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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折随风     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txt下载     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章 相对无言

    小梅点点头,诚心诚意地向路镖道“多谢了。”见路镖点点头,转身要走,忽然想起什么“那个.....”

    路镖停了脚步,转身向小梅,疑惑地问道“怎么?”

    小梅有些犹豫,试探地看向路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麻烦,能不能多拿些褥子,山里的炕太硬了,我怕....”说着,眼神不经意地瞥了眼怀里的常忆卿。

    路镖自然通晓世故,恍然一笑“啊,哦,那有什么难,我去多拿几个,垫在下面就好了,贺先生进屋等吧。”

    小梅点头笑笑“好。”抱着常忆卿进了厢房,路镖转身出了院子。

    厢房并不大,进了屋子,左手边靠墙,没走几步,便是个挨着墙角的土炕,上面已经被打扫干净,陈项正在炕边儿铺着草席子,席子下面已经整齐地垫上了许多干草。土炕对面是一桌两椅,桌上放着盏油灯和一套茶壶饮具。屋子尽头与厢房门的旁边是两个对着的雕花窗,分别可以看到两边的院子。厢房进门后的右手边还有个门,连着旁边的厢房。

    陈项正在屋里铺床,见小梅进来,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道“你先坐那儿歇会儿,路镖一会儿就把铺盖拿来,这就收拾好。”

    小梅缓缓地摇了摇头,一笑道“没事儿,我站着等就好了,这儿凉快多了。”

    陈项听得这话,一笑“那是,这寺建在山腰上,又向阳,冬暖夏凉的,可是块儿宝地呢。”

    此时,路镖拿了铺盖进来,向陈项问道“被褥拿来了,你这儿收拾好没?”

    陈项已经把席子铺得齐整,抹了抹额上的汗,向路镖道“好了,”说罢,看了眼路镖用扁担挑来的铺盖卷儿,奇怪道“你这想铺几张床?”

    小梅见状,赶忙向陈项解释“哦,是我劳烦路兄多拿些褥子来的,忆卿身体不好,我怕这床太硬。所以....”说着,歉意地看向陈项。

    陈项了然地点点头“哦哦哦,这样啊,那倒是,”回想起之前的那段日子,笑了笑,看向小梅道“也难为她一个大家小姐,睡了那么久的火炕,行了,都给铺上吧。”

    路镖和陈项在炕上铺了四五层的褥子,又因着现是盛夏,便在最上面加了层薄席子,放好枕头。小梅遂将常忆卿缓缓地,平稳地放在炕上,此时发现,自己身上都湿透了,这才匆忙抹了抹头上的汗水。

    路镖向小梅道“听陈项说,贺公子要留在这儿照顾常姑娘,需不需要我跟陈项,帮你把老屋那边儿的东西搬过来?”

    小梅一边抹汗一边含笑道“没关系,我一会儿总要回去一趟,我自己去拿就好了,不劳烦了。”

    陈项一笑“也好,”一指进门后右手边的那个门“穿过旁边这屋子就是个小伙房,里面东西都还齐全,有些粮食蔬菜什么的。寺里另一边还有个大伙房,这个平时没什么人用,就是嫂子会煎个汤,炖个小灶儿什么的,贺先生若想做些什么,用这里的东西就行。”

    小梅向两人一拱手,诚然道“多谢。”

    路镖向小梅一笑“行,那我们先走了,以后有事儿,就到前院儿找陈项”说罢,看了一眼陈项“平日议事什么的,他都在殿里。”

    “好。”小梅了然地点点头

    陈项和路镖走后,小梅将常忆卿安顿好,又去小厨房察看了一下东西是否齐备,回来走到炕边儿,向常忆卿道“我回去拿些东西,你稍微等一下好么?”见常忆卿没什么反应,顿了顿,语气试探着道“你明白的话,就眨眨眼睛。”常忆卿盯了小梅片刻,缓缓地眨了眨眼睛,小梅歉意一笑,转身出了门,一出门,正遇上刚进院子的离歌笑、燕三娘和柴胡。

    柴胡迎上前,看向小梅问道“咋的?把小丫头安顿好了?”

    “恩。”小梅向柴胡点点头,神色有些黯然,语气低沉

    离歌笑见小梅这个样子,知道他觉得愧疚,拍了拍小梅的肩膀,沉声道“小梅,我知道,这么做,你觉得对不起忆卿,但是,这件事情不能有任何差错,这里牵涉了几千人的性命,必须处处小心。”

    小梅看向离歌笑,神情略显痛苦,沉重地点点头,保证道“歌哥,你放心,我明白。可是”顿了顿,回望了眼厢房,转过头来向离歌笑难受道“非得用这种方法么?”

    离歌笑听得这话,也皱了皱眉,沉思了一会儿,看向小梅,语气谨慎道“是,我之前是说过,只把她迷昏,交给陈青他们看守起来就行,不过”神情严峻起来“今天你也看到了,忆卿的武功远远超出了我们的估计,绝不是陈青他们所能控制得了的。况且,她今日行径,应该是初雪安排的,否则,以忆卿的行事作风,绝不可能一时间连毙两人,还这般步步相逼。初雪应该是有了计划,但我不能确保,她会与我想的一样,只不过忆卿现在咱们这里,初雪行事上总会有所顾忌,不至于一意孤行。现在,制住忆卿只有这一个办法,否则,咱们得一起看着她才行,那咱们也什么都别干了。如今让你用银针封住她的穴道,仍旧要留你守着,也是为以防万一。”

    燕三娘见小梅仍旧沉默不语,推了小梅一下,皱着眉,有些着急道“梅梅,这也是为大局着想,你可别感情用事。”

    小梅点点头,皱眉看向燕三娘道“我知道,大局为重。”转看向离歌笑“我会照顾好忆卿的。不过....”好似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略低了头,神情有些为难。

    离歌笑见小梅这般,欣慰一笑,知道他的难处“忆卿是女孩子,你总有些顾及,我刚才跟陈青商量过了,让路镖今日便去接张樱姣,安排她也住寺里,有什么不方便的,让她去做就行了。”

    张樱姣是路镖的妻子,一直与路镖住在洪梯子那边。因路镖想着早晚要开仗,前几日便曾让人带话给陈青,说想让张樱姣回大营来住。今日陈青正好借机问他,能不能让张樱姣跟小梅一起照顾常忆卿,这样让张樱姣直接住金灯寺里便好了,路镖自然乐意,此时,已动身前往洪梯子去接张樱姣了。

    小梅一笑“这样当然好。”遂仍旧看向燕三娘“不过三娘,一会儿还得麻烦你,方才忆卿溅了一身的血,总不能老这样呆着,我回去收拾些东西,一会儿拿过来你帮她换一下。”

    燕三娘见小梅已经同意,自然没什么不答应的,点头笑笑“行,没问题,我等会儿跟你一块儿拿去,要拿过来的也挺多呢。”

    小梅点点头“好。”遂向离歌笑道“歌哥,那我先回去一趟。”离歌笑点点头。

    柴胡回头看了眼厢房,转过来皱着眉,摇了摇头,不解道“这小丫头可真行。”说这话时,小梅、燕三娘和离歌笑皆看向柴胡“砍个人头,眼睛都不带眨的,可过年杀只羊她都吓得半死。”

    燕三娘无奈地看向柴胡“你傻啊,这都不明白,装的呗。”离歌笑听得这话,却是若有所思起来。

    小梅和燕三娘在老屋那边收拾了些东西,便回了金灯寺。之后,小梅告诉燕三娘换衣服的时候需要注意些什么,怎么才不会弄疼常忆卿,然后便在厢房外等着,等燕三娘在屋里帮常忆卿换完衣服,把一切都打理好后,小梅才进去,燕三娘也回了老屋。折腾了一上午,早已过了晌午饭的时间,小梅赶忙在小厨房里做了些饭,服侍常忆卿吃下,自己才凑合着吃了些,却已近申时。晚上,小梅用寺中大伙房里的磨,将黄豆、玉蜀黍和小米儿各磨成粉儿,再拿回小厨房里做了窝头,另用筛出来的细小米儿熬了粥,炖了锅白菜汤。之后,洗出两个新砂锅盛了菜汤和粥,并找了个干净的碟子,放了几个窝头,另洗干净一个小瓷碗,方才端到常忆卿这边来。一天了,小梅都没敢跟常忆卿再说些什么,只是看着她那不经意间,闪过的些许落寞神情,感到既心疼又愧疚。

    小梅见常忆卿仍在闭目养神,鼓足勇气道“忆卿,我做了些粥,你要不先吃点儿?你.......”

    孰料,未等小梅说完,常忆卿缓缓睁开了眼睛,语气清冷道“好。”

    “你.......你.........”小梅自然没想到常忆卿会开口,吓了一跳,一时没反应过来

    因为转不了头,常忆卿仍旧平躺着目视前方,语气中没有多少感情“已经一天了,哑门穴早解了。”

    “是哦。”小梅细想也是,尴尬一笑“那.......那你吃点儿东西吧。”

    小梅说罢,走到炕边儿,将常忆卿轻柔地扶起来,再把路镖拿来的三个枕头,挨着炕头的墙,一个个地垒起来,扶着常忆卿倚在那三个枕头上,又从炕角儿,将一小几放在常忆卿身前,把窝头、小米儿粥和菜汤,一个个摆在小几上。先用勺子舀了一小碗儿粥,怕太烫,先搅了搅,之后盛了一小勺放在嘴边吹了吹,方才送至常忆卿嘴边。后者却似不见,仍旧仔细地盯着小梅。盯得小梅有些发毛,手,不自觉地缩了回去,有些无措而担心地看向常忆卿,却又不知再说些什么。

第六十一章 困兽之斗

    常忆卿垂了眼睑,语气平淡道“有句话。”再一次听到常忆卿说话,小梅的眼睛亮了一下“我知道,我也并不是很有资格问,但还是很想知道。”

    小梅似乎很高兴,常忆卿还愿意跟自己说话,赶忙点点头,语气欣喜道“恩恩,你问,我知道的,一定都告诉你。”

    常忆卿抬了眼睛,看向小梅,小梅被看得又有些不自在,咽了口唾沫,等着常忆卿发问。常忆卿移开了目光,语气中,竟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确定“在平顺县的这段日子,你为我做的,到底是出于真心,还是全然为了今日?”

    小梅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缓了片刻,才听明白她的意思,心里骤然间痛了一下,脑袋里,翻来覆去,全是常忆卿方才的话,每想一遍,都像是有刀子,在心上狠狠地割了一下。一种强烈的屈辱感慢慢游走遍全身。片刻后,语气缓缓道“我......”却怎么都说不下去。

    常忆卿抬眼望向小梅,四目相视了片刻,忽地娇媚一笑“好了,不说了。”小梅明显,不知道常忆卿想到哪里去了,常忆卿却似不在乎地道“我饿了。”

    小梅听常忆卿这么说,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想成什么了,既着急,又不敢过分辩解,怕她更误会,只得借了这台阶下来,将手里已经温热的粥,一口一口喂给常忆卿。喝完粥,小梅又将窝头掰成小块儿,一点点儿喂给常忆卿吃,吃了一两个后,常忆卿便紧闭了嘴,示意吃饱了。

    小梅摸了摸已经温热些的菜汤,向常忆卿问道“要不要再喝点儿汤?”

    常忆卿稍稍移开目光,示意否定“不了,吃不下了。”说罢又闭目养神起来。

    见常忆卿闭目休息,便将锅碗儿都移到一旁的桌子上,再把小几挪开。坐在桌子旁,把常忆卿没吃完的窝头、小米儿粥和菜汤都吃干净了。之后把锅碗儿拿到小伙房里洗净,回到房间,常忆卿仍旧闭着眼睛。

    小梅犹豫了一下,向常忆卿道“我在外面守着,你什么时候想休息了叫我。”

    “恩。”常忆卿还是没有睁眼,声音也是若有若无

    小梅看了常忆卿片刻,缓缓转了身,向前走了一步,忽而又顿住,似乎下定了决心,背对着常忆卿,语气恳切道“今日,是我对不起你。但除了这次,我从没对你说过半句假话。”说完,缓缓呼出一口气,出了门去,回身关上门时,望见了常忆卿,那仍旧没有多少感情的寒冷目光。

    第二天,张樱姣就被路镖接了回来,住到了寺里,就在常忆卿住的那个院子的隔壁。张樱姣自幼性子活泼,无拘无束,有着诸多农村妇女的共同特点:勤劳、热心肠、憨厚朴实。由于她母亲没有让她裹脚,使得她比一般的农村妇女更加健康,结实,而非那种纤弱女子。她的手脚都很宽大,脸上,总能呈现出那种饱含生气的红润,越发显得青春外溢。张樱姣来了之后,陈青将其介绍给了一枝梅几人,并交代了照顾常忆卿的事情,自然只说常忆卿身体不好,行动不便,小梅虽懂医,到底是男子,多有不便,希望她能多分担些。张樱姣自然无不应予,路镖看张樱姣这般住在寺里,更是放心不少,踏踏实实地回了洪梯子。于是之后的日子,便是小梅负责照顾常忆卿的躺卧、坐靠等,大部分时间也由他来做些常忆卿喜欢的饭食,张樱姣则负责帮常忆卿换洗衣服、方便如厕等。小梅将移动常忆卿时应该注意哪些,细细教与张樱姣,张樱姣独自试过几次便也熟悉了。而离歌笑那边,也在陆陆续续地将平顺县的一众百姓,分批转移出去,因为一次不能走太多人,所以到九月初,才走了将近一半。与此同时,离歌笑几人也开始与平顺县的众头领,商议撤离的具体路线。这一日,陈青和离歌笑、燕三娘、柴胡,在平顺县大营的一处岗哨上,向潞安府方向眺望。

    陈青遥遥望向远方,语气沉重“百姓现在已经送走多半了,而且,根据护送百姓进城的人描述的情况看,官府那边也没什么动静,应该是没发现什么,再过一阵子就能全部散回城里去,我也能放下大半个心了。”

    离歌笑听得这话,发现了一个问题,看向陈青,微微皱了皱眉,问道“陈老爷子不走么?”

    陈青叹了口气,似乎有些落寞“爹老了,担心我,不肯先走。再者,他是记挂着,我们家的那几个女人,老大带着俩孩子,老二如今肚子也大了,不好走啊。”

    离歌笑也知道这是实情,遂沉思片刻,向陈青道“陈大帅要是信得过,待你们突围出去,把朝廷的兵力引开,我们几个”看了一眼柴胡和燕三娘“送老爷子一家出山,等安顿好了再与你联络。”

    陈青转过头来,看向离歌笑,虽是无奈,却满是感激,眼神中,难掩生离死别的感伤,语气恳切道“离先生这么说,卿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只这本是我陈氏一族与朝廷结下的怨,如今倒把你们牵扯进来,卿实在有愧。”

    燕三娘看向陈青,劝慰道“别这么说,一枝梅本就是行侠仗义的,这平顺县上千人的性命,我们一定帮到底。”

    “是啊”柴胡附和道“你们跟朝廷结怨,那也是官逼民反,怪不得你们。俺们几个就是爱打抱不平,这么大的事儿,更得管了,是不是。”说罢,看向燕三娘,后者向柴胡点头微笑。

    陈青听了燕三娘的话,微微一笑,而后,似乎想起了什么,皱眉向离歌笑道“前几天,潞安府回来的探子说,知府宋濂和李继坷真的被免职了,如今已离开潞安府。看来,那位常姑娘并没有夸口。现下她半步移不得,竟还能左右朝廷任免,实在可怕。”

    离歌笑听得这个消息,神色肃穆了许多,微微皱了皱眉,没有看陈青,语气凝重道“左右朝廷任免的未必是她,而是怀阳郡主。”

    陈青见离歌笑神色有异,不由得也担心起来,向离歌笑问道“那个怀阳郡主”顿了顿“不瞒离先生,我爹曾与我说过常家与我陈氏的渊源,她既这般神通,咱们的计划会不会有问题?”

    离歌笑缓缓摇了摇头,但似乎并不笃定,肃然沉声道“不会,初雪虽是常家人,但她不会把私怨与国事混为一谈。另外,她身处京师且不良于行,纵然能左右朝廷任免,但应该还不能及时掌握山西的情况,这次她让忆卿跟着我们,应该也是为了方便了解情况,况且”停了一下“这山上也应该有她的人。”

    陈青一惊,看向离歌笑道“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除了常姑娘,山上还有怀阳郡主的人?你干嘛不早说?那天对付王鹰和石隆的时候,把那人一起找出来不就完了。”

    离歌笑苦笑了笑,看向陈青道“你不了解初雪,她若不想让人知道,你是没办法找出来的。”

    陈青听离歌笑这样说,更是有些着急“那怎么办?”

    离歌笑转过头望向远方,语气,却像是在对自己说“现在忆卿的情况,初雪应该已经通过那个人知道了,她会明白,这是我对她的警告,为了忆卿,她也不会轻举妄动。”说罢,垂了眼睑,神色有些忧郁道“除了这样,我们别无他法。”听得这话,其他三人都有些黯然。

    转眼到了九月末,陈青得到探马来报,说有四路官兵正向青羊山进发。原是朝廷下了最后诏令,命山西各级官员,务必在腊月上旬,结束平顺县的战事,并多派了两万人,共十万人用于围剿平顺县。这四路官兵分别是:御史常椡,率军两万,向壶关出发;都司霍槿,率山西官兵两万,向潞城出发;另有河南和河北的官兵,各两万多人,分别从林县和涉县过来,并且听说,河间府总兵官鲁冈,领了一万多人已经快到羊尾子了。陈青吩咐了吴雪生领兵去守壶关,自己则与王氏兄弟去对抗霍槿,另外嘱咐路镖守好洪梯子,并派了陈仿去守风门口。这一日早上,离歌笑、燕三娘和柴胡,匆匆来到金灯寺找小梅,三人都穿着一枝梅的行动装,一进偏院,见小梅正抱着常忆卿在院子里转悠着晒太阳。

    小梅见离歌笑几人匆匆进来,很是惊讶,向离歌笑问道“歌哥?发生什么事了?”

    离歌笑沉重地叹了口气,看向小梅,眼角,却不经意地瞥了眼,小梅怀里的常忆卿,语气中略带沉色“朝廷发兵了。”

    “这么快?!”小梅惊讶道“那现在怎么办?百姓都撤出去了么?”离歌笑没有马上回答,向常忆卿望了一眼。

    常忆卿不耐烦地用眼角瞥了眼离歌笑,撇了撇嘴,道“看我干吗,我都这样了,还能怎么着?”话虽如此,可离歌笑的神情,明显还是有些顾忌。

第六十二章 殊死相搏

    小梅遂向常忆卿歉意一笑“我先送你进去吧。”常忆卿的表情不置可否,好像在说‘这难道由我决定么?’。小梅向离歌笑点点头,转身将常忆卿送回了屋子里。之后出来看向离歌笑,微微皱眉,语气略显焦虑“现在情况怎么样?”

    离歌笑看向小梅“百姓基本上都已疏散回了潞安府,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不过陈老伯一家子还没走,要尽快动身了。现在,陈青已经着人去抵挡向壶关和潞城来的两路官兵,另外两路,会从林县和黎城那边过来。一会儿,我跟三娘分别去洪梯子和风门口,帮路镖和陈仿,老胡留在石埠头守着陈家,你在这里等着。我已经跟陈青交代好了,朝廷这次,应该是逐步围剿,现在只是个前奏,先把这第一拨围剿大军挡住,再趁大战间隙,让陈青他们突围出去,路线我已经给他们了。等陈青他们把朝廷的大军引开后,咱们就带着陈老伯他们,从咱们来时的那条路出去。我跟三娘前几天已经去探过了,那里的驻军,基本上都撤到林县去了,出去应该是没问题。你收拾一下,转移到前院儿西配殿去,这里保持原样,三娘到时候会来通知你们,我在洪梯子那边等着。你跟张樱姣说一声,让她也准备准备。”顿了顿“忆卿还是你照顾,保护好她。”

    小梅忽然感觉到了最后时刻,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点点头“我知道了歌哥,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忆卿的。”

    离歌笑点点头,拍了拍小梅的肩膀,沉重一笑“恩,注意安全。”

    小梅亦点点头,向离歌笑道“我知道。”而后又看向柴胡和燕三娘,习惯性地叮嘱道“你们也要小心。”离歌笑点点头,转身离开。

    燕三娘一笑,向小梅道“知道啦。”转身跟上离歌笑。

    柴胡推了小梅肩膀一下,笑道“娘娘腔,还是那么啰嗦,走了。”转身跟上燕三娘和离歌笑。

    小梅待离歌笑几人出了院子,转身回了厢房,一进屋,便见常忆卿坐在炕上,气鼓鼓地盯着他,没好气地道“交代完了?”

    小梅尴尬一笑,安慰道“你别怪歌哥,他也是怕......”

    还没等小梅说完,常忆卿便抢先道“怕什么?我现在连坐起来都得让你帮忙,他还担心什么?小人!”

    小梅知道,常忆卿正在气头上,只好任其把火气发出来,也就没再辩解什么,接着道“我去叫张樱姣,咱们快要离开这里了。”

    常忆卿一惊,暂时放下了刚才的怒气,疑惑地向小梅道“朝廷开始攻山了?”见小梅还只是望着自己,不置可否,不甘心地又问“离歌笑还想让陈青他们突围出去,把朝廷的兵马引开?”见小梅还是不说话,气急“你说话啊!你现在告诉我又能怎样!”

    小梅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向常忆卿道“忆卿,你别这样,歌哥只是不想让你牵扯进来,你就别问这么多了。请你相信歌哥,他一定会把事情处理好的。我也答应过他,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见常忆卿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又补充道“歌哥只是想保证你的安全。”

    常忆卿不屑地轻哼一声“他是在防着怀阳郡主吧。”

    小梅无奈地低了头,复又看向常忆卿道“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说完,没等常忆卿反应,便转身出了门去。

    小梅来到旁边张樱姣住的院子,正碰上出来打水的张樱姣。张樱姣见小梅来,笑着迎了上去,问道“贺先生,有什么事儿么?是不是常姑娘.....”

    小梅一笑解释道“哦,不是,是我们要送你和陈老伯他们离开,你赶紧收拾一下,收拾好后,在前院儿的西配殿等我,我一会儿也过去,咱们在那里等三娘。”

    张樱姣连忙点点头“好,我知道了,那常姑娘呢?”

    小梅向张樱姣道“忆卿我来照顾,你收拾好你的东西就行了。”

    张樱姣点点头“行。”说罢,转身回屋收拾东西,小梅也转身离了院子。

    小梅回了常忆卿住的院子,在常忆卿住的屋子的隔壁,自己的房间里,换了一枝梅的行动装,然后到小伙房里,包了些前几天准备的干粮。今日之前,离歌笑曾经来过一次,嘱咐小梅准备些干粮以备撤退。所以,小梅这几天除了给常忆卿做饭,一直在磨面做饼,准备干粮。包好干粮后,小梅又收拾了些常忆卿的衣物,将衣物和干粮打包在一个包裹里,背在身上。

    小梅将东西都收拾好后,走到炕边儿,向常忆卿道“忆卿,该走了。”见后者没什么反应,知道是同意了,俯身将常忆卿打横抱起,抱好后,似乎还有些不放心,询问道“这样抱你行么?有没有不舒服?”

    常忆卿头软软地枕在小梅的右肩膀上,没好气地道“行了,赶紧走吧,真啰嗦。”

    小梅柔柔一笑,转身出了门并将门带好。眼见着快到前院儿了,只听得一声惊呼,是张樱姣的声音,却只一刻便没了。小梅心下一惊,想到张樱姣,但因记挂着常忆卿,所以只加快了脚步,却没有跑起来。赶到前院儿,发现四下无人,西配殿的门开着,进到里面一看,也是空无一人,心下更是着急,转身出了西配殿,立时愣在了门口:西配殿门前的院子里,站着七个人,清一色黑衣蒙面,细看去,却又与普通夜行衣有所不同。衣料质地上乘,虽说通体黑色,但被阳光一照,仍旧能够看得到,上面细细绣着诸多暗纹,纷繁缜密,足见华贵。上衣似飞鱼,却是宽带束腰没了下摆,下着黑色束腿裤,配黑色高靴,看似一体,却又因色泽不同而分得清明。七人皆束腕护手,持不同武器,自左起:双钩、单鞭、柳叶双刀、长短剑、流星索、手弩,最后一个竟是两手空空,腰上却是一圈儿飞刀,两肩和两靴上都有暗袋。小梅看向其他几人,发现也都各有一圈儿带飞刀的腰带。小梅明白,这几人虽各有所长,但,善暗器却是共通的,心知是专门对付自己的。七人似乎并不着急上前,此时四下寂静异常,当真是落叶有声。

    常忆卿见小梅一时发愣,于其耳边急道“呆子!还不把我放下,你要抱着我跟他们打么?!”见小梅担忧地看向自己,心知他不放心,宽慰道“我没事,你不放下我,咱俩都得死这儿。”

    只过了片刻,小梅语气坚决地向常忆卿道“我帮你把穴道打开。”

    常忆卿一时惊异“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小梅已将她缓缓放下,并迅速站到常忆卿的左后方,左臂横在其颈前,用左手抓住她的右肩将其固定住,右手于其身后,以极快的速度点到每一个被封住的穴道,常忆卿立时感到一阵刺痛“啊!”只听得嗤嗤几声,七十二根牛毛小针从常忆卿的身体里迅速飞出,直向前面的七人,七人见状,皆各自用兵器抵挡。常忆卿只觉瞬间血脉顺畅,但终究被禁锢多日,手脚酸麻,仍旧浑身无力,似要瘫倒在地。小梅见状,向前跨上一步,面向常忆卿,挡在其身前,一把抱住常忆卿。常忆卿心里却是又气又急“你解了我的穴道我还是动不了,有什么区别!”

    小梅却是轻轻一笑,向常忆卿悄言道“你缓一会儿,等体力恢复了,赶紧去找歌哥,他在洪梯子那儿等你。”

    常忆卿此时被小梅抱着,看不见他的脸,但仍旧明白,他这番话的意思:他会为自己争取时间。不禁颤声道“你要干嘛......你”还没说完,就被小梅缓缓放在了西配殿前的阶台之上,眼睁睁地看着小梅向那七人冲去。

    小梅放下常忆卿后,于起身的瞬间便向那七人发出十几根银针,紧接着纵身上前。七人把银针打掉后,见小梅已至眼前,遂各自移形布阵,将小梅团团围住。这般近距离,小梅才发现,七人衣服上的暗纹,竟是他们那日离京时,进入暗道的石门上,浮雕着的梅花图,心下一惊,这难道是郡主府的人?七人却不容小梅细想,同时纵身上前,双钩以尖端袭向小梅左肩,单鞭直击其右臂,柳叶刀迎面侧劈,长短剑攻其下盘,流星索寻其后方空隙,而拿手弩的和那个单使暗器的,却是向后退了两步,似是要伺机而动,待小梅无暇自顾之时,攻其不备。小梅右脚向左前跨上一步,闪过单鞭,右手执折扇套进双钩,借其攻来劲道,顺势一带,挡了劈来的柳叶刀,借势一个三百六十度后翻,躲过长短剑与流星索,抽出折扇,脚踏着柳叶刀背,一下子跃出五人的围堵攻势,落于七人与西配殿之间。落地前,小梅回身发出几十根银针和梅花镖,逼得五人不断后退,一时间抵挡住了几人的进攻;落地后,还未有喘息的机会,只听得身侧嗤嗤几声,三发手弩和十几枚铁蒺藜已然袭来,小梅以梅花镖打掉铁蒺藜,并几个侧翻闪过手弩。刚站稳脚步,只见那执柳叶双刀的,已挽了个反手双刀花向自己袭来,小梅右手执扇,以扇骨抵其锋芒,反身左手挡其左臂,同时出左脚攻其下盘,趁其下盘失势,回身抽扇换手,并上前一步,以右掌击其左肩,同时,执扇的左手猛击向那人的左手腕,那人吃痛松了手。小梅换手执扇,反身时,左手顺势夺走了那人左手的柳叶刀,再以左肘击其颈部,同时提右脚向后一踹,将其打退。这一瞬间,忽地见双钩来袭,凌空换了右刀左扇,右手以柳叶刀劈下袭来的双钩,以钩刀相持为支点,起势回身,展开折扇,掷向后面打来的流星索,待流星索把折扇卷走撕碎之时,趁乱发出数十枚镖刀,将来人击退,凌空转身的同时,一个缠头裹脑,借持双钩者的力道,起右脚踢向持双钩者的左肩,将其踢得倒退几步,双钩略松,小梅抽了柳叶刀,再一个侧翻落地,余光瞄见常忆卿已经站起来了。

第六十三章 偷天换日

    七人一时间没有再进攻,似乎也发现小梅并不容易对付,两方一时僵持。小梅没有回头看常忆卿,但语气略显焦虑“他们应该是郡主府的人,你快跟他们说别打了。”

    常忆卿却似乎也很焦虑“如果是我们的人,说也没用,他们只认牌子。”

    小梅皱眉疑惑,侧头向常忆卿,语气焦急地问道“什么牌子?”

    “就是我开密道门时用的那个,后来被燕姐姐偷走了,就没还我。”常忆卿的语气,显得很是郁闷。

    小梅听得常忆卿这么说,愣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从腰上的口袋里,掏出个牌子,竟与常忆卿的那块儿黑色梅花牌一模一样,举起牌子向那七个人,厉声道“住手!”七人看见那牌子后,果然都迅速地收了武器,小梅见是不错,继续道“我......啊!”未等小梅再说出一个字,只觉百会穴一麻,脑袋一阵晕眩,再也支撑不住,两腿一软,跪倒在地上。倒下的瞬间,最后望见的,是一双冰冷的水目,之后,便彻底昏厥了过去。

    屋子里很黑,因为只有一面墙的顶上,有几个窄小的铁窗。透过铁窗,于焦黑的玄武岩上,洒下一道道,不知是什么来源的惨淡亮色,却仍旧无法,令这间屋子留有半点儿生气。屋子很大,也很高,近四丈见方,三、四十尺上下,但就屋子里的光线来看,却又像是漫漫无边,举目不尽。离歌笑、燕三娘和柴胡,分散地躺在一片杂草上,最先醒来的是离歌笑,刚起来的时候,离歌笑感觉还有些晕眩,用手揉了揉太阳穴,摇了摇脑袋,方才缓缓察觉,自己所处情境。环顾四周,借着屋子里残存的一点儿光亮,寻觅到左右两边躺着两个人,但看不清到底是谁,起身摇了摇右手边的那个人,那人轻哼一声,离歌笑听出来是燕三娘,转身又摇了摇左手边的,触手体态宽厚,知道是柴胡。两人被离歌笑摇晃了半天,才慢慢醒了过来,皆缓缓起身。

    燕三娘的头似乎也很晕眩,揉着脑袋,闭着眼睛,低头皱眉,喃喃道“这是哪儿啊?”

    离歌笑此时已缓过来不少,起身,向旁边走去,四下察看,用手在周围试探性地摸索着“不知道,但感觉是个牢房,咱们好像被关在一个笼子里了。”

    柴胡则正使劲摇晃着脑袋,遂又向后仰了仰脖子,用手在颈上揉了揉,皱眉转了转脖子,听得这话,转头向离歌笑道“老离你说啥,咱被关起来了?”

    离歌笑此时已回到了原地,燕三娘和柴胡也都站了起来,看向离歌笑。后者仍旧四处张望着“看起来的确是这样没错,”说着,又看向两人,问道“咱们分开后,发生了什么,你们还记得么?”

    燕三娘叉着腰,皱眉思考片刻,缓缓回忆道“当时,你让我用轻功赶去风门口,可半路上也不知怎么,脖子上好像被刺了一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离歌笑听后,好像也没太惊讶,似乎已经预料到会是这样,继而转向柴胡,问道“你呢?老胡,你不是应该在石埠头陈老伯那里么?”

    柴胡皱着眉头,很迷惑地叹了口气“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燕三娘却有些着急了,向柴胡道“大块头!都什么时候了,赶紧好好想想。”

    离歌笑转过头来,安慰燕三娘道“三娘,别急,让他慢慢想。”说罢,又看向柴胡“老胡,好好想想,那天到底发生什么了?”

    柴胡好像还是有些为难,皱了皱眉,最后,略带疑惑地看向离歌笑,道“那天,我帮他们把东西都收拾好后,就跟陈老伯他们一起,在屋里等你们来信儿,突然听到你”看向离歌笑,一脸的迷惑“在院儿外叫我,就跟陈老伯说出去看看,结果刚出院子,不知怎么就昏过去了,一睁眼就到这儿了。”燕三娘和离歌笑听后,神情越发阴郁。柴胡又好像忽然想起什么,看向离歌笑,略有惊讶道“哎老离,你又是怎么回事?”燕三娘也看向离歌笑,似乎也很迷惑。

    离歌笑苦笑了笑“那天,我还没到洪梯子,就看见路镖前来迎我,我还觉着奇怪,现在想来,应该是有人事先安排好的。”

    柴胡听罢,惊讶地看向离歌笑“啥?是路镖把你弄到这儿的?”

    燕三娘恨铁不成钢地看向柴胡“你笨呐,肯定是有人假扮成路镖了啊!”

    柴胡着急地向燕三娘道“俺就是那个意思,”说完又看向离歌笑“他偷袭你了?”

    离歌笑脸上带有一丝惭愧,皱了眉,语气有了些犹疑“当时没刻意防备,而且那人出手也确实太快了。”

    “比我还快?!”燕三娘有些惊异和不服气

    离歌笑侧头瞥了眼燕三娘,语气淡淡却透着严谨“不在你之下,而且当时他在我后面,我又没过多疑心,才让他有机可趁。”

    柴胡一脸愤恨,语气很是懊恼“哎呀!!那咱不全让人给坑了!现在还被关在这儿。”

    燕三娘同样着急地看向离歌笑“是啊,而且既然这个路镖是假的,就说明已经有人在行动了,会不会还是镇抚司的人?”

    离歌笑缓缓地摇了摇头“应该不会,据我了解,锦衣卫里,没人有这么好的功夫。”

    “哎?”柴胡像是忽然想到,看向离歌笑和燕三娘,问道“娘娘腔哪儿去了??”

    燕三娘和离歌笑听后愣了一下,相视一眼,似乎都想到了什么。离歌笑向燕三娘一示意,后者点点头,两人贴着笼子的铁栏,努力地借着那几束纤细光亮,透过层层黑暗看清外面。燕三娘忽然在一个地方停住,语气急切地向离歌笑和柴胡道“哎,你们快过来看。”

    离歌笑和柴胡走到燕三娘身边,贴着铁栏向外望去,终于,两人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隐约看出些,藏匿于黑暗之中的轮廓:他们这个笼子对面还有个笼子,两个差不多大小,皆三四丈见方,倚屋角而设,牢笼铁栏与顶部相连,再细看去,两个铁笼间,约有三丈多宽的距离,可见这屋子怕是更大。只因那几束光,从连着两个笼子的石墙上透过来,正好打在两个笼子之间的地上,两边太暗,那几束光便显得明亮异常,如此对比强烈,以至于处在其中一个笼子里时,很难发现另一个笼子。离歌笑三人隐约看见对面笼子里躺着个人,从身量上看,很像小梅,但面目实在不清。

    “娘娘腔,是你么?”柴胡忍不住,冲着对面的笼子,大喊起来

    燕三娘也很着急,向对面的笼子喊道“梅梅!梅梅!”

    离歌笑向对面盯了一会儿,皱眉思索片刻,向两人道“别喊了,应该是小梅,我认出他的行动装了。”

    燕三娘仍旧很着急地看向对面的笼子“那他怎么没反应?”

    离歌笑皱眉道“被点了穴吧。”

    柴胡也皱眉想了想“哎?那小丫头呢?她不一直跟娘娘腔在一块儿,穴道还被封着呢。”离歌笑这时却沉默了。

    燕三娘见离歌笑低头不语,也想到了什么,语气试探地问道“你怀疑忆卿?”

    还没等离歌笑回答,不远处,传来了微弱的脚步声,其间,夹杂着裙沿及地的轻柔摩擦,听着像是从上面下来的。三人皆噤了声,只感觉脚步声越来越近,却仍旧不紧不慢。一双莲步,在几道纤细光亮中忽隐忽现,接着,渐看到大红滴血六幅襦裙,裙幅下摆,密密地包了一绺墨黛色滚边儿,微光继续上移,是一件月色交领宽袖襦衣,于光亮中恍若摇曳,透着隐约的如意团纹,领上露出一段雪肌,待得光亮再往上一些,那人的容貌,于第一束光中一闪而过,之后,便再次被黑暗吞裹,脚步也随之止住。但三人仍旧认出了来人。

    燕三娘和柴胡皆十分惊讶,齐声道“忆卿!小丫头。”只离歌笑一人仍旧不语。

    柴胡见来人不动了,有些着急,忍不住喊道“喂,小丫头,你咋回事儿?快放我们出去!”

    燕三娘也很着急,联想到方才的揣测,隐隐带些怒气道“忆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到底想怎么样?”

    离歌笑沉默许久,眼睛盯着来人伫立的黑暗处,目光坚定,却难掩一丝诧异和不安,一字一顿道“她不是常忆卿。”

    燕三娘惊诧地看向离歌笑“你说什么?!”眼神中,已暴露出明白了些许。

    柴胡似乎还没明白过来,疑惑地看向离歌笑,问道“那她是谁?”此时,那人又继续向前走。

    离歌笑此时,语气已十分肯定“怀阳郡主。”柴胡和燕三娘听罢,皆震惊地,向又响起的脚步声处寻觅。

    待离歌笑说完那四个字,那人已完全暴露于最亮的那一束光下,三人这才真正看清楚:赤红滴血蜀锦掐金丝团花暗纹六幅大襦裙,着半指宽的墨黛蓝色暗嵌花草纹双绉苏绸滚边,裙沿及地,耀目璀璨,暗纹摇曳,奢尽华美;上着银月色碧绉湖绸交领过腰宽袖襦衣,以鸦青和绾两色叠料儿包边儿,自前襟到下摆,以妃、黎两色,暗嵌了一株白描牡丹,光影浮动下,隐隐可见茶白压银如意团纹,交领处是檀色宋锦盘绦纹的宽缎子,光影相抵颜色转暗,更衬得肌肤胜雪。胸前垂着镂空转心和氏球,襟上系着琉璃七事,可方才行步间,竟闻不得半点声响,足见大家风范。三人从未真正看清过常初雪的容貌,如今四下漆黑,她于那一束光下傲然独立,才发现,原道那张与常忆卿猛一看去别无二致的脸,实际上并不尽然:头上松松地绾了个随云髻,余下墨缎子似的头发披散开来,随意的几绺,柔柔地在雪颊上缓缓拂动,额前莞软的偏分发帘下,娥眉姣好,细细修剪得如同墨色山河。一双水目最是清亮,瞳白分明,眼角却隐约勾勒了一分恰到好处的妩媚动人,浑似品梅花糕时,配着饮一盏琼州苦丁,甘醇陶醉的同时却又令人耳目清明,神智不失。高挺的鼻子令人想到刚毅的华山削峭,小巧的鼻尖却又透着动人的江南灵巧,两颊柔和的曲线中,隐约有着一抹分明的棱角,整个人看去,像是融合了刚与柔的精粹,令人一见难忘。只见她待离歌笑说完那最后一字,朱唇忽地绽放出一抹似要勾人魂魄的笑颜,两个水样的眸子,一时间,也有了种别样的酥软妖娆,撩人心绪却不媚俗,只觉有种动人心魄的震撼——看上去冷若冰霜的人儿,笑起来,竟是如此明艳动人。忆卿确是很美,但总是稚气未褪,若说常忆卿媚灿似桃,那此刻的初雪,便如同一朵绝艳的洛阳牡丹,高贵华美,却又不失潋滟无双。

第六十四章 眸倾一点

    燕三娘惊恐地盯了常初雪一会儿,转而看向离歌笑“她......她......她不是?”柴胡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愣愣地看着常初雪。

    常初雪却没有理会燕三娘,收敛了些笑容,看向离歌笑,语气中,带有些玩味“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离歌笑目光严肃地看向常初雪,语气冷冷道“七月初,忆卿曾深夜独自出去过一次,且走之前给我们都下了迷香,显然,她不想我们跟着。其实直到后来也没怀疑到你,只觉得忆卿有些不对劲儿。”

    常初雪似乎被挑起了些兴趣,微微一笑,问道“哦,哪里不对?”

    离歌笑细细回想片刻,语气沉沉道“那天,我去金灯寺找小梅........”

    回看小梅将常忆卿制住后,独自在金灯寺照顾她。正是小梅被其问及,是否真心以待的那一日傍晚,离歌笑到金灯寺找小梅,进院子的时候,小梅正坐在院内的井沿儿上,两手托着腮发呆,也没看见离歌笑进来,离歌笑也是快走到厢房了,才发现小梅,转而走向井边。于小梅身前停驻。

    小梅突然发现眼前有两只脚,一抬头,十分惊讶“歌哥?你怎么来了?”

    离歌笑一笑,挨着小梅,也坐在井沿儿上,看向小梅,关切地问道“怎么大晚上在这儿坐着?吃饭了么?”

    “恩,吃过了。”小梅缓缓地点了点头,却仍旧愁容满面

    离歌笑皱眉看向小梅,细细打量了一会儿,询问道“是不是忆卿跟你说了什么?”

    小梅听罢,抬眼看向离歌笑,显然是被说中了,犹豫了一会儿,方把常忆卿问的话告诉了离歌笑,转而很为难地看向离歌笑,难过地道“我觉得,这回真的伤害到忆卿了,她一定恨死我了。”

    离歌笑拍了拍小梅的肩膀,一笑道“现在是非常时期,等过了这一阵子,我帮你跟她解释清楚,就说都是我安排的。”

    小梅赶紧摇了摇头,向离歌笑解释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歌哥,你不知道,她问这话时的眼神冷极了。以前,忆卿再怎么生气,大吵大闹什么的,我也都见过,可她今天这么冷静,我真有点儿害怕。”

    离歌笑说到这儿,看向常初雪,沉声继续道“当时我立刻就想起,之前小梅曾经跟我说过,忆卿告诉他,怀远侯分辨你俩最重要的途径,就是通过眼睛。而你的眼神,最明显的,就是一个冷字,所以,当时我有过怀疑,但后来也只当是忆卿气急了,没有真正放在心上。因为......”

    常初雪绽开一抹媚笑,含了些许冷峻,凝视离歌笑,语气略带嘲讽道“因为,你没想到,我会站起来。”

    “是”离歌笑的神色,一时含了些许痛楚“当年累你如此,我一直都很自责,所以也从未怀疑过,你会利用这一点,偷天换日。”常初雪听完这话,笑容竟更是艳绝。

    柴胡现下终于听明白了些,难以置信地看向离歌笑,语气震惊地追问道“老离,你不是说,在平顺县的时候,那小丫头一直是她”一手指向常初雪“扮的吧?”一旁的燕三娘,方才听了离歌笑说的,神色已是完全惊恐,如今又听得这话,急切地看向离歌笑,等待答案。

    离歌笑盯着常初雪,忖度片刻,沉声道“应该不会那么早,太冒险了。而且,听梅梅说,王鹰六月末的时候,找过忆卿,却仍能相安无事,想来,不是时机未到,便是底细不清。欲除王鹰,务必一击而中,忆卿恐难胜任,所以应该是之后的事情。”细想了片刻,语气较为笃定道“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七月初,忆卿半夜偷溜出去的那次,”说着,看向常初雪,嘴角竟还能带有一丝自嘲的笑意“自那以后,应该就都是你了。”

    常初雪听罢,轻哼一声,撇头看向,躺在另一个笼子里,一动不动的小梅,语气轻蔑道“哼,心思细腻,观察入微。之前,我倒真是小看他了,防了半天你们”说着,看向离歌笑三人“反倒是他,差点坏了事情。”遂半仰了头,调侃道“不过忆卿自此也该长些记性,当真话不能乱说。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燕三娘此时,缓回些神色,语气有了些怒气,看向常初雪,怒斥道“你对梅梅做了什么?!”

    常初雪看向燕三娘,微微一笑“这可不关我的事,真真是忆卿送他回来的,大概”转脸看向小梅“正如他自己说的,气他行事不够君子吧。只是”转过头来,看向燕三娘“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说来倒也算不得欺侮。”

    “你!”燕三娘气极

    常初雪见燕三娘如此,轻轻一笑,略低首,复抬头看向离歌笑,鬼魅一笑,道“你放心,这小子现在还有些价值。”说罢,起右手打一响指。

    立时听得,远处又传来脚步声,不一刻,两个黑衣人抬了个藤面儿春凳,来到常初雪身边。燕三娘看向那两个黑衣人,眉头微皱,复而又盯着多看了几眼,离歌笑则自两人出现,便一直定定地盯着,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常初雪微微侧头看向小梅那边,两个黑衣人遂将牢门打开,走到笼子里,不一会儿,抬着春凳从里面出来,立于靠近关押离歌笑三人的铁笼前。三人这才看清:小梅已被两人用绳子,牢牢绑定在了春凳上,却仍旧毫无生气地闭着眼睛。离歌笑和燕三娘此刻无暇顾及其他,皆紧张地看向小梅。常初雪左手微抬,两个黑衣人将春凳竖起,面向离歌笑几人,被绑在春凳上的小梅,脑袋缓缓地垂了下去。离歌笑赶紧上前,一探鼻息,方知气息尚存。

    燕三娘着急地向离歌笑问道“怎么样?”

    “只是昏过去了。”离歌笑侧头轻语,语气明显安心不少

    常初雪见如此,向离歌笑一笑“除了我,没人敢要他的命。”

    离歌笑方才又向那俩黑衣人瞥了几眼,一时思量,听得常初雪这话,仍旧不是很放心,看向常初雪,皱眉疑惑道“那他现在怎么这样?”

    常初雪一笑,撇了下头,两个黑衣人将小梅连同春凳,背对着抬到常初雪身前。常初雪将右手,轻轻抚在小梅背后的春凳上,微微运气,掌力向前缓缓推去,只见小梅猛地一仰头,痛苦地惨叫一声,复而重重地垂了脑袋,于此同时,数十道银光从小梅的身体里被逼了出来,只听得嗤嗤声不绝于耳。离歌笑三人见此情景,皆唏嘘不已。片刻后,小梅终于有了微弱的呻吟声,垂着的脑袋也有了些动静,似乎挣扎着想要抬起头来,却又总是支撑不住,垂了下去。常初雪微微一侧头,两个黑衣人将小梅连同春凳放平,抬着向外走去。经过离歌笑三人时,春凳上的小梅,微微启了启眼帘,之后又沉沉地昏了过去。

    燕三娘看着小梅被抬走,很是着急,怒视常初雪,气愤地问道“你要把梅梅怎么样?!”

    常初雪转身面向三人,向燕三娘柔柔一笑,竟也可无半分凌厉,全然一派江南柔媚,声音软嫩清甜“我说过,这小子暂时还有些用处,自然不会伤他分毫。”转而看向离歌笑,俏目微吊,朗声道“你应该,有很多问题想问我吧。”

    离歌笑此时,神情于恍惚间,流露出淡淡伤愁,上下打量了常初雪片刻,语气柔缓地问道“你的腿,什么时候好的?”

    常初雪一时玉颜和缓,融有一丝惊讶,似乎没想到,离歌笑开口便是问这个,语气淡淡,有着一分,不易察觉的抗拒“三年前就好了,生辰宴的时候,是因为之前曾放出风去,说跌伤了腿,怪就怪你近年来对我不上心,仍旧,只记得先前的账。”

    离歌笑缓缓叹了口气,似有些无奈,看向常初雪,语气淡淡“你什么时候盯上我们的?”

    常初雪听得离歌笑这样问,略垂了头,淡淡一笑,复而抬头看向离歌笑,语气如常,像是在与人讲述,一段再正常不过的往事“从你偷白玉如来开始。”

    柴胡和燕三娘皆一惊。离歌笑的神色却是愈加阴郁,沉声探询道“黄锦是你的人?”

    常初雪见三人情状,自顾一笑,听得他这样问,却没有直接回答,悠悠然道“司礼监掌管宫内诸事,御用监丢了东西,他是要担责任的。更何况,那时候掌管御用监的是陈洪,原就系着严党,黄锦又是裕王这边儿的,你找他去要白玉如来,难保,不会被陈洪抓了把柄。所以他后来便找到了我,想法子替他遮掩些。”听常初雪说了这些许,燕三娘和柴胡皆看向离歌笑,满是担心。常初雪转了身,踱步些许,似是自顾忖度分析起来“那时候我就想,你离职多时,久不问世事,更非为财起意之人。”说到这儿,回身笑看向柴胡“果然,翻江大盗、千面戏子”继而瞥向离歌笑“你还在找”目光突然凌厉地看向燕三娘“垂青白玉如来许久的燕子神偷。”顿了顿,似是在下定义“你已属意要管救灾金的事了。”

第六十五章 抽丝剥茧

    离歌笑点点头,了然道“是你派人跟踪我们的。”听得这话,柴胡和燕三娘,皆想到了那日,运黄金进竹林里的情景。

    常初雪纤手玩弄着几缕发丝,悠悠然道“知己知彼么。”

    离歌笑寻思少顷,微微皱了皱眉,似乎忽然发觉哪里不太对,语气疑惑地道“不对,救灾金被劫,本就是无求编造的,只为引我们入彀,我们几个”侧头,瞥了眼柴胡“也是被他骗去,才误抢了救灾金。我们行动前,救灾金,应该处于正常运送状态,你为什么那时候,就把我们跟救灾金联系上了?”

    常初雪鬼魅一笑,光影相衬,更显妖媚瘆人,语气幽幽道“因为,让包来硬骗你去抢救灾金的,正是我。”连同离歌笑在内,三人皆被这话,惊得目瞪口呆,常初雪反倒悠悠一笑“很惊讶么?”

    “什么!幕后主使是你!”燕三娘甚是惊怒

    柴胡一时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将手伸出牢笼指着常初雪,怒斥道“竟然是你帮的那畜生!你知道他害了多少人!老夫子他.......”

    离歌笑缓过些神,似乎这件事情,给他的震撼更大,打断柴胡,看向常初雪,神色镇定,语气沉沉道“我早该想到,无求所说,要利用我除去严嵩的主意,是你出的。”

    常初雪对柴胡的怒斥不置可否,微微一笑,看向离歌笑,语气妖娆却无半分生气“这你倒是小看包来硬了,他当上南镇抚司指挥使后不久便来找我,说了他的计划,我觉着不错。他既有心帮如忆报仇,只稍稍利用一下你有何不可。我告诉他,若想让严嵩倚重他,就必须要让严嵩相信,有个人,永远会对他有威胁,那就是你,而他包来硬,却又是唯一可与你抗衡之人。”

    离歌笑定定地看向常初雪,神色凝重道“所以,每当我们插手与严嵩有关的案子,你都会任由我们转败为胜,死里逃生。我们就像诱引严嵩的饵,时时刻刻吸引着他,而无求正可借此取得严嵩信任,不断执掌大权。”

    常初雪神色淡然,语气随意“此事,本就急不得,总要一件件办”说着,嘴角不经意,含了一丝笑意“不过萧本,倒是个意外收获,原本,那二十万两军备费是要算在你头上的,既然你那么有兴致,我也乐得借你的手,除了严嵩的一条狗。无外乎最后让那二十万两落在你手里”说到这里,语气调侃道“我倒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离歌笑皱眉看向常初雪,语气疑惑,继续问道“那保善堂的药,是怎么回事?”

    常初雪的神色,一时肃穆许多,看向离歌笑,缓缓道“壬寅年,皇上险些遇害,你可知道?”

    离歌笑点了点头,皱眉回忆起来“听说是皇上征召来,用以炼制丹药的宫女不堪其苦,密谋勒死皇上,后来事败,皆被斩首。而且听说当时,皇上已被勒昏过去,幸好救了过来。”

    “哼!”柴胡似乎对皇上更有怨气,语气愤愤然“狗皇帝,还这么迷信,早晚吃死。”

    燕三娘也很气愤,语气愤怒“昏君!”

    常初雪没有理会柴、燕两人的反应,只语气淡淡地向离歌笑道“皇上之后久病不愈,严嵩立功心切,便想到,利用保善堂来试药,那时我已回南京,忆卿飞鸽传书方才晓得。不过皇上修道向来禁忌,再加上牵扯了司礼监,我也不好插手,只叫忆卿吩咐包来硬,做事有些分寸罢了。”

    离歌笑定神看向常初雪,语气柔缓些许,似有些感激“无垢师太肯网开一面,除了有三娘,你应该也提前打过招呼吧?”

    燕三娘听得这话,有些惊讶,看向离歌笑道“她认得我娘?”

    常初雪不置可否,微微一笑,先向燕三娘道“常家历代师承武当,且与峨眉素有往来,无垢师太看我师父面子,曾亲授皮毛,你我也算同门,不过大概,是你离开峨眉之后的事了。”转而向离歌笑一笑“就算我不说,无垢师太知道是你,自然明白该怎么做,不必我事无巨细。”

    离歌笑此时神色已十分了然,遂也微微一笑,道“而且,即使事情可以查得清楚,但因为牵扯了皇上,不只宫里,官府也不会认,保老爷一家,还是只能退居关外,所以你任由我们调查。”

    常初雪轻笑一声,满意地看向离歌笑,点点头“不错。”

    离歌笑听得她这么痛快就承认了,目光深邃地看向常初雪,似乎在琢磨,徐徐问道“那这次,把我们牵扯进来,为的又是什么?”

    常初雪打量了离歌笑一会儿,思量稍许,沉了沉神色,肃然道“当年倒严,我便发现你们与海瑞关系密切,圣母案一开始,也是他让你们去查的。”说到这里,凌厉的眼神中,略带了一丝不屑“此人说是刚正不阿,却又迂腐固执,视凡事非黑即白,思想多有偏激,惩治一下贪官污吏,尚且算得利剑,实难堪大任。心系百姓虽是不假,不过闻其断案,多为贫胜富惩,实难让人不想有偏颇嫌疑。平顺县的事他既已知道,定不会轻易罢休,而其向来以直言敢谏名声在外,若此事有不合其意之处,日后难免给朝廷带来诸多纷扰。朝中言官,多有为博虚名,私心作祟者,若海瑞挑了头,恐有鱼目混珠之人扰乱天下。如此,朝廷被言论所迫,骑虎难下,山西之事也会愈演愈烈,事情便反倒难办了。”至此,又转向离歌笑微微一笑,却无丝毫暖意“不过好在,他信任你,只要你带人来查这件事,最起码,在彻底解决平顺县之前,能够先让海刚峰安静些日子,也可为朝廷提供更多的准备时间。”

    “所以”离歌笑听罢,冷静地盯了常初雪片刻,语气冷峻道“这次围剿平顺县的真正负责人,是你。”

    常初雪听得这话,却是面目坦然,微微一笑“你若先前有过怀疑,便还值得我花这些心思。”

    离歌笑小小地苦笑了笑,略侧了头,回想起来“你请小梅去唱戏,就已经惹人疑窦了。”常初雪对此似乎早已料到,所以并没有太多惊讶,继续听离歌笑道“当年我避祸离京,走之前曾去看你,你却避而不见。如今时隔多年,你却知道利用小梅引我出来,可见,你对我们观察已久,很清楚我们的关系。自然也了解,我们以前解决过什么案子,由此不难推断,这次也一定会管平顺县的事。不过那天,听你说了常氏与陈氏一族的渊源,我只想着你是隔岸观火,再有可能会暗中插手,确没料到,你是这次围剿的头领。”

    常初雪听完离歌笑所说,淡淡一笑,看向离歌笑道“能够直面疏漏是好事,只望你下回不犯同样的错误,”复而狡黠一笑“如果还有下回的话。”此时,柴胡和燕三娘的脸色皆十分阴郁。

    离歌笑看向常初雪,似乎仍在从头回想之前的事情,语气缓缓地问道“阜成门外集市里,那个卖樟木箱子的,是你的人吧?你算准了我会听你安排,扮作粮商么?”

    常初雪听离歌笑提起此事,妩媚一笑,语气笃定道“你别无选择。忆卿把我盘下粮铺的事告诉你,即使你心有疑虑,可还是会顺水推舟。毕竟,在你看来,这也算得上上之选,而你又从不是确保万全才去行事的人,小心谨慎不是你的风格,见招拆招才是你的乐趣。”

    离歌笑此时的神色,微微有些无奈,似是被说中了,却又无法,继续询问道“那为什么,不让忆卿直接带我们去,她不知道你安排了人么?”

    常初雪看向离歌笑,微微一笑,道“她不知道安排的是谁罢了。”转而看向燕三娘,调侃一笑“而且,就算那朵梅花,没有被燕三娘从桌底拍下来,只要你看到那个卖樟木箱的,必定会想到是我的人。我从来不强人所难,不让忆卿带你去,也是想让你自己决定,到底,要不要听我的。”

    离歌笑紧紧地盯着常初雪,进一步追问道“如果我不把令牌给他看,他还是不会把箱子给我?”

    常初雪的嘴角,隐隐衔着一丝诱惑的媚笑,看向离歌笑,语气戏谑道“没错。但你也一定会把令牌给他看,因为你要确定,这人到底是不是我派去的,相比于其他人,你宁愿听我的,不是么。”燕三娘本是满脸的怒气,听得这话,又平添了一丝醋意。

    离歌笑苦笑着摇了摇头,语气似有些自嘲“是我太信任你了。”

    常初雪水目微挑,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又恢复了一抹漠然,似乎并不怎么相信“哦。”

    “那”离歌笑微微皱了皱眉头,严肃地盯着常初雪“有关陈氏,你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常初雪微微一愣,收敛了些神色,语气郑重道“只要是我说过的,绝无戏言。”

    离歌笑明白,常初雪没有必要骗自己,点点头,略作思索,转而定定地看向常初雪,语气不辨感情,问道“你当真,一个不留?”

第六十六章 提绳纵线

    常初雪嘴角一丝潋滟,语气却十分冰冷“斩草不除根,如头悬利剑,早晚寝食难安。纵然他们如今偷安,可陈仿你也见了,总也旧怨难平,我不允许任何,日后会威胁到常家的因素存在。如今既可斩草除根,又可解朝廷大患,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

    离歌笑沉思良久,看向常初雪的眼神,似有些恍惚,语气中含了些温存“初雪,你不是个凡事做绝的人呐。”燕三娘十分惊异地看着说这话时的离歌笑,似乎在为他语气中,少有的那种温存而感到震惊,也感受到了,离歌笑对常初雪那份不同寻常的感情,一时间有些迷惑,也有些不安。

    常初雪一双水目,冷冷地看向离歌笑,语气甚是无情“你也不是,最了解我的人。”

    离歌笑的眼神,似乎多了几分坚定,神色凝重地望向常初雪,语气缓缓道“如果你够绝,为什么还要花心思去救贺家村的人?”

    柴胡方才,已十分震惊,听得这话,更是按捺不住,一手伸出牢笼,指着常初雪,看向离歌笑,惊讶道“贺家村的事儿真跟她有关?”说完,把手拿回来,更加惊讶地看向常初雪。

    常初雪欣然一笑,却并不作答复,神情,似乎很感兴趣,语气也轻快许多“何以见得?”

    离歌笑知道,这便是认了,嘴角含了一丝笑意,看向常初雪,语气越发笃定道“路上诱引我们去贺家村的人,为何会出现在这牢房里?”

    柴胡听得这话,条件性地看向,方才两个黑衣人离开的方向,转过来急切地向离歌笑问道“老离,你说刚刚那俩人是........”

    燕三娘一时恍然,打断了柴胡的话,看向离歌笑,语气惊诧而急切地道“对啊,是那天逃难的两个青年,我说怎么觉着眼熟。”说罢,燕三娘转看向常初雪,后者,则衔了一丝妖艳诡谲的媚笑“是你让他们把我们引到贺家村去的?!难道袭击贺家村的人是.......”

    离歌笑一侧头,语气果决地打断燕三娘“不是初雪,是监视郡主府的人。”说罢看向常初雪,见后者收敛了笑意,只肃然看向自己,心知不错,继续道“我想,那天你之所以会放任忆卿以《西厢记》示警,是因为你也不清楚那些人到底是哪方哪派吧。”

    常初雪此时,第一次微微皱了皱眉,目光飘离不定,略低了头,似在自言自语,语气谨慎许多“宫里派来操办生辰宴的,执的是司礼监的文牒,最后留下的,却是配有双刀的锦衣卫。”

    离歌笑听得这话,目光也立时警惕起来,看向常初雪,语气略带些惊异“这事儿,牵扯了东厂?”

    常初雪微微摇了摇头,嘴角一丝玩味,语气似有些失望“你竟不如忆卿心细,没认出院子里的绣春刀痕。”离歌笑微微皱了皱眉,似乎也的确有些懊恼。常初雪看向离歌笑,目光深邃,语气深沉地继续道“提督东厂,是司礼监的第二把交椅,镇抚司亦受其监视,我不敢保证是何方授意。如今,李淓已不大管事,冯保又未成气候,陈洪日渐掌权。这陈洪曾与严家交往过甚,以前裕王那边也是他在盯着。如今严家没了,他若想自保,决计不能让裕王登基。常家明里不显,可私下谁不知裕王府的高拱、张居正与家父素有往来。徐阁老那边,当年可是有意与我家结亲的,更不必说裕王是他的学生,高拱、张居正又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而我大哥,如今还做着裕王的侍读。除了内阁的那几位扶持,称得上裕王左膀右臂的,便是常家了。若他们用你们,在平顺县的事情上,拿郡主府做文章,最后不只要搭上我,还要搭上整个怀远侯府。”

    离歌笑听完常初雪所说,皱眉疑惑起来,语气大有困惑“可你并不在乎苏樱。”

    常初雪轻挑娥眉,语气悠然道“苏樱若真落在他们手里,你们去平顺县的计划便会被打乱,这事儿还得仰仗你们呢,我怎会让他们利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来坏事。”

    “所以”离歌笑看向常初雪,脑子快速思考着“引我们去贺家村,是为了我们能够安心地去平顺县。”

    “贺家的那些小细节,没引起你的兴趣么?”常初雪微微一笑,似乎知道离歌笑在想些什么。

    “你故意留下的?”离歌笑的语气,果然警觉起来

    常初雪淡淡一笑“我的人做事从不留尾巴。贺家人有惊无险,你自然心生疑窦,而那些痕迹,必定让你联想到,袭击者目的是为阻你们入晋。你又是个叛逆性子,有人摆明了不想你去,便是天王老子也拦不住。”眼神带有些嘲弄“不过你倒是错怪忆卿了,她虽认出那些难民是锦衣卫,但也只猜到是我授意,贺家村遇袭,她事先并不知情,给我来信时还特意问了这事儿。她倒是很关心那小子,你却把她当贼防着。”

    离歌笑略点了点头,看向常初雪道“果然,忆卿另有信给你。”

    常初雪妖媚一笑,神色冷艳地看向离歌笑,语气中带有些许狠意“听说过‘杀鸡取卵’么?”

    燕三娘皱眉看了看常初雪,觉得不是什么好话,遂看向离歌笑,语气疑惑地问道“她什么意思?”

    离歌笑一侧头,向燕三娘解释道“真正的信,在鸽子肚子里。”

    燕三娘震惊不已,语气诧异地向离歌笑“你说什么?!”

    离歌笑瞥了眼燕三娘,语气淡淡地解释起来“听说这种方法锦衣卫也用过:将信纸装到一颗极小的蜡丸里,涂上鸽子喜欢的饲料,喂给鸽子,蜡丸上装有细线,一头拴在鸽子的舌头上,这样,真正的信就被保存在了鸽子体内,又因为线拴着,不会被排泄出去。到时候,直接刨开鸽子就可以取信了,而且蜡丸的内壁上,用银箔封了种特殊的药水,若打开方式不正确,药水会将信腐蚀掉,一样看不到信。拴在鸽子腿上的信,只是个幌子。”

    “好周密的计划。”柴胡终于明白了,不由得佩服。

    燕三娘听罢,心下不禁作呕,厌恶地看向常初雪,怒斥道“变态!”

    离歌笑抬头看向常初雪,微微皱了眉,自顾忖度,语气略带思量“不过,从那次天灯报信来看,你应该早入晋了,否则远隔千里,纵是八百急递也会误了战机。看来那信,不是往京城去的。”

    常初雪一笑,玩弄着发丝,语气慵慵懒懒道“我与你们同日出发,你们转道贺家村时,我已在HD,你们在河南闯关的时候,我已于此多日了。”

    燕三娘似乎被这话重新点醒,再一次环顾四周,警惕地看向常初雪,问道“这儿是哪儿?”

    常初雪没有理会燕三娘,转而看向离歌笑,一字一顿道“潞安,沈王府。”

    离歌笑听罢,神情一震,闪过一丝不安“沈王朱恬烄的府邸?”

    “正是。”常初雪微微一笑,知道离歌笑已经明白了

    “朱希忠也来了?”离歌笑的神情有些自嘲。

    柴胡似乎知道这个人,看向离歌笑,问道“就是和前任锦衣卫最高统领陆炳一起,救过皇上命的那个朱希忠?现在的锦衣卫都指挥使?”

    离歌笑点点头“恩。”

    燕三娘见离歌笑神情有异,语气担心地向离歌笑道“你怎么知道?他很难对付么?”

    离歌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沉声解释道“武功高强、聪明绝顶,与其前任陆炳不相上下,且位高权重,极得皇上信任。现在山西是敏感地带,沈王府又离平顺县太近,总要有人在此坐镇,沈王爷是宗亲,朝廷有忌讳不说,他自己也不是个靠谱的,派别人来皇上不会放心,只有他合适。”

    常初雪鬼魅一笑,语气玩味“你大概,不会愿意在这件事情上遇到他。”

    离歌笑略低头一笑,复抬头看向常初雪,似要把她看透“连他都请到了,看来你不只要利用我们堵海大人的嘴了。”

    常初雪微微一笑,似是赞许“海瑞信任你们,当今圣上自严嵩一事后,也对你们倚重有加,亦深知你们的能力。任由你们查,恐多有牵扯,不让你们查,又欲盖弥彰。倒不如让你们参与进来,深陷其中难免当局者迷,以毒攻毒,反消了两者冲突。”

    离歌笑听其所言,似乎已渐渐明白常初雪的意图,语气变得有些警觉“把我们引入,再设置种种线索牵着我们走,待事情要最后解决了,便将我们制住,陈青那边死无对证,我们也只能认了。再者,你奉的是皇上密旨,你不说,没人会怀疑你,我们就算说破天也无济于事,反而因为有我们介入,海大人和皇上都不会起疑。”

    “皇上不可能同意你把平顺县所有人都杀了。”燕三娘如今也已听得明白,不禁又急又怒。

    常初雪一笑,看向燕三娘,语气轻蔑而随意“皇上的确明旨只追究陈青与诸将,可谁又能保证从众者不会春风吹又生。且陈、常两族关系皇上未必不知,此番暗旨授命,想来也是忖度常家态度。此般渊源不单是我常家宿怨,更牵扯了太祖声誉,皇上生性多疑,不可能心无芥蒂,自然希望干脆利落,免生祸患。今日我手下留情,他日如有人借此做文章,为保太祖声誉,皇上必定舍车保帅,常家的罪便担定了。趁早绝了后患,他日死无对证,也好有个推脱。只望他们早些投胎,下辈子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转而看向离歌笑,妖艳一笑“你不是已把百姓都潜送回城了么,你该庆幸我还没想着把他们也算在上头。”

第六十七章 不速之客

    燕三娘愤然道“你敢!”

    “有何不敢!”常初雪傲然一笑,厉声向燕三娘道“试问如今,你们还有什么资格可以令我不敢。”

    柴胡因牢笼所阻,奈何不得常初雪,只两手抓着铁栏,怒视常初雪,暴怒道“你这疯子!混蛋!”

    离歌笑倒是较柴胡和燕三娘平静得多,看向常初雪,语气淡淡道“初雪,你不怕有报应么?”

    常初雪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遂随意一笑,带有些许嘲弄地看向离歌笑道“怕报应,只是在为后悔找借口。离歌笑,说实话,对如忆,你有没有过后悔?”柴胡、燕三娘皆有些忧虑和担心地看向离歌笑,常初雪并不着急,目光宁静地看着离歌笑,待其回答。

    离歌笑一时愣住,望向常初雪的眼神,似乎沉浸在了往事之中,也似乎在扪心自问。不知想了多久,眼神中,浮现了些许坦然相对,也有些许面对现实的妥协,微微一笑,带有一丝苦涩,看向常初雪,语气诚恳而真切地道“说实话,若回到七年前,我大概不会再那么无所顾忌了,对如忆,我没有尽到责任,也没有考虑周详,相比无求,我有更多遗憾。”燕三娘听着,眼中多有无奈与痛苦,为如忆的惋惜,也为离歌笑的心疼,却不知如何劝慰。离歌笑说完,见常初雪面色如常,语气平静道“初雪,我知道,当年你舍命救我,唯一的要求便是照顾好如忆,我终究没能做到。”

    常初雪此时又语气冷冷道“可你如今依旧没吸取教训,七年时间竟改变不了你螳臂挡车的愚蠢,当年你妄凭一人救郑东流,却牵连如忆丧命,如今你又想凭四人之力一览狂澜,救数千人于水火。你真当朝廷都是些酒囊饭袋,任你们玩弄于鼓掌。今日若不是我,只怕你们早已共赴黄泉,还会有人与你们这般侃侃而谈么。”

    燕三娘听得常初雪所言,不禁气急,向常初雪怒斥道“你到底想怎么样?!”离歌笑看向常初雪,似乎也有这样的疑问。

    常初雪向燕三娘一笑,转而看向,正盯着自己的离歌笑,语气妩媚却无半分暖意“等事情结束了,自然会放你们出去。”继而,目光冷冷道“你若不想海瑞惹祸上身,便去与他说:平顺县聚众抗粮,举旗立号渐呈起义声势,朝廷已派兵镇压,惩其匪首,宽其胁从,一切都已平息了。反正海瑞也不知道平顺县的真正底细,留着他,还能为百姓再谋些福利,为一群死人丢了性命就太不值了,你说呢~”说罢,转身离开。

    柴胡见常初雪便这般走了,又急又气,追着常初雪到了牢笼边,再也跟不过去,向常初雪喊道“喂!你别走,你把娘娘腔弄哪儿去了!”此时,常初雪已消失在黑暗里“喂!你听见没有.........”

    离歌笑微微皱了皱眉,向还在喊的柴胡道“行了老胡。”柴胡无奈,只得转身回来。

    燕三娘也有些担心,皱眉看向离歌笑,语气很是担忧“她会对梅梅怎么样?”

    离歌笑侧头向燕三娘,语气倒是多了几分肯定“初雪既说过不会伤害小梅,应该没什么事,她没必要骗咱们。”

    柴胡仍旧很着急,叉了腰,看向离歌笑问道“那现在咋办?在这儿干等着?她真能放了咱?”

    燕三娘也很气愤,撇了头,语气愤恨道“就算最后真把咱们放了,平顺县的人也都被她杀光了。而且就像她说的,若直言相告,以海大人的脾气,必定要上书朝廷,那就真把海大人也牵连进来了。就算真能为平顺县翻案,终究人死不能复生,也没什么意义。”

    柴胡更是着急道“那咋办,就这么让她牵着鼻子走?”

    离歌笑听了两人的话,顿了顿,语气平静道“让我好好想想。”沉思片刻,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向方才,常初雪走来的那片黑暗看去,想了想,轻笑一声,说道“出来吧。”柴胡和燕三娘,惊异地向离歌笑喊话的方向看去。

    黑暗中遂响起了脚步声,与常初雪的不同,更加沉稳,厚重,可以感觉出是个男人。脚步声愈来愈近,三人逐渐看清,来者四十上下,体态偏瘦而挺拔,隐约的国字正脸儿,保养得当,却也能于发髻间寻得几缕银丝。浓眉凤目,鼻梁挺直,嘴唇微抿,或许是岁月,把那份年少锐利消磨了不少,但依旧难掩周身英武伟岸。步履看去缓缓随意,细瞧,则每一步都踱得恰到好处,像是于行步间,也揉杂着太极力道,有着随心出击的高度警惕,令人不敢小觑半分。来者步入光影下,三人方看清其身上的金色飞鱼袍,单袍交领右襟,宽袖束腰,下摆宽大,腰部纳大折,呈“曳撤”式,且于前胸后背、两肩、通袖及膝澜处,着彩织飞鱼、流云、海浪江崖,正是当年郑东流曾穿过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官服,但细看去绣处摇曳闪耀,夹杂了掐金丝和锦缎嵌边儿,较郑东流的更为华贵。腰间配有直脊柳叶厚背薄刃绣春刀及赤金质地红缎系腰宫禁牌,还有就是常忆卿曾出示过的梅花牌,不过这个梅花牌通体玉质,只浮雕梅花是黑色的。那人转向三人,微微一笑,竟也有一番别样的柔缓气质。

    朱希忠看向离歌笑,语气深沉,却又透着些随意,似是在唠家常“本想听听能有什么好法儿,你竟这般性急。”

    离歌笑也一笑,略带讽刺道“堂堂正三品锦衣卫都指挥使,屈尊来看我们这些阶下囚,怎好让你久等。”

    燕三娘其实也差不多已经猜到这人的身份,但听得离歌笑这样说,仍旧有些惊讶“他就是朱希忠?”说完,向朱希忠上下打量一番。

    离歌笑点点头,撇头向燕三娘道“恩,成国公朱能玄孙,如今的锦衣卫最高统领。”

    柴胡也上下打量了朱希忠一番,喃喃自语道“怪不得,俺看他这身儿比老夫子那身儿还好。”

    朱希忠却只是看向离歌笑,微微皱了皱眉,嘴角有了一丝笑意“没想到,你说奉承人的话,听来倒像是在骂人。”

    离歌笑神色调侃地看向朱希忠道“我也没想到,当年还算有良心的朱希忠,如今竟也随波逐流了。”

    朱希忠不为所动,淡淡一笑“郑东流真是老了,不但七年前没管住自己的嘴,如今多给他五年,也没教会你审时度势。你俩还真是师徒。”

    离歌笑也自嘲一笑,看向朱希忠,语气带有些疑惑“我只是想不通,初雪怎会与你联手,她不一向看不惯,当年你与陆炳一起,苟且偷安么?”

    朱希忠一笑,看向离歌笑,幽幽地说道“若说联手,那也是陆大人开的先河,我只不过,受人所托罢了。”

    “初雪之前,一直是跟陆炳共事的?”离歌笑显然对这个回答更为惊讶。

    朱希忠却似乎对离歌笑的反应感到好笑“很惊讶么?”继而坦然以对道“初雪是个聪明人,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只要目的相同,共弃前嫌也并非不可。”

    离歌笑了然地点了点头,看向朱希忠道“看来,你来山西,为的也是昌顺军的事。”

    朱希忠微微低了头,语气轻轻道“初雪也不容易,一边是皇上,一边是常家,哪边都要顾得不是。”

    燕三娘听得此话,愤然向朱希忠道“那就可以不顾平顺县上千条人命?!”

    朱希忠看向燕三娘,淡淡一笑道“对初雪来说,那的确,算不上什么问题。”

    “你!”燕三娘气急

    离歌笑盯向朱希忠,语气听似调侃,实则有些沉重“这么说,我们别无选择了?”

    朱希忠笑容复杂地看向离歌笑“没有意外的话。”正说着,方才抬走小梅的两个黑衣人,拿了三个食盒,放于三人跟前的牢笼外,之后转身离开。朱希忠看了眼食盒,抬头看向离歌笑,一笑道“先吃些东西吧,不用担心,下毒这种伎俩,还用不到你们身上。”说罢也转身离开。

    柴胡见离歌笑已蹲下身子去拿食盒,也蹲了下去,但仍旧语气犹疑地向离歌笑道“老离,你真相信他没下毒?”

    燕三娘站着看了离歌笑片刻,听柴胡这么说,细想了想,也蹲下去拿食盒,侧头向柴胡道“他想灭口,咱们根本活不到现在,更没必要现在再下毒了。”柴胡听罢,觉得有些道理,便也去拿食盒。

    离歌笑打开食盒,里面赫然放着一大碗热汤面,旁边一双筷子,清汤面上,摊了个大大的鸡蛋,配着油绿的菠菜叶以及一个大大的鸡腿。柴胡坐下刚要吃,瞥了眼离歌笑那碗面,又看了看自己与燕三娘的两碗臊子面,一时兴起,向离歌笑调侃道“老离,待遇不一样哦~”

    燕三娘坐下刚要吃,听柴胡这样说,又见离歌笑愣愣的,似乎没听见柴胡说什么,想是这碗面又勾起了回忆,瞥了眼柴胡,没好气地道“吃你的,哪儿那么多话。”柴胡被燕三娘憋了回去,又确见离歌笑面色有异,询问地看向燕三娘,后者示意少管,便作罢,自顾自地吃面。

第六十八章 寻踪觅迹

    这碗熟悉的面,一下子让离歌笑再次陷入往事,尝了口面,惊异于连味道都如此熟悉。一边吃着,常初雪方才的话,以及如忆的音容笑貌,在脑子里轮回变换,令其一时间忘了此时此景,只沉醉于彼时彼境之中。就在常初雪和朱希忠接连来看离歌笑几人时,小梅已被两个黑衣人,送至沈王府中宫与前宫东侧宝恩楼的西配殿中,因才打开穴道,一时昏迷未醒,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辰,才缓缓有了知觉,慢慢抬起头,努力克服疲惫睁开眼睛,却仍旧感觉浑身无力,想起身,才发现手脚已分别被牢牢绑在屋子中央,一个太师椅的扶手和椅腿上,上半身也被固定在了椅子靠背上,周身只脖子能动,嘴上被一条棉布勒得紧紧的,发不出声响。环视四周,发现这里像是个王府偏殿,金雕玉砌,华盖垂曼,好不奢华,左手边是个满雕鹊梅大开门金丝楠双重垂曼床榻,周身细细雕琢了几十只灵气十足的喜鹊,其间衬有姿态万千的玲珑梅花,雕工老练,色调柔缓,且喜鹊登梅、喜上眉梢,别致喜人,寓意吉祥,想来也只有侯门王府才有这般兼顾奢华与高雅的闲散情调。右手边是个三屏风独板围子罗汉床,象牙席的底子上,因入了秋,铺上了薄薄的羊绒毯,床头绣枕上,侧倚着把梅花团扇,红艳艳的流苏散发着女子的旖旎风情——倒像个闺房。小梅被绑着,头转不到后面,只能看到这些,又因为眼前有着两重垂曼,看外面也是模模糊糊的。罗汉床一侧的雕花大窗轻启一角,隐约见得殿外是个宽阔的场子,其余便什么都看不到了。小梅脚上使不上劲儿,两只手极力地想挣开束缚,奈何绳索绑得结实,两个手腕磨得通红也挣不开半分,直至大汗淋漓,手腕上隐隐见了些血痕,方知道无济于事,只得听天由命地瘫坐在椅子上。一抬头,忽瞥见垂曼外好似站着个人,想喊,无奈只能发出些呜呜的声响。遂发现那人已向自己这边走来,虽不知是谁,却总觉着有人比没人强,可当来人穿过垂曼,小梅真正看清来者何人时,立刻便想收回方才念头————常忆卿已换了寻常装束,随意挽了垂鬟分肖髻,簪了朵桃花于偏头处,束了余下的墨缎搭在左肩上,上身着了件主色黛蓝,牙色交领的碧绉儒衣,配着胭脂为底鸦青暗纹钩花六幅襦裙,用以秋香色为底,驼色描画三四寸宽的蜀锦缎子束腰,外罩了件绾色的厚褂子,缓缓走至小梅身前,半眯了眼看着他。后者则越来越紧张,目光不敢与常忆卿略带怨气的眼神相对。忽然间,常忆卿猛地扬了右手,小梅吓了一跳,却也知躲不过,吓得闭了眼睛,只等那一掌袭来,孰料等了许久,迟迟不见有动静,小心翼翼地睁开左眼瞄去,见常忆卿仍旧站在身前,一脸好笑地看着自己,惊讶地睁开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常忆卿扑哧一笑,走到小梅右侧,面向小梅,左手扶了椅背儿,右手一下子将小梅的下巴抬起,语气狠狠道“现在就剩这么点儿胆儿了,当初背后偷袭的时候,不是挺干脆利落的,恩~”

    “唔唔唔唔唔唔......”小梅的脖子被抻得生痛,挣扎着摇了摇头

    常忆卿松开小梅的下巴,抬脚,从靴掖里抽出把铜柄小匕首,将刀背抵在小梅的下巴上,语气含了一丝恶毒“要不是姐姐说,你在金灯寺对她还不错,我可就不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说着,手上加重了一分,朱唇附在小梅耳边,兰气轻吐“我会把你的手筋、脚筋都挑断,然后一点一点将你千刀万剐,最后扔到海里去喂鱼!”

    小梅听得前面两句,心知,以银针制住的,是常初雪,已惊得一身冷汗,再待其把话说完,早吓得面无人色,不由得带了几分哭腔“呜呜呜呜呜..........”

    此时,一个声音飘然入室“忆卿。”

    常忆卿转过头,见常初雪右手提了个三层食盒,穿过层层垂曼,走了进来,脸上带有几分无奈。常忆卿忙放手收刀,向常初雪走去,一笑道“姐姐,见过离歌笑他们了?”小梅自常忆卿放手后,刚松下口气,听得这样说,又担心起来,侧耳倾听。

    常初雪缓缓点了点头,看向常忆卿,带有些宠溺地一笑,语气轻柔道“我好像嘱咐过你........”

    还没等常初雪说完,常忆卿上前一把揽住其左臂,撒娇似地一笑“哎呀,我就吓唬吓唬他。”说着,瞥了眼小梅“又没把他怎么样。”复而,又佯装狠狠地盯着小梅“这小子胆儿肥了,还敢偷袭,不得教训教训啊~”

    常初雪无奈一笑,看向常忆卿,道“行了,你朱叔叔在圜殿那儿等你呢。凡事听朱希忠的,不可擅自做主。”

    常忆卿听罢,松开手,肃然点点头,语气沉着地向常初雪保证道“知道了,放心吧姐姐。”

    常初雪点点头,起左手,理了理常忆卿额前,散落的发丝,柔柔一笑,语气饱含温情“一切小心,注意安全。”

    常忆卿自信一笑“知道了。那我走了。”见常初雪点点头,回头瞥了眼一脸惊异的小梅,轻哼一声,转身出了大殿。

    常初雪目送常忆卿离开,回头看向小梅,后者仍旧没轻松多少,眼中不自觉流露出紧张。常初雪将食盒放在小梅身后的桌子上,打开第一层,取出个与方才常忆卿所用一样的小匕首,至小梅身前。小梅见常初雪也拿了个匕首过来,不知要干什么,紧张地盯着那匕首,但见其反手挽了个刀花,小梅绝望地一闭眼。只听得嗤嗤几声,遂感觉身上一松,睁开眼睛低头一看,身上绳索已被尽数割断,又感觉有人松了他嘴上的棉布,忙伸手扯下,缓缓喘了口气,揉了揉酸痛的胳膊。只觉腕上一阵疼楚,唏嘘一声,低头看去,方知是刚才挣扎太过,磨破了,留下道道血痕。缓过些气力,赶忙起身,转头看去,常初雪正将食盒里的饭菜一盘盘拿出来,放在桌子上。

    常初雪见小梅转过身来,停了手,向小梅一笑,做了个请势,语气谦和道“坐吧,有什么问题,边吃边说。”

    小梅仍有些戒备,看向常初雪,语气不卑不亢道“谢谢,我不饿,歌哥他们在哪儿?”孰料,刚说完,肚子便咕咕咕地叫起来:因为之前,一直被封着穴道,又昏迷不醒,醒来后,一直处于紧张状态,所以也忘了饥饿,方才稍稍放松了些,饥饿感便一下子上来了。一时很不好意思,一脸的尴尬。

    常初雪无视小梅的尴尬,和蔼一笑,语气中,却又透着不容辩驳的强势“我说了,边吃边说。”

    小梅知道,无法与常初雪争执出什么结果,再者也确是饿了。只好走到桌子旁,寻了个位子坐下,看着常初雪把最后一碟儿东西拿出来放到桌上,立时被吸引了过去,指着那梅花糕,疑惑地向常初雪问道“这是?”

    常初雪此时,已于小梅对面坐下,听得这样问,看向小梅,微微一笑道“忆卿做的,说你爱吃这个,尝尝吧。”

    小梅礼貌一笑,语气平静道“谢谢。”说罢,执箸夹起一块儿,送入嘴中,还是那般甜美甘醇。不自觉有了一丝笑意,抬眼见常初雪笑着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向常初雪道“你不吃么?”

    常初雪一笑,向小梅道“我吃过了,这是特为你准备的。”

    小梅歉意一笑,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语气犹疑地向常初雪道“你的腿......”似乎不知该如何表达。

    常初雪了然一笑,也不避讳,坦然解释道“三年前就好了,之前府里的时候,实因一直对外声称跌伤了,离歌笑自己没费心力去查证,才仍旧认为是七年前的腿伤。”

    小梅心道:瞒得可真好,见又提起离歌笑,有些担心地向常初雪道“歌哥他们.......”

    常初雪似乎知道小梅在担心什么,语气宽慰“他们没事,和你一样,有吃有喝,安全得很。”

    小梅虽不全信,却也无法,只得定了定心绪,向常初雪继续询问“听忆卿说,那日被我打伤的,是你。”

    常初雪坦然一笑,点点头“七月初,忆卿曾在晚上一个人偷偷出去过,且走之前给你们下了迷药。”说到这儿,顿了顿,轻笑道“不过,离歌笑也应该让你提前有过防备,所以你们理应知道。”

    小梅没想到,常初雪连这个都知道,想来如今孤身一人,还是坦诚些好,遂也坦然点点头,实话实说“是,歌哥担心,忆卿会擅自行事,所以让我提前备好解药,忆卿若久不回来,我们也好及时知道。”

    “所以你们并没跟去?”常初雪温和地看向小梅,问道。

第六十九章 反客为主

    小梅摇了摇头,语气诚恳道“若忆卿不想我们知道,必多有防备,我们硬跟了去,她为甩开我们又要费许多心力,最后弄巧成拙于谁都没好处。所以歌哥嘱咐了,只要她平安回来,便一概不问。”见常初雪会意地点了点头,便想再确定一下“所以,那天晚上回来的,其实是你?”

    常初雪肯定地一笑“不错。”

    小梅见常初雪没怪罪,继续询问起来“那忆卿去哪儿了?”

    常初雪微微一笑,话中有话道“我成了忆卿,忆卿便成了我。”

    小梅听得这话好似废话一般,细细思考片刻,忽然了然一笑,向常初雪道“看来你早就混入了平顺县,除夕那夜的天灯是你换的?”

    常初雪不禁欣赏地看了眼小梅,一笑道“你倒是比离歌笑反应快多了。不错,刚开始,只是藏匿于暗处,天灯传信确是我做的,不过之后便回了这里。陈青这几年能够屹立不倒,与潞安府内应不无关系,须得把他的底细查清楚,才好对症下药。”

    小梅听得这话,细想了想,复而看向常初雪问道“你是等他报了信才抓的人?否则,陈青必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常初雪点点头,向小梅解释道“年初那场仗,是朝廷对平顺县的最后试探,无论如何不会让陈青撑过今年,所以我送他个人情,让他的自信再保持一段时间。况且有了那场仗,正好消除了陈青他们对你们的敌意。”

    小梅听得常初雪这么说,忽然又想到一事,迷惑地问道“那为什么要在通缉画像上做手脚,如此一来,忆卿的身份很容易引起怀疑,你不担心么?”

    常初雪轻笑一声“不那么做,陈青他们就不怀疑了么?”见小梅也不禁苦笑了笑,知其亦明白当时情状,遂继续解释道“自打你们五个进了平顺县,你们的身份,从始至终便都是可疑的,别人暂且不论,最起码陈青那里,我相信,他从没对你们放心过。扣下忆卿的画像,一方面,以防潞安府、河南那边有人认出她,造成麻烦;另一方面,加重一人嫌疑,有时会变相削弱对整体的怀疑。无论他们认为是事实还是欲盖弥彰,潜意识都会产生一种恍惚,既不会单怀疑忆卿,也不会对你们四个全然放心。如此,防范意识里便有了诸多混淆与模糊,不自觉放下一定戒备,退回到静观其变的状态,也给你们创造了表现机会。”说到这儿,嘴角含了一丝笑意“而且,你们也把握得不错。”

    小梅听罢,点点头,似有领悟,可还是有些疑惑,皱眉看向常初雪,问道“那你后来回到平顺县,又扮了谁?”

    常初雪没有立即回答,反而好像更加感兴趣似地看向小梅,微微一笑,语气轻快地问道“你觉得呢?”

    小梅没想到,常初雪会反过来问自己,一时没反应过来,转而侧头细想,喃喃自语起来“陈青......没必要,陈项....也用不着.....石隆、王鹰.....不可能,王重旗、王重兴在南大营,吴雪生在北大营,路镖在洪梯子........那只有.....”忽而眼睛一亮,看向常初雪道“陈仿!他受伤后,就被陈青留在了金灯寺。”

    常初雪一直听得小梅念念有词,直到最后一句,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遂满意一笑,打量了小梅片刻,语气甚是欣赏“果然心思细腻。”

    小梅听得夸奖,羞涩一笑,看向常初雪道“我也是乱猜的,想着若扮陈青,那陈青后来便是忆卿了,大可不必挟持他。”紧接着,神情略带尴尬地小声道“也不会被我打伤。”见初雪神色如常,便又壮了胆子继续道“陈项是一直跟着陈青的,若后来是忆卿扮的,同样没必要出手。再者,石隆、王鹰都死了,更不可能。且大战后,王氏兄弟回了南大营,吴雪生回了北大营,路镖一直在洪梯子,几个地方都与总营相距甚远,纵然你与忆卿轻功了得,但彼此联络怕还是不易,所以大致,可以限定在平顺县大营里,刨去些无关紧要的,便只有陈仿了。他是个暴脾气,行事冲动,对常家又积怨颇深,想来你也会比较担心吧,所以要先把他弄走。”

    常初雪听小梅说完,略低了头,莞尔一笑,似是调侃道“看来,我不该防着离歌笑,倒是该早早提防你啊。亏得忆卿还千万嘱咐我别伤了你,谁成想,倒被你摆了一道。”

    小梅一开始,听得常初雪所说,还有些不好意思,待到后面一句,微微一愣,看向常初雪,语气愧赧地问道“金灯寺的时候,你问我的那句话,是忆卿的意思么?”

    常初雪神色幽幽地看向小梅,语气淡淡道“我是代忆卿问的。”

    小梅有些不敢看常初雪,没底气地道“我....其.....其实我....我不是....”

    常初雪却微微一笑“我知道,是离歌笑让你这么做的。”

    小梅也知道瞒不住,语气有些焦急“你千万别怪歌哥,他只是不想你们被牵扯进来。”

    常初雪缓缓举手,止了小梅的话,轻轻一笑,语气淡淡道“我比你更了解离歌笑。”

    小梅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语气透着隐约的担忧“哦。”此时,肚子又叫了一声,瞄了眼常初雪,更尴尬了。

    常初雪见状,忍俊不禁,语气温和地向小梅道“快吃吧。”

    小梅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这才真正埋头吃起东西来,这一专心吃,方才开了口胃,食指大动,不一刻便消灭了大半。常初雪只静静地看着小梅,似在观察,同时也在思考,见小梅吃梅花糕时,咀嚼得格外细致,每一口都像是在回味,每一口又都无比珍惜,神情也不自觉地流露出孩子般的喜悦,眉头微微皱了皱,侧过脸去,细细思量起来。小梅将最后几块梅花糕吃完,见常初雪没什么反应,自顾自地倒了杯茶,舒缓了一下刚刚吃饱的神经,饮了几口,缓缓放下茶盏,见常初雪仍旧独自沉思,轻咳了一声。

    小梅试探地看向常初雪,小心翼翼地道“我......我吃饱了。”

    常初雪方回了神儿,看向小梅,微微一笑,举手拍了两下,自殿外进来三个侍女,将桌子收拾干净后,又全部退出了殿外。此时,常初雪的神色又有了些许冷峻,小梅不安地咽了口唾沫,常初雪语气淡淡,却又令人不敢拒绝“那么,该我问你了。”

    “我?”小梅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语气小心而疑惑

    常初雪的左手向右手袖筒里,掏出块牌子,向小梅示意,语气凛然地问道“你如何得到这个的?”

    小梅见是自己曾拿出来的那块儿,已是一惊,又听得这样问,神色有些为难,略低头思虑片刻,复而皱眉看向常初雪,语气诚恳道“这牌子,可能是我娘留下的。”

    常初雪听了小梅的回答,似乎有些出乎意料,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秀眉微蹙,语气疑惑地问道“你娘?为什么说可能?”

    小梅好像也甚是疑惑,暗自叹了口气,索性全盘托出“这牌子,是我在娘亲留下的妆奁夹层里发现的,可我娘生前,从没提起过这个牌子,所以我也不确定,娘亲,是不是真的知道这个牌子的存在。”

    常初雪听罢,将牌子举得向小梅近了一些,目光从始至终看着小梅,语气谨慎道“那”顿了顿“你知不知道,这块牌子代表什么?”

    小梅向那牌子细看去:牌子有小儿手掌大小,竖长方形,四角儿圆滑,近一寸来厚,通体漆黑如炭,一面儿浮雕梅花一朵,单枝相衬,无他奢缀,雕工细腻。纵然全是黑色的,但每片花瓣儿,看起来,似乎仍旧能够发出沁人心脾的凛冽清香,其间花蕊亦丝丝可见。牌子顶部凿有一洞,想是用来系于腰上的腰牌。小梅自拿到这牌子后,也没细瞧过,只刚拿到时,惊觉与忆卿的那个很像,却不明白为什么会在娘亲的妆奁夹层里,也曾想问问常忆卿,但碍着郡主府,怕牵扯出什么,不敢多嘴。如今常初雪问起来,已明白这牌子与郡主府的那块,应是同出一处,难道娘亲会与郡主府有关系么?还是......

    小梅缓缓摇了摇头,看向常初雪道“我只见忆卿拿出来过两次:一次,是为了让我们进郡主府,再有就是,我们趁夜离京的时候,用它来开密道的那扇石门,歌哥说,只能用这种牌子打开。”顿了顿,看着常初雪手里的牌子“但这牌子,具体代表什么,我不知道。”

    常初雪静静地听小梅说完,又默默看了小梅片刻,垂了眼帘,将牌子放回袖管儿,随后又掏出件东西,伸手递给小梅,神色琢磨不定,语气不辨感情“这个,你总认识吧?”

    小梅一眼便认出了那方绣帕,神情既欣喜又有些着急,好像生怕常初雪不还给自己,见递了过来,赶忙接了过去。将绣帕拿在手里,仔细查看有无损毁,见无恙,抬头高兴地向常初雪点点头,语气很是开心“恩,这是我娘的绣帕。谢谢你把它还给我,我以为丢了呢。”

第七十章 千头万绪

    常初雪随手执了茶盏,细细品了一口,也没看小梅,语气淡淡道“我有说要还给你么?”

    小梅一愣,双手不自觉握紧了绣帕,并往回缩了缩,怯怯地看向常初雪,语气担忧并带几分恳求“那...你....”

    常初雪瞥了眼小梅,放下茶盏,看向一脸担忧的小梅,缓缓一笑“瞧把你吓的,我还不至于用这个为难你。”小梅尴尬一笑,神色缓和不少。常初雪仍旧看着小梅,语气不重却不可抗拒“东西还你,但有些事情,我希望你如实告诉我。”

    小梅听得常初雪如此说,想了想,缓缓点点头,语气诚恳道“好。”

    常初雪的笑容有些模糊,温言问道“忆卿与我说过,你这名字,是为纪念母亲?”

    小梅心中一暖,柔柔一笑,语气温和地道“是,自小,我只与娘亲一起生活过。母亲过世得早,又极爱戏,所以后来,给自己起了这个艺名,以慰思念之苦。”

    常初雪看向小梅,微微一笑“不过,我想‘小梅’,应该不是令堂的真正名字吧?”

    小梅一愣,似乎没想到,常初雪会发现这个问题,遂一笑,道“是,只平日邻里,都这样称呼我娘,逝者为尊,总不好直呼其名。”

    常初雪听罢,点点头,继而垂目思量片刻,抬眼看向小梅,语气中,带了一份谨慎和小心“不知能否,告知令堂名讳?”

    小梅一愣,似乎许久,没人问过这个问题了,也或许,那个名字埋在心里的时间太长,要想吞吐出那几个字,仍旧需要贯穿,这十来年的层层记忆。缓缓地微低了头,似在思考,也像在怀念。怀念那已故去许久的女子,那个代表着一个人的符号,好像须得通过追忆起零散记忆的洗礼,方能破土而出。眉宇间的淡淡忧伤,也似乎流露出,对于那个人的回忆,其实在小梅十来年的生命中从未间断过,只不过,想念已经成为了溶于生活的点滴习惯,不再痛彻心扉,而是润物于无声。

    小梅缓缓舒了口气,抬头看向常初雪,语气坦然道“家慈姓沈,名绾梅。”

    常初雪听罢,犹豫少顷,又柔声问道“可有小字?”

    小梅略带惊异,但仍旧微微一笑,坦然相告“小字‘濯卿’”

    常初雪眼中,闪过一抹了然,不着痕迹地微微一笑,柔声又问道“祖籍何方?”

    小梅细细思量了片刻,皱眉轻言“我只记得,娘亲提过西湖畔的戏园子,我想大概是江浙一带吧。”

    常初雪点点头,复而,又看向小梅手中的绣帕,温尔相言“这绣帕,令堂,一直带在身边么?”

    小梅低头,看向手中绣帕,皱眉想了想,遂看向常初雪,点点头,语气犹疑道“恩,这块绣帕,自我记事起便有的。娘去世前,一直带着我漂泊不定,为谋生计,一路上卖了很多东西,可即使日子再难,娘也从没想过把它拿出来卖掉。虽然曾经,我和娘亲快要饿死街头的时候,有位老爷因为喜欢这帕子的绣样,愿意出十两银子买下来,但娘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又垂头略想了想,语气似乎很是疑惑“不过也怪,娘亲虽然很在意这帕子,但好像并不是很喜欢,一直收在她的妆奁里,很少见她随身带着,而且有几次,我见娘亲将它拿出来看时,神情似乎很难过,我也不敢问,怕惹得娘更伤心。”说到这儿,忽然发现,常初雪听着听着,开始黯然不语,语气试探道“郡主?”

    常初雪的神情,一时有些黯然,似乎也沉浸在了往事之中,听得呼唤,缓缓看向小梅,轻言“令堂是何时仙去的?”

    小梅因与常忆卿说过,便也不避讳初雪,语气淡然道“大概是我七、八岁的时候吧,因为娘亲去世之前还与我提过,快要到我八岁生辰了,那时候小,记不太清日子。后来娘亲去世时,我又大病了一场,所以也记不得,到底是什么时候了。”

    常初雪似乎在默算着时间,喃喃自语道“大概二十年前.....忆卿与我刚出生的时候.....”

    “啊?你说什么?”常初雪的声音很小,犹似唇语,小梅未听得真切,很是好奇

    常初雪恍然,见小梅一脸的疑惑,淡淡一笑,道“没什么,令堂可曾提过,你母家的事情?”

    小梅微微皱眉,摇了摇头,略低了头,语气稍显感伤“娘亲好像一辈子漂泊不定,我爹家的事,还是后来听表姐和爷爷说的。娘亲从没提起过任何亲人,外祖家是做什么的,家里还有什么人,她都没说过。只是偶尔,会提起年幼时的一些事,听娘说,小时候外公常带她去西湖边听戏,听得最多的就是《西厢记》,娘亲自己有时候也会唱,我的戏,就是那时候听娘唱《西厢记》学会的。”

    再次听得《西厢记》,常初雪一时恍惚,目光迷离,神情似是自言,又像是在问小梅,语气飘渺“她很爱唱《西厢记》么?”

    小梅似乎没注意到常初雪的异样,仍旧自顾自地沉浸在回忆里,不觉一笑,点点头,语气轻柔“恩,小时候,跟娘亲去地里干农活时,娘亲总爱边唱边做事,偶尔做饭、洗衣服的时候,也会哼唱几句,大概因为娘亲是江南人,所以还带些吴侬软语,又轻又柔。”说罢,又细想了想“其实.....”好像想起什么,又似乎不好说出口。

    常初雪见小梅如此,不禁一笑,问道“怎么?”

    小梅有些不敢看常初雪,悄悄瞥了一眼,又赶紧低下了头,语气拘谨道“其实,第一次见忆卿唱的那段儿,就与我娘平日里唱的很像,无论唱腔还是做派都.....”更不好意思说下去了,脸颊有些微红。

    常初雪似乎没想到小梅会这样说,不由得神情一愣,遂又温尔一笑“是么。”顿了顿,好像想起了什么“令堂一直漂泊不定,你可知到底为何?”

    小梅秀眉微皱,嘴角一丝苦笑,看向常初雪,语气平淡道“去年回家时,才从我娘写给我爹的一封信里得知,当年我娘带着刚出生的我离开贺家村,是因为喜欢上了另外一个人,不过信里并没说那人是谁,娘也从没跟我提起过。”

    常初雪目光疑惑地看向小梅,语气试探地问道“所以令堂,并没有带你,去找自己喜欢上的那个人?”

    小梅缓缓地摇了摇头,似乎也很疑惑,看向常初雪道“没有,表姐和爷爷找到我之前,我唯一的亲人,就是我的娘。”

    常初雪思量片刻,看向小梅,语气平常“令堂带你去过哪些地方?”

    小梅细想了想,似乎想到了什么,看向常初雪道“娘亲留有一个盒子,里面装了许多路引,我记得有山西、陕西....恩.....湖北,哦,还有河南和山东的。”

    常初雪细细地听小梅一个个说完,似乎没听到想要的,遂看向小梅,语气慎重地问道“你确定...”想了想“没有其他地方的?”

    小梅见常初雪这样问,便又想了想,但仍旧摇了摇头,语气肯定道“总共盒子就那么大,路引也就那些,我不会记错的。”停了一下,语气犹疑道“郡主,你是想说,我娘还去过其他地方,却没留下路引?你认为她是故意这么做的?”

    常初雪避开目光,神色如止水般平静,语气淡淡道“我不知道。”

    小梅见常初雪是这般神情,心知是不肯说了,但毕竟涉及娘亲,总忍不住探问,语气恳切道“若这牌子是我娘的,该当如何?”

    常初雪看向小梅,深深凝望少顷,垂了眼睑,徐徐叹了口气,语气平静,却叫人背后生凉“若真是令堂的,确算不得好事。”小梅听得一惊,还想细问,只见常初雪向殿门口厉声道“谁在外面?”

    有声音自殿门外传来,声音不大,却很是清晰,语气十分谨慎“回郡主,陆大少爷来了。”

    常初雪的神色,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冷漠淡然,施施然起了身,见小梅也站了起来,摆摆手,语气淡淡道“你就住这儿,日常所需及服侍者我自会安排,其他的你就不要管了。”

    小梅知道,常初雪既这样说了,便是不可更改,但总还不甘心,要问一问“那歌哥他们.....”

    常初雪打断小梅的话,向门口走去,声音飘渺,渐行渐弱“我答应过他们不会伤你,也可以答应你,不伤他们分毫。”言罢,已步出殿外,留小梅一人呆呆地站在偏殿里无奈。

    常初雪刚步出殿外,两个守卫便立即把殿门关上,常初雪向左一侧头:不远处的殿廊内,站着个与小梅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其旁,正是方才禀报的侍女。那年轻人虽只有二十七、八,周身却有着一股子别样的沉稳气度,着鸦青底黛蓝压花的织锦缎夹袄长袍,长身玉立,手里提个三尺见方一尺来宽的木箱,如松般静立于旁,略低首,垂两臂,整个身体微微向前倾,形似老树扎根,却又如箭在弦上,随时出击,有道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也不过如此。少年见常初雪向自己这边看来,举步上前,在距离常初雪一臂远处停下,将箱子置于地上,单膝跪地,向常初雪一抱拳拱手————来者正是陆炳长子,陆绎。

第七十一章 万宗归一

    陆绎声音低沉,语气冷峻“郡主。”

    常初雪瞥了眼跪在身前的陆绎,一抬手,语气冰冷道“起来吧。”陆绎听罢,起身拿了箱子。常初雪向那侍女道“告诉阿满,贺公子的三餐用度不可怠慢,单挑出些人来服侍,除了出宝恩楼,其他无不应允。”

    那侍女谨颜垂首回禀道“是,奴婢这就去吩咐。”遂转身离开。

    常初雪看向陆绎,语气淡淡道“随我去承运殿。”说罢,移步下了宝恩楼的殿台。

    两人出了宝恩楼,穿过宗廟,自东走廊进入承运殿右侧的宫门,再回身入了承运殿。明亲王府邸皆仿紫禁城而建,中路最重要的便是三大殿,即承运殿、圜殿和存心殿。其中,承运殿面阔七间,殿基为汉白玉筑,高六尺九寸,分为两层,青碧琉璃覆顶瓦,垣墙抱柱赤色颜,殿内窠拱攒顶,中画蟠螭,饰以金漆,边画八吉祥花。殿中设有亲王宝座,通体红漆金蟠螭,两侧垂帐,红销为料,遍绣金蟠螭。常初雪进了正殿,左一转,穿过两进夹间,入了配殿的西暖阁,寻了殿内的一个花梨紫檀福寿连枝如意榻上坐了下来,一手搭在榻上的牙席小几上,侧头示意陆绎坐在另一边。陆绎进了殿后,一直与常初雪保持着五步远的距离,见常初雪坐下后,便于其身前右侧一丈处,止步静立。

    陆绎见初雪示意,略低了头,语气不卑不亢,字字清晰“卑职还是站着回话吧。”见常初雪不说话,只看着自己,遂略一点头“是。”行至榻边,隔着小几坐在常初雪旁边,将箱子放于地上,腰板儿挺直,上身微倾,两膝微开,双手平放于股上。两个侍女送上两盏,放于小几上,随后退了出去。

    常初雪执了茶盏,略启了盖子,参茶虽暖,她的语气却十分冰冷“都查清楚了?”

    陆绎向常初雪低头回话,语气徐徐沉稳“是。”说罢,将箱子平放于几上,面向常初雪打开:箱子分三个格子,其中两个同样大的占了一多半儿,各放有一个红木盒,另一半,放着几封,用细草绳捆扎起来的信件、一个棕色厚实的折子,以及几个薄厚不一的册子。陆绎将棕色折子取出,双手呈递予常初雪,恭敬地道“这是已整理好的几人资料。”

    常初雪将茶盏轻轻放下,伸手接过折子,打开来细看去,语气缓缓道“让你证实的事,可去看过了?”

    陆绎微微侧头向常初雪,沉声回道“那东西是假的。”

    常初雪顿住浏览的目光,缓缓放下折子,嘴角含了一丝冷漠的笑容,语气微微有些瘆人的寒冷“哦?”

    陆绎此时,竟也有了一丝冷笑“形神兼备,却只是个摆设。”

    常初雪冷笑一声,放了折子于几上,拿出小梅的那个牌子,递给陆绎,沉声道“去下面看看。”

    陆绎双手接过牌子,起身向常初雪,一手引向箱子里的几个册子“这是那几人的黄册抄本、地方户帖以及各地通关记录。黄册要从户部外借,须通过中书省,未免走漏消息,因此只抄下副本。不过,几人皆为各地大户,户帖若想私自改动,也只需花些银两,各地布政司、府、县为保险起见都私自留有案底,若有事端,有底可查也好将功补过,毕竟,太祖的“官印案”在前,任谁也不敢再出纰漏。所以我去了他们几个祖籍以及居住地的布政司、府、县,拿到了他们的户帖私本。”转而,将手引向两个红木盒子“这两个,一个是侯夫人的,一个是离家的,封印都没打开过。侯夫人这个,在您交代过的地方,离家的,是按郑东流说的,在离家后院的枯井里找到的,装在铁盒里用铁水封了口,藏在个桐油大缸里密封,东西拿出来后便销了迹。不过因为外面的铁皮是量着盒子做的,所以启封时,盒子有些磨损,望郡主恕罪。”

    常初雪纤手轻抬,将那有些焦黑色划痕的红木盒子拿出来,擎在眼前细看,目光流露出一丝犹豫,语气淡淡道“无碍,你去吧。”

    陆绎这才抽身退了几步,垂头拱手道“是。”

    常初雪将红木盒放了回去,拿起折子继续看,头亦不抬,语气平淡地道“若是一丘之貉。”听得常初雪所言,陆绎止步回身,静候听命“不必回我,在存心殿那边等着,我自会差人去找你。如若不是”顿了顿,抬头看向,箱子里的几封信件,目光中闪过一抹凌厉“立马回报。”

    陆绎垂头拱手,语气肃然道“是。”说罢,转身离开。

    常初雪拿着折子,一列列看去,秀眉时蹙时舒,目光自慢慢审视至流露出隐隐寒光,待把整个折子看完,纵是千年不化的冰雪容颜,也有了丝动容,缓缓放下手,目光定定地落在方才陆绎站着的位置,片刻后,轻轻合了双目,徐徐舒了口气,轻启水目,将折子放回箱子,侧头看向那两个红木盒子,转手过去,可刚一碰到那盒子便抬了起来,忽地苦笑着摇摇头,转而将另一边格子里的那一捆儿信件如数拾起,把箱子推开些,将信放在小几上,解开绳子,拿起一封,用指甲轻轻挑开封印,将信纸小心取出,纤手灵动,展开来看去。神情一时恢复了些许淡然,眼波涟漪缓动,不经意间,竟含了些柔柔的笑意,随着信被一封封开启,一篇篇浏览过去,眼中的柔情蜜意渐渐掺杂了些许苦涩,眉目间暗殇拂动,远山耸皱。最后一封是陆绎留的话,待看完,便将所有信收起,从箱子的暗格里找出漆牌,用几上的烛台熔了,将信一个个重新封好。摘下手上的一枚玉石戒指:戒指用的是一整块羊脂白玉,雕了个栩栩如生的白梅,瓣瓣儿精细,衬着中间的一小块儿棕黄色皮子,以借色手法,雕出几丝花蕊,且不同以往用金银为戒托,反选上等鸡血紫檀,托着上头的羊脂玉,真真如同将一朵迎风独立的傲雪白梅戴在手上。常初雪将戒指翻过来,于每封信的新漆封上印一朵梅花。牢房那边,吃完饭的离歌笑三人,并排坐靠在牢笼中唯一的一面石壁边。

    柴胡两腿支着,胳膊搭在膝盖上,神情焦急而无奈,语气担忧道“也不知道娘娘腔吃饭没有。”

    燕三娘两腿平放着,两手随意地搭在股上,听得这话,没好气地道“你怎么就知道吃?”

    柴胡皱了皱眉,向燕三娘解释道“我是担心娘娘腔被欺负喽。”

    离歌笑此时,右腿支着右胳膊,左手自然垂放在地上,侧头向柴胡,语气平静许多“老胡啊,现在担心也没用,梅梅和咱们,彼此都帮不了对方。”

    燕三娘听得这话,皱眉看向离歌笑,语气有些着急“那现在怎么办?你到底怎么想的?”

    离歌笑凝神思索了一会儿,盯着眼前地上的玄武岩,语气沉稳,却又有一丝疑惑“我在想,这件事情,到底和小梅有什么关系?”

    柴胡猛一侧头,看向离歌笑,语气惊异“老离,你不会怀疑娘娘腔吧?”

    燕三娘也很着急,语气坚定地向离歌笑道“不可能是梅梅,梅梅是胆小,可绝不会出卖兄弟!”

    离歌笑听得两人所言,知其误会了,看了眼柴胡又向燕三娘,语气无奈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初雪这么做,会不会跟贺家有关?”

    燕三娘这才听明白了些,更惊讶了,向离歌笑道“你的意思是,贺家村被袭,不单是要阻止我们,而且跟平顺县有关?”

    柴胡却有些不明白了,侧了身子看向离歌笑,语气疑惑道“娘娘腔他爹家,怎么会跟山西这帮人有关系,地儿差老远呢。”

    离歌笑缓缓叹了口气,微微皱了皱眉头,语气沉沉道“是啊,差很远呢。”

    燕三娘见离歌笑如此,语气有些无奈道“我看,你还是先好好想想,怎么从这儿出去吧。”

    听燕三娘这么一说,柴胡想起平顺县的事情,同意地道“就是,要不然,等咱出去,就只能给平顺县那帮人收尸去了。”离歌笑听罢,直了直身子,重新思索起来。

    承运殿里,常初雪将信整理好后放回箱子,目光不经意间,又落在了两个红木盒上,神情流露出一抹难言的犹豫,甚至是抗拒,竟像是在怕着什么。如此定定地看了许久,好像世间皆已静止,方才垂了眼帘:陆绎还没回来,可见那牌子确是西贝,将所获所知默默梳理了一遍,已大概通晓整个事件的缘由,抬手以手背轻抚了抚那个保养得当的红木方盒,含了一丝冷笑,鼻峰微挑,轻哼一声,缓缓抬了另一只手,两手一齐将那盒子拿了起来,倾斜着看向木盒铜锁旁的两块封泥,左边印着顾氏封存,右边印着乙巳雨水——乙巳年二月封存,即常氏姐妹出生后第二年开年,也是沈绾梅死后的第二年。取下支凤头钗,拔出凤头,露出个精致铲刀,用铲刀沿着封泥边,灵巧地轻轻一转,两块儿封泥即刻脱落于膝上,未有一丝损毁。常初雪将两块封泥拾起,放在几上,静置红木盒于股上,缓缓打开,里面放着个十分厚实的信封,上书管体四字:惠善亲览。常初雪拾起信,将盒子放到一旁的榻上,把信封翻过来:依旧是红漆梅花印。指甲轻划,挑开封口,拿出一沓儿信纸,将信封放在一旁,一页页浏览去,神情静谧,似是对其中内容已十分清楚,如今只为印证罢了,待看完,脸上却流露出些许遗憾与伤感,远山微蹙,将信重新装回信封,如前般熔了红漆牌,梅花封印,放回红木盒里,锁好后又将两块封泥熔了熔,原位封好,遂放回了箱子。静待片刻,侧头看向,另一个略带焦黑痕迹的红木盒子,凝望少顷,伸手却取了一旁格子里的几个黄册抄本。宝恩楼里,小梅自常初雪走后,于殿中呆呆地站了许久,遂才回到桌旁坐下,捧起失而复得的绣帕,细细摩挲,想着方才的谈话,记忆,不禁回到了儿时点滴:年幼懵懂时,被母亲怀抱着四处奔波的零散片段;漫天飞雪中,与母亲依偎街头苦苦挨过的严冬;辗转安定间,同母亲一起叫卖街头时的点滴生趣;落定曲阜后,因有母无父被同村孩子欺凌的愁闷与哀伤;历经饥荒的困苦以及挨过饥荒后九死一生的庆幸,皆因母亲的猝然离世化作一杯苦酒,滋润了之后的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往事尘封,却于近年不断地被翻搅出来,令其自认为淡然的内心,不觉生出了些许苦涩,同时也对母亲有了另一番思考:母亲到底是哪里人?外祖家还有人么?母亲为何不提贺家也从不提外祖家?又为何因爱上一个人而离开父亲,却仍旧对那人只字不提?那个令母亲只身离家,却又漂泊不定的人到底是谁?难道....小梅何尝没有想过那个人,但立时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小梅垂头看向手中绣帕,语气自嘲道“贺小梅啊贺小梅,若连你都能想到,她会不知道么?真是瞎操心。”遂又顿了顿,皱了眉头,语气不解道“可我娘,为什么会有梅花牌呢?”

第七十二章 身前身后

    承运殿里,常初雪将黄册抄本平放于几上,翻开来一目十行,此番虽只为考校陆绎记录的人员资料,但如此锱铢细览,依旧感受非常。愈看,神色愈发冷峻,待看到一处,目光瞬间闪过一抹凌厉,遂取了几册户帖,对照着看起来。微抿了嘴唇,皱眉查对许久,才将这一页翻开,凭户帖把其中两册看完,水目偏置,多了些疑云,又拿了剩下几册,对着户帖抄本查验起来,眉头愈发紧锁,往日平稳的气韵也有了些涟漪浮动,红唇一张一翕,似乎被这一页页毫厘户迹,搅起了沉寂已久的思绪,目光于翻看间游走不定,时而凝神专注,时而飘忽稍虑,几册看下来,似乎吞咽了人生百味,将最后一册慢慢合好,之后如数放回箱子,顺手取了通关记录,将嘉靖二十三年之前的记录大致捋了一遍,微微皱了眉,神色由一开始的稍许不解,至渐渐流露出满满的肃穆。将记录合上放回箱子,右手缓展兰花,撑了侧额于几上,有些疲惫地合了双目,左手轻搭膝上,胸前起伏,似乎未定心绪。如此入定般合目凝神许久,方才缓缓启目,正了身子,似是自嘲般轻笑一声,转而起手伸向那略带焦黑划痕的红木盒,拿出来放在小几上:同样的锁,同样的封泥,左印离氏封存,右印丙申春分,常初雪想起这正是父母成亲的那一年,不禁心生疑惑,同法去了封泥,打开盒子,同样厚实的信封,微皱了眉头,将信拿出,把盒子放在榻上,翻过信,红漆封印上是锦衣卫三字,小心地将封口划开,不损三字分毫,把里面的信纸取出,将信封放于几上方去看信。对这封信,常初雪可谓一知半解,经方才对几人黄册与户帖私本的查验,以及她母亲留下的信,已多半猜出其中内容,只是对有些事情仍心存疑惑,如今倒是要尽数解开了。此时,西暖阁内落针可闻,髹漆朱砂描金龙马飞翼神龟连腹象鼻四足圆鼎大香炉中,幽幽散发出淡淡的苏合香,令人愈发清目明神。常初雪坐在那里看着信,气态有如辟谷,鼻息不闻吞吐,神目无察游移,可细看去,却见纤手微颤,惹得那枯黄的信纸,在一旁从半启的雕花大窗中透进来的如血夕阳照射下,灿若洒金,摇曳生姿,与之相对的,是常初雪那已如死灰般的惨白颜色。好似看完了信,常初雪似重获魂魄般深吸一气,却奈何舒不出一口畅然,孱孱弱弱地把手中的一沓信纸胡乱摊放在小几上,浑似无依般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绝色容颜流露出从未有过的绝望,茫然地向前走了两步,猝然瘫坐在地上,一旁的黄花梨嵌石圆凳被撞得咣当一声倒在地上,常初雪却浑然不觉,双手着地,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上身,似乎随时会昏厥过去,殿外侍女听闻殿内凌乱,匆忙闯进殿来。

    那侍女知道规矩,所以,只于重重垂曼外,谨声探问,语气却有些焦虑“郡主可安好?”

    常初雪银牙碎咬,身上不住地颤栗,垂着头,墨缎松散,旖旎地披洒在身上、股上、地上,衬得其凌厉威仪的面孔,掺杂了些许无法控制的迷茫与慌乱,语气尽力保持着平静,声音不大,却让人觉得振聋发聩,一字一顿道“出去。”

    那侍女明白,常初雪从不说第二遍,只得听命“是。”不敢耽搁半分,赶紧退出殿外。

    青羊山脚下,朱希忠静坐马上,其旁是陆炳次子陆太常。朱希忠凝望山腰处的点点旌旗,目光沉着。一信鸽缓缓落于陆太常的马头,陆太常伸手抓过鸽子,提腿抽出小匕首,一刀捅向鸽子腹部,顺势一划,刀锋凌厉,鸽子立时两半儿,收了匕首,伸手将其内脏尽数掏出,血肉模糊间,隐约可见一个鸽子眼般大小的蜡丸,丸上细线可寻至鸽子颈部,陆太常咬断细线,将鸽子皮囊连同内脏收在马鞍一侧的牛皮袋里,用随身小包中的棉布将蜡丸擦拭干净,交予朱希忠。

    陆太常语气恭敬地向朱希忠道“朱大人,大哥的信。”

    朱希忠伸手接过蜡丸,轻轻一捻便一分为二,将信拿出来,把蜡丸交还给陆太常,陆太常将蜡丸也放到了牛皮袋里。朱希忠把信看完,于掌中轻轻一握,再张开手,已是一掌青烟随风而逝。

    朱希忠没有转头,问道“二姑娘到了么?”

    陆太常思索片刻,拱手向朱希忠道“若不出意外,这时辰应该已到了。”见朱希忠没有说话,知道朱希忠从不听‘应该’二字,赶忙谨声拱手道“是,我立刻派人去探查。”正说着,一缇骑策马至朱希忠身旁。

    那缇骑拱手向朱希忠,言简意赅“禀大人,常小姐已到。”见朱希忠不着痕迹地点点头,随即策马离去。

    朱希忠知道常初雪已通晓所有事情,看向青羊山的目光愈加深邃复杂。承运殿里,侍女退出殿外之时,常初雪立时恢复了平日气韵,却于嘴角静静淌下一丝嫣红。依旧垂着头,散乱的青丝于脸颊旁曼妙拂动,恍惚间隙可见,那道嫣红勾连出的一抹潋滟妩媚,施施然抬起头,依旧是那不可一世的高傲,依旧是那临峰览众、百花失色的华美绝艳,右手轻抬,于嘴角柔柔抚过,还来的仍旧是那张刚柔并济的绝世容颜。缓缓起身,凌然回首,看向几上散乱铺摊着的信纸,脸上已是一片漠然,走到小几旁,收好信件,重新熔漆封印放回盒子,之后上锁封泥,放回箱子原处。待把箱子里的东西如数收拾好,合了箱子,转身走向榻旁的一对儿金丝楠无雕花三层架格,各层皆为三尺来长,一尺来高,深近两尺。其一架格上,每层皆放有两个盒子,六个盒子一模一样,皆一尺半见方。常初雪将六个盒子依次拿出,放到榻上,再到另一架格上,取出个一尺见方的花梨紫檀红木盒,上无缀饰,以一片厚木为盖,两片青铜如意合页扣边儿,另一边是同样的青铜如意锁,盒子分三层,下两层占了大部分,身侧有个对开门儿,常初雪将其放到配殿入口处,降香黄檀夹头榫翘头案的左侧,打开来:第一层分了几个大小不等的格子,常初雪自一窄条儿格子里取出个毛笔,就着夕阳,可见犀角做的笔杆,蓝田玉的笔套。另取出个青花横山笔架,放在案头,将笔套取下,把笔架在笔架上,笔毫火红,优良润泽,是通体红色的黄鼠狼尾毛。常初雪遂打开对开门儿,里面分两层,拉出下一层,取出个米南宫款的宋墨,又自上一层拿出黄庭坚款的云纹砚,将一砚一墨放在案上,取了第一层格子里的铜瑞兽砚滴,点了几滴于砚台上,将墨细细研了研,之后暂倚了墨于砚台一侧,仍旧自对开门儿里的第一层,取出一沓李清照的燕子笺,放于案上,回身继续研墨,一边研一边侧眼瞥向那沓燕子笺,细细思索起来。存心殿内,陆绎已在偏殿踱着步子等了许久,期间不时拿起手中的梅花牌细看,却怎么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自己近年察访收集的所有信息,一时间都因它变了味道,但也明白,此事牵扯甚大,他的责任只是通过一个又一个或明或暗的线索,去查找有关此事的一切信息,整理和分析不该,也不能是他做的。他知道,怀阳郡主心思过人,如今时辰早已过了,所以现下郡主应该已清楚关于这梅花牌的所有事情,毕竟,箱子里的东西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寻思间,大殿门吱的一声开了,那个领他去见常初雪的侍女走了进来,隔着偏殿的重重垂曼止步。

    只见那侍女,向陆绎敛声屏气道“郡主吩咐,不用您回去了,交代把这封信给您。”说罢,将信双手呈上。

    陆绎走上几步,撩开垂曼,伸手接过,略感厚度,见封面上书‘朱贞卿亲启’,贞卿是朱希忠的字,显然这原是给朱希忠的。微微皱了眉,语气疑惑地向那侍女道“郡主有没有交代别的?”

    那侍女垂头躬身,沉声回禀道“郡主的原话是‘把这个交给陆绎,告诉他不用急,等朱大人回来再说。’”

    陆绎点点头,向那侍女道“你去回禀郡主,我知道该怎么做。”那侍女垂了头,转身出门。陆绎遂将信收于怀中,也出了殿去。

    小梅于宝恩楼中已有些坐立不安,想着自醒来至今,已被囚禁于此近乎一天了,天色渐暗,离歌笑几人又不知身在何方,不禁有些着急。疾步走近偏殿一侧的雕花大窗旁,轻启一角,赫然看见一个守卫,吓得赶紧把窗户合上,却仍旧有些不甘心,透过雕花透处,向外望去,只见五步一岗,将大殿围得严严实实,想闯出去确有些困难。要不要相信常初雪,小梅自己也很迷惑,潜意识里,因着常忆卿的缘故,小梅对常初雪并不排斥,但也想着,若离歌笑几人与自己一般被困住,平顺县一众人恐怕性命堪忧,此时,听得正殿里有开门声,不知是谁,犹豫了一下,抬脚向外走去,待撩开重幔,便见常初雪静立于殿中,如火的红霞,透过敞开的殿门撒在她身上,衬着还未点灯,已沉闷黯然许久的大殿,映得她,如凤凰涅槃般绚烂夺目,却又令人不自觉地生出一种,犹如决裂般的凄婉情绪。见其如此,小梅有些疑惑,也有些担忧。

    “郡主?”小梅望向常初雪,语气小心翼翼。

第七十三章 舍得舍得

    常初雪听得呼唤,看向小梅,忽地灿然一笑,小梅一震,一时间觉得这笑容极美,可令万物失色,百花凋零,但心里却无法把这笑容与任何美好的感觉联系在一起,只觉生出一股子莫名的哀伤。大牢里,仅有的几束光,已消失殆尽,四下近乎绝对的黑暗,离歌笑三人仍旧靠墙坐着,六只眼睛折射出点点明亮,才使人勉强寻觅出三人位置。

    “天黑了。”燕三娘的声音明显有些焦虑

    柴胡本来就有些急躁,如此更加不安“是啊,被抓来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到底是哪天。”

    离歌笑却是声音沉稳,语气徐徐不乱“从这里的光线变化看,咱们醒来时应该是早上,那么现在就还是同一天。从最远的风门口回潞安府,不骑马而乘车,最快也要五天。假使是昨天到的,今天醒,咱们离开平顺县最少也得七八天了。计划撤离那天是九月二十七,现在怎么也得十月初四以后了。”

    柴胡听得如此说,心里不禁有些焦急“那咋办?”

    离歌笑语气沉沉地向燕三娘道“三娘,去找找笼子的锁在哪儿。”

    “不都找好几遍了么,这笼子是封死的,没锁。”燕三娘的语气,显得十分的无奈。

    “那就再找一遍!”离歌笑的语气却是不容辩驳。

    燕三娘既生气又无奈“你!”但仍旧再次起身,向旁边摸索过去。

    说话间,旁边似有门板开合声,接着有什么掉到了对面笼子里,咚的一声,伴随一声惨叫“啊!!”

    离歌笑立刻便听出了那声音,起身寻至牢笼一侧,柴胡和燕三娘也跟了上去。离歌笑的语气略显焦急“小梅,是你么?”

    小梅那边,似乎还没缓过来,忍着疼痛道“啊.....额......是.......是我.....”

    柴胡很是高兴,摸黑冲着对面瞎喊道“娘娘腔!他们没欺负你吧?”

    燕三娘很是开心,也有些担心地向对面道“梅梅,你没事儿吧?你怎么进来的?”

    小梅站起身,因四下黑暗,只能摸索着,找到笼子的一边,试探地向对面道“我没事,歌哥,我....我知道怎么出去。”

    “你怎么知道的?”离歌笑立时被勾起了兴趣

    小梅语气沉稳道“这里是潞安府沈王府,我一直被他们关在王府东路,宝恩楼的西配殿里,因为之前刚解开穴道,他们以为我还没醒,便只隔了正殿在东配殿说话。我听一男的在查问令牌的事,所以我猜,那牌子肯定有很重要的用处。”

    离歌笑语气疑惑道“什么牌子?”

    小梅解释道“就是忆卿用来开密道的那个,这里的守卫每人都有一个。”

    燕三娘不解道“你怎么拿到的?忆卿那块儿,我偷走后就给歌先生了,早被搜走了啊?”

    “是这样”小梅的语气,隐隐有些自得“我醒来后发现,我的装备并没有被搜走,而且听看守的说,郡主只是不让我出门,其他要求都可以满足,我就找个由头,叫了个守卫进来,把他弄昏了再扮成他的样子,就出来了,牌子也拿到了。后来换班,正好是负责承运殿,侍卫长还特别吩咐了看守你们的事,我才知道入口就在承运殿的夹间里,好不容易找到了入口,谁知道就在脚底下,然后就掉下来了。”

    柴胡很高兴,一笑道“娘娘腔,行啊,真有你的!”

    离歌笑也是一笑,语气欣慰道“是啊小梅,这次多亏你了,要不然,我们还不知道要被关到什么时候呢。”

    “歌哥”这时,小梅的语气,郑重且认真了许多“我已经知道了这牢房的结构,你仔细听好了。”

    柴胡却有些不耐烦地道“哎,娘娘腔,瞎啰嗦什么,赶紧开门,有什么事儿,出来说不行啊?”

    “不行,必须现在说,歌哥你要听好了。”小梅的语气中,多了些以前少有的坚持

    离歌笑预感不好,语气警惕地问道“小梅你要干嘛?”

    小梅没有理会离歌笑的询问,语气严峻而固执“歌哥,你听好,这个牢房上面就是承运殿,一会儿你们的笼子会整体抬起,出来后,向正对我这边时,右手边方向走,尽头有个之字形石梯,走到头就是出口,出来是圜殿,穿过承运殿前的广场,往西去是后花园,南边有个角楼,那里可以出去。”

    燕三娘突然发现了其中的问题,语气着急地问道“那你呢?!”小梅那边却没有回音。

    离歌笑此时,心里已明白了大半,语气严肃地向小梅道“小梅,我问你,是不是这两个牢笼若想打开一个,就必须以另一个为代价!”等了一会儿,见小梅那边仍旧没有回音,有些生气“小梅你回答我!”

    柴胡听明白后,很是惊讶,语气焦急且略带生气“娘娘腔!真是这样?!”

    燕三娘心知,小梅沉默便是承认了,着急地道“梅梅你别做傻事啊!一定有别的办法的!”

    小梅此时,语气异常镇定,完全听不出,平日里,因胆小而生出的慌乱“歌哥,请相信我,记得一定要快,出口的门只开一刻钟,迟了就再也出不去了。”

    离歌笑见其似心意已决,更加着急,两手猛地抓住面前的铁栏,使劲晃荡,紧张而焦急地向对面喊道“小梅!!”

    说话间,只听对面咔哒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嵌入了槽里,紧接着桄榔几声,好像什么东西被打掉了,离歌笑三人一惊,静待一两秒后,只觉脚下震颤异常,周围链条声此起彼伏,隐约感觉有东西于脚下穿进穿出,猛然间,三人听得对面轰隆一声巨响。

    只听小梅向离歌笑那边大喊一声“歌哥快走.....”还未说完,只觉四下一震“啊!!”

    未待喊完,又是轰隆一声,小梅这边的牢笼竟整个掉了下去,而离歌笑这边的牢笼铁栏却像被什么东西吊起来似的,缓缓上升。原来,这两个牢笼,是依平衡原理建造的:两个牢笼的顶和底皆是整块儿开采出来的玄武岩,近一丈厚,底岩中部有排孔,底部下方悬空,由一排共十二根用铁链穿连起来的圆楠木虚架着。牢笼铁栏倚角而设,两面成直角,每根铁栏末端皆有穿孔,并插在底岩上的槽孔中,且槽孔与排孔相对,机关未启动时,铁栏与顶岩固定而不与底岩固定。两个牢笼顶岩,分别固定于四十八根汇总在一起的铁链两端,可通过牢房顶岩隔断中设置的圆木滚轴活动。两个牢笼内皆可启动机关,钥匙便是梅花牌,开启机关处,是墙壁上一个与令牌同等大小的凹槽,将令牌扣上去后轻轻一推,凹槽内壁会向里移动稍许,此时凹槽底部会出现一个空隙,令牌顺此空隙掉下去,先是启动挨着底岩一侧岩壁上的机关,岩壁中会依次射出三十七根长约四丈的铁箭,通过底岩中部排孔,贯穿每根铁栏末端的穿孔,将铁栏与牢笼底岩固定。令牌最终会打掉,用于固定牢笼下面那排圆楠木上的铁链连接点,圆楠木会被机关带动,全部抽移至未启动机关的牢笼一侧,启动机关的牢笼没有楠木支撑,会整体下落,从而吊起对面的牢笼铁栏,将里面的人放出来,但是,启动机关的人却再也出不来了。

    燕三娘刚一出牢笼便向对面摸索,语气焦急得近乎疯狂“梅梅!!梅梅!!”

    离歌笑和柴胡亦是如此,却惊然发现,小梅这边的地已陷下去了一块儿,隐约可见数十根铁链拧成一股儿,连接在已陷下去的地上。两块玄武岩夹着铁栏一齐压下去,任谁也不可能再把这牢笼拉上来了。

    离歌笑侧耳听得上头有动静,知道应该是小梅说的出口打开了,语气急迫却透着沉着冷静“老胡,三娘,快走,别让小梅白白牺牲。”说罢,转身欲走,发觉燕三娘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着急地上前一把拉过来,大吼一声“快走。”说罢,拉着燕三娘,拽着柴胡,向小梅嘱咐过的方向跑去。

    果然不远处有个石阶,阶台很陡,四周又黑,需摸索着往上走,尽头的石门已开启,燕三娘浑浑噩噩地被离歌笑拉进石门,柴胡不情愿地跟在后面,进了门,仍旧不甘地往回看,被离歌笑呵斥一声,只得转头跟上。三人过了石门,进入一条笔直的隧道,隧道坡度很大,因为没有一盏灯,三人需借助双手摸索来前行,想着出口开放时间有限,三人脚下一刻也不敢耽搁。终于,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了些许细微明亮,三人立刻跑了起来,向那明亮冲去,待完全看清前方石门,整个隧道开始缓缓震动,离歌笑边跑边向前看去,只见出口处,石门正在逐渐闭合。

    离歌笑拉着燕三娘,向身后的柴胡大吼一声“快跑。”说罢,更是加快了脚步。

    眼见着已经到门口了,大门关了将近四分之一,还有可过两人多的地方,离歌笑一掌先将燕三娘推了出去,自己再借助跑之力,拉着柴胡翻身一跃,擦着已关了一半多的石门两壁冲了出去,两人刚落到隧道外的地上,便听得石板相撞的声音,石门已经完全关上了。

第七十四章 两难之境

    柴胡瘫坐在地上,一手撑着地,一手抬起来擦了擦头上的汗,心有余悸道“好险,差点儿出不来了。”

    燕三娘似乎还没从方才的变故中缓过来,不只是念着小梅,也为这死里逃生,双目无神,语气有些迷茫无措“梅梅...梅梅还在里面。”说罢,起身欲把那已合上的石板打开。

    离歌笑赶忙起身,双手抓住燕三娘,把燕三娘扳过来,面对自己,语气急切,同时还有一丝紧张“冷静点儿三娘,冷静点儿!”柴胡在一旁倒是清醒很多,但看向方才冲出来的那片青石砖地,眼神仍旧充满了落寞和哀痛。“无论小梅是生是死,现在仅凭咱们三个都改变不了什么。而且,不管是为了陈青他们还是为了梅梅,咱们首先要活着,才能再做打算,才能想办法改变现在的局面。你明白么?!”

    柴胡听得此话,看向离歌笑,难得有审时度势的冷静“那你说现在咋办?”

    “听小梅的,先出去。”离歌笑看向,身后的雕花大门,心里似乎在相信着什么

    柴胡虽然知道没有别的方法,却仍旧有些心痛,语气急切“你真不管娘娘腔了!”燕三娘听得柴胡此言,似是回神般,看向离歌笑。

    离歌笑被看得心里一阵绞痛,语气却仍旧保持了沉着“方才那机关若真想要小梅的命,现在想办法也来不及了,若他们的目的不是要咱们死,那梅梅就是他们最大的筹码。就目前的发展看,后一种的可能性更大。梅梅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初雪最担心的是平顺县,只有控制了平顺县的局势,才能为救小梅做打算,否则咱们没有胜算。”柴胡听得明白,但似乎还是不甘心。

    燕三娘却是镇定了不少,但更多是无奈,目光仍旧落在那空旷的青石板地上“好,听你的。”说罢,看向离歌笑“先救陈青,再回来救梅梅。”这话听上去,似乎是在固执地,迫使自己相信小梅还活着,亦或是,在用这种执念,支撑起最后的一些气力。

    离歌笑看向三娘,似乎听懂了她想说的,缓缓点点头,侧头看向正看着自己的柴胡,问道“你呢?”

    柴胡也点点头,道“听你的。”说罢站起身来。

    离歌笑扶着燕三娘起身,环顾四周后判断道“这里应该就是圜殿。”说罢,略略思索片刻,快步沿大殿四周的雕花透窗向外察看,绕到殿后停住脚步,指向窗外道“这边是存心殿,那这边”说罢,转身向反方向走“就是承运殿了,咱们得从承运殿前的场子里穿过去。”说着,透过正对承运殿的雕花门向外望去,见四下无人,眉头微皱,有些疑惑,侧头向燕三娘和柴胡道“小心点儿,跟紧喽。”

    柴胡和燕三娘,也都贴着门向外望着,听得这话,皆点点头,恢复了战备状态“知道了。”

    离歌笑点点头,反手缓缓将殿门打开,抽身出门,出门后仍旧贴着殿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待观察无误,一侧头,起身先向承运殿的西偏门跑去,柴、燕紧随其后,三人到达西偏门门洞里,柴胡将门闩悄无声息地取下,离歌笑上前,将西偏门右扇缓缓推开些,透过缝隙向广场上看去。忽然间定住了,无声地叹了口气,回身正对西偏门,两手向前一推,门大开。

    离歌笑的这一举动,完全出乎了燕三娘的意料,立时看向离歌笑,压低了声音,语气很是着急“你疯啦。”

    柴胡也不明白,语气很是着急“老离,你干啥!不想出去了?!”

    离歌笑无奈地苦笑一声,扬了头,语气有种听天由命的妥协“没用了。”柴胡、燕三娘对视一眼,似乎预料到了什么,齐齐地向渐开的门外看去:承运殿前的广场里,一个人正负手背对着他们傲然独立,广场里只点了零星的府灯,却足以令他们认出那独一无二的气质————常初雪。

    离歌笑三人举步从西偏门进入广场,承运殿阶下两旁,两只铜鹤灯上点着少女臂膀粗的蜡烛,东西配殿前零星点着数盏府灯,隐约见得初雪身形。大概是感觉到了三人的存在,常初雪缓缓回身,就在她完全面向离歌笑三人之时,东西配殿殿门齐开,百余锦衣卫将离歌笑三人与常初雪围在中央,这百余人的衣着与那日在平顺县围攻小梅的七人一模一样,每人执两杆八方琉璃宫灯,整个场子被照得犹如白昼,三人一时被晃得无措,定睛看去:常初雪头束巾帼,着一身鸦青色掐金丝冬梅对雪蜀锦缎交领长袍,交领是一整块儿以银线暗压了如意团纹的绾色湖绸,腰上束有十指宽的双层牛皮腰带,于上嵌有一圈儿一寸宽的黑色护甲,前部中央以一块儿近五寸长,比护甲宽出半寸多的青铜包裹。双手用以黎色蜀锦包边儿的牦牛皮束腕,下身着缝有护甲的羊皮裤,脚踏鹿皮面儿牛角护腿高筒靴。离歌笑三人从未见过常初雪的武装,只觉其艳丽的容貌之中,透着一股子凌厉非凡的英气,更胜华服一筹,正是:霓裳舞衣倾国色,甲胄巾帼胜千军。在数百宫灯的映衬下,常初雪明艳的容颜,犹如皓月当空,周身的冷色锦袍,又让人觉得她似一把利剑,可顷刻破膛。三人渐走近常初雪,才发现她右脚边,静静放着两件兵器:离歌笑的大砍刀以及燕三娘的柳叶双刀。但见常初雪右脚一铲,挑起大砍刀,回身一脚,刀尖向前,踢向离歌笑。后者侧身避过锋芒,速抬右手,一把握住刀柄。与此同时,一旁的燕三娘已被之后袭来的双刀力道,逼得倒退几步,方握稳刀柄。

    常初雪双脚跨出半肩宽,看向离歌笑,目光如炬,语气冷峻道“恭候多时。”

    燕三娘收了双刀,戒备地看向常初雪,语气惊讶“你知道我们会出来?”

    离歌笑心下已是了然,看向常初雪,语气略带一丝无奈“是你告诉小梅如何救我们的吧。”柴胡、燕三娘听得这话,皆吃惊地看向离歌笑。

    “老离你说啥?”柴胡语气惊讶道“是她告诉娘娘腔怎么开牢房的?”离歌笑没有回答,只定定地看向常初雪。

    常初雪见离歌笑这般看着自己,一笑,侧了头,语态轻佻而随意“这小子重情重义,我乐得成全,再者,其中利弊他亦知道,做与不做,全凭自己,我可没逼他。”

    柴胡听得这话,愤怒异常,一手指向常初雪,怒斥道“呸!!放你的狗屁,你这么做,跟逼着他去死有什么区别!!”

    常初雪轻哼一声,不屑地侧了头,语气冷冷道“有得必有失,天下哪里那么多白来的好事,且”说着,看向离歌笑,鬼魅一笑“向来是一命抵一命,我允他捎上俩,他还赚了不是?”

    燕三娘难以置信“你这疯子!我要替梅梅报仇!!”说罢,拔刀欲冲向常初雪,被离歌笑一把拦住。

    离歌笑侧头向燕三娘,语气严肃道“三娘,冷静点儿。”

    燕三娘震惊地看向离歌笑,语气略带悲痛和愤恨“歌笑!!梅梅死了,被她害死的!你为什么还要对她留情!!”

    离歌笑看向常初雪,语气坚定地道“因为,小梅还活着。”柴胡和燕三娘皆惊异地看向离歌笑“你并不希望梅梅真的因此丧命吧。”

    常初雪一笑,似乎有了些满意“他活着自然比死了有价值,不过,看你想救谁了。”

    离歌笑警惕地看向常初雪,心下不安,语气疑惑道“什么意思?”

    常初雪转过身去,看向承运门上空的点点繁星,语气幽幽道“今日是十月初六,河间府总兵定下攻山的日子,十万大军已分四路待命于青羊山各个关口。现下赶往平顺县也来不及了,不过....”

    离歌笑打断常初雪的话,接着道“不过,他们最后还是要听你的命令。”

    常初雪转过身来,看向离歌笑一笑“不错,”说罢,起手徐徐划过周围的莹莹盏盏,含了一丝诡异的媚笑“两盏宫灯装有不同的烟花,蜡烛烧完会点燃引线,蓝烟花便撤军,红烟花即攻山。不过马上,所有蜡烛便只能再坚持一炷香了。”说罢,举手轻击两下,两个侍女自承运殿,搬出个黄花梨夹头榫罗锅枨小画案,放在承运殿阶下的铜鹤灯旁,向常初雪躬身一礼后退下,画案上置一宣德炉,内插一支未点的线香。常初雪举步走向画案,拿起线香于铜鹤灯上点燃,遂插回炉内,转身回到原地,看向离歌笑,语气随意却又冷酷无情“一炷香内,有命撑到最后的人,决定点燃哪种烟花,如若胜负未决,他们”说着,指向周围的执灯人“会自动选择红色烟花。当然,”随即神情认真地看向离歌笑“若你握得主动权,完全可以要求他们燃放蓝色烟花,你放心,他们会绝对遵从。不过,一旦放出蓝色烟花,王府立时启动紧急战备方案,所有密道届时全部封死,里面的空气也会顷刻殆尽,”加重了些语气“我保证,不出几秒,你的好兄弟,就可以在睡梦中与他死去的娘亲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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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介绍:
本文为原创《怪侠一枝梅》后续剧情,总共分为五个大单元和几位主要人物的个人番外,五个单元分别(暂定)为《平顺大劫》【已完结】《明宗疑云》【已完结】《沈园过往》【撰写更新中】《福建倭患》《五家恩怨》。衔接原剧结尾,以山西响马案为线索,展开四位怪侠的身世之迷,补充完善剧中未曾解释清楚的背景,在原剧的基础上扩展出的原创情节,番外会延续到明朝灭亡,一代怪侠终将成为传奇。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