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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全文阅读

作者:莫折随风     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txt下载     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五章 深藏不露

    柴胡又惊又怒,向常初雪逼近一步道“你说什么!!”

    常初雪没有理会柴胡,瞥了眼线香,转看向离歌笑,语气略带担心,嘴角却有一丝嘲弄的笑意“时间不多了~”

    燕三娘气急,语气恨恨地向常初雪道“那就先解决你!”轻功一跃,绕过离歌笑向常初雪发起进攻。

    离歌笑心知拦不住,忍不住向燕三娘“小心!”

    燕三娘跃起后,右手挽个刀花,直刺向常初雪的头部,后者嘴角含了一丝笑意,不闪不避,看似缓缓地抬了右手,于面前一掌处,以食、中两指挟住柳叶刀尖。

    燕三娘一惊,欲收手却为时已晚,常初雪借其刺来惯力,将刀尖回身一带,侧身避过后将燕三娘拉至面前,以极快的速度松开右手双指,左手自下向上抡挑,劈开燕三娘持刀的右臂,与其正面相对。燕三娘一时门面大开,左手挥刀欲挡,奈何速度上差了一些,常初雪已于瞬间出手,左手握半拳,以食指关节处连击燕三娘的膻中和左肩井,燕三娘顿时感觉半身麻木,内气忽散忽紧,意乱神迷,左手不自觉松了劲儿。

    此时,常初雪一个马步侧身,右掌横出打向燕三娘的气海穴,燕三娘立时感到身体不受控制,被一股强劲的力道,震得整个人腾空向后跌去,却提不起半分气力来化解,正当以为要实实地跌在地上时,一个宽大的臂膀已将自己一把揽住,缓缓落定后,稳稳靠在一个坚实的胸膛上,侧脸望去:离歌笑似乎很是诧异,怒眉微蹙,看向常初雪的眼神,带有难言的陌生与痛心。

    柴胡赶忙上前,至燕三娘身旁,语气担忧地问道“咋样?没事儿吧?”

    燕三娘有些喘不过气,目光略带惊惧地看向常初雪,眉头痛苦地蹙在一起,断断续续道“....没..想到..她..她竟这样快..内力...和..劲道也...也..不在..你..你”看向离歌笑后又看向柴胡“俩之下..”说罢,再也撑不住,瘫倒在离歌笑右肩膀上。

    离歌笑一手将燕三娘挽在身旁,看向常初雪,语气带有些苦涩的怨怒“有必要下这样重的手么?!”

    常初雪看向离歌笑,带些鄙夷地哑然失笑“怎么,你以为,我只是做样子唬唬你不成。这不是礼尚往来,而是真正的生死之战。收起你那些投机取巧的小聪明,要么赢,要么,死!”

    话音刚落,常初雪已至离歌笑面前,三人甚至没有看清常初雪是何时起步的,离歌笑迅速将燕三娘推向柴胡,使两人避开常初雪的进攻,却无暇顾及自己,立时受了常初雪一掌,被逼得倒退几步,赶忙向后大跨一步,方才稳住后退趋势,左手横刀身前,右手握上刀柄,做出防御姿态,抬头看向对面的常初雪,见其手中凭空多了一双子母剑,一愣才发现,常初雪腰间护甲不见了:原道是把缠腰子母剑,以玄铁煅造,削铁如泥,韧性极好,复卷不折,又因造得极薄可缠于腰间,随身携带。

    此剑为互套式结构,各有剑柄,母剑稍长且宽偏厚,子剑略短较细微薄,母剑内侧暗槽刚好放置子剑,且母剑剑尖能够收于自己的剑柄形成一个闭合的圆。

    子母剑攻守相替,互补配合,母剑攻时子剑守,子剑进时母剑防,且一方进势愈弱另一方攻劲愈强,循环交替,犹如太极阴阳变化无常,内力生生不息。

    只见常初雪双手各挽个剑花,剑锋相对,右脚向后微跨,摆出马步架势,稳住下盘,向离歌笑微微一笑。

    离歌笑明白,常初雪既说得出便做得到,今日必得有个结果,定下心神,缓缓拔出砍刀,弃了刀鞘,挥刀起势。

    两人对望片刻,离歌笑先发制人,右脚点地,纵身挥刀袭来。常初雪见状,竟露出些许满意的神色,右手持母剑,左手持子剑,飞身以母剑袭向大刀。

    眼见相交,常初雪母剑忽而一转,反手抵过砍刀,借此力道腾空一转,回身欲以子剑刺向离歌笑的肺叶,离歌笑像是早已洞悉,顺势一个缠头裹脑挡过子剑,转身虚步藏刀,横扫向常初雪的腰间,后者提气以轻功避过,脚点刀面借势后翻。

    离歌笑收刀后见常初雪翻身后还未落地,抢上去弓步前刺,常初雪似也清楚离歌笑的意图,将两剑交叉,利用降势将刺来大刀压制于身右侧,遂一个翻转,将大刀挑起绕过头顶,压至左侧,反握母剑压制砍刀,同时左手挽个平花反握剑柄,回身后撤一步,刺向离歌笑的咽喉,后者侧头避过剑锋,左手外掌抵住常初雪的左手腕,常初雪左手腕顺势向下绕过阻势并向上一划,使离歌笑左手不得不避开,而右手持剑向下一按,以砍刀为轴,翻身至另一侧,落地后顺势一个扫横腿,之后接连几个配以母剑的弓步横扫,袭向离歌笑下盘,令其步步后退,眼见退至承运殿前的石狮子上,左脚后踢以石狮子为基点,一刀劈向常初雪轮番而至的横扫剑,常初雪见状,左手挽个剑花,直直刺向离歌笑的喉咙,但见离歌笑一个反手挑刀,将常初雪的母剑挑起,顺势挡开袭来的子剑,回身两个左右抡劈,打乱常初雪的攻势,后者仍旧寻了间隙,左手甩个平花,反握剑柄,回身以剑抵臂挡过最后一个右抡劈,转身右腿上踢,直中离歌笑拿刀的手腕,将砍刀踢开,再一个回身,右脚点地腾空而起,几十个连环侧踢,以脚尖点至离歌笑胸腹十几个穴位,最后一脚用力一点,借势翻身正对离歌笑,趁其不堪重击之时,举右手剑挽个剑花,嘴角含了一丝冰冷的笑意,猛地刺向离歌笑的胸口,离歌笑正是神气涣散,内力不接之时,眼见要一剑穿心。

    “歌笑!!”燕三娘顿时情急,向离歌笑大喊

    柴胡也很着急,向离歌笑大声示警“老离小心!!”

    两声呼唤令离歌笑神归魄还,顺势一个弓步撩刀,挡开常初雪的剑势。常初雪则借势一个回环,轻抬左手搭上母剑,子母交叉迎上离歌笑的撩刀刀锋,一个前弓步,两人面面相持不过数寸之距。

    常初雪仍旧面色如常,微微侧头,语气略带嘲讽道“没想到,几年来你的武功竟没多少长进,真让人失望。”

    离歌笑渐稳住内力,看向常初雪,眼神充满了困惑,语气却是充满了决然而痛苦“你如何变成这样?”

    常初雪目光冷冷,一字一顿道“我本就如此!”遂语气冷峻道“想救人就打败我,不过要先想好,到底救谁。”

    离歌笑听罢,突然生出一种踌躇,一边是平顺县,一边是小梅,两边他都不能不顾,亦不可能都顾到,如今却只一个选择,如何做,确有些为难。

    当年救郑东流时,他只考虑过是否应该去做,答案是肯定的便去做了,虽然对如忆有所顾虑,但毕竟夫妻一体,而且,以他对如忆的了解,也相信如忆一定会支持自己,更加相信,只要两人心意相通,便一定可以度过难关,但最终,如忆以身犯险争取出关时间,自己却香消玉殒。

    其实在看到如忆尸体的那一刻,离歌笑那颗完美的自信心便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裂纹,或许,岁月尘沙已将其渐渐掩盖,连他自己都几乎忘记了,可偏偏常初雪察觉到了,她太了解离歌笑,尤是旁观者清,她亦明白,经年后的离歌笑或许更加沉稳、成熟,思虑甚至更加周详,一切也都因岁月磨砺而变得坚韧,但那一丝裂纹仍会因时间的积淀而慢慢加深,亦或只是蔓延毫厘,但只要有一分存在,于离歌笑而言便是弱点,甚至比他以往的,有些无所顾忌的坚定更易摧人。

    因为,他已不知不觉学会了犹豫,面对抉择时不自觉有了一分踌躇。而对于他这种人来说,片刻的不决比无畏的决绝更加可怕。离歌笑眼中闪过一抹恍惚,与此同时,燕三娘也似乎感到离歌笑有些不对劲。

    燕三娘侧头看向正扶着自己,也在向离歌笑那边张望的柴胡,语气听来恢复了些气力“大块头,你去帮歌先生吧,我自己可以。”

    柴胡回过神来看向燕三娘,很是担忧地道“你行么?”

    燕三娘看向柴胡,语气坚定道“恩,你快去吧。”

    柴胡缓缓松了手,见其无恙,转过头去,怒视还在与离歌笑过招的常初雪,语气恨恨道“他奶奶的,俺老胡会会她。”撸了袖子便要冲过去。

    燕三娘赶紧一把抓住柴胡的胳膊,嘱咐道“小心点儿,她不是善类,不好对付。”

    “明白”柴胡点点头,神色有了些稳重“又不是没吃过亏。你自己也小心。”

    燕三娘点点头,看向柴胡道“恩,我知道。”

    柴胡说罢,便向常初雪和离歌笑那边冲去,常初雪也发现了异动,趁离歌笑一时恍惚,右前弓步不动,加重手劲儿将离歌笑的大刀推开,左腿转身横扫,回身左脚点地,飞身起右脚横踢向离歌笑,后者以刀面相抵,被踹得后退数步,此时柴胡已至常初雪身前。

    常初雪知道柴胡是少林出身,善近身徒手搏斗,双剑于她反倒不利,瞬间收剑于腰间,以武当太极拳法对柴胡的少林罗汉拳:太极拳讲究招式圆转,源源不绝,精妙处在于意到力尽,来者纵使千百斤的力道,仍可化其攻势如泥牛入海,无影无踪;罗汉拳则重在一个“稳”字,招招硬桥硬马,孔武阳刚,攻守之法在于“一字马一片身”,侧身对敌,以寸劲儿上下攻守相互,兼具良好的灵活性,可随机应变。

    不过,纵然罗汉千斤变,不敌太极化无形,常初雪的一招一式,沉稳中带有几分意到随成,起手落定意随心生,远观似倾国翩跹,实则点点到位,招招制敌。

    柴胡的招式虽力道十足,变化多样,但终究不能克敌,招招如针入棉,缺少着力之处,非久战之法。一招金刚掌却被常初雪借力一带,整个人飞将出去,撞在殿前的石狮子上,一时怒意顿起,两手抓住石狮子,竟提气将其整个横举起来,大吼一声向常初雪掷去。

    后者此时正欲袭来,避之不及,只得提气以武当绵掌相抵,后退之时,渐以十三路掌法逐步化力,待时机成熟,右脚猛一落定,阻了退势,遂缓起右手,看似柔柔地使出一掌,击向石狮子,待掌力附上石狮子,一个运气,石狮子瞬间被掌力击碎。石块儿纷飞过后,离歌笑与柴胡看见常初雪负手立于不远处,两腿微张,气息沉静,面目无常,方知其内力已深厚至此。

    燕三娘见此,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手指着常初雪,一面看向离歌笑,语气有些惊恐“贺...贺家的石狮子!”

第七十六章 步步紧逼

    这话好似没什么来由,但柴胡仍旧听懂了,看向一旁的离歌笑,语气忧虑道“原来击碎石狮子的是她,看来有些麻烦。”

    离歌笑点点头,语气亦流露出些许惊异“没想到,她已精进至此。”

    常初雪微微一笑,于腰间快速取下子母剑,缓缓举步,向离歌笑和柴胡走去,语气妖娆而傲慢“你离歌笑何时这般优柔寡断了,方才你根本没尽全力。”

    离歌笑看向常初雪,一字一顿道“初雪,我不想伤你!”

    常初雪在离歌笑与柴胡对面两丈处停了脚步,听得此言,语气嘲讽,却铮铮有力“好大的口气!离歌笑我告诉你,这世间没有想不想,也没有应不应该,只有能与不能,因为只有能做的才会有应得的结果。如同当年郑东流与你,在错误的时间做出愚蠢的抉择,却牵连了如忆和你未出世的孩子!”燕三娘和柴胡听闻一惊,皆看向离歌笑。

    听得这话,离歌笑一时晴天霹雳。其实即使是应无求,也未必知晓如忆死时已有身孕,郑东流确是怀疑过,但逝者已矣,未免徒增悲痛,便也未曾跟离歌笑提及,如今常初雪突然将此事告知,离歌笑一时没有准备,恍然间愣住了,回过神来,才感到一股于周身蔓延开来的痛彻心扉。六年时间,缓和丧妻之痛,他可以把如忆埋在心底,也可以在与三娘重拾幸福时,把之前的点滴,当做一抹永恒的记忆去怀念,但不可否认,荆如忆永远是最沉重的一抹色彩,纵然冰冻三尺,曾经的裂纹仍是破冰之处,而孩子,则是最有利的开冰利器,一击而中。

    离歌笑缓缓看向常初雪“你怎么知道的?”柴胡和燕三娘,皆担忧地看向离歌笑,因为那听上去镇静异常的语气中,有一丝难掩的失魂落魄。

    常初雪却只是冷冷一笑,道“这很重要么。其实我很想知道,如果当年你知道她已有身孕,还会不会执意救郑东流。还有,如忆走了这么多年,你的心,是不是仍旧执着于所谓的大义,所以,包来硬绑架燕三娘”说着,看向一旁的燕三娘,转而又向离歌笑“后,我也想看看你的选择。”顿了顿“还不错,你懂得珍惜了。只可惜”语气愈渐冷漠“如忆没赶上好时候,平心而论,有些时候,你不如包来硬。”

    离歌笑听罢,淡淡一笑,点点头,语气平静而诚恳“是,来硬心里从来只有如忆一人,如忆的仇是来硬报的,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没资格说爱如忆。”说着,转而看向常初雪“我知道,你一直为当年如忆的死恨我,你怎样对我都可以,为何要牵扯几千人命,他们是无辜的。”

    常初雪向离歌笑厉声训斥道“没有谁是无辜的,有意或无心,天命使然或是造化弄人,只要有一丝关系存在,就要为这分联系付出属于自己的那份责任。如忆何辜,她是你的妻子,支持你是应该的,我并非怪你牵连如忆丧命,而是瞧不上你和郑东流不能谋定而后动,只为那缺少理性的一腔热血便打草惊蛇,妄想一挽狂澜却不自量力,未计划周详便鲁莽行事,没能尽到一个男人应有的职责,这不是舍生取义,而是莽夫的愚蠢。大厦倾塌从来不是一蹴而就,蝼蚁尚可毁堤,以你和郑东流的心智,假以时日必可倾覆严党,可他却选择了最下乘的方式,愚蠢之极。何况事情做了便要想到后果,当年你与郑东流都不是孤家寡人,即便他郑东流亡妻绝子,也该知道,这世间还有你会为他赴汤蹈火,他若能想到这一点,行事也该有个顾忌。”离歌笑此时,已被说得脸色微变,柴胡与燕三娘听得分明,知道是实情,一时不好辩驳。常初雪缓了缓语气,玩味地看向离歌笑,继续道“不过今日,我仍旧想看看你的选择,是大义还是兄弟,能不能兼顾,就看你的本事了,我不是包来硬,没那么多把柄让你利用。”随即,轻笑一声“我倒是当真好奇,你会如何选择,不过”说着,偏头遥望,离歌笑三人也都转头望去,只见线香已烧过大半,所剩不多“时间有限。”

    看到渐渐脱落的香灰,离歌笑猛地握紧刀柄,飞身向常初雪袭来,作势欲砍,趁常初雪举母剑欲挡之时,一个缠头箭踢,踢开母剑,接连一个左抡劈,直向常初雪大开的门面,后者反手以子剑抵挡,瞬间觉得来势较方才猛烈许多,两人一时又陷入僵持。

    常初雪看向离歌笑,眼中有了些赞赏“这才对。”余光已瞟见柴胡正向这边袭来。

    离歌笑看向常初雪,目光坚定道“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因我而死!”

    “是么?~”常初雪瞥见柴胡渐至,微微一笑,神情莫测

    常初雪回身一脚,将离歌笑踢出几丈远,遂以武当柔云剑法应对柴胡的进招,剑招绵延不绝,金石难断,柴胡则以少林梅花拳对之。梅花拳凭梅花桩练就而得名,桩有大、顺、拗、小、败等五势,套路不定,势如行云,意似流水,变化无常,快而不乱,与柔云势均力敌。两人拆了数十招,不分上下,但柴胡毕竟空手赤搏,难免渐露衰势。另一边,离歌笑认准时机,挥刀而至,常初雪分身两顾,却也招意不乱,剑法稳准,三人一时难分伯仲。常初雪寻得间隙,回身以剑柄点了柴胡胸腹几处穴道,再一脚把柴胡踢出数丈,同时借力回身挥剑向离歌笑,后者挑刀迎上,兵刃相抵后,常初雪一连几个剑花,灵动翩跹,离歌笑的大砍刀看似笨重,却也动辄随意,招招迎刃而解,一时铮铮铿锵不绝于耳。忽而两人皆寻了对方间隙,常初雪以母剑刺向离歌笑左肩,离歌笑则持刀直向常初雪左臂,后者见状立时变了进招,以子剑劈开大刀,错身避过刀锋,反手以母剑对上离歌笑的回锋,子剑挽个平花回刺离歌笑,后者以左手外沿挡住常初雪进势的手腕,此时常初雪抵开大刀,同时左手向下扭转,避过离歌笑的防御,右肩迅速向离歌笑的右肩连击两下,令其右臂大开,母剑回刺其胸膛,离歌笑以大刀自上而下砍开来剑,常初雪顺势正握母剑,回身挥剑挡开离歌笑欲出的左臂,反手握剑,迅速绕上离歌笑右臂,剑刃紧贴其右臂外侧。离歌笑一惊,抽臂已晚,只得也顺势绕上常初雪的右臂,再一个反手刀花,将刀刃抵在常初雪右臂之下,两人手臂交叉相缠,僵持不下。常初雪看向离歌笑,嘴角竟含了一丝笑意,手臂猛地一紧,两人面面相对不过数寸。

    常初雪盯着离歌笑,语气随意道“知道郑东流因何而死么?”见离歌笑一震,一笑,语气饱含恶毒的快意“我与他说,他欠如忆两条命,该还了!”离歌笑震惊地慢慢睁大了眼睛,此时,常初雪身后,柴胡挥拳而至。

    离歌笑听罢,心中某个埋藏已深的痛楚被撕裂开来,愤怒逐渐蔓至周身,神经似乎一下子被挑起。大吼一声,左掌猛击向常初雪与之相缠的右臂,常初雪一时吃痛,母剑脱手,离歌笑瞬间抽回右臂,只听刺啦一声,伴随一声惨叫,常初雪的右臂立时被整个割了下来,鲜血迸流。两人都有些站立不稳,皆后退几步,离歌笑以刀支地撑住身体,而常初雪因子剑过短,只能屏住一口真气,强撑着屹立不倒,迅速用左手点了右肩处的几个穴道止血。燕三娘已被这一幕惊住了,听得离歌笑以刀戳地,方才回神,赶忙奔至其旁,变故突然,柴胡也一时无措,收了拳掌,先看了看常初雪,后看向离歌笑,遂奔至后者身旁察看。

    燕三娘两手搀扶住离歌笑,看向离歌笑的眼神又好像有些不认识他,语气满是担忧“歌笑!”

    柴胡扶住离歌笑,担忧地看向那略显苍白的脸,以及有些游离的神色,语气焦急而迷惑“咋了老离?”

    离歌笑却没有理会二人询问,挣脱开搀扶,缓缓向前走了几步,看向一时稳住伤势的常初雪,语气毫无生气“为什么,为什么是你?”听得这话,常初雪的脸上,恍惚间,竟流连一抹绝望,却也只瞬间,便烟消云散,释然一笑,仿佛放下了,最后的一丝牵挂,或是奢念。

    常初雪面色已近惨白,断臂之痛,令其紧咬的牙关,沁出丝丝红染,浸得朱唇似火,冷艳无双中透了些决然凄厉的妩媚,摄人魂魄却又凉意沁骨,缓缓衔了一丝笑意,吐字丝毫不乱“哼,只恨当年迟了一步,没叫他死在狱里,断你念想,也不至如忆一尸两命才换得他五年的苟延残喘。”离歌笑听得此言,忽地一震。

    离歌笑怒目视之,挽个刀花儿,提步向常初雪奔去,于她近身处挥刀劈下。常初雪在离歌笑起步之时便缓合了双目,定下心神,意动行止,感知出离歌笑的招式所在,招至意止,反手以子剑轻抵,顺势沿刀刃上划,借刀背一跃至离歌笑身后,挽个剑花,反手刺入离歌笑左肩,遂一脚踢向离歌笑腰间,迅速回身,弹开拔剑。离歌笑被袭后转身欲挡,孰料常初雪落地后,回势几个下盘横扫,令离歌笑一时无可招架,步步后退,不得不提气跃起,回身一个右斜劈带仆步下砍,阻了常初雪的进势,同样翻身一跃至其身后,却被常初雪一个缠头裹脑回身平花伤了背部,迅速转身以大刀挡住常初雪接连不断的剑招。离歌笑此时也多处负伤,虽不及常初雪断臂苦楚,奈何心绪已乱,内力不调,比不得常初雪重伤之下仍可屏气凝神,对招时,暗以纯阳无极功调息,血脉回环迅速,无过多内力损伤,因而竟还能处于上风。燕三娘和柴胡见离歌笑被逼得频频后退,不由生出许多焦虑。离歌笑回身歇步下砍,将子剑压下,常初雪抽剑不得,看向一脸怒气却也夹杂些许茫然的离歌笑,后者见状一愣,眼底一时有了些心痛。

第七十七章 尘埃落定

    离歌笑见常初雪这般模样,不由得语气缓和道“我无心伤你。你现在罢手,放了小梅替你疗伤,否则失血过多你就没命了。”

    常初雪贝齿碎咬,鬼魅一笑,语气竟然仍旧满是自信“是你没时间了。”离歌笑闻言,下意识向身旁一瞥。

    常初雪趁离歌笑分心,猛地抽出子剑,挥剑刺向离歌笑胸口,幸得离歌笑反应快,挽了刀花挡开剑尖,却被常初雪回身一脚,踢出数丈远,落定后倒退几步方才踉跄着站稳。饶是被方才的话牵动着,回望一眼,线香只余零星一点,微风吹过,幽幽燃起若隐若现的顽强香火,恍惚只一眨眼,便消失殆尽,不由生出一股寒彻心骨的绝望。常初雪秀眉一扬,挽了剑花,点地飞身刺向离歌笑,后者却似不觉。

    燕三娘本就看得心惊,见此情景,不由得大惊“歌笑!”轻功一跃,至离歌笑身前,眼见剑锋将至,缓合了双目。

    柴胡一惊,无奈没有燕三娘的速度,焦急地大喊“老离!三娘!”

    刹那间,离歌笑一把抓住燕三娘的左臂,面朝自己揽入怀中,侧身避过剑尖,后撤一步反手一刀。燕三娘的头埋在离歌笑怀里,耳边尽是兵刃与骨肉相切的钝钝声响,一切归静,燕三娘缓缓睁了眼,一抬头,正对上常初雪略带哀伤的面容,心下一惊,低头看向离歌笑右手边,沿刀柄向刀锋看去,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大刀多半已插入常初雪的胸膛,因袍子是鸦青色的,染得胸襟一片深褐色阴霾。常初雪左手已弃了剑,紧紧抓着离歌笑的后衣襟,微微颤栗。一旁赶来的柴胡被惊得定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这一幕。离歌笑被微弱的颤栗唤回些意识,方才一刀仿佛只是修罗附体,仍旧紧紧抱着燕三娘,慢慢转身。常初雪也缓缓松了手,低头看了看胸口插着的大刀,徐徐抬头,看向离歌笑,神情却是出奇的平静。离歌笑被看得一惊,发现自己仍旧半握着刀柄,慌忙间欲撤手,却被常初雪用左手一把抓住,重新握上刀柄。常初雪攥着离歌笑握刀的右手,刹那间绽放出一抹纯然无邪的笑容,猛一收手,大刀更深一步直至刀柄,也将离歌笑拉至身前。离歌笑一震,不自觉松开了燕三娘,常初雪一把抓住离歌笑前襟,朱唇轻附耳畔。

    常初雪气若游离道“你...输......了...”目光望向的,是已燃尽的线香。

    待常初雪最后一字说完,四周黑衣人齐齐向前跨上几步,皆把左手的宫灯灭了,场子里一时黯淡许多,下一秒,自剩下的宫灯中,如数窜起束束红光,直达百丈,少顷,所有红光于空中一同爆开,一时间天宇火红,妖娆四溢。离歌笑、燕三娘和柴胡皆仰头看向那似要把天际染透的血色红光,脸上尽是绝望。离歌笑望着漫天刺眼的红色,脑子里时而空白时而混沌,一个个曾经的记忆在脑海中闪现:与如忆的相识、新婚之喜、顷刻别离、漫漫逃亡,最终定格在郑东流死不瞑目的面孔上,前所未有的无助与挫败感涌上心头,猛地向后一退,抽走大刀,脚下无力,摇摇晃晃地向后退着,柴胡和燕三娘见他如此,赶忙上前,一左一右搀扶住。常初雪浑身一震,似乎所有气力,随着大刀的抽离也被全部带走,身子软软地向左倾了些,缓缓倒了下去。离歌笑三人在常初雪倾倒的霎那间,发现其身后的承运门口已站着两个人,眨眼间,其中一人已在常初雪倒地之前,自下托住常初雪的上半身,将其揽于怀中——正是常忆卿,另一人则是朱希忠。常忆卿跪坐在地上抱着常初雪,后者断臂处穴道已尽数打开,血不断地流出来,染尽了常忆卿前身衣襟和下摆,常忆卿慌乱地用手捂住常初雪的断臂处,想找东西帮她包扎,又不敢动作太大,脸上全然是惶恐与茫然,两颊不知不觉被泪水打湿,夹杂着匆忙赶来时沾上的些许尘埃,渲染得斑斑驳驳。

    常忆卿看向常初雪,语气颤颤巍巍,不住地抽泣着“姐姐,姐姐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啊?”常初雪挣扎着欲抬头,常忆卿赶忙低了头,附耳在其嘴边,流着泪,语气哽咽“姐姐你说..”常初雪在其耳边说着,常忆卿眼睛缓缓睁大,似乎越来越惊讶“姐姐你...”常初雪缓抬了左臂,打断其询问。

    常初雪看向常忆卿,眼神已丧失了大部分光彩,气若游丝,语气轻柔“剩下的,交给你了,希望...”话说至此,抬眼看向走至常忆卿身后的朱希忠,眼神恢复了些许凛然和决绝。

    朱希忠似是心意相通,缓缓点头,气运丹田,声音沉稳,却气势如虹“来人。”言毕,四周屋顶上,瞬间冒出数百侍卫,人手一弓,尽数对着离歌笑三人。又自东西配殿前的执灯人中,跨出十几个锦衣卫,置宫灯于地,以轻功飞身至离歌笑三人身旁,将几人团团围住。三人各自负伤,疲惫至极,再无力与这许多人对抗,只得静观其变。“将离歌笑、柴胡、燕三娘关入大牢。”此时,未待三人反应,一众锦衣卫纷纷抽出绣春刀架在三人脖子上“无黑梅令不得伤其性命,如有逃逸,监守者皆依规惩处。”

    一众锦衣卫齐声道“是!”说罢,押着离歌笑三人向承运殿西偏门走去。

    离歌笑此时已有些魂不守舍,一步一顿地被押着往回走,其旁的燕三娘边走边回头向身后望去,神色一惊,猛地向离歌笑大喊道“歌笑,回头!”

    离歌笑一震,但因神智未清,回身较慢,转到一半时,听得身后一声哀嚎“姐!”

    离歌笑赶忙回头,只见:被正在痛哭不已的常忆卿怀抱着的初雪,左臂毫无生气地垂在身侧,额头微微后仰,与高挺的下颚连在一起,形成一条完美的曲线。巾帼已散,发丝柔柔地,随着因被痛哭的常忆卿紧紧怀抱,而不住颤抖的身躯缓缓摇曳,嘴角隐约还衔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离歌笑一时恍惚,好像回到了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怀远祖宅,林荫柳下,那个仍旧带些稚气的绝美女孩儿,高扬着脑袋,远远望着,刚刚回剑收势的自己,长长的,却还有些软嫩的秀发,用一根鸦青色丝带随意束起,随着年末里,那带了些许清冷的江南微风,摇曳翩跹。女孩儿忽地明媚一笑,脸上满是灿然秀丽,轻启朱唇似要说些什么,刚一张嘴,离歌笑猛然间却只见那被血泊浸染的残缺身躯,以及已经毫无血色的惨白容颜————常初雪已经死了。

    此时,宝恩楼的西配殿里,小梅坐在黄花梨一腿三牙罗锅枨小方桌旁的凳子上,半着中衣,露出右臂,让身旁的女子给臂膀上药。原来,小梅放离歌笑几人出来时,牢笼整体下落,小梅被震倒在靠墙的一边,又因四下漆黑,他胡乱摸索时,牢笼正在下降,右臂差点儿被碾进缝隙中,幸而他反应快,否则整个右胳膊便都进去了,终究还是擦伤了一大块儿,右边小臂骨也有些错位。牢笼落定后过了一会儿,之前那个戏班里的“小张”,通过其他密道找到小梅,将他带了出去,送回宝恩楼,交给常阿满。常阿满是常初雪的贴身侍女,比常氏姐妹年长一岁,虚岁二十二,是常氏姐妹出生那年进府的,那时已一岁多。常府相传,怀远侯将其寻回,却没有交代过她的身份,一直由怀远侯指定的专人照顾,侯夫人顾氏曾向怀远侯询问过几次,都不了了之,之后的一段日子里,府内竞相传言这个小女孩儿是侯爷的私生女,这说法始终站不住脚:怀远侯自成亲后从未独自出去过,出入皆与夫人相伴,且侯爷与夫人恩爱非常也是有目共睹的,因此这些闲言没几天便没了踪迹。阿满也便这般不清不楚地留在了侯府,与常氏姐妹朝夕相处,吃穿用度与两人无太大差别,常氏姐妹后来上武当学艺,阿满也跟着去了,虽未与两姐妹一样拜于武当门下,却也跟常初雪学了不少,轻功、内力、掌法与剑术皆不在寻常锦衣卫之下,医术更是较以前在侯府御医那里所学,又有了很大精进。直到常氏姐妹行过笄礼之后,怀远侯才将阿满指给初雪做侍女,赐姓常。明里,常阿满是常初雪的贴身侍女,但府内诸事皆无须她亲力亲为,常初雪更是挑了几人专门供常阿满差遣,与其说是侍女,不如说常阿满是常初雪的半个管家,在府里也是半个主子,无人敢小觑了她。平日里,常阿满也只听常初雪一人吩咐,纵是侯夫人,也不能擅自指派她去做什么。也或许是从小便跟着常初雪,常阿满的言谈举止与初雪颇为相似,很少见她笑,也很少见她生气、愤怒亦或是伤心,总是冷若冰霜,斟字酌句,却言简意赅,直截了当,行事干练,只偶尔,下人们会见她独自于廊下发呆,也只有这时,她的脸上才会浮现些许,似有似无的哀愁。常阿满已帮小梅接好骨头,正细细用搭配适量的,去皮炒黑的**皮,混了炒好的芥菜子给小梅敷伤口,之后用绷带将右臂仔细包扎好。处理好伤口后,小梅向常阿满微微一笑,表示谢意,起身穿好中衣。这时,宝恩楼正殿大门砰地被人推开来,小梅吓一跳,起步向正殿走去,至西配殿重重垂曼外,正遇上来人,小梅认清来人后笑脸相迎,却发觉来者脸色不太对。

第七十八章 伯仁之恨

    小梅一时有些犹疑,语气试探道“怀...”未待说出口,左脸颊上便挨了一巴掌,这一掌掴得极重,小梅被打倒在地,右胳膊撞在地上,嘴角也沁出了血,他方知来者是谁。忍痛爬起来,看向来者,神情有点儿害怕,遂又小心翼翼道“忆卿..”熟料,刚说完,右脸颊又挨一巴掌,再一次被打倒在地,可还没等他缓过神来,一把绣春刀已架在了脖子上。

    小梅左手撑着地,瘫坐在地上,缓缓侧抬了头,看向来人:常忆卿身着黑色锦衣绣袍,衬得面色如雪,头束巾帼,不施粉黛,鹿皮护手,着牛皮硬靴,同样以牛皮束腰,子母剑缠腰相护,另有长鞭盘系于束腰跨带上,脸上犹有泪痕,气息起伏甚重,持刀抵着小梅后颈,脸上满是痛苦和愤恨,看向小梅的眼神中,多有不解以及略带困惑的诧异。

    常忆卿狠狠地盯着小梅,语气略得戾气,缓缓道“是你放的离歌笑?”

    小梅此时,双颊火辣辣地痛,又红又肿,却不敢动,看向常忆卿,似乎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怯怯地点了点头“恩。”

    听罢,常忆卿银牙碎咬,挥刀便向小梅砍去,小梅吓得一缩,挣扎着往后躲,并下意识地举了双手遮挡,眼见刀刃袭来,知道躲不过,绝望地闭了眼睛,双手护头,待那一刀砍来。刚闭上眼,只听得一声清脆的破碎,夹杂着一阵叮呤当啷的凌乱,小梅小心地睁开眼,松开些手臂向外瞄去:常忆卿捂着腕子,怒视偏殿内,小梅也随之看去,只见常阿满右手微动,遂向这边走来,一愣,看向另一边,绣春刀已被打飞得老远,不远处地上还散落着许多瓷器碎片,看向偏殿内的桌子,果然有个茶盏的盖子没了。常阿满走到小梅身边,把他扶起来,之后垂首立于其身旁,并不多话。

    “阿满,你什么意思!”常忆卿看向常阿满,愈加愤怒和不解。

    但见常阿满语气平静,不卑不亢地向常忆卿道“阿满无意冒犯二小姐,只是郡主有令,无论如何不能伤及贺公子性命,还望二小姐恕罪。”

    孰料,常忆卿听得此言,怒气更胜,咬着牙,眼里盈满了泪水,语气哀愤道“生前的话,死后不作数了!”

    小梅一惊,上前一步,看向常忆卿,语气迷惑而焦急地道“你说什么?郡主她...她”却不敢再往下说“她怎么了?”

    “怎么了?!”常忆卿怒视小梅,声音哽咽,哀痛中带有诸多愤恨“死了,刚在我怀里咽的气,若不是我觉得不对劲赶了回来,怕是连她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你还问怎么了!!!”

    常忆卿忆起方才种种,一时气急,欲找东西发泄,环视周身,只一牛皮长鞭还系在腰间,取下来挥鞭打向小梅。小梅已愣在那里,显然并没料到是这个结果,何况他也并非完全猜不出是何人所为,只是不愿相信,心下更是内疚,见常忆卿挥鞭打来,也不躲闪,低着头,生生挨了十几鞭,脸上和身上立时有了道道血痕,因着受了伤,挨到后面,愈感觉承受不住,咬着嘴唇不敢叫出声,一丝嫣红顺着嘴角流下,身子也微微摇晃起来,最后实在撑不住,一个踉跄便要跌倒。忽而一双素手揽住了自己的腰,小梅抬头一看,竟是常阿满上前一步,双手环抱住他,以自己背部替他挡了一鞭。常忆卿一时诧异,顿了一下,却是怒胜一筹,下手更狠。小梅不忍,抱住常阿满将两人位置一换,以自己的背去承受常忆卿的鞭子,常阿满微微一愣,似乎很是惊讶。常忆卿见二人如此,又抽了几鞭子便停了手,执鞭站在那儿,咬着下嘴唇,狠狠地看向小梅,似乎又气、又怒,却又很无奈。小梅已是遍体鳞伤,额头上沁出了些许汗水,身子因疼痛而不自觉微微颤栗,感觉到常忆卿停了手,慢慢松开常阿满,缓缓转过身子,右臂因为连番复创,疼痛异常,小心地用左手扶了,看向常忆卿,后者见他这个样子,想到之前背后袭人,伤的虽不是自己,可小梅当时确是当成自己的,如今初雪的死又与他脱不开干系,越想越气,渐化为满腔委屈,终忍不住,泪水决堤似地流了出来,之前看似猛烈的气势,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一般,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随着略见明显的抽泣不住颤抖。悲痛欲绝的气息慢慢弥散在空旷的大殿里,掺杂些许无助与惶恐,好像初雪的离去,也带走了常忆卿所有的坚强和勇气,她变得脆弱而单薄,一切表面的威严,皆在为心中的空虚与踌躇,迷茫与软弱做最后的支撑。只要再次意识到,那个曾经永远站在身后,告诉她该怎么做的人已经不在了,而她如今却要面对这个牵连诸多人生死的大事,她甚至没时间去处理自己的悲痛,以及从未感受过的慌乱与怯懦。就在方才的一瞬间,她突然明白,曾经压在姐姐肩上的,是怎样一个担子,更难想象她是如何走过来的。小梅看着常忆卿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儿,仿佛方才那几十鞭子,都是抽在了自己心上一般,毕竟,无论有意或无心,初雪的死他是有责任的,特别是对常忆卿,小梅感到深深的愧疚,却又找不出一句话来安慰她,因为他觉得,自己实在没资格跟她再说些什么,只好担忧地默默地看着常忆卿。一旁的常阿满从始至终都很平静,似乎对初雪的死、忆卿对小梅的责打,甚至于常忆卿的崩溃,都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意外,只静静地等常忆卿缓和了些情绪,方才垂首走上前。

    常阿满的语气,依旧不卑不亢,向常忆卿恭敬道“郡主,朱大人还在等您。”小梅听得‘郡主’二字,奇怪地看了眼常阿满,后又疑惑地看向常忆卿,想了想,有了些许恍然。

    常忆卿被唤得,寻回些魂魄,周身气力也似乎随着这一声‘郡主’重新回到了身体里,抬手将泪水抹净,长舒一口气,再抬眼时,已有了些初雪的味道,语气淡淡地向常阿满道“他交给你了。”

    常阿满亦如同,平日里,听从常初雪的吩咐一般,微垂首,语气平静地回禀道“郡主放心。”

    常忆卿知道,常阿满言出必行,便不再看小梅,转身向门口走去,走到一半,停下来,侧头向常阿满道“给他上点儿药,药房有原蚕、绿豆和枯矾,你知道怎么配。”言罢,匆匆出了门去。

    常阿满待常忆卿出了殿门,转头看向,正望着门口发愣的小梅,道“你在这儿等会儿,我去拿药。”说罢,也径自出了殿门。

    常阿满出去后,大殿门被重重关上,只留小梅一人于殿中。小梅回过神,火辣辣的痛重新蔓延全身,缓缓移步,回到西配殿桌子旁,坐下来等常阿满回来。不一刻,常阿满提个两层食盒回了西偏殿,将食盒放在桌上,从第一层取出个大海碗,满满一碗发棕的浆糊,打开下一层,里面放着几卷三寸宽的纱布、几块棉布蘸和一个小孩儿拳头大的青花瓷罐儿。常阿满示意小梅坐到桌边来,好给他上药,小梅依言,遂要褪下中衣,却因鞭伤大多出血凝固,衣服脱得很是费劲,常阿满便命人打了盆温水,用绢巾沾了,将凝固的伤口化开些,方把中衣脱下,随后,用棉布蘸取些海碗里的浆糊,一点点涂在小梅的每一处鞭伤上。

    常阿满感觉到,小梅身上,时不时地绷紧一下,含了一丝笑意,一边涂着伤口,一边缓缓道“这是用炒黄的蚕沙四两、炒黄的绿豆粉四两以及枯矾二两四钱研成粉末后,用醋调成的,现下敷涂了,一会儿用纱布包好。换上三、四次药就好了。”

    小梅背对着常阿满,听得这么说,微微侧了头,向常阿满道“哦,好,有劳常姑娘了。”

    常阿满微微一笑,待把背上的伤处理完,便向小梅道“转过来。”见小梅缓缓转过身来后,仍旧低着头,额头和耳朵,有着些许不自然的红晕,显然不是方才掌掴造成的,了然一笑,难得语气调侃“你一个大男人脸红什么。”

    听得常阿满这样说,小梅更加不好意思起来,微微抬眼,看向,正讪笑着的常阿满,赶忙又低了头,声音低得快听不见了“男女有别....这样...”越说,连身上似都要红了。

    常阿满一笑,用棉布蘸了药,正要涂在小梅胸前的鞭伤处,孰料小梅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无奈地住了手,佯装生气道“你这样子我怎么给你上药。男子汉大丈夫,哪里来的这些忸怩。”

    小梅见常阿满有些生气,不敢再躲闪,微微侧了头,小声喃喃道“胡哥的确老叫我娘娘腔。”

    常阿满被小梅的率真逗笑了,转而沉思片刻,语气轻柔道“你方才倒是很男人,换做别人,被一个女孩子打,怕早还手了,你倒逆来顺受。”

    提起刚才的事,小梅的神情,一下子又有些沉重和不安,语气愧疚道“我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

    常阿满神色郑重,语气决然道“不是你,也会是别人。”

第七十九章 辗转难眠

    “为什么?”小梅很是不解。

    听到这儿,常阿满正处理伤口的手停了片刻,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遂又继续涂药,也不理会小梅的疑问,语气平静地问道“你最后见郡主时,她跟你说什么没有?”小梅一愣,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滕地站了起来,倒把常阿满吓了一跳“你干嘛?”

    “郡主有话让我带给忆卿的,刚才见她那么伤心,忘了。”小梅好像很是着急。

    “哦?”常阿满好奇起来“什么话?”见小梅有些为难,一笑道“好,我不问,你自己跟她说,赶紧坐下。”

    小梅一笑,依言坐下,任由阿满继续处理伤口,忽而眉头微微一蹙,语气有些难过地道“也不知道忆卿还愿不愿意再见我,我伤她太多了。”常阿满此时,已用药膏将鞭伤敷涂好,取一卷儿纱布,示意小梅站起来,自己也起身,用纱布一圈圈地将伤口包扎起来。

    常阿满听得小梅这样说,语气宽慰道“我觉得,二小姐还是很关心你的。”

    小梅举了左臂,让常阿满包扎,听罢,柔柔一笑“恩,我知道。”

    常阿满听罢,嗤地一笑,不禁调侃道“你知道什么?”见小梅被噎得有些尴尬,又一笑,道“方才二小姐虽气得打你,可这事儿若是别人惹出的,只怕早拖去打死了,还叮嘱给你治伤?以往二小姐如何会对这些事情上心。”

    小梅听罢,心下更是歉疚“哦。”遂又想起之前问过的事“对了,你刚说,就算放歌哥他们的不是我,也会是别人,这是为什么?郡主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么?”常阿满已将小梅身上的伤口都包扎好了。

    常阿满示意小梅坐下,托起其右臂,察看一开始包扎的伤口以及刚刚接正的骨头,确定没问题了,将右臂缓缓放下,沉默半响,语气黯然道“或许,这才是她想要的结果吧。”

    “啊?!”小梅很是惊讶和不解。

    小梅还想问什么,常阿满却已起身,似乎不想再多说,径直走向罗汉**旁,立着的黄花梨上格双层亮格柜,打开柜门,取出件新的中衣和一套新裁制的男装,将衣服递给小梅,拿起凳子上的,满是血痕的中衣,向小梅温言道“这衣服也没法穿了,我帮你扔了吧,这些”笑着指了指小梅刚接过来的新衣服“是二小姐特地着人给你做的新衣服,换上吧。你的行动装,也包好放在那个”指向亮格柜“柜子里了。还有这个”拿起食盒里的那个小瓷瓶,放到桌上,向小梅道“用来治你脸上的鞭伤和瘀肿,你自己对着镜子,用棉布蘸涂到脸上”说着,一笑“这总不用我帮你了吧。”见小梅点点头,接着叮嘱道“记得每个时辰涂一次,有个两三天就好了,不过消印的话,时间可能要长一些。”说罢,转身向外走去,走到一半,回身向小梅一笑“折腾一晚上,你大概也饿了,夜宵我一会儿让人送过来,你先在这儿休息会儿吧。”说完,也不待小梅应允,便转身出了门去。

    小梅捧着衣服,愣愣地看着常阿满出了门去,心里还在反复品味,她方才说的那句话,好像想到些什么,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微微皱了眉,将衣服换上,走到西配殿的窗边向外望去,见外面还是满满的侍卫,感觉自己的境遇并未因常初雪的离去而有什么变化,不禁对常初雪的这番做法感到些许迷惑不解:未伤及一人,反赔上性命,更奇怪的是,怀阳郡主被杀这么大的事,于这府内诸人而言,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除了常忆卿方才的片刻失态,周遭一切,皆如白日里一般有条不紊,雁过尚且留声,可初雪的离去,却好像一丝痕迹都没有。小梅惆怅地缓缓叹了口气,转身至**榻旁的妆台上取了铜镜,回到桌边坐下,将瓷瓶里的药倒了些在棉布蘸上,放在鼻尖闻了闻,分辨出是捣烂了的泽兰,用棉布蘸取了些,对着镜子搽在脸颊的伤口上,待处理好脸上的伤,已有侍女送来了夜宵,小梅吃过饭已是后半夜,酒足饭饱后,顿觉周身疲惫,小梅在**榻和罗汉**之间踌躇了一下,还是选择了罗汉**,睡前又给脸上的伤上了次药,方才脱了外衣,盖了罗汉**上叠着的锦被,枕着湖绸碧绉缠枝莲暗纹绣枕沉沉地睡下。不知过了多久,小梅被一声惊呼吓醒,起身后,隐隐听得抽泣声,寻声来自东配殿,悄悄下了罗汉**,寻思是忆卿,便也没来得及披衣服就出了西配殿,穿过东西夹间和正殿,方进入东配殿。东西配殿格局差不多,北墙边儿是个老花梨四合如意纹六柱架子**,因入了冬,三面儿皆挂了棉帘子,只开脸儿挂的是双重绸缎料子的垂曼,里衬茜纱帘。东侧离**不远是个黄花梨三层架格,摆满了成套的书册,中路靠窗边是个黄花梨攒牙子着地管脚枨平头案,案前是个铁力四出头官帽椅,殿中央有个三尺高的青花乳足炉,散发出幽幽的檀木香气,令人心安神宁。小梅闻得抽泣声来自架子**内,便走近了些。

    帐子里的人,大概闻得了脚步声,止了抽泣,仍旧带些哭腔,厉声道“谁!”

    小梅吓得停了脚步,小心翼翼地向架子**内道“额....是我。”

    架子**内的人似乎有些生气,带着哭腔道“大晚上不睡觉,跑这儿来干嘛!”

    小梅语气担忧地道“我听见你哭...”话还没说完,垂曼猛地被撩开,小梅只见常忆卿,瞪着一双,因含泪而水光明亮的大眼睛,狠狠地透过重重昏暗盯着自己,不禁一颤。

    常忆卿压低了声音,向小梅厉斥道“谁哭了!你说谁哭了!!”

    小梅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连连摇头摆手,语气小心“没...没..我什么都没听见。”常忆卿狠狠地瞪了小梅一眼,把垂曼又合上了。小梅见其如此,更加不放心,便静静地站在**前,一动也不敢动。

    常忆卿等了一会儿,突然又把垂曼撩开,见小梅还站在那儿,一时惊讶,语气却仍旧不善“你怎么还没走?”

    小梅再一次被吓了一跳,听罢,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喃喃道“我不放心..你”声音越来越低,生怕又惹常忆卿不高兴。

    常忆卿回身合了垂曼,隔了垂曼嘟哝着“有什么不放心的...”语气虽不屑,但仍旧听得出,有些感动。

    小梅感觉常忆卿没那么生气了,慢慢向前踱了几步,语气恳切地道“忆卿,如果你心里难过,我可以陪你说说话。你放心,我绝不会跟别人说的。”小梅说罢,垂曼里却许久没有回音。

    好似过了许久,常忆卿方才隔着垂曼,没好气地道“我干嘛要你陪我。”

    “忆卿。”小梅的语气很是担忧,却也很有耐心“我也经历过失去亲人的痛苦,更知道,最亲近的人突然离去的滋味,你总把痛苦憋在心里,会生病的。如果...”好像在挖空心思“如果你不想说,就打我一顿,发泄出来,我不想看你这么痛苦。”

    又过了一会儿,常忆卿这才撩开垂曼,用挂钩固定住,裹了被子幽怨地看向小梅,语气有些无奈“我才懒得揍你呢。”正说着,月光穿过透窗,轻轻撒在小梅脸上,隐约可见颊旁一道长长的鞭伤,一时后悔,不该拿小梅撒气,见他只着中衣站在那儿,嗔怪道“大冷天儿的,也不怕冻死,过来,这儿还有一**被子呢。”

    “啊?你让我到**上去?”小梅一时误会,惊讶不已。

    常忆卿此时正把身边多余的锦被打开来,听得小梅这么说,没好气地嗔怒道“你想得美!让你坐**上来,又没让你睡到**上来,反正我也睡不着,你不要陪我说话么,咱俩裹着被子说呗,怎么好像我占你便宜似的!”

    小梅知道是自己想多了,抿嘴一笑,爬上架子**,盘腿坐在常忆卿对面,裹了常忆卿递过来的被子,刚才只穿了中衣站在风口,已经冻得没感觉了,如今裹上被子立时打了个冷战,随即裹得严实了些。小梅对面,常忆卿也坐起身,把条枕竖起来靠在身后,将被子拉至颈下,掖好被角,神情又有些落寞。

    小梅现下,身上已经暖和了些,抬头见常忆卿这个样子,语气担忧地道“忆卿......”

    常忆卿自顾自地垂着头,语气柔柔的带些歉意道“对不起”小梅一愣“今天不该拿你撒气的,你也不知道会是这个结果,而且姐姐也说了,是她叫你去的,我不该怪你...”

    小梅听得提起初雪,神情也有了些伤感“你见到她时,她还没....”没有再说下去,不忍再触动忆卿的痛处。

    常忆卿抬起头,向配殿窗栏那边望去,眼角流下一行晶莹的泪水,缓缓顺着脸颊至腮边,最终滴落在锦被上,印染出苦涩的昏晕,语气轻轻道“恩,她那时还有最后一口气,叫我别怪你,当时我就明白,这是她自己的意思,可我怎么....”说着,不由得又哽咽起来“也没想到.....”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她派我去平顺县之前,都还好好的,可我就是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赶紧往回赶,谁知道一进门就...”至此,再也说不下去了。

第八十章 只如初见

    小梅深知,亲眼目睹最亲近的人离去,是怎样的悲痛欲绝。当年自己还算年幼,于生死之事并不十分理解,尚且记忆犹新。而今忆卿智慧通明,又是这般切身之感,但到底还只是个未及弱冠的孩子,锥心之痛入骨三分难自消,不由得心疼起来,也没多想,下了**,坐到常忆卿那边的**边儿,忍着右臂的疼痛,将常忆卿搂在怀中,任她靠在自己肩上痛哭不已。渐渐的,常忆卿哭声渐弱,气息也缓和不少。

    小梅低头看向怀里的常忆卿,温言道“哭出来,感觉好点儿了吧?”

    常忆卿点点头,抹了抹眼泪,带着哭腔“恩。”一抬头,见小梅在身旁,挣扎开,生气道“谁让你过来了?!”

    小梅的右胳膊被打开,撞到**框子上,唏嘘一声“嘶~~”左手赶紧捂住右臂膀。

    常忆卿一惊,赶紧上前托住其右臂察看伤势,语气有些紧张地问道“没事儿吧?疼不疼?阿满说你这胳膊刚才都错位了。”说着,摸了摸小梅的右臂骨,检查无误,长吁一口气道“还好没事。”见小梅还坐在身旁,有些脸红,撇撇嘴,娇嗔道“还不坐回去。”

    小梅被说得一愣,喃喃嘟哝道“哦。”遂又回到对面,裹了被子坐好。想起方才常忆卿的话,想了想,有些疑惑地道“你说,今天这事儿,是郡主自己的意思,她没想到自己会死么?”

    常忆卿此时的情绪已稳定了些,听得这样问,苦涩一笑,向小梅道“你觉得,有谁能真正要姐姐的命呢?”

    小梅细想去,恍然想起常阿满方才说的,一时间明白了常忆卿的意思,心下一冷“你是说,郡主本就是想让歌哥杀了她?!”说完,自己都不禁为这样一个结论感到震惊。

    常忆卿惨淡一笑,缓缓地低了头,喃喃自语道“除此,我想不出有其他可能。”说罢,看向小梅,神色严肃道“满院的锦衣卫,离歌笑一刀刺中姐姐,他们却视若无睹,除了姐姐自己,谁能让他们这样做?”

    小梅心知,确只有这一种可能,但仍有些迷惑不解“郡主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常忆卿不屑地轻哼一声,瞥了头,语气带些怒气地道“左右不过是为了离歌笑。”

    “为了歌哥?!”小梅看向常忆卿,语气很是惊讶

    常忆卿看向一脸惊讶的小梅,一笑道“你不知道他俩早认识么?”

    小梅皱了皱眉,点点头道“知道是知道,而且郡主曾对歌哥有意,可歌哥说,他知道郡主心意的时候,已经与荆姑娘成亲了,所以...”

    常忆卿打断了小梅的话,侧头自语道“所以,他也一定不知道,姐姐至死,都没放下对他的爱吧。”

    若方才,小梅只是惊讶于初雪的决定,如今听到这话,已是震惊不已,愣愣地看向常忆卿“你说什么?”

    常忆卿看向小梅,幽幽一笑,语气有些哀怨“你知道姐姐生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么?”

    小梅愣愣地摇摇头,常忆卿侧头看向窗外隐约稀疏的月光,神情陷入了回忆:离歌笑三人,已由十几名锦衣卫押着,往承运殿西偏门走去,此时,气若游丝的常初雪,慢慢侧了头,温柔的目光,遥遥望向,已渐行渐远的离歌笑,残存的左臂柔柔抬起,拼命将手,伸向离歌笑缓缓离去的背影,那双充斥着柔情的水目,徐徐透露出,满满的留恋与渴望,以及那未曾示人的热情与欢愉,一时间,两颊竟也幽幽渲染了淡淡红晕,一如少女的初恋情怀。常初雪这一举动,被不经意回头的燕三娘看在眼里,急唤离歌笑,就在离歌笑刚有些回神,茫然回头的刹那间,常初雪眼中瞬间失去了全部光彩,渐合的眸子里,似乎还有些许未了的遗憾,左臂重重地跌落在地上,巾帼飘散,脑袋沉沉地向后仰去。常忆卿描述得很是细致,像是固执地强迫自己再回忆一遍,没有人比她懂得,常初雪最后的执着意味着什么;也只有她会理解,常初雪为何至死还仍旧执着着。或许,常初雪这些年的执着都只为了今日,也或许,为着今日的这番执着,是早在她九岁那年便种下了的。小梅听得也满是伤感,与初雪虽相交不深,却也感受到了她对离歌笑的那份,沉重到有些压抑的情感,可他不明白的是,常初雪既至死都饱含对离歌笑的牵挂与不舍,又为何会想让离歌笑杀了自己,要知道,能够让离歌笑失去理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难道她是故意激怒离歌笑?她既这样爱着离歌笑,如何不愿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留给他,反倒要这般兵刃相见,不死不休,既让离歌笑在她生前心怀怨恨,又于她死后留有更多的歉疚与懊悔。想到这里,小梅心中不禁涌起诸多迷惑,常初雪最后与他说的那番话,又令他感到,这些变故的背后,隐藏着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同时,他不想,却又不自觉感到,这些秘密,与母亲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更令他困惑,又不知要不要问一问常忆卿。沉思片刻,决定先放一放,毕竟,平顺县的事还没解决,离歌笑那边又受了这般重创,实不好把自己的私事牵扯进来,让整个形势再复杂一层。

    小梅见常忆卿仍旧沉溺于往事,不想她深陷于此,有意把话岔开“今后你打算怎么办?我是说陈青他们。”

    常忆卿看向小梅,语气淡淡道“平顺县前几天便拿下了,人都先解送山西按察司监候了,昨儿晚上是打给朝廷来的人看的,姐姐派我去,只为保万全,以防不测而已。刚刚我已跟陆伯伯商量好了,明日午时,先将陈仿等人枭首示众,过几日便押送陈青和陈凤回京,你们也要一块儿回去。”

    “你...你真要杀了他们?!”小梅吃惊地看向常忆卿,语气有了些焦虑。

    常忆卿瞥了小梅一眼,语气轻蔑道“不然把他们放家里供着啊?”

    “不是”小梅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更加焦急“我是说,在平顺的那些天,你也都看到了,陈青他们,是被朝廷逼上山的,只是为了活命而已,罪不至死啊。”

    常忆卿狡黠地看向小梅,笑容诡异,语气略带圆滑地道“是不是罪有应得,从来不是你我说了算的,而且,我也从未说过要放过他们。”

    小梅听得这话,打量了常忆卿许久,忽然忍不住扑哧一笑,边笑,边语气笃定道“这话若是郡主说的,我倒真有些担心,你么.....”说着,抿着嘴,笑而不语。

    常忆卿见如此这般竟镇不住小梅,嘟哝着嘴,斜眼视之,语气微怒中略带点儿沮丧“怎么,瞧不起人呐!!”遂又自顾自地道“我是没姐姐那样的气势,可也是说到做到的!!姐姐亲自来潞安府,就是要把陈氏一网打尽。”一边说,一边很正经地看向小梅,表示自己是很认真的。

    小梅见常忆卿这副模样,心里已然有了计较,微微一笑,语气更加自信“你还别提郡主,虽然她把我们都抓了起来,可是我相信,郡主绝不是要将陈氏赶尽杀绝,她是要彻底救他们。”

    “这话怎么说?”常忆卿听得这话,好奇地看向小梅。

    小梅想了想,似乎觉得,也没什么特别有力的证据,面色有些为难,微微皱了皱眉头,一点点分析起来“要说明显的证据,我也没怎么发现,只是觉得,当真要赶尽杀绝,以郡主的手段,无需这样大费周章。况且,你俩互换身份后,在平顺县呆的时间并不短,那天看她顷刻间便解决了王鹰和石隆,我想以她的身手,想要谁的命,可以说是探囊取物,轻而易举,根本没必要隐藏那么久,还去和陈青谈什么条件。再者,你也说了,昨天那仗是打给朝廷看的,无论郡主是依旨行事还是自行决断,若目的是斩草除根,根本不需要把人再押回京里去,路途遥远不说,还难免夜长梦多,反多了许多累赘。”

    常忆卿的神色,从开始的不屑一顾到认真倾听,逐渐转为不自觉地欣赏,待小梅说完,细细打量了他片刻,缓缓点头,语气带了些肯定“其实,你并不比离歌笑差,有时候,反比他多了些心细如尘。”

    小梅听得常忆卿的夸赞,微微有些脸红,略低了头,腼腆一笑,语气有些不好意思“我哪儿比得了歌哥。”

    常忆卿侧了头,语气飘渺道“离歌笑是很聪明,遇事灵活,随机应变,可也正因长年的分析判断,令其过分信赖他那自认为永远正确的头脑。可你不同”说着,看向小梅,温尔一笑“你懂得如何将心比心地去感同身受。”说罢,又侧过头去,语气一时有了些惆怅“比如对姐姐,他还不如你懂得多。”

    “其实,我看得出来,歌哥很关心郡主的。”小梅听得心里有些难受,试图调和。

第八十一章 倾心为君

    常忆卿苦笑了笑,道“是歉疚与怜悯多过知己之间的心心相惜吧。”转头见小梅听罢,也有些黯然神伤,语气淡淡道“其实,姐姐从没怪过离大哥”听得此话,小梅略带幽怨地看向常忆卿“即使他没保护好如忆姐,更累得姐姐残疾三年之久,姐姐依然没怪过他,甚至一丝怨恨都没有。姐姐虽然平日里什么也不说,可我看得出,自离大哥被朝廷通缉,姐姐便担心他,暗地里时刻关注他的动向,为他排忧解难。”说到这儿,看向小梅,含了一丝狡黠“当年你们被骗去劫黄金,姐姐其实一直在暗中观察你们。”

    小梅先是一惊,转而细想了想,恍然道“我想起来了,运黄金的时候,歌哥总说有人跟踪,是郡主派来的人吧?”

    “算你聪明”常忆卿一笑“振恒山庄,向来由常家军镇守,你们那么明目张胆地闯进去,想不惊动姐姐都难。”转而,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小梅“不过说实话,应无求骗你们去劫黄金,姐姐是知道的。”

    “她知道?!”小梅更惊讶了,皱眉看向常忆卿,语气不解道“她知道不拦着!歌哥那回遭了多大罪,她也不怕应无求借黄金的事,把歌哥给害死??”

    常忆卿见小梅反应这么大,语气有些犹豫和为难“其实应无求与姐姐一直都有合作,大概从如忆姐被严嵩害死,应无求当上南镇抚司都指挥使那天便开始了吧。”说着,见小梅又要插嘴,赶忙拦住“你先别急,听我说。应无求当上指挥使后找过姐姐,说他想为如忆姐报仇,并跟姐姐说了自己的计划。”

    小梅语气疑惑地向常忆卿道“计划?什么计划?”

    “扳倒严嵩的计划。”常忆卿看向小梅,一时神色肃然。

    “啊?!”小梅很是惊讶“你是说,应无求那时候就想要除掉严嵩了?”

    常忆卿点了点头,神色愈加冷峻“不得不说,应无求是个头脑冷静、目标明确且意志坚定的人,最起码,比起当时浑浑噩噩的离歌笑,他更理智一些。”说着,撇撇嘴又道“也或许有些理智过头了。”

    “他的计划究竟是什么?”小梅看向常忆卿,仍旧有些迷惑。

    常忆卿的语气,恢复了些随意“利用在逃的离歌笑不断干扰严嵩视线,使自己地位更加稳固,同时联合在外的离歌笑,除其爪牙,阻其横行,自然,朝中势力主要由姐姐来解决。不过,去年因为圣母的事原形毕露也算他该着,姐姐做个顺水人情送他一程。”

    “这么说”小梅恍然清醒,看向常忆卿道“应无求的行动也都在郡主的掌控之中?”

    常忆卿微微有些得意,看向小梅道“不然你以为,你们每次平安脱身,当真是靠离歌笑的聪明才智么?”继而语气有些不屑地道“还不是姐姐回回把应无求盯得紧紧的,多次警告他不准伤离大哥性命,才让你们屡屡化险为夷。”说罢,看向小梅,神色深沉而凝重地道“其实,姐姐与应无求合作,还是为了更好地保护离大哥,你也知道,他俩恩怨颇深且相当复杂,应无求性格有很大的两面性,他既恨离大哥,又不想他轻易死掉,因此,没有人会比他更关注离大哥的一举一动,通过他来掌控离大哥,再适合不过了,既准确又有针对性。若动用郡主府的力量去查,难免兴师动众,甚至惹人疑窦,反弄巧成拙。”

    “那么,陶然居和保善堂的事,她也都知道?”小梅显然有些不敢相信。

    “你忘了胡哥父女重逢还有你们贺家闹鬼的事了。”常忆卿瞥了眼小梅,语气略带不屑。

    “什么!”小梅惊讶不已“难道郡主连一枝梅里的其他人也调查了?!”

    常忆卿一乐,嘲弄道“那么惊讶干嘛。不调查你们,怎么知道你叫贺云虎,燕姐姐的母亲是无垢师太呢~再说,若非我提醒,你还找不到苏樱姐姐呢。”听得此话,小梅一笑,觉得也对。常忆卿却转而有些伤感“这么做,说到底,还是为了离大哥。不但他本人行踪姐姐要了解,跟他有过交往的人也要知根知底,谁知道有没有包藏祸心的。以防万一,你和柴胡第一次与离歌笑有过接触后,就都被列入到了姐姐的调查名单里。”

    “啊!”小梅很是诧异“难道说,我跟歌哥在京城第一次见面后,就被你们盯上了?!”

    常忆卿想了想,随意地点了点头道“差不多吧。”

    小梅感到十分震惊“这也太夸张一些了吧。”转而也有些伤感“看来,郡主对歌哥真的很上心。”

    听得小梅此言,常忆卿心里不禁涌起一番凄凉,语气略带惆怅道“心思用尽只为一人,却落得如此下场。”说罢,不自觉地微微苦笑起来。

    小梅亦是惋然,但仍有疑问,语气疑惑地向常忆卿道“郡主想怎么救陈青他们?你说过几天就要把他们押回京的?”小梅说完,见常忆卿一直盯着自己,似乎在思考,心里有些发毛“你...你盯着我干嘛?”

    常忆卿扑哧一笑,看向小梅道“看在姐姐这么信任你,我就给你透露点儿,”转而又语气威胁道“不许告诉别人!!”

    “恩恩!!”小梅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常忆卿向小梅伸出食指,向自己这边勾了一勾,小梅有些犹疑地凑过去,常忆卿探过身子,附在小梅耳边絮絮低语片刻。小梅由一开始的紧锁眉头,到逐渐恍然,之后慢慢变为惊讶。常忆卿说完,靠回枕边,将被子紧紧地裹了裹。

    常忆卿看向一脸惊讶的小梅,抿嘴一笑,语气神秘“毋传六耳哦。”

    小梅也靠回了自己这边,听其这样说,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放心吧。”遂又疑惑地看向常忆卿“郡主既考虑得这样周详,又为何不愿让歌哥帮忙呢?还是”顿了顿,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为难“郡主不信任歌哥?”

    常忆卿听得这话,笑了笑,向小梅道“到底是姐姐不信任他,还是他不信任姐姐?”说罢,见小梅也犹豫起来,不由得自嘲一笑“其实,姐姐有多番考虑,首先不想你们卷进来,惹一身骚,毕竟关乎朝廷,不是一般的民间案子,摊上总不好甩掉;其二,她与离歌笑多年未真正联络,即使能够洞悉彼此行事,但毕竟时过境迁,心境也都大异于前,此非小事,不能有任何纰漏,人心难测,谁知道离歌笑能不能从始至终信任姐姐,两个聪明人合作弊端就在于,难免有人会认为自己比对方正确,实难让他言听计从,便只好请君入瓮。”

    小梅了然地点了点头,道“以歌哥的脾气,若想让他完全听从郡主的命令,的确有些困难。”

    常忆卿此时,忽而有一丝不安,一闪而逝,微微皱了眉,似有难言之隐,但不知为何,总觉得跟小梅说很放心。语气略带一丝凝重道“我想,姐姐不让离大哥插手,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小梅少见常忆卿这样心事重重,语气关切地问道“什么原因?”

    常忆卿看向小梅,沉声讲来“一直以来,总有一股势力徘徊各方之间。监视郡主府,袭击贺家村,甚至假冒王鹰和石隆都与它有关,而且来头不小,不然,以姐姐的性子,怎会任由他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折腾出这许多事。再者,姐姐对他们总是两不相扰的态度,实不像平日里先发制人的行事作风,想必不容易对付,所以连姐姐都要有所忌讳。若非他们犯了大忌,惊扰了你家,姐姐也不会亲自出马。”

    小梅听到这里,明白了贺家村的事,语气惊讶道“原来,救我们村子的真的是郡主府?!”

    常忆卿点了点头,语气略带骄傲“不然,还有谁能一掌震碎整个石狮子。”

    小梅想了想,觉得不错,点点头,复而又看向常忆卿问道“郡主为何那么拼命,其实,贺家村的人有没有危险,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啊?”

    常忆卿瞥了眼小梅,语气带有些小小的嫌弃“谁为你去的,你表姐要是出了事,不得把你牵连进去啊,到时候,离歌笑能坐视不理么,还不是为了他。”

    小梅了然道“也是。”复而又疑惑道“那后来郡主有没有弄清楚,那些到底是什么人?”

    常忆卿缓缓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愁苦地道“这才是最让人担心的。姐姐至今都没说过,有关那个势力的任何事情,方才这些,还是我自己推测出来的。不过我感觉得到,他们的目的,是常家。”

    “那你打算怎么办?”小梅有些担忧地看向常忆卿。

    常忆卿无奈地叹了口气,向后重重一靠,语气有些自嘲“能怎么办,先把这里的事解决吧,起码看得见,摸得着。那个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更别说对策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小梅此时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常忆卿,语气急迫道“对了,郡主最后见我时,让我带几句话给你。”

第八十二章 其言也善

    常忆卿闻言,一下子坐正了,起脚踹了小梅一下,略带怒气,语气焦急地道“你不早说!!”

    小梅被踹得一歪,赶紧往后缩了缩,看向常忆卿,语气怯怯地道“你一进来就给我两巴掌,我哪儿还想得起来。”

    常忆卿听小梅这么一说,想起来当时情景,也有些不好意思,看向小梅,缓了缓语气“那,姐姐让你跟我说什么?”

    小梅细想了想,缓缓回忆道“那天,郡主到宝恩楼找我........”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傍晚之前。

    小梅见常初雪转过头来,忽而有种莫名的悲凉,恍惚察觉到,有一种类似于绝望的气息萦绕其旁,这令他很不安。常初雪缓缓一笑,倾国倾城,却令小梅有种沁肤的冰冷,不由得打个冷战,看向常初雪的眼神更加小心,只见常初雪举步向自己这边走来,行到面前两尺处,止步看向自己。

    常初雪向小梅柔柔一笑,语气和缓道“我想请你做件事。”

    “好。”小梅缓缓地点了点头。

    常初雪不禁一笑“你也不问是什么事,就答应”见小梅尴尬一笑,收敛了些笑容,又道“我想让你,放离歌笑他们出来。”

    小梅甚是惊讶,语气开心却仍不失警惕“你要放了歌哥他们?”

    常初雪看向小梅,认真地点了点头“是。”说罢,右手从左袖管里取出个梅花令牌,递给小梅,待小梅接了,又道“你拿着这个,去王府中路承运殿左手边的夹间里,找到楠木座屏风后的药材柜,将里面药材与标牌对应放置,便可发现入口,进去后是个牢笼,对面是离歌笑他们呆的地方,你只要把牌子,扣入你所在牢笼壁上的一个凹槽里,就可以启动机关,打开对面牢笼。告诉离歌笑,让他们从王府西南后花园中的角楼里出去。”

    小梅接过令牌,遂在心里,将常初雪说的默默记下,不住地点头,待其说完,仍有些疑惑“那我现在在哪儿?”

    常初雪向小梅一笑,道“这儿是宝恩楼,王府东路,承运殿东北。”

    小梅似乎还有些不放心,语气担心地道“我这样出去,外面那些守卫不会阻拦么?”

    常初雪微微一笑,看了一眼小梅手中的梅花牌,向小梅道“这令牌,可任你在整个王府自由出入。”

    “哦,这样啊。”小梅这才点点头,放心了些。

    常初雪定定地看向小梅,似乎在忖度,小梅听后的反应“不过。”说话间,笑容捉摸不定“两个牢笼中的人,只有一方能活着出去。”

    小梅既惊异又不解,语气犹疑地问道“什么意思?”

    常初雪带些揣摩地向小梅一笑,语气略有玩味“一个牢笼掉下去,另一个牢笼才能打开。”见小梅听得有些楞,一笑道“如此,你还愿意去救他们么?”

    小梅心知常初雪从无诳语,听罢心里不禁惴惴,不自觉咽了口唾沫,安抚下心绪,如曾面对过的无数次抉择一样,如此抉择,不犹豫一下,也太不正常了。不过小梅也明白,他的时间并不多,他清楚,自己不可能为保命而不顾三个兄弟的安危。虽然,以他目前对常初雪的了解,或许对离歌笑,甚至于对自己,常初雪都会留有些余地,因为一个有情一个有利,离歌笑可以倚仗与常初雪的特殊情谊,而自己,大抵还算得有价值的人,最起码从母亲的帕子,以及那个神秘的梅花牌可以看出,有关母亲的事,对常初雪来说,不是能够轻易放下的秘密。可燕三娘和柴胡就不同了,不仅没有用处,反是阻碍,特别是燕三娘,小梅相信,常初雪很清楚燕三娘与离歌笑的关系,男女之情于他虽还尚显生疏,但通晓世事的他至少还是明白,女人于感情多少有些偏执。常初雪现握有主动权,她虽答应过不会伤害离歌笑几人,但难免最后感性冲破理性,到时候,燕三娘和柴胡必定首当其冲,这种可能,实令小梅放心不下。

    小梅咬咬牙,眼神似乎有了些坚定,语气认真地向常初雪道“你答应,一定会放他们走么?”

    常初雪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打量了小梅片刻,方缓缓地点了点头“我答应”顿了顿“一定放他们走。”

    小梅长吁了一口气,目光诚恳地看向常初雪,语气执着而坚定地道“我去放人。”

    常初雪听罢,也没过多惊讶,淡淡地看了眼小梅,绕过他向西配殿内走去,语气幽幽道“去之前若得见忆卿,告诉她,我留了东西给她,待时候到了,自然有人送去与她,她看了就会明白。”

    小梅转身看向,已在窗边罗汉**上侧卧下,抬眼遥望窗外最后一丝余晖的常初雪,语气疑惑不安地问道“为什么要我告诉她?你可以.....”

    未待小梅说完,常初雪的目光中,欲露还掩着一丝痴痴的贪恋,语气却已有几分苦涩“我可能没机会跟她说了,只是...”说到这儿,停了许久,小梅不敢插嘴,小心看向常初雪,听得语气残存一分柔情,掺一抹若有若无的期许与盼望“希望她,能比我勇敢一些。”边说,边向小梅缓缓一笑,再一次打量了小梅一番,像是想到什么,眼神,于瞬间不经意地流露出,些许恍然的欣喜与慰藉,遂又转过头,面目沉静地看向窗外已全然黯淡的天色,一如她现下的神情。

    常忆卿听小梅说完,很是不解,看向小梅,语气疑惑地问道“姐姐那句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希望我比她勇敢?”

    小梅垫了垫肩,也是一脸困惑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后来我去放歌哥他们时”说着说着声音又小了起来“掉到了下面,之后戏班的小张,就是离京前扮成你回郡主府的那个人,从地下的另一个密道里把我带了出去,送我回了宝恩楼,然后就.....”至此,也不再说下去。

    常忆卿似乎也没听小梅在说什么,摆了摆手,语气有些不耐烦“哎呀,算了算了,不清不楚的,想来也不急这一时半刻。”说罢,小小地打了个哈气,见窗外夜色因渐隐了月光而愈发深沉,语气带了些困意“不行了,困了,得睡会儿了,晌午之前还有的忙呢”说着,看向小梅“你也去睡吧。”

    小梅见忆卿确有些困了,心绪也缓和不少,放下些心,点点头,一笑,起身下了**。温言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就在西配殿,有什么事叫我。”说罢,转身往回走,常忆卿看向小梅远去的背影,嘴角不由浮起一丝笑意,转身将枕头放平,遂将帘子放下。

    次日午时,上党门前锣鼓震天,朱希忠和朝廷派来的几位钦差,以及平顺知县、主簿等人位列上党门城楼上,门前广场中,熙熙攘攘的人群,遥遥望向上党门前,白玉阶上设置的刑场。离歌笑、燕三娘和柴胡皆被点了周身穴道,每人由四名锦衣卫挟持着,零散地藏匿于人群中。因相隔甚远,行动总要顾及彼此安危,由此互相牵制,以防他们临时起意,做最后挣扎,刑场旁停着两个囚车,分别关着陈青和陈凤,也是被押来观刑的。朱希忠先宣读了皇帝诏令,待十六响通天炮过后,陈仿、王重兴、路镖和陈鉄辊等三十几人,便被五花大绑,每人由两名差役提溜着,押入了刑场,许是因为即将行刑,所以几十个人一个个头发散乱,瘫瘫软软,似是丢了魂魄。离歌笑不觉一震,眼角瞥到上党门一侧的钟楼上,常忆卿身着常初雪日常华服静立楼上,面目神色不清,眼风一扫,看清了常忆卿身旁的贺小梅,眼神一亮,同时发现,小梅身边也站着三四个锦衣卫,想来也被挟持着,收回目光,正碰上往他这边看的燕三娘,示意其看向鼓楼,燕三娘依言望去,回头看向离歌笑,眼中满是欣喜,离歌笑点头以对,略带欣慰的笑容中掺杂了些许苦涩——终究无法两全。这时,人群中一阵唏嘘,离歌笑抬头看向刑场,目光逐渐黯淡直至死灰,转眼间,对上的,是陈青充满悲痛和苦楚的眸子,不由一阵愧疚,陈青那边也看见了离歌笑,正是疑惑,毕竟在王府做过事,立时察觉离歌笑身边有异,知其身不由己,为了自己的事落得这般田地,遂向离歌笑诚然一笑,示意不必挂怀,于山西按察司时他已闻父兄皆亡,事已至此,也不再有更多奢望。三日后,待料理完潞安府善后事宜,由都司霍槿负责,一行上百人押着陈青、陈凤启程回京。陈青有越狱前科,此次押送十分小心,两人分别由两辆纯铁打制的密封囚车押送,囚车只一门一窗,须五把钥匙同时使用方能打开,五把钥匙分别交由霍槿、朱希忠、陆绎、陆太常和常忆卿保管,窗子两尺见方,上铸十二根铁栏,侧掌尚不能出,只为呼吸,陈青、陈凤也被重枷锁铐,且朱希忠每日亲自封锁其周身穴道,口不能言,行动皆由人助。一行人,朱希忠领队,常忆卿殿后,将押送人马夹在中间,而在霍槿押送队伍的后面,还有三辆与陈青两人一模一样的驷马囚车,分别关着离歌笑、燕三娘和柴胡,每辆囚车皆须三把钥匙同时使用方能开启,钥匙分交朱希忠、陆绎和常忆卿保管。三人也皆被封了周身穴道,离歌笑和柴胡的囚车里,各留一锦衣卫监视,并照顾其生活,燕三娘由常阿满负责。小梅跟着常忆卿,两人同乘一辆马车,常忆卿的马车很大,前后四左右八,共由二十四匹马架着,分两阁,附一窄阁,车厢四面皆有镂空雕花门窗,外围有圈廊道,立于其上,可观沿途风景,不过两人皆未露过面。外阁置三个红酸枝坐靠,围着个老花梨三弯脚矮桌,上设茶盏、棋局;内阁设有矮脚罗汉**,以及改良过的,小一些的黄花梨云盘牙子翘头案,笔墨纸砚齐全,其旁置有画桶和小书架,览阅书画皆可,坐卧安睡如常。因着男女有别,每逢晚上,小梅总是在外阁打个地铺,把内阁留给常忆卿。窄阁设在内阁之后,是车子的最末尾,方便之用,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每日皆有侍女供应饮食,周围也皆是随时听候差遣者,因此两人不必出车。这一日,小梅正与常忆卿在外阁下棋。

第八十四章 两不相欠

    三人于醉生梦死后山寻得一处僻静地,将陈青和陈凤葬在了一棵高大的老槐树下,因不敢留碑,只在树干顶部,刻了卿奉二字。待一切料理完后,三人注视着老槐树,似乎仍旧沉浸在无限悲愤之中。

    燕三娘看向离歌笑,语气略显焦虑道“梅梅还没回来。”

    柴胡听得这话,也皱眉看向离歌笑,语气很是焦急“是啊,老离,你不说潞安府的时候,还看见娘娘腔跟那小丫头在一起么?现在人都死了,那边儿咋还不放他回来?”

    “他们还在等。”离歌笑说这话时,看向老槐树的目光沉静了许多,似乎在慢慢回归冷静沉着。

    柴胡和燕三娘一齐道“等什么??”

    离歌笑目光笃定,语气沉稳“等咱们把平顺县的事跟海大人说完,他们才会放小梅回来。”

    两人明白了离歌笑的意思,燕三娘看向离歌笑,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离歌笑目视前方,似乎已下定决心,语气坚定道“越快解决越好。否则不只小梅,只怕连海大人都要被牵连进去。”

    柴胡皱眉看向离歌笑,语气疑惑而焦虑“你咋跟海大人说?”

    离歌笑没有回答,燕三娘见其似有无奈的神情,心里已是了然,向柴胡缓缓摇摇头,示意别问了,柴胡似乎还不是很明白,叹了口气,却也不再追问。次日,未免惹人注意,三人决定,由燕三娘以轻功先潜入海瑞府,自里面将偏门打开,放离歌笑和柴胡两人进去,三人在海府里避过诸多护院,终查得海瑞现在书房办公,辗转行至书房偏窗,寻得一处半启的窗户,离歌笑示意燕三娘先看下有没有人,确认只有海瑞一人,离歌笑一侧头,将窗户打开,燕三娘翻身而入,离歌笑和柴胡紧随其后。海瑞此时正在书房另一侧专注地写着奏折,并未发现三人。

    离歌笑、燕三娘、柴胡三人踏进堂屋,向海瑞一拱手,齐声道“海大人。”

    海瑞闻声,侧头寻去,一惊,道“是你们?”说罢,放下笔,起身向三人走去,至三人跟前,看了看三人,指着离歌笑和柴胡中间的位置,语气疑惑地问道“贺先生呢?”柴胡和燕三娘都看向离歌笑。

    离歌笑语气平静地向海瑞道“是这样,海大人,我们刚回来,这次去的时间不短,小梅得回戏班先打点一下。”

    海瑞了然地点了点头,笑着调侃起来“呵哈,说不定,贺先生离开的这段日子,他那班子,倒是接了不少生意啊,啊,哈哈哈哈。”离歌笑三人听罢也不禁一笑,但心中依旧苦涩,却不敢表露。海瑞转身缓步走回书桌边,回身看向离歌笑,道“说说吧,山西那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听说皇上非要赶在年前行刑,还一下子判了一个凌迟,一个腰斩。这响马当真闹得厉害么?”说完,缓缓坐下,拿起奏折,边看,边等着离歌笑的答复。

    离歌笑微微侧头,瞥了眼燕三娘,转而看向海瑞,语气镇定而诚恳“海大人,所谓的响马,只不过是些聚众抗粮的百姓。吃了几次假招安的亏,对朝廷失去了信任,再加上不断有人逃荒投奔,声势愈来愈大,方才侵扰了河北、河南。而且,聚众的大都是些农民,往日里,难免对些豪门富商积怨颇深,以致骚扰到了邻县富户,传到京里,便成了响马劫道。”

    海瑞听罢,放下奏折看向离歌笑,皱眉问道“这么说,他们的确伤了人?”

    离歌笑自然无法隐瞒,实话实说“是,我们到那里后,听说他们已建了昌顺军的旗号,潞城以北,张井里——佛堂岭一线以东,基本都被他们拿下了,听说还多次攻打过潞城和潞安府府衙等地。后来听说,河南林县的一个富户,因曾欺压过他们的人,差点儿被灭门,此事已惊动了河南三司衙门。”

    海瑞听完离歌笑所言,将奏折往桌上一掷,语气中带了些怒气“哼!这是要反呐!聚众抗粮,归根虽是迫于苛政,情有可原,但这般目无法纪,仗着人多势众,为一己之私,动私刑,泄私愤,视人命如草芥,真是愚民不可教化。他们这样不理智,把事闹大了,不正好给朝廷一个理由,去剿灭他们么。”转而又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哎,不过官官相护,官员大都只为自己仕途谋划,有几个真正替百姓去考虑了,若说求告无门也是个原因。”说罢,重新梳理一下思路,正了正神色,道“闹出了人命,总要有个说法,但这刑,也确实重了些,大抵是这事儿搅扰朝廷太长时间了吧”说着,细想想,自顾自地道“可不么,从前年便有些苗头,如今都快两年了,难怪皇上会生这么大气。”转而看向离歌笑,追问道“其余人呢?怎么处理的?”

    离歌笑神色平静,语气如常“跟随陈青的三十几名将领算作从犯,于潞安府便已枭首,其余兵勇百姓,皇上旨意,只算胁从,皆由朝廷派人安抚后返还乡里,重操田业。”

    海瑞缓缓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结果还算默认“也罢了,平息了就好,免得百姓受苦,也算给他们个警告,震慑人心。”顿了顿,语气颇有无奈和遗憾“什么事情非得弄出这么大干戈呢,是不是”说着,看向离歌笑几人“白白地赔上了性命,到底是官府无能啊,弄得这般官逼民反,哎。”

    离歌笑与其他两人相视一眼,遂看向海瑞道“海大人,没什么事,我们就先回去了,进来时没走正门,呆久了,怕会发现。”

    “也好。”海瑞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语气比方才镇定了许多。

    离歌笑、燕三娘、柴胡三人向海瑞拱手一礼,齐声道“海大人,告辞。”言罢,转身欲从来时的窗户出去。

    海瑞这时,忽然向已转身离去的离歌笑询问道“对了。”三人顿住脚步,回身看向海瑞“月末就年三十儿了,你们可曾收到郡主府的帖子?”燕三娘和柴胡皆是一惊,齐齐看向离歌笑。

    离歌笑也是一愣,顿了顿,语气缓缓,带些疑惑地问道“海大人的意思是....”

    海瑞一笑,从案上的一册书中,取出个请帖,起身走向三人,将帖子递给离歌笑道“每年除夕,郡主府按例都要办酒席,不过今年碍着年前行刑,不好铺张,请的,大多是于京亲友。”说罢,指着请帖道“这是郡主府遣人送来的,请我那天带家眷一起过去。我想你与她是旧识,连我都请了,自然是要请你的。”抬头见离歌笑看着请帖却默然不语,疑惑起来“怎么,郡主没跟你说这事儿?”

    离歌笑接过请帖,打开来看去,几行熟悉的娟秀字迹映入眼帘,一时百感交集,听得询问,抬头一笑,语气淡淡道“我与她许久未联络了,此去山西之前,算是事隔初见,大概”顿了顿,掩饰了些许感伤“她与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吧。”说着,又将请帖交还给海瑞,微微一笑,温言道“若海大人能见到她,劳烦代我问候。”

    海瑞接过请帖,打量了一下离歌笑的神情,一笑,摇摇头,语气笃定道“你还是有愧于,她因你受伤啊,告诉你吧,郡主的腿,三年前就好了,你啊,不用老这么耿耿于怀的。”离歌笑三人彼此相视一惊。

    离歌笑看向海瑞,语气很是惊异“海大人,你,早就知道了?”海瑞此时,已转身向书案走去。

    海瑞没有看见离歌笑的神情,只当他不知道,温言道“是啊。”说着,于案前坐下,转头看向离歌笑继续道“你离职两年后,我因事回京,曾见过她,看上去恢复得不错。记得一开始,连她妹妹都说,要想再站起来,没个四五年是见不得起色的。小梅的医术你也知道,不比贺先生差,想来郡主是花了大力气的,不过生辰宴之前好像又伤了一次,倒没什么大碍,所以你离京前见她仍坐着轮椅,难怪你不知道,我想她也不会主动说什么。其实当时,我也很疑惑,她为何如此拼命,你呢?想不想知道?”

    离歌笑定定地看了海瑞一会儿,移了目光,似乎有些犹豫,许久,语气缓缓道“愿洗耳恭听。”

    海瑞一笑,回想起当日情境。五年前,海瑞贬任兴国州判官两年后,首次回京述职,入城时,遇见正要出城的常初雪,两人许久未见,便于护城河边叙了些话。常初雪执了双拐,于河边柳荫下缓缓移步,海瑞于其身后,相隔两臂远紧紧相护,常忆卿则带着家丁于远处岸边巡视。

    常初雪于河边立定,目眺远方,语气有些感慨道“海大人此去兴国州已近两年,许久未回京了吧?”

    海瑞向常初雪拱手一礼,语气谦和道“离京日久,承蒙郡主挂念。如今再见,郡主恢复得很好啊。”

    常初雪听闻此言,笑容中忽然有了一丝苦涩,语气幽幽道“恢复得很好么?”

    海瑞见常初雪这般,心下有些不忍,语气担忧道“下官离京前,郡主还虚卧在**,二小姐对您的伤势也讳莫如深,常言道病去如抽丝,何况郡主这次伤了筋骨,如此强愈,实有些心急了,还是多加静养,慢慢调理为好。”

    常初雪的水目遥遥望向远方,徐徐轻语“他离开前,曾来看过我,我没见他。”说到这儿,迎着朝霞,含了一抹醉人的柔情,嘴角,略带一丝期许的笑意“只希望,再见他时,依旧是原来,他心里的样子。”

    海瑞看向常初雪,了然一笑“离歌笑?他怎会因此介怀。”

    常初雪低头一笑,转而目送远方,水目定定“两年了,我知道他一直在京,却只来看过我一次,我拒之门外,他便也自此避而不见,他在怕什么?他的自信,高傲,让他相信只要有信念,便可以解决所有事情。此事于他,是无法弥补的失误,只会给挫败,添上更多的悲痛与愧疚。如忆的死已足够让他难过了,我不想他对我再多怀一份歉疚,对他来说,这太沉重了。”说着,仰了仰头,迎着渐亮的晨光,脸上恍然有种灿若琉璃的诚然期盼“我希望,他看到的,仍旧是原来的那个我,从未因任何事情改变过”柔柔一笑,却透着一股男子的豪情“我与他,无须这种世俗的人情,他,亦不欠我什么。”

第八十五章 大梦初醒

    海瑞说着,离歌笑心里已是五味杂陈,满脑子都是那句‘他,亦不欠我什么’,当真不欠么?可笑,或许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欠她更多,只是如今,他再也没有机会与她说些什么。顿了半晌儿,皱了皱眉,语气有些木然“那她痊愈之后,如何不告诉我,她若想找我,只怕易如反掌。”

    海瑞见离歌笑的神情有些茫然,只道他一时无措,听得这样问,微微一笑,目光似有深意地看向离歌笑,语气沉沉道“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你心里清楚,她对你的情谊,一来,你不可能放得下荆姑娘,二来,凭她那较之于你,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骄傲,又怎会在你思念亡妻之时,主动去告诉你有关她的事情。那样一个要求完美的人,我想,即使她死了”听得这话,离歌笑不觉一震“也不会让你知道的吧。”

    离歌笑听罢,沉默良久,海瑞也不急,只摇摇头,缓缓一笑,走回案边。离歌笑盯着前方地板,直直的,愣愣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机械地举了手,向海瑞拱手一礼,木然道“海大人,告辞”海瑞看向离歌笑,点点头,摆了摆手,离歌笑转身离去,只听得身后一声长叹。

    三人离开海府后,混混沌沌地回了醉生梦死,一路皆是漠然。离歌笑显然已失了三魂两魄,燕三娘和柴胡听了海瑞一番话,与离歌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紧盯着他别有什么事情。三人到了醉生梦死,一进屋,正看见小梅坐在桌边喝茶。

    小梅一抬头,正见三人进门,起身相迎。语气很是开心“歌哥,你们回来了~”离歌笑三人见小梅回来了,也立马来了精神。

    柴胡上前推了一下小梅的左肩,语气欣喜道“娘娘腔,这话该俺们说吧!你可回来了,把俺们急死了你知道不?!”小梅被推得小小一个踉跄,腼腆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燕三娘笑看了眼柴胡,转而向小梅一笑道“是啊,梅梅,你不知道,这段日子,我们可担心死你了。”不经意,瞥见小梅脸颊上,有隐约的伤痕,一皱眉,一把抓过小梅,凑近细瞧,语气疑惑道“梅梅,你受伤啦?这..”说着,又细看了看,微睁了眼睛,语气惊讶起来“这是鞭伤,他们打你了?!”听得这么说,柴胡和离歌笑也凑上前细看。

    柴胡上手,掰过小梅的脸一看,又急又气“嘿哟,还真是鞭子抽的啊?!”小梅挣脱开柴胡的大手,揉了揉脸颊,柴胡放手后,认真地看向小梅,问道“娘娘腔你老实说,小丫头是不是欺负你了?看我不把她大卸八块儿喽”说罢,撸了袖子就往外走。

    小梅见状,赶紧上前,一把拉住柴胡给拽了回来。离歌笑则有些担忧地看向小梅,语气疑惑地向小梅道“你自己说,怎么回事?”

    小梅正牢牢地抓着柴胡,听离歌笑这样问,看了看燕三娘,转头看向离歌笑,温尔一笑道“你们误会了,伤是忆卿弄的,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燕三娘却是不以为然,认为小梅在维护忆卿,一叉腰,看向小梅,仰了仰头,瞥了眼小梅道“那是什么样?”

    小梅看向三娘,耐心解释起来“那晚,我放你们出来后....”至此,离歌笑三人的神色,不约而同地,都黯然了不少,也似乎,都想到了这伤的缘由,小梅见三人神情,知已明了,遂松开柴胡,继续道“忆卿回来了,知道是我把你们放出来的,所以...”见三人都沉默了,向离歌笑道“歌哥,你们刚从海大人那儿回来吧?”

    离歌笑点点头,了然地看向小梅道“看来,忆卿已经知道,我们跟海大人都说些什么了。”

    小梅看向离歌笑的神情有些担心,犹豫着点了点头道“嗯,郡主府的探子回报时,我也在场,忆卿听完就让我回来了。”

    柴胡此时环抱于胸前,撇了撇嘴,语气调侃道“呦呵~这忆卿忆卿叫的。”说着,走到小梅跟前,有点儿恨铁不成钢地道“那小丫头把你害得还不够惨,俺看你怎么还向着她?”燕三娘也皱眉不语,离歌笑则紧锁眉头,踱至桌旁坐下。

    小梅没太理会柴胡的话,目光一直追随着离歌笑,见其这般,皱了皱眉,越过燕三娘和柴胡,至离歌笑身边,夺过他正欲喝的酒,离歌笑惊异地抬头看向小梅。后者惋然地看向离歌笑,语气缓缓而惆怅地问道“歌哥,你还是有些怪郡主的,是不是?”柴胡和燕三娘皆看向离歌笑。

    离歌笑听得小梅这样问,忽而离了视线,目光散漫,随意地摇摇头,似乎并不想谈论这个“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意义。”说罢,起身,向内院走去。

    小梅赶上前,阻了离歌笑的去路,语气坚定,有着异于往日的执着“跟平顺县有关,你要不要听?”柴胡和燕三娘相视一眼,赶忙至两人身边细听。

    离歌笑的眼神清明了许多,认真地看向小梅,满是疑惑和警惕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小梅重重地长舒一口气,神情有些为难,语气恳切道“歌哥,我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你”顿了顿,语气似乎更为难了“为什么杀了郡主。”听得这话,柴胡和燕三娘都黯然起来,离歌笑似乎又被带回了那天晚上,有了些许茫然“但平顺县的事,你真的错怪她了。”

    柴胡很是不解,语气有些焦躁“娘娘腔,潞安府的时候,小丫头逼着我们眼睁睁看着陈仿他们被砍头,这你是亲眼看见的,陈青兄弟俩行刑也一样。是,老离那刀是过了,可这么多人死在她手里,你咋还说错怪她了?”

    小梅耐心地听柴胡发泄完,微微垂了头,语气平静道“其实,真正死了的....”一边说,一边看向离歌笑,一字一顿道“只郡主一人而已。”离歌笑一顿,恍然间,明白了什么,眼睛缓缓睁大,隐隐透露出带有一丝痛心的了然。

    燕三娘却并不是很明白,望向离歌笑,愈发觉得不对,转而向小梅道“怎么可能,咱们亲眼见陈仿他们被砍头的,昨天,就昨天,歌先生和大块头,还把陈青和陈凤的尸首拿了回来,我们一起葬在后山了。”

    小梅向燕三娘一笑,回头向离歌笑,语气自信而笃定“你们跟我来。”说罢,拉了把有些不情愿的柴胡,遂转身出了门。

    四人又来到那棵老槐树旁,动手将之前埋下的两人挖了出来,因时下冬季,相隔一天,尸身还算完好,待将两人身上的土清理得差不多了,小梅俯身,在两颗人头的旁边摸索一番,嗤嗤两下,揭开两张人皮面具,赫然呈现了两张陌生的脸。除离歌笑微微有些惊讶外,柴胡和燕三娘就只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燕三娘指着地上的两具尸体,看向小梅,语气急切地问道“他俩是谁?!”

    小梅也低头看向两具尸首,语气平淡道“凌迟的是河间府总兵官,鲁冈;腰斩的则是山西巡抚常椡,若非他二人多番苦苦相逼,几次假意招降,陈青他们,说不定早听从朝廷劝告,还归乡里了。”

    “呸,活该。”柴胡忍不住,向那两具尸体发泄了一下心中的愤怒。

    燕三娘看向小梅,皱着眉头,语气疑惑道“可是梅梅,你怎么知道死的不是陈青和陈凤?”

    “因为....”小梅说着,向燕三娘一笑。

    离歌笑此时,双手环抱于胸前,未等小梅说出口,打断,看向小梅,脸上已有了些笑意,语气带些赞赏“因为,这个杰作,正是出自你的手笔。”小梅闻言,不好意思地低头一笑。

    柴胡大概明白了些,但还有很多疑惑“这到底咋回事儿娘娘腔?他们的脸是你给换的?那陈青他们呢?”

    燕三娘也看向小梅,语气焦急而欣喜地道“是啊梅梅,难道就像你说的,他们都没死?”

    离歌笑打断了两人的询问,语气决断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把人埋回去,等回了醉生梦死慢慢说。”

    柴胡指着尸首,向离歌笑道“还得把这俩畜生埋回去,要俺说,一把火烧了完了!!还解气。”

    “要烧也不能现在烧”离歌笑无奈地阻止柴胡,道“如今都入冬了,万一把这林子烧着了,麻烦就大了,别废话,快点儿。”说罢上手把尸体移回坑里。

    柴胡听着,心知有理,便也上手开始帮忙掩埋尸体,四人将老槐树周边清理平整,看不出有挖掘过的痕迹,燕三娘又上树顶将刻着的字刮掉,四人这才返回醉生梦死。回到院子里,四人围坐在石桌旁。

    离歌笑看向小梅,目光恢复了沉着,语气淡然道“说说吧,怎么回事?”

    小梅点点头,略作思考,整理了一下头绪,语气有条不紊“是这样,咱们被劫回来后没几日,郡主便派人,趁着朝廷的几次摸底攻山,把陈青他们也抓了回来,秘密监禁在山西按察司。并于总攻前一天,以朱大人,哦,就是现在的锦衣卫最高统领朱希忠大人的名义,将人都提到了沈王府。潞安府行刑前,忆卿曾带我提前去见过他们....”说着,小梅回忆起,那天在牢里的场景。

第八十六章 瞒天过海

    陈青见两人进来,略微有些惊讶,看向两人“贺先生?常姑娘?”牢房中的其他几人,见到两人也很惊讶。

    陈仿自然是最按捺不住的一个,向陈青抱怨道“大帅!俺就说那个姓庄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跟官府是一伙儿的。”

    小梅急忙解释起来“陈大哥,你误会了....”常忆卿却是一挥手,打断了小梅的话。

    常忆卿看向陈青,目光审视,语气清冷“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这事儿跟离歌笑他们没关系。”

    陈青的神情,倒还算镇定,看向常忆卿,点点头,语气认真道“你们想怎样?”

    常忆卿鬼魅一笑,看向陈青,语气满是挑衅“自然要斩草除根了。”

    陈青皱眉看向常忆卿,语气有些沉重道“看来,郡主还是信不过陈氏。”

    陈仿听得此话,出手欲抓常忆卿,奈何牢笼相阻,只能指着常忆卿,语气愤怒道“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常家的。”

    “成事不足。”常忆卿轻蔑地瞥了眼陈仿,语气漠然。

    小梅有些担心地看向常忆卿,语气略有无奈道“忆卿。”

    常忆卿却没有理会小梅,举手略击几掌,几个黑衣人进了牢,其中一人猛地出手,陈青几人瞬间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陈青看向常忆卿,语气警惕道“你要干嘛?”

    常忆卿上前一步,凑近牢笼,巧笑倩兮,语气轻挑地向陈青道“借你的人用用。”说罢,向黑衣人一侧头。

    几名黑衣人进了牢房,一人扛起一个,将陈仿等人带出了牢房,只余下陈青和陈凤。常忆卿一挥手,将两人穴道解开。

    陈青被解开穴道后,松了松筋骨,皱眉看向常忆卿,语气无奈,又带有许多愤恨“你到底想怎样!!”

    常忆卿又上前更近一步,看着陈青,含了一丝恶毒,语气恨恨道“我要你亲眼看着他们人头落地。”话音刚落,陈青猛地出手,掐住了常忆卿的脖子,陈凤在一旁吓呆了。

    小梅见此一惊,赶忙上前,抓住陈青的手,想让他放开常忆卿,语气焦急地道“陈大哥,求你别这样,不是你想的那样,忆卿她...”

    常忆卿已经被掐得满脸通红,打断小梅的话,语气凄厉却是仍旧不减“我就是..要让你..看到,他们一个个....因你而死.....还要...让你....千刀万剐.......我要...夺走....你的一切.....让你....死无全尸!!”

    小梅在一旁,尽力不让陈青再下重手,着急得很,几乎是恳求地向常忆卿道“忆卿,求你了,别说了。”

    陈青愤然大吼一声,手腕上一使劲儿,将常忆卿推至对面牢笼上。两人相互怒视片刻,常忆卿缓过些气力,整了整衣服,轻蔑地看了陈青一眼,转身出了牢,小梅担心常忆卿,便也赶紧追了上去,转身没走几步,忽听得陈青喃喃。

    陈青此时胸前起伏,夹杂着粗重的喘息,语气带些戾气,喃喃自语“悔不该,不听他..”说着说着,声音渐弱渐小,小梅皱眉疑惑片刻,终究顾念常忆卿,没有多想转身离去。

    小梅出了大牢,追上常忆卿,刚想抱怨几句,见其隐隐有些泪痕,心下不忍,皱着眉,语气有些无奈道“你这又是何必呢?跟他解释清楚不好?”

    常忆卿抬手将泪水抹去,神色冷峻,语气冰冷“做戏就要做足,否则一会儿刑场上,我怕他没本事演得那么像。”

    燕三娘听小梅讲到这里,显然还没听到正题,不禁追问起来“那后来呢,陈仿他们怎么样了?”

    小梅一笑,向燕三娘道“三娘,你别着急啊,听我慢慢说。”

    离歌笑却似乎已明白不少,神色了然地点点头,语气沉着地问道“她想怎么做?”

    小梅向离歌笑一笑,语气欣慰不少“从牢里出来后,陆绎,就是陆炳,陆大人的长子,带我去了沈王府宗廟底下的冰室,我俩将之前因攻山阵亡的士兵,换成了陈仿他们几人的样子。”

    柴胡这次难得脑子转得快,语气惊讶不已“等会儿...娘娘腔,你不是说,上党门前被砍头的,其实是几具死尸?!”说完,燕三娘和离歌笑也惊讶地对视一眼。

    “嗯。”小梅看向柴胡,肯定地点了点头,语气严肃而认真。

    “怎么可能,我们看着他们被押上法场的,怎么会都是死人呢?陈仿还睁着眼呢?!”燕三娘的语气很是惊异。

    小梅的神色有些为难,似乎并不很想回忆当时情境,语气沉了沉道“每具尸体都是郡主....”离歌笑闻言,看向小梅,神情有些愣愣“亲自挑选的,体型和大致容貌皆与陈仿等人一一对应,而且都是死不瞑目的,易容后将头发弄得散乱些,行刑就是一瞬间的事,没人仔细去辨认。”

    “可他们被押上刑场是咋回事?死人怎么会自己走呢?”柴胡还是有些不明白。

    小梅向柴胡仔细解释道“他们被押上刑场的时候,看上去,是不是像喝醉了,走路不是很稳?”

    燕三娘听小梅这样一说,细细回想了片刻,皱着眉头,缓缓点了点头道“好像是这样。”

    离歌笑自顾自地思索了一会儿,忽而点点头道“人是死的,但协调四肢的经脉被控制了,又是由两个人带上刑场的,看去是押着走,实际是架着走。”说罢,看向小梅“那些押送犯人的差役,也是初雪派去的吧。”

    小梅向离歌笑一笑,点了点头,语气肯定道“嗯。”

    燕三娘看向小梅,继续询问道“那陈青和陈凤,又是什么时候被换成那俩的?”

    小梅沉声解释起来“行刑后,不是休整了三日,才启程返京的么,鲁冈和常椡在平顺县总攻之后,就被朝廷以剿匪不力为名罢黜,上党门行刑后第二日,两人便交了官印,收拾东西返乡了。忆卿派了人,将他俩从半道儿劫了回来,还是我易容,并由忆卿封了他们的穴道。回来的路上,每人由两名锦衣卫押送,不会有人过问,更不会有人发现,之后的事,你们就都看见了。”

    柴胡一笑,语气畅快淋漓道“这俩狗官,三番五次骗降,害得平顺县白白死了不少人,要不是他们这般苦苦相逼,事情也不至于闹成这样。听说啊,那个割耳讨赏的法儿,就是那叫鲁什么的准许的,要俺说啊,这次让他千刀万剐,也算是出了口恶气,痛快。”燕三娘和小梅,却都还是觉得太血腥,神情仍旧有些黯然。

    离歌笑听后,仔细思考了一会儿,看向小梅,语气微微带些疑惑地问道“人换了我明白,不过,陈青他们都去了哪里?你确定他们还活着么?再有,两个朝廷大员平白无故消失了,难道就没人追查么?”

    小梅听离歌笑说完,微微一笑,道“歌哥,就知道你想得多。是这样,他俩都走的水路,所以对外,只说不小心溺水身亡,还是找了两个年龄、体格都相仿的尸体。”说着,轻笑一声“这次连容都不用易,事前都用水泡过,已经认不出来了。另外,郡主府已查明,常椡家中无甚亲眷,其他沾点儿亲的,也大多住在别的地方,与他一直没多少往来,不会有人追查;鲁冈上有一母,朱大人已知会过钦差,念他二人为官多年,朝廷施恩,给他俩家里拨了抚恤金,以表抚慰,鲁冈那儿也遣了人,通知当地官府为他母亲养老送终。”

    离歌笑深知,常初雪办事周密,自然没什么异议,不过还有一个问题“陈青他们呢?”

    “是啊,他们到底去哪儿了?你真看见他们都平安么?”燕三娘显然也很着急。

    小梅有些无奈地向燕三娘笑了笑,语气肯定道“三娘你就放心吧,我亲自送他们走的。”说罢,转而向离歌笑道“陈老爷子一家,陆大人已着人先送到了AH,你知道,常家在AH的势力最为殷实,如有变故,忆卿马上会知道,所以陈氏兄弟几人,都往南边与家人团聚去了。其他几位将领分三拨,一拨往西出关,一拨往北去内蒙,还有一拨出东关。余下的昌顺军,早已被郡主府,暗中从山中偷换出来,也已经送出关了,按照原先计划好的路线,日后去与分三路出关的将领会和。听说总攻时,朝廷曾放火烧山,陆大人便借此上报朝廷,昌顺军大部分已被烧死,尸首自然也找不到。另外,走之前跟他们都交代了,所有人成功出关,并按计划会和后,用常家的通信方式联络郡主府。”说着,从怀里掏出三张纸条递给离歌笑“这是我前几天收到的,走之前跟他们约定过暗语,他们也给我留了笔迹,我对过,是他们发过来的。”

    离歌笑将纸条接过来看去,纸条上,分别用不同笔迹写着“更尽酒”“幽蓟东”“接荒城”,不禁一笑,语气调侃道“这倒真像你想出来的。”说罢,将纸条摊开放在石桌上,柴胡和燕三娘分别拿起细看。

    小梅听罢一笑,继续解释起来“我与他们说,若有变故,受人胁迫可以所在地代替,这样就能知道他们在哪里出的事。若一切顺利,便以暗语发送,这样除了知道暗语的,别人也不会看出些什么。”

第八十七章 用心良苦

    柴胡盯了字条半天,将纸条递给离歌笑,语气疑惑地问道“这啥意思啊?我咋一个都看不懂。”

    离歌笑与小梅相视一眼,后者示意他给解释解释,离歌笑遂一笑,向柴胡道“这指的是三个地方:阳关、山海关和塞外。”说着,拿起柴胡看过的那张字条“‘幽蓟东’,出自太祖《山海关》中‘幽蓟东来第一关,襟连沧海枕青山’,所以这是东北发来的;而你的”拿过燕三娘手里的纸条“则出自唐代诗人王维《渭城曲》中‘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这是西关外过来的;而这个”说罢,举起最后一张纸条,面向三人展示出来,三人看去,上书‘接荒城’三字,转而看向小梅,一笑,示意他来解释。

    小梅一笑,接过纸条,展示给柴胡和燕三娘,语气隐隐有了些诗情画意“这个啊,出自唐朝诗人白居易的《赋得古原草送别》中‘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是从内蒙塞外传来的。”

    燕三娘听罢,长舒一口气,看向小梅,无奈地摇了摇头“这还真像是你想出来的。”

    柴胡撇撇嘴,看向小梅,语气很是嫌弃“那帮大老粗记得住么,你这乱七八糟的。”

    小梅垫了垫肩,看向柴胡,一笑,语气随意道“他们的确不是很明白,不过好在字少,不难记。而且因为他们也不懂,所以没办法解释给其他人,如有突发变故,删减一两字,我们也能知道他们出事了。”

    燕三娘听后,点点头,推了小梅一把,一笑,语气透着欣赏“算你聪明。”小梅遂也低头一笑。

    离歌笑一笑,放下纸条,转而神情严谨地看向小梅,语气定定道“还少陈青的。”

    小梅正笑着,听得这么说,一愣,有些不敢看离歌笑,顿了顿,抬头看向离歌笑,语气犹豫道“在忆卿那儿,她让你亲自去拿。”

    小梅说完,将三份请帖分交与离歌笑、燕三娘和柴胡,余下三人都沉默了,燕三娘和柴胡有些担忧地看向离歌笑,后者缓缓打开请帖,两列手书‘天边人前皆两忘,琼台**谁可知。’痩金纤细,铿锵劲骨,然请帖显已泛旧,一看便知是之前写好的。离歌笑望着那熟悉的字迹,脑海中,逐渐浮现出那晚常初雪冷艳决绝的容貌,心里翻涌起一股难掩的悲痛。

    离歌笑看向小梅,语气透着从未有过的迷茫“她既决心救下所有人,为何还要瞒着我?”

    小梅也看向离歌笑,似乎在犹豫着,考虑要不要说出来,片刻后,语重心长道“歌哥,你说实话,对怀阳郡主,你真的能够全心全意地信任么?”

    离歌笑一时愕然,沉思回想,自己于初雪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抛去那份不曾有过的男女之情,以前更多的,是知己之间的惺惺相惜,初雪出事后,又大多被歉疚和怜悯占据,但他知道,这是初雪最难以接受的感情,特别是于他。事后,他不敢去找初雪,他怕见到初雪的样子,更怕的,是他永远无法在初雪那里,感受到怨恨与责备,不过好在,初雪似乎也不想见他。但听了海瑞的话,离歌笑终于明白,初雪那么做,全然是为了让自己好过一些。但他真的能放下心结么?他总是在以看待寻常女子的眼光,去看待初雪,他甚至愿意去理解,她会为此对自己深恶痛绝,而这一切,都在久别重逢时,被打得支离破碎。生辰宴前一晚,他再次真正近距离地见到常初雪,此时伊人,却又像被重重浓雾抱拢着,让人看不清,摸不透。眼眸深邃,语气清冷,与之前的她看似没有多少变化,但离歌笑仍旧听得出,那份熟悉的高贵傲然,已悄然逝去了所有充满生机的欢愉,所谓心死也不过如此。然这份冷静沉着更令离歌笑不安,也因此不觉生出许多戒备,他虽从未想过与初雪为敌,但平顺县的事,他也实在猜不透,初雪到底作何打算。

    离歌笑自顾自地喝了口酒,轻哼一声,喃喃道“她知道我不相信她,所以防着我,就像我防着她一样。”

    小梅的神色,有些哀伤和无奈,看向离歌笑,语气沉重道“歌哥,换作是你,你会坦诚相向么?”见离歌笑有些黯然,知道说中了“我虽与郡主相交不深,可后来细想,郡主不让你插手是在为你考虑,若一开始便告诉你,万一中途你心思有变,冒出些自己的主意,事情就难办了。况且,咱们还连着海大人,借忆卿的话,戏既要做,就要做足,否则万一被人知道,陈青他们没死,连累的,就不止常家一门了。”见三人都渐渐有些了然,继续道“郡主的意思,既然咱们答应了海大人,便随咱们去管,但最终,还是要她来解决,这样既对海大人有交代,又不会把你牵扯进来,惹得朝中起疑。”说着,叹了口气“再者,是顾及着还有我们几个”边说,边看向柴胡和燕三娘“这事儿知道的人越多,牵扯进来的便也越多,所以.....”

    离歌笑抬手打断小梅“我明白了。”顿了顿“若单为此事,我理解,可她自湘北救灾金那时便盯上了咱们,之后桩桩件件她都有插手,就连..”想到郑东流,不免翻涌起诸多怨气“难不成也是为了今日?”

    小梅看向离歌笑,神色怅惋道“忆卿确曾跟我提过这事。郡主那时与应无求联手,一来为扳倒严嵩,二来,也是希望能够了解你的情况。她知道应无求很关注你,比起动用郡主府去探查消息,应无求一人,既方便又直接,而且会更准确,因为应无求比任何人都了解你。”

    “那不还是信不过,找谁不行,非找个有仇儿的,明摆着找老离麻烦么。”柴胡一时有些愤愤不平。

    “胡哥,你想想”小梅看向柴胡,语气无奈道“平顺县整件事情下来,以怀阳郡主的心思,她真想找歌哥麻烦,咱们每次与应无求争锋相对的时候,真有那么容易反败为胜么?”

    燕三娘显然已经了然了一些,看向小梅,语气探询道“是怀阳郡主,每次,都让应无求放咱们一马?”

    “是”小梅点点头,看向柴胡和燕三娘,皱眉解释道“忆卿说,自那次歌哥被应无求抓住后,郡主便警告过应无求,自此,每次应无求与歌哥交手,郡主都会亲自过问。”说到这里,顿了顿,看向神情有些怅然的离歌笑,略垂头思虑一番,像是下定决心,语气沉沉道“再者,咱们之前办的案子,很多都与严党有关,我想,郡主之所以同意应无求的计划,也是希望歌哥能尽早振作起来,不要总沉浸在往事里。”这话虽说的委婉,但众人皆知,指的是荆如忆的死。

    离歌笑听罢小梅最后一段话,愣了一下,苦笑了笑,语气有些自嘲道“到底是我没能懂她。”遂又垂头细想了想,看向小梅,语气困惑道“可她既然已经把我抓起来了,为何还要让你放我出来,逼我杀了她?”

    小梅似乎也有些想不通,缓缓地摇了摇头,语气很是疑惑“这事儿,我也一直想不明白。”说到这里,忽地看向离歌笑,语气透着十万分的不解“歌哥,其实我真正奇怪的是,你怎么可能失手杀了郡主呢?你从来不是一个冲动的人啊?那时候应无求那样子逼迫你,你都没杀他,这次为什么....”不敢再说下去,怕又刺激到离歌笑。

    “初雪提到了如忆和师父。”离歌笑的神色,一时有些黯然,语气倒还平静。

    小梅看向离歌笑,语气惊诧道“你杀郡主,跟荆姑娘和老夫子有关?”离歌笑低头沉默不语。

    柴胡悄悄拉了小梅一把,附耳悄言道“荆姑娘死的时候,已经怀了老离的孩子了,一尸两命啊。”小梅听罢,很是震惊。诧异地看向离歌笑,后者仍旧黯然。

    离歌笑沉思良久,方抬起头来,语气缓缓道“初雪说,当年为救师父,累及如忆母子,如今她仍旧想看我会怎样抉择。”说着,看向小梅,微微一笑“那晚,初雪说,你为救我们被困在了牢里,如果我选择救平顺县,你就得死。”见小梅听得此言,很是惊诧,离歌笑继续道“若我选择救你,代价便是整个平顺县。”说罢,苦笑一声“而要左右抉择,唯一出路,只有杀了她。”转而低头一笑“她太了解我了,知道这些年,我历经诸事,不可能再像当年那般不顾一切,行事多少有了顾虑,所以才要激我,逼我重拾,当年孤注一掷的决绝。”

    小梅听罢,心情复杂,喃喃自语道“原来是这样。”

    “不光这个”离歌笑的语气,多了几分沉痛“初雪还说,当年师父甘愿留下来阻击应无求,是因为之前她跟师父说,如忆因他而死,他欠如忆两条命,该还了。”

第八十八章 物是人非

    柴胡、燕三娘和小梅听罢皆惊,燕三娘不敢相信地看向离歌笑,语气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老夫子自认为愧对荆姑娘,是自愿赴死的?!”见离歌笑默认地点了点头,更是惊诧不已。

    离歌笑语气空洞,好似充斥着诸多无奈与苦闷“师父死的时候,我想过无数种可能:年纪大了,亦或是无求出手狠毒,可从没想过会是这样,也从未想过,师父会怀着对如忆的愧疚甘愿赴死。”余下三人听罢,皆是黯然神伤,任谁也没有想到,曾经不忍回首的往事,竟会有这样一个令人百感交集的缘由。

    小梅沉思许久,皱眉看向离歌笑,语气安慰道“歌哥,其实我想,郡主可能是故意这么说的,她是想让你亲手杀了她。”离歌笑、柴胡和燕三娘听罢,都惊异地看向小梅。

    “娘娘腔你疯啦?”柴胡看向小梅,语气中透着满满的不敢相信。

    小梅似乎早就预料到不会有人信,赶紧解释起来“我没疯,我俩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跟之前,我醒来后第一次见她时,有很大的不同,好像...”皱着眉头,细细寻思了一会儿道“好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神情很绝望,还让我给忆卿带话,说是怕没机会亲口跟忆卿说了,我当时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但怎么也没往这里想,现在想来,她大概那时候就已经决定了吧?”

    离歌笑听罢,神情起初很惊讶,而后沉思起来,片刻后,看向小梅,语气疑惑地问道“初雪让你给忆卿带什么话?”

    小梅看向离歌笑,神情有些迷惑,语气犹犹豫豫道“郡主说,留了东西给忆卿,待时候到了,自会有人与她联系,还有就是......”似乎有些犹豫,想了想。

    柴胡不耐烦地推了小梅一把“咋了?把小丫头许你当老婆了?吞吞吐吐的?”离歌笑和燕三娘皆不禁笑了。

    小梅语气有些着急道“哎呀,胡哥,你想什么呢,我是觉得这话没头没脑的,不知道什么意思。”

    听小梅这么一说,燕三娘更好奇了,追问起来“她到底说的什么?”离歌笑也不催,只是看向小梅,待其回答。

    小梅皱着眉,语气有些疑惑又有些沉重“郡主说,她希望忆卿,能比她勇敢。”

    离歌笑、燕三娘和柴胡听后,相视一眼,似乎也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初雪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又是一年春节,这一日早上,郡主府门前,来来往往的宾客,络绎不绝,人们欢笑着,彼此拱手施礼,说着吉祥话儿,没有人为年前的那场行刑影响了心情,大家都希望,能将前一年的所有烦恼与苦闷通通抛开,只为在新的一年里,寻得一个好的开始。离歌笑四人应邀来到郡主府,四人回想起,一年前从这里离开的时候,不禁感慨,原道当真要有始有终,从哪里开始的,便要在哪里结束。四人心绪,显然不能与周遭种种喜庆的氛围相融合,只感到一种莫大的讽刺。四人进府后,按照请帖安排,由府内下人引着,到了戏台左侧,专门为他们准备的厢房,廊道设有客座,正好可以看见戏台对面主家正厢。正厢廊道里,放有一对儿太师椅,中间是个方方正正的花梨无束腰罗锅枨加卡子花方桌。离歌笑看过去,知道那是常初雪和常忆卿坐的地方,眼神恍惚间有了些期许,期许着,或许常初雪并没有死,还会像一年前生辰宴那般,华美绝伦地坐在那里,纤手轻把盏,笑靥点江山。正在离歌笑发愣间,四人所在厢房隔壁,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离歌笑再往下一看,楼下的人也都站了起来,皆面向戏台对面的正厢。离歌笑抬头望去,只见常初雪和常忆卿身着华服,款款步入正厢廊道,向四周宾客一一施礼,看向离歌笑这边时,常初雪微微一愣,幽幽一笑,礼毕,两人方欠身坐下,一旁侍女将茶水奉上,此时,典礼官步上廊道,向宾客致礼贺词。与周围宾客一样,一枝梅四人也都站在厢房廊道里,听着那些精致的辞藻,可典礼官到底说了些什么,离歌笑并没有听清楚多少,只直直地看向正厢方向。今日常初雪穿的,依旧是那日在沈王府大牢中,与离歌笑几人初见时所着华服,那一日,于昏暗的牢房中,这件衣服显得格外光彩恣意,绚烂夺目,而如今,不知是否应了那句物是人非,在离歌笑看来,那件衣服无论再怎样华美绝伦,却总有一抹挥之不去的陈旧哀容。典礼官讲完贺词,宴席正式开始,四周宾客皆回了位子,燕三娘见离歌笑仍旧愣愣地站在那里看向正厢,上前拉了他一把,示意宴会开始了,坐回位子,离歌笑方才回神,抬眼看向正厢,常氏姐妹正把盏说笑,方桌已摆上茶点,猛然间,常初雪抬眼向这边看来,水目横波,纵然相距甚远,离歌笑仍旧认出——那双眼睛是常忆卿的。戏台上,依旧是《西厢记》,请的却是京里的名角儿,唱念做打皆有韵味,比之一年前小梅唱得,当真是截然不同,台下席间也大多沉醉其中,再无唏嘘之语,然离歌笑几人的注意力似乎全然不在这宴席上,只觉台上每多唱一分,耳畔便如魔吟般难熬,只望快些结束。不过,廊中的常氏姐妹似乎并不着急,好像很是享受。时至正午,常氏姐妹起身进了正厢,离歌笑几人也被请回厢房内,午宴开始了。一道道佳肴被端上四人面前的桌子,楼下戏曲再次响起,四周宾朋满座,谈笑风生,融斥着酥软曼妙的柔柔昆曲,更使人感到,四周弥漫着一种近乎醉生梦死的奢靡,四人在厢房内味同嚼蜡,纵是柴胡,也只动了几箸便放下黯然不语。离歌笑随意吃了几口,遂起身走至廊道,望向正厢隐约显现的潋滟光华,不觉生出几番酸涩,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厢房。终于挨到晚上,府内四处挂起了宫灯,琉璃繁琐,骨架玲珑,将整个新春夜色,装点得更有了些撩人的情趣,《西厢记》已唱到最后一出,戏中人,大多有了自己的美满结局,而离歌笑所面对的,却是这个留有诸多遗憾的残局。小梅看向,自掌灯后便一直在廊道上眺望正厢的离歌笑,不禁有些担心,起身至其身边,正欲劝慰他莫要太过伤心,孰料离歌笑猛地抬手,看向正厢的目光多了些警觉,小梅见状顺势看去,见厢内烛影摇曳,但似乎.....已经没有人了。果然,亥时过后,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走上正厢廊道,向四周一一行礼,一众宾客见来者皆起身回礼。离歌笑认出来人是常氏姐妹的同胞大哥,常胤绪,常氏一门的嫡长子,皇上亲封的怀远侯世子。常胤绪先是向宾客们说了些场面官话,之后道了吉祥,方言怀阳郡主因身体不适先行回去,但请诸客随意尽兴,说罢,又向诸人一一施礼,礼数不可谓不周全,向离歌笑这厢行礼时,微微停顿片刻,不着痕迹地向离歌笑点点头。离歌笑也向正厢拱手一礼,转身回了厢房,小梅赶紧跟上。待两人回了位子,燕三娘想问些什么,却也被离歌笑阻止了,示意等等。不一刻,几人听见有脚步声自楼下上来,四人皆看向身后屏风:厢房是对称式的,间隔廊道,相互通连,只听得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来人绕过屏风,除小梅和燕三娘外,离歌笑和柴胡皆是一脸困惑。

    燕三娘很是惊讶地看向来人,语气带了些戒备“是你?”说罢,上下打量着来人。

    小梅却似乎很高兴见到来人,起身相迎,向来人微微一笑,温言问候“常姑娘好。”

    常阿满向小梅微微一笑,转而向离歌笑,神色又恢复了以往的清冷,语气淡淡道“郡主有请。”

    四人随常阿满沿另一侧廊道进了后院,依旧是生辰宴前一晚,常忆卿带他们来过的院子。四人一进院子,正房内,幽幽传来几声三弦琴,恍惚还是原来的味道。离歌笑不觉一震,加快了脚步,越过常阿满,一步踏进正房堂厅,其他三人赶忙跟上。进了堂厅,离歌笑寻声而去,方见常忆卿坐在左厢房的重重垂曼之后,依旧是宴会时的装束,坐于黄花梨高靠背南官帽椅上,手执三弦琴,悠悠地弹着,目光,透过一旁半启的窗,遥遥望向远方,眼神迷离而萧索,似乎并未发现有人进来。离歌笑听着,这既熟悉又陌生的琴声,忽然明白,初雪,再也回不来了,而当他真正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心里的某个地方,好像一下子被抽空了,一时间,有种难言的窒息感。柴胡等人追进屋,见离歌笑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着左厢房,顺势看去,恍然间,也都静立原地,不敢打扰。不一会儿,弦音渐稀,直至消寂,常忆卿这才缓缓起身,左手仍执着琴,遂转身悠悠撩开垂曼,进入堂厅。

第八十九章 一曲终了

    常忆卿看向离歌笑,神色冷淡,语气平静异常“熟悉么?可惜不是她弹的。”说罢,越过离歌笑,穿过堂厅,自右厢房书桌上,取了个盒子出来。盒子红木质地,与潞安府时,常初雪看的那两个红木盒,一模一样,携至堂厅,置于中央的榉木八角拼桌上,仍旧不看离歌笑,径直向左厢房走去,语气清冷“你要的东西。”

    离歌笑看也没看那盒子,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常忆卿的右手腕,令其面向自己,语气急切道“你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常忆卿却并没有被离歌笑的霸道吓退,反倒平添一抹重重的愤怒,用力甩开离歌笑的手,上前一步,紧紧盯着离歌笑,语气恨恨道“你想听什么?”

    离歌笑一愣,望着那略带嗔怒的容颜,恍惚又见到初雪,所有情绪,皆化为一抹怅然,语气流露出深深的悔歉“忆卿,初雪全心为我,我却没能懂她,是我的错”燕三娘惊诧地看向离歌笑,难掩失落的神情。

    常忆卿的神情,悲痛而无奈,语气了无生趣,像是对离歌笑,又像是在对自己“可你本该是,最懂她的那一个。”

    离歌笑也是一时黯然,自嘲般苦笑了笑“原也以为最懂她,可还是,辜负了.....”渐弱无声。

    常忆卿并不搭理他,自寻了桌旁的一个圆凳坐下,将琴横放于桌上,语气仍略带怨气道“你既已明白,还要问什么?”说罢,转身看向,仍于身后的离歌笑,语气疑惑道“再者,牢里的时候,姐姐没跟你说些什么么?”离歌笑听罢,略垂了头,寻了常忆卿身旁的一个圆凳坐下,柴胡、燕三娘和小梅见要长谈,便也各寻了位子坐下。离歌笑向常忆卿细细复述了一遍那日与常初雪的对话,又将小梅前几日与自己说的转述了一遍。常忆卿开始神色还算了然,愈往后听,神色逐渐怅惋,待离歌笑说完,良久沉默不语。遂又似思考少顷,方缓缓轻言道“这些倒是实情,姐姐确曾与我说过的。”

    离歌笑听得这样说,心中清明许多,语气虚晃道“初雪原便是要救陈氏的,何必费这般精神?”

    常忆卿微微垂首皱眉,似在考虑要怎样说,片刻后,看向离歌笑,神情肃穆,语气却平添了一份笃定“大概,是为那拨摸不清底细的人。”柴胡、燕三娘听罢,相视一眼,皆有些疑惑不解。

    “你是说监视郡主府的那些人?”离歌笑也皱眉看向常忆卿,语气疑惑,又带些惊异。

    常忆卿点点头,愁云不散,语气也同样带些疑惑“正如姐姐说的,我们曾怀疑东厂,但后来又觉得不像:东厂权力在锦衣卫之上,但与郡主府并无交集,若说有人私心作祟,如此未免招摇。况且,严嵩倒台后,原系严党的御用监陈洪日渐掌权,但督主的位子如今还轮不到他,那边儿他自不敢过分沾染。所以,揣测至今,源为何处,用意几许,都还不明,也不知姐姐是否查明了”说罢,神色又有些黯然神伤。

    小梅窃自思索一番,语气疑惑地向常忆卿道“郡主对他们很是忌惮么?”

    常忆卿一顿,细细思考了一下,遂带些轻蔑地一笑“忌惮说不上,担心你们倒是真的。”

    离歌笑听得这话,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看向常忆卿,目光带些警觉“初雪怀疑他们的目的不是郡主府,而是一枝梅?”

    常忆卿撇了头,自顾而言之“或许都有吧。若单是郡主府.....”说话间看向小梅“何辜侵扰贺家村。”说罢,又转而看向离歌笑“还有王鹰和石隆.....”离歌笑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就那天情形看,他们不单认识你,而且对一枝梅很是熟悉,可见醉翁之意不只在酒。

    柴胡惊讶地看向常忆卿,语气疑惑道“那天你也在?”

    离歌笑侧头向柴胡,语气平淡道“她扮的陈仿。”柴胡听罢,与燕三娘惊讶地对视一眼,似乎很是诧异。

    常忆卿一笑,语气虽是调侃,却总算带了些欣慰“总算没被小梅比下去。”小梅听罢,不好意思地垂头一笑。

    燕三娘看向常忆卿,语气略显担忧道“他俩也是那拨人里的?”

    未待常忆卿回答,离歌笑语气沉沉道“如今看来很有可能。”遂向常忆卿一笑“那白磷是给他们准备的?”

    常忆卿先是一愣,明白后也是一笑,语气戏谑道“是啊,却让你们着了道儿。”离歌笑几人听罢,皆是苦笑。

    “初雪说信是往HD去的,这么说,扣画像,换天灯,都是她做的?”离歌笑似乎是想再确认一下。

    常忆卿点点头,一笑道“画像是朱伯父扣下的。”离歌笑听到这里,忽然想问什么,但忍住了“不过确是姐姐授意,一来,为防两省之中有人认出我;二来,亦可混淆视听,令陈青他们犹疑不定,既不全然信任也有了转圜余地;再有,我想是为着王鹰和石隆,姐姐当时大概还没有确定是谁,所以用画像试探一番,若真有问题,总会暴露出一个。”

    离歌笑点点头,表示明白,总结了一下“若他俩真是那拨人里的,对画像的态度肯定异与常人,且心若有疑,行为举止更易出纰漏,要找出来也就有迹可循了。”顿了顿,又道“可初雪就确定,我们一定能利用年节那场大战,取得陈青他们的信任么?陈仿怎么就那么巧被你遇到?

    常忆卿看向离歌笑,狡黠一笑“‘这世上,没有多少事是靠算出来的’。”

    离歌笑听得此话,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了然道“这么说,袭击陈仿的官兵,也是她的人。”见常忆卿点了点头,继续分析道“所以,无论陈仿是否会被你遇到,受伤回来,还是得让小梅给他治伤,也正因他有伤,陈青不好马上派他出去,留他在平顺县,你们便有机会假扮他。”

    “不错。”常忆卿点点头。

    “可陈仿根本不是你们人的对手,何况派了那么多人,陈仿不会看出破绽么?”离歌笑微微皱眉问道。

    常忆卿一笑,满是自信“姐姐做事,假的,不也能成真么。”

    离歌笑知道,郡主府的死士,有时为完成任务,也会假戏真做,以身殉职,遂点点头道“明白了。”又想了想,问道“初雪一直在山上么?”

    常忆卿也犹疑了一下,似乎也不是很清楚“这个我没问,她也没说过。”

    小梅一直徘徊于两人之间,插不上嘴,现下赶忙解释道“那天在沈王府。”余者闻言,皆看向小梅,一下子成为焦点,有些不好意思,一笑,继续道“郡主说,换完天灯后她就回潞安府了,为的是查清楚,给陈青通风报信的是谁。”

    离歌笑点点头,想了想,道“所以,陈青再没得到过潞安府的消息,看来是已经查出来,并把那人扣下了。”

    常忆卿略垂了头,语气淡淡道“那人叫张庵,是陈青在沈王府当差时的朋友,后来陈青聚众抗粮,一时断了联系。也巧,陈青攻打潞城那年他去办差,两人商定,由张庵回去做内应。”正说着,抬头见离歌笑皱了眉,一笑道“你别瞎担心,姐姐没把他怎样,早差人送家去了,若不信,以后可以再去潞城印证。”

    离歌笑赧然一笑,语气恳切道“我信就是了。”想了想,向常忆卿道“偷袭我们...”说着,看向小梅、燕三娘和柴胡,转而回看向常忆卿,语气疑惑地问道“的人都是初雪派去的吧?你们到底乔装了多少人?”

    常忆卿轻笑一声,微扬了扬头,目光定定地看向离歌笑,语气郑重道“这么说吧,在陈青不断潜送百姓回城的时候,山上的其他人,逐渐都换成了我们的人。”

    离歌笑心下,隐隐发觉了什么,语气谨慎地追问道“你说的其他人,指的是?”

    常忆卿垂头玩弄着腰间的琉璃雕花佩,语气缓缓而随意道“除陈青外,所有人。”离歌笑、燕三娘和柴胡几人听罢,皆是一惊。

    “啥?”柴胡听罢,很是吃惊,语气惊诧道“那整个平顺县不全是你们的人了?”

    常忆卿转看向柴胡,语气随意道“否则,就凭你们”说着,瞥了眼离歌笑和燕三娘“如何演得这场好戏。”

    离歌笑惊异过后缓了缓心神,皱眉询问道“这么多人,你们花了多长时间?”

    常忆卿也收敛了些神色,语气肃然道“人是先在潞安府集结后,分拨进山的,走的是咱们进山的那条路,自年节战后开始,先把些不起眼的换掉,因为还要负责把换掉的人送走,所以,一拨花费两拨人,待你们商量着把百姓潜送出去的时候,除几个将领外,其余便都是我们的人了。”

    离歌笑看向常忆卿问道“小梅制住初雪的时候,在场的昌顺军也是你们的人?”

    常忆卿移了目光,神色不定道“是,除陈氏及诸将外,都是我们的人。”

第九十章 弦音未绝

    “那他们就干看着?”小梅看向常忆卿,语气惊异。

    常忆卿听罢,回瞪小梅一眼,后者赶紧噤声,常忆卿转而看向离歌笑,语气似有些无奈和不解“姐姐在你们手上,我有什么办法。”见小梅听得此话,一脸愧色地低了头,继续道“再者,行动前,包括对我,姐姐都下过严令,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轻举妄动。姐姐的话从没人敢忤逆过,所以当日只好顺其自然。”

    离歌笑皱眉看向常忆卿问道“本来的计划是什么?”

    常忆卿叹了口气,向离歌笑道“本来也没多大差别,只因他”说着,看向小梅“一出手给耽搁了,拖延了些时日,否则当日便要将你们全部拿下,为的是与朝廷做戏之前能有些准备。”

    小梅点点头,看向常忆卿道“怪不得你说攻山是打给朝廷看的。”遂垂了头,语气歉然道“倒是我误了事。”

    离歌笑边听边点头,眉头更皱,听罢,看向常忆卿,语气慎重道“皇上对平顺县,到底是什么态度?”

    常忆卿听得此话,望向离歌笑片刻,遂移了目光,语气认真而凝重“皇上很久之前找过姐姐一次,大概两年前吧,所为何事我不知道。不过,姐姐回来后,好几天没出房门,后来才把我叫去,交代了去山西盘店面的事,当时我还挺奇怪,如今想来,便是那时就在为今日做准备了。”

    离歌笑听罢,想了想,语气谨慎道“这么说,皇上应该是知道的。”

    常忆卿似乎听出了,离歌笑在担心什么,一笑,看向离歌笑道“话虽如此,但知道多少,知道真的又有多少,也不得而知。以姐姐的秉性,别说是皇上,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若她不愿意,谁又能强迫了去。姐姐既决心救人,自会安排好,否则常家便是第一个脱不开干系的,你大可不必担心皇上那里。”

    离歌笑听得常忆卿所言,想起那日,初雪也曾提过这一点,只偏往另一番心思说,如今听来,倒也对得上,遂点点头道“她自是想得长远,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小梅却还有些担心,向常忆卿道“关于那拨人,郡主没再留下什么线索么?”

    “那大概,只能从她留的那些话里找了,之前确是没听她提过多少。”常忆卿的语气略显沉重,好似还有些苦恼。

    离歌笑此时,忽然又想起了那个疑惑,决定问个清楚,语气凝重地向常忆卿道“之前,朱希忠曾说,他是受陆炳所托,与初雪共事的。初雪当初,怎么会找上陆炳?我记得,初雪曾因他对其师,李默李大人一案置若罔闻,直言其有辱家门,为何会与他合作?”

    常忆卿沉思良久,语气淡淡道“你相信,人会有良心发现的时候么?”见离歌笑一愣,轻哼一声“陆炳大概永远也忘不了,沈链是怎么死的。”离歌笑听罢,也不禁垂头苦笑了笑。

    少顷,离歌笑又看向常忆卿,语气犹疑道“就因为一个沈链么?”

    常忆卿听得,缓缓转头,看向离歌笑,打量许久,似在忖度,遂移了目光,语气飘渺道“当年负责追捕你和郑东流的,正是陆炳...”见离歌笑并无异样,顿了顿,又道“把姐姐打下山的,也是他。”离歌笑听罢,这才一惊,常忆卿淡淡一笑,继续道“姐姐致残后第二年,他来找姐姐,两人谈了很久,说了什么我不知道,不过后来,私下他们常有联络。陆炳去世前的几个月,朱希忠便顶替了陆炳,自湘北救灾金那次开始,也是朱希忠替姐姐盯着应无求,别干什么出格的事,看起来,姐姐对他也是十分信任。”

    离歌笑静静地听着,神情,隐约有了些了然的意味,待常忆卿说完,默默起身,柴胡几人也跟着起身,离歌笑拾起桌子上陈青留下的盒子,向常忆卿,语气似乎在躲避着什么“今天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说完,也不待常忆卿准允,转身便向门外走去,柴胡和燕三娘赶紧跟上,小梅向常忆卿歉意一笑,也起身追上离歌笑。几人刚走出门,屋内又飘出了淡淡的三弦琴声,一声三弦琴,渺渺缓入心,次一声湖波流转,畅人心脾;三声急转下,小弦紧凑,浅薄密集,至精处戛然而止——仍旧是一年前的曲子,如今四人听来,皆不是滋味。离歌笑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屋子里,站在常忆卿身前,目光沉痛而又不解。

    常忆卿似乎知道离歌笑会回来,望向站在身前沉默不语的离歌笑,淡淡一笑,转而看向手中琴,一手抚了琴弦,语气随意道“还记得这曲子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离歌笑盯着常忆卿,语气似有恼意。

    常忆卿闻言,转而看向离歌笑,目光冷冷,语气凝重“这是你教她的曲子。”

    离歌笑听罢,一愣,恍惚间,回忆起,确是自己曾教给初雪的,哑然,愧然一笑“是我忘记了。”

    常忆卿神情淡漠,语气,像是陷入了回忆“还记得,你第一次听她弹时,是怎么说的么?”

    离歌笑嘴角含了一丝苦笑,缓缓道“铿锵精进,却把江南宛软弹出了塞北点兵的味道。”

    常忆卿听罢,语气嘲讽地向离歌笑道“可你如今,却只听出了兵戈相对的杀气。”说罢,见离歌笑、柴胡、燕三娘和小梅皆一时惊诧,只看向离歌笑,语气凄婉“曲子没变,是你的心,变了。”说罢,执了琴,向左厢房走去。

    离歌笑四人皆是愕然,当日自打进了郡主府,便心怀戒备,处处小心,步步为营,所以连听得琴声,都觉得像是刀刀侵肤,如临大敌,现在想来,当真是多心了。

    离歌笑的神色,已全然是悔意,语气轻轻,似是自语“她一定很失望。”转而看向,已经走远的常忆卿,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忆卿。”常忆卿顿了脚步“告诉我,初雪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离开?”

    常忆卿听罢,神色一下子黯然许多,却仍旧默默地进了左厢房,不一刻,取了张笺纸出来,犹疑了一下,上前递给离歌笑,畅然一笑,向离歌笑道“我也不知道,这本就是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事。若像小梅所说,姐姐在让他放你们出来之前便神情有异,那大概就是她知道了些什么,可到底是不是因此才临时起意,作这样的决定,谁也不知道。”顿了顿“不过,我想,无论因为什么,这个都能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遂又一笑“这是在你送她的那篇《教条示龙场诸生》里找到的,本都要烧了给姐姐,幸好翻了一下。想来她也没想过把这个留给你,可总觉着,若不让你真正明白,姐姐即使死,恐也不得安息。”

    离歌笑接过笺纸,听得常忆卿这样一番话,心中一时杂乱无章,缓缓将笺纸打开,纤细瘦金字字入眼,似乎还残留着淡淡墨香。离歌笑手捧笺纸,似乎之前的所有事,都没有这短短数语来得震撼,笺纸鸿毛质,落笔重千金,离歌笑每读一字,心口都像是被重重地打了一拳。他终于明白,纵有千般缘故,初雪一心为他却从不曾变过,连朱希忠都能够理解,初雪当年舍身为己的良苦用心,自己竟然对她这份心意,愧然多过交心。离歌笑也终于明白,初雪从不需要他的歉疚,更不需要他弥补什么,只求他将心比心,心意相通,可他却连这一点都没能做到,只留下这份饱有遗憾的怅惋。读罢良久,离歌笑魂魄抽身似地缓缓转身,混混沌沌地,一步一步向门外走去,柴胡、燕三娘和小梅见其如此,都很是担心,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往外走。待走到门口时,离歌笑下意识地想跨过门槛儿,却不曾想门槛已没有了,一脚踏空,整个人一下子跪在了屋外的廊道上,柴胡几人一惊,赶忙上前搀扶。燕三娘搀了离歌笑的左手臂,欲将其架起来,却感到一阵阵微微的战栗,侧眼瞥见,那跪在地上的人儿,早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小梅搀着离歌笑的右臂,垂头略见,寥寥数字,道尽芳心:

    太平**常碧连

    隐隐青山度经年

    他日犹记琼台里

    一在天边一在前

    闲庭冷落弦凝绝

    疑似铿锵不得见

    柳荫朦朦帘几重

    游龙宛若是君颜

    遥遥相望仍自矜

    巧笑连珠论剑缘

    京皖迢迢无穷已

    心亦随往身自先

    红绸漫漫伤几许

    系向琴头贺满圆

    月下独酌共把盏

    只影孤灯尤可怜

    正道乾坤奸佞损

    忠义不甘敢直言

    仗剑犯险偏倾覆

    人鬼殊途难保全

    侬今舍身无所恨

    唯望君心不两难

    一朝相离非本意

    祈修来世无牵绊

    常忆卿站在屋门口,看向离歌笑的眼神,有种深含恨意的快感,却也难掩,于事无补的痛苦萧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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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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