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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全文阅读

作者:莫折随风     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txt下载     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章 寒岁逢春

    嘉靖四十二年的除夕,仍旧,留有些血腥的味道,使得嘉靖四十三年的开年,也有了些阴晦的氛围,然冬去春来,待得山花烂漫时,也终会将那些晦涩容斥些许,日子,不就是在不断地瞭望前行,又不忘往事悠悠中度过的么。醉生梦死里,残冬余寒,院中的一众梅花,遗了些傲人风姿,也不过是拼得最后一分气力,欲求得最终的涅槃绚烂,然,零落在院中人肩上的瓣儿瓣儿嫣红姹紫,还是会有些气若游丝的凄婉味道。离歌笑一手抱着坛酒,一手撑着脑袋,倚坐在石桌旁,酒坛开着,却不见饮上一口,时不时,会有些许,被初春的风,吹得有些凌乱的梅花瓣,散落其旁、其肩、其裳,抚过其面、其发、其眉,却又好似不能惊扰分毫。其身后一间屋子的临廊窗边也倚着三个人,同样静默无言地望向离歌笑,像是他如此呆了多久便望了多久,俱是一脸的愁容与担忧。

    柴胡首先有些沉不住气了,向离歌笑那边又望了一会儿,扭头看了看身旁的两人,各推了一下,悄声:“老离咋回事?好几天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谁说不是呢。”小梅侧头瞥了眼柴胡,转而又望向离歌笑“自打那天,从郡主府回来,歌哥就一直不太对劲儿,每天也不怎么说话,睡着的时候倒比醒着的时候多,如今又整天抱着坛酒坐那儿发愣.....”

    “可你们发现没有”燕三娘在两人说话时一直盯着离歌笑,微微皱了皱眉“就算整天抱着,也没见他喝过”顿了顿“不对”眼光一亮,转而看向小梅,倒把后者看得一惊“他回来以后一口酒都没喝过。”

    “哎,以前喝酒你唠叨,现在不喝你还说。”柴胡显然没跟燕三娘想到一块儿去。

    “胡哥”小梅也似有愁容地解释道“燕姑娘的意思,如果是借酒消愁,顶多像为着荆姑娘的事儿一样,伤心难过罢了,酒都不喝,肯定有别的心事。”

    柴胡听罢,复又望向离歌笑那边,挠了挠头,皱眉道“还真是哎”看向小梅“那他到底啥事儿没想明白,还憋着?”

    小梅听完这话便看向燕三娘,语气犹疑不定“哎,这事儿,他以前好像也干过。”

    “你是说........”燕三娘想起上回离歌笑赴应无求的战约,心下一沉。小梅见燕三娘也想到了,肯定地点了点头。

    三人遂又齐齐看向仍旧坐在那里发愣的离歌笑,后者慢慢动了动,将支着脑袋的手臂放下,垂头冥想片刻,忽然间起身,将手里的酒坛放在石桌上,转身出了院子。柴胡、燕三娘和贺小梅彼此相视一眼,跟着出了房门,尾随而去。几人一路来到郑东流的墓前,离歌笑在不远处停了下来,没有靠近冢丘,三人循迹望去,原道孤冢之前已站有一人——常忆卿。三人走到离歌笑身边,见常忆卿那边并无动静,皆只疑惑地看向离歌笑。

    燕三娘推了离歌笑一下,悄声道:“喂,你们约好的?”柴胡和小梅听闻,也都询问似地看向离歌笑。

    “不是。”离歌笑缓缓摇摇头,目光却没有移开,定定地望向不远处的常忆卿“只是.....感觉......”却不再说下去,似乎是也找不出什么由头,遂向那冢边人走去。

    待离歌笑走到身边,常忆卿自顾微微一笑“来了?”

    “你知道我要来。”这话不是问出来的,凭空令两人多了几分默契。

    常忆卿侧了侧头,打量离歌笑一番,语气捉摸不定:“想了这么久,总还有个疑问不甘心吧。”见离歌笑一愣,回过头来淡淡一笑,继而望向郑东流的冢丘“这就是你的疑问。”

    “你......”离歌笑一时犹疑,似乎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儿“你怎么知道是因为师父的事?”一顿,遂了然一笑“朱希忠告诉你的?”

    常忆卿略垂了头,形容有些黯然,缓缓道“原来当真是存了求死的念头,否则又怎会与你说那些话。”

    离歌笑神情一震,语气沉沉“果然如我想得一样么。”

    常忆卿抬起头,幽幽地看向冢丘,语气有些疲惫“虽不知当时是怎样与你说的,但也大概猜得。只因朱世叔说,姐姐确曾去找过郑大人”转而看向离歌笑,多了几分探询“姐姐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哎...”离歌笑听罢少顷,长长叹了口气,似乎不想再提却又不得不提,长叹过后又待稍许,方才淡淡道“初雪说,师父欠如忆两条命,该还了。”言罢,四下一时安静得令人有些不安。

    “你信了?”常忆卿语气随意,但离歌笑还是听出那一丝没来由的心痛与失望。

    “我本不该信。”离歌笑淡淡苦笑。

    “可你还是信了。”常忆卿似乎并不想给离歌笑留什么余地,语气嘲讽却又有着显而易见的无奈感伤“起码当时你信了。”

    “是”除了这个字,离歌笑再无可说,方才提及的疑惑,此时,倒是不好再问出口了。

    常忆卿知其并未释怀,略垂首无所谓地笑了笑“知道你还是想问个清楚,不过这话若由我来说,有道是唯亲不公,你去问朱世叔罢”缓了缓语气,看向离歌笑“陈青给你的东西,可看了?”

    离歌笑听其忽然问起此事,神情疑惑,自知拿到盒子的时候封泥并未开启过,却仍旧心下一紧,语气却是平淡无奇:“他人之物,代为保管,不好擅阅。”

    常忆卿听罢,也看向离歌笑,打量许久,忽而一笑,语气满是赞许:“如此甚好。”遂转身离去。

    柴胡看着常忆卿离去的背影,皱眉喃喃:“这小丫头不会被她姐附身了吧,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

    小梅很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也看向已经远去的常忆卿,语气慎重:“不会吧,头七早过了啊?”

    燕三娘看向两人,语气无奈:“你们两个能不能别这么无聊?!”转而看向离歌笑“你真想去找朱希忠?”

    离歌笑望着常忆卿远处的方向,不着痕迹地点点头,语气已有了些平日里的沉稳:“不只为了师父的事,还有不少事需要弄清楚。”

    其他三人听罢,皆陷入沉思,的确,平顺一事看似已平息,但其中曲折并没有完全被解释清楚,四人都有感觉,平顺一役的结束,只是一个天大秘密的开始,而这终究,与那个幕后势力脱不开干系,更何况,常初雪的死,摆明了与那股势力有关,连那样风姿卓著,心思过人者都要对他们有所忌惮,想来着实不简单。陆炳和朱希忠是与常初雪这一番行动关系最密切之人,然陆炳已死,便只剩朱希忠一人,此人系着天大干系,势必不可轻易错过。次日,四人着便装,骑马至郊外一处私宅,这地方少有人知,是离歌笑托了镇府司里的关系打听到的,朱希忠除了公事,平日里都会在此休养。宅院临山而筑,青墙碧瓦,衬着周遭渐醒的春意,莺啼起伏,惹人情趣。宅院不大,标准的五间九架,少见雕饰,砖瓦梁柱皆是最普通常见的,不见繁花锦廊,少了许多官气,简洁质朴,令人心下平和不少,也多了几分愉悦。离歌笑一路行来,原本神色凛然肃穆,如今面儿上却是渐渐缓和不少,嘴角甚至不经意有了一丝笑意。四人于正门外不远处下了马,各自牵了缰绳缓缓向宅院大门口走去。

    小梅似乎被这周边景色感染不少,深吸了一口气,感慨万分:“这地方真美啊~”

    “还别说,这人挺会挑地方。”纵然柴胡往日里缺少些情调,如今也不由得赞叹起来。

    “是啊”燕三娘点点头,望了望已走近的宅院围墙,语气欣然却又带些疑惑:“这宅院看来,倒不像是住着个锦衣卫,只怕别人还以为是个归隐田园的闲散居士。”小梅和柴胡听罢也自觉好笑。

    四人行至宅院正门前,将马系在门前的拴马石上,离歌笑自阶台而上,至门前,起手扣了扣铺首,不消一刻,四人皆听得里面有往门口的脚步声,来人卸下门闩,将门启了个狭小的缝隙,向外探视,见到几人后神色如常,问道“几位有什么事么?”

    “请将这个转交朱大人”离歌笑将一个红木盒递给院内人,身后三人彼此相视一眼,遂皆看向离歌笑,似乎很是疑惑不解。院内人接过红木盒,抬头看了眼离歌笑,遂抽身将门重新关上,上了门闩,听脚步声,似是往内宅去了。

    “喂,老离,你咋就把那东西给他了,你不怕他拿了东西就不管咱了?”柴胡迫不及待地向离歌笑询问,离歌笑侧头瞥了眼柴胡,却没有马上回答。

    小梅嘻嘻一笑,向柴胡道:“呵哼,那就到时候再让三娘给偷回来呗。哎呦...”刚说完脑袋上就挨了一巴掌。

    燕三娘没好气地给了小梅脑袋一巴掌,转而皱眉向离歌笑,语气有些担忧:“他真的会见你么?”

    离歌笑看着紧闭的大门,语气淡淡道:“见是一定会见的,给他那东西,只是为了让他知道是谁要见他。”果不其然,不一刻,门内又传来了脚步声,渐至大门处,又听得下门闩的声音,这次是双扉齐开,仍旧是方才探头询问的那个门子,另带了一个小厮。

    门子将门大开后,与小厮各站于一侧门扉旁,皆向离歌笑几人躬身一礼,一手请向院内,恭声道:“我家老爷请几位进去一叙。”说罢垂首立于门旁,并不多加催促。

    离歌笑淡淡一笑:“多谢。”亦不多言,起脚跨入门内,余下三人尾随其后。

第二章 回头是岸

    门子领着四人穿过第一进院儿,沿抄手游廊入了前厅,顺着正厢一侧的垂花门入了中堂,再右一转,过一道如意门,四人一进那院子,便见里面已有了一人:朱希忠如今未着官服,只一山青色双绉料子衬里夹棉湖绸圆领衫,没系束带,因着初春时节,又是山里,所以外罩了件薄棉褂子,头戴墨黛色唐巾,坐在一个黄花梨圆后背交椅上,身前是个小茶几,对面围着四把交椅,是时正往几上的五个茶盏中倒茶,听得脚步声,侧头看了一眼,转而继续倒茶。

    “来得很是时候,茶,刚刚好。”朱希忠倒完茶,抬头微微一笑“坐。”说罢,便倚在了交椅上。

    离歌笑向朱希忠躬身一礼“叨扰朱大人了。”待余下三人拱手施礼后各寻了位子坐下,离歌笑刚坐下便看见茶几上的红木盒,目光一时未能移开。

    朱希忠自顾执了茶盏,品了一口,语气淡淡:“拿回去吧。”

    离歌笑看了眼朱希忠,漠然将红木盒取回,交给身旁的小梅,遂又看向正在品茶的朱希忠,顿了顿,似乎在思考如何开口,半晌儿,语气探询道:“朱大人,我们来...”

    “郑大人的死,你不要怪初雪。”朱希忠将茶盏缓缓放于几上,沉声拦下离歌笑的话头“郑大人去截应无求之前,初雪确曾找过他。”话说至此,朱希忠徐徐靠于椅子上,回忆起当日情境。

    嘉靖四十一年夏末,正是应无求借离歌笑勾结内臣之名,倚仗猎犬,赶往醉生梦死,围击庞、郭、海三位被严嵩诬陷的朝臣以及小梅和柴胡之时。郑东流领一众被贬旧僚,自关外前来相助,才入南城郊野,欲穿密林,只听得几声呼啸,两支袖箭正中郑东流行步间一旁的树干上,相差毫厘便可穿目贯脑。群僚立时止步,齐齐戒备,郑东流侧目四观,耳着八方,猛地盯向前方树丛。只见两人缓缓步出,其中一人水目微倾,转身望向郑东流这边。

    “郡主?!”郑东流一时惊诧,未想到来者竟是常初雪,待看向另一人,方认出是当年与陆炳共事的神机营提督朱希忠,眉头微微皱了皱,向身后一众人举手示意等等,起步向常、朱二人走去。

    朱希忠待郑东流至身前半丈处,拱手一礼:“郑老,别来无恙。”

    郑东流一个回礼,转而向常初雪屈膝一礼,叩首敬言:“郑某叩谢郡主救命之恩。”

    常初雪看向跪在身前的郑东流,一直漠然的神情一时有了些恍惚,微微侧了头,语气淡淡:“原也不是为你去的,这礼,我受不起,请起吧。”言罢,一旁的朱希忠上前将郑东流搀扶起来。

    郑东流起身后看向常初雪,微微一笑,并没有太在意对方的冷漠,语气仍旧谦和:“救命之恩,郑某没齿难忘。只是,郡主此番来意,可是与郑某想得一样?”

    常初雪嘴角衔起一丝玩味:“你待如何?”见郑东流并不答话,只微笑着看向自己,忽而微微偏了头,语气幽幽,一字一顿“你,不必去。”

    郑东流如何不明白,却只作不闻“我,必须去。”

    回首瞥向郑东流,神情稍稍带了几份犹疑,但语气仍旧坚持:“你已不是当年的郑东流了。”

    这话有几分意思,郑东流还是明白的:论年齿,已不复当年,讲身份,民不与官争。再者,当年之事,不能不说有自己意气用事的过错,现下情势,不来,离歌笑未必有事,来,也不一定扭转乾坤,往事如烟,恰似当年,于情于理,与公与私,他都没有立场去管了,只还有一心结未了。

    垂首微微一笑,目光诚挚地看向常初雪,语气竟有一丝歉然:“当年的郑东流犯过很多错,但有一件,只希望现在发现还不晚。”

    常初雪静静地听郑东流说完,目光渐渐由困惑转为了然,似是有些欣慰地一笑,语气听来调侃,却透着一种淡淡惆怅:“不晚,确是不晚,难为你如今竟还能想着他。”

    郑东流愧然一笑,略垂了首道:“是我误了他。”

    常初雪听得这话,也不点破,欣慰一笑“您能这样想,也算我当年没救错人。只是”转而看向郑东流,似有一丝不忍“您一定要去么?”

    郑东流坦然一笑“这或许,是郑某今生做的最后一件糊涂事,不过,也是最后一点私心。还望郡主体谅。”说罢,拱手一礼,向身后一摆头,错过常初雪继续前行,其身后一众也陆陆续续地跟了上去。

    常初雪丹田一沉,扬声震震:“郑大人”听得身后步声顿停,余众皆停下来看向自己,也不回身,只言辞凿凿“郑大人既这般慷慨,又要劳动这些人,岂不累赘。”郑东流一愣,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郡主”余众中为首一人,上前一步,向常初雪躬身一礼,凛然而对“今佞臣当道,上意昏聩,如此寥寥残生实有不甘,郑大人即是为私,我等便是为公,虽不能振声朝堂,也好携侠助义,无论此举,是螳臂挡车还是一挽狂澜,都算是我等尽的最后一份力,也许,这便是我大明的希望。”说罢,余众同时向常初雪拱手拜下“我等心意已决,望郡主成全。”

    常初雪望向拜下的一众,心里并非静若止水。这番话,说的并不算漂亮,也没有太多感染力,但常初雪仍旧明白,能够将这番话说出来,并真正走到如今这一步,他们的心意,并不简单。或许,如同当年杨继盛舍生取义,沈链不肯苟同一般,曾经她认为很幼稚,很愚蠢,甚至很没用,不过如今,她忽然也有了一丝了悟:蝼蚁力微,摧堤经年,但不意味着经年沉寂便可一招制敌,匡扶正义不是朝夕之事,隐忍是种方式,但若都忍了,正道也会慢慢消弭,正是像郑东流他们这般慷慨义士不断地无所畏惧,前赴后继,才使得正道可以一点点向前迈进,为最后一击节省最多的力量。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这般舍身忘死,这种力量或许并不厚重,但给予他们的尊敬却绝不应该单薄。

    常初雪侧头向郑东流,语气听来平静,但明显有一抹难掩的挽留,甚至,恳求“他会难过的。”

    郑东流自然明白常初雪说的是谁,也下意识地侧了头,似乎,真的犹豫了一下,随即长叹一声,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他总有一天,是要自己走下去的,就像六年前,我早该死了一样,况且”这才转向常初雪,嘴角含了一分欣然的笑意“有你在,我很放心。”说罢,再不纠缠,继续前行,余众也皆起身,向初雪再行一礼,追上了郑东流的脚步。

    常初雪没有回头,也不必回头了,待人声远去,方才淡淡轻语:“谢谢。”天地之大,大概,也只有她自己能够听得到了。

    几人听完,表情各异,柴胡、燕三娘一脸迷惑与茫然,小梅似懂非懂,离歌笑神色了然却又难掩一抹惊异。朱希忠却是不再说什么,只又倒了一盏茶,细细品来。

    离歌笑略垂了首,喃喃自语:“竟是为了无求。”燕三娘与柴胡闻此一脸诧异,小梅则是渐现恍然。

    柴胡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离歌笑说的是什么,语气急切道“你是说,老夫子的死是为了应无求?”想了想,却又迷糊了“你这.......你这...........你这啥意思啊?俺怎么越听越糊涂?”

    燕三娘似乎更快明白了些,看向离歌笑,语气有些困惑,也似乎是在尽力躲闪,那个理智令她早已清楚的答案:“这么说,初雪是故意..........她...原是想劝老夫子不要去送死?”

    小梅此时已有些哀哀,语气幽幽道:“看来是这样,只是老夫子竟然会对应无求怀有这样大的愧疚,真是.....真是...”真是了半天也没真是出来,柴胡和燕三娘早没了借此调侃的心情,离歌笑亦是默然,这本就是万言难道其故的事情,换做别人,想来,也是说不出什么的。

    朱希忠将茶盏缓缓放在几上,自顾言之:“你俩本就不同,郑东流大类视之,必定有得有失,若他曾经,肯花上一分心思,站在应无求的立场上去想一想,也不会老来生悔。”说到此,定定地看向离歌笑“你更了解他,却没有真正认真在意过。”转而移了目光,语气中有种难寻却显见的惆怅“初雪总说”离歌笑听得此话,猛地看向朱希忠“当年,你们若是让他走了,或许,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离歌笑想起与如忆成亲后,强留下欲将南行的应无求,心里一时有种难言的自嘲:无求是隐忍的,却也自卑。自卑于他心里,如同一个溃烂的恶果,强压下的激励有时反而会加速它的腐烂,令它变得扭曲。自己与郑东流总是主观地想鼓励他重获自信,却恰恰忽视了应给予的理解与尊重。两人强加给他的意识太多了,却没有真正明白无求心里,真正在乎的是什么。

第三章 黑梅暗枭

    “初雪她,更懂无求。”离歌笑这话,像是在下个定义,又像是自我慰藉。

    朱希忠轻哼一声,淡淡道“同是痴人,自然相通。”这话像是感慨,又像是在说给谁听。

    离歌笑沉思良久,忽而看向朱希忠,目光已复清明“初雪的死,可与监视郡主府的人有关?”

    朱希忠看向离歌笑,眼神也有了往日的精明干练,略垂了眼帘,语气淡淡却又透着严谨分寸“你既已知道他们,便该知此事干系重大,否则初雪也不会一路下来都瞒着你。若说苗头,一件件往前推,只怕要到严嵩还在位的时候,不过,平顺的事,太过明显了些。”

    “与东厂有关?”离歌笑探询道。

    闻此,朱希忠竟是有了些笑意“初雪说的?”

    离歌笑一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也是推测。”

    朱希忠似是了然一笑,继续道:“我们的确考虑过这种可能,但还不确定。不过,就对目前已知的线索分析来看,他们已经染指朝堂了。”

    燕三娘惊诧道“朝廷里也有他们的人?”

    朱希忠温和一笑“东厂不就是朝廷的一部分。”燕三娘愣了一下,惭愧地笑了笑,点头不语。

    “可你不是说,还不能确定是东厂的人么?”柴胡显然脑子还没转过来。

    “胡哥”小梅忍不住插嘴道“虽说是不是东厂的人不能确定,但很显然,东厂里已经有了他们的人,否则也不能这样明目张胆地借东厂的名义监视郡主府。而且”转头看了眼离歌笑和燕三娘“从他们袭击我家的情况,还有在平顺找人做卧底这件事情来看,他们对咱们很了解,信息掌握得也很充实,行事周密,这样的作风,很像......很像......”似乎想到什么,却又不敢说。

    “锦衣卫”朱希忠合目笑言,说罢,睁开眼睛看向小梅,眼中带有些惊异的欣赏“怪不得,初雪特别交代了你的事。”小梅一时无措,恍惚间,方才想起那个梅花牌,略有不安地低了头,不知道现在说出来大家会是什么反应。

    燕三娘和柴胡一齐看向朱希忠,问道“什么事?”离歌笑也很是疑惑,却只看着小梅,没有说话。

    柴胡推了小梅一把,语气疑惑:“哎,娘娘腔,你也有事儿瞒着啊?”离歌笑神情愈加迷惑。

    “怎么,不好说么?”离歌笑微微皱眉看向小梅,怕他为难。

    “也不是。”小梅向离歌笑尴尬一笑“确实是忘了”顿了顿,似乎在想,要怎么说出来“郡主府的梅花牌,我也有一个。”

    燕三娘想了想道“就是忆卿用来开密道门,还有,你救我们出去的时候,用的那个梅花牌?”

    “嗯”小梅看向燕三娘,点了点头。

    “你说你也有,是什么意思?”离歌笑显然已经想到了什么。

    小梅知道此事干系复杂,也不想再瞒下去“我是在娘亲的妆奁夹层里发现的,但我娘,从没跟我提过有关梅花牌的事情。”闻言,包括朱希忠在内,皆沉思不语,似乎都有些出乎意料。

    朱希忠沉思良久,看向小梅“这事儿,初雪倒没与我说过,大概是在平顺的时候,她见你竟有这梅花牌,才会约你详谈吧。”

    小梅点点头“我想也是这样的。”

    离歌笑皱眉看向小梅,问道:“她怎么跟你谈的?”小梅想了想,将那日沈王府里,与常初雪的谈话复述了一遍,几人听后都沉默起来。

    朱希忠沉思少顷,忽而皱了皱眉,语气却似乎很感兴趣“竟有这样的事。”

    柴胡和燕三娘听完,相视一眼,柴胡疑惑道“哎,娘娘腔,按你刚才说的,那牌子要真是你娘亲的,会不会跟郡主府有关?”

    “对啊,梅梅”燕三娘好像一下子想起了什么,看向小梅,很是兴奋“你娘不是给你爹留下过一封信么,上面说自己离开村子,是因为喜欢上了别人,哎”转而看向柴胡“那个人会不会就是......”

    柴胡皱眉听燕三娘说到这儿,自顾自地细想了想,一时恍然,也很是兴奋“哦,俺明白你的意思了,那牌子是小丫头她爹给的,娘娘腔他娘喜欢上的其实就是怀远侯!”一旁一直听着的离歌笑也对这个结论一惊,却又一时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小梅坐在那里听着,当真又好气又好笑,但不得不承认,这也是自己曾经的揣测,可嘴上却仍旧下意识地去辩驳:“你们想什么呢,这牌子到底是不是娘亲的还不知道呢,我只是发现了而已,娘也从没提起过,说不定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呢。”

    一旁听着的朱希忠也轻轻一笑,缓缓摇了摇头,抬眼看向燕三娘和柴胡,语气随意却不容置疑“不管她知不知道”一枝梅四人皆看向朱希忠“若说这牌子是怀远侯给的,当真是笑话。”燕三娘和柴胡听得这话,相视一眼,很是迷惑不解。

    “此话怎讲?”却是离歌笑第一个把话问了出来。

    朱希忠看向离歌笑,道“你可知这牌子代表着什么?”

    离歌笑被问得一愣,想了想,忽而苦笑了笑,摇摇头“不知,但请赐教。”

    朱希忠收回目光,神色多了几份肃穆“此牌名为‘黑梅令’,为黑梅暗枭所有...”

    “黑梅暗枭?”离歌笑似乎十分惊讶。

    朱希忠似乎对离歌笑的反应很是好奇,一笑,问道“怎么?你知道?”

    “哦。”离歌笑看了眼朱希忠,似乎也觉得自己反应有些大了,笑了笑,道“在职的时候,听说过,其成员也都是锦衣卫,只不过,规制更为复杂,行动更加严密,主要任务是搜集紧要情报,直接由皇上掌控。”

    朱希忠微笑着听离歌笑说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神色慢慢严肃起来,缓缓接道“这些都不错,只一点”见离歌笑神色询问,淡淡道“表面上,确是由皇上掌控,不过,真正令出必行的,是常家。”

    离歌笑眼睛一亮,似乎再一次出乎意料“常家?你是说,这个组织的真正操控者,是常家?”

    朱希忠似乎料到会是这样的反应,却仍旧不紧不慢道“他们本就是常家军之后。”

    离歌笑皱眉道“他们全都是常家军?”

    朱希忠点点头“不错,开平王未知天命而亡,常家军一时群龙无首,经年陆续离军,遍布全国。成祖初设东厂,监视天下,网罗情报,旁人只道东厂是皇上的第三只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熟不知,皇上仍疑有他,遂暗命常氏一族花费数年,联络上所有常家军后人,于中精挑细选,组建了真正只为皇上一人左右的黑梅暗枭。”

    离歌笑听得此处,缓缓点了点头,了然言之“看来,比起那些太监,成祖当年,还是比较信赖曾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之人。”

    朱希忠坦然言之“开平王虽杀戮无数,但其麾下的常家军,却都受过最严格的训练,纵然历经数代,行事尚有当年风范,经办事项较其他人也更为严谨有效......”

    “且其后人散布全国各地,只要稍加调教,便是个现成的情报网,而他们本就不在朝,只要自己嘴够严,便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他们的存在。”离歌笑接道。

    “不错。”朱希忠倒也不避讳“如今,你便是想知道云南一隅的风吹草动,只怕也不是难事。”缓了缓又道“此次料理平顺一事的人,皆为黑梅暗枭。”

    离歌笑听罢,淡淡一笑“窥测天下如探囊取物,怪不得我们的行踪,初雪可以知道得这般详细。”转而看向朱希忠,目光犹疑“你告诉我们这些,不怕哪天说漏嘴么?”

    朱希忠随意一笑,看似不在意地执盏品茗,一边笑言“自然是信得过大家。”离歌笑几人相视苦笑了笑。

    “既然是常家统领”这些信息显然还不能解答方才的疑惑,离歌笑继续向朱希忠问道“你又为何说那牌子不可能是怀远侯给的?”

    朱希忠目光深邃地看向离歌笑,一字一顿“只因黑梅令,传女不传男。”见几人惊异地看向自己,解释道“也许是为防常氏专权吧。虽然黑梅暗枭遍布全国,黑梅令也是人手一个,但,黑梅暗枭的最高统领,坤主,却只有一个。成祖当年初创时便定下铁规,坤主自第一代怀远侯后只能传给族内女子,即父传女,女子出嫁后,若无嫡亲姊妹,则暂由其母保管,待皇上选出下一任坤主,再行下赐。坤主人选,一般都会在宗亲嫡系中进行选择。所以,怀远侯不可能有黑梅令,更不可能把它相赠与人。”

    离歌笑皱眉问道“那这么说,初雪之前,坤主的牌子是交由她母亲,也就是侯夫人代为保管的?”

    朱希忠听罢,不经意地沉思少顷,片刻后缓缓摇摇头“这里有个缘故,因为侯爷的嫡亲姐姐出嫁早,所以牌子,便一直由太夫人保管着,太夫人前几年刚刚去世,早在郡主及笄时,太夫人便上请皇上,将牌子传给了郡主,所以,侯夫人并未有所涉及。”

第四章 十年之约

    “既是这样”离歌笑看了眼一脸认真听着的小梅,转而向朱希忠问道“有没有可能,小梅的母亲家,便是黑梅暗枭的一个联络点?”小梅听得这话一惊,立时紧紧盯着朱希忠,待其回答,燕三娘和柴胡也对离歌笑的猜测感到十分诧异,好奇地等待着朱希忠的答案。

    朱希忠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皱眉摇了摇头“难说,黑梅令传女不传男,只限常家嫡系。各地联络处,虽如坤主般,同样有掌令人,称为巽主,也作离巽,却没有严格的规定,但”目光忽而看向小梅“若巽主为女子,一旦出嫁,牌子,并不属于陪嫁,仍要留在娘家,等待下一任巽主接手。同样,各地巽主的选择,可以由前一任巽主向皇上举荐,但最终,还是要皇上密令批示才可接手,否则。”一字一顿“杀无赦。”三字一出,离歌笑几人,皆感到背后凉意顿生。

    离歌笑点点头,沉思少顷,看向朱希忠的目光带了些探询,沉了沉语气问道“监视郡主府的那股势力,如此大费周章地针对贺家,更令初雪肯亲自出马,只怕,不光与平顺有关了吧。”不待朱希忠插嘴“难道,与贺家也有关?”余下三人听得这话皆看向朱希忠。

    朱希忠似乎并不在意离歌笑的步步紧逼,仍旧悠悠地喝着茶,没有立刻回答,似在思索,也好像,没有听到离歌笑问的问题。离歌笑也像是没有方才问时那么着急了,向身后一靠,有些懒散地望向朱希忠,不过后者也能感到,有目光正仔细捕捉自己脸上的每一丝痕迹,小梅倒还淡定,却急坏了柴胡和燕三娘,两人坐也不是,问也不是,一会儿看看离歌笑,一会儿又紧盯着朱希忠。

    “呵哼”朱希忠终于打破僵局“若说没关系,只怕连我自己都骗不了,不过”忽而微微虚目看向离歌笑,语气带了几分冰冷“你若真想得出个分明,大概只有去问初雪了。”四人听得此话皆是一个冷战。

    “你啥意思啊你?”柴胡有些按捺不住。

    朱希忠没有理会柴胡,将茶盏放下,缓缓靠在椅背儿上,合目道“初雪很早便注意到那个组织的存在,但即使陆大人在时,也只是负责搜集,线索一经找到,陆大人验明真伪后,即刻封印加密,直接上呈郡主府,任何人不得擅自阅览。所以”朱希忠侧头看向离歌笑“来龙去脉,现下怕是只有初雪一人才会真正清楚。”

    离歌笑却没有放弃的意思“陆大人三年前便不在了,如今你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平顺的事初雪也交给了你,你难道要说对此事一无所知么?”

    朱希忠听得离歌笑这样问,必定是心下有疑,坦然对之“自然不会一无所知,但未必比你们多。陆大人走后,确是我接手,但唯郡主之命行事。之前种种亦皆止于陆大人,身后求索,也是其子陆绎在亲力亲为,再无旁人插手。先时情况我不得而知,而后诸事,自然也不可沾染。”

    离歌笑本是心存疑虑,但见其不吝告知,心里也左右摇摆起来,初雪行事向来周密,或许她早料到自己会来找朱希忠,一开始便断了消息的来源,遂点了点头“不错。”顿了顿,喃喃自语“不过,初雪为何花费这么大力气去救平顺的人?而那些监视郡主府的人也对平顺感兴趣?难道真如忆卿所说,他们的目的,是常家?”

    朱希忠目视前方,神色凛然,语气显露出指挥使的不容置喙“就目前知道的信息看,基本上可以确定是冲着常家来的。”转而看向离歌笑,目光深邃“我想,忆卿已经告诉你,皇上找初雪密谈的事情了吧。”

    离歌笑点点头“是,而且,我想无论皇上对平顺的事了解到什么程度,初雪应该都会有所顾忌吧。”

    “帝王之心,实难测之。”朱希忠不禁有些感慨“虽不知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但必定是不能坦然相向的,再者上意难定,平顺的背景毕竟牵连了太祖与开平王,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监视郡主府的那拨人,这一次很明显是想拿此事做文章,初雪必须先下手。”

    离歌笑闻此眉头一皱,瞥了眼小梅手里的红木盒,转而向朱希忠道“初雪将陈青他们送至皖地,想来也是要随时了解他们的情况,至于其他部众,也会由各地黑梅暗枭负责监视,是这样吧?”

    朱希忠面色如常,不置可否“随你怎么想”定定地看向离歌笑“你以为,这事儿被翻出来,他们就能有什么好下场么?”见离歌笑有些讪讪尴尬,缓了缓语气“这次在平顺,你也看到了,那帮人不会让陈氏一直偏安一隅,陈青聚众抗粮正合了他们的意,如今败落,想来他们暂时是不会打陈氏的主意了,但仍要防着春风吹又生。”

    离歌笑惭愧一笑“我并未疑她,只是........”

    “只是你总还顾虑着,常家与陈氏的恩怨。”朱希忠了然一笑“她姊妹两人皆为心学传人,尊‘良知’之学,你实不该多此顾念。再者”目光饱含深意地看向离歌笑“初雪,可不是一般女子啊。你这样想她未免狭隘了。”

    离歌笑正了身子,向朱希忠拱手一礼,愧然“多承教谕。”

    朱希忠笑着摆了摆手,看似无意道“怀远侯近日就要进京了。”

    燕三娘、柴胡、小梅齐声惊讶“怀远侯?!”离歌笑一愣,随即有些愧色地微微垂了头。

    离歌笑想到初雪的事情,小心地瞧了朱希忠一眼,试探地问道“侯爷进京是为着.....”

    朱希忠似乎知道离歌笑心里想的是什么,却只做不知,微微一笑,品了一口茶,道“侯爷是奉旨进京。”

    “奉旨进京?”离歌笑微微皱了皱眉,忽而眼光一亮,神情疑虑地向朱希忠“初雪的死,皇上应该还不知道吧。”

    朱希忠转头看向离歌笑,目光带了一丝锐利,一字一顿“你记住,初雪,必须活着。”

    离歌笑立时明白了朱希忠的意思,所以怀远侯此行大抵不会是为着初雪的事情。一抬眼,望见院墙外,恍惚露出些萧瑟单薄的柳条,一下子,像是忽然被什么提醒了似的,一时恍然。

    “十年之约”离歌笑一脸萧索地喃喃自语“到了”转而缓缓看向朱希忠,后者似是知道他已明了,肯定地点了点头。

    四人离开朱希忠私宅后,便回了醉生梦死,一进院子,燕三娘上前一步,拦住欲直接进屋的离歌笑,语气略显着急却又有些不解“那个,十年之约到底是什么,朱大人和你好像老早就知道似的,可就是谁也不说”顿了顿,似有些犹豫不决,语气换为些许试探“不能让我”瞥了眼跟在离歌笑身后正探头探脑的小梅和柴胡“们知道么?”

    离歌笑也下意识地侧头向后瞥了眼,转而向燕三娘温言道“你别瞎想,只是这件事情,现在有点儿问题。”说罢,转身至院内石桌旁坐下,燕三娘向小梅和柴胡看了一眼,三人相视片刻,知道离歌笑要松口了,也都围上去,在桌子旁坐下。

    小梅坐下后,疑惑地向离歌笑问道“歌哥,这个十年之约是你跟别人定的么?”燕三娘和柴胡听罢,都看向离歌笑。

    “不是我,是初雪。”离歌笑的神情,茫然中带些无言的心痛“是初雪的婚约。”其他三人听罢,皆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燕三娘似乎不敢相信初雪竟然会有婚约,紧紧盯着离歌笑,接着问道“她跟谁的婚约?”神情带些怕听到不想听到的纠结。

    “当今朝鲜国王,李峘”离歌笑并没有注意到燕三娘语气的异样,反倒有些带着忧心的恍惚,自顾答道。余下三人听罢,神情更是诧异。

    燕三娘细想了想,问道“那若是十年之约的话,这婚约是她小时候订下的?”

    “嗯”离歌笑点点头,似乎回想起了往事“是她十岁那年订下的。李峘十二岁,即受封后的第二年,也就是,嘉靖二十五年,来过一次。那年正旦朝贺,皇上留他过节,而怀远侯,哦,那时候还没有袭爵位,随其父一起来京朝贺,也被皇上留下了。席宴上,两人年纪虽相差不少,却很是投机。后来皇上一高兴,准李峘回国前,随怀远侯去旧都转转,那时候,初雪她们应尚在孩提,可能有过一面之缘,却是算不得什么。后来,嘉靖三十二年,李峘即将亲政,来大明请封的时候,顾念旧交,也为凭吊老侯爷,便上请皇上,想去看看怀远侯,皇上又准了。就是那次,他在旧都常家老宅,第一次见到了初雪。”

    柴胡诧异地看向离歌笑,问道“啥,老离,那人儿你也见过?”

    离歌笑叹了口气,转头向柴胡道“我不是说过,以前跟师父,在旧都办案子的时候,是第一次见初雪么,李峘是第二年来的,想来,那也是我们三人第一次见面。”

第五章 花开并蒂

    燕三娘似乎感觉很不可思议,语气困惑“可.......可那时候,初雪才十岁啊?那个什么朝鲜国王,怎么会跟个小孩子订婚约。”

    离歌笑听罢竟笑了笑,侧头看向燕三娘“所以要等个十年么。”见其仍旧不以为意,转过头来,似是自顾自地言道“具体怎么一回事,我也不太清楚,只后来回京时便听说,李峘回国前,亲自向皇上提亲,并言明,愿守十年之约,待初雪及笄后再来迎娶。去年正旦便是约定之日,想来,朝鲜使臣朝贺的时候,跟皇上提过这事儿了,所以,皇上才会下诏,命怀远侯进京吧。”

    “可是,歌哥”小梅看着离歌笑,心里不禁有些惴惴“郡主她,怎么可能同意这个婚约呢?她....”还没待说下去,便见燕三娘刀锋一般的眼神横扫过来,咽了口唾沫,小声儿道“你懂我的意思哦。”

    离歌笑听罢,皱了皱眉头,语气凝重“可初雪当时,的确没有说什么。”

    “她才十岁,能懂什么。”燕三娘不耐烦地插嘴,说到这儿,猛地看向离歌笑“哎,你说,她会不会,是因为不想嫁给那个什么朝鲜国王才.......”燕三娘不再说下去,但余下三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离歌笑愣愣地沉思片刻,缓缓道“初雪不是那样的人,而且,不要因为她的年岁就小看了她,那时候她若不愿意的话,李峘不可能回京求皇上赐婚。我想,李峘应该是提前征求过她的意见的。”

    “哎,我说”柴胡听得有些不耐烦了“你们讨论这些有什么用啊,人都死了,现在谁还能嫁给他?”燕三娘一旁听着,似乎也觉得是个问题,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小梅看着沉默不语的离歌笑,眼睛忽然一亮,警惕地看向离歌笑,急切道“歌哥,如果说,怀阳郡主如今不在了,而婚约仍要履行的话,那不会...不会...”见离歌笑抬起头,略显忧虑地看向自己,知道自己猜对了,一时间,愣在了那里。

    燕三娘看看小梅,又看看离歌笑,一时也有些明白了,试探地问道“你们的意思不会是.......”

    “哎呀,你们几个怎么回事?”柴胡看着几人说话断断续续的,不禁有些着急“这说话吞吞吐吐的,咋回事儿,你们发现啥了?”

    小梅转头向柴胡解释“胡哥,你想,现在郡主死了,但还必须有人去完成这个婚约,你想会是谁?”

    柴胡挠挠头想了想,忽然一下子看向离歌笑“你们该不会是说......”转头看了看小梅,后者皱眉点点头,复而又看向燕三娘,燕三娘似有恼意地点点头,最后目光落在离歌笑身上。

    离歌笑点点头,目光饱含思虑,语气深沉道“所以我想,怀远侯到京后,一定会来找我。”燕三娘、小梅和柴胡彼此相视一眼,皆是愁容。离歌笑此时却转眼看向小梅,语气郑重“小梅,梅花牌的事,你有没有想好,要不要跟怀远侯说?”

    小梅被问得一愣,回想起离开私宅前,朱希忠说的那一番话——

    离歌笑一脸萧索地喃喃自语“十年之约,到了。”转而缓缓看向朱希忠,后者似是知道他已明了,肯定地点了点头。离歌笑缓缓点点头,起身向朱希忠拱手一礼“朱大人,告辞。”朱希忠似乎觉得理所当然,随意地摆摆手。离歌笑转身向外走去,燕三娘和柴胡见状,匆匆忙忙地向朱希忠施礼告辞,小梅最后,向朱希忠歉意施了一礼,欲转身追上已渐走出院外的三人。

    “梅花牌的事。”朱希忠合目依在交椅靠背儿上,但这话显然是跟走在最后的小梅说的“还是先放放。”声音不大,小梅却听得分明,一时无措,愣愣地看向似已合目安睡的朱希忠。

    已出了院子的柴胡探头看向院子里“哎,娘娘腔,磨蹭啥呢,走啦。”

    “哦,来了”小梅恍然回神,又看向仍旧没什么反应的朱希忠,好像刚刚那一番话根本不是他说出来的一样,想了想,转身向院外走去。

    就在小梅转身的一刹那,朱希忠缓缓睁开了眼,余光瞥见,小梅向外走的身形不经意地顿了一下,继而快步走出了院子,嘴角忽而带了一丝笑意。

    想到这儿,小梅犹豫了一下,道:“我觉得,还是先不要说了吧。”说罢,看了看身旁的燕三娘和柴胡,最后惴惴地看向离歌笑。因着牵扯了小梅的母亲,燕三娘和柴胡不好随便发表意见,便也都扭头去看向离歌笑。

    离歌笑若有所思地盯了小梅一会儿,略垂了眼帘,语气淡淡道“恩,你说的对。”却到此止住,没了下文。

    燕三娘有些耐不住性子,推了沉默着的离歌笑一把“喂,怀远侯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又说他一定会来找你,趁这个机会把梅梅的事情问清楚了不挺好。”离歌笑听罢,只抬头默默地看向燕三娘,但思绪似乎还没有转过来,仍旧没有接话。

    小梅皱眉看了看沉默的离歌笑,转过来耐心地向燕三娘解释道“燕姑娘,我是这样想的:一来,朱大人说过,这牌子在常家,只嫡系女子才有权使用,按理,怀远侯是不能插手的。你刚刚也听了,黑梅暗枭规制严明,咱们贸然问他,很可能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二来,忆卿现在是新一任坤主,大局未稳,而且,这事儿,她应该还不知道,这时候告诉她,我怕会让事情更乱。再者,如今又有了这个婚约,只怕更是个大麻烦。牌子的事儿,我想最好还是先放放。”想了想,一笑“或许,这牌子,只是碰巧被谁放在了妆奁里,连我娘自己都不知道呢。”

    “不会。”离歌笑似乎把什么想通了,看向小梅,语气笃定“绝不是碰巧,而且,那块牌子背后,一定与平顺甚至那个针对常家的神秘组织有很大关系”听得这样说,小梅三人很是惊诧,一时间,几人又都有了些愁容“不过”小梅、燕三娘和柴胡见离歌笑似有他意,皆看向他“我同意小梅的想法,现在把事情说出来,不合时宜,一来,还有个大事儿要准备;二来,这么早把消息放出去,很可能打草惊蛇,还是先静观其变吧”想了想,又道“我相信,日后,一定会有个机会,让我们把这件事情弄清楚的。”说罢,微笑着看向燕三娘几人,后者皆点头,表示赞同。

    时隔一天,小梅跟离歌笑几人说了一声,便动身去戏班。刚从永定门进城,便见有锦衣卫开始沿街清道,小梅被迫让道一旁,路边的人声也渐渐低了下去,只闻得周遭起伏的窃窃私语,不一刻,四下已都安静下来,人头,皆望向永定门外。又等了几刻,方才隐隐听得些声响,自门外渐行渐近。小梅侧耳细听,分辨出,有马蹄踏上官道后,铁掌与石板路的撞击声;有车轮碾压道上时,于轮轨中不住契合的咕噜声;有着硬质皮底高靴,踏落于地时万人如一的脚步声;这其间,还夹杂着旗帜于风中波澜飘动的滚滚旌浪声,以及,那愈见清晰的礼乐。小梅眼见着,仪仗队进了永定门,撩眼望去,为首一对令旗,之后是二对清道,幰弩一张,刀盾八对,弓箭十八副,金鼓旗一对,画角十枝,花匡鼓二十面,扛鼓一面,金钲一面,锣二面,板一串,笛二管,戏竹一对,大鼓一面,板一串,杖鼓八面,笛四管,头管四管,另随一对缝引旛,一对传教旛,一对告止旛,一对信旛,以及吾杖一对,仪刀二对,立□一对,骨朵一对,斧一对,戟八对,槊八对,尾以一把麾,一把幢,一把节,三对响节,一把红销金圆伞,一把红圆伞,二把红曲柄伞,二把红方伞,四把青圆扇,四把红圆扇,四匹诞马,一箇鞍笼,另间抹金银马杌一箇,拂子二把,间抹金银交椅一把脚踏全,间抹金银水盆一箇,间抹金银水罐一箇,浑抹金银香炉一箇,浑抹金银香合一箇,红紵丝拜褥一条,红纱灯笼二对,(耽去耳改鱼)灯一对,账房一座。

    小梅一列列看去,知道是郡王仪仗,料想这便是常氏姐妹的父亲,怀远侯,常文济,不禁愈加关注起来。待看到车辇旁,一个身着戎装的护卫经过时,发现正是那次,常忆卿假扮的郡主府护卫,明知这次必定不是,但仍下意识地诧异了一声“嗯?”。此时,周遭已没人敢说话,礼乐也皆往前面走远了,这一声愈发明显,那护卫立时向他这边看来,小梅一惊,慌忙捂了嘴,低下了头。

第六章 莫提莫提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仪仗才算走完,却是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锦衣卫方收队离开,街道这才恢复了原来模样。小梅回到戏班,径直去了后台二楼,将行头检查了一番,正待将管事的叫来,问问近些日子的情况,刚走到门口,就听楼梯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推了门向外看去,见管事的已上了楼来。

    管事的抬眼见小梅在,似乎很是松了一口气,赶上几步,急切道“贺老板,哎哟,谢天谢地,您在啊。”

    小梅诧异道“您别着急,发生什么事儿了么?”

    “那.....那个”管事的说话间,小心翼翼地向楼下望了一眼,随后赶紧收回目光,向小梅道“郡主府的人又来了,这次是点了名儿说要找您,您看。”说罢,看向小梅,似乎生怕他不同意。

    小梅知道,打从表姐买下这戏班子,自己便再不为登台犯愁。可每次出去执行任务,一走就是一年半载,戏班儿的事儿,都是管事的在料理。其实,就算自己不出去,也不善经营,最多一时兴起,唱上几出,把流水席弄得十分惨淡。自己满足了,管事的却还要拼死拼活,趁自己不唱的时候,把赔的钱赚回来,不然,当真要倒贴钱来养着戏班子,心下已很是歉然。

    小梅向管事的一笑,安慰道“您放心,我马上去看看。”

    “哎哎哎,好好好。”管事的心里这石头才算是落了地,凑近小梅悄悄往楼下一指“门口儿呢,请他进来也不进,说就在门口等您。”

    小梅听罢,侧头向楼下望去,隐约见戏班门外,站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微微皱了皱眉,遂向管事的一笑“没事儿,您不用管了,我去找他,您忙去吧。”

    “哎,哎,哎,好。”管事的笑着下了楼去。小梅转身倚着二楼廊子,向楼下那人望去,正巧那人也刚好抬头,相对望之,彼此一笑,点头示好,小梅随即转身下了楼去。

    那人见小梅走下楼来,并未迎上前去,待其行至身前,淡淡一笑,拱手施礼“贺先生。”

    小梅见那人虽只着了件玉色布绢襕衫,却难掩英姿挺拔,气宇轩昂,周身,有种自然而然的贵族气质,朗目似星,眉宇间融合着,令人感到很舒服的满足与优越,愈看愈觉得眼熟,遂一笑,回礼道“您是郡主府的人?”

    那人一笑“在下常胤绪,我三弟万选在路上认出了您,父亲知道后让我来找您。”

    小梅恍然,那郡主府护卫,原是怀远侯的儿子,而此人便是那日除夕宴上,礼待宾客的怀远侯世子,年纪虽比自己小了些,却仍要顾忌君臣之礼,提襟拜下“草民拜见世子。”

    熟料,小梅这一拜倒,吓坏了常胤绪,赶忙将他扶起,口中不住道“使不得,使不得”看向小梅一笑“离大哥与我家素有往来,我一向视他为兄长,您是离大哥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兄长,请千万别多礼。”

    小梅见他如此说,坦然点点头“好~”

    常胤绪见小梅并不忸怩,更是高兴,遂向小梅道“公侯不得擅见外臣,几位虽非朝廷中人,但总还是要避讳些,所以就不留帖子了,烦请几位明日辰时正,务必到府上一见,累贺先生将此事转告离大哥。”

    小梅知道,离歌笑又猜中了,向常胤绪点点头“你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烦劳转告侯爷,请他放心。”

    “有贺先生这句话,我便放心了,告辞”常胤绪说罢,向小梅躬身一礼,转身离开。

    小梅既得了这信儿,便是不能继续留在戏班了,满是歉意地又跟管事的打了声招呼,匆匆赶回醉生梦死,将此事跟离歌笑说了,几人一致决定,按时赴约。次日一早,四人先着便装,分三拨入城:燕三娘先以轻功入城,考察郡主府各个入口,随后,小梅赶在城门开启时入城,直接去戏班安排;离歌笑和柴胡则雇了辆马车入城,几人最后到戏班会合,换上装备,从戏园子后面的小门儿出去,同样分四路去郡主府,最终在郡主府西偏门儿会合。燕三娘翻身入内,将门打开,几人进了院子,抬眼却见,已有一人向这边过来。离歌笑见那人二十出头,着一身水绿襕衫,竹青色宽带束腰,身量修长,远观,隐约可察面目清秀,愈近,眉宇间愈发有着淡淡可亲,步履却是沉稳持矜,风采不凡。待那人又走近了些,连柴胡都觉得有些眼熟,小梅更是自第一眼便认出了,脸色很是不好意思——来者正是那日在路上看见自己的常万选。

    小梅取下面罩,先一步迎上前去,向常万选行了一礼,笑着解释“为免生事端,如此实属无奈,还请公子见谅。”

    常万选微微一笑,向小梅回了一礼,神情似乎很是理解,转而看向小梅身后的离歌笑一众道“父亲估摸着你们这时候会来,叫我领你们进去。”说罢,做了个请的手势,转身带路,小梅一笑谢过,向离歌笑几人一招手,自己先跟了上去,余下三人也将面罩摘了,随后跟上。

    柴胡快走几步跟上小梅,凑近了小声儿问道“他谁啊?怎么感觉哪儿见过?”

    小梅瞥了眼在前面带路的常万选,脚步悄悄放慢了些,小声儿向柴胡解释“他是忆卿的三哥,叫常万选,你记不记得,咱们去山西前,我给郡主府唱戏那次,忆卿扮的就是他。”

    柴胡一时恍然“他啊!”想了想,又道“他咋知道咱们从那儿进来?”

    未待小梅答话,走在最前面的常万选侧头温言解释“整个郡主府,只西偏门是不临街的,为掩人耳目,几位只怕会选择隐蔽一些的地方,小生由此推测,选了这一边,余下几门,其实也是有人候着的。”柴胡吓了一跳,看了看小梅,后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他少说话。

    几人一路,随常万远来到内院儿中堂正厢,刚踏上门廊,便见里面已坐了三人:常忆卿和常胤绪挨坐在客座上,谈笑风生,主座上,一半百老者,正微笑着,一边品茶,一边听座下的兄妹两人聊天。老者着一身家常的黎色底,杂色紵丝绫罗彩绣长衫,外罩个宽袖开襟夹棉长褂,牙色底子,用鸦青蚕丝细细勾勒了一株白描梅花,枝上花朵,皆含苞待放,无一绽开,别出新意,耐人寻味。除离歌笑外,燕三娘、柴胡和小梅只在门外看了那老者一眼,便料定此人必是怀远侯常文济:就容貌来讲,常万选更像他父亲,常文济一眼看去略显消瘦,脸不大,且因如今已年过半百,越发显得单薄修长,想来年轻的时候,大概是个十分秀气的瓜子儿脸。下巴上未蓄长须,最长不过两寸,修剪得很是齐整,颜色微微发棕,虽非浓须却也不稀疏。眉眼柳叶偏杏,眼角略带丹凤,此时他正虚目品茶,热腾腾的茶气,于其双目前恍惚飘渺,更让这一双眼睛,凭空多出几分温婉味道。但见其执盏的双手,虽纤细修长,却是骨骼精奇,持重灵活,秀气而不羸弱,可知其内家功扎实,善用刀剑。于座,两腿略开半肩宽,腰板挺直,不靠椅背,上身向前微倾,标准的武将坐姿,如此,又让人感到,有种不怒自威的内敛气度,然,这种气度并没有让人感到害怕,相反,却是使人不自觉地想去亲近,当真矛盾极了。离歌笑四人等在廊子里,常万选先一步进了厅堂,分别向父亲和兄长行了天揖,之后受了常忆卿的万福。

    常忆卿向常万选行过万福后一抬头,正对上小梅的笑脸,一时惊异“你们怎么来了?”

    “哝”常文济将茶盏放下,略带责怪地看向常忆卿,语气却全然宠溺“如何对长辈这样说话?”说罢看向离歌笑“还不见过你离大哥。”此时,常万选已将离歌笑几人请了进来。

    常忆卿背对着常文济撇撇嘴,但显然也知道,父亲不会让自己轻易过关,只得上前一步,向离歌笑道了个万福,忸怩地小声道“离大哥。”离歌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常忆卿起身后,见小梅和柴胡在离歌笑身后,冲着自己窃笑不止,狠狠地向他俩瞪了一眼,俩人立时老实了,燕三娘则是一脸活该的表情看向小梅和柴胡。

    常万选正待要介绍四人,但见离歌笑上前一步,屈膝稽首,伏地言道“离歌笑见过侯爷。”燕三娘、小梅和柴胡见其行这般大礼,一时无措,便也随之拜下,常忆卿见状,脸色立时有了些黯然。

    常胤绪和常万选齐齐看向常文济,见后者微微皱了皱眉,皆赶忙上前去扶起几人。燕三娘等起先还有些犹豫,在得到常氏兄弟首肯后,方才起身,却见离歌笑仍旧长拜不起,三人皆知其中缘故,见常氏兄弟欲去搀扶,站在两边的小梅和柴胡一把将两人拦住,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先别管,常氏兄弟似乎也明白了些,只得作罢。一时间,整个厅堂鸦雀无声,一众人只都静静地看着伏地不起的离歌笑。

第七章 娶尔代之

    常文济若有所思地看着离歌笑,好一会儿,方才长长叹了口气“初雪的事,你也莫要太自责了。”见仍没有反应,略垂首,淡淡道“自己的闺女,我比谁都清楚,她这么做,必然有她的理由,自小,她便是个有主意的,谁也左右不了,不能全怪你。”

    稽首于地的离歌笑听得这样一番话,不禁微微一震,缓缓抬起头,见常文济正和蔼地看着自己,心下更觉羞愧难当,郑重道“侯爷雅量,十年之约一事,单凭侯爷吩咐,歌笑定万死不辞。”常文济听得如此,神情了然而欣慰,燕三娘、柴胡和小梅则是互视一眼,略显诧异,而静立于旁的常氏兄妹,一时间却有些不知所云的疑惑。

    常文济一笑“你还记得。”

    常忆卿耐不住,向常文济道“爹,什么十年之约啊?”常文济眼波转向常忆卿,神情全然温柔,却没有着急回答,自顾自地笑了笑,随后却又微微有些愁容。

    “哦,我想起来了。”一旁的常胤绪恍然道“初雪十岁那年,不是和朝鲜国王订了婚么,还说什么以十年为约,如今正是第十个年头。”转看向常文济“父亲,皇上诏您来京,是要商量这婚事吧?”常文济缓缓点了点头,随手执了茶盏,细细品来。

    “可是。”常忆卿语气疑惑“姐姐都不在了,李峘娶谁啊?”正自思量,无意中瞥见,小梅似是担忧地看向自己,一时间,恍然大悟,看向座上,仍旧在幽幽品茶的父亲,语气急切“爹。”说着,又转身看向周围几人,见都有些犹豫地看向自己“你们......你们........”心下更是确定,定定地看向常文济,神情很是不敢相信。

    常文济轻叹一声,放下茶盏,温颜向常忆卿道“这也是你姐姐的意思。”

    “凭什么!”常忆卿生气道“她的婚事,凭什么要我去。”

    常文济收敛了些笑容,神情郑重地看向常忆卿“那你觉得,谁应该去做这件事?”

    常忆卿被问得一愣,自然无话可说,恨恨地跺跺脚,带些哭腔道“反正我不去!”说罢,愤然转身跑出门去。

    “哎,小梅。”常胤绪担忧地看向常忆卿离开的身影,回头看了眼父亲,后者向他微微点了点头,常胤绪向离歌笑几人歉意一笑,转身也追了出去。

    常万选看着兄长离开,秀眉微蹙,看向父亲,犹疑道“父亲,当真要让小梅代初雪嫁出去?”

    常文济看了眼常万选,没有回答,转而笑着看向离歌笑“我想让你”眼光遂又扫向其身后的三人“们陪小梅一起去。”燕三娘、小梅和柴胡皆是一惊,齐齐看向离歌笑,待其如何回答。

    离歌笑看向常文济,忽而微微一笑“看来,这婚约并不简单啊。”

    常文济打量了离歌笑片刻,却没有接着这话说下去,反而转手,将身旁八仙桌上茶盏的盖子掀了掀,一旁的常万选见状,向离歌笑几人一请“几位先坐,我去叫人看茶。”

    离歌笑、燕三娘和柴胡拱手谢过,小梅拱手一礼,微微一笑“有劳了。”四人遂各寻了客座坐下。

    常文济待几人坐下后,看向离歌笑道“李峘如何能即位,这你是知道的。”

    离歌笑皱了皱眉“皇上是担心仁宗之死么?”

    常文济缓缓摇了摇头,笑了笑“那总归是他们自己的事,不过”眼光一扫,定定地看向离歌笑“李峘即位时,不过稚气小儿,其母临朝八载,如今亲政多年,朝政却仍被外戚操控,到时候,怕是第二个安南国。”

    常文济所说的安南国,于洪武元年,由太祖册封国王陈氏,自此开始向大明朝贡。然永乐元年,礼部发现安南国王已为胡氏,并称陈氏后嗣绝,胡氏为其近亲,为众所推,权理国事,特来请封。成祖有疑,命行人杨渤等至安南查访,却是被瞒天过海。次年,安南旧臣潜逃至明,真相大白:安南丞相杀主夺权,欺瞒大明,骗取封号,遂,原安南国王的弟弟也辗转来到京城,成祖巧计印证后,派兵将陈氏遗主护送回国,责令胡氏还政,孰料胡氏死性不改,设伏杀害遗主及大明使臣,同时,封锁了进向安南的道路,成祖一怒之下,以三十万大军平定安南,然,因陈氏无后,安南便于永乐五年六月封郡,改名交趾,并设布政使司,真正成为了大明的一部分。

    离歌笑了然地点点头“母强子弱,历来大忌。”转而看向常文济“侯爷想帮他还政。”

    常文济略作沉思,语气淡淡“皇上本意,是让初雪去帮他的,不过如今...”顿了顿“小梅虽聪慧,身手也不弱,可论心思,却是远远比不得初雪,这些年,又被我宠坏了。此事,若全权予她,我也放不下心去。再者”看向离歌笑,眼里已难掩不舍“我就剩了这一个闺女,不想也没了。”

    离歌笑略带担忧“李峘他肯放人么?”

    常文济缓缓一笑“我用江山换一闺女,两者孰轻孰重?再者”轻轻叹了口气“曾经沧海难为水啊。”燕三娘、小梅和柴胡听得一脸迷茫,离歌笑则神情一震,了然苦笑了笑。此时,常万选踏进厅堂,其身后四个侍女将茶盏为离歌笑几人奉上,而他本人则上前一步,为常文济身旁桌子上的茶盏续了水,遂转身立于常文济身旁。

    常文济品了口茶,侧头向常万选“小梅呢?”

    一旁的常万选略有尴尬,附于常文济耳侧,悄言“自己屋里哭呢,大哥不好进去,在窗边儿哄着。”厅堂不大,离歌笑几人也听得分明,皆抿嘴窃笑起来,常文济则是头痛地叹了口气,遂又向离歌笑道“听说李峘已遣了随侍的人来,过几日便会下派到郡主府,小梅有很多礼节要学,你们也别走了,留下来了解一下情况。”顿了顿“我知道,你以前在锦衣卫时,学过朝鲜语,不过他们。”看向小梅几人,面色犹疑。

    离歌笑看了眼小梅“侯爷放心,小梅出过关,略通朝鲜语,沟通不是问题,三娘和老胡,我跟小梅负责教他们,尽快解决沟通问题。”

    常文济点点头,遂又补充道“我已向皇上呈递了,此次的随行人员名单,你们只说自己是那上面的人,临行前,会有人替你们去接受礼部核查,走的时候,直接扮作他们上船即可。”

    离歌笑点点头“明白。”

    常文济忽而转看向小梅,微微一笑“听初雪说,这次在山上,我那小丫头蒙你多番照顾,这次随行,还要劳烦多多费心,老夫在此先行谢过。”

    小梅一时无措,赶忙起身回礼“侯爷过誉了。”见常文济向自己摆摆手,方才敢坐下。

    常文济微微摇了摇头,向小梅温文一笑“这丫头,从小被我宠惯了,脾气难免娇贵,你多担待,该说的就说,当是替我管教管教。”离歌笑已有些忍俊不禁,一旁的柴胡和燕三娘,则皆一脸窃笑地看向已满脸通红的小梅。

    柴胡似乎还嫌不够,抢上一步道“侯爷,您还真找对人了,小丫头可听这小子的了。”说罢,看了眼正向自己怒目打眼色的小梅“是吧,娘娘腔。”

    常文济听得柴胡这样说,也不禁笑了笑,而后忽然想起什么,向小梅问道“听初雪说,你也叫小梅?”这一问,离歌笑几人笑得更厉害了,小梅真是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

    知道当着常文济的面儿不若常忆卿,小梅怕他生气,硬着头皮道“我叫贺云虎,小梅是我的艺名。侯爷叫我云虎就行了。”想着,初雪大概,把名字的由来也告知了,便没过多解释。

    却见常文济若有所思地用手捻了捻下髯,喃喃“云虎,云虎....”直至发现,客座上的小梅,已经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方才一笑作罢,缓缓起身,向离歌笑几人道“走,去后面看看那丫头去,哎,真是让我给宠坏了。”话虽如此,语气却全无责备,听去,仍旧满是带些怜惜的愧然歉意。

    几人随怀远侯至东侧一处偏院,说偏,只位置不在中轴,但同属内院。东偏院前厅七间两厦九架,中堂七间九架,后堂七间七架,门屋三间五架,进身略小,但仍十分宽敞。主人似乎很有些自己的情趣,离歌笑几人自前厅入院,临廊看去,满是花圃,现下虽皆凋零,但从残存品相上,仍能看得出各个珍品,且四季齐全,每年依季开去,此景甚是难寻。前厅院内四角,各有一株玉台照水,虽只余孤枝陨朵,但仍有明心沁神的傲骨风姿。游廊里,梁栋、斗栱、檐桷皆只上了护漆,保持了原有木色,梁栋以透雕代替彩绘,内容都是些民间广为流传的神话传说,人物形神兼备,情境呼之欲出,一看便知出自大家之手。主家也似乎极爱梅花,窗枋以梅花作边饰,手法精细,入木浅显却分毫可见,瓣瓣儿灵动,好似自窗边走过,便能闻到沁沁清香,心里不自觉地生出许多甜蜜。

    几人还未进后堂,便听得院内常胤绪略显无奈的声音“小梅,你先下来,你下来啊。”一行人的脚步都随之顿了一下,走在最前面的常万选回头看了眼常文济,后者苦笑着向前一示意,常万选加快几步,先行进了后堂。

第八章 字字珠玑

    余下几人随后跟上,刚到门口,便听得常万选也出奇地着急“哎,小梅,你别上那么高啊,下来,下来。”

    一行人快几步进了后堂一看:常忆卿身着荷青色云锦缠枝交领短袄,下着妃色偏桃金丝暗嵌如意团纹马面裙,头发只用一根胭脂发带将上半部分松松束起,却正依站在院内一块高耸飞扬的太湖石的犄角上。若非这场面着实不搭,如今太湖石上攀蔓皆枯,她倒恰如一朵临崖雪莲,风姿绰约,娇小动人。只此时脸上早已哭花了,又是这般姿势站在那儿,神情哀哀怨怨地望着远方,自底下看去,实在滑稽,小梅几人已经有些忍不住要笑出声儿来。

    常文济快步走到太湖石下,抬头向上看去,佯装怒气“忆卿,下来。”小梅听得常文济改口,一时惊讶,但想着还在上面的常忆卿,便也没多心,反是方才一直着急的常氏兄弟,听父亲这样唤妹子,似乎很惊讶,相互看了一眼,皆神情疑惑地看了眼常文济,遂又担忧地看向常忆卿。

    常忆卿向下看了一眼,似在揣摩老父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端详了一会儿,一撇嘴“我不!”又见常文济略有无奈地微笑着看向自己,语气已然有些力不从心“我就不...”说罢,竟赌气地坐在了最高的那个犄角上。

    燕三娘又好气又好笑,看向常忆卿,一叉腰“你再不下来我可上去了啊。”

    常忆卿知道燕三娘想上来自然不会废话,又气又无奈,翻身站了起来,委屈地边哭边向下面一众道“你们欺负人,又不是我的事儿,凭什么让我去啊,那么老远。”说着说着就又哭了起来,身子还摇摇晃晃的,很是令人担心。

    小梅在下面看着,不由得上前几步,走到那犄角下,只怕她一不小心跌下来,着急道“忆卿,你别闹了,我们都陪你去,先下来,好不好?”常文济若有所思地看向身前紧盯着上面的小梅,嘴角微微衔了一丝略带苦涩的笑意。

    常忆卿听得小梅这样说,犹豫了一下,边哭边问“你们真陪我去?”见小梅拼命地点头,又斜眼看向离歌笑几人。

    离歌笑轻笑一声,点点头算是默认了,燕三娘则忍俊不禁道“呵哼,去,都陪你去,快下来吧。”

    常忆卿明显有点儿犹豫了,看向太湖石下,使劲儿朝自己招手的小梅,慢慢泄了气,撅着嘴道“那好吧。”一个提气,飘然而下,一头扎进了怀远侯的怀里,又哭了起来“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常文济将她揽在怀里,落下的目光中,满是怜爱与不舍,语气轻柔,哄孩子似的,却仍有不可动摇的权威“你姐姐说,少则一季,多则半年,就让歌笑他们把你弄回来。”

    常忆卿止了抽泣,抬头看向父亲,疑惑道“这事儿,是姐姐交代的?”

    常文济神色一黯,看向常忆卿,缓缓道“她走之前,留了信。”见常忆卿微微一怔,转而略有急切,没好气地笑了笑“走吧,进屋给你看。”说罢,仍旧揽了常忆卿,向后堂正厢走去,余下几人紧随其后。

    进了厅堂,离歌笑等仍旧在客座上坐了,常文济落座主位,常万选命人将两个圆凳依次放在常文济右手一侧,待常忆卿和常胤绪挨着坐了,自己便只立于常文济左后方待命。四下安稳后,常文济自袖管取出两封信来,递与常忆卿,后者接过,见一书“忆卿亲览”,另一“父亲玉览”,却只自己这封还盖着封印,询问地看向父亲。

    常文济一笑“你姐儿俩的私房话,我不方便看。”说罢将目光收回,合目静养,只作不闻。

    常忆卿缓缓将自己的那封信打开,秀迹依稀,只伊人已去————

    吾妹亲览

    今宵一别,天人难逢,万般缘故,一言难蔽,千万重担,望尔亲擎。

    黄口缘定,上赐朝鲜,吉礼日近,情缠诸事,恐难分身,愿卿相助,东渡须臾,了结于此。

    李峘稚龄得政,外戚跋扈,母强子弱,上意疑虑,时日甚久。着人与卿同去,相持相护,再,东岛暗枭,亦可遣之,只其经年独掌,恐有异欲,万事小心,切勿轻信任用,如有变动,依令夺之,不得迟疑。李峘之位甚微,上意忧忌,其心亦是难安,尔今此去,助其还政,江山孰重,其心自明,毋多纠缠。权归正位之时,便是尔等归巢之日。

    惠善亲笔

    望自珍重

    寥寥百字,惜字如金,即使是给嫡亲妹子的遗言,亦不肯多说半分,但常忆卿依旧能够透过这几页笺纸,望见常初雪于那最后一晚,执笔亲书时,久久难舒的远山眉头,为自己的不告而别,也为常忆卿的漫漫道远。两人一母同胞,感同身受,长姐的担忧与愧疚,字字句句,无不挂怀,心心念念,无不为己着想。常忆卿亦明白,姐姐这般言简意赅,并非毫无眷恋,而是留恋到,已腾不出半分心绪去表达,有对她的,也有,对他的。啪啪两声,一行清泪沿腮边滑落纸上,将“珍重”两字晕染开来,于寂静许久的厅堂里,犹如玉碎之声,响彻清明。

    常文济缓缓睁开眼睛,看向暗自落泪的常忆卿,知道勾起了她的伤心事,但此时不是难过的时候,沉声道“我的那封,你也看看吧。”常忆卿一愣,遂缓缓打开另一封信。

    父亲亲览

    吾命终此,毋怨他人。

    平顺暂宁,婚期将至,忆卿聪慧,稚气未褪,然唯如此,以绝后患。平顺之事,着一枝梅插手其中,而今亦可持重,望老父亲邀相言,吾妹之事,全权相授,毋生疑窦。东岛日久必为大患,尽早纠之,少则一季,多则半岁,即可归朝,切勿拖延,恐生变故,半岁未成,亦即返程,朝鲜弹丸内乱,自保昭然,翻覆久安。

    承爱经年,无岁终老,望恕不孝,来世续缘。

    惠善拜上

    常忆卿看罢,皱了皱眉:这信看来并没有多少区别,甚至还有很多没说,正因为太简单,常忆卿觉得,姐姐与父亲的交流恐怕多过自己,她并不想因此而怀疑什么,但总觉得,姐姐与老父有很多事情在瞒着自己,而且,那些事情都与自己有关。

    常忆卿想了想,向常文济道“那离大哥他们跟我一起去,是以什么身份呢?”

    常文济捻了捻下髯,缓缓道“皇上恩准,随亲人员里,除往日规格外,近侍,可由我指认,所以,我安排了少师一人”目光看向离歌笑“太医院院判一人”随之看向贺小梅,“引领诸御医及大使、复使。王府仪卫正一人”遂看向柴胡“随亲引领主将。”转而看向常忆卿“除此,我也向皇上奏请,另加一名近身尚宫”遂向燕三娘略点了点头,又继续向常忆卿道“引领随侍诸司,着你自己选个府内人带去即可,可免礼部审核。宫里来人宣旨的时候,让他们知道一下就行了。他们”环视了离歌笑、小梅和柴胡三人道“三人的礼部审定,自有人代他们去,临走前的这些日子,他们就住你这儿,抓紧时间,把朝鲜语学了,待送亲那日,再找个驿馆,将人换出来就可以了。”

    常忆卿听得‘临走’‘送亲’,又有些不乐意,将两封信收了,看向常文济嘟哝道“那,吉日已经定下了?”

    常文济慈爱而疼惜地看向常忆卿,语气带些宛软“今年浴兰,你怕是要在异乡过了。”

    常忆卿一时惊诧“啊?五月初就要走么?”

    “朝鲜使臣,除夕来大明进贡,跟皇上提了婚事,圣旨到怀远的时候,钦天监已经把吉日算出来了”常文济似有不忍“是四月二十三。”

    “那”常忆卿在心里算着日子“那岂不是还不到三个月。他们”看向离歌笑几人“能学得会么?”

    常文济看了看离歌笑,向常忆卿道“歌笑和贺先生会一些,他两人负责教燕姑娘和柴先生,再者,我已奏请皇上恩准你于府里待嫁,过几日,宫里便会让朝鲜使臣带来的教习尚宫来你这里,还有几个精通汉语的翻译官,你只说他们”看向离歌笑几人“是你的近侍,需要学习朝鲜语,有事向他们请教就行了。总之,尽力而为吧。”说罢,看向离歌笑几人,后者皆点头承诺。

    “那..那...”常忆卿皱眉寻思着,遂有些难过地看向常文济“我走那天,您去送我么?”言罢满是期待。

    常文济愧疚一笑“皇上传我今儿晌午进宫,晚上还要设宴为我引荐朝鲜使臣,之后几日,都会在宫里料理你的婚事,等完了事儿就得回去了”见常忆卿又欲纠缠,正色道“外官无旨意不得留京,我不能多呆。你大哥留下来陪你。”继而又看了眼身后的常万选“你三哥也留下,到时候他俩一起送你走。”

    常忆卿知道这没得商量,徐徐抽泣起来,两只手揉搓着裙面儿,娇声道“可女儿出嫁,不都有娘家人送的么。”

第九章 未雨绸缪

    常文济耐心解释道“你姐姐被封为怀远公主,皇上即君父,岂有臣代君父之职。”

    一旁的常胤绪怕常忆卿脾气又上来,忙劝慰道“忆卿,你别难过,不还有我和万选呢么。”

    常忆卿斜了一眼,常胤绪自讨没趣,怏怏闭嘴,常忆卿又难过了一阵儿,忽然想起什么,向常文济道“那我还要阿满姐陪我去。”

    常文济收敛了笑容,若有所思道“阿满我要带回怀远去。”遂看向常忆卿“我带了梓沁来,让她跟你去。”

    常忆卿撅撅嘴,还想申辩“可是......”

    常文济却不容她再说下去“行了,就这么定了。”常忆卿从未像这样被直接拒绝过,一时怏怏,却也只得作罢。

    因皇上要留饭,常文济必须晌午前入宫,临走,兄妹三人和一枝梅一直送到了门口。常忆卿紧紧跟着父亲直至门外,恋恋不舍地向常文济道“爹。”常文济回头,望向常忆卿那双水汪汪的眸子,心下一紧,疼惜而不舍地缓缓叹了口气,常忆卿见他这般,终于控制不住,上前扑进父亲怀中,像个孩子般将常文济死死抱住,好像这样,他就真的不走了似的。

    常文济虽心有不忍,仍旧柔柔地抚了常忆卿的乌发,温言慰藉“忆卿,听话,爹等你回来。”

    “嘤....嘤....嘤...嘤.....”常忆卿颤抖着身子抽泣道“我舍不得您.......万一.....万一半年后我还回不来..”此时说这些,似乎不太吉利,常文济其实也并非全然放心,否则不会定要离歌笑几人同去,现下又听得如此说,虽是无心,却是没来由地涌起些忐忑,奈何事关重大,只得强忍了心绪。

    “哝”常文济佯装不高兴“什么话,我去年大寿你就没回去,怎么,今年也要逃么?爹还等着你敬酒呢。”

    常忆卿抬起头,泪眼汪汪“可是..可是..”她心里仍旧是没底儿的。

    常文济一笑,打包票似地看了眼离歌笑道“我都跟你离大哥他们说了,最迟半年,无论结果如何,都得把你弄回来。”说罢,避着正在怀里哭的常忆卿,向离歌笑使个眼色,后者也明白,这是初雪的意思,遂点头承诺,常文济这才又道“到时候,请你离大哥他们也去,一起在怀远过年,如何?”

    常忆卿将头埋在常文济的怀中,撒娇似地扭了扭身子,嘟哝道“这还差不多。”顿了顿,终于松开了常文济,瞥了眼身旁站着的小姑娘:那姑娘年方二八,比常忆卿还小,看去就是个孩子。常忆卿收回目光,似乎想做最后的努力,向常文济道“您真的,不能让阿满姐跟我一起去么?”又瞥了眼那小姑娘,凑上前,于常文济耳边悄言“我不想让梓沁跟我去,她太小了。”

    常文济没好气地笑笑,刮了刮常忆卿挺挺的小鼻子,道“梓沁年纪虽不大,却是比你懂事儿多了”转而向那小姑娘道“梓沁,一路上好好给我看着小姐,别让她惹事儿。”

    梓沁咧嘴一笑,年纪似乎又比实际小了几岁,语气却信誓旦旦“奴婢一定好好照顾小姐。”常忆卿在一旁则是一脸的无奈。

    “行了。”常文济知道,长痛不如短痛“不早了,我得进宫了,你们也回去吧。”说罢,转身上了车,如那日进城般,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郡主府。

    常忆卿在门口站了许久,直到梓沁终于忍不住劝道“小姐,老爷已经走了很久了,我们回去吧。”方才默默垂了头,转身回了府里。一路上,梓沁见常忆卿脸色仍旧阴郁,以为是自己的缘故,小心翼翼地看向常忆卿,鼓足勇气道“小姐,阿满姐会的我都会,虽然没出过远门,但也不比阿满姐差啊。”

    常忆卿瞥了眼她“跟带个孩子似的,一点儿气势都没有。”离歌笑几人和常氏兄弟跟在后面,不由得暗自窃笑。

    梓沁一脸不服气,气鼓鼓道“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我...”

    小梅自觉这女孩子有趣,忍不住问道“那你多大了?”

    梓沁回头看向小梅,一仰头“十六了。”一旁的常忆卿则是一脸‘天将亡我’的表情。离歌笑几人这才真的忍不住,全都笑了出来,连常氏兄弟也有些忍俊不禁。

    常万选见离歌笑一脸好奇地看向走在前面的梓沁,解释道“梓沁是父亲一个部下的女儿,她爹去世后,父亲就把她留在了府里,别看她年纪小,功夫不弱的,易容暗器也都会。”

    几人回到内院东偏院的后堂,常忆卿刚踏上正厢阶台,听得常万选在身后道“忆卿。”一行人皆顿住身形,回头看向常万选,见他看了眼身旁的常胤绪道“我跟大哥,还有梓沁,先去安排一下厢房,你跟离大哥把事情捋一捋,要不忙活半天,最后还不知道让人家住哪儿,岂不失礼。”

    常忆卿一笑“还是三哥想得周到,是我疏忽了”转眼看向一旁正垂头丧气的梓沁,一乐,道“愣着干嘛,还不表现表现去,别让我觉得带着你亏了。”

    梓沁抬起头,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了看常忆卿,扭头见常万选向自己笑着招招手,咧嘴一笑,向常忆卿道“恩,我马上去。”说完,蹦蹦跳跳地跟着常氏兄弟出了院子,常忆卿一脸‘孺子不可教’的表情,无奈地摇摇头。

    小梅见常忆卿这个表情,不禁好笑“你别不服气,我们带着你,跟你带着她,没什么两样。”这话说得俏皮,连离歌笑都不禁笑了出来。

    常忆卿向小梅一叉腰“你什么意思?!”

    小梅笑着连连摆手“没什么没什么,我什么都没说。”一旁的燕三娘和柴胡却是笑得更厉害了。

    常忆卿泄气地放了手,转身进了厅堂,往东厢走去。一枝梅紧随其后,常忆卿边走边向后面愤愤道“哼,刚一见面就把我爹拿下了。”离歌笑三人皆转头看向小梅。

    小梅一时无措,茫然地指着自己向常忆卿道“你说我么?”

    常忆卿气鼓鼓地,于东厢临窗的老花梨草龙万寿纹围屏榻上坐下,离歌笑几人,则在东厢正中的榉木八角拼桌旁依次坐了下来。刚坐定,便有侍女上了茶,另沏了一壶茶,放于常忆卿身旁的小几上。

    常忆卿执茶品了一口,抿了嘴,看向刚刚坐定的小梅“不是你是谁,我这字,虽是父亲执意要取的,可自打记事,爹爹他便只愿叫我小梅,而且,家里人,若名字里有梅字的,都要避讳。我乳母有个女儿原是叫陈梅生的,爹爹硬是让人家给改了。可到你这儿”眉眼寻思着上下打量了小梅一番“知道你也叫小梅,就算是个艺名,转过脸儿来,也跟我改了口,您面子可真大。”小梅一时辩驳不得。

    “行了,忆卿”知道常忆卿又犯小心眼儿了,离歌笑禁不住为小梅打个圆场“别老揪着这名儿不放。朝鲜那边的事儿,你比我们了解,得先跟我们交个底儿,咱们才好想想,从哪里开始办这件事。”

    常忆卿瞥了眼离歌笑“李峘你不也认识么?干嘛问我。”

    离歌笑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我那年去你们家,总共在府里也没呆几个月,后来他来的时候,我们也快走了,再说,他家的事,自然没有你们常家了解,初雪跟他定亲后,你们肯定都要调查清楚的。”

第十章 一一道来

    常忆卿微微一笑,便也不再推辞了“好吧,让我想想。”自顾自地捋了捋头绪,却发现仍是一团乱麻,不耐烦地摆摆手道“哎呀,算了,挨个儿说吧,先,从他自己说起。李峘,嘉靖十三年五月生人,今年该二十九了。他是朝鲜中宗李怿的第二任继妃,坡平尹氏所生,即位前被封为庆原大君。他父亲有两个嫡子,上头有个哥哥,也就是,朝鲜第十二任国王,仁宗。而仁宗,则是他父亲的第一任继妃,族籍也为坡平尹氏的章敬王后所生,只不过,生下仁宗后便去世了,而仁宗则即位不到一年便去世了,又没个子嗣,所以才能轮到李峘,正所谓兄终弟及。”

    小梅想了想“那跟,当今圣上的情况比较像啊。”

    “嗯。”常忆卿点点头“这样说是没错,只不过,李峘的关系更近一些。”一时间衔了丝笑意“听说,他母亲还是中宗第一任继妃的远房宗亲,因家境式微,被仁宗的母家舅舅一族选为世子继母,却终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离歌笑点点头“听说,她能够多年无子嗣,却稳坐中宫之位,之后又于一众非议中生下李峘,隐忍到仁宗去世,将儿子扶上王位,的确不简单。”

    “谁说不是呢。”常忆卿若有所思,忽而一笑“既说到了,原该,先从她说起的,不过,还是先把她丈夫那边捋清楚比较好。”见离歌笑微笑着点点头,正色道“你知道,中宗能够即位,也是经历过一番波折的。”随即不由得笑了笑“想来,这兄终弟及的传统,自他父亲那时便有了,只不过,李怿有黄袍加身的造化,却没有杯酒释兵权的魄力,这傀儡本质竟也传给了两个儿子,真是可悲。”

    “我记得”小梅忽然想起什么,向常忆卿道“中宗之前,有个废主燕山君,是他的异母兄弟吧。”

    “是。”常忆卿点点头“燕山君的母亲咸安尹氏,是其父,朝鲜成宗的第一任继妃,因善妒,多次杀害被宠幸的宫女和嫔妃,后又因匿藏毒药和邪书差点儿被废,托了她儿子的福,被大臣们给保下了,不过两年后,也就是成宗十年,大明成化十五年,她竟又因成宗宠幸了其他妃嫔而将成宗抓伤,这是大逆,神仙也难保,第二天就被废为庶人,那时,燕山君李隆才三岁。”

    燕三娘却不以为然“哼,那个成宗也是,都娶老婆了还找别的女人,活该被抓,要我说,还该打呢。”小梅和柴胡听罢,皆窃笑着看向离歌笑,后者当真哭笑不得。燕三娘却是没有注意,只又道“那个燕山君也怪可怜的,那后来,他父亲有没有把他母亲找回来?”

    常忆卿苦笑了笑,似乎有些感慨“若是找回来了,如今,大概又是另一番模样了。”顿了顿“隔年十一月,成宗册立了一位与废妃同年入宫的淑仪为第二任继妃,也就是李峘父亲,朝鲜中宗的生母,坡平尹氏,自此,燕山君便由她抚养长大。”

    燕三娘似乎没有听到想听到的,继续追问“那燕山君的生母呢?他父王不打算把他母亲接回来了么?”

    常忆卿品了口茶,淡淡道“三年后的八月,成宗命左承旨李世佐将尹氏在其私宅赐死,尹氏的亲人亦被下令流放。”

    燕三娘一拍桌子“这也太过分了,好歹夫妻一场,日后他怎么跟自己儿子解释。”

    “夫妻一场又如何”常忆卿轻哼一声“钩弋夫人还不是应了句女主乱政,惹得武帝立子杀母么,何况尹氏这个醋坛子。”

    柴胡想了想,问道“那这个燕什么君的,后来出事儿,是不是跟他娘有点儿关系?”

    常忆卿眼睛一亮,嘻嘻一笑“哇,胡哥,连这你都能想到”佯装忧虑道“你可不能再聪明了。不然,离大哥该有威胁感了。”正喝茶的小梅和燕三娘,扑哧一下,齐齐把茶喷了出来,边咳边乐,离歌笑则是一脸无奈地苦笑着看向常忆卿缓缓摇了摇头。柴胡纠结地看了眼离歌笑又讪讪地瞥了眼燕三娘,最后憋不住,伸手给了坐在身前,仍旧狂笑不止的小梅后脑勺一巴掌,小梅这才努力控制了些,遂又小心翼翼地将凳子搬得离柴胡远了点儿。

    常忆卿抿嘴乐了半天,继续道“李隆自小性情粗暴,不喜读书,成宗虽明确表示过他不宜继任,却始终没有改立世子。我记得,应该是他即位后的第十年,自外戚那里得知了生母的事,自此愈加乖戾,与本身性格不无关系。”想了想,皱眉道“最耸人听闻的是,听说他曾经因为其母的事情,盛怒之下,将成宗大王淑仪严氏、郑氏以及他的两个弟弟安阳君和凤安君一并杀害,甚至迁怒于当时已病重在床的,自己的亲祖母仁粹大妃,致使其因愤恨惊惧而死于昌庆宫景春殿,可谓残忍至极。”

    “什么?!”小梅一时难以接受“连自己的奶奶也不放过,这也太过分了。”

    这下连柴胡都惊讶了“咋比俺性子还暴。”一旁的燕三娘已全然忘了一开始对李隆的怜悯,一脸愤愤不平,却又一时骂不出什么,只在那儿粗粗地喘着气,离歌笑倒是已经淡然了,帝王家的怪事,与他来说屡见不鲜。

    大抵因为事不关己,常忆卿并没有多大感触,继续道“事态越发厉害后,朝堂人人自危,终是为了自保,燕山君即位后的第十二年,知中枢府事朴元宗和吏曹判书柳顺汀集结了部分朝中大臣,发动政变,先是领兵杀了外戚慎守勤和任士洪,并将昌德宫包围起来,驱散宫中卫队,迫使燕山君退位,再以中宗生母,当时慈顺大妃的名义,命燕山君交出国王印玺。紧接着便拥立当时还是晋城大君的中宗李怿即位,就是现在朝鲜国王李峘的亲生父亲。”

    小梅皱眉摇了摇头“看似黄袍加身,实际却很是不同。宋太祖当年兵变陈桥,对一切洞若观火,如此铁腕,不难日后杯酒释兵权,可李怿就不一样了,这事儿本就不是他谋划的,被人刀架着当了王,日后怕也做不得主。”柴胡和燕三娘听得在理,不住点头,离歌笑则目光略带深意地于后默默打量着小梅,另一边,自小梅开始说起,常忆卿的眼神便慢慢放亮,越来越掩饰不住赞许。

    常忆卿笑着点点头道“没错。中宗一朝基本都在受朝臣左右,甚至连结发妻子也保不住,真是窝囊透顶。”

    这次柴胡又不明白了“他不都是国王了么,他老婆咋又出事儿了?又是因为他找别的女人了?”这话虽说得直白,但小梅和燕三娘也是有些不解,皆看向常忆卿,待其解释。

    “中宗的妻子是燕山君王后的亲妹妹,她姐妹俩的父亲,便是被杀了的慎守勤。”常忆卿淡淡地交代了一下几人的关系,似乎这已然能说明一切了。

    “那”燕三娘担忧道“他的妻子后来怎么样了?”

    “被废了,一辈子不能见自己的丈夫。”见燕三娘神色黯然,常忆卿淡淡一笑。

    一直没有说话的离歌笑接口道“刚才你也说了,中宗两个继妃,都是坡平尹氏一族,且还有些远亲关系。”

    常忆卿点点头“是,这便要说到李峘的母亲了,她是坡山府院君尹之任的女儿,虽也是两班贵族,却没落得比较早。不过,这也是她能够被选为王后的最大优势。”

    “因为,仁宗李峼已经出生了。”离歌笑淡淡道。

    “是。”常忆卿点点头“仁宗出生后便失去了母亲,他舅舅尹任,为给外甥找个庇护,急需一个后位人选。”

    “身份尊贵,又是同宗,但真正可以仰仗的背景却不够强大,位份给得合情合理,不怕再掀起风浪,以后即使有了子嗣,没有雄厚的家族支持,也还是好掌控的。”说罢,离歌笑苦笑着摇了摇头“尹任当真打错算盘了。”

    “倒不如说是小看了女人成为母亲后的潜质。”常忆卿品了口茶,缓缓道“尹氏因何入主中宫,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自己也自然是清楚的。所以,尹任想当然地认为她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好好抚养仁宗,依靠这份养育之恩安度晚年,更加相信,她没有胆量怀上孩子,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柴胡显然还没绕过来“这跟她自己有孩子有什么关系?”

    小梅看向柴胡“胡哥,我听说,朝鲜是个地位等级很森严的地方,中宗原配王后只几天就被废了,又没有子嗣,第一任继妃就相当于第一任王后,她的孩子就是嫡子,第二任无论怎样都是继任,名分上差很多,若有子嗣,也是嫡次子,长子在前,世子之位是轮不到他的。身为国母,国家的继承人却不是自己的儿子,是很尴尬的事情,难免会被猜忌为给自己儿子谋划而对王世子不利,尹任也会因此对她多加防备,甚至引来不必要的杀身之祸。”

    燕三娘似是理解却又无奈地摇摇头“本该是一家人,怎么弄得跟仇人似的。”

    “成王败寇”离歌笑语气沉沉“王位只有一个,争夺的人越多,每个人的机会便越渺茫,再者,即使登上王位,还要防着像燕山君这样被推翻,当真令人寝食难安。”

    柴胡已然有些不耐烦了“要我说啊,这都是那帮皇家人自己作出来的,该谁的事儿谁干去,没事儿闲的想这想那,一辈子心惊胆战的。”话糙理不糙,可若人人都能想得通,倒真少了不少事情。

    沉默良久,重新调整了思绪,常忆卿方才缓缓道“不管怎样,中宗的第三任王后尹氏,在入主中宫十七年后还是有了自己的儿子,就是现在的李峘,但那时候仁宗早已被封为世子,由此,朝中也逐渐分为两派:一派是以王后尹氏的兄长尹元衡为首,支持庆源大君;另一派则是世子派,以世子已故母亲,中宗的第二任王后,章敬王后尹氏的兄长尹任为首。”

    小梅不禁感叹道“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燕三娘皱眉问道“那最后谁赢了?”

    “这事儿,就要说怎么看了。”常忆卿似乎有意吊人胃口“以尹元衡当时的势力,自然不能跟尹任争出个高低,所以仁宗才能顺利即位,也怪他命不好,不到一年就死了,李峘能够得到这个皇位,也算该着。这之后,尹元衡一派自然占了上风,不然,也不会有如今的女主掌权。”

    小梅不禁问道“听歌哥说,李峘是十二岁即位的,他与仁宗相差不过十九岁,那他死的时候,也不过三十出头,他身体很不好么?”

    常忆卿淡淡道“这倒没听说,不过性格倒是很随他父亲。听说中宗去世后,他一度悲痛欲绝,后来便病逝了,在位也就八个多月。正统说法是,因太过悲伤,导致得了病气。不过...”

    离歌笑沉思许久,终于开口道“不过,也有传言,是王后尹氏,毒杀了仁宗。”燕三娘和小梅皆是一惊,柴胡则是满脸困惑地摇了摇头。

    常忆卿不置可否“仁宗的性格只代表他个人,真正能够左右其决断的,是尹任代表的家族,王后尹氏未必会认为,自己对仁宗的养育,是多么坚实的依靠。”

    “可是”小梅显然不愿意去相信“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仁宗就是尹氏所杀啊?”

    “确实没有”常忆卿扬了扬眉毛“只是不排除有这种可能。”继而,又似无所谓地摆摆手“反正已经死了,现在要考虑的,是李峘。”

    “的确要考虑李峘”离歌笑一边思索一边道“我想,初雪留的信里,已经说了这次的任务吧?”

    常忆卿盯了离歌笑好一会儿,方才将两封信拿了出来,起身将信置于八角桌上后回了榻边坐下。离歌笑只择了写给常忆卿的那封信看去,看罢,将信放下,沉思良久。一旁的小梅见状将信拿来细看,秀眉微蹙,没有言语,其身后,柴胡探头看去,一脸迷惑。小梅遂又递给燕三娘,后者看完也是一脸愁容。

    离歌笑看向常忆卿“黑梅暗枭,在朝鲜也有分支?”

    常忆卿眼睛一亮,略带考究地上下打量了离歌笑片刻,一笑“没想到,朱世叔连黑梅令的事都告诉你了。”见离歌笑垂目默认,淡淡道“那你便应该知道,它是成祖设立东厂后,为防其心不端而设。东厂在朝鲜便设有分支,暗枭自然也会有。”

    离歌笑皱眉印证道“那么,李峘的事,也是暗枭在负责调查?”

    常忆卿一笑道“不然,我们还有千里眼不成?”

    “这黑梅暗枭不就是千里眼么。”柴胡一笑,道“哎,那你没查查仁宗是咋死的?”

    “这怎么行。”常忆卿无奈地摇摇头“好歹是在人家的地盘儿,总要收敛些。”

第十一章 征途漫漫

    离歌笑思索了一会儿“这么说,仁宗的事,还未下定论?”

    “是。”常忆卿看着离歌笑点点头“若说确凿的论证,现下还没有,只朝鲜宫内一方说辞,坊间流传也只是猜测。”顿了顿“你为什么老问这件事?”

    离歌笑看向常忆卿“他怎么死的,不重要,但这背后一定牵扯了很多事情,他母亲现已有了强大的家族支撑,皇权偏位,外戚控朝。朝鲜礼教森严,又是自己儿子,这位大王大妃应该还没到想当女皇的地步,怕就怕百年之后,其身后的尹氏家族继续操控朝政,那时候,他们自己便会先起内讧,事情就更难办了。”

    常忆卿点点头“‘擒贼先擒王’,听闻这位大王大妃自小便心思过人,她的家族能够隐忍多年,至今权倾朝野,也是离不开她的运筹帷幄,细致谋划。可见其心思沉稳,才能做到步步为营,反败为胜。”

    “不”离歌笑肃然否定,看向一脸困惑的常忆卿“尹氏只是个名号,却算不得名正言顺,但纵然要权归位复,也得让他们心服口服。而真正能够扭转乾坤的........”

    “兵权。”常忆卿恍然醒悟,却又有些犹豫“你难道想兵变?”

    “我倒没那么大本事。”离歌笑苦笑道“不过,没有哪个皇帝,空有个架子就能待得长久的。”

    听得此处,常忆卿不自觉正了正身子“你不会是想调动朝鲜那边的黑梅暗枭吧?”

    离歌笑见常忆卿一脸警惕地看着自己,无奈地笑了笑“黑梅暗枭行事机密,不能放台面儿上,这干系谁也担不起。再者,那边若真想改朝换代,大明不会不管,这事儿现下,既不能置身事外,也不能深陷其中。”

    常忆卿细细琢磨了会儿,犹疑道“你是说仁宗旧部?”

    “不只”离歌笑摇摇头,似乎又陷入思绪“不能光靠哪一方,李峘要有自己的力量支撑才行。这就要弄清,隐藏在朝堂背后的势力。”遂看向常忆卿“现在那边的最新情况,一时半刻无法反馈回来,得等咱们到了之后,慢慢调查清楚。这事儿不能操之过急,错一步,很可能满盘皆输,性命难保。”

    小梅越听眉头越皱,待离歌笑说完,缓缓回头看向离歌笑,神色忧郁道“歌哥,听你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咱们这次的任务,好像很危险呐。”一旁的燕三娘和柴胡皆斜眼看向小梅。

    柴胡推了小梅一下“咋了,娘娘腔,还没去就害怕啦。”燕三娘看向小梅抿嘴一笑,连离歌笑也不自觉轻笑了一声儿。

    “没有啦”小梅赶紧摇了摇头“我是说,既然这事儿这么不好办,那,我们走之前一定要先做好准备工作才行。”

    “小梅说的没错。”离歌笑收敛了神色“既然要调查,就得有调查能力。”说话间,看了看燕三娘,又看向柴胡。

    燕三娘被看得有些不安,试探地问道“你说的调查能力是.....”

    “语言。”常忆卿执了盏茶,优哉游哉道“听也听不懂,说又不会说,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呢。”小梅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被燕三娘狠狠地挖了一眼,赶紧收敛了些。

    其实,自方才,怀远侯提及,燕三娘便有些发憷,如今知道,不得不面对了,神情为难地向离歌笑道“可是,这么短时间,你让我学会另外一种语言,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么。”

    小梅一笑,安慰道“三娘你别担心,其实朝鲜语并不难学的,有时候,很有规律性,歌哥比我说得好,他教你没问题的。”转而惴惴地瞥了眼身后的柴胡“我就比较惨喽....”还没说完,见柴胡作势挥了挥拳头,赶紧作罢。

    离歌笑一笑,向燕三娘道“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困难,但,如果学不好,去了那里,不但很不方便,而且可能会有危险。老胡”转看向柴胡,神色更是严肃认真了不少“你也是,别不当回事儿,好好跟小梅学,到了那里,基本上不能再说汉语了,都得用朝鲜语交流,学不会的话,你和三娘”忧心地看了眼燕三娘“就都不能去了。”说到这儿,燕三娘看向离歌笑的眼神中,明显多了几分紧张和焦虑。

    燕三娘咬咬牙,似乎在下定什么决心“你放心”眼神坚定地看向离歌笑“为了....”顿了顿“大家”小梅和柴胡窃笑不已,离歌笑看向燕三娘的眼神则充满了温柔的信任,这令燕三娘更多了几分自信“我一定把它学好。”离歌笑点点头,转而看向柴胡。

    柴胡见看向了自己,认真地表了态“你放心,老离,俺以前是老鲁莽误事,这回一定完成任务。”离歌笑欣慰地点了点头。

    “不光是语言”常忆卿见状,忍不住提醒道“还有各种宫廷礼仪,宫内各部门的职能划分,各个官职的管辖范围,宫内人员的位阶关系等等,你们都要清楚掌握。”一时有了些愁容“说实话,这些连我都要从头学起,你们也不过比我多个语言学习罢了。”

    离歌笑皱眉想了想,问道“忆卿,朝鲜那边的教习尚宫和随侍官,按例,什么时候会来授教?”

    常忆卿想了想“今儿父亲进宫见了皇上,想来,过几日便会下旨了,父亲也不希望往后拖,毕竟现在,我们最需要的,就是时间。”想到这儿,缓缓侧了头,语气忧虑道“不到三个月啊。”

    几人商量妥当,常万选那边正好差了人过来,说房间,已经收拾好了,常忆卿便领了几人前去看过,待到晚上,一起在中堂用了饭。饭后,离歌笑与常氏兄弟好长时间没有见面,此番正好叙旧,另把小梅和柴胡也介绍给了两人,几人相谈甚欢。燕三娘则抓紧时间向常忆卿询问,有关朝鲜语的事情,常忆卿也就自己所知,捡重点,向燕三娘介绍了些朝鲜宫廷的规矩,不过也大都是她曾经从李峘那儿听来的,算不得细致,只是个大概,为的日后学起来不会太生疏。月照当空,几人听得,院儿内的打更声已是二更正,知道时辰不早了,便要各自回房休息。

    常忆卿拉了燕三娘的手,向离歌笑一笑“三娘我要借走。”几人一愣,皆看向离歌笑。

    离歌笑却也一愣“你什么意思?”

    常忆卿蹙了蹙眉,加紧挽了燕三娘的胳膊道“我要燕姐姐陪我,我不要自己睡。”

    小梅上下打量了常忆卿一番,忍不住笑了,道“你多大了,还不自己睡。”

    “要你管!”常忆卿嘟哝了嘴,瞥了小梅一眼,仍旧向离歌笑“行不行啊。”常氏兄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也都看向离歌笑。

    离歌笑被弄得一时尴尬,无奈道“你问我干嘛,问三娘么。”说罢,不自觉看了燕三娘一眼,见后者被常忆卿挽着,神情羞赧,欲言又止,心下很是疑惑。

    “我问过她啊”常忆卿没有理会燕三娘使劲儿拽着自己的胳膊,神情似乎很认真地说道“她说得问你才行么。”末了,还笑嘻嘻地看向燕三娘证实道“是吧,燕姐姐。”一旁的燕三娘真是恨不得先掐死她,再找个地缝儿钻进去。离歌笑听罢,当真是哭笑不得,小梅和柴胡则在一旁抿着嘴,拼命不让自己笑出来。常氏兄弟见离歌笑几人这般,不明缘故,彼此相视一眼,很是疑惑。

    毕竟还是看出了离歌笑的尴尬,常胤绪看向常忆卿,佯装生气地训斥道“忆卿,别闹,父亲交代过,一切听离大哥的,燕姑娘和离大哥他们一会儿可能还要商量事情,你别耍小孩儿脾气,若非要有人陪,让梓沁陪你不就行了。”这话不说则已,小梅和柴胡听得那一句‘有事儿商量’当真再也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柴胡向常胤绪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常家小哥儿,我们一会儿没啥事儿,你就让三娘陪小丫头吧。”说话间眼角一直瞥着离歌笑。

    离歌笑此时真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犹犹豫豫地向燕三娘“那你....”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哎呀。”燕三娘当真是被逼急了,挣脱开常忆卿,语气急切道“我是担心,到时候朝鲜那帮人来了,见我俩住一起,会不会起疑心。”一语道出,倒还真让几人一时犹豫,常忆卿也有些不知所措。

    小梅见离歌笑微微皱了皱眉,若有所思,常忆卿一脸执拗,却也看得出有些后悔,又见常胤绪想了想后,皱眉看向常忆卿,欲出言责备,忙向离歌笑正颜道“歌哥,我觉得,燕姑娘说的,还是有些道理的,要不这样吧,这几天,先让三娘陪忆卿住,等朝鲜那边的人来了,再让燕姑娘回来。不过我也想着,本来侯爷,上呈皇上时,便说过,三娘的身份”看向正满是感激地看向自己的燕三娘“是近身尚宫,到时候可能还是得跟随忆卿,现下住在一起,应该也不会错。”几人听罢,又皆深思起来。

    离歌笑想了想,点点头“小梅说的有道理,行”抬头看向燕三娘,如今倒也忘了尴尬,正色道“就这样吧,三娘,你就先陪忆卿住吧。”常忆卿在一旁,似乎还有些晕晕乎乎的,有些误打误撞的感觉。

    晚上,几人各自歇下,内宅东偏院的后堂里,常燕二人同盖一床被子,燕三娘睡外侧,却背对着常忆卿,虽闭着眼,但仍旧蹙着眉,显然是久久难以入睡,心下很是烦躁,翻过身来,缓缓睁开眼,正对上常忆卿充满疑惑的大眼睛,于漆黑的夜色中,显得异常明亮清透。

第十二章 不谋而合

    燕三娘吓了一跳“你干嘛?”

    “你干嘛啊?”常忆卿嘟嘟着嘴“大晚上不睡觉,翻来覆去的。”

    “没事儿。”燕三娘没好气地回道,说罢,转过去背对着常忆卿,不一会儿,感觉有人在轻轻地戳自己的肩膀,不耐烦道“干嘛?”

    常忆卿小心翼翼,带些讨好“生气啦?”

    燕三娘长舒一口气,转过身来盯着常忆卿“刚刚你是不是故意的?”

    常忆卿眼睛一转,若无其事道“什么啊,听不懂你说什么。”说罢欲要转过身去。

    “还装!”燕三娘一把将常忆卿抓住,伸手向其腰上抓去“说不说实话。”

    常忆卿笑得喘不上气儿来,边笑边求饶“好啦好啦,我说我说。”待燕三娘停了手,喘了口气道“我是真的想让你陪我”话未说完,见燕三娘不信,伸手又要过来,赶忙先一步抓住“是真的,以前,我就是跟姐姐一起睡的。”听得提到初雪,燕三娘方才住了手,却是仍旧一脸怀疑,常忆卿继续道“当年,姐姐被救后,病情一直反复,别人照顾我又不放心,而且伤好以后,她心情一直很低落,也是我一直陪着她睡,直到前几年,为着山西的事,我怕她分心,才搬出来的。”自说起初雪受伤,燕三娘便缓缓撤了手,带了些愁容地若有所思,常忆卿说着,见对面儿不吭声儿了,小心问道“你又怎么了?”

    “初雪”燕三娘语气轻渺,似自语,又像是求索“嗯,你姐姐,真的很爱歌先生。”忽而看向常忆卿,神情疑惑,又带些痛苦的纠葛“那她为什么,死都不肯把心思,告诉歌先生呢。我相信,天底下任何一个男人,若是知道,有这样一个女孩儿,为自己做了那么多,都一定会很感动的。”

    “可姐姐想要的”常忆卿怅然道“并不是感动啊。”见燕三娘一时哑然,一笑“燕姐姐,你知道么,姐姐她,其实一直很羡慕你。”

    “羡慕我?!”这次,轮到燕三娘惊讶了,不敢相信道“怎么可能,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常忆卿微微一笑,自顾回忆起来“那时候,严嵩,刚刚被罢黜,有一天,姐姐自己出了门去,回来后,一个人,在院子里的梅花树下,站了好久,好久。后来,我终于忍不住,走过去,想问问她怎么了,当我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忽而看向燕三娘“你猜,我看到什么?”

    燕三娘望着常忆卿那双,在黑夜里璀璨晶莹的水目,忍不住问道“你看到什么?”

    常忆卿转过身去,平躺在床上,像是能透过头顶的那层木头,看到曾经的一幕“姐姐在笑,笑得好温柔,好开心,那笑容,我只在她十岁之前见过,也只给过一个人”常忆卿似乎本也没想把那人的名字说出来,仍旧回忆着“我那时候很害怕,就问她发生了什么。”

    燕三娘追问道“那她怎么说?”

    “她转头看向我”常忆卿回忆着,嘴角,竟也带了一丝温柔“像小时候那样,一把把我抱在怀里,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没事了。’说得那样轻松,随意,就好像,之前的一切,其实都没有发生过,甚至”语气忽而有些迷茫和恍惚“连离大哥都没有出现过,仍旧还是,九岁之前的模样。”

    燕三娘此时,已百感交集,自那日,见到初雪临终前,对离歌笑的最后牵念,之后的日日夜夜,她都被这个女子的身影牵动着。她见过离歌笑失去荆如忆后的颓废,但如今眉宇间的苦涩,却是属于常初雪的,源于初雪的那份痴情,那份扪心自问后,仍旧自愧不如的痴情。她想劝离歌笑放下,但又似乎觉得,没资格说出口,她理解离歌笑,对于荆如忆的那份刻骨铭心,但于初雪,却没来由地,有些害怕“那,她为什么会那样说?”

    “朱世叔后来跟我说,那天,姐姐跟踪离大哥,去了城东的旧仓库。”常忆卿徐徐说完,侧头看向燕三娘“她看见了离歌笑的选择,也看见了,离歌笑为你做的一切”顿了顿,像是在等对方明白过来,见没什么反应,轻笑一声“其实,你比如忆姐,还有我姐姐,都要幸福。”

    “为什么?”燕三娘翻身坐起,语气无奈而痛苦“歌笑生活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有和如忆共同的记忆,初雪呢,歌笑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她,而我,连与他共同的过去都没有。”闻此,常忆卿缓缓起身,微笑着倾听“如忆与他心意相通,初雪对他了若指掌,我呢,有时候,我甚至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常忆卿静静地听燕三娘发泄完“你是怕,他心里,腾不出地方给你?”

    燕三娘像是被说中了心事,含糊道“也........也不是...”

    “是,她俩在离大哥心里的地位,无法抹去,也不可能改变。”常忆卿坦诚道“但我要说的是,除了回忆与思念,她们的存在已经没有了更多的意义,可你不同。”见燕三娘惊异地看向自己,想了想“姐姐后来,只提过离大哥一次,而且还说到了你。”言罢,笑着看向燕三娘。

    “我?初雪有提到我?”燕三娘显然没有想到,常初雪会谈到自己,越发好奇“那她说了什么?”

    常忆卿淡淡一笑,回忆起来————

    嘉靖四十一年秋,严党倾覆,一切渐回正轨。一日,常忆卿见初雪翻阅着之前调查得来的,一枝梅解决过的案子详情,疑惑道“姐姐,你看这些干嘛?”

    “没什么。”常初雪说着,将资料合起来,放到一边,缓缓靠在椅背儿上,望向窗外“找时间烧了吧。”

    “哦,知道了”常忆卿应着,顺手翻了翻那些资料。忽而看向常初雪,语气略有担忧“姐姐,你都放下了吧?”

    常初雪转过头来,不禁一笑“傻丫头,不然呢?”

    “那还看这些干嘛?”常忆卿撇撇嘴“还放不下”犹豫地顿了顿“他么?”

    常初雪笑着执了茶盏,细细品了一口道“有燕三娘在,有什么放不下的。”放下茶盏,瞥了眼常忆卿,见其一脸疑惑和惊异,淡淡一笑“这些年,你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变化?”。

    “嗯..”常忆卿仔细想了想“考虑事情,更周详了,不像以前那般,鲁莽冒进,这算是,比较明显的吧,不过其实,郑东流被革职之前,他就已经好多了,不过近几年更明显了些。”又想了想,犹犹豫豫道“喝酒比以前少了,算么?”见常初雪轻笑了笑,遂吐吐舌头闭了嘴。

    “他更懂得珍惜了”常初雪这话,几分欣慰,几分感慨,还有几分,或许,可以称之为羡慕的情感“也学会,如何去理解,去倾听,去感受,只怕如今,他才算真正懂得,另一半儿,是什么意思吧。”遂长长叹出一口气,徐徐轻语“燕三娘,她真是个幸福的女孩子,也当真,值得这份幸福。”

    说到这儿,常忆卿见燕三娘愣愣的,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一笑继续“姐姐说过,在离大哥心里,你也拥有,属于自己的那份意义”常忆卿认真道“是你让他重生,重新找回自己,这是任何人都代替不了的,甚至连姐姐都没能做到。姐姐还说,如忆姐是爱而不能,她却是爱而不得,而你,自认为无法真正懂他,却可以让他懂得自己,甚至,学会懂得别人,你有能力支持他完成自己想做的同时,也拥有他对你的爱,这份爱,或许比他对如忆姐的那份来得更有意义,因为你们共同经历过得到与失去。姐姐说,那天,当她看到离大哥跪下来,求应无求放过你的时候,她就明白,离大哥已经认识到了,心里对你的那份感情,那是不同于对如忆姐的,只属于你的爱,凭这一点,你也不应该不自信。”转而有些伤感“我想,姐姐正因为明白了这一点,所以,那天从东仓库回来,她才会那样释然”看向燕三娘,目光诚恳而淡然“她知道,她应该放手了。”

    “可她还是为歌笑做了她能做的一切,甚至”燕三娘哽咽道“在背负自己最爱的人全部误解之下。”

    “呵哼~”常忆卿似有些无奈道“女人在爱情面前,总有犯傻的时候。再聪明的人也不例外。”

    燕三娘听罢,看向常忆卿,神情疑惑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实话实说而已”常忆卿随意地垫垫肩“而且”转而有些歉疚道“我也不想你们老别扭着。当初,告诉离大哥姐姐的心意,只是我自己为姐姐不平,可今天”看向燕三娘“见到你们,才发现,姐姐的事,让你们俩都有了心结”见燕三娘一脸迷惑,笑道“你俩都不是藏得住心事的人,表面儿都没什么,其实谁都看得出来。远的不说,胡哥我不敢保证,但小梅,我相信一定已经看出来了,只不过,不好说罢了。”略垂了头“姐姐生前,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离大哥能够幸福,我不想她泉下有知,还要为离大哥担心。”顿了顿,抬头向燕三娘诚恳道“对不起。”

    燕三娘听罢,感慨良多,之前所思所想,当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了,感慨于初雪对自己的洞悉,一时涌起无限感激,她相信,若非这般造化弄人,如此心思通透的女孩儿,一定能够有一个最幸福的归宿,若当真有来生,她愿为此诚心祈祷,愿荆如忆与常初雪,都再不会,与自己的那份幸福,彼此错过。

    圆月当空,照耀的,是同一方天地,厢房内,仍旧亮着昏黄的灯光,似乎,正是要印证常忆卿说的,离歌笑坐在厅堂的圆桌旁,像是,在为什么事情烦恼着,慢慢地饮着一杯茶,好像,可以喝一辈子似的,突然,三声清朗的叩门自外传来,声音不大,但,夜深靡靡,很是让人精神一振。离歌笑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门外便又没了动静,一时间,怀疑是不是听错了,又等了会儿,察觉到,有脚步移开的声音,起身快步走到门口,开门一看,竟是小梅,可笑的是,后者只胡乱把衣服套在了身上,还抱了一床被褥,作势正要离开,见离歌笑开门看见自己,一时间,又好像很不好意思。

    离歌笑一时愣住了,连方才所想所思都忘了,惊奇道“小梅?怎么是你?”

    小梅神情很是为难“歌哥,我......我.......”却到底没把事情说清楚,抱着被子的手又紧了紧。

    离歌笑心里既迷惑又好笑,一时间感到些许夜晚的凉意,皱眉道“赶紧进来。”说罢,转身进了屋,小梅听罢,立时感到一阵飕飕的凉意,赶紧抱着被子跟离歌笑进了屋。离歌笑待小梅进来后把门关好,见其哆哆嗦嗦地找了个凳子坐下,一阵好笑“说吧,怎么回事?你不跟老胡住一屋么?怎么弄成这样了?”

    小梅抱着被子坐在那儿,满是委屈和无奈,想了好久,终于,皱着眉为难道“歌哥,我以后能不能跟你住一屋啊?”

    这样一说离歌笑更迷糊了“老胡他怎么你了?”。

    “恩.......”小梅犹豫许久,神情很是为难“胡哥最近打鼾越来越厉害了,我实在是被吵得睡不着,才来找你的。”可怜兮兮地看向离歌笑“我也不想麻烦万选他们再收拾一间出来,我就跟你住一间,行么?”

    “啊?”离歌笑显然没料到是这个原因,不由得笑了出来“哈哈,行啊,不过,我可不知道我自己是不是也打鼾。”

    小梅赶紧点点头“没事儿没事儿,一般的我都没事儿,就是胡哥那声儿太大了,实在受不了。”

    离歌笑一笑,向内室一示意“赶紧把床铺好了去,我也睡觉了。”小梅一笑,开开心心地去铺床了。

    内室的楠木梅花缠枝六柱架子床,大小是按三个人的规格做的,两个人躺上去很是富裕,小梅将自己的被褥铺在里面,褪下外衣,刚躺下,见离歌笑的被褥原本就没动,坐起来看向正在换衣服的离歌笑“歌哥,你这么晚不睡又是为了什么?”

    离歌笑着了中衣将被褥铺好,上床躺下,两手垫着后脑勺,皱着眉头,似乎仍旧没什么睡意“想事情。”

    小梅见他这般,窃自一笑,平躺下盖好被子,幽幽道“跟三娘有关?”余光瞄见离歌笑瞥了自己一眼,继续道“而且,也跟怀阳郡主有关。”感觉到离歌笑转了一下头,看了眼自己,知道又中了。

    “我总觉着”离歌笑似乎也想找个人来拿主意“三娘最近总躲着我。”

    小梅看向离歌笑,想了想,很认真地说“我想,是三娘觉得你在躲着她吧?”

    离歌笑听得这话,转过头来看向小梅“你什么意思?”

    “我觉得,三娘是因为郡主的事情,对自己有点儿不自信。”小梅见离歌笑坦诚以待,便也认真地帮忙分析起来。

    “不自信?”离歌笑没听明白“为什么不自信?她不挺好的么?”

    “对!”小梅抓住了离歌笑说的重点,一语双关“你觉得她挺好,她自己却觉得不够好。”离歌笑听得这绕来绕去的话,忽然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离歌笑有些恍然地看向小梅,忽然觉得很好笑“呵,三娘她,在把自己和初雪作比较?”

    小梅裹了裹被子,想了想,缓缓道“倒不一定是刻意地去比较来着,我觉得,很有可能是下意识地去联想。”转而看向离歌笑“换做是你,看见有个人为三娘做了这些,你会怎么想?”

    这样一说,离歌笑立时便明白了,但,毕竟不是案子,女孩子的心思,有时候当真比任何案子都要复杂,难以捉摸,语气无奈地询问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喂,这种事,你比我有经验好不好?”小梅不情愿地抱怨道,裹着被子转过身去。

    离歌笑戳了戳小梅的后背,有些泄气“女孩子的心思我没你懂么。而且,你知道,我不太会说话,怕到时候说不好,她误会更深。”

    “误会?”小梅转过身来,认真地看向离歌笑问道“歌哥,你跟我说实话,对初雪,你真的从来都没动过心么?”。

    “连你也觉得?”离歌笑看向小梅,有些诧异“老胡也这么认为的?”

    “哎呀,不是。”小梅见他都被这样问了,仍然很是坚决,反而有些没底“只是,我觉得,有点儿动心,也是一个男人的正常反应啊?”。

    离歌笑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平躺着,语气不辨感情“是啊,若说没有一点心动,怕是没有一个人会信的。对初雪,我有愧疚、有怜惜、有无奈。特别是忆卿告诉我,她为我做过的那些事之后,我甚至有些怨恨她,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让我这辈子都亏欠着。但有一点我是清楚的”离歌笑看向小梅,眼神中,全然是对过去的坦诚“我对初雪,从来没有过,像对三娘,甚至于对如忆的那种感情,我可以爱她像爱我的朋友,就好比你们;也可以爱她像爱我的家人,就好比妹妹,但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爱,从来不是。”说罢,望向头顶,幽幽道“我相信,初雪她,也是很清楚这一点的”无奈地苦笑了笑“却只怕,这也是最让她痛苦的一点。”

    小梅看着离歌笑,深知这是实话,不禁一阵唏嘘,但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你跟三娘说清楚,她会理解的。”

    离歌笑想了想,转看向小梅“那你说,我这么直接跟她说,她会相信么?”

    小梅宽慰一笑“只要你是真心这样想的,就实话跟她说,三娘其实是个很简单的女孩子,而且又是你亲口跟她说的,比谁解释给她听都管用。”

    “嗯。”离歌笑应允着,忽然想到一事,转头看向小梅,语气疑惑道“今儿这事儿,不是你跟忆卿商量好的吧?”

    小梅迷惑道“什么事儿?”

    离歌笑见小梅一脸迷茫,心知自己多心了,一笑“呵呵,没事儿,睡吧。”说罢,裹了被子,合目歇下。

第十三章 有备而来

    次日,柴胡与小梅为着打鼾的事理论了半天,最后还是想着,几人住一个院子里行事方便,所以仍旧小梅和离歌笑住一屋,柴胡自己住一屋。另外,常氏兄弟一早儿便领了人,把东北角,紧挨着几人住的那套院落后面,一套一进身的小院儿给收拾了出来,腾出东西两厢,又自府内藏书阁,将几套《训民正音》并不少笔墨纸砚一起送了过去,待一切停当,常万选领了几人进去,令其择厢教习。燕三娘自昨晚与常忆卿一番畅谈,状态已恢复如初,离歌笑显然也发现了,疑惑地看了看小梅,后者则给了个肯定的眼神。

    柴胡跟着小梅进了西厢,不住回头看向已进了东厢房的离歌笑那边,疑惑道“你跟老离那儿眉来眼去的干嘛呢?”

    小梅为这措辞皱了皱眉,在厅堂圆桌旁坐下,倾身向正落座的柴胡悄声道“你没觉着,歌哥和燕姑娘这些天,有点儿不对劲儿么?”

    “他俩不一直不太对劲儿么~”柴胡乐呵呵地道。

    “哎,不是。”小梅解释道“我是说,他俩前一段儿好像不太好。”

    柴胡疑惑了“你啥意思啊?”小梅把昨儿晚上的事说了,柴胡听罢,楞了好一会儿“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儿,那老离今儿,是打算跟小娘子解释一下?”

    “嗯”小梅点点头,随即又疑惑道“可今天看三娘,跟没事儿似的,她又不是个能藏得住心事的人,难不成,真想通了?”

    柴胡想了想,看向小梅道“哎,你说,会不会是那小丫头,昨儿跟三娘说了啥?她姐姐的事儿,她说没啥事儿的话,三娘应该也就没什么负担了吧?”

    小梅楞了一下,转而看向柴胡,像是在回忆什么,忽而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我终于知道,昨天,歌哥为什么要那么问我了。”

    东厢房里,离歌笑将几册《训民正音》拿出来,放在厅堂的圆桌上,燕三娘坐在桌子旁,随意拿起一册来看去,眉头微微皱了皱“这字儿,看起来怎么那么怪?有的像符号,有的,又像汉字没写完?”

    离歌笑看了一眼那书上的朝鲜文,一笑道“这些,是对朝鲜语音调的标注,又叫‘谚文’,是朝鲜王朝第四代君主世宗国王下令创造的。之前,朝鲜一直在用我国的汉字来标注自己语言,能够掌握汉语的人有限,交流上很成问题,由此,朝鲜国王才想到创造属于自己的文字。”离歌笑在燕三娘身边的凳子上坐下,拿起一册来“不过,现在朝鲜的上层,仍是在用汉字,谚文是百姓的语言,这个可以帮你更快了解朝鲜语的特点,学得快一些。”

    燕三娘抬头看向离歌笑,见后者略有担忧地看向自己,一笑“恩,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燕三娘别的不行,学东西还是很快的。”遂往西厢房那边看了一眼,转而向离歌笑一撇嘴“我看,大块头那边你倒是可以担心一下,这回梅梅可有的受了。”见离歌笑仍旧望着自己,神情,带了些许犹豫,疑惑道“你,怎么了?老看着我?”

    离歌笑垂了眼帘,沉思片刻,遂,抬起头,伸手,将燕三娘手里的一册《训民正音》拿过来,放在一边,认真地看向燕三娘“三娘,我有话对你说。”

    燕三娘似乎一下子明白了,又拿起一册《训民正音》,低了头,喃喃道“你...你........你不用说了,我们开始学吧。”

    这一次,离歌笑径直伸过手去,执了燕三娘的双手,神情郑重而恳切“三娘,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所以,请你听我说完。”见燕三娘惊讶中带些羞赧地看向自己,一笑“看来,小梅说的没错。”

    燕三娘急道“你别听梅梅瞎说,我没....”见离歌笑一脸好笑地看向自己,反应过来“你套我话。”

    离歌笑眼睛一亮“不错,有长进哎~”感觉到燕三娘意欲抽手,手上握得更紧,温言道“我不是套你话,是梅梅提醒了我。”顿了顿“三娘,你很好,不需要跟任何人比较,我爱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你比谁为我做的多。”

    “我..”燕三娘脸上滕地一下,像着了火似地,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垂头不语。

    离歌笑只作不见,仍旧温柔地看着燕三娘“我承认,初雪为我做了太多太多,多得我都有些看不起自己:一个女孩子为我做了那么多,为什么我不能爱上她?”见燕三娘听得此话,终于抬了头看向自己,微微一笑,看着燕三娘的眼睛,认真道“但是我真的做不到,我疼惜她,关心她,在乎她,为她痛心,为她不值,但我就是不可能像喜欢你那样去喜欢她。”顿了顿,看着已经有些不敢置信的燕三娘“如忆死后,我一直不知道该怎样继续生活下去,心里,就像有块儿地方被抽空了,再也找不到那种,有个力量可以支撑自己走下去的感觉。直到遇见了你”见燕三娘一时欲言又止,一笑,缓缓道“但你不是如忆,我也从来没有把你当成过如忆。你让我心里有了想去珍惜的渴望,不再每天浑浑噩噩,了无生趣。这几年,一枝梅让我重新找回了自己,而你,让我更加珍视自己。”离歌笑见燕三娘脸上已有了些淡淡的羞涩笑颜,缓缓道“所以,三娘,别再怀疑,别再怀疑我,也别再怀疑你自己。”最后,算是说出了自己的一份承诺“我是真的希望,能够跟你一直走下去,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燕三娘抬起头,同样认真地看着离歌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认真地看过他了,畅然一笑,点点头“好。”只一个字,离歌笑明白,一切都没事了。

    之后的日子,燕三娘和柴胡都开始了对朝鲜语的学习,诚如燕三娘所说,对于新事物,她学得,总还是很快的,虽说不上入门儿,但竟也有了些兴趣。小梅那边,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柴胡对朝鲜语总是不能领会,教完就忘,发音掌握不好,文字也记不住,两天下来,除去几个比较常见的词语,没有太大进展。这一日,常忆卿正看小梅怎么教柴胡,当真笑料百出。

    只见小梅一手指着‘전하’即‘殿下’一词,一边对照着自己总结出来的发音规律表,耐心道“胡哥,这个词,汉文的意思是‘殿下’,也就是对朝鲜国王的称呼,它其实是由两组字,六个笔画组成的”紧接着指着其中的‘전’字道“这个字,是由三个笔画组成的,分别是‘ㅈ’”指着那字的左上角,“‘ㅓ’”指着那字的右侧“还有‘ㄴ’”,最后,手指点着那字的最底下“这三个笔画的发音也不一样,‘ㅈ’在发音时,舌尖抵住下齿背,舌面前部向上接触上齿龈和硬腭阻住气,使气冲破阻碍的同时,摩擦成声,就好像‘责怪的责’的清音,你试试?”柴胡试了一下,效果还不错,小梅似乎也挺满意,继续道“‘ㅓ’的发音跟‘磨面的磨’最后的发音很相似,嘴巴微微张圆,舌要稍微抬起来一些,你再试试。”柴胡又试了一下,也不错,小梅很高兴“好,胡哥,最后一个了,这个‘ㄴ’呢,发音时要开口,舌尖抵住上齿龈阻碍气流,使气流经鼻腔成声,你感觉一下”柴胡试了好几次,最后终于有点儿模样,小梅点点头“好,胡哥,你按照我刚才教的顺序,把三个笔画连起来读。”

    柴胡皱着眉张嘴试了好几次,扎耳挠腮道“哎呀,不行不行,这单个儿的怎么都行,一连起来,舌头都打结了,好好的一个字儿,非得分三四个音儿,有病么这不是。”

    小梅一下子垂头倒在桌子上,显然已经有些精疲力尽了,常忆卿见此也很为难,向柴胡道“胡大哥,您这样是不行的,不能老想着汉字发音,要把这些笔画的发音,当做完全陌生的来学习,要不然老觉得别扭,读不出来。”

    柴胡也自知进度太慢,点点头“俺再试试”张了张嘴“‘责....奥’‘责..奥’‘造!’”终于把声音发出来了,很是高兴“哎,怎么样?对不对?”

    “胡哥”小梅总算有了点儿希望,鼓励道“你试着,把前面那个音发得再轻一些,不要咬死了。”

    柴胡想了想道“那你看这样对不对,‘次....糙’‘次...糙’‘糙!’.....哎,怎么跟骂人似的?”柴胡摇了摇脑袋,似乎很是不解,小梅真真是哭笑不得,常忆卿看向小梅,深表同情,抬眼,见常万选踏进门来。

    常忆卿一笑“三哥,你来了~”说罢,起身道了个万福,遂要让座,常万选伸手止住,示意就说几句话。

    常万选神色郑重“刚接到宫里的信儿,明儿一早,旨意就下来了。”。

    常忆卿看向常万选,皱了皱眉“离大哥也知道了?”

    常万选点点头“我刚已经告诉大哥和离大哥了,离大哥让你们一会儿去他那儿。还有”见小梅和柴胡欲起身,抬手止了止“大哥正在为接旨做准备,你接旨时的衣服已经送到房里去了,一会儿让梓沁帮你试一下,记得到时候”说着,用手指了指脸颊。

    常忆卿恍然,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我知道,记得的。”

    常万选笑着点点头,看了看小梅和柴胡“你们去找离大哥吧,我去帮大哥准备着。”最后目光落在常忆卿身上,微微一笑,转身离去,常忆卿与小梅相视一眼,遂看向柴胡,三人彼此点了点头,起身向东厢房走去。

    三人进得东厢,择位坐下,离歌笑看向几人,神情严峻“圣旨明天就会下来,朝鲜那边,明天也会进府。”说罢,看了眼燕三娘,转向小梅和柴胡“三娘的朝鲜语,基本上已经找到些感觉了,正进一步矫正发音,逐渐增加常用词,过段儿时间,应该可以练习简单对话了,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了?”小梅听得这样问,脑袋渐渐低了下去,柴胡也微微垂了头,脑袋不自觉偏向了另一边。

    常忆卿见两人如此,无奈地摇摇头,替小梅交代了一下“情况可以说相当不乐观,胡哥现在连单个字都读不出来”想了想,向离歌笑道“要不换一下,你来教胡哥,我觉得是小梅”狠狠看了眼一脸沮丧的小梅“气势不够,镇不住,你”转而看向离歌笑“先教几天,等把他”扬了扬眉毛看了眼柴胡“调教得差不多了,再让小梅给他完善完善,要不然一开始就教不下去,以后就更难了。”遂看了眼小梅,而后又看向柴胡,问道“你们觉得呢?”柴胡和小梅对视一眼,似乎觉得可行,皆看向离歌笑。

    “这...”离歌笑听得这一番话,甚觉惊讶,见柴、梅现下又都看向自己,犹豫道“可以是可以....”

    常忆卿见离歌笑犹豫着,嘻嘻一笑“离大哥,你不会是舍不得燕姐姐吧?”

    离歌笑一时脸色有些尴尬,瞥了眼常忆卿,正了正神色“我是想,明天,朝鲜那边的人就要过来了,其实,也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第十四章 华服待降

    小梅眼睛一转“歌哥,你是说...”

    “对”离歌笑知道小梅明白了“老胡,你之所以觉得朝鲜语说出来别扭,主要是缺少语言环境,单靠我们讲解,确是死板,短时间内,未必能顺畅交流”环视几人“我刚跟万选商量了一下,明天朝鲜的人到了,忆卿”看向常忆卿“你以接亲为由提出要求,日后府内只用朝鲜语交流。”见常忆卿一脸惊讶,一笑“我知道,府里基本上都是黑梅暗枭,受过训练,沟通应该不是问题。”

    常忆卿点点头“不错,按例,府里的人,也要随亲去朝鲜。”

    “那就好”离歌笑道“我想朝鲜那边,应该也不会介意。”

    常忆卿一笑“既得了便宜,还不卖个乖。”

    离歌笑接着道“三娘还是跟着你住”略作思索道“你出嫁前还是大明公主,是君,朝鲜是夫家,却也是臣,君臣有别,这个道理,他们应该明白,除日常授礼外,按制不能近身服侍,所以,你需要一个自己的尚宫”说罢,看向燕三娘点了点头。

    “嗯,有道理。”常忆卿嘴角带了一丝笑意,满意地点点头。

    “还有”离歌笑继续道“那小丫头,叫什么来着?”皱眉仔细思索了一下“哦,梓沁是吧,我听万选说她医术也不错,小梅虽是院判,还是不好直接去看你,梓沁留在你身边,替我教三娘,你也可以帮忙教教。我呢”侧头示意了一下小梅“和小梅一起教老胡,礼仪文化方面,万选已经答应,每天抽时间过来教,我想”环视几人一番,神情肃然许多“走之前,最好还是不要过多与他们接触。”最后看向常忆卿,眼神饱有深意。

    常忆卿皱眉“你担心有内鬼?”

    离歌笑缓缓摇摇头“不确定,但,他们在明,我们在暗,况且,那边的情况我们都还不清楚,不能让他们有机会摸清底细,我们的主动权才会更大。”说罢,转头看向几人。

    小梅点点头“明白。”

    柴胡认真地看向离歌笑“放心吧老离”转而恨恨道“他奶奶的,俺就不信,学不会这鸟儿语。”余下四人听罢,皆忍俊不禁。

    “切记”离歌笑看向燕三娘“不要和那些朝鲜人单独接触,忆卿去哪儿,你就去哪儿,不要让他们有单独接触你的机会。明白么?”

    燕三娘点点头“知道了。”

    离歌笑转看向常忆卿“你和梓沁也一样,记得转告她。”常忆卿点点头,几人商定后,便各自去忙了。

    次日卯时正,宫里遣了太监告知圣旨已下。常氏兄弟命人,早早备了香案、香炉,以及迎驾仪仗,离歌笑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叫小梅去内院看看,不要误了时辰。小梅来到内院,由婢子引着进了内厅,见常忆卿已换上了接旨时的冠服:

    头上是皂縠二顶七翟冠,附以大珠翟二、小珠翟三、翠翟四、皆口衔珠滴的翠博山饰。冠中宝珠一座,前后珠牡丹花二朵、蕊头八个、翠叶三十六叶,珠翠穰花鬓二朵。承以小连云六片。翠顶云一座,饰以珠五颗,珠翠云十一片。翠口圈一副,金宝钿花八个,其上用珠八颗,金翟一对、口衔珠结。金簪一对,珠翠牡丹花、穰花、各二朵、面花二对。梅花环一对。

    再看其身上,着了深青质紵丝纱罗金绣云霞翟文大红大衫霞帔,另配了翟文金坠子。隐约见里衬了桃红色紵丝纱罗金绣翟文袄子。外套青色云锦胸背双面儿金丝云翟文鞠衣。

    腰上是青线罗有缘大带,另青绮描金云翟文玉革带。饰以玉事十件,金事三件。配红绿线罗结玉花采结绶,上有瑑宝相花文玉绶花一朵,玉坠珠六颗,并金垂头花板四片,小金叶六个,以红线罗带系之,另挂了两块儿金钩描金瑑云翟文玉佩。

    足下踏一双青绮青线罗描金翟文镶珠袜舄。

    小梅于门口只望得背影,但见常忆卿微微侧了头,下巴稍稍扬起,后颈挺拔,冠服华丽,皇家尊享的大红鎏金纹理,令其一下子有了种大气端庄的气度,再不似那稚龄小儿,娇羞妩媚,唯有不可一世的威严,小梅一时停滞在门口,有些看傻了。

    常忆卿听得脚步声,一转头,见小梅站在门口,忽而粲然一笑,遂又咧了咧嘴“这衣服可真沉啊。”见小梅仍旧愣愣地站在那儿,疑惑道“你怎么了?”

    方才转瞬间,小梅见常忆卿那一笑,恍惚中,好似又见到初雪,听得询问,回神尴尬地笑了笑“哦,歌哥让我来看看,说时辰差不多了。”

    燕三娘与梓沁一起正最后整理着礼服,瞥了眼小梅,皱了皱眉道“不是卯时正才下旨么?现在刚一刻,飞也没有这么快的啊。”终于差不多整理完,叉了腰,站在一旁看着常忆卿,苦笑道“这衣服当真要累死个人了。”

    常忆卿随手理了理袖口,对着镜子又看了看,无奈道“常家不是宗室,按例,没资格在乾清宫接旨,要不然,那才叫麻烦呢。”转身试着走了几步,想了想道“记得姐姐册封郡主那次,皇上便是破例在乾清宫办的,整整小半个月,光册封礼就好几天,如今碍着刚动过刀,不宜大办,况且是出嫁,姐姐这公主,也是破例封的,原就比不得宫里,夫家又是一国之君,女方这边的阵仗自然要收敛些。”说罢,转过身来,向着小梅微微道了个万福,抬头娇媚一笑“好看么?”

    小梅不由得也是一笑“好看,你穿这衣服,很好看。”常忆卿听得这话,笑得更开心了。

    梓沁见冠服没什么问题了,向常忆卿道“小姐,时辰差不多了,该出去迎驾了。”

    常忆卿点点头“你去看看菖蒲。”梓沁领命而去。

    “菖蒲?”小梅似乎没听过这个人,疑惑道“菖蒲是谁?”

    常忆卿正待出门,听得这样问,转头嘻嘻一笑“菖蒲就是‘小张’啊~人家在你那儿呆了那么长时间,你这么快就忘了~”见小梅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一笑,一边扶着小梅的手向院外走去,一边道“她被卖到我家时,那人贩子说她本家姓温,父亲原是想赐她姓常的,谁想她性子十分好强,不肯改姓。父亲赞她小有大志,便让她保留温姓,并以菖蒲为名,暗喻其倔强不拘。”

    几人来到前院儿,见府内上至常氏兄弟,下至小婢,皆已整齐列队两旁,常胤绪换了世子衮冕:

    头戴玄表朱里八旒八就五采缫冕冠,各贯赤白、青色相次三采玉珠八颗。另有玉衡、金簪、玄紞、垂青纩充耳,朱紘缨用青玉承以白玉瑱。

    身着本色领褾裾的三章青衣,肩上一对儿火纹,两袖各织有华虫、宗彝三对。配四章纁裳,前三幅、后四幅不相属的织藻、纷米、黼、黻、各一对。腰上有襞积,本色碧玺。隐约见衬得是青领褾裾九组黻文的素纱中单。

    裳色四章蔽膝,织藻、粉米、黼、黻各一对。以本色缘,有紃施于缝中。其上以玉钩挂两块儿金钩瑑云龙文玉佩,以赤、白、缥、绿、纁四采小绶副之。

    腰上系素表朱里大带,在腰及垂皆有上朱下绿纽约青组綼。大绶四采,小绶三采,间施二玉环。足下赤色黑絇纯袜舄。手执九寸玉圭,以锦约其下。

    常万选着了朝服,领了一众府侍,静立于旁。小梅将常忆卿交给燕三娘后,走到道旁一众人中的离歌笑几人身边,三人都换了各自朝服,身形隐没在这一众接驾的人群里。

    近辰时初,方远远听得礼乐声,门外守着的缇骑来报,圣旨已快到了,常胤绪忙携了常万选,及一众迎驾侍者,出府相迎,此时,梓沁与扮作常忆卿的温菖蒲也来到前院,与常忆卿一起,静候圣旨。约莫过了两刻,远远见着一群宫人缓缓步入,为首的,是个着蟒服的内侍,身量不高,腰盘微胖,步履看来却极其稳当,透着些从容不迫,入得内院,见常忆卿等府内诸人遥遥相迎,不经意加快了些脚步,行至常忆卿身前香案后几丈远处,俯身欲拜,接驾的一众人见状,除常忆卿外,包括温菖蒲以及燕三娘和梓沁,皆先自俯首拜下。常忆卿向其身旁的常胤绪使了个眼色,后者忙俯身止了那内侍的礼。

    常胤绪一边扶着,一边笑道“李公公是替皇上辛苦来的,哪里禁得您这一礼。”

    那内侍也不执拗,只微微一笑“世子爷说笑了,待今日这旨意宣完,老奴当真要行一大礼,也讨个彩头。”说罢,向常胤绪一拱手,又走近几步,于香案后一丈远处止步。

    离歌笑于拜下的一众人中,微微抬起头,见那人青丝杂染,未显衰容,看似淡薄雍和的眼神中,难掩对世事洞悉分毫的睿智。离歌笑认得这张脸,更识得那眼神,此人正是司礼监秉笔大太监——李淓。

    常忆卿在梓沁与燕三娘的搀扶下,俯身拜下,朗声敬言“臣,常氏初雪,恭请皇上圣安。”

    李淓肃然静立,俯视拜下的常忆卿,朗声道“圣躬安。”言罢,常忆卿起身跪坐,梓沁与燕三娘上前,将礼服整理得当,李淓待两人躬身退下后,伸手向一旁跪着的内侍手中,呈举着以黄缎子衬底的长方形盘子里,拿起一卷玉轴五色锦缎料子,缓缓展开,此时,礼乐声起,李淓朗声宣旨“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怀阳郡主常氏初雪,字惠善,怀远侯常氏文济之嫡长女,静淑娴婉,惠智貌恭,秉性柔嘉,坤德尚容,着即,册封为怀远公主,升郡主府为公主府。朝鲜国王李峘,仁孝纯良,勤政有道,恭俭雅文,饱有士风,三十二年,是岁来朝,聘定常氏,上请嫔位,圣意欣许,特旨赐婚,纳采皆备,问名礼成,责钦天监甄选吉日,是岁四月二十三,出降完婚,于朝鲜成礼。即日起,常氏待嫁府内,另着教习尚宫及随侍官于府授礼,望尔礼度有持,嘉循典制,毋损我大明之气度,毋折尔常门之仪风。钦此,嘉靖四十三年二月八日。”

    常忆卿再次俯首拜下,朗声“儿臣领旨。”遂八拜,待常忆卿拜完,梓沁与燕三娘上前,将其搀扶起来。

    李淓待常忆卿起身,携身后内侍齐齐俯身拜下,敬声恭贺“老奴拜见怀远公主,公主万福金安。”

    常忆卿一手扶了梓沁,另一只手轻轻抬起“李公公免礼。”

    李淓再一叩首“谢公主。”遂由身旁内侍扶着,慢慢起身,院内一众方才也都起来。府内司仪上来将两人之间的香案撤去,李淓一侧身,左手向身后一引道“这几位,便是随朝鲜使臣一同来京的迎亲尚宫与随侍官”言罢,后撤一步,为常忆卿引见。

    但见那一群人,躬身走上前来,小梅于人群中稍稍抬眼望去,发现来者竟无一男丁。为首一人,年近不惑,体态雍容,面貌祥和,头上硕大的加髢无甚缀饰,其身后一众尚宫,大多而立之年,也有几个尚出桃李,且每人头上都有加髢,位置越靠后,加髢便越小。小梅已经明显感觉到,这一群人,各自拥有不同的等级位份,且规制十分严格。

    为首的那位老尚宫双手交叉于衣襟下,向常忆卿躬身行了一礼,一开口,小梅更是一惊,竟是标准的汉语“奴婢金氏,见过公主殿下。”金氏语速不快,但听来却不拖沓,声音浑厚,又带有饱满的温柔与静谧,即是那最急躁不安的,也会不自觉,想要把满腔的心事放下,静静地,听她把话说完。

    常忆卿眼睛一亮,遂微微虚目,打量了金尚宫片刻,淡淡一笑,语气清丽“日后,还要多承金尚宫细心教导。”这话是充满诚意的,却也有着言者那份天生的威仪,令人不敢逾越半分。人群中,离歌笑听得这话,一时间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金氏和蔼的笑容并没有一丝消退,语气仍旧是十二分的恭敬“公主过谦了。”

第十五章 彩衣持重

    常忆卿略带了一丝艳丽的笑颜“金尚宫的汉文很是不错。”

    金氏平和一笑,语气不卑不亢“公主过誉。”

    李淓此时轻轻一笑,看向常忆卿道“公主慧耳,金尚宫的父亲曾经是中宗朝成均馆的大提学,对汉文化大有研究,金尚宫自小,便由金大人亲自教习汉语,朝鲜大王此次特命她来做您的至密尚宫,也是未免有沟通不畅的困扰,大王对公主当真是关怀备至。”

    “本宫自然知晓,不过”常忆卿向李淓微笑顿首,转而肃穆正言“自古,夫为妻纲,如何连语言都不能相容。”遂看向金尚宫,敛容恳切道“还请诸位尚宫,日后切勿再说一字汉文,圣旨既下,本宫即日起,便是主上殿下的未婚妻子,理当遵守宫廷教礼,还望诸位尚宫,悉心指导,也好令本宫不负皇恩,无辱家门。”

    李淓轻咳一声,一笑“公主说的极是,侯爷此次来京,临走时也是这个意思。倒是皇上,怕公主日后别离故土,恐有异乡之感,方在之前便叮嘱了朝鲜大王,服侍公主的至密尚宫务必要会说汉文,这才特调了金尚宫过来。公主如今既有这般气度,皇上想来也可安心不少。”

    常忆卿略一点头,遂微微瞥向燕三娘,后者上前一步,略垂首静立“这位是本宫的近身尚宫燕氏,日后也请金尚宫多多指教。”

    金氏微微一笑,向燕三娘躬身一礼“奴婢见过燕尚宫。”

    燕三娘作福回礼“见过金尚宫。”

    常忆卿侧头看向常胤绪,后者向金氏等人一笑“府内已给诸位尚宫准备了房间,还请先稍事休息。”见金氏微笑顿首,躬身谢过,遂侧头看了眼身旁的常万选。

    常万选上前一步,向内院一请,恭敬道“诸位尚宫随我来。”金氏分别向常忆卿和李淓顿首辞谢,遂向常万选躬身一礼,携了身后一众,随常万选沿东厢廊道向内院走去。

    闻得金氏的脚步声愈来愈远,常忆卿扶了燕三娘与梓沁,缓缓走到李淓面前半丈处,微微一笑“公公今日辛苦了。”

    李淓拱手一礼,笑言“为皇上和公主办事,是老奴莫大的福气。况且说来,倒是老奴沾了公主的福气呢。”

    常忆卿一笑,一侧头,一旁便有侍者托了个大叶紫檀的盘子过来,躬身擎至李淓面前:上面用一块儿大红云锦垫着几块儿玉璧和几个玉如意,随后,另有十几个下人,抬了几箱子东西出来。常忆卿看了眼那盘子里的东西,遂向李淓一笑道“公公既说要沾点儿福气,这几样儿,是前几年得了的几块儿好玉雕的,虽比不得宫里,却是图个喜庆。其余”撇头看了眼身旁的六七个箱子“烦劳李公公给带回去,算是我给司礼监几位公公的彩头。”

    李淓看了眼盘子,又看了眼那几口箱子,遂向常忆卿躬身一礼,笑言“那老奴就替他们几个先行谢过了。”礼毕,一侧头,其身旁的一名内侍上前接过了盘子,静候一旁,另有一名内侍,领了一众锦衣卫,将几口箱子全部抬了出去。

    常忆卿待那些箱子被抬走,向李淓一笑,道“公公还要赶着回宫复旨,就不留您喝茶了。”

    李淓微微拱手“多谢公主体谅。日后公主出嫁,老奴仍要奉旨亲送,到时候,只怕不能光请老奴喝茶了吧。”

    常忆卿淡淡一笑“是要几坛上好的女儿红了。”

    李淓温颜一笑,躬身辞谢“老奴告辞,万望公主留步。”

    常忆卿点点头,望向常胤绪“烦劳大哥代本宫送送李公公。”常胤绪点点头,先是躬身拱手向常忆卿致辞,遂转向李淓,伸手向院外一请,李淓则先是向常忆卿躬身拱手辞谢,而后向常胤绪拱手一礼,转身携了一众内侍,随常胤绪出了门去。

    晌午,常忆卿于中堂设宴,算是与金尚宫等人正式见礼,用过饭,众人皆稍作歇息,之后领了金氏等人,简单参观了除东北角的那座独院外的各个宅院,常忆卿也特意将金氏等人安排在了前院儿的西边院落。当日晚上,常忆卿与燕三娘待夜深人静之时,悄悄来到离歌笑的房间,此时,三人已在厅堂圆桌旁等着两人了。

    常忆卿换了常服,在圆桌旁找了个凳子做下,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抱怨道“累死我了。”

    燕三娘显然也是这种感觉“我也是,坐在那儿不能乱动,也不能多说话,一下午还得陪着她们转那么一大圈儿,天啊,这朝鲜人怎么那么多规矩。”

    离歌笑一笑“只要牵扯了皇室,规矩只多不少,行了,别抱怨了,说说吧,这一天,她们跟你们说什么没有?”

    “没什么特别的”常忆卿摇摇头“那些尚宫的话很少,但都懂汉语。不一定都像金氏说得那么好,日常交流应该是没问题的。”

    离歌笑待常忆卿说完,定定地看向常忆卿,犹疑道“那个金氏,你觉得怎么样?”

    “怎么说呢。”常忆卿皱眉想了想,似乎有些为难“若单论她这个人,的确是没得说的。”转而看向离歌笑“先不说我了,早上接旨的时候,你也见过她,你觉得呢?”

    离歌笑想了想“沉稳大气,张弛有度,不卑不亢,今早那一番处事谈吐,若说她父亲曾经是成均馆的大提学,我倒是真信。”

    “的确”燕三娘点点头,由衷道“本来对她还挺提防的,也怕说漏嘴,所以基本上都只围着忆卿转,想着她会挑出点儿说辞,结果什么也没说,而且”犹豫了一会儿道“而且,好像就应该这样似的,闹得我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她汉语说得那样好,要不是朝鲜人的打扮,我真要以为,她是咱们大明的人假扮的了。”小梅仍旧沉浸在对金氏语言的震惊上。

    常忆卿笑了笑“这倒也没什么,谚文在朝鲜至今都上不得台面儿,士大夫一族,也大多以懂得汉语为一己之荣耀,金氏的父亲既是成均馆的大提学,他女儿能说得像咱们一样好,也不奇怪。”

    “是不奇怪”离歌笑自顾思索了一会儿道“但,第一次见面,就将这个优势当众展现出来,似乎就有些急切了。”

    “可她又点到即止,没有过分彰显。”小梅听得离歌笑这样一说,想了想,也越发疑惑起来。

    常忆卿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微微皱眉道“说到底,是个不简单的角色。”

    离歌笑看向常忆卿,神情略有所思,遂垂了眼帘,语气淡淡道“你真是越来越像你姐姐了。”柴胡和小梅对视一眼,没敢再说什么。燕三娘反而有些担忧地看向了常忆卿。

    常忆卿对离歌笑这话也是一时无措,顿了顿“我不是姐姐,也不想是她。”

    离歌笑自觉尴尬,轻咳一声,看向几人道“行了,忙一天也都累了,早点歇息,明日起按计划来办。”燕三娘点点头,与常忆卿相视一眼,向离歌笑告辞。

    待两人走后,离歌笑向柴胡道“你也赶紧休息吧。明天,我得把朝鲜语,重新给你梳理一下,我看你脑子里现在还是乱的。”这话一说,小梅和柴胡一个愧于没教会,另一个则愧于没学好。见两人这般,离歌笑不禁一笑“行了,又没说怪你们,只是咱们的时间不多,得抓紧了。”

    柴胡向离歌笑点点头道“这回说什么也得把它学会了,行了,俺回去了。”遂起身,拍了小梅肩膀一下,转身出了门去,离歌笑与小梅,随后也歇息去了。

    次日起,常忆卿与燕三娘在金氏等人的教导下,不仅要熟记内命妇品阶、位份、职责与礼仪,还要了解宫廷内,各个机构的职责范围,以及国家各种庆典的由来、时间、规制等等,总之,当真是浩瀚穷牍,难以尽述。而在这种高质量语言环境的熏陶下,燕三娘对朝鲜语的掌握可谓突飞猛进,半月下来,有时竟已能够听懂金氏等人与常忆卿的交流了。而柴胡那边,虽然进度没有那么快,但是发音已经基本掌握,正不断增加日常用语积累,也可说小有成就。如此,又过了近一个月,燕三娘已经可以顺畅交流,柴胡那边,听力算是过关了,虽然说得还不是很流畅,不过,连小梅也承认,一般交流是可以的,语速放慢一些,基本上听不出来有问题。转眼四月清明,金氏放了常忆卿与燕三娘几日休息,两人得了闲,择一日,于后堂廊下,备些茶果,赏景聊天。常忆卿是日着了身天青地织金纱通肩柿蒂形翟文短衫,葱绿地妆花纱蟒裙,随意梳了个百合髻,于发髻一侧,小小地别了朵雪白的山茶花,神情似有些许落寞。

    燕三娘知其心事,想着找些别的话“他,到底是什么样子?”

    常忆卿果然一愣,随即一笑“是一个,能够让所有女人都心动的男人。”见燕三娘一副欲信不信的样子,心里恍惚间想起了什么,淡淡道“当然,再完美,也只是一种讽刺。”

    燕三娘忽而有了些忧愁“这日子,也没几天了啊。”

    常忆卿见此一笑“我知道你走过不少地方,可一下子这么远,还是第一次吧?”

    燕三娘一笑,点点头“是啊,从没想过,还有离开大明的一天。哎,对了”突然想起一事“以前听梅梅说,他那时候去关外学医,最远到过鸭绿江,听说过了江就是朝鲜了。”

    “他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常忆卿听罢很是惊奇,随即,神色有些黯然道“我好像什么都不懂。”说到这儿,看向燕三娘,沮丧道“你们是不是也觉得,我总在给人添麻烦?

    燕三娘一时也有些不忍“你还小么,已经做得很好了。”

    常忆卿苦笑了笑,抬手摘下发髻一侧的山茶花,淡淡道“可她不也是同我一般的年纪,又有谁,会觉得她担不起”

    终于到了出阁的日子,其日一早,常忆卿着礼服谒庙,遂于帝后前受醮戒、辞奉先殿。后易燕居冠服,命妇送至宫门,由东门出、过宫门西上陞辇、至右门内,降辇后陞轿,内使备仪仗鼓乐前导,合女乐三十六人接引,公侯百官命妇相送。

    离歌笑几人已提前商定:梓沁与常忆卿同行,余者暗中随送亲仪仗至天津卫,找机会,把替他们瞒过朝廷的人换出来,再一起上船。仪仗之后,是绵延无尽的公主陪嫁,可见,朝廷对此很是费了一番心意。常胤绪和常万选各骑了一匹高头大马,紧紧跟在凤轿两侧。队伍整整走了三天,经过十几个驿站,方到达天津卫,常忆卿在天津卫县衙稍作歇整,遂乘了凤轿,由仪仗护送着,抵达临海港口。到了港口,常忆卿由梓沁搀扶着,下了轿子:

    但见其头戴皂縠翠博山二顶九翟冠。身着紵丝纱罗大红大衫深青金绣云霞凤文霞帔,紵丝纱罗桃红色金绣团凤文袄子,另紵丝纱罗青色金绣云凤文鞠衣。青线罗有缘大带系腰,另以青绮描金云凤文玉革带饰玉事十件、金事三件,配红绿线罗玉花采结绶,以金钩饰下瑑云凤文玉佩二件。

    足上踏青线罗青绮描金云凤文青袜舄。

    李淓于码头上宣读了圣旨,常忆卿领旨谢恩后,两人互敬了一盅女儿红,常忆卿遂敛容肃穆,向常胤绪、常万选施礼致辞,常胤绪走上前,执了妹子的双手,做最后的叮嘱,兄妹三人一时间已然有了千般不舍,奈何终有一别,吉时礼乐奏响,常忆卿别过两位兄长,由梓沁与燕三娘左右搀扶着,徐徐走上连接着迎亲宝船的踏板,待登上甲板,常忆卿的身形忽然顿住,于甲板的边沿缓缓转过身来,回首眺望向故土,骤然发现,心里原来有着这样多的不舍。梓沁的手猛地用了几分力道,令常忆卿一时回神。

    梓沁轻启朱唇“公主,吉时已到。”

    常忆卿的心咯噔一下,坠到了最底:十年前,姐姐答应了这门婚事,那么无论如今站在这里的是谁,都是要一路走下去,不能回头了“是啊,该走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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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介绍:
本文为原创《怪侠一枝梅》后续剧情,总共分为五个大单元和几位主要人物的个人番外,五个单元分别(暂定)为《平顺大劫》【已完结】《明宗疑云》【已完结】《沈园过往》【撰写更新中】《福建倭患》《五家恩怨》。衔接原剧结尾,以山西响马案为线索,展开四位怪侠的身世之迷,补充完善剧中未曾解释清楚的背景,在原剧的基础上扩展出的原创情节,番外会延续到明朝灭亡,一代怪侠终将成为传奇。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怪侠一枝梅之嘉靖一五六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