生,怪不得。”

    “忆卿怕是还不知道呢。”常万选笑道。

    常万超感慨“让那丫头知道了,怕是要炸开锅了”说着,看向方才小梅离开的方向“应该也快了。”

    “忆卿从佛堂出来了?”常胤绪笑着看向常万超。

    “把李先生接回来后,父亲便让老四去找母亲求情”常万超笑言“听说允了不用跪到午后,但要再跪满一炷香,现在想来也差不多出来了。”

    “老五老六,拉着李家三公子走的时候,我让六弟去佛堂顺道把忆卿‘救’出来”常万选拍了拍常胤绪的肩膀,笑道“现下怕是已经混耍起来了。”余下几人闻言,都不禁笑了起来。

    常万选预料得不错,常忆卿自昨日醉酒夜归,早上自然宿醉未醒,硬是被严妈妈拉了起来,醒了醒酒,带去见了常顾氏,这才算真正酒醒了。常顾氏向来不甚疾言厉色,但只是那满是失望的眼神,便让常忆卿无地自处,乖乖去佛堂反省。

    不过这愧疚来得快,去的也快,不一刻,腿上的酸痛便盖过了所有,常忆卿满脑子已都是怎么能快点儿出去了。之后就如常万超所说,李时珍父子到访,常文济顾念有客在,为免让人看了笑话,便让常万远去与常顾氏说项,罚得差不多就行了。

    而后又有常万选的‘指点’,让常万清兄弟俩带着李建方,打着李时珍的旗号去探望常顾氏,常顾氏如何不知这些‘伎俩’,苦笑着让严妈妈去告诉常忆卿下不为例,至此,这反省便是结束了。

    就在前厅师徒相认的时候,常氏兄妹已和李时珍的三儿子李建方,在柏小娘的院子里玩儿起了投壶,常万清还把常忆卿带回来的高丽弓拿出来,与常万达练手。

    “建方,你不能光眼睛盯着壶,你得注意箭头”常忆卿指点着李建方投壶,给他做着示范“你看,箭尖对着壶得有个弧度,别整个手臂使劲儿,手腕上的力道,哎”说着,将箭矢投掷出去,正入壶腹“这不就进去了。”

    “啊!这太难了”李建方郁闷道“我看着壶就看不见箭头,盯着箭头就投歪了。”

    “忆卿,你别教他了,笨死了”常万清正中把心,看向常万达得意道“再中一次我就赢了啊!”

    “没那么容易。”常万达咧嘴一乐,回敬道。

    这时,柏小娘出了屋子,看向射箭的两兄弟,笑骂道“小崽子,武科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这么争强好胜过”转向李建方,微微一笑“咱们建方是一心一意的好孩子,跟着李先生以后是要当国手的。”

    “可算了吧,姨娘”常万清哈哈大笑“他上次从马上摔下来,还是我给他接的胳膊呢。”

    “你还有脸说”柏小娘在常万清后背上拍了一下“建方都不会骑马,你带他打马球,摔坏了怎么跟李先生交代。”常万清被拍得一抖,箭射偏了。

    “哎呀,姨娘,我就差这一箭就赢了...”常万清抱怨着,转头正看见小梅一行人进院“哎!建中哥!”

    常忆卿看见小梅,撇下李建方迎了上去,先向几人行了礼,遂向小梅咧嘴一笑“你们怎么一起过来啦,我还说一会儿再去找你们呢。”

    李建中看向小梅“你与常小姐认识?”

    常忆卿闻言一愣,恍若明白了什么,未待小梅答话,惊诧地看向李建中“建中哥,你...你和小梅认识?”

    这事儿大概只能是小梅来解释了“忆卿,你记不记得我说过,我有个跟着学医的师父。”

    “记得啊,你不是说,你从关外回来,听说他被招到宫...”常忆卿张着嘴,眼睛慢慢变大,一手指着李建中道“是...是...”见小梅笑着点点头“不会吧,这么巧,李先生就是你的师父?!”

    “我也是方才,跟歌哥一起去见侯爷的时候,才和师父”小梅笑看向李建中“师兄见到,我也是吓了一跳,以为是看错了”遂又向李建中解释道“我们和忆卿是在京城认识的”说着,看向站在一旁,正认真打量自己的李建方,咧嘴一笑道“建方,不认得我了?小时候我可还抱过你呢。”

    李建中见李建方仍旧愣愣的,苦笑着摇摇头“药方子记不住,人也记不住”指着小梅道“那时候是谁非抱着人家大腿不让走的,回家还哭一路。”

    李建方看向小梅的目光逐渐明朗“小虎哥!”快步上前,一把抱住小梅“你怎么才回来啊!”已渐有哭腔。

    小梅这才记起,还有个比自己爱哭的,恍然已是很久远的事情,只得安抚道“好啦好啦,这不就见着了么。”

    围上来的常氏兄弟和柏小娘,从最开始的诧异,慢慢理了理头绪,常万清拍着常万达的肩膀,激动道“哎哎,你听明白了没!这...这...他跟李大哥他们...”

    “听明白了,听明白了,话都说不利落”常万达甩开常万清的手,喃喃自语“那这么看,忆卿跟贺先生也算是同门喽。”

    柏小娘满是笑意道“这可真是缘分到了,拦也拦不住。”

    常忆卿看向小梅身后的离歌笑几人“这么说,李先生也见到你们了?”

    “何止见到”李建中笑看向还在安抚李建方的小梅“连千面戏子都知道了。”

    “哎呀”小梅刚把李建方哄好,听得这话,满是为难“一会儿要怎么跟师父说啊。”

    “不用你说”常忆卿抿了嘴笑道“八成,现在李先生正跟我爹聊着呢。”

    “啊?!”小梅一愣,余下众人皆窃笑不语。

    “这么说,贺公子的母亲,是因为疫病亡故的?”内宅的一处厢房里,常文济与李时珍已对弈了几局,却不似常忆卿所想,反倒是李时珍向常文济,说了许多自己收留小梅的事情。

    李时珍点了点头,看了常文济一眼,之后落了眼帘,摩挲着手中的白子,淡淡道“我与侯爷说了这么多,可否也恳请侯爷告知,是如何与小徒相识的?”

    “啊...哈哈”常文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与贺公子确是相识不久,也是因为歌笑认识的”见李时珍皱了皱眉“就是那个锦衣卫同知,早年与他师父郑东流来留都公干,那时候有过交集。”

    “郑老我是听说过的”李时珍点点头,落下一子道“那个一枝梅”见常文济看了自己一眼,继续说了下去“是怎么回事?”

    “东壁啊”常文济落下一子,微微一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对一个人这么上心”见李时珍沉默不语,叹了口气“孩子们都大了,有些事情,你不问,他们也会自己跟你说清楚”顿了顿“有些事情问得紧了,就未必,是你真能知道的了,不如不问。”

    李时珍闻言,第一次认真看向常文济“倒不知侯爷竟活得这般通透。”

    常文济神色漠了漠“通透...”衔起一丝苦笑,声音渐轻“谁又能真的通透了呢”

    另一边,离歌笑见小梅久别重逢,定是有说不完的话,拉了柴胡和燕三娘先行离开。

    “俺看,娘娘腔现在是根本看不见咱仨了”柴胡跟着离歌笑回院子的路上,忍不住拍了拍离歌笑的肩膀,调侃道“哥跟哥还是挺不一样的啊~”离歌笑无奈地摇了摇头,也笑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吃醋啊大块头。”燕三娘哈哈大笑。

    “谁!...谁吃醋了!”柴胡闻言急道“俺老胡像是会吃醋的么!”离歌笑和燕三娘默契地撇了撇嘴。

    “小梅和他师兄这么多年没见,应该会有很多话要说”离歌笑回想方才见到的李建中“咱们在场,他师兄总还是有些顾忌的。”

    “感觉那位李先生有点儿...有点...”燕三娘感觉不太好形容“反正...反正就感觉。”

    “感觉瞧不上咱们呗”柴胡这次难得敏锐“要不是因为娘娘腔,他连正眼儿都不带瞧咱们的。”

    “你们别乱猜”离歌笑听着越来越离谱,打断道“李先生是医药名家,不过是性格孤僻一些,除了医学,对其他的不甚上心罢了”之后加了一句“他你们不了解,梅梅总了解吧。”

    最后一句,立时让燕三娘和柴胡和缓了不少。

第二十四章 客从何来

    三人回了院子,一起径直进了离歌笑的厢房,燕三娘在堂厅落座后,自顾倒了杯茶,看向离歌笑道“你之前,认识那位李先生?”

    “不认识”离歌笑也寻了位置坐下,回想片刻,笑道“他当年进太医院的时候,我应该正和师父逃命呢,后来稳定下来,听人说起,宫里一个太医院院判,只干了一年就走了,师父才想起,当年楚王府聘过一个奉祠正,说是医术了得,连太医院也有了耳闻,便想招进宫去,不过调令还没下,师父就出事了,之后的事也就不了解了”想了想又道“不过师父倒是听过些,关于那位奉祠正的传闻,说其刚正不阿,家中也是医药世家,在荆楚一带很是有名望。”

    “怪不得”燕三娘恍然“昨天那个酸辣田螺,梅梅倒是不怕,平日里,也没见他能吃辣的。”

    “你这么一说”离歌笑眼神亮了亮“我早年进锦衣卫,还跟着去过荆楚,说不定那时候,就与小梅有过一面之缘呢。”

    “哎老离”柴胡有些好奇“你跟娘娘腔到底咋认识的,当年你带俺去戏园子,看你俩倒像是旧相识。”

    “这个啊...”离歌笑若有所思地一笑“就说来话长了...”

    “你跟大哥说实话,这一枝梅到底怎么回事”离歌笑几人前脚走,李建中便借口久别重逢,把小梅和李建方拉回了自己房间,三人刚坐定,李建中便沉下脸来“你这些年都...都干什么去了?”

    “哥”小梅见状,知道李建中怕是有一肚子问题要问“你...你别着急..”

    “我能不着急么!”李建中禁不住提高了些嗓音,看了眼门口,满是担忧“你知不知道,当年通缉你们的告示,贴得到处都是,东长街里,每隔几天就会有人来家里搜查,那时候不知道是你,要知道...”见小梅神色愧疚,心有不忍“现在知道了,爹得多后怕啊。早知道...早知道,说什么也得把你找回来。”

    “哥...”小梅被李建中这一番话,说得浑身发凉,方想起,适才师父拉自己起来的时候,手好像是有些抖,一时间更是心疼不已“对不起...”禁不住又落起泪来。

    “小虎哥你别哭了”李建方惴惴不安地,在李建中和小梅之间看来看去,又不敢劝“爹娘一直很记挂你,每年过年,桌子上都给你留碗筷,连压岁钱,娘都给你攒着....”结果发现,越说小梅哭得越厉害,赶紧闭了嘴。

    李建中嗔怪地看了李建方一眼,抚了抚小梅的后背,不禁皱了皱眉“怎么瘦了这么多。”

    小梅擦了擦眼泪,一边抽泣一边宽慰道“长高了么。”

    “你这小子”李建中无奈地笑道“这些年,一个人在外面,受了不少苦吧”未待小梅回答,又问“那个离歌笑,还有柴胡和那位燕姑娘,他们怎么样,对你还好吧?”

    “恩,哥你放心吧”小梅知道,李家人对一枝梅总还是有些防备,耐心解释“我跟歌哥,哦,就是离歌笑,是在京城认识的,也是因为他,才认识了胡哥和燕姑娘,后来我们一起创立了一枝梅,行侠仗义,除暴安良”想了想“认识...也有五年了,歌哥要长一些。”

    “什么就行侠仗义,除暴安良”李建中又有些烦躁“天下不平事,你管得过来么”想了想,看向小梅问道“你既回来,怎么不回家,去京城干嘛。”

    小梅微微低了头,小声道“我...我本来想去...想去...楚王府找师父,可...可听说他被荐入宫了,就...就去京城了。”

    “你什么时候去楚王府问的?”

    “好...好像是己未年”小梅想了想“我记得,在崇德的时候,看到海防告示上有写着日期。”

    “那大概是错过了”李建中点点头“父亲去任上前,给家里来过信,那时候已经是戊午年末,你去找他时,父亲应该已经在任上了。”

    小梅点点头,有些委屈道“我赶到京城的时候,钱快花完了,就只能一边做铃医,一边打听,可也不知道该去问谁,后来钱也没了...”越说声音越小。

    看小梅的样子,李建中摇摇头笑道“你还委屈上了,让你不回家”话虽如此,但还是有些心疼“那你怎么生活啊。”

    “就...到处找活儿干么”小梅一脸自豪地跟李建中描述“我有时候一天能挣好几份儿呢,当然”想了想又道“主要还是给人看病,不过...”有点儿无奈道“得病的人,大多也给不起钱...”

    “所以你就没要?”李建中有些心疼地苦笑了笑。

    “师父平日里给人看病,也不会过多苛责”小梅向李建中笑了笑“但是他们都会尽力去凑的”忽然想到什么,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也是因为这个,我才跟歌哥认识...”

    原来,当初小梅在京城,本以为可以靠行医维持生计,不想京师藏龙卧虎,医馆众多,自己远没有在外省时,因当地人才匮乏而吃香,反倒连建立医患信任都困难,愿意让自己看病的,大多也是本就没钱去医馆的,因而自然也付不起酬劳。

    某日,小梅给一家出完诊,对方却无钱可付,小梅不忍逼迫,只得伴着那一家人的千恩万谢,从那户人家院里出来,手上拿着的,是对方给的两个白面馒头,这还是那一家人攒了许久不舍得吃的口粮。

    小梅待到门关了,才小小地叹了口气,一转头,瞥见不远处的墙根儿,倒着一个人,赶紧上前查看,那人一身破旧的粗布棉衣,头发乱糟糟的,小梅见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赶紧将包袱放在一边,合目搭了下脉,发现倒是规律强劲,只是凑近了才闻到对方满身的酒气,恍然只是醉倒了。

    “京城连乞丐都有钱喝酒啊。”小梅不禁喃喃感叹,这时,肚子里咕咕作响,小梅看了眼手里的馒头,又看向身前倒着的醉汉,无奈地悄声自语“我还得倒贴钱给人看病,哎,也不知道谁更惨一些”想了想,微微一笑道“碰到了就是缘分吧,见面分一半。”说罢,把一个馒头放到了那个醉汉手里,遂将方才因着急放下,散落的包袱收拾好,起身离开,却没发现,身后的醉汉慢慢睁开了眼,目光清明,全无醉意,只定定地落在小梅越走越远的背影上。

    小梅不舍得再花钱,便只一心一意地啃着手里的馒头,差不多快吃完的时候,隐约见得前方人群中,有个熟悉的身影,好像是方才那个患病老者的儿子,见其行色匆匆,心下关切,便跟了上去。

    那人先是去了趟当铺,出来的时候,满脸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离开时一双手紧紧揣着,一直没放开,小梅心道:那家难道是为了凑药费去典当了什么么,虽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欢喜酬劳有着落了,便尾随而去。

    不想那人竟又去了赌场,小梅以为对方是想火中取栗,寻个挣快钱的门路,怕他把自己的酬劳给输没了,又怕对方发现自己跟着,便易了容,才随之进了赌场。

    小梅在赌场里,找到了那个病患的儿子,发现他已经上了赌桌,买定离手,便有心助他一局,在色子落下的瞬间,悄然出手,用一枚银针,打偏即将落下的色子,果然一招翻盘,小梅观察到,赌桌上的店家和老千互换了一下神色,似有所感,赶紧将银针收了。

    那人既赢了一局,便想收手,店家自然不肯,联合老千一起怂恿,哄得他又拿出一部分下了注,小梅知道若再帮他,怕是就真走不了了,便顺水推舟,让他输了一局。果然,那人说什么也不再下注了,店家见如此,也只当他之前运气好,任由他离开,小梅赶紧也跟着出去。

    赶在那人回家前,小梅赶紧上前打招呼,那人倒也爽快,付了小梅出诊的费用。得了钱,小梅却舍不得住客栈,便想着找个地方凑合一下。

    有得必有失,小梅寻觅宿处之时,阴了一整日的天空,渐下起了雨,北方不似南方绵绵细雨,雪片似的大雨点,不一刻就让小梅淋了个透彻,赶紧就近,寻了处有屋檐的地方暂且避下,正收拾一身狼狈,耳畔隐隐传来一段熟悉的曲音,一抬头,发现原来是个戏园子。

    小梅掂了掂手里,并不够再吃几顿的酬劳,被曲声引着,一步踏进园子里,跑堂的赶上来招呼“客官,您看,这天儿下雨了,我们这场子也歇了。”

    “你们...要不要旦角?”小梅目光寻着曲声源处,喃喃自语。

    “啊?”跑堂的有些诧异,待反应过来,向小梅道“那你等会儿,我去找老板。”

    不一刻,跑堂的将老板请来,后者打量了小梅一番,回头跟跑堂埋怨道“花旦和铃医分不清啊!”

    “我...我会唱《西厢记》...”小梅鼓足了勇气,毛遂自荐。

    “你会唱《西厢记》?”老板满是怀疑地看了看小梅,昂首示意“那你先来一段儿,我听听。”

    小梅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呼出,回忆起曾经那个人教过的,挑了自己最拿手的一段,清唱起来,恰到好处地适可而止,向老板微微一笑“您看,可以么,我...我可以不要工钱,管吃管住就行,戏我也可以学,您需要配戏我都可以上,我真的很喜欢唱戏。”

    老板一听不要工钱,心里已经接受了大半,毕竟戏班子能唱整出的,就那一两个,也不能连轴转,病倒了更不划算,打量着小梅的一身行头,问道“你..会看诊?”

    小梅感觉有戏,赶紧点点头“恩!恩!我刚从关外回来,去过不少地方看病,要是看不好,也没法走这么远对吧,以后戏园子里的人,我保证都能调理好。”

    “行吧”老板想着,多一口饭倒也没什么,比去医馆划算“不过,你这戏还得练练才能配,以后多跟台柱子学着点儿”回身向跑堂的道“就,让他住后院那边的库房吧,正好熟悉熟悉戏服配件儿,以后能搭把手”最后向小梅嘱咐了一句“你跟着他去,有什么不懂的问他,自己尽快熟悉,我这儿忙着呢。”说罢,正准备离开,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贺小梅,我叫贺小梅。”

第二十五章 酒逢知己

    小梅被领到后院,抓紧时间,把住的地方草草收拾出来,晚饭时,又跟戏班里的其他人熟悉了一下,便是正式落了脚。

    傍晚落栓,小梅正要关上院门,忽听得门外一声轻语“你帮了他,反倒是害了他。”

    小梅闻言一惊,出门看去,夜色中,有个人影,隐约匿在戏院墙外的角落里,小梅耐不住好奇,开口询问“你...你是谁啊?”

    “易容的功夫不错”来者轻笑一声“不过,你真觉得帮了他么?”

    小梅没想到这人竟一直跟着自己,还能看出自己的易容,鼓起勇气走近了几步,见是个穿着松松垮垮的黑色粗棉衣,头发乱糟糟....哎,好像是今天下午碰见的那个醉汉,月影下,小梅见一双清亮的眸子,正稳稳地落在自己身上。

    “是你?”小梅上下打量了那醉汉一眼,疑惑道“你为什么说我害了他。”

    “那钱本就不是他该得的,终究留不住”醉汉拿起随身的酒筒喝了一口,见小梅一脸莫名,轻轻一笑“不信?跟我来。”

    小梅回头看了一眼,还未上栓的大门,又看向已走远的醉汉,终究有些不甘,将大门合上,转身追随那醉汉而去。

    两人一前一后,在街道上走着,突如其来的打更声吓了小梅一跳,虽然听着好像还有些距离,但在落针可闻的寂静夜色中,清晰真切地有些诡异,令小梅不禁快走几步,紧跟上那醉汉的步伐,后者似有些诧异,回头看了小梅一眼,嘴角多了些笑意,之后又喝了口酒,仍旧自顾前行。

    走着走着,小梅忽然发现,两人好像,来到了白天出诊时,那家院墙旁的小巷子里,醉汉在巷子口突然停驻,小梅一个不留神,正好撞在他背上。

    “你来这儿干嘛?”小梅揉了揉鼻子,向巷子外探看,发现正是那户人家大门口的长街。

    醉汉没接话,四下寻觅一番,示意小梅,躲到一旁堆满杂物的板车后面,小梅跟着藏好,刚想问什么,忽听得有脚步声靠近,小心翼翼地,隔着杂货向外探看去:

    几个人,正偷偷摸摸地来到院墙边,叠罗汉似地翻墙而入,不一刻,便听到院子里有碰撞的声音传出,一阵折腾后,几人又翻墙而出,月影浮动下,小梅发现其中一人,好像在赌场见过,而且他手里似乎多了个钱袋,心下一惊,刚要起身去阻拦,被一旁的醉汉单手便抵在了墙上动弹不得,只等那几个人走得远了,才松手。

    “你帮他这一次,还能每天都守在这儿了?”醉汉从板车后出来,喝了口酒,之后径直走上了大街。

    小梅不甘心地,往那几个人离开的方向看了看,却也心知他说的没错,只得狠下心,转头追上那醉汉“你怎么知道他们会过来?”小梅觉得自己在赌场让那人输了一局,应该不至于被人盯上。

    “你虽让他输了一局,不至于连赌坊都出不了”醉汉似乎知道小梅怎么想的“但他那样子进去,摆明了就是想要翻盘,还碰巧就赢了一局,是个人都会多想,更别说赌场里那帮老千,玩儿了一辈子鹰,就更不能被家雀儿叼了眼睛,心思深的,怕还会想到,可能是别的赌坊派过来摸底的,今日他们来探过,便会当他纯粹是运气好,不然,这一家子往后更不踏实。”

    小梅未成想,自己相助竟会引出这么多端倪,一时哑口无言,愣了半晌,才堪堪回过神来,看向那醉汉,犹疑道“你...你不是乞丐?”

    那醉汉闻言止了步,回身看向小梅,后者见他这般,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那醉汉乐了“得了你一个馒头,这事儿算是送你的经验之谈,刚到京城,还有好多东西要知道呢。”说罢,转身自顾离开。

    “你...你怎么知道我...我刚到京城。”小梅此时越发好奇起来。

    “京城的乞丐就不能喝酒么?”醉汉调侃道。

    小梅想起自己一时失言,有些不好意思“我...我那个...我就随便一说的。”

    醉汉像是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你给我把脉的时候,路引掉了出来,是南直隶的款,包袱外侧有干了的青苔,剐蹭的铁锈和腐烂木屑的痕迹,而且有些腥,应该是走水路过来的”说着,回头看了小梅一眼“你在荆楚待过些时候吧,有点儿那边的口音,但应该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虽然也是南方,那边人说话还是有些硬,你尾音偏软,应该是苏杭一带的。”

    “你...你...”小梅的震惊之感溢于言表,结巴了半天才接道“你也太夸张一些了吧,你到底是谁啊?”

    醉汉仍旧没有回头,淡淡道“赶紧回戏院吧,在京城宵禁被抓到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说着,一个闪身,拐进一个小巷子里,小梅追过去,已不见了那醉汉的身影,只徒留一句渐远的“有机会听你唱戏...”

    之后的一段日子,小梅再没见过那醉汉,却是在戏园子里逐渐安稳起来,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没有机会登台,老板或许就没想指望小梅能成台柱子,倒是靠着他的医术,把几个能撑场的嗓子调理得不错,因而也顾不得小梅多次主动请缨,只当是个划算的良医养着,这下子,那个谱儿很大的花旦,便再没借口不唱晚场了,流水一下子翻了不少。

    一日傍晚,小梅正在台下角落里,一脸羡慕地看着台上的一出《西厢记》,忽然,感觉余光里有个身影,一转头,正看见那晚带自己出去的醉汉,在对面台下倚着柱子,拿着个酒壶,一边喝一边听戏,小梅想起那晚的事,总觉得这人不简单,耐不住凑过去“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不上去唱?”那醉汉仍旧一语中的。

    “我...我唱得不好。”小梅闻言有些讪讪。

    “那走,喝酒去。”醉汉竟转头便往门外走。

    “啊?...哎...啊喂...”小梅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想,晚上倒也没什么事情,赶紧追了过去“你等等我...”

    小梅跟着那醉汉,到了个快关门的酒铺,等他打满一葫芦酒,竟又转头,一路七拐八拐,绕过几处,直至走到了西南郊的一处湿地。

    醉汉在临水的岸边找了个地方坐下,拍了拍身边的草地,看向一脸愣愣的小梅道“坐啊。”

    小梅依言坐下,心里更多了好奇“你...你到底是谁啊?怎么对京城这么熟悉?”见醉汉仍旧只顾自己喝酒,只好退一步“那...你叫什么,总能说吧,我叫贺小梅。”

    醉汉一直淡漠的神色,终于有了些波动,挑了挑眉,笑道“小梅~”遂看了眼认真看着自己的小梅“是因为唱戏取的名字?”

    “你怎么连这也知道?!”小梅已经好奇到了极点“你呢?你叫什么?”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为什么?”

    “对你没好处。”

    小梅更奇怪了“名字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忽然想到,前段时间到处贴着的通缉令,恍惚想起,还没真正看清过这个醉汉的面容,心里咯噔一下,一时间动也不敢动。

    “哎”那醉汉带了些戏谑,叹了口气道“你这人也真是好骗,说出来喝酒,带你去哪儿就去哪儿,你既然知道我是谁,那就留不得了。”

    “你...你...”小梅赶紧起身,离他远了些“你真是离歌笑?!”

    那醉汉转过头来,一只胳膊撑着地,懒洋洋地瘫在那儿看着小梅,此时正巧洒下一片月光,照在那醉汉脸上。小梅见他虽蓬头垢面,一双眸子却很是凌厉,诚然里面带了些醉意,但落在自己身上,仍旧感觉角角落落都没能逃开审视——确实是通缉令上的那人。

    可小梅心底,竟意外地没有感到多害怕,不知是因为对自己的身手比较有信心,还是,潜意识里并没有觉得这人有恶意,亦或许,是记得那天晚上,他解释为什么没有帮到那户人家吧,总觉得,能够那样去想的人,不应该是个坏人。

    离歌笑见小梅似乎没有要跑的意思,一时也有些意外“你不怕我杀了你?”

    “你不会的”熟料,小梅反而松了口气,走到离歌笑身边坐下,一手抢过酒壶,喝了一口,被辣得直掉眼泪,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咳咳咳...怎么...咳咳...这么辣。”

    离歌笑将酒壶拿回来自己喝了一口,呼出一口酒气道“这酒便宜,没加过调味,所以也烈,喝起来痛快”转头看向小梅“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你不是坏人。”

    “上了通缉令的还能是好人?”

    “那也看因为什么吧”小梅想了想“有的人因为交不起税赋,出不起劳役被罚,也不是他们愿意的啊。而且”看向离歌笑“我觉得你那天晚上说的很对,你能想到那些,说明是真的在为那家人考虑”随即有些不好意思“我只为了他能有钱付我酬劳,却没想给他们惹了麻烦。”小小地叹了口气道“凭这一点,你就比我强好多,自然也不能光看是不是被通缉来判定一个人吧。”

    离歌笑一开始,本来自顾自地喝酒,听着听着,不自觉看向一旁的小梅,神色有些动容,待听完最后一句,有些自嘲地一笑“好,好,好,这次是我小人之心了,我不如你”说着将酒壶递给小梅“我离歌笑,一杯酒,一个朋友。”

第二十六章 刨根问底

    “一杯酒,一个朋友”小梅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咧嘴一笑,接过酒壶,喝了一口,又被辣得只吐舌头,赶紧适可而止“我不能喝太多,嗓子该坏了。”遂把酒壶还给离歌笑。

    “戏班还没让你上台么?”离歌笑喝了口酒道。

    小梅有些沮丧地摇了摇头“大概老板也猜到我唱得不怎么样了”想了想,又叹了口气“不过能收留我,已经很感谢了。”

    “以后你登台,我一定捧场。”离歌笑喝了口酒笑道。

    “真的!”小梅开心道“这是第一次,有人说想听我唱戏呢。”

    “以前登过台么?”

    “登过的”小梅似乎回想起些什么,神色落寞“可...可也都被赶下去了...没人喜欢听...”

    “没品位。”

    “啊?”

    “我说他们没品味”离歌笑看向小梅“戏都是用心唱出来的,再怎么样也得唱完啊”见小梅愣愣地看向自己,点了点头示意道“听见没有,得唱完。”

    “啊?...哦。”小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即一笑“那我以后叫你歌哥吧。”

    “什么哥哥弟弟的。”离歌笑皱了皱眉。

    “是唱歌的歌,哥哥的哥,这样还比较好听一点儿。”

    “随便。”

    两人坐到四下无声,才各自回去。又过了一段时间,小梅终于磨到老板松口,允许他登台唱一段儿,小梅为着登台,提前一天练了好久,虽然感觉还是差很多,但似乎多少壮了些胆子。

    登台当日,小梅在台下很是兴奋,寻觅一番,却没有见到离歌笑的身影,不觉有些失落,奈何弦音催促,只好上台亮相,却是还没唱几句,便感觉有个东西砸到脚下,暗自窃喜,以为是给的彩头。

    “这唱的什么玩意啊!”一声高喊,将小梅的美好想象拉了回来,一低头,发现脚下原是个破碎的茶杯,寻声看去,见个中年男人正满是怒气地看着自己“花了钱就给我们听这个,还没我们家猫叫的好听!”

    台下立时激起诸多附和“就是啊,这,这都没在调儿上,怎么听啊。”

    “下去吧你!”终是有人下了逐客令。

    “下去!”“下去!”“下去吧!”随之便是此起彼伏的附和声,以及掷上台的各种杂物。

    小梅一时不敢再张口,一边用扇子半掩着面,一边躲避着扔上来的东西,却仍舍不得就这么半途而废。

    “好!哈哈哈哈!好听!”

    正是左右为难时,一声叫好,以及一连串掌声,划破重重嘲讽,劈开了小梅满满的恍然无措。

    抬眼望去,正是离歌笑在一众人身后,放肆大笑,用力鼓掌,令台下起哄的人,一时也有些低了气势,老板此时却是后悔死了,又不敢直接上台薅人,只能在角落里,使劲儿冲小梅招手,让他下来。

    小梅终究,心里扛不住尴尬,灰头土脸地下了台,台下众人见此,方才的心气儿便又有了立场,哄笑声随着小梅一直到后台,老板顾不得小梅那边,赶紧安排了戏班的台柱子上去救场。

    小梅回到后台,刚把戏服换下,便见老板火急火燎地跑进来,劈头盖脸地嚷嚷道“祖宗哎!你这唱的都是什么啊!”见小梅要张口,伸手止住“行了行了,还以为你最起码能配个戏,赶明儿您离戏台远点儿吧还是”刚想说让小梅走,但想想最近的流水,感觉小梅吃的也不算多,平常还能打个杂,便退了一步“你就踏踏实实看病吧还是,唱戏就别想了。”说完,赶紧回去照看前台。

    虽不是第一次了,但小梅先时,好不容易积累起的信心,如今亦是碎了一地,正自沮丧的时候,忽听得耳边传来一句“原来,你每次都是这样被赶下来的啊。”

    小梅闻声看去,离歌笑撩开后台的帘布,走到小梅身前,神色已没了方才的肆意,更不同于往日的不羁,似乎,多了些,让小梅想起,曾经被师父批评时候的压力,不禁心里有些惴惴“从来没有人喜欢听我唱戏...”

    “原来,你说的喜欢唱戏,就是想让别人说喜欢听啊。”

    “啊?”小梅愣了愣,似乎没明白“那...人...不都是希望被认可的么?”

    “那你这么长时间没被认可,为什么还不放弃。”

    小梅再次愣了愣,想了好久,喃喃自语“我...我喜欢唱戏啊...”遂抬头看向离歌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每次都被赶下去,可每次上台前,我还是会很开心,看别人在台上也会特别羡慕。”

    “那你有唱完过么?”

    “啊...”小梅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没人喜欢听,我...我就...”

    “就不好意思了?”离歌笑看向小梅,难得有些认真地道“所以你连坚持唱完都不敢,就是因为没人喜欢听”冷冷一笑“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

    “我...我...”小梅被说得有些惭愧,其实每一次登台,他也想着最起码要唱完,可台下的嘲讽声,每一次都把他心里好不容易存的那么点儿勇气浇灭,越想把那些声音压下去,心里便越着急,一着急,就更害怕,结果唱得就更糟糕了,直到再也承受不了。

    “你太在意别人对你的看法了”离歌笑忽然语气严厉起来“天上下雨地上滑,各自跌倒各自爬,不要再给自己找借口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可以走到今天,但是我要提醒你,世间上最难熬的一刻,就是离成功前的那一刻。”

    “成功?”小梅瞪大了眼睛看向离歌笑“我...唱成这样...”越说声音越小。

    “你觉得对于你来说,什么算是成功呢。”离歌笑拉过个椅子坐下,拿起酒壶喝了一口。

    “恩...”小梅好好憧憬了一下“能被人请去唱戏?..不不...能..能有人知道我,而且觉得我唱得还...哎,算了算了,就...能有一次我上台时候,不是所有人都想把我轰下去就行了...”

    “噗嗤”离歌笑一口酒喷了出来,咳了咳笑道“那你今天已经达到了啊。”

    “啊?”小梅疑惑地看向离歌笑“可是...”忽然想起,方才在台下,确实有个人在为自己鼓掌,心里一暖,诚恳道“今天真的是很谢谢你,从来没有人给过我鼓励。”

    离歌笑摆了摆手道“那你也没唱完啊”说着,用手点着小梅“算你欠我的,日后有机会唱一出完整的,咱俩算是扯平了。”

    小梅开心地点了点头,郑重承诺“恩!我答应你,一定给唱完!”

    “然后呢,然后呢”燕三娘听着离歌笑说到这儿便停了,意犹未尽地追问“后来梅梅又登台了没?”

    “上了啊”离歌笑瞥了眼柴胡“就是我带老胡听戏的那次呗。”

    “好家伙,怪不得那天,人家给他扔东西他都不下去呢”柴胡乐了,不过也好奇道“不过那天听娘娘腔的口气,你俩平常还有交易啊?”

    “哦,那个啊”离歌笑意外地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就是后来,我发现小梅的暗器和易容都不错,就跟他商量去赌坊”看向燕三娘咧嘴一笑“赚点儿酒钱”遂认真道“我跟他也是四六分账的,可没亏了他,而且也不经常去,不然赌坊肯定得怀疑。”

    燕三娘笑着摇摇头“我看啊,梅梅多半就是被你给带坏的。”

    “跟咱们几个臭味相投的”离歌笑挑了挑眉,笑道“能是什么正经人啊。”柴燕二人也禁不住大笑起来,这时,传来几声扣门,三人齐齐看向门口。

    “离先生在么?”

    燕三娘看了一眼离歌笑,起身去开门,看见门外来人,有些意外“李公子?”

    离歌笑和柴胡也起身来到门口,见是李建中,也有些吃惊,离歌笑行了一礼,笑道“李公子有事?”

    “啊,离先生,燕姑娘,柴先生”李建中向三人一一行礼“现下可方便?”

    离歌笑了然道“方便方便,请进”遂请了李建中进来,让到厅中的桌子旁坐下。

    “那...你们聊。”燕三娘向柴胡撇了下头,向离歌笑道。

    “啊,燕姑娘请留步”李建中却是先一步站起身挽留道“其实,也是想和三位一起聊聊的,在下或有唐突,还望燕姑娘和柴先生多多包涵。”

    柴胡看了眼燕三娘,又看向李建中,咧嘴一笑“你们这文绉绉的就是墨迹”说着走过去坐下“不就是一块儿唠唠么”跟燕三娘一招手“赶紧过来吧,就等你了。”

    离歌笑见李建中有点儿愣住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一笑“李公子见笑,我们几个都是粗人,没那么多讲究,快请坐”待李建中施礼坐下,心里似想到什么“李公子可是为小梅来的?”

    李建中方才听小梅讲述的,和离歌笑相识的经历,心里已觉离歌笑不简单,如今被一语道破,心里更生了些警惕,却仍旧保持了仪态,向离歌笑微微一笑“离大哥聪慧,正是为此”见离歌笑未接话,只看向自己,想了想道“敢问离先生当年被通缉,到底所谓何事?”

    “你啥意思啊?!”柴胡听见李建中这样问,不禁有些生气“来盘问我们?”

    “老胡”离歌笑用眼神止住柴胡,看向李建中,不卑不亢道“小梅没有跟你说起过么?”

    李建中心道果然是个难缠的,只得坦诚以告“二弟顾及那是离先生的私事,因而并没有细说”深吸一口气,与离歌笑四目相对道“是在下想知道,几位”遂依次看向燕三娘和柴胡,最后仍旧与离歌笑相视“到底是什么身份。”

    “那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问的呢?”离歌笑蛮有兴趣地打量了李建中一番。

    李建中与离歌笑相视片刻,微微一笑“贺云虎的兄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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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介绍:
本文为原创《怪侠一枝梅》后续剧情,总共分为五个大单元和几位主要人物的个人番外,五个单元分别(暂定)为《平顺大劫》【已完结】《明宗疑云》【已完结】《沈园过往》【撰写更新中】《福建倭患》《五家恩怨》。衔接原剧结尾,以山西响马案为线索,展开四位怪侠的身世之迷,补充完善剧中未曾解释清楚的背景,在原剧的基础上扩展出的原创情节,番外会延续到明朝灭亡,一代怪侠终将成为传奇。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