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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田共羽     破阵录txt下载     破阵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九章 试手

    窗外忽然吹过的寒风,让墨止恍惚间有一种异样的错愕感。

    十几日前,身处中原广袤大地,还是一片秋色,转眼之间,这极北深谷之内,竟已是恍若三九,他凝望着窗外雪止天晴,心情也稍稍见好。

    若是放在数月之前,辗转多地,他还兴许心下栗栗,而如今的他,却早已习惯了转战四方的日子,反倒是那些宁静的时分,成了不常有的态势,不知不觉间,生活就是这般便成了完全不同的模样。

    “不知道如今玄岳峰上,该当是何种风光......”

    他透过窗户,远眺目之所及,一道若隐若现的山峰在一片雾蒙蒙的雪光之中拔地而起,带着一种不可知又不可名状的神秘感和恐惧感,巍峨又遥远地与自己遥遥相对,他不曾见过御玄宗的冬日景色,在他的记忆中,玄岳峰的一切似乎都隐没在一片夏日苍翠的绿雾之中,稀稀落落的几间屋舍,说是御玄宗五大主峰之一,竟都有些让人难以置信。

    “这个时候,想必师兄们该要静候雍师傅晚间点评了吧。”

    墨止身子有些疲倦,便躺回榻上,闭目遐思,“方泊远师兄嘛,站在最前,念叨着大家站好队伍,这个时候杜泊浮师兄肯定又要吐着舌头打趣他啦。”

    “雍师傅呢......”墨止想到雍少余那张威势凛然的面庞,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他嘛,该当是冷着脸,端坐起来,挨个儿说着‘你们这几个真是我玄岳峰最差的一届弟子了’,他每次都这么说。”

    墨止脑海中琢磨着这般场景,想得有趣,竟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但方才发笑,心中便又生出几分苦涩,想道:“也不知他们会不会再想到,我曾来过,或许他们以为我早就死在卢龙关了吧,又会不会因我离去而有些感伤呢?罢了,死都要死了,还惹旁人惦念做什么,徒增世间烦恼。”

    墨止一边闭着眼睛,一边数着手指头暗暗念叨着:“如果不死呢?我如果没有死,我可得去见见这些我一直想念着的人们,沐川叔,青岩叔,那自然是要去见的,雍师傅,辜掌教,还有嘛......徐浣尘那个冷脸子,西北的话......小黄连和黄震亨先生,还有......”

    “还有你的叶小鸾姑娘吧!”

    忽然听得一声话语轻柔悠扬,略带嗔意,墨止猛地睁眼,却见孟雪晴正背着双手,静静地望着自己:“你惦念的人还真多啊,数了一大通,倒没我的份!”

    墨止略感尴尬,忙赔笑着,一骨碌坐了起来,说道:“雪晴妹子这不是就在身边吗,哪里还用得着我翻山越岭跑去见呢?”

    “算你会说,”孟雪晴微微一笑,她生来美貌,一颦一笑之间,皆明艳绝伦,单是着笑中含嗔的样子,便已是清丽万端,“冷叔叔说啦,教你待会给他演练一遍剑法。”

    墨止听罢一愣,说道:“我也要练啊。”

    孟雪晴笑道:“你以为你躲得过去了?练得不满意,可还要受罚呢!”

    墨止苦笑着骚了骚额头,心中暗想:“这算哪门子规矩......我高低也算个客人吧......”

    他忽然上下打量了一番孟雪晴,问道

    :“雪晴妹子,方才冷前辈不是让你前去演练剑法了吗,你现下倒不曾受罚?”

    孟雪晴哈哈笑道:“那是自然,我剑法一向练习得勤勉,冷叔叔怎么查得出我的疏漏。”

    墨止看她笑意盈盈,想来必是冷残与剑北原皆疼爱她,便也不曾对她太过苛责,他正想到此处,却听得不远处,宗正卿呼哧呼哧挥剑劈砍的声音传了过来,孟雪晴笑道:“你看看,偏就我大师兄这疏懒之人,冷叔叔才会真的罚他呢。”

    墨止笑了笑,似是又想到什么,旋即问道:“雪晴妹子,这本不该我多问,但你们此前所说的刃风道和流芳崖都是什么地界?孟谷主莫非如今就在这两处其中一处不成?”

    孟雪晴听他一问,面色微微带出几分憔悴哀怨,话语都消沉了几分,淡淡说道:“流芳崖是我寒叶谷禁地,我不曾去过,我只听说,流芳崖地处温和,是谷中唯一一处积聚地脉热气的所在,与这旷谷严冬大为不同呢,若是你的身体能在流芳崖中将养,当是极好的。”

    墨止点了点头,说道:“眼前满谷皆是寒风,若有有一处可得地脉热力汇聚,必定不凡,只怕珍奇药物多不胜数,当做禁地,原也应当。”

    孟雪晴却摇头说道:“流芳崖被当做禁地,倒不是因为什么珍奇药材之故,而是那里地处深谷,这寒叶谷,越是深入,风力越急,到了流芳崖附近,风力如刀,疾吹彻骨,非得是当世高手不可挡之,而风力疾劲最甚处,单单凭借着狂风,竟划开一道数百丈的大道,那便是刃风道了,流芳崖在刃风道之后,自然也就成了禁地,之所以要禁,便是要绝了旁人贸然近前,怕是有人因此伤了性命。”

    墨止又望了望远处雪山,忽然觉得眼前那好似一道旋涡般联接天地的山峰,竟又多了几分难测天威,口中不由得缓缓说道:“单凭风力竟可开辟一条道路......这当是何等巨力。”

    孟雪晴说道:“正是了,刃风道如今只有爹爹一人可涉身穿行而不伤分毫,若是功夫差些的,待到隆冬风季到来,暴露在刃风之下,恐怕是要浑身筋断骨折了。”

    墨止说道:“既然如此,孟谷主如今可凭人体,穿行天威之下,这番功夫,只怕是当世也找不出几人可比了。”

    孟雪晴笑着把墨止从榻上拉了起来,道:“墨大哥,你也休息好了,去找冷叔叔演练剑法吧,此前在暗云庄中,我意识是模模糊糊的,只知道你拼死相救,却没有太看清你的功夫。”

    墨止苦笑道:“我今日到了贵宗门,才得知你们对于剑招基础,打磨得这般严谨,我此刻出手,可是要教你们笑掉大牙啦。”

    “哎呀!”孟雪晴一把将墨止拽出屋子,“这有什么的,剑叔叔说啦,你在暗云庄中打败的几个人,可都是当世一流,你连那个西域的番僧都不怕,还能怕我家冷叔叔?”

    墨止一边无奈地随她出了屋子,一边自顾自地说道:“我还真是更怕冷前辈多些......”

    孟雪晴却是不管,将墨止拉着便到了庭院正中,此刻宗正卿自然还在苦哈哈地挥剑,见着墨止来了,也是略带苦笑,好似在说:“你也被抓出来啦。”

    墨止报以苦笑。

    “冷叔叔,墨大哥如今用不出内功,你可不能用内力试他!”

    只见冷残轻飘飘地望着墨止,口中说道:“即便是他内功充足,我也不会仗着内力之便试他,我只是想看看,沈沐川和御玄宗门下,如今倒是几分能耐。”

    墨止苦笑着拱手,说道:“晚辈哪里敢与前辈交手,何况门派之别,寒叶谷的功夫若是被晚辈看到,只怕不好。”

    冷残哼道:“如今中原武林,门派之别竟还是如此森严?罢了罢了,我既然要试你功夫,就不怕你看了招式,你若能一见即记,便将我寒叶谷剑法精微学得通透,那是你的能耐。”

    说罢,他信手一抛,一柄长剑便被他掷了出来,那长剑飞得迅疾,急如星火,待得劈到眼前,却忽而放缓,似是主动送到墨止手中一般,劲力温和,不疾不徐,当真是功夫忽发即收,全然由心而定,便说是这般控制力,已是超过剑北原许多。

    墨止持剑在手,而冷残却是端然高座,手中仍取一盏热茶,自顾自地饮着,只是朝着墨止招了招手,却并无丝毫准备之意。

    墨止见他态度这般随意,心中也不禁略略带气,心道:“你就算是当世绝顶高手,若说要一边喝茶,一边挡我剑招,怕也不易,这般态度,当真是看轻了我!”

    他想到此处,倒也好奇,寒叶谷贵为天下三大宗门之列,盛名满誉天下,大弟子宗正卿已是剑宗高手,门中长老又当是何等功力?他垫步前突,信手运剑,一招“天罗群星”使出,霎时间星星点点,银光缭乱,举目所及,剑影翻飞,墨止如今运剑已是大有进境,虽不得内功辅佐,但单说这一招天罗群星的繁复灵动,已得了沈沐川三成真传,这一式用出,孟雪晴也不由得眼前一亮,鼓掌叫好。

    “好啊,墨大哥这一招剑法使练得更为熟练了!”

    冷残却是一脸鄙夷,哼道:“晴姑娘也太大惊小怪,这华而不实的招法,也就是沈沐川那小子琢磨琢磨罢了!”

    说罢,只见他剑指前探,竟是已双指深入眼前缭乱剑光之中,墨止一见他要以肉身探剑,连忙极力收势,然而腕上方才发力,却听得冷残喝道:“既已出招,须知留力不留手,全力运剑!我手断了是我活该!”

    墨止听他怒喝,心中也起了气恼,思忖着你既然不在乎手指,我又何必替你着想?立时牙关紧要,反而更添了几分力道,削斩力劈,再不留情,剑网随着他劲力加持,也更密了几分,诸般攻势一往无前,尽皆压在冷残剑指之前。

    “你这剑招,看着华丽,但衔接生硬,徒有其表。”

    冷残话语,缓缓传入耳中,墨止这才得见,原来自家剑势纷繁错综,而冷残却只是以指力弹拨剑身,铮铮作响,任墨止剑招变幻,刃转锋芒,冷残却始终将手指置于剑身之上,此刻他双眸一闪,喝道:“莫非就这些能耐?”

    声随力而至,冷残剑指上抚,紧贴着剑脊,倒划上来,墨止横手立剑,剑刃侧转,便要将冷残手指弹开,岂料冷残似是早有所料一般,剑指随着剑身翻转,一同而动,反而更快了些许,转瞬之间,便已朝着墨止喉头点去。

第一百五十章 坠霜

    墨止自问习武以来,所遇之人虽有高手,但自己往往临阵出奇,总也不至落到无可回还之境地,但此刻剑身上,隐隐透露森然寒气,淡起白霜,借着剑柄传递,渗入血脉之中,霎时间浑身一阵打颤,冷残剑指瞬息之间已朝着喉头点了去,墨止哪里还得闲暇计较他说了什么,此番已是全然听凭身躯反应,仰头倒卧,便将那一招剑指避去。

    只是避则避矣,下颌处仍是自觉一道锐利寒芒划过,引起一阵痛楚,墨止倒跃开去,尚未站定,冷残一张枯槁面庞陡然已贴面而至,墨止看他眉目苍老,眼含余威,虽仍是半睁半闭的样貌,却绽放两道豪光,墨止心中一寒,不敢相对而视,双足一个发力,便又要跃去,心中暗道:“只需与这老头拉开距离,凭着斗转归尘的功夫,纵然不胜,也决败不了!”

    他心中思索,双足踏地,只是身子尚未离地,肩头却陡然间如同山岳威压、洪水倒灌一般,沉沉坠了下来,只见冷残脸如寒铁,单手负后,另一只手轻按肩头,脸色如常不变,但墨止已是如担万钧之重,莫说是再动身法,连站直身躯,却也不能。

    “沈沐川的轻功,当年也算得上一绝了,怎的传给你连老夫这一掌也逃不过?”

    冷残笑意淡然,掌上力道却是一刻强似一刻,墨止体内哪里有半分内力可堪相抗,当即面色化作白纸,满头生出汗滴,双腿亦是在威压之下渐屈低垂。

    “如何,这一招‘坠霜功’,是老夫三十年苦修,你一眼可看得去?”冷残掌力不断摧加,墨止肩头只觉得力灌透骨,冰冷难着,额上汗水亦几乎化作冰晶,只听得冷残淡淡说道,“你若是担不得这千钧力道,跪下便是,当年沈沐川胜了我寒叶谷的功夫,你今日便替他跪下喊上一句‘沈沐川三分三的功夫是狗屁不如’,老夫这就撤力撒手。”

    坠霜功本是寒叶谷极其精微奥妙的一门功夫,厉害之处全在内劲,需以浑身寒气内功尽皆凝聚一掌,所成威压力透四方,便似霜雪坠下,虽似无形,却无所不至,积少成多,聚于一点,骤然间便有雪崩之沉重。

    “冷叔叔!”孟雪晴看得着急,此刻又听冷残忽然轻慢之语,便是她再好的脾气,也不禁惊声出口,“你岂可这般......”

    宗正卿见着冷残掌间不断透发白色霜气,心知已运上了极其高明的内功,冷残修为之高,比之剑北原那顽童般游戏人间的性子,更为专注,几十年下来,积跬步成千里,纵观整个寒叶谷,除却师傅孟元秋,便是眼前这位冷长老功力最是可怖,若是此刻冷残斗得心怀旧恨,一掌便将墨止肩头捏碎,单是想想便已自觉后怕,连忙也说道:“冷叔叔手下留情,墨少侠毕竟救了我们几人。”

    “救了你们?”冷残长须飘然,白眉若飞,此刻双眼微微睁开,露出一对浑浊的眸子,微微显出怒意,“当年沈沐川一剑伤你心脉,一场会武,你修为倒退数年,这般恩怨,你以为是一个稚子相救一场,便可弥合的?小子,你喊是不喊,沈沐川的功夫,究竟是不是狗屁不如!”

    墨止肩头力道已是盈满难承,只觉得冷残掌间功力滔滔不绝、滚滚不尽,似是

    看不到源头的江水一般,时而汹涌,时而长流,在自身经络之间冲撞游走,他缓缓抬头,此刻他紧咬嘴唇,已是将嘴唇咬破,渗出点点鲜血,莫说是张口呼喊,此刻就算是开口呼气,都需小心万千,只怕一个气息有异,功力骤然长驱直入,介时只怕顿时便化作一摊碎骨皮囊。

    “怎样小子,”冷残仍是单手摁在肩头,话语冷冰冰地传入耳中,“只需喊上一句,这周身寒彻之痛,顷刻便解。”

    墨止痛得浑身发抖,但他向来脾性倔强要强得紧,若是形势所迫,未尝不会选择委曲求全,但此刻冷残这般威逼,他便偏偏不愿苟全,心中暗暗说道,反正死便死了,有何可惧?

    当下一口气憋在胸口,身躯竟再度站地直了起来,此刻他浑身既发不出内功,纯然以肉身力道,硬撼寒叶谷内功奥秘,只听得浑身骨骼咯咯作响,似是要根根碎裂一般,连冷残见了,都不由得微微侧目:“好小子,晴姑娘说你脾气硬朗,果然有几分意思,但你也莫要小瞧了老夫,方才那坠霜功上,我只用了两成功力罢了。”

    “冷叔叔,你我说好,不可以内力相试,你......”孟雪晴急得花容失色,正要大步上前,却忽然被剑北原一把摁住,她侧目凝望,只见剑北原那圆滚滚的面庞此刻却也未露出丝毫笑意,只是定定地望着场中两人,沉沉地摇了摇头。

    “跪下!”

    冷残一声暴喝,掌上力道旋即再加了几分,墨止脸色一白,口中喷出鲜血,此刻体内寒意如潮,鲜血出口便化作斑驳血色冰凌,身躯再也支持不住,便朝下跪去,可他双膝将着地之时,猛地紧咬牙关,这一下力道发得猛了,连舌尖都被咬得鲜血淋漓,同时铁马一扎,旋即又将身躯稳住。

    冷残见他如此,这才露出几分笑容,说道:“你身无内力,竟能抗衡我这坠霜功到此刻,也难为了你,罢了,你快些喊出‘沈沐川的功夫猪狗不如’,老夫这就替你疗伤如何。”

    墨止浑身已是如抖筛糠一般,但仍旧扬起头颅,双眼死死地望着冷残,口中合着鲜血,一字一顿地说道:“沈沐川的功夫,天下无敌!”

    他话语说完,已是拼着浑身力气,出语开口之际,体内气息便已逸散大部,旋即一股寒流刺入体内,墨止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几欲昏死过去,可骤然间,肩上压力忽然全部消散,转而便是体内一阵舒畅受用,经络之间似是重新打通一般,舒适无比。

    “老东西,做好事还非得装作一副恶人相!”

    剑北原嘿嘿一笑,便甩着手朝正堂中走了去。

    孟雪晴已是顾不得许多,几步跑了上去,将墨止扶住,而方一接手,只觉得墨止浑身好似火灼一般滚烫,脸色已是全部化作枣红,脖颈间仍散发屡屡蒸汽,仿佛刚才之争,并非受了寒力重击,反而是置身烈焰走了一遭。

    “墨大哥,你感觉如何......”

    墨止淡淡一笑,站起身子,朝着冷残正正行了一礼,道:“前辈大德,晚辈铭感五内,方才言辞不雅,还望前辈海涵。”

    冷残负手背向,话语之间仍不带丝毫感情:“

    谢我做什么,我方才这手坠霜功本就是要你死中求生的功夫,若是换个软骨头,哪里扛得住这般威压,你能挺过我这一掌,倒也能再撑上个把月份。”

    宗正卿擦去额前汗水,笑道:“原来冷叔叔是以坠霜功的威压之力,将墨止经络间留存淤气淤血化去,既是如此,冷叔叔早说便好,方才你瞪着眼睛,活脱脱地便是要将墨止置于死地的样子。”

    冷残回过身,怒道:“老夫自然气恼瞪眼,你跟着我时间最久,怎的连我施展坠霜功的意图都看不真切?我看你真是欠缺管教了,今日你再添八百下挥剑!”

    墨止此刻虽浑身舒畅,但已是筋疲力尽,连话语都说不出半分,整个人几乎倒在孟雪晴臂弯之中,冷残看了直是皱眉,说道:“晴姑娘,你教他自己走回房去,你们孤男寡女成什么样子,你好歹也是个大姑娘家,这般搂着个大小伙子......”

    他话语一出,孟雪晴与墨止各自脸色绯红,连忙各自分开,孟雪晴起身说道:“什么搂着......我是扶着墨大哥......冷叔叔你说得真......不害臊!”

    说着,孟雪晴早已转身跑回了自家闺房之中,只留下冷残一脸错愕:“她还说老夫不害臊,也不知谁不害臊,真的是......年轻人我是真的不懂,不懂。”

    他口中慢慢说着,袍袖一挥,衣衫轻飘飘地在墨止身上一拂,墨止竟被一股莫名力道带得站了起来,再抬眼时,冷残竟已溜溜达达地出了十几丈之远,宗正卿笑道:“冷叔叔就是这样的性子,他方才有意试你,也是要将你求生抗死之心激发出来,坠霜功虽是内家功夫,但已内劲之力,疏通经络气脉,也是一大妙用,这门功夫如此用法,连我也是头一次见,你可真是命好。”

    墨止疲惫地笑了,说道:“我这人,也不知道该说命好还是命歹了,说我好命吧,偏偏总也在垂死边缘,说我命歹吧,这么多前辈出手相救,我不努力地活下去却也不行啦。”

    宗正卿哈哈笑道:“你便在此踏实住着,过几日嘛,深谷中风季便到,介时刃风呼啸,师傅想必也就回来了,到时候再让他老人家为你看看伤势,世间又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呢?”

    二人寒暄片刻,便也各自回了房间,晚间用膳笑谈,细说经历,自不必提。

    寒叶谷外,一骑人马顿止,马踏西风,呼啸嘶鸣,为首一人,面色清雅,正是隶王府世子夏侯朔,随后跟着的,便是其弟夏侯翀,二人只带了几名随从,遥遥望着冷红浦上,秋水澹澹,夏侯朔沉声说道:“爹爹要大展宏图,非得取北境民心,而北境如今得民心最厚者,便是寒叶谷孟家,你若真的对他家丫头有心,倒也合了爹爹心愿,只是若我去提亲,你便也涉身事内,介时无论成败,你也不能免责。”

    夏侯翀昂首相视,笑道:“那姑娘性子有趣,我喜欢,爹爹无论要做什么,我只有尊奉,我们家驻守这冰天雪地百年之久,莫非还要再死守百年?中原广袤,也当有我们隶王府称雄之时。”

    夏侯朔笑道:“你有此心,我便踏实了,既然如此,我们近几日便入谷吧。”

第一百五十一章 提亲

    翌日天朗,空谷朔风虽仍疾劲,却扯开了数日盘桓不散的铅云,终于得见了几缕日光,趁着清晨时分,窸窸窣窣地洒进房间之中,窗外的寒叶谷,是连绵不禁的红松和拔地而起的雪杉,构成一片白色与苍翠交织在一起的植被层,笔直地铺向远处高耸的雪峰。

    墨止一早便随着孟雪晴在谷中游玩,自昨日冷残运功将他经络疏通过后,伤势虽不得痊愈,但总归平日里体内痛楚缓解许多,这一日精神大好,两人步子走得极缓,言笑晏晏,寒叶谷虽广袤深远,但毕竟越如谷中,越是惊险,凭着两人功夫,自是不敢凭身探谷,也只得在庄园附近寻些景致观赏,好在寒叶谷自古以来独居极北寒天之境,本就少有人至,故而单单是谷口一带,便也不少见许多风貌美景。

    孟雪晴俨然一笑,领着墨止来到一处七层高台,却见这高台建造风格甚是古朴,黑黢黢的砖石一看便知是在谷中所产,台顶立着一口偌大金钟,那金钟周身被人擦得锃亮,但仍旧可见长久无人敲打,也生出斑驳锈迹。

    孟雪晴指了指这高台,笑道:“这个台子,名字叫做‘八面凌风台’,是我家先祖所建,为的便是一旦谷中遇险,可击钟示警,召集谷内弟子御敌,当年成台之时,还不是这番简陋模样,只是寒叶谷多年并无外敌入侵,也多年不曾敲打,如今看来,这台子倒显得有些突兀啦。”

    墨止笑道:“孟家先祖当年开宗立派,必定是万中无一的人杰,本领高强,却仍居安思危,这可不是突兀之物,可是先人前辈,替后辈着想的苦心呐。”

    孟雪晴若有所思,说道:“这倒也是的,只可惜当初先祖一辈,寒叶谷中弟子多少还有百余名,但时过境迁,后来谷中收徒愈发谨慎,到了爹爹这一辈,收的更少了,即便遇到外敌,只怕也不需要鸣钟啦,大家抬眼便看到了。”

    墨止略感讶意,说道:“当年寒叶谷人丁却也不少,怎的后来一辈少于一辈了?”

    孟雪晴轻轻地抚摸着一块块风霜砖瓦,说道:“这我却也不尽知晓了,我只知道,到了曾祖一辈时,弟子还有十几人,但后来谷中一个弟子生出枭猄之心,竟为了我孟家剑法的剑谱,要行刺曾祖,幸得曾祖觉察,才不致受难,后来爹爹说起此事,便说着寒叶谷不曾受外敌侵扰,反倒因内乱生出纠葛,故而到了爹爹这一辈,收徒异常严谨,至今也只受了大师兄一人而已。”

    墨止点了点头,还未说话,便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悠扬话音。

    “愿斯台之永固,乐终古而未央。好一座凌风台,好一个寒叶谷。”

    两人回身望去,却见身后来人一袭锦缎绿袍,生得倨傲风雅,满面笑意,正是前些时日在梅城之中所见的夏侯翀,此刻他手持折扇,腰挂玉坠,更是一副贵气姿容,一对眼眸正在孟雪晴身上来回打量着,径直走上前,拱手便道:“在下夏侯翀,前些日子冲撞了姑娘,今日特来赔罪。”

    孟雪晴一见他,便想起前些日子他那一番傲气非

    凡的模样,倒退几步,理也不理。

    墨止看在眼中,微微一笑,挡在身前,随口说道:“你冲撞的是我,要赔罪也先给我赔上一赔。”

    夏侯翀看见墨止便心觉别扭,可他此来毕竟还有他求,也不好与墨止纠葛,可他向来脾性高傲得紧,莫说是回到北境,即便是当年他在帝京之中,也不曾高看了谁,更莫要说眼前一个白衣少年,当下哼了一声,说道:“我今日前来,是与孟姑娘相谈事情,你这小厮横在这里,莫不是自寻没趣。”

    孟雪晴这时忽然说道:“墨大哥是我谷中贵客,也是我的朋友,你在这里忽然搭话,才是自寻没趣!”

    夏侯翀哪里被人这般冲撞过,若是旁人,他早就勃然而怒,但此刻看着孟雪晴嗔怒似桃李,面红如朱玉,心中不由得一阵神魂荡漾,只觉得越看越是神魂颠倒,几日来无一刻不思念当初一面之缘,此刻心中如何恼怒,都化作了一腔爱慕,眼中不禁带着笑意,便是孟雪晴此刻破口大骂,在他听来都有如月章星句一般。

    墨止看他眼含春意,心中立时明白了过来,一把将孟雪晴拉住,转身便走。

    夏侯翀倒也不追赶,只是缓缓说道:“孟姑娘,我们稍后再见。”

    待得两人走远,一道身影自密林中缓步走出,此人身量高大伟岸,沉声说道:“这两人如此轻慢公子,待会可需我替公子出气?”

    夏侯翀敛起笑意,此刻眼眸之中一片寒芒:“孟姑娘自是不可伤到的,但我们初来此地,不震慑一下他们可是不行,另外,我不喜欢那个姓墨的小子,此人可下手重些。”

    “在下遵命。”

    孟雪晴一边朝庄园走去,一边问道:“墨大哥,他为何突然来到谷中,莫非寻我们麻烦?”

    墨止狡黠一笑,道:“你看不出来?这家伙十有八九是来提亲的,你看他刚才那个小眼神,恨不得这就把你带回家去才好。”

    孟雪晴“啊”了一声,秀眉紧蹙,气道:“他想得倒美,要我嫁给那样一个纨绔子弟,我可不愿。”

    墨止低头沉思半晌,说道:“他们是隶王府的公子,来寒叶谷提亲,只怕并不单纯是爱慕你本身。”

    两人快步回了庄子,只见庄中家丁丫鬟尽皆忙碌起来,门口拴着几匹高头大马,皆是北境良驹,孟雪晴说道:“这几匹马都不是我谷中所养,莫非已有人先到了我家?”

    “晴姑娘和墨公子回来啦!”

    府中管家孟福此刻紧赶慢赶地跑了过来,笑道:“二位可算回来了,今日有隶王府的世子公子前来府中做客,正等着见二位呐,快快到正厅落座吧。”

    两人对望一眼,孟雪晴怒道:“我不愿与那两人见面,我不去!”

    孟福尴尬地说道:“晴姑娘,这只怕不好,冷残长老说了,一旦你二人回来,还是要去正堂坐坐,他说什么‘冤家宜解不宜结’的话。”

    墨止听了,也轻轻拍了拍孟雪晴肩膀,道:“这话倒是没

    错,提亲之事,终归还是要你自己乐意,不可用强,但寒叶谷既是北境名门,便不可与当地藩王结下梁子,他们有心来此,也算是带着诚意。”

    “对喽,墨公子这话说得通透,两位快快随我来。”

    孟雪晴本执拗着身子,但却也抵不住墨止相劝,虽跟着到了正堂,却始终冷着一张脸,而此刻正堂之中,夏侯朔早已落座,身旁的夏侯翀也不知如何,竟先于两人到了堂中,在他二人身后,立着两名随从,只是那两人各自生得高大,身量如同刀砍斧剁一般整齐,左首那人满面虬髯,右首那人面若紫铜,单是看着面相便可知均非易于之人。

    “如今谷主正在山中,不知何时回还,山中凶险,我们也不知他现下游历到了何处,今日倒怠慢了两位。”

    宗正卿身为大师兄,自然站在最先,招呼着两人,而那夏侯翀却是双眉冷然一挑,说道:“我们今日便是来与孟谷主相谈事由,你虽是大师兄,却也不够资格做决定。”

    “翀儿,不得无礼,宗大侠乃是当世剑豪,你若能有他半分本领,我也不必替你事事悬心。”夏侯朔站起身,对宗正卿拱手说道,“前些日子,梅城之中,我家弟弟骄纵惯了,冲撞了贵府千金,回府之后,父王便将我兄弟二人好一番责骂,说孟谷主乃是北境天人,恩德泽被,多年来北境平和安顺,多亏了寒叶谷外御敌寇,内安民心,细究起来,我隶王府也深承恩泽。”

    宗正卿摆手说道:“世子言重了,多年来若不是王爷牵头,北境安得几十年稳固?若只是我们一门之力,怕是早就被北桓扣关而入了。”

    夏侯朔说道:“其实北境之固,非在一门一府之固,而是在于我们隶王府与寒叶谷配合相得益彰,北桓鞑子屡屡扣边犯境,我们两家皆能默契相合,才有了屡次大胜,宗大侠以为如何?”

    宗正卿点头称是:“确是如此,北桓鞑子进犯城池,往往先进梅城,我寒叶谷与梅城互为掎角之势,便可依仗地利,出其不意,而鞑子若要进谷,也是先得过风雪一关,介时梅城守军同样可出兵奇袭。”

    墨止听着两人话语,心中忖度着:“当日在梅城相遇,这夏侯朔言谈虽不似夏侯翀那般狂妄,却也是个胸有丘壑之人,这时候话题总算往两家关系上找补了。”

    夏侯朔这时拱手说道:“宗大侠见识韬略,即便是我军中将领,怕是都难以企及,两家之固,便是北境一道坚墙,说来也是天赐良缘,前些日子,我家小弟在梅城中与贵府千金一见如故,此后日日相思,情难自已,在下身为兄长,也只好带着我家兄弟,亲自来到贵府,若孟姑娘未曾婚配,我倒以为这一对儿佳偶可是天作之合,两家结百年之好,可是北境之福。”

    他话语方才说完,夏侯翀便起身言道:“在下对孟姑娘一片真心,天日可鉴......”

    只是他话语尚未说完,孟雪晴已是冷冷插话进来:“我对你却并无爱慕,你若是为我而来,便可就此离去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公子

    孟雪晴话语讲出,气氛一时降至冰点,夏侯朔虽是王府世子,向来习惯了迎来送外斡旋八方,但却也从未被人这般当面回绝,众人素知孟雪晴脾气和顺乖巧,但此番却是第一个出言反对,可见这门亲事在她心中是何等抵触,夏侯家两位公子无不面露尬意,连宗正卿都微微皱眉,连忙说道:“小师妹,怎可对宾客这般无礼。”

    孟雪晴冷冷一哼,也不理会,墨止看在眼中,忽而觉得孟雪晴平日里那温柔可人的模样美则美矣,但此刻果决担当更是风姿飒爽,宗正卿笑着说道:“诸位见笑了,我家小妹平日里骄纵得惯了,只是两位今日到了,我家师傅如今正游历深谷,不在此地,两位长老恰逢今日又都闭关不见外客,事关小妹终身大事,在下也无权决定,二位看这样可好,待得我家师傅回到庄内,由他老人家决定,我再亲自传信王府,也算有个交待。”

    夏侯翀嘿嘿一笑,说道:“阁下是否是寒叶谷大师兄?”

    宗正卿道:“在下正是。”

    夏侯翀说道:“既是大师兄这也好办了,古人语长兄如父,阁下既得了孟谷主真传剑法,理当是寒叶谷继承之人,此时既然谷主不在,你这当大哥的,如何做不得主?”

    宗正卿笑道:“夏侯公子言笑了,在下虽借着时日久,得了个师兄名分,但论及功夫,却是低微至极,如何担当得起下任谷主?且晴师妹乃是师傅至爱千金,哪有女儿出嫁,不给父亲决断的道理?”

    夏侯朔听罢,也点了点头,说道:“翀儿,我们前来提亲,你不可放肆。”

    墨止看着这两位兄弟,皆衣冠楚楚,华贵非常,细观样貌,也是风姿俊雅,眉目之间颇得相似,但相较而言,夏侯翀却更显得姿态张扬了些,话语间也满满一副王侯之家公子哥儿的傲气,反倒是夏侯朔,言谈间缓语满声,字斟句酌,倒是个心思深沉的人,想来是多年王府世子大位担在肩上,虽不过二十几岁,却也变得城府老练起来。

    夏侯朔笑道:“宗大侠这么说,原也正常,今日确是我们唐突冒昧了,既然尊师今日不在,我们也可等待,只是我们既然来了,便不可空手而来,此行确为贵宗讨了封赏,算是嘉奖多年来,我们两家勠力同心,共抗北桓鞑子的功勋。”

    说罢,他便从怀中取出一卷丝帛出来,宗正卿久居北境,认得出这丝帛质地上佳,盈盈反光,正是隶王府的谕令,但凡取出,必定是所传王命,连忙说道:“世子且慢,这王命诏书,无论是封赏或是嘉奖,皆得是我家师尊在场方可,我实是无此资历领受。”

    墨止心中一阵窃笑,低声对孟雪晴说道:“平日里看不出来,没想到宗大叔这般机灵。”

    孟雪晴反问道:“这却如何看得出?”

    墨止说道:“这两人今日前来提亲,所为的不过笼络贵宗,与他们结亲,成就臂助之态,而如今孟谷主不

    在,这门亲事自然搁置,他们便取王命诏书,随便给个封赏,无论是什么赏赐,在外人看来,皆是寒叶谷受了隶王所赐,两家关系绝非寻常,虽比不得结亲之好,但也算得上就此有了情谊,夏侯朔行事严谨,皆有对策,可你大师兄却更是简洁,任你给我什么封赏,我只自降身份,不敢替师门揽下,单是这一手以不变应万变,便不比那王府世子逊色。”

    孟雪晴点了点头,又笑道:“他俩心思变得再快,你倒反应得更快些。”

    夏侯翀本看着自家封赏都被人谢辞不受,心中正尴尬愠怒,无意间却看到孟雪晴与墨止二人喁喁笑谈,似极是亲密,心中更是骤起醋意,起身喝道:“宗大侠说得轻巧,我还道寒叶谷是什么尚礼之所,可眼下这臭小子却非寒叶谷弟子,怎的在席间久久盘桓不去?他究竟是何人?若非必要之人,怎的还不退去?”

    夏侯朔此刻也脸上微微带了几分怒意,他向来代表王府行事,每每承王命,只见过旁人跪地拜谢的模样,而今日连赏赐都不曾开口便被人堵住了嘴,实乃是平生所未曾见,他微微皱起眉头,心头暗忖:“任她寒叶谷中意哪家女婿,我们只要促成这门亲事便好,至于他们喜不喜欢,与我何干,但眼下这少年,多少是有些碍眼。”

    他心中这般思索,但面容上却不曾展露分毫,只是笑着示意夏侯翀坐下,自己将王命诏书取在眼前,说道:“隶王府受太祖遗命,镇守北境,都督北境诸军事,这封诏书谕令,宗大侠可知晓分量?”

    宗正卿说道:“如何不知,只是这诏书越是郑重,在下越是不敢领受,隶王府血脉天承,于我们平头百姓而言,实是皇家天威,既然传下令来,只有我家师傅可受,在下莫说是无有此等资格,便是硬着头皮受了,日后也难向师傅交代,世子殿下远道而来,若传下谕令,日后两家反生了摩擦,这却不好。”

    他这话一出,夏侯朔也微微一遏,细究之下,却也有些道理,自家传命,自是为了与寒叶谷交好,若是此刻强行宣读,日后孟元秋回来,一概不认,介时闹得两家不悦,这便大为不妥。

    墨止看在眼中,心里想得无比通透,忽然觉得人心虽是诡谲难测,但有时若能洞幽察微,这人心所向倒颇为意趣,想到此处,脸上不由得再露出几分笑容,孟雪晴在他身侧,见他忽然笑了出来,自己也不由得心生喜悦爱慕之意,面庞上也甜似蜜糖一般,露出微微笑容。

    岂料他二人虽无心之意,各自微笑,但夏侯翀心心念念的皆是孟雪晴,眼神自方才便须臾不离左右,此刻见他二人一同展颜微笑,还以为两人早已心神互通,恩爱缠绵,心中妒意更是再也抑制不住,猛地起身,指着墨止喝道:“此人先前便在梅城羞辱于我,今日你们不听诏命也罢,不受婚约也罢,但这小子今日我却不能饶恕。”

    他这一下骤起发难,在场众人无不骇异,却

    见他直指墨止,怒道:“你若是个纠纠男儿,便不要躲在雪晴姑娘背后,可敢与我一决高下么!”

    墨止望了望宗正卿与夏侯朔,这两人心思固然快捷,但任谁也不曾料到,此刻夏侯翀脾性忽然暴怒,夏侯朔毕竟世子大位待了多年,心思更快几分,心中转得迅速,想道:“寒叶谷是武林宗门,想必是尚武之家,此前梅城交手,翀儿虽也算不得败,但毕竟落在了下风,只怕便是因为此折,他家不愿领受恩泽,若是因此,倒也罢了,翀儿若能将此人一击而败,倒算得上扬我王府声威,无论此事成与不成,也莫要教寒叶谷轻看了我家。”

    他想到此处,便正色说道:“翀儿,你今日怎的如此鲁莽,那位少侠乃是寒叶谷贵客,孟姑娘若是对他更有好感,必定因为他功夫比你更是精湛,你若有心求学讨教,也需态度谦和些才是。”

    墨止皱起眉头,暗暗想道:“这个夏侯朔话语之间尽是门道,但他把话头递到此处,我又如何不接?”

    他当即起身,笑道:“当时在梅城不是打过了?怎的今天又要跟我打?”

    夏侯翀负手而立,神色一派傲狠,说道:“当日萍水相逢,而今日我倒想看看你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孟雪晴此刻也站起身子,怒道:“墨大哥过人之处很多,他是来我谷中治伤的,你不可放肆!”

    夏侯翀听罢,心中更是踏实放心,说道:“不曾想却是个病鬼,小子,你莫非还要像孩子一样躲在娘亲背后?你家父母便教出你这样的脾性出来?想必贱民败儿,不过如此。”

    他若是说些旁的话语,墨止自不放在心上,但此刻心头却忽然腾起怒火:“任你如何踩我骂我,我皆不在意,可你却如何敢辱我父母!”

    墨止心头怒火熊熊而起,恼怒之意,现于颜色,忽而感觉胸口顿生一股隐隐疼痛,原来冷残虽以坠霜功之莫大功力将他经络疏通,但体内毕竟仍纠葛着三家玄功未能并生共续,此刻恼怒大动,引得脉络又是一阵不稳,可如今墨止气恼已极,对这病痛已是置若罔闻,但他正要信手引着夏侯翀到堂外较量,却忽然想到,此处并非寻常地界,自己若因一怒之躁,引得寒叶谷与隶王府横生枝节,那便纯然是自己为旁人引了祸事,念及此处,抬起的手却忽然停在半空,未再有半分动作。

    “这小子......已是如此恼怒,却也不曾做出错事,急怒之下竟还这般冷静,实是不易。”夏侯朔心中暗想,“单单是这般心思,可称得上静水流深,比我这弟弟可要强上太多。”

    宗正卿见着场面顿时紧张,也连忙走到墨止身侧,轻轻地将他臂膀放了下来,笑道:“墨止少侠,稍安勿躁。”

    墨止只觉得一股雄浑内劲,借着二人接触之便,透体而入,转瞬之间由胸口向四肢一阵延伸,淡淡痛楚,转瞬便即消散,他望着宗正卿,略略点头。

第一百五十三章 异心

    孟雪晴气鼓鼓地厅堂之中来回踱步,一张面庞此刻微微发红,见惯了她平日里乖巧的模样,此刻反倒显出甚是可爱,她扑通一下坐了下来,信手便抓起桌上一块糕饼,边吃边道:“大师兄对那两兄弟也忒好脾气,那两个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宗正卿遥望谷口,此刻夏侯两兄弟的身影早已出了谷去,他一直远眺至此刻,才说道:“非是我自短一截,而是既然身处北境,这驻扎北境的藩王,能不得罪,便最好不要得罪,至于提亲之事,我也的确做不得主,只是不知师傅何时才能回来主持大局。”

    “那两个兄弟,”墨止此刻缓缓开口,说道,“我总瞧着有些不对,夏侯翀那家伙,据说是一直养在帝都,近些日子方才回到北境,按理说北境隶王的次子,如何能离了左右这么多年?”

    宗正卿说道:“这一点你却不知了,有道是‘率渠帅数千可朝京师,求留质子以表忠款’,大魏以军武立国,先祖起兵,乃起与青萍之末,立国之后,便极是看重边境稳固,但若要派出大将戍边,又恐生出异心,便又派出了七个王爷率家眷驻扎边境,以制衡边境守将,但时过境迁,边境几次战争过后,或守将惨死,或藩王不存,守将易得,而能坐镇守卫的藩王却是不多,百年下来,至今仍可率部戍边的王爷,倒只剩下了两位,而这位隶王,便是专为北境而设,他麾下铁骑二十万,比同戍西北抵御北桓的箫肃戎,军容更是强悍,这二十万铁骑可称得上大魏边防根基。”

    墨止听了略略点头,说道:“既是如此重要,我料想那皇帝老儿必定担忧隶王这般强盛的军备,在北境一家独大,故而将他家老二放到帝京将养,算作质子,有意制衡。”

    宗正卿笑道:“正是如此,近几年先帝驾崩,新帝年纪也不过十几岁,正是主少国疑的时候,这隶王府想必不少打点,才趁着朝政不稳,将自家公子接了回来。”

    墨止听到此节,不免暗暗思忖,低语道:“可若是如此,隶王府人丁团聚,忽而结交北境名门大宗,这背后的意思,细细思忖,倒是耐人寻味。”

    他这话一出,宗正卿顿时不再言语,只是定定地望着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墨止也是心中矍然而惊,方才所说,虽是无心,但若是按着这条逻辑思索,却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这般事由,只怕要比江湖仇杀,更是险要。

    寒叶谷谷口,数骑人马已奔出十几里,夏侯翀恼道:“大哥怎的忽然便提出离开了,我们隶王府在北境,莫非还怕他一个孟家?”

    夏侯朔笑道:“非也,我们隶王府的志向,你我皆知,莫说是区区一个寒叶谷,便是天下芸芸众生,也不过是爹爹手中棋子,今日到来,我不过是先行试探,北境人心向背至关重要,但我们率先交好的,倒不必要先取这重中之重。”

    夏侯翀心

    思一动,便道:“大哥的意思是,寒叶谷孟家虽是北境名门大宗,但其分量过重,收服也最难,我们还是要先将分量轻些的拿住,再成合围之势,到时北境人心齐整,他寒叶谷纵使不服,也无他途可选。”

    夏侯朔微微一笑,眼神中甚多嘉许。

    夏侯翀却忽然怒道:“话虽如此,但孟姑娘可怎么办?依着如今进度,我们若要将北境大小宗族收服,少说还得两年,我看那个叫墨止的小子和孟姑娘甚是亲昵,若是此刻我娶不到那个小妮子,怕是两年后他们连孩子都生出来了!”

    夏侯朔略想片刻,招了招手,身畔随从的两名汉子立时打马跟了上来,策马不疾不徐地跟在身侧,夏侯朔沉着嗓子说道:“你们也听见了,翀儿不喜欢那个叫墨止的小子,你们两个找个时间,潜回寒叶谷,将那个墨止想想办法除掉,省得我们翀儿见了他便心烦。”

    两名汉子齐声相应。

    便是如此又过了数日,谷内一片清朗,却是前所未见的好天气,孟雪晴心性单纯质朴,昨日尽管如何不悦,第二日起床一见阳光通透,心情便不自觉地大是喜悦,这些时日,她带着墨止左右附近将寒叶谷谷口诸般景色早已看了个遍,这一日她醒得虽早,但透过窗子,却已瞧见墨止独自站在庭院之中,正在持剑劈砍。

    孟雪晴洗漱打扮已毕,便忙不迭地从屋中跑了出去,忽而放缓放轻了步子,只是静悄悄地寻了一处阳光充足的地方,支颐于几,静静相看。

    墨止自受伤以来,便极少动武,每每与人较量,总也少不得体内痛楚大作,此刻虽得前辈救助,却也始终难治其本,日夜脉络阵痛,始终难平,这一日终于痛感不甚强烈,便早早起来,借着日头暖和,将自身剑法演练几遍。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回想当初忏过峰中所见洞中石刻,一对对刻画着的人物练剑的图谱,至今仍记忆尤深,虽不得空闲练剑,但每日遐思,早将诸般剑法深刻脑中,那洞中石刻究竟是哪位前辈所留,只怕早已无从考证,但个中剑法,蕴含御玄宗诸般剑术要义,以及拆解应对之法,却是绝无仅有。

    御玄宗下分五道主峰,各自剑法皆有不同,但其主旨皆在提升内功,而招式在其末,故而无论各峰剑法有何异同,但端然持重的路子却也殊途同归,剑术精奥,全在内功后劲之上,乍看剑法,反倒瞧不出太多惊为天人之妙,孟雪晴看了许久,直看着墨止从归元剑式、凝光剑法,等等入门剑招,一直舞到少阳剑诀,越看越觉得剑力沉凝,却深觉越看眼皮越沉,及至墨止舞到霜竹剑法,这一门剑术全为女性弟子所创,招招式式,贴合女性体贴,御玄宗虽是方外之宗,但女性弟子所练剑法,仍不失婀娜之意,墨止如今少年翩翩,使练起来也有几分潇洒之意,孟雪晴看了,倒又提气几分兴致。

    忽而墨止

    剑势一抖,运剑之法骤然而变,便沉凝而转至犀利,剑刺斜掠,角度刁钻至极,倒好像有意要刺破旁人守御一般,孟雪晴乍看几剑还看不出真意,忽然福至心灵,想到墨止最初使练的归元剑式,乃是纯然守御的剑法,此刻墨止手中剑招,却是招招进攻,角度无不奇巧古怪,正是归元剑式的克星。

    “原来墨止大哥不仅学全了御玄宗剑法,竟连如何破解都谙熟于心。”孟雪晴见微知著,再看此刻墨止舞剑,便多了许多意趣,但见墨止一连挥舞个把时辰,竟将方才所用剑法,再逐一拆解,孟雪晴此刻倒是越看越是深觉墨止实在是太过厉害,这拆解之法,运剑走势全是洞中石刻独留之密,不曾在江湖之中流传,自然孟雪晴见都不曾见过,此番观摩,便似见了全新天地一般。

    墨止练到收尾,忽而一声清啸,飞身上挑,心中猛然想起宗正卿曾使练过的一式飞剑“衰草入云”,此刻他使发了性子,空中撒手撤剑,人剑纷飞,只在剑柄上一拨一旋,长剑顿时悠悠扬扬,轻轻巧巧,倒真的仿似秋中衰草一般环飞而去,可他此番劲力不足,剑招又只见过一次,难免差错,长剑飞不盈久,便失了劲力跟随,倒飞而去,剑刃横扫,“当”地一声落在地上。

    墨止叹了一口气,忽然听得孟雪晴笑道:“墨大哥好聪明啊,这招衰草入云你只看了一遍,就能记下,我当初可是练了许久呢。”

    墨止笑道:“哪里记下来了,这不是飞了没几下就落地了。”

    孟雪晴说道:“凡事循序渐进而已,你此刻能飞这些距离,待你伤势转好,必定能用得更加熟练了!”

    孟雪晴凑到跟前,低声说道:“这几日两位长老闭关,我可不想再天天练剑了,我们还是出去走一走可好?”

    墨止笑道:“自然听凭孟家大小姐安排。”

    两人初时相逢,都甚是恭谨,但是数月相处下来,孟雪晴乖巧可爱的性子却也令人甚是亲近,向来名门之女,往往端身持重,冷漠寡言,但孟雪晴却是一副邻家妹子的性格,喜欢吃些美食,闲暇时也偶尔偷懒,这倒与墨止大为相似,两人谈天也越来越是投契,到了这几日,两人相谈时,开些玩笑,偶尔打闹都已成了常事,走在林间,孟雪晴述说谷内风物,墨止也谈些他旧日里随家中镖师走镖时的所见所闻,他见识广播,又能编善演,见了八分,倒给他说出十二分的精彩,屡屡将孟雪晴听得格格娇笑,两人谈笑正欢,便也朝着谷内多走了十几里路途,远处雪峰也看得愈发清晰了。

    “墨大哥,前方便是谷中又一景致,叫做‘孤月犀峰’,此刻倒还看不出端倪,待得晚间,我们来看可好?”

    墨止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确有一座山丘横亘眼前,但那山丘高也不高,形状古怪,看不出精妙,但既然孟雪晴提出,便也点头称好。

第一百五十四章 雪夜

    长风朔雪,呼啸连绵,墨止孤身立于峰巅,眼前是一片望不尽的灰蒙蒙的天际,像是迷障一样,紧紧贴在眼前。

    墨止探手去触摸,那迷障却忽然像是一道漩涡般圆转倒悬,霎时间化为了一片青翠竹林,周身寒风骤然而退,眼前苍翠欲滴,一间青竹小屋安安静静地伫立现前,房前圈着两方菜圃,生着各类水水灵灵的蔬菜,而屋后则是一湾狭小荷池,迎着旭日朝阳,荷叶盈碧,露水有如玉珠,满眼皆是一派青翠。

    “臭小子。”

    叶小鸾轻柔婉转的声音蓦地传了过来,墨止却不敢回头。

    “臭小子,你不想念我吗?”

    墨止苦笑一声,道:“想念又如何,此刻不过一个梦境罢了。”

    叶小鸾蹦蹦跳跳地来到他身边,墨止转头看去,却见长发及腰,一身嫩柳鹅黄的长衫,与两人在竹林间初次相见,却是一般无二,叶小鸾的眼眸明亮又灵动,黑若点漆,此刻满含笑意地望着自己:“你已经忘了你我之约,也忘了我。”

    她这话说得哀婉无比,但她此刻笑意盈盈,正是无限机巧灵动的模样,反倒令墨止更是心痛,他强忍心中哀痛,说道:“你我之约,我终生不忘,但如今你已在报仇的路上走得太远了,我害怕,我追不上你,拉不回你了。”

    叶小鸾在荷池边寻了一块石础,蹦了上去,托着腮,定定地望着一汪池水,丹唇轻启,说道:“似这水流涓涓,都有法可止,只怕你如今身边又有佳人在侧,你顾不上管我啦。”

    她说到后头,话语中略带了几分颤音,眼中似含珠泪。

    墨止被她说得微微一愣,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他一路至此,多亏孟雪晴悉心照料,若说心中全无情愫,那定是虚言,但要他扯谎欺骗眼前少女,更是大违良心,正两相焦急之时,叶小鸾却笑了出来:“你看看你,每次一紧张,那眼睛就骨碌骨碌地转来转去,你不愿骗我,这也是好的,毕竟如今,你我道不同,我要杀沈沐川报仇,你不可能任由我动手。”

    墨止急道:“丫头,你师傅的仇,只怕并不确实,沐川叔他虽行止荒诞,但我自从遇到他,何曾见他杀过无辜之人......”

    “那你的意思,便是说我师傅是死有余辜的喽?”

    叶小鸾轻轻巧巧地说着,好似在诉说着他人之事。

    墨止说道:“你知道我并非此意,我只是说,当年旧事,不可听凭那黑衣人片面之词......”

    叶小鸾摆了摆手,随即跳了起来,掸了掸身上尘土,又蹦蹦跳跳地朝着竹屋走去,边走边道:“涓涓水流,尚有可止,人心将逝,却待如何?”

    墨止长叹一声,正要追上去,好好诉说一番自己心中思念,哪怕此刻尚且梦境,他也想要一舒胸臆,他飞身抢上,可叶小鸾的步子不紧不慢,却始终离自己数丈之遥,任墨止如何快步伸手,都无法触及,墨止心中焦急无比,猛地探手抓去,终于将叶小鸾的手臂抓住,但耳畔却忽然传来一声轻轻惊呼,少女转身过来,竟是孟雪晴的面庞。

    “啊!”

    墨止猛地惊醒,却见四下里风声阵阵,月华洗练,竟是深夜时分,孟雪晴站在床边,脸色

    一片绯红,羞涩娇美,实是绝俗之貌,墨止摇了摇头,说道:“雪晴妹子,你怎的深夜跑到这里来了。”

    孟雪晴一脸娇羞,更是面红耳赤,轻轻地摇了摇手,墨止这才惊觉,原来自己此刻正紧紧地将孟雪晴纤纤如玉的手掌握在手心。

    “对不住对不住,我方才做梦了。”

    墨止连忙将手松开,孟雪晴心中自是一片喜乐无涯,轻声说道:“无妨......我们白天说好,晚间要去看‘孤月犀峰’的,墨大哥你忘了么。”

    墨止这才想起白天约定,苦笑道:“你瞧瞧我这脑子,睡起来便全是懵的。”

    他抬眼望去,此刻夜班月明,月光借着满地积雪,倒将四下里映照出淡淡玉色,他起身穿好衣裳,便随着孟雪晴出了庄园。

    两人借着月色映照,朝谷中行去,一路上墨止念及着方才梦境,心中始终难以平复,见着孟雪晴满心欢喜地为他讲述诸般趣事,心中倒颇带自责:“墨止啊墨止,这两个女子,你究竟心属哪方?你若有心寻觅小鸾,此刻却又为何与雪晴妹子深夜出游,你若爱怜雪晴妹子,你倒怎的梦中与小鸾相见。墨止啊墨止,卑鄙下流的无耻王八蛋。”

    “墨大哥,你在琢磨什么?”

    孟雪晴忽然出现在眼前,月色之下,伊人静美,直如新月清辉一般,墨止略略苦笑,道:“方才做梦,想起了一些旧事,总也思索不透,罢了罢了,暂且不想,今夜先去看看那孤月犀峰的景致。”

    孟雪晴笑道:“正是,人生一世,烦恼苦闷若是事事存在心上,该有多么苦涩,来,我们去看风景。”

    说着,她把墨止的手执起,朝着不远处的山丘奔去,墨止抬眼观望,这才看出端倪,原来那山丘虽生得古怪,却是由于角度之故,此刻随孟雪晴绕到西北方,对着月光凝望,这才得见,这山丘顶上一块怪石,生得好似白犀牛一般,犀角、大耳、四蹄,甚至犀头上生着两口孔洞,如同一对眼眸,凝望月华,似带幽怨,此刻月亮升至半空,两者相应,浑如一体。

    墨止看得心驰神往,不由得赞叹造物之巧,实是神鬼难测,孟雪晴也笑道:“今夜月色好美,平日里却没有这般好的月光,若是娘亲还在,也定会喜欢的......”

    孟雪晴说到此处,话语满含哀婉,眼波流转,莹然欲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墨止凝望天际,说到:“在我家遭遇毒手之后,梦中见到了父母,人们总说人方才故去之时,魂魄萦绕所爱亲眷,我想着那梦中情境无比真实,说是我父母还未走远,也算不得错,我记得娘亲曾说,要我一声纯善,过好这一辈子,便是母亲不在身侧,也努力地生活下去。有言道‘人生如逆旅’,我想着,父母最大所愿,便是替我们遮风挡雨,尽可能长远地随我们奔赴远方,可若他们无法完成,他们最大的心愿,当是看到我们能怀着对他们的思念,坚强地独行无拘,这虽是我臆测,但我想着天下父母之心,当也是这么个理,令堂虽不在了,可她看到雪晴妹子如今这般可爱善良,也当含笑。”

    孟雪晴面色凄苦,泪水缓缓地滴落,她平日里一副乐天乖巧的模样,而此刻却忽然有感故人,哀婉痛哭。

    往往至亲远离,初时并非痛哭淋漓,反倒是日后见了与她相关的一处风景,或是她曾喜爱的一道菜肴,甚至记忆中一缕有关于她的色彩,都足以令人心中引动无限怀念,她哭了许久,墨止也不曾劝慰,只是随她静静站立,只是孟雪晴似是平日里压抑得惯了,心中哀痛此刻喷涌而出,渐渐痛哭不已,伏在墨止肩头,泪水将墨止衣衫都打湿了一大片。

    “墨大哥......我好想念我的娘亲......我好想念她啊......”

    墨止听她痛哭,触动心中感念,也是满心酸涩,却不发一言。

    孟雪晴这一哭便哭了莫约两盏茶的功夫,月色渐渐滑落,山丘失了月光照耀,又成了一副黑黢黢丑憨憨的样子,孟雪晴哭声稍止,墨止便递上了一方手帕,笑道:“不哭了?心情可好些?”

    孟雪晴双眼和鼻尖一片桃红,但大哭过后,情绪释放许多,心中倒似轻快了不少,也略略点头,说道:“平日里,我哭泣,大师兄总是围着哄我,墨大哥你却为何不言不语。”

    墨止笑道:“我为何要拦你?哭泣哀恸,本是人之常情,你既然情绪所至,自当由你发泄,若是将你情绪再度压下,这才伤身,你娘亲想必也不愿看你事事不敢表露心迹,全闷在心中吧。”

    孟雪晴听罢,略略思考,才似懂非懂地说道:“墨大哥说得有理......可墨大哥,我总觉得,人活一世,我不知为何要经历这许多悲哀,又许多欢愉,既然上天要我们来到人间一遭,我们究竟为何要历经如此复杂的情感......”

    墨止微微一笑,领着孟雪晴便走到一处狭长的雪地,说道:“这你可问对了人,我当初随着沐川叔在江南游荡时,每日都在思索这个事情,我倒有个比喻只是不知算不算恰当。”

    孟雪晴道:“你说,我来听听。”

    墨止抬手指向那狭长道路,说道:“我所以为,人生与这道路不尽相同,春风拂过,道见其春,夏风拂过,道见其夏,秋风拂过,道见其秋,冬风拂过,道见其冬。但春花夏雨秋夜冬雪,不过都是这一条道路上所载之物罢了,我们每个人就像这一条道路,我们是个见证者,其实不是主宰者,我们主宰不了我们何时悲痛,何时欢愉,等有一日我们这条路不在了,四季之风,繁华胜景也好,悲凉衰败也好,便也都再与我们不相干,换个道路继续是这一趟轮回,故而我们行走人间,俯仰一世,有感而发,痛苦哭笑即可,来此一生,见诸般世事,当就是我们一生的意义吧。”

    孟雪晴听罢,思索许久,淡淡地点了点头,说道:“墨大哥,谢谢你呀。”

    墨止笑着一拍孟雪晴肩膀,说道:“好啦,看得够精彩啦,我连这都跟你说了,这一趟也不枉回报你带我看了这美妙风景。”

    孟雪晴破涕为笑,说道:“是啦是啦,我们也需尽快回去了,这几日风季随时可能到来,介时被刃风困住,我可逃不出来。”

    两人正要回还,眼前忽然一黑,积雪四溅,竟是两道黑黢黢如同山岳一般的躯体,不知从何处攀跃而至,两个人身躯极高极壮,好似铁坨,轰然拦在两人身前。

    “奉我家公子之命,要来教训你这小子!”

第一百五十五章 莽汉

    只听得轰然两声巨响,孟雪晴霎时间眼前一白,四下里飞雪横溢,冷风骤起,模糊中瞧见却是两道魁伟身形落在眼前,好似两块硕大无比的铁坨一般,落地激起铿然深响,她一个脚下不稳,趔趄着便朝后倒了去,而那其中一个壮汉口中却忽然“啊呦”叫了一声,铁瓮一般的嗓音,却是率先抢上,将她一把抓在手中。

    墨止却无此好运,这两人气劲磅礴,功夫大非寻常,落地又沉,激起一道气劲,将他整个人几乎掀翻在地,只是重重地坐倒,更无旁人搀扶。

    只听得其中一人瓮声瓮气地说道:“公子吩咐了,孟姑娘不能欺负。”

    另一人点了点头,道:“公子是如此说的,北境老百姓不能欺负,孟姑娘也不能欺负。”

    碎雪散尽,这两人露出身形,墨止惊叫道:“你们不是夏侯翀的随从吗?”

    但见这两人,各自魁伟身形,一人满面虬髯,另一人面如紫铜,各自身躯好似刀砍斧剁一般整齐,丈余身高,立在原地,当真好似铁塔一般,更兼这两人生着一般的铜铃大眼,此刻瞪得溜圆,更是威势大增,与当日站在两位贵公子身后那般沉默寡言的姿态大是不同,反而面露凶相,直直瞪着墨止。

    “公子说了,你这人不好,须得教训一下才是。”紫铜脸庞的汉子说着一只大手便朝着墨止抓了来,此人脸色深紫,而手掌却是一片通红粗糙,想来是多年苦修外功横练的掌法所致,墨止见他掌上已生出片片厚实的茧,便知晓,似是铁掌功这类横练掌法,纯然以磨炼肉体为上,待得掌上生出硬茧,便也无惧铁砂坚石,但凡练此掌力,都已掌上茧层厚薄辨认功力高下,越是高深的力道功夫,茧层亦是越厚,这紫铜脸的汉子掌上已是层层叠叠,甚至外观看去,比之旁人手掌都要大上数圈,想来必定是铁掌一路功法的高手。

    此刻那掌力沉沉拙拙地已到近前,墨止无暇细想,脚下使一招“兔子蹬鹰”势,单腿朝着他掌心踢了去,常言道胳膊拧不过大腿,临阵较力之间,腿劲往往胜于拳掌之力,墨止与他近在数尺之间,避退极难,只得出腿相抗。

    只是腿掌方一相交,墨止却是浑身大震,只觉那人掌上力道看似平平无奇,自己一腿竟好似踢在山石之上,一力憾山,山岂能为之所动?那紫脸汉子动也不动,反倒是墨止被他一掌震出好远,又在地上连滚了几圈,才堪堪停下,但他这一路摔将过来,口中尽是积雪,冻得生疼,样子狼狈至极。

    紫脸大汉站在原地,慢慢说道:“大哥,公子说要教训他,可没说教训成什么样子。”

    而那一脸胡须的汉子也搔了搔额头,说道:“这倒是的,但公子说要下手重些,重些的话,不妨就按照上一次打黑熊那般下手吧?”

    两个汉子又直又莽,心中所想,嘴上便这般言说,墨止听罢,心中寻思:“这两个莽汉,想来也不会胡说吓我,以他二人这力道,只怕真的打杀过熊罴一类的猛兽,若是按着这般力道打我,我可遭受不住。”

    他连忙蹿了起来,那紫脸汉子见了,大吼一声,又复抢身过来,粗大的手掌五指箕张,好似一把硕大的铁耙子一

    般,又兜头筑了下来。

    “且慢!”

    墨止猛然一喊,倒把那汉子喝住了,紫脸汉子问道:“我还没打到,你不用着急喊。”

    墨止笑道:“谁怕你这呆呆傻傻的手掌?我若要胜你,可不要太容易。”

    紫脸汉子也嘿嘿一乐,道:“你胡说,你功夫差得很,我刚才知道了。”

    墨止摇了摇头,说道:“你不知道,我这人有个毛病,我手下不打无名之辈。”

    紫脸汉子急道:“我们兄弟不是无名之辈,你快快用你的功夫,我们教训完了你,还要回府告知公子。”

    那虬髯汉子也拎着孟雪晴走了过来,说道:“正是,我们兄弟俩可不是无名之辈,我叫做童金甲,我兄弟叫做童银环,是北府铁骑的先锋将官,你可不要说我们兄弟没有名号。”

    墨止抱着手臂,上下打量着他兄弟二人,故作惊奇道:“那不对呀,那不对,你们不可能是北府铁骑的军爷。”

    童银环向来已自身军籍自豪,此番听了,更是大急,说道:“怎么不对了?”

    墨止说道:“我可听说,北府铁骑承担北境防卫,既然如此,你们刀口究竟是对着外敌呢,还是对着自家百姓?”

    童金甲说道:“自然是对着北桓鞑子。”

    墨止笑道:“那便对了,你们看我是不是北境的老百姓呢?”

    他这话语一出,童家兄弟两个听了一愣,连忙低语着商量起来,说得皆是什么“公子只说教训他,可没说他是谁”“若是没说,那不就是老百姓”“是了是了,只怕就是的”,两人嗓音粗哑,虽是低声细谈,却仍是被墨止听了个清楚。

    不久,童银环回身说道:“咱们兄弟商量过了,你算是老百姓。”

    墨止说道:“既然我是老百姓,那你方才打我,算不算是违背了北府铁骑一心护民的铁律呢?”

    “呀!”童银环看着自己手掌,满眼皆是懊悔沮丧之情,“我当兵这许多年,今日却教我打了个老百姓!”

    墨止又道:“北府军备,若是打了百姓,可算不算得上乌龟王八蛋了?”

    童银环思忖半晌,咬着牙说道:“我算,北府铁骑不算,这错算是我出的。”

    墨止说道:“那你家公子要你们不可欺辱孟姑娘,她如今是你们公子心尖儿上的人,你们把她拎在手里,这也得算是欺负了吧?”

    童金甲被他突然一说,也是大惊失色,果然此刻孟雪晴还冷着脸被他提在手中,一对明晃晃的眼眸早狠狠地瞪了过来,童金环被她瞪得心里一阵发毛,当即也撒了手,哭丧着脸说道:“孟姑娘,你别在意,我也犯错啦!”

    孟雪晴掸了掸身上碎雪,冷冷一哼,说道:“你家公子说着要来提亲,暗地里却派你们到我家里捣乱,可真是一片真心呐!”

    童家兄弟两个见孟雪晴发了火,连忙一齐上前赔罪,拱手作揖个不停。

    墨止这时笑呵呵地说道:“我倒有个法子,或许能让孟大小姐解了心结,这事当做不曾发生,你们倒想不想听听?”

    童家兄弟又一溜烟跑到墨止跟前,

    苦苦求饶,说道:“墨大爷,方才是我们兄弟俩得罪,如何能教孟小姐开怀宽恕,您可快点说。”

    墨止抬手一指空中皓月,此刻夜色渐深,月亮渐渐隐没西峰,一轮玉盘似是和山峰练成一片,墨止笑道:“你们一路跑过去,在月亮尚未落山之前,登峰西山,在那月亮底下朝我们挥挥手,看着好似嫦娥玉兔一般的样子,也需孟大小姐看了便不生气啦。”

    孟雪晴听他这话说得又是古怪,又是有趣,人力有常,如何快得过月起月落?待得他们跑到西山山巅,月色早就消散不见,哪里赶得及?便是赶得及,孟雪晴一想到这童家兄弟这一对儿尊荣,又是莽憨,又是粗犷的模样,要学着嫦娥玉兔,在月亮底下挥手起舞,便是大感古怪滑稽,也不由得“噗嗤”一笑。

    童家兄弟一看孟雪晴笑出了声,还以为她真的喜欢看这一出戏码,心中虽是喜悦,却也暗暗犯起了含糊,童银环低声说道:“要我们学嫦娥玉兔,那咱们谁像嫦娥?谁像玉兔?”

    童金甲想了想,说道:“你来演嫦娥吧,我胡须多,远处看也是一团毛,与那玉兔相似,你生得秀美些,演嫦娥正合适。”

    墨止听了,心中只是暗暗发笑:“你们兄弟俩这副尊荣,与‘秀美’二字倒也没什么相关了。”

    童家兄弟商量妥当,各自满意,便笑嘻嘻地对孟雪晴说道:“孟大小姐,我兄弟俩这便朝着那月亮跑过去,您可瞧好了。”

    说罢,这兄弟俩便发足狂奔而去,这二人看着呆呆笨笨,但功夫却是一把好手,非但一身硬功强横至极,连身法却高出墨止太多,转瞬之间,便奔得只剩两个细小的黑点,径直便上了西山山道。

    孟雪晴望着他两人背影,心中倒有几分不忍,说道:“墨大哥,夜黑风高,他二人便为了你我一句玩笑话要攀登高峰,只怕也太过危险。”

    墨止却笑了笑,说道:“这两个人看着莽直,但皆是外家功夫的高手,如此之高的武艺,却是非不分,夏侯翀教他们打人便打人,若是我今天被他俩一拳当熊罴打死,他俩也不会有什么歉疚之情,让他们两个爬爬山,我倒觉得还少收了他们学费,你只想想,这般模样的嫦娥玉兔,怕是连天界仙人看了,也要重新盘算盘算飞升的代价啦。”

    孟雪晴被他说得又是一声轻笑,这一番虽是突发事急,却也将心中哀痛冲淡不少,再望向那孤月犀峰,早已黯淡无光,孟雪晴看了看天色,说道:“天幕深紫,浓云北来,想必是谷中风季要到啦,我还不曾见过这般浓厚的云层,我们早早回去吧。”

    墨止点了点头,两人便返身而走,其实庄园距离孤月犀峰距离不近,只是两人来时,心中期许,反倒觉得路途短了许多,这一回还,才发觉山道竟如此绵长,两个人走了莫约半个时辰,还未走回庄子,此刻忽然听到“乒乓”两声闷响,紧接着又是两声沉沉的痛呼,从左首密林之中竟被人扔出两副身躯。

    这两人来得极快,摔得极重,在雪地上骨碌了好几圈才停住,墨止与孟雪晴打眼一看,各自惊诧,原来地上横着惨叫的,正是方才还神完气足好似金刚一般的童家兄弟。

第一百五十六章 强敌

    童家兄弟两人横在地上,胸口已是大片殷红,鲜血汩汩而淌,各自脸色化作苍白,不过片刻不见,这两人竟已身受重伤,童金甲那一张四方大脸,此刻竟只剩下了一半的参差短须,下颌上猩红斑驳,原先那满面虬髯,竟是不知被何人扯掉大半,看着甚是凄惨。

    而那童银环更是满面鲜血,臂骨塌陷,双目肿起,连那大眼睛都被血肉挤成了一条缝,两个人躺在地上哼哈地叫唤,想来伤势颇重,短时间难以起身。

    孟雪晴被这突发之变吓得也是玉容惊恐,墨止心中寻思着:“这童家两个莽汉虽性子直了些,但一身功夫可是不虚,按着方才两人奔出距离,和此刻伤势,如此短的时间,如此重的伤情,敌手只怕是瞬息之间,便将他二人打成了这般模样,我尚且敌不过这两人其中之一,又如何打得过现下这暗中之敌?”

    他心中一阵焦躁,却看那密林中一阵窸窸窣窣地响动,一名汉子缓步从林间走了出来,却见此人身高八尺有余,着一身虎豹皮裘,额上系着一条乌纹发带,发带正中,镶就一只猛虎金首,雕工精巧细致,瞠目张口,似有咆哮之势。

    而那汉子生得高鼻深目,却非中原相貌,一对环眼,好似凶兽,颌下短须根根如针,腰间悬着一长一短两柄单刀,便是夜间萧瑟,月光既匿,这两柄宝刀仍闪烁青黄之光。

    “这人一身煞气,好生夺人!”墨止心中暗暗寻思,与那汉子四目相对,便觉那人双眸射来灼灼光芒,那光芒之中透着似是杀意又非杀意,似是贪婪又非贪婪,而是一种类似于猛兽擒羊一般,出于狩猎本能一般的目光,好似是要将自己与生俱来的滚滚杀伐之气,一股脑激发出来。

    那汉子瞧了瞧地上两人,开口说道:“北府铁骑的兵将官,我看也并不厉害。”

    此人话语一出,语调古怪,说得顿挫不畅,却非中原人氏,孟雪晴上下打量了一番,脸色微微发白,低声说道:“墨大哥,祸事了,这人额上发带,是北桓的‘点金猛虎印’,此人可是北桓鞑子军中的高手。”

    墨止听了,自也明了此人位份必定不低,但哪里听过北桓人如何划分军阶?

    原来北桓虽游牧漠北草原,多年来也师从中原,定了一套军阶之策,寻常兵卒,只得一条发带护额,百人长可镶乌木豺狼印,千人长可得镔铁飞豹印,至于将军职衔,越是位份拔高,印信之兽便越是凶猛,但寒叶谷多年据关抵抗北桓,最多不过见了护额镶嵌熟铜雄鹰印的猛将,便已是万人敌的战力,至于更高职分的亮银飞熊印和点金猛虎印,却是只曾听闻,不曾见过。

    而眼前这汉子,额上虎头雕刻金光灼灼,正是北桓将军之中,位份最高的一封印信,孟雪晴略略思忖,当即便道:“北桓军中,可当得起这等称号的将军仅有一人,便是北桓战神宇文玦了。”

    宇文玦立在原地,好似一尊远古之中的凶神雕像一般,似是思索着什么,听得孟雪晴报出他姓名,这才身子微微一动,说道:“本将的名声,竟传到了寒叶谷之中,真是太好了。”

    墨止眨了眨眼睛,他当初在卢龙关外,虽借着血鸦飞渡,助萧暮

    雨和徐浣尘据关守卫,退了宇文玦大军,但他自己却从未听说过眼前这名震漠北的战神大将,他摇了摇头,说道:“没听说过,那应该就是说,他很厉害的样子吧......”

    孟雪晴苦笑一声,说道:“我也只是听着剑叔叔说过此人,剑叔叔曾言说,这世间若是要找出武道之巅的几个人,也不过是四个半人而已,而眼前这鞑子,便占了其中一个。”

    宇文玦身子一晃,也不知使了何等轻功,却是雪上不留半分脚印,瞬息之间便来到了孟雪晴近前,他这一来直似一股阴风拂面,两人来不及反应,却见他指力一至,墨止不及躲闪,登时便他在“人迎穴”上一点,半边身子登时酸麻,再要移动便已是不及。

    “啊!”孟雪晴忽然被宇文玦贴近身前,罡风及面,呼吸都为之一窒,宇文玦只是冷冷一笑,探手便在她背脊上一抓,孟雪晴虽非一流高手,但自幼秉持家学,又得名师教导,也称得上武艺不俗,可宇文玦这一抓一提,孟雪晴却是丝毫无力抗衡,只得任由着他将自己提在手中,那宇文玦开口嘿嘿一笑,便问道:“小姑娘,你且说说,这武道之巅四个半人,剩下那三个半人又都是谁?”

    孟雪晴怒道:“本姑娘不愿告诉你,你若要动刑,我也不说!”

    宇文玦沉着嗓子说道:“要对你动刑,你这娇滴滴的小姑娘如何承受得住我轻轻一掌?介时惹恼了孟元秋,可不上算,但对这小子上些手段,却是再简单不过。”

    宇文玦话语一出,又在墨止胸口璇玑穴上重重一点,此人点穴手法既刁且怪,内力甚是奇诡,指力之下,内功似绵似刚,入体宛若一条冷冰冰的丝线一般,所着之处,无比生疼,而璇玑穴又是三才大穴之一,自闲心诀运功起处,便在于此,忽然受创,墨止登时便觉体内好似炸裂一般,倒仰着痛呼而倒,在雪地上来回打滚,苦不堪言。

    “你!”孟雪晴看了,心中如何不疼,此刻便是她如何善良温婉,也恨不得要取出剑来在这鞑子身上刺出十七八个透明窟窿来,方才解气,但此刻便是气得满面涨红,也说不出半句话语,只是恨恨说道:“你问便问我,施毒手与他人,绝非君子所为!”

    宇文玦笑道:“我们可没有你们中原那牵绊自身的什么‘君子小人’的区分,能达成所愿,便是胜者,当了君子丢了性命,只有你们庸庸弱弱的中原稚子才会这么想这么做。”

    孟雪晴正要争辩,墨止忽然又是一声痛呼,眼见墨止面色煞白,唇色如血,已是虚弱至极,也只得说道:“我说出余下几人,你便解了墨大哥的穴道!”

    宇文玦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孟雪晴说道:“剑叔叔曾说,武道之巅若要寻出几个提的上名次的,不过四个半人,御玄宗掌教真人辜御清算是一位,澄音寺当今主持长老祖鸿大师算是一位,寒叶谷谷主孟元秋算得一位,北桓战神平沙厉甲宇文玦也是一位,剩下的那半人,生性疏懒好酒,舍身自我,多年不在江湖走动,说了你也不知。”

    宇文玦听了,点了点头,似是十分满意,说道:“这话说得中听。”

    说罢,他便提着

    孟雪晴,返身而走,孟雪晴不由得大惊失色,道:“你我说好,我告诉你这几人,你便要解了墨大哥穴道!”

    宇文玦冷冷一笑,瞅了瞅地上墨止,此刻墨止已是痛得无力嘶吼,只是瘫软在地,口中只剩出的气,不带进的气,宇文玦说道:“我可没跟你说好,我只是要知道这四个半人都是谁,如今知晓,日后猎杀也好排个次序,至于那个小子,本就快死了,我解不解他穴道,又有什么用?不如教他死在此地,还得个清净。”

    孟雪晴说道:“你这般狠辣轻言,实是为人不齿。”

    宇文玦把她提到身前,面色略带凶相,却也多了几分荡意,缓缓说道:“你还有心关心那小子死活,你是孟元秋的女儿,我今日将你擒了去,日后寒叶谷受我大桓节制,你也当个风风光光的将军夫人,如何?”

    孟雪晴听罢,更是又惊又恐,兀自挣扎,可她功力与宇文玦实是天渊之别,又如何抵挡得住?宇文玦正心中欢喜,忽然眼前一拳一掌袭来,耳畔听得一声粗粗憨吼:“不可欺负孟姑娘!”却是童家兄弟喘匀了气息,强自压下胸口剧痛,再起攻势。

    这两人本就是外家拳脚的高手,这奋起余力的一击,实是有开山之力,饶是宇文玦这般修为,也不禁稍稍一惊,丝毫不敢托大,身子一侧,便即化去,童家兄弟拳脚一过,好似山洪迸泄,九牛撼地一般,巨力骤然喷薄,虽打了个空,却也威势赫赫,甚是可怖。

    童家兄弟这拳掌之速迅若滚雷,快如急闪,原以为一击之下便是不能将之打得立死,也可轰伤几分,但宇文玦看着人高马大,身子却灵巧仿若飞鸟,只轻轻巧巧一个闪身,便已置身事外,单单是这般迅捷身法,便已可称得上世间独步。

    若是放在往常,宇文玦人在侧身,只需探掌力轰童家兄弟胁下软肋,便再度可胜,但此刻手中提着孟雪晴甚是不便,他自是知晓孟雪晴作为寒叶谷千金,是何等重要,宁可放任攻势不顾,也不曾撒手,可他这般自舍一臂,便为童家兄弟提供了反攻之机,这两人大呼小叫,回身又到。

    只见这两人粗手大脚,挥舞起来好似几柄铜锤大槊一般,横架夜空,招呼往来,方圆数丈之内,皆是拳风掌影,童家兄弟素日里左右不相离,练武行止,皆共同进退,多年来也得了默契一心之能,此刻一拳既空,一掌又至,宇文玦功力虽远胜他二人,却只得单臂迎敌,一连四五十招过去,堪堪也只得个平手。

    但宇文玦越斗却是越惊,只觉得童家兄弟两人攻势愈发默契相合,巨力连环,环环相扣,若是再依此斗下去,只怕再斗个二三百招,自己便愈发落入下风,当即心下一横,左掌使出八成力道,一引一带之间,将童金甲一拳威能泄在身侧,旋即沉肩发力,使了一招“单肩承山岳”,朝着两人胸口便是一突,这一招式并无半分精巧变化,厉害之处全在浑身力气,纯然是与敌斗力之效,但此刻童家兄弟胸口皆有重创,更无一人敢于硬挡,各自缩力褪去,宇文玦得了暇余,反手一掂,将孟雪晴抛在半空,化掌为刀,径自在她后颈一斩,孟雪晴尚且来不及反应,便被打得昏厥过去,沉沉地落在地上。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双刀

    “贼厮鸟!你找死!”

    童金甲见着孟雪晴颓然倒地,脸色苍白几乎没了丁点血色,心中一时怒起,铁拳一挥,带着风吼,便沉沉地朝着宇文玦天灵打了去,童银环手掌横拦,五根手指如同五道铁索一般,扒向腰际,拳掌交错,化作一道巨力万钧的攻势大网,纵横之势,绝难抵挡。

    宇文玦横在两人中央,身躯陡然间提纵三四尺,浑身缩做圆球一般,他那八尺有余的身量骤然之间竟圆缩得甚是灵巧,分毫不错之下,堪堪将这拳掌交织的攻势夺了去,童家兄弟攻势一空,心中正自惊诧,却见那宇文玦却忽然四肢再度伸展,手脚好似弹簧一般延展如意,童家两兄弟一个不及不应,登时便各自中了一拳一腿,胸前伤口再度迸开,当即血洒长空,各自摔倒一旁。

    墨止体内绞痛似刀割一般,体内更无半分内息可堪运劲解穴,但他毕竟体内痛楚折磨了数月之久,终究忍痛之能远胜旁人,此刻这骤然之痛,比之此前三家玄功纠聚丹田那般爆炸一般的苦痛可要好上太多,他挣扎半晌,竟自行渐渐忍受下来,兀自爬将起身,开口便吐出一口鲜血,缓缓说道:“你在北桓军中既然这么高的职分,夜潜寒叶谷,便绝不可能只是为了擒下她一个小姑娘吧......”

    “哦?”宇文玦正满心欢喜地望着童家兄弟,耳畔却传来墨止话语,反倒生出几分赞许,道,“你这个娃娃有些意思,璇玑穴中了我一招‘虚灵指力’,竟还能开口说话。”

    他踱步上前观瞧,步履之间沉稳浑厚,全然瞧不出一丝一毫地紧张,好似这天下第三大宗门的寒叶谷,在他看来,竟好似是来去自如的白地一般,他走到近前,笑道:“我为何不能只为了擒这个小丫头呢?她可是孟元秋的独女,擒下她,寒叶谷必定要受我节制,介时北境少了这么一个臂助,我铁骑一到,岂不是打马破关?”

    墨止脸色惨白如纸,额上仍缓缓冒出冷汗,却忽然眉头一扬,笑道:“你这话说得没错,但你怎知眼前这丫头便是孟元秋的独女?”

    宇文玦听了,不由得仰头大笑,道:“好小子,到了此刻,竟还想着混淆视听,困兽之斗倒也值得敬佩,她方才称呼剑北原为‘剑叔叔’,剑北原那老儿何等功夫,能以这般昵称相称,岂不是孟元秋府中千金才能办到?”

    墨止也摇了摇头,故作可惜地叹道:“你身为一军统帅,却连一个女娃子身份都判断得如此草率,看来你们多年难以破关入主中原,也是有理由的,只是可惜了北桓数万儿郎,却被你这糊涂车子主宰了性命。”

    墨止这话不谈孟雪晴身份,亦不言他判断真假,径直便将北桓军民拉到话语之中,乃是豪赌着眼前此人既然统兵率军,必定极重军人生死,言谈到此,心绪必乱。

    而宇文玦乃是北桓第一名将,麾下统辖之众不下数万,对于手下

    部众的性命极是看重,此刻墨止所言,恰巧打在他心中关窍之所,不由得脸上泛起一阵凶相,说道:“我带兵多年,何曾不体恤兵士性命?我方才说得有什么错,你倒说来我听,只要你说不服我,你立时便死。”

    他抬掌摁在墨止天灵之上,掌劲蓄而不发,其实他若要取下墨止性命,此刻不过力道稍纵便可,但他方才被墨止言语一激,倒偏得听听,自己所猜有何错漏,宇文玦心中暗暗想道:“管你说得对与不对,待你说完,我即将你头颅捏得粉碎。”

    墨止只是翻着白眼望了望额头,只是任自己白眼翻得多高,也瞧不见头顶情形,只是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且想想,你可曾见过我?我是不是江湖之中叱咤风云的侠客?”

    宇文玦冷笑一声,道:“我大桓收录了中原高手不下百人,哪里见过你这小子。”

    墨止说道:“这便是了,我不过就是个平头老百姓,你可曾见过孟家千金,可亲自带着一个毛头小子深夜看雪景的?”

    宇文玦听了,心中粗略一过,倒也觉得不无道理,当即稍稍动摇,旋即便道:“按你如此说,这姑娘却又是谁?”

    墨止笑道:“她不过就是孟家千金的一个丫鬟而已,我与她相好了好多年了,今夜本想趁着夜色与我妹子温存一番,但谁料到被你这怪人搅扰了兴致,此刻还要杀人。”

    童银环此刻气息渐渐平复,听得墨止所说,他是何等莽直之人,当即还以为墨止真的与孟雪晴早有肌肤之亲,当即便开口欲喝,然而方才开口,一旁的童金甲却一把将他嘴巴捂住,不许他出言添乱。

    宇文玦略略思忖,忽然说道:“你这说得仍是不对,谅她一个丫鬟侍女,如何能管剑北原叫声叔叔?”

    墨止长叹一声,道:“你这般榆木脑袋,真真难怪你带着兵马屡屡扣关而不入啦!你却不知,向来丫鬟和小姐自幼相处,虽得个主仆名分,但实是如同姊妹一般,我家妹子说过,孟家千金是个性子温婉和顺的姑娘,两个人从来好似亲姊妹,孟家千金叫得的叔叔,我家妹子自幼也是这般相称。”

    宇文玦听罢,心中这才略略信了几分,说道:“你这小子,倒也机灵,寻常江湖武人,被我这般力道摁在头顶,十个倒被吓尿了八个,你却还能侃侃而谈,说你只是个平头老百姓,我却不信。”

    墨止说道:“我嘛,不过就是梅城中一个店小二,平日里三教九流见得多了,江湖仇杀自也见过不少,今年清明之后,我便染上怪病,时日不多啦,既然我也剩不下几日好活,又怕什么今日便死?”

    他死到临头扯谎的能力倒是一直不弱,信口雌黄原是擅长,几句话说得宇文玦倒也信了不少,说道:“你这话说得好,命不久矣,何在乎今日便死?我此刻便来帮你一把!”

    他话到最后,已是渐显杀意,单

    掌成爪,似虎似熊,巨力沉沉地便压将下来,但凡功力到了他这般境地,单掌碎石已不是难事,何况一颗头颅?墨止只觉头上笼罩一股巨力,浑身血往上冲,好似要破脑而出一般,口中更是再呼叫不得半句,一对眼珠几乎要被这股磅礴力道挤压得脱体而出,正当此刻,却忽然觉得头上压力一轻,宇文玦竟松开手掌,身躯倒跃,好似是在躲避着谁。

    墨止这一番死里逃生,即便是他早做好暴死准备,但事到临头,也不由得骤起求生之念,慌忙间大喘粗气,连滚带爬地朝着孟雪晴爬去,将她护在身下,再扭头望去,却见童家兄弟竟是不知何时再度冲上近前,两人这一次再起余勇,拳掌皆是不要命一般豁尽全力而发,劲力所至,罡风四溢,战气弥漫。

    宇文玦满面愠怒,喝道:“不知死的两个蠢货,找死不成!”

    他一声暴喝,双手托后,横擎倒竖,一青一黄两道光芒骤然迸发,童家兄弟两人只觉得眼前一花,臂上一轻,旋即一股锐利痛感便在身上暴烈开来,原来宇文玦手中两柄单刀出鞘,长刀莫约四尺余,阔刃古拙,上雕一条夭骄飞龙,而那短刀也有两尺余,通体绽青近似墨色,比之那长刀更多了几分灵巧,这两柄刀便是宇文玦凭之纵横漠北无敌草原的青雀黄龙双刀。

    此刻双刀一出,神锋无影,径直便将童家兄弟手腕削得半断,兄弟两人各自惨嚎一声,腕上血喷似井,竟将周遭积雪染得一片紫红,宇文玦见了血气,更是暴起凭跃,黄龙刀过处,童金甲头颅好似豆腐一般,被削去了大半,登时倒地而毙。

    童银环见状血泪俱下,咆哮着冲到近前,一把便将宇文玦臂膀搂住,铁马一沉,双臂交错,要以反关节的力道,将宇文玦臂膀折断,他这一番进招裹挟暴怒,来得甚快,连宇文玦都不曾反应,便觉出一股剧痛袭来,右臂已被他掰得笔直,眼见便要被倒折开去。

    “夯货,你找死!”

    宇文玦怒意大盛,左臂发力,旋即恢复如初,童银环本占着先手,但此刻毕竟手腕已废,力道大不如前,一鼓作气未得成功,后继便已乏力,宇文玦膂力强横,左臂一躬,便将童银环整个人抡飞出去。

    童银环眼前一花,整个人横在半空,宇文玦哪里肯休,三步跟上,青雀短刀在夜空中游弋如画,好似妙笔一般,点戳撇捺,力道所至,刀贴骨肉,竟数刀之间,将童银环一整条左臂轻轻巧巧得削落全部血肉,只剩下一条白惨惨的骨骼臂膀,咯啦啦得摔在地上,碎骨四散,看着好似地狱一般。

    宇文玦双刀直刺雪中,借着冰雪擦去刀上碎骨和碎肉,心中一片舒畅,回身笑道:“小子,他们便是你的榜样......糟糕!”

    宇文玦举目所及,眼前只剩下一片皑皑白雪,和点点殷红,方才还倒在地上的一对男女,早一溜烟地朝着深谷之中跑了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 怪兽

    墨止将孟雪晴抱在怀中,飞也似朝谷内狂奔,但此刻他气息不稳,力道有亏,一身内力早已化为虚有,连奔驰了许久,胸中气息渐乱,口中泛起一阵腥甜,竟是已气力不支,孟雪晴虽纤瘦玲珑,但毕竟也是横卧怀中,墨止再奔跑几里,已是大口喘气,步伐愈发放缓。

    忽而左首处刀光晃动,一条身影不疾不徐地跟在身后,墨止心中惊叹:“想必是那个宇文玦追过来了,这人好快的步子,想必童家兄弟已是凶多吉少。”

    他身陷险境,更不敢迟疑,身子一歪,便即冲到一旁的密林之中。

    寒叶谷幽深旷远,越是深入,树木反而愈发高大,此地距离谷口庄园已颇有距离,冷松雪杉拔地而起,形成一片林深叶茂的密林,置身其中,竟连月光也不得半寸,目不能视,浑如长夜一般。

    墨止入林连奔数步,却见身后那道身影也转身跟了进来,可突如其来的黑暗却另两人各自一惊,墨止听得身后之人发出一声轻呼,声音正是宇文玦所发,他不敢停滞,继续朝着深林中猛扑而去。

    墨止当初在忏过峰山洞之中体验极致的黑暗,一连数日不得逃脱,比之旁人,自然适应得更是轻松,不过转瞬之间,他眨巴了几下眼睛,周遭景致便已渐渐看得清晰,却见眼前林木似铁杵一般直冲天际,抬头仰望,只可见一片穹顶树冠,担着皑皑积雪,遮住天际,好似一块看不到尽头的阴云,一股威压之气登时便生。

    墨止心中寻思:“那个鞑子从来在黄沙草原之中往来,这些地方一旦入夜,也是长夜如墨,只怕适应起来倒也迅速,我不可停下,须得继续往前走去。”

    他心思已定,回身侧望,却见宇文玦那高高大大的身躯在林间步步摸索,也不敢过多奔驰,但他毕竟修为深湛,即便是目不能视,步伐也甚是快捷,此刻双臂四处划拉,再走不过数十步的距离,怕是便要被他追上。

    墨止心中一动,将孟雪晴背了起来,探手在地上拾起一块石子,朝着西首弹了去,这石子去得甚快,不偏不倚地打在一株雪松树干之上,发出一声响动,宇文玦得了异响,不由得笑道:“好小子,想趁着黑暗再朝我身后跑去。”

    他霍然转身,朝着西首方位便腾身而去。

    墨止轻轻叹了一口气,暗暗说道:“幸亏这人自作聪明,我只带着雪晴妹子先寻个稳妥处便罢了,明日想必宗大叔他们自会寻来。”

    他心中一松,脚下登时一软,原来他气力早已耗尽,此刻身上伤痛几近麻木,浑身酸软不说,璇玑穴上更是阵阵剧痛,墨止额前早已冷汗涔涔,正待转身朝前走去,身子方才扭转,脸上却忽然触及一阵毛茸茸、蓬松松的事物,一股腥臭气息更是扑鼻而来。

    “这是什么鬼东西,方才身后可是一片空旷。”

    墨止正自思索,那毛茸茸的事物忽然自行动了一动,竟是一件活物,墨止强忍心下惊惧,连退几步,却见眼前黑暗之中,竟有一人,似是半跪半起的姿势,拦在身前,方才墨止脸部所触,

    正是那人臂膀。

    “你......你是谁!”

    墨止缓缓开口,可那人身躯壮硕至极,身量虽不高挑,但也有五尺左右,肩臂隆起,肌肉虬结,浑身生着黑色毛发,根根似针一般,墨止话语一出,这人却也不言不语,黑暗中一阵疾风扑面,墨止闷哼一声,倒被一根毛茸茸的棍棒扫中胸口,这一棍力道甚大,墨止被这一棍之力打中,险些口喷鲜血,再观眼前之物,霍然站起,长脸似马又似猿,面庞长得惊人,脸上半红半青,看着直似恶鬼一般,此物看着墨止被自己一击而倒,倒也不进犯,反而连连纵跃,捶打胸口,看着甚是喜悦自豪。

    墨止这才看清,方才打中自己的并非什么棍棒,而是眼前之物的一条粗大尾巴。

    “这是......山魈......”

    孟雪晴此刻已渐渐醒转,望着眼前之物,话语虽说得缓慢,但语气之中,却蕴含着一股惧意:“这......这是谷中一类凶兽,力大如牛,残忍好杀,凶恶更甚于豺狼之流,墨大哥,我们快跑”

    墨止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飞也似地朝着林外跑去,身后那只山魈忽而见得两人跑开,似是恼怒,口中骤然发出一声厉啸,这一啸声实是凄厉凶煞,墨止见过诸多江湖高手,呼啸之声或长或短,或急或缓,却从未听过这般凶煞之音,心下恐惧已极,连滚带爬地朝着眼前月光处直奔,他此番求生之念甚急,眼见将要逃出密林,却忽然又被一道身影挡住,便是此刻密林朦胧漆黑,他也可见到宇文玦额上那只金虎是何等威势。

    “小子,我险些着了你的道儿,你竟没有朝我身后跑去。”

    宇文玦冷冷一笑,他此刻也早已适应眼前黑暗,一句话还没说完,只见墨止此刻倒也不再躲着自己,反而一溜烟地绕道自己背后,好似寻求庇护一般,墨止口中说道:“宇文大将军勇力非凡,眼下只能靠你了。”

    宇文玦尚未明白他的意思,余光之处一道狂野至极的黑影杀到,来势迅猛飞腾半空,口中呜呜怪叫,浑身泛着一阵恶臭,宇文玦尚且未看真切,但心知眼前之物并非小可,只见那山魈巨力万钧,一对大爪更是灵巧万分,一爪直轰面门,另一爪横扳腰际,这虽是野兽之状,但看着倒好似武功招数一般。

    宇文玦眼中闪过一丝讶色,叫道:“好家伙,寒叶谷的畜生竟都会些功夫不成!”

    他话语未毕,掌力先至,与那山魈结结实实地撞了个正着,他虽是名动天下的武道强者,但那山魈却是天地生养,谷内自由奔驰的旷野凶兽,生得似人体态,双臂好似铁链浇铸的一般粗细,平日里借着浑身蛮力,与谷中狼豹争雄,这般畜生,又岂是寻常?

    宇文玦虽不识此物,但此刻双臂大震,浑身一阵摇晃,牙关紧咬,咯咯作响,胸中猛提一口气劲,掌上雄力猛发,反将那山魈震得倒飞出去。

    可那山魈毕竟是自然野兽,在空中连转了几个筋斗,手脚并用,立在地上,方才宇文玦那重力一掌所成威势,此刻竟被消

    弭得半分不剩,山魈忽然站起,又跳又叫,时而顿足捶胸,时而高跃林间,看不出是恼怒还是喜悦。

    “这畜生好大的力气,方才这一掌,便是绝世高手与我对上,怕也要缓一口真气,眼前这怪物竟好似全不受影响一般......”宇文玦心中暗暗寻思,“寒叶谷越是深入,这般奇诡之物好似便更多起来,如若将山魈驯化成做军用,怕是要纵横无匹。”

    山魈纵跃不久,双足一踏,竟又再度欺身上前,方才童家兄弟一身怪力猛则猛矣,尚难与眼前山魈相提并论,而要论及浑身灵巧运转,比之这等山间野兽更是云泥之别,山魈纵跃欺身,左右攀援,时而东掏一爪,时而西抓一把,浑身鬃毛倒竖好似大枪一般,配上那半红半青的面色,更是如同猛鬼袭人一般,任他宇文玦是武道宗匠,此刻也不得将它视作寻常武人那般看待,当即便是只守不攻,掌力周转如盖,护在身前,任那山魈四肢齐出,爆发隆隆巨响,却再也用不破宇文玦掌力范围之内。

    墨止看着这一人一兽惊天撼斗,竟也未分出胜负,正看得惊奇,忽然听到孟雪晴低声说道:“墨大哥,我们快跑,剑叔叔曾说过,山魈这等畜生从来只在深谷冰寒之地周游栖息,平日里不往谷口去,但此物既然现于林中,必定是刃风快到,教这个鞑子与山魈互斗,我们快快跑回庄园。”

    墨止点了点头,低声道:“雪晴妹子,你此刻好些么?”

    孟雪晴说道:“头还是晕得很,但此刻逃命第一,你将我放下,咱们速速离去。”

    墨止点了点头,两人回身便走,出了密林,月光洒下,虽不过入身黑暗不久,但此刻两人却好似换了命数一般,大松了一口气,而身后林中,拳脚互殴的巨响仍自不断,想来那山魈果然巨力刚猛,一时之间虽占不得先手,却也逼得宇文玦难以寸进。

    孟雪晴笑道:“墨大哥,我们快走吧。”

    她目光望着密林,却听得墨止苦笑声已然传来:“走哪去......雪晴妹子你倒看看咱们眼前......”

    孟雪晴心中一沉,转头望去,却见银月高悬,古松悬冰,而月光之下,竟从另一侧密林之中,缓缓爬出三只雪狼出来。

    这雪狼亦是寒叶谷所独有异类,生得浑身银白似绸,比之寻常豺狼更要高大许多,此番看来,说是三狼,但其实大小与虎无异,此刻狼目泛红,想必是已不知饿了几日,如今见了人类出现,口中淌下汩汩涎水,须发倒张,目眦欲裂,尖牙森然,泛着暗黄色的光芒,已渐趋渐近。

    “墨大哥......若是今天要你选,你是要被宇文玦杀死,被山魈打死,还是被雪狼分食?”

    墨止苦笑道:“我可以不选吗?”

    孟雪晴的脸色在月光之下显得更是白嫩如雪,但此刻墨止早已没了欣赏秀美面庞的兴致,只听得孟雪晴说道:“不选......怕是不行。”

    她话语方毕,那三只雪狼各自一声咆哮,好似三道银色闪电一般,霍然奔袭而至。

第一百五十九章 搜寻

    寒叶谷谷口渐次燃起灯火,孟庄之内,更是一片光明,宗正卿与冷残策马疾驰,飞也似地朝着深谷之内追了去。

    夜半时分,深谷之内,爆发阵阵巨响,犹有异兽咆哮之声,而孟雪晴与墨止竟皆不知所踪,剑北原与冷残二人虽仍闭关,却也不敢有丝毫怠慢,时日未到,便已各自出关,剑北原坐守庄中,而宗正卿与冷残两人则入谷搜寻。

    只是寒叶谷深远森然,夜间朔风呼啸,两人所骑马匹,虽皆是北境良驹,但迎着狂风前行,却也大是费力,两人无奈,也只得催马奋进,然则奔驰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见地上一片凌乱,积雪四散,露出黑黢黢的山石大地来,显然方才经历了一场憾天剧斗,冷残抬首一望,说道:“那边躺着两个汉子!”

    二人打马上前,只见雪中横着两人便是童家兄弟,童金甲只剩下半颗头颅,脑浆横流,一对眼珠裸露在寒风之下已半结冰晶,好似两颗硕大的冰球一般滴溜溜地打着旋儿,血丝满布,甚是骇人。

    而童银环亦早已奇绝而亡,一条手臂竟被人以玄妙刀法切割得血肉不存,此刻横在雪中,脸色早已青紫难辨,宗正卿此前虽曾见过两人,但如今这般惨状,他一时之间却也难以认出,只得说道:“想必谷中来了外敌,小师妹与墨止被人挟持到深谷之中了。”

    冷残原本面色枯槁憔悴,如今迎风前行,到了此地,脸色更是难看得紧,短须之上,挂满冰雪飞絮,眉眼远眺,此刻也露出几许忧色。

    他不敢停留,一边打马前行,一边说道:“若是如此,我们更不可停顿,这几日风季便到,看那天色昏沉,若是刃风到时,即便敌手死在谷中,我们也不能舍了晴姑娘。”

    宗正卿点了点头,旋即打马继续前行,只是两人前行又复许久,天上忽降大雪,地上脚印渐渐埋没,宗正卿心中起急,催马奋进,忽然却见白茫茫一片大地之上,竟显出点点殷红,正是一大片血迹,尚未完全冰冻。

    “冷叔叔,这......”

    冷残摆了摆手,一跃下马,上前细细观瞧,又凑近闻了闻,说道:“这并非人血,而是狼血,只怕此地尚还有雪狼来过。”

    宗正卿心中一沉,说道:“雪狼竟来到了此处,从来雪豹雪狼,山魈白虎之类的猛兽,皆在深谷独处,而如今雪狼却已到了这里,想必今年刃风风季必定大得惊人,连这般野兽,都要暂避其峰。”

    冷残四周望了望,说道:“并非只是雪狼。”

    他缓步走到一旁的密林之畔,指了指地上积雪,说道:“你且看,这个掌印,并非人类所留。”

    宗正卿心中一沉,连忙跟上近前,却见此刻虽大雪纷飞,脚印皆渐渐隐没,但地上这一副掌印,却是宽阔雄健,入地极深,脚掌与常人形状大是不同,他缓缓说道:“山魈......若是被山魈掳了去,这可大大不妙,这等凶兽据说当年将入山采药的药农都杀伤了十几位。”

    冷残满脸担忧,沉声说道:“

    无论如何,我们不可大意,一路上还需警醒着些,不管敌手是人还是兽,必定都极难对付。”

    宗正卿深思片刻,旋即说道:“冷叔叔,我以为,一路上虽有异兽出没,但敌手必定并非野兽,而是人为之祸。”

    冷残眉头一挑,此刻对他而言,被敌人掠去总好过被猛兽叼走,连忙问道:“何以见得?”

    宗正卿跨上马背,与冷残继续前行,口中说道:“方才所见那两具尸体,死状虽惨烈,但看其伤口,平滑整齐,绝非野兽撕咬所致,必定是高手取利刃切割而成。”

    冷残猛地一拍脑袋,说道:“正是了,我方才反倒失了神,其中一人虽掉了半边头颅,但若是被野兽一口咬掉,必定碎肉残渣四处都是,而另外一人臂上被切割得半点不剩,也绝非野兽撕咬而成,若是如此说,敌人必定还带着晴姑娘和墨止在谷中。”

    宗正卿叹道:“只是此人既手握神兵利刃,刀法又这般厉害,想必也绝非易于之辈。”

    冷残只是摇头不语。

    天色将明,云层低垂,铅灰黯淡,如同一只大手,死死地压在人们头顶,宗正卿与冷残奔驰了半宿,处处不敢稍停,两人皆是武林高手,遇冷运功相抗,原就比常人更耐冻许多,又身披厚实裘袍,但冒雪疾驰,终究也浑身渐渐打颤,宗正卿说道:“小师妹若是在这般天气之下冻了一整夜,那可不妙。”

    冷残开口正要说话,却忽然听得密林之中发出几声轻响,两人目光未至,却见一道黑影蓦地从林中窜了出来,身躯高大,空中来得迅捷无比,勇悍非常,径直朝着宗正卿袭来,那人凌空身躯倒卷,好似洪钟颠倒一般,双腿直伸,轰然踢出。

    宗正卿见了异状骤起,虽惊不乱,腾身迎上,双掌齐探,与那人掌腿相交,两人一记对拼之下,各自浑身大震,一时之间各自退去,全力施为之下,竟拼了个不分轩轾。

    那人落地,连退数步,冷冷笑道:“嘿嘿,若非我与那个小子斗了一整夜的心思,害我与雪狼搏斗,你这身手如何在我眼中!”

    眼前这人,浑身血污,但曲发深目,赫然正是宇文玦,只是他此刻一身虎豹皮裘,皆被扯去了大半,露出胸口寸寸皮肤,也带着几道极深的抓痕,想来时曾与野兽相搏,而额上那金虎印信的发带,亦不知所踪,此刻披头散发,满面淌血,目光中兀自散发凶恶杀意,直似杀神一般。

    “原来是北桓的鞑子将军。”

    宗正卿开口便喝道:“你将我家小师妹和墨少侠带到何处去了!”

    宇文玦话语冰冷,便似这谷中横生的朔风一般:“我偏不与你说,又待如何!”

    他说罢,飞身疾走,便朝着谷口方向遁逃而去,可方才奔出数步,却忽然感觉身后一道剑光袭来,伴随凛冽剑气,冷残好似飞鹤一般电闪而来,手中长剑一扬,剑影横飞,似是玉枝飞旋,又似银练横空,人虽未至,剑光先到,宇文玦身法虽甚快,但行不出数步,便已被剑光裹挟其中,

    每走一步,剑影便四处横溢,宇文玦心知遇到了硬茬,回身擎刀,黄龙长刀闪处,剑影皆散,而转瞬之间宗正卿便已抢在身前,手中长剑递出,点向宇文玦腰间。

    宇文玦心中长叹,倒手抽刀,两柄宝刀一齐出鞘,青雀短刀横封身前,黄龙长刀乱舞于侧,宗正卿与冷残两柄长剑架在两侧,直似寒风之中两道星光缭乱,两人剑影方动,宇文玦便已瞧出其中端倪。

    原来寒叶谷剑法,已谷内寒风为凭,谷中武功皆属极寒一脉,但极寒之中却非阴柔,而属“寒阳”一路,剑随寒意而动,时而握在掌心,时而顺风翻飞,寒叶谷剑法之精奥,除却剑招精妙之外,便在“飞剑”一式,此刻冷残与宗正卿皆是谷中一等一的用剑高手,两人运剑齐至,一人手握剑柄,以剑招进逼,而另一人则托剑于飞,横剑风中,一则严谨精奥,一则潇洒婉转,两种剑路,宗正卿时而握剑进招,时而飞剑欺敌,与冷残两相变幻,时时刻刻皆有不下八种变幻风姿。

    宇文玦心中大惊,暗自说道:“我整夜与群狼山魈争斗,此刻气力大衰,这两人又都是当世高手,这般严谨配合,岂是我顷刻间可敌得过的?常言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输他两人一阵,又有何丢脸?”

    他心中思索,但手中双刀却丝毫不慢,与群狼争雄一夜,此刻再动神兵,已是极耗气力,他心中了然,自己即便要撤身脱战,也绝不可被这两人剑下压制而得败势,非得拼个全力,算作平手之下,才不堕自家威名。

    一念及此,更是不敢怠慢,胸中暗暗凝着一口真气,双刀互换,青雀短刀变作大开大合之势,黄龙长刀反作劈点削斩的精微招路,这一番招法骤变,也是他多年首次运用,然则情急生变,却大有效果,冷残与宗正卿各自眉头微皱,旋即剑路微微一乱,但对于宇文玦这般强手而言,仅就这片刻闲余,便已足够,却见半空中双剑微窒,宇文玦仰天清啸,飞身上窜,双刀蓦地由高斩下,这一式已是他此刻浑身气劲灌注于刀身之上,力道纵横,沛然莫可当之,冷残与宗正卿见他忽起搏命之心,一则避其锋芒,二则不愿与他硬拼成了伤损,反不利于搜寻孟雪晴,当即各自回身避退,宇文玦双刀斩雪,直撼大地,霎时间飞雪如瀑,银光倒悬,连同山石大地皆被他双刀斩出两道狭长缺口。

    “你们要知道那对小夫妻的踪迹,原也不难,但我要告知你们,你们还需应我三事。”

    宗正卿冷冷说道:“哪三事?”

    宇文玦微微一笑,道:“这第一事嘛,我要出谷,你们不可阻拦。”

    冷残说道:“你只需告知我那二人踪迹,放你出谷原也不难。”

    宇文玦说道:“好,这第二事嘛,你们须得告诉我,那个姓墨的小子,究竟是什么底细。”

    冷残沉吟半晌,也轻轻点头:“你且说你的第三个要求。”

    宇文玦说道:“这第三事,便是你寒叶谷十年之内,不可与我大桓为敌,闭谷独处,不得涉身北境防务。”

第一百六十章 逃逸

    冷残立在原地,一身灰色长袍迎风飞扬,眼眸之中暗蕴豪光,死死地盯住眼前的宇文玦,缓缓说道:“放你出谷,自是不难,墨止底细原也没什么好隐瞒,只是这最后一条,寒叶谷却是万万不能答应。”

    宇文玦听罢,倒好似没有半点惊诧,反倒是一脸平静,他此刻浑身血污,腥臭又粘稠地裹了全身,站立身前,好似凶煞一般,但面色上却是一派淡然自若,他回身瞅了瞅已是不远的巍峨雪峰,淡淡笑道:“以你谷内十年安稳,换那两人一条性命,莫非不值吗?”

    冷残说道:“若是他二人性命,要我寒叶谷舍弃北境安危不顾,寒叶谷世世代代门规之中,绝无此等先例,莫说老夫只是寒叶谷中长老,便是如今寒叶谷谷主在此,也断断不会答应,晴姑娘于我宗门,确实干系甚大,但若放眼浩荡北境万万百姓的面前,一门之兴衰,又何足挂齿。”

    宗正卿听在耳中,想到孟雪晴音容笑貌,往日笑谈习武,只觉得心中一阵隐隐作痛,但同时又陡然对冷残生出崇敬之心,心中暗想道:“师傅若是在此,也必定不会答应鞑子这等要求。”

    宇文玦听罢,仰天大笑,其声直若天雷,声透天际,好似胸中气息绵长浑厚,永无断绝一般,他长笑三声,方才说道:“人人皆言,中原稚子常说什么舐犊情深,不同于我部子民周游草原,轻视家眷,如今观之,你们与我们倒也并无多少不同。”

    冷残站上一步,沉着嗓子说道:“阁下在此多费口舌,也是无用,前面两条,我倒可允你,但这最后一条,却是不可。”

    宇文玦环眼一瞪,好似恶虎回神,说道:“你不答应,我立时便走,但看那一对小夫妻,如何死在这遍山凶兽口中。”

    他话语稍停,却听得远方游丝一般传来几声雪狼咆哮之声,虽离得甚远,听得极轻极细,但对于冷残与宗正卿而言,却是无比熟稔,原来寒叶谷虽处极寒北境,但谷内物种丰饶,除却各类珍奇药物之外,便是各类野兽,遍布深山,其中便是以雪狼、雪豹、山魈、寒鹤等兽类最是凶险,而这些野兽虽极富凶悍之能,往往以一兽之力,便可比肩武道高手,但也极少走出深山幽谷,而方才宇文玦所说的山魈与雪豹,正是谷中两类极是强横的野兽,听来也并非虚言。

    两人正自思索,宇文玦又道:“这山中雪狼横行,又有山魈作乱,昨夜我与那两个娃娃都是亲眼所见,我也不怕丢人,直与你们说了,那个叫做墨止的小子,满心的诡计,昨夜趁着我与山魈搏斗之际,竟把雪狼引到我身后,待得我斩杀雪狼之后,他竟直接取了雪狼内脏抛了我一身,我这浑身血污,便是由此而来,带着浑身血气,我这一晚皆受雪狼所扰,倒被他逃了个干净,只不过嘛,昨夜风雪大作,方位难辨,若是他此刻与他那小媳妇没有跑回谷中,只怕便是朝着深山里去了。”

    冷残说道:“你可瞧见了方向?”

    宇文玦哈哈一笑,道:“冷长老还真是会套我话,我言尽于此,你们不允我这第三条,我便看不清他二人入山的方向,是进是退,你寒叶谷可得掂量清楚。”

    宗正卿说道:“阁下如今身陷此地,若是不说他二人踪迹,若要全身而退,怕也困难。”

    他说着,手中长剑一横,气劲横灌胸间,一股凛冽剑气已升腾周身萦绕,冷残亦是踏前一步,负剑在背,虽体态不变,但二人合围之下,气劲雄健,好似万仞寒潭一般不可逼视,即便是宇文玦这等强手,经历了一夜搏斗之后,也为之侧目。

    “这两个人所言非虚,”宇文玦心中暗忖,“我如今经历一夜搏杀,气力渐衰,若是在此地与寒叶谷高手发生冲突,可是大大不妙,寒叶谷两个长老皆非寻常,宗正卿又是剑宗第二的好手,何况那孟元秋虽不现身,想必也相距不远,我一人如何是他们众人之敌?”

    他想到此处,反而拱了拱手,说道:“两位何必着急?我们草原上从来与人沟通,牛羊交换,也不曾似你们这般,一个言谈不过便拔剑相向,都说中原人明理谦逊,我看来倒也不过如此。”

    宗正卿说道:“你也不必在此拖延时间,你若是此刻不说,想全身而退,定是虚言。”

    宇文玦点了点头,道:“这道是的,我如今气力不济,你们寒叶谷高手如云,我哪里是对手?罢了罢了,既然寄人篱下,受人强迫,我也只好求个平安,只求个安然离去便罢,你们要找那对小夫妻的动向,我且指给你们看罢了。”

    他说罢,便朝着东北方遥遥一指,而那条大道,经过整夜风雪洗礼,已盖上了棉絮一般的积雪,路肩皆已看不清楚,只是两侧拔地而起冷松和红杉树,像是两排高大的兵甲一般,引向前路,宗正卿目光斜睨,心中暗道:“若是走了东北方这条道路,那可糟了,此路直通雪峰深谷,刃风道便是在其尽头,这一路更是雪狼巢穴所在,若说谷内凶险,莫过于此路。”

    冷残说道:“阁下油腔滑调,老夫可信不过你,你说是这条道,还请阁下随我们同去,若是安然无虞,老夫可保阁下全身而退。”

    宇文玦听罢却笑了起来,说道:“冷长老还真是欺辱我宇文玦,莫非你们不允我,我还真的逃不出谷去?”

    他一语方毕,身影一晃,整个人便已跃出数丈之外,宗正卿一早便死死盯住他身形,这一下身如离弦之箭一般,飞身急追,两人身法相若,一前一后转瞬便出去数十丈之远,宇文玦双刀交叉,组成一个“十”字,青黄刀光过处,罡气随身,长刀兜头便扫,短刀却是攒刺胁下,双刀先后而至,各攻人身要穴,宗正卿身在半空,口中一声怒吼,探掌在剑柄上拍打脱出,长剑一声低吟,化作一道银光直取宇文玦心窝,旋即单掌下压,轰在青雀短刀刀身之上,将胁下漏洞化了去。

    “宗大侠好身手!”

    宇文玦看这飞剑来得迅猛万端、毫不容情,黄龙刀回刃斩下,却见一道金色刀光当头而落,犹带龙吟之声,刀刃正正劈在长剑之上,剑身一阵摇晃,却好似是枯枝一般,被黄龙刀平刃而过,砍作两截,刀刃之利竟连半分金铁交鸣之声都不曾发出,宇文玦心中一喜,黄龙刀竖起,在长剑剑格上一扳一推,半柄残剑便借着他浑然力道被推了回去。

    宗正卿长剑一断,虽惊异于眼前这柄宝刀锋芒,但他毕竟久历江湖,闪身一避,便将半柄残剑避了去,空中剑指飞渡,竟凌空将另一般残剑剑刃夹在指间,横眉冷对,剑指一递,残剑好似游鱼般再度飞近宇文玦身前。

    只不过此刻长剑既断,只剩半边剑刃,虽不得剑柄把握,但却多了几分灵巧,宇文玦黄龙刀力劈之下,倒好似洪水冲枯草,虽力道打得惊人,远甚于这半柄残剑,但却一股巨力无从击打,那残剑随风飘摇,贴刃而过,好似一叶轻舟般朝着宇文玦自家心窝而去,宇文玦连挥数刀,残剑只是不偏不倚地贴着黄龙刀逼近,好似是黄龙刀那凌厉万钧的刀气,反倒成了自家助力。

    宗正卿方才这一招,名字叫做“枯桑老柏”,亦是孟家剑法之中精妙招式,比之此前“衰草入云”,更显衰败颓势,只是衰草虽凌风自摆,却始终无根无依,借力飞旋而已,但这“枯桑老柏”一招,虽也衰败倾颓,但却始终立根泥土,并非全然悬空之物,在剑招上,飞剑虽则离手,但宗正卿始终左右拍击,调整残剑飞旋力道轨迹,实是更需施用者运剑精妙,全在一心所握,虽是飞剑招式,实是比之手握利刃,更需功劲。

    宇文玦此刻周身皆被那一柄残剑的剑影笼罩,忽左忽右,时上时下,宗正卿亦身如鬼魅幽寒一般,神出鬼没,变幻莫测,宇文玦越是挥刀,气力之上的颓势便越是明显,心中了然:“寒叶谷的剑法看似招招力竭,实则是穷追猛打,非得教敌手比他们自己先行力竭的剑法,如今我哪里还有多余力道与他争雄?”

    他心中起急,口中一声清啸,飞身顿起,带动周身寒彻,一股凌厉风雪好似雪龙倒卷一般随他之上半空,这一次他力道运得十足,双刀阵阵嗡鸣,霍然斩下,青雀黄龙双刀皆是天下神兵,两者所成铁材亦是一对,黄龙沉重,青雀灵巧,此刻更是相得益彰,半柄残剑被这双刀气劲一带,登时在半空中好似飘零野草一般,脱了掌控,宇文玦双刀霍然一齐攒刺,残剑登时碎裂化作点点银屑,再无半分踪迹。

    宇文玦破了飞剑之后,心中一阵舒畅,刀上力道更胜从先,径直便在周身旋转,这双刀何等霸道,四下里树木受了刀气横斩,皆带着纷纷积雪,被折断于半空,宗正卿面前一白,霎时间,数道黑黢黢的树干,将眼前积雪冲得凌乱四散,径直便朝着面门冲来。

    宗正卿胸中内功凝聚,掌力分点劈斩,几声闷响之下,树木皆被掌掌震落,但眼前却哪还有宇文玦半分身影?

第一百六十一章 引兽

    宇文玦孤身飞跃,在一片片望不到尽头的山林之中攀援而行,耳畔风声极躁,呼呼地朝着身后吹去,好似身后便是一个无底深渊一般,贪婪地想要把一切吸噬得无影无踪,即便是功力到了如他一般的境界,此刻回想起昨夜种种,心中仍不禁暗自微微胆寒。

    他这一去,倏忽之间便已是二十几里山路,此刻风雪渐平,身后也再无丝毫声响异动,他心中一阵放松,双足在一株冷松之上狠狠一踏,泄愤一般地将浑身劲力倾泻而出,两人合围的粗大树干竟被他一脚踢得拦腰而段,咔嚓一声沉沉倒去,他飞跃之势亦是由此戛然顿止。

    宇文玦喘着粗气,缓缓停了下来,脸色一阵青紫,一阵苍白,脸上肌肉微微滚动,好似在极力忍受着什么一般,此刻步法再不似方才对峙宗正卿那般游刃有余,反而脚下略带踉跄,行不数步,便需要扶着树木山石而行,忽然喉间一阵腥甜,猛地便俯下身去,吐出一口鲜血。

    “墨止......我算是记住你了......”

    宇文玦将虎豹皮裘扯开,方只触碰衣衫,血液便已滴落于地,在积雪上坠出道道深浅不一的血痕,待得他将衣衫解开,却见此人浑身肌肉虬结,肤色几近麦色,胸口好似一面无坚不摧的盾牌一般,但便是何等坚盾,此刻却有一道狭长的抓痕,深深地烙印其上,此刻血肉尽露,鲜血淋漓,望之令人生畏。

    “我......自从军以来,大小数百战,也不曾被人伤成这般样子,今日倒着了一个臭小子的道儿......”

    宇文玦坐倒于巨石之上,从腰际掏出掏出一个油纸小包,从中倒出一把姜黄色的粉末,原来这药粉乃是北桓一族治愈创口之用,虽极是有效,但药力迅猛,宇文玦多年纵横漠北,不得敌手,亦极少受伤,此刻心中一凛,也不犹豫,将那药粉尽数敷在胸口之上,而那药粉见血即溶,遇肉便沸,刺刺拉拉地在胸口上低声作响,霎时间化作赤黄色的脓水,咕咕起泡,如同油脂爆燃一般,这般痛楚自是不可名状,连宇文玦这般心志,都不由得面色煞白,牙关紧咬,浑身一阵抽搐。

    “上将军不听在下谏言,可吃到苦处了?”

    宇文玦听得有人说话,双眸也不睁开,口中亦不回应,眉头紧锁,只是暗自忍受胸口阵阵灼痛。

    而出言之人,此刻自那山林之中,缓缓走了出来,却见那人须发花白,面容苍老,沟壑横生,倒已有六七十岁的模样,头戴一副乌纹发带,而发带上,却镶就这一颗纯银雕刻的熊罴兽首。

    “老夫早就说了,寒叶谷不是轻易便能进来的,谷内情况如此复杂,上将军不听我言,如今伤成这样,难免贤王心疼。”

    宇文玦此刻胸口沸腾之声渐渐消散,一片血污脓水滴落两旁,而胸口那一道抓痕竟在这瞬息之间好似被人以高温焊上一般,只剩下一片模糊的伤疤,但横在身上,也甚是粗鄙丑陋,他眉眼斜睨,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低声说道:“依你所说,等北境夏侯家和寒叶谷翻脸,岂不要数年之久?我大桓岂能空等时日?你既然对寒叶谷了如指掌,当随我一同进退才是。”

    那老者负手踱步,满脸笑意,四周望了望,眼中显出几许留恋之色:“时过境迁啦,入谷山路还在脑海,但世殊时异,当年我反出师门,早成了谷内叛逆,如今贸然进来,已经太过冒险,剑北原与冷残皆非寻常,宗正卿又正当壮年,你昨夜斩杀的两人,皆是北境隶王军中的先锋将官,隶王府将官殒命寒叶谷,这本就是个极好的由头,引得两家反目,我们如今虽不曾见到寒叶谷禁地‘流芳崖’,但若是能教夏侯家与孟家反目,也算不虚此行,你且放心,以夏侯雍那般野心,日后少不得要与寒叶谷多生龃龉,到时我们坐山观虎斗,北境一乱,我

    们大军扣边,岂非探囊取物?”

    宇文玦听了,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老者,却见他双眼微闭,口中话语说得极是平淡,几乎不带半分情感,连宇文玦这般杀伐之人,都难以将这数十万军民的生死存亡付诸一言之间,而眼前这人竟好似对北境如何变乱皆不放在心上,任他如何沧海横流,刀枪战火,不过是他一眼之间,宇文玦摇了摇头,笑道:“傅先生,你当年好歹也是寒叶谷高足,如今竟也能为了一己之私,助我破关南下,实在是我大桓的贵人呐。”

    傅先生自然听得出他话语带刺,但他已是寄身风波数十年,早对旁人言语不再挂怀,只是微微一笑,道:“为汗王效命,虽死无怨,在下既然追随大桓,自然尽心竭力,不敢有一日稍停。”

    宇文玦摇了摇头,随即说道:“罢了,你可曾听说过中原之中,有墨姓的武学大家吗?”

    傅先生银眉微皱,略略思忖过后,才说道:“中原广袤,在下不才,曾为汗王收录中原名门大宗,但却不曾听闻过有墨姓的武道名门,上将军何有此问?”

    宇文玦听罢,也是摆了摆手,道:“随口一问罢了,也没什么要紧。”

    他口中虽如此言说,心中却不由得回想起当夜种种。

    原来当夜之时,银月高悬,风雪渐紧,林间一片漆黑,眼前那只凶恶山魈猛兽又是呼吼连连,手脚并用,这等野兽自与武人不同,浑身动作行止,全由本能而发,不遵武学规矩,东边挠上一把,西边拱上一肘,时而又铁尾横扫,宇文玦心知眼前凶兽,不同于寻常虎豹,山魈之类,乃是寒叶谷独有异种,以虎狼熊罴为友,逞凶一时,双臂常年攀援斗狠,比之寻常外家高手,都更具勇力,双臂横抡起来,狂暴纷乱,每格挡一式,宇文玦均浑身大震,山魈斗得兴起,更是爪牙并用,浑身鬃毛倒竖,根根如针,咆哮着进击而来。

    “宇文大将军!”

    宇文玦正自撼斗,正得那凶兽双爪扑空,得了空挡,本欲抽刀迎敌,却忽然听闻墨止身后轻呼了一声,墨止与孟雪晴本已跑出密林,此刻却又忽然回还,宇文玦心里一乱,不知墨止心里打得什么算盘,偏就这须臾时刻,山魈又复冲来,而身后却也生出屡屡腥臭气息,几声狼啸逼近,宇文玦大惊失色,怒吼道:“臭小子!你引了什么过来!”

    墨止一把将孟雪晴拉在身后,口中笑道:“大将军最喜欢的狼羔子来喽!”

    宇文玦心中一沉,余光处果然闪起三道银光,正是三头雪狼霍然入林,六爪齐伸,各自朝着自家胁下取来,宇文玦此刻哪里还有闲暇去管墨止和孟雪晴的踪迹,如今自己身陷凶兽重围,但凡有半分神思不专,只怕立时便要化作一滩碎肉,当即气凝丹田,勃发怒吼,这一声嘶吼已是他浑身内劲凝聚之功,狂吼直冲天际,竟将四下里林木积雪震得簌簌摇晃,山魈雪狼毕竟也是兽类一族,听他这一声怒吼似人非人,似兽非兽,也各自一遏,宇文玦双手负后,青雀黄龙双刃再度出鞘。

    神锋出鞘,密林生辉。

    这双刀凶煞之气甚是强横,多年来也不知斩杀多少性命,甫一出鞘,只听得阵阵刀上低吟之声,虽极是低沉,但亦如龙吟低啸一般,震荡四野,几只凶兽也顿足不前,宇文玦沉沉一喝,黄龙刀催动过处,一头雪狼连带头颅双肩,皆被一刀平穿而过,余下双狼见了,反生相护之心,嘶吼着再度近前,而山魈亦看出眼前双刀难撼,此刻也再度抢攻上来,霎时间虽也成了合围之势,却始终不及方才那般周转灵便。

    墨止与孟雪晴再度奔出密林,此刻林外风雪早已遮天蔽日,四下难分,两人虽穿得厚实,但在风雪之中一时也难辨方位,孟雪晴喊道:“墨大哥,你怎知晓,雪狼见了宇文玦,便会舍弃我们,先行进

    攻他?”

    墨止说道:“我家曾贩运兽皮,但凡野兽皮革,皆具异味,越是凶猛的兽类,味道便越是沉重,即便以药水浸泡,始终去不得那腥臭气息,即便咱们闻不到,但豺狼之类,必定闻得出,与咱们想比,野兽同类相残,更是寻常,方才我无计可施,只能豪赌一把,那家伙穿了一身虎豹皮裘,那些雪狼不咬他又会咬谁?”

    孟雪晴听了,心中由是敬佩,但此刻也顾不得称赞墨止,眼前风雪愈发狂乱,两人只得相携而行,猛然听得林中一声哀啸,从林中跌跌撞撞地奔出一头雪狼,只不过此刻,那雪狼浑身皮毛尽皆布满刀伤,已被斩去一足,肚子已然被长刀霍开,此刻鲜血淋淋,内脏边走边落,在雪地之中转瞬之间便化作冰雕一般的赤红冰晶,再走了数步,当即便轰然倒在雪中,再不动弹,已然死去。

    墨止看那雪狼死得惨烈,不由得说道:“宇文玦那两把刀十分厉害,山魈雪狼必定拦不住他,若是等他将那些野兽消灭干净,只怕片刻就能追上我们。”

    孟雪晴耳畔皆是凌厉风声,只得喊着回应:“既然如此,墨大哥有什么计策?”

    墨止笑道:“他杀得三狼,咱们便多给他几头雪狼,看他杀不杀得?”

    孟雪晴不知他所言何意,却见墨止眼中渐露出笑意,顶着风雪便跑到那雪狼尸体之前,也顾不得什么肮脏粘稠,探手便从雪狼腹中抓出狼心狼废狼肠子等一应内脏,捧在手中,尚还温热,血浆未凝,散发阵阵白气,孟雪晴看得一阵反胃,也丝毫不敢上前。

    墨止静悄悄地跑到林中,此时三头雪狼已去其二,只剩一狼一山魈尚且撼斗,然而那山魈亦浑身淌血,已是受了伤势,脖颈处被青雀短刀划开一道尺余伤口,再要嘶吼已是不能,而那最后一头雪狼此刻也被刺瞎一目,斩去白尾,伤势颇重。

    宇文玦虽占了上风,但毕竟以人体之能,借神锋之利,强行撼斗凶兽,已是筋疲力竭,此刻双刀撑地,只是大口大口喘气,全副心神皆放在眼前,竟丝毫未曾发现墨止走到身后。

    墨止静步而来,猛然便将那雪狼内脏尽数朝着宇文玦头上一抹,登时粘稠的血浆裹挟着脏器一同顺着头颅流了下来,宇文玦只觉得头顶一热,随即便是阵阵难以言喻的腥气扑鼻而来,眼前皆被血污遮盖,当即怒吼起来:“臭小子!你做了什么!”

    他此刻虽气力大衰,但毕竟一身功底仍在,起刀甚速,青雀断刃率先挥出,只是墨止既然近前,又岂无预备,但看青刃过处,早借着一招“斗转归尘”,避退开去,然而他虽早有准备,但仍觉一阵森然刀气,贴着鼻梁划了过去,墨止心中暗道:“好家伙,若是被这短刀划中面庞,岂不是整张脸都要被他挑飞了去!”

    宇文玦猛然间浑身血污,腥臭难耐,即便是他自己也强忍着干呕之欲,追上近前,只是他方才起身,却听得雪狼嘶吼,竟是闻到如此浓烈的血气,再度激起凶性,不顾自身伤势,也扑将上来。

    宇文玦喝道:“一群畜生,还敢上前找死!”

    说罢,双刀齐出,也不再计较什么刀法武功,只是力挥劈砍,那山魈冲在最先,脖颈直直撞在黄龙刀刃之上,顷刻间头颅滚落,脖颈处鲜血井喷,又是撒了宇文玦满身,而那雪狼却不近前,仰头一声长啸。

    宇文玦多年见了豺狼无数,深知豺狼遭遇强敌,濒死之际,仰头呼啸便是招揽同族,连忙挥刀一斩,又将雪狼拦腰斩断,然而刀去得虽快,但雪狼呼啸已然震天而飞,不远处的密林中,响起层层叠叠的狼啸回应,如豆一般的狼目绿光,渐次亮起,也不知在那密林深处,潜藏着多少野兽。

    宇文玦大怒之下,回身再要探寻墨止,这才发觉墨止早已跑出密林,不知所踪。

第一百六十二章 枯骨

    北风渐紧,铅云低压,寒谷之内,风雪过处好似水晶匝地一般,映照得满目皆白,一时之间分不出天色是明是暗,墨止寻了一处山间洞穴,领着孟雪晴躲了进去,望着洞外呼啸朔风,片片雪花冰晶奔涌而过,好似一股穿不透的洪流一般,好在寒谷之内,松枝随处可见,捡拾些许,便燃起一蓬篝火,火舌吞吐之下,洞内总算得了几分暖意。

    两个人入夜奔驰了半宿,此刻浑身懂得僵硬,借着火力,只觉得阵阵暖意渐渐又四肢转复心间,孟雪晴的脸蛋被风吹得通红,好似山桃一般,睫毛上浮着一层细密的血花,此刻随着暖意渐生,雪片凋零溶解,顺着眼角淌落,好似一串泪滴一般,但孟雪晴此刻却忽然苦笑了出来。

    “没想到......领着墨大哥看一场景色,倒生出这许多变故。”

    墨止摆着手笑了笑,道:“这有什么的?这等事情,任谁也料想不到,你本也是好意带我看山景消愁,至于遇到了谁,却是不可预知的。”

    孟雪晴心头思潮起伏,淡淡说道:“其实......这一趟出来,也并非纯是为了带你观览山景,而是想着寻些草药,好治你身上伤势......”

    墨止听着不解,忙问道:“为何这夜带我出来寻觅?”

    孟雪晴脸色微微泛红,也不知是寒意未去,还是少女面容在火光映照之下显得娇羞怯懦:“谷中有许多珍奇药物,往日里是不曾生长的,但风季来临之前,各类珍奇药物便竞相破土,但只有这数日光景,待得刃风过处,任他什么药材都化作了齑粉,零散风中,散播全谷,我看着这几日风季将至,便想着带你出来寻觅一番,哪里料到......”

    墨止看着孟雪晴明明是一颗心全是向着自己考虑,但此时此刻却还自责拖累,心中如何不暖不怜,只觉得一股灼热意气忽然凭心而起,望着眼前少女爱怜自艾的模样,只有疼惜,不由得轻声劝慰道:“妹子,你为我想,对我好,我都知道,原就不是你的错,你又何必自己怪责自己?”

    孟雪晴眼眸扫过,只见透过火光,墨止横靠山壁,面色苍白,但仍不失神采飞扬,思忖过往诸般经历,忽然“噗嗤”地笑了出来。

    墨止奇道:“你这妹子,说不要你自责,反笑话起我来了。”

    孟雪晴说道:“哪里是笑话你,只是如今想到墨大哥过往行止,如今觉得甚是有趣罢了。”

    墨止问道:“有趣在何处,这一路东跑西颠的,我累都要累死了。”

    孟雪晴瞳孔之中灵光闪动,湿润如雾,缓缓说道:“平日里与你交谈,你十分有趣,倒好像是个顽皮的少年,但遇到劫难之时,你有时又正气凛然,临危不惧,可若是敌手强悍,难以匹敌之际,你却似乎又变作了一个诡计百出的人,方才用那狼血内脏涂抹在宇文玦身上,换做是我,可想不到这一层做法。”

    墨止听罢,心中先是一阵自喜

    ,随即又皱了皱眉,苦笑道:“你这一番话,我也不知算得上夸我还是责我,反正我听着好话居多,我就当你夸我啦。”

    他话语出口,孟雪晴也被他说得一阵发笑,两人跻身洞中,对着洞外寒风,此刻倒少了几分惊慌之意,反多了融洽和谐之心,孟雪晴望向洞外,自顾自地说道:“此刻风雪看着倒小了许多,也不知这风雪过后,还能有几株草药还能采摘回去。”

    墨止连忙笑道:“妹子呐,咱们这一趟能落个全须全影地回去,就已经是万幸喽,你还想着采药呢,若是为了几株草药,害得你我困锁深山,我可就太对不起孟谷主啦!”

    孟雪晴也不知为何,听到墨止方才所说,两人困锁深谷,心中竟全无半分惊慌惧怕,反而轻轻地依靠在墨止肩头,实是有无限的深怜密爱,低声诉说,轻声婉转:“原本我只道这漫山冰雪早已看得厌弃了,可今日思来,若是与你同看一场雪,下他个百年千年,似也可安然。”

    墨止听她低语轻柔,柔肠百结,实是有数不尽的情意缠绵,心中只觉一阵酥酥麻麻,好似有一团热火在胸口燃烧着,心中只是暗暗想道:“墨止啊墨止,你这命该说是好还是歹呢?将死未死之际,得遇这般痴情的姑娘,我若承了她这番厚爱,日后若我忽然死去,岂不令她伤心?”

    想到此处,心中却又忽然一阵恶寒,浑身血脉顷刻间寒冷下去,但孟雪晴此刻满心皆是一片深情,只是静静地依偎在墨止身边,守着篝火,满心皆是一派安然,不多时,竟借着暖意,渐渐睡去。

    墨止看着她那娇美面庞,好似朱玉盈润,又似玉树堆雪,如何不爱?但每每想到自己伤重难返,心中便又犹豫起来,可忽然听得孟雪晴忽然动了动,眉头微微皱起,好似做了什么梦,秀唇微动,似是在梦中诉说着什么。

    “娘亲......娘亲......”

    孟雪晴睡梦之间,低语呼唤,原来是梦到了自己娘亲,墨止微微一笑,心中想道:“失了娘亲,这一点上咱们倒真真是一致了。”

    他轻轻地将孟雪晴发梢处纷乱的头发轻轻整理到耳后,见到孟雪晴那白腻如奶油一般的皮肤,更是一阵神驰目眩,一时之间竟看得愣住,不由自主地便想要在她面颊上亲吻上去。

    “都要离我而去吗......”

    孟雪晴忽然低语说道,虽不知梦境如何,但这话一出,墨止忽然一阵清醒,低声说道:“是啊,你心中爱怜她又当如何?吻了上去,日后还要与她天人永隔,我此前许诺,已算是难以与小鸾兑现,如何还能对雪晴妹子再许山盟?若是惹她心动,又难以相守,不如趁早打消了这般念头吧......”

    他苦笑一声,随即心绪澄明,竟不再看孟雪晴一眼,独自依靠石壁之上,不多时,也神思困倦,便要沉沉睡去。

    两人入睡不久,墨止忽然只觉背后石壁一阵晃动,旋即一声脆响

    ,就此坍塌了下去,他身形一晃,随着倒势而动,好在一层石壁似是坍塌,而身后又另有一物将自己托住,只是他这边一动,连同孟雪晴也从梦中惊醒,两人一阵迷糊,回头望去,却见一片尘土激起,原先那山石壁不过是浮头一层表皮,此刻被墨止靠了许久,终于断裂坍塌,而身后一片石壁,才是结实的山体。

    墨止摇了摇头,正欲起身,却忽然听到孟雪晴一声惊呼。

    “墨大哥,你看......你身后......有一具骸骨!”

    墨止听她一喊,自己也浑身大震,只觉背后依靠之物嶙峋枯槁,似是人体胸骨一般,当即回首望去,正正与那骷髅头骨面面相对,而那空洞漆黑的深邃眼眶,正死死地凝望着自己,正是一具人体枯骨,墨止也不由得大叫一声窜了起来。

    两人一连退了数步之远,孟雪晴死死抓住墨止衣袖,半晌未敢轻动,好似是惧怕将眼前骸骨吵醒一般,再过许久,两人才缓缓近前,却见这具骸骨也不知在此横了多少岁月,双腿摊开,背倚山石,浑身衣物已被腐蚀殆尽,墨止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这人生前不知是谁,但仅就看这具骸骨,倒十分高大。”

    孟雪晴此刻惧意未消,也不敢多看一眼,低声说道:“墨大哥,我们走吧,这尸骨横在这里始终太过吓人了。”

    墨止说道:“不过是一位可怜人罢了,既然被我们发现在此地,我们将他葬下,也算对前辈的最后一点心意。”

    孟雪晴听罢,心头略略思忖,倒觉得此言不错,也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将他葬下好了,只是此刻风雪未停,不妨先将前辈抬出来?”

    墨止点头称是,随即问道:“此地已地处深谷,不知何人能来到此处?”

    孟雪晴想了想,说道:“若不在风季前后,此地倒也并无危险,谷内常有梅城药农入谷采药,若是这位前辈来到此地采药,碰巧被风雪拦住,死在这里,倒也说得通。”

    墨止不再询问,只是心中暗暗想道:“我今日路遇枯骨,可将他埋葬,来日我也少不得横尸何处,却不知当时有没有人能为我收尸?”

    想到此处,他心中不禁也对眼前枯骨产生几分怜悯,便上前垂首说道:“老前辈,我们虽不知你身份,但既然萍水相逢,便是时光荏苒,也算迟来的缘分,今日晚辈两人将你埋葬入土,你早早轮回也好,升入极乐也好,终归有个去处,总好过冰封深谷,难以入土,只是如今晚辈也身陷此地,只得草草入殓,还望前辈海涵。”

    墨止这般说着,便上前挪动遗骨,那尸身甫一挪动,却听得“当啷”一声轻响,竟是一块四尺见方的铁牌,从遗骨怀中掉了出来,这铁牌看着灰蒙蒙泛着隐隐寒光,也不知何等材质,在此地不知多少岁月,竟不曾有丝毫生锈,孟雪晴上前看了一眼,随即说道。

    “这......这是孟家先祖的腰牌!”

第一百六十三章 铁牌

    两人怔怔地望着眼前骸骨,墨止迟疑半晌,才将那灰蒙蒙的铁牌拾了起来,仔细打量了片刻,用了一吹,只见灰尘散起,这牌子虽隔了不知多少岁月,但此刻灰尘尽去,却仍泛着冷冷寒光,不知是何等铁质打造,蒙尘多载,竟不锈不折,而这铁牌正面,端端谨谨地镌刻着几个大字,自己洪壮硬朗,显然出自大师之手。

    寒叶谷主,孟云亭。

    “啊......”孟雪晴轻轻惊呼一声,说道,“原来是先祖云亭公的腰牌。”

    墨止虽不曾听闻这位孟云亭究竟是何许人也,但也深知寒叶谷世代皆是豪杰宗师,自然也是心存敬畏,此刻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听孟雪晴诉说起来。

    “我曾听我爹爹讲过,孟家世代不出幽谷,保卫北境百姓,向来安稳,但近百年之前,北境尚非平稳之所,盗匪横生,邪患蛊惑百姓,正是当初这位先祖云亭公出马剿贼,又组义军,北拒鞑子,但之后云亭公便在一日不知所踪,确不曾想是在这深谷之中了却了性命。”

    墨止点了点头,说道:“我曾听说,百年之前,天下纷乱,这位云亭大侠竟能以一己之力平缓北境危局,必定是天下无双的豪杰,便是这份功业,我等后辈,也当拜上一拜。”

    孟雪晴也说道:“云亭公功业千秋,我作为孟家后人,也更当拜祭。”

    说着孟雪晴为首,墨止次之,对着孟云亭骸骨深深地便拜了下去。

    孟雪晴拱手伏地,朗声说道:“先祖云亭公在上,晚辈孟雪晴,误入深谷,得见先烈遗容,不忍先祖在此孤处洞中,便将您先行葬下,只是今日仓促,不得白烛果供之享,仅行入土为安,待得雪晴日后秉明父亲,必定再入谷中,为祖上举办大葬。”

    说罢,孟雪晴便一连四拜。

    墨止待得孟雪晴叩首毕,也奉晚辈对先辈当奉之礼,待得他起身,两人便合力将那骸骨移位,孟雪晴自得知眼前遗骨便是自家祖上先人,心中仰慕之情早盖过先前恐惧之意,此刻搬挪又是小心,又是卖力。

    然而谷中久经风雪,泥土坚硬如铁,两人费力许久,才得一浅浅土坑,刚巧将那骸骨葬入,孟雪晴轻轻一叹,说道:“如今也只好如此了,若是拂雪剑在此,也当为云亭先祖刻上些许碑文。”

    孟雪晴仔细端详着手中铁牌,口中兀自说道:“当年云亭公也算得上一天一地的豪杰,却不知为何绝命此处,当年种种,只怕也难探寻,昔人已逝,如今只留下这一块铁牌,不如我们也将这牌子留存先祖墓前,也算是个记号,日后与爹爹回到此处寻觅,也好及时发觉。”

    墨止点了点头,他自风雪中寻到这洞穴,已十分不易,寒叶谷朔风大起,山洞又数以千百计,如何又能辨认得出哪一洞存放骸骨?他与孟雪晴执了那铁牌便往洞口走去。

    山洞崎岖幽深,越到洞口,风声越响,而雪光渐明,屡屡银光映照铁牌之上,那铁牌似也重焕生机一般,愈发显得灰亮逼人,握在手中透着阵阵威严之气,忽而孟雪晴瞥见着铁牌背面,借着雪光映照似刻着几排密密麻麻的小字,方才在洞中幽深,竟未能发觉,此刻借着洞外光明,这才显出些许痕迹。

    “墨大哥

    你快看,这牌子背后!”

    两人一齐望去,却见这铁牌背后小字刻画得笔力极轻,好似书写之人气力已然不济,然则字字端然工整,不杂不乱,也颇见功劲,两个人借着风雪月色,才得以看清这细密小字。

    “余承祖制,奉守寒谷,茕茕孑立,苦心孤诣,至今二十有三年矣。”

    墨止读到此处,心中暗想:“这想必是孟云亭谷主当年所行事迹,枯守寒谷镇守一方,当真是盖世豪侠之举,若是要我独守一地,我怕是做不到。”

    却见余文写道:

    “及余弱冠之年,北狄扣关,盗匪逞凶,官府束手,百姓罹祸。惶惶然似衰草迎风,昏昏哉遭毒泷恶雾,终日惧焉,岂有所望?余既习武用剑有所得,当仗剑凌恶,扫荡诸邪。乃取谷中寒铁皓玉所铸双剑者,一名‘饮冰’,一名‘拂雪’,双剑互取剑心半寸为凭,同生共死,断无舍离。神剑既成,余持饮冰剑纵横万里寒霜,斩诸邪,退北狄,莫可当之,斩杀匪首七十三,踏平邪患宗门十四道,是故关内悉平,无所患矣。”

    孟雪晴忽然说道:“原来谷中饮冰拂雪双剑却是云亭先祖所铸,只可惜这双剑当初现世一时,饮冰剑亦随着云亭先祖失踪而遗落世间,倒地失落何处,却不知晓了。”

    “北狄凶恶善战,余自退至寒谷,狄兵悉至,余率军退入深谷,敌寇紧追,而谷中朔风起处,风力万钧,群戎荡平,唯其奴首宇文渊,与余相争四日,终使饮冰剑贯其胸,雪狼夺其身,饮冰剑失落深谷,唯存拂雪一剑,孤苦哀哉,余之过也。”

    “如今伤重难行,乃却之于此,流芳崖中得沉澧泉水,盖神迹也,合地脉热力,寒天冰气为一体之用,常人难忍其温,入水即闭塞如牢,水沉如铁,寒暑阴阳交替侵袭。余既身死此地,躬自思之,毕生薄有所成,未堪全废,唯念心中尚有一诀心法留存,可使浑身气脉化为三道,三气同行,九倍其效,然此法异想天开,需得三家玄妙内功傍身而不死,修此法时,得阴阳寒暑之力为臂助,气息笼归强压使然,方可成之,然世间岂有人得此殊遇乎?盖此法奇幻妙想,不过虚妄,余心哀之,乃刻法泉底,有缘人得之修之,或遗之弃之,自天命也,余既成此法,即自绝此地矣。

    寒叶千秋不落,飞剑涤荡,万法殊归”

    两人读罢此文,心中各自惊诧,孟雪晴缓缓呆立,忽而双眸中泛起泪水,低声说道:“先祖以一军之力抵抗北桓,竟以身殉国而死,外界不知其踪,还说他逍遥天下,不知死在何处,现在看来,倒是我们这些做后人的,将先祖大人看得低了,先祖大人这般一天一地的豪杰,雪晴必定终生感念效仿。”

    墨止上下打量了这洞穴一遍,说道:“先谷主的的确确造福北境苍生,可这后半部分的铭文,雪晴妹子你可看懂了?”

    孟雪晴阅读片刻,自孟云亭斩杀敌首而后的文章,却看得不甚明了,她也摇了摇头,说道:“我看不懂,先祖好像是在流芳崖中见了什么泉水神迹,只是我不曾入过流芳崖,不知其中隐秘,而最后一段所说,倒好像是一门武功心法的雏形,没有记载心法口诀,也没有记载如何修炼,想必连

    先祖亡故之时,怕也不曾琢磨出来,但看着先祖所载,这门功夫可得九倍于常人的修炼速度,这等神功,岂是世间可得?只怕这雏形也难以成真了吧。”

    而墨止看在眼中,却盯着那几句铭文,心中暗暗念道:“‘浑身气脉化为三道,三气同行,九倍其效,然此法异想天开,需得三家玄妙内功傍身而不死,修此法时,得阴阳寒暑之力为臂助,气息笼归强压使然,方可成之,然世间岂有人得此殊遇乎?’若说身具三家玄功而不死,这不就是我如今境况?若是此法真的可行,这倒不失为解决我现下内伤的一种思路,只是按照孟前辈所言,若要依此法成事,还需流芳崖中某处泉水神迹相佐,只怕我今生也难以企及,又何必徒增烦恼?”

    他想到此处,心中希望骤生复灭,可现下早已习惯了生生死死之间的经历,反倒也不以为意,他心知若是自己开口对孟雪晴请求,她必定会与宗门力争让自己得入流芳崖疗伤,但随即心中想道:“流芳崖乃是寒叶谷禁地,非掌门谷主不得入,雪晴妹子若为我与宗门开口,届时大家都下不来台,我何必要在此生最后一点时间,让他孟家再生矛盾?我死则死矣,此等事情,断不可为。”

    孟雪晴看着墨止面色时而欢喜,时而失落,也不由得一阵起疑,正待问询,忽然耳后传来一声凄厉嘶吼,她未及回眸,已是听得利爪踏地,疾驰而来锐利风声,只听得墨止大叫一声“雪狼”,已是率先拦在自己身前。

    孟雪晴忽然回身,只见一只硕大雪狼已是自背后扑将上来,此地已是深入寒叶谷腹地,这雪狼亦是比方才宇文玦撼斗的三只更是强壮高大,已是有一人来长,此刻目眦欲裂,双目通红,寒牙森森,闪电一般窜了上来,墨止将孟雪晴拢在身后一同侧身,雪狼来得甚是迅捷,扑入洞中,墨止叫道:“这铁牌先行借用!”

    孟雪晴尚未反应,墨止已是探手将那铁牌抢在手中,用作武器,而雪狼虽一击扑空,却不稍停,返身便又扑了上来,墨止踏前一步,铁牌早已点了出去,可忽而此刻,丹田处猛地炸起一道痛楚,竟是旧伤在此刻猛然复发,霎时间浑身气脉好似针扎一般,墨止一声痛哼,立时便跪倒在地。

    孟雪晴见着眼前形势大危,一时之间不知如何,竟一把夺过铁牌,抢在墨止身前,手中劲力一吐,运用的正是孟家剑法之中极是精奥的“寒秋剑劲”,却见那铁牌尖角一侧微微颤动,化作十数个幻影,一齐点向前去,那雪狼扑得极快,一时不及停止,竟一头便撞在那铁牌之上,铁牌尖角虽隔了数十年光景,仍十分锐利,径直便把一颗狼目戳得鲜血淋漓。

    雪狼吃痛,猛地一声咆哮,虽受了重创,却也凶星大发,抬爪一挥,便朝着孟雪晴胁下抓了下去,霎时间孟雪晴只觉得一阵剧痛袭来,自家胁下竟已是鲜血喷薄,墨止一见,心中猛然间生出怜爱疼惜之怒,大喝一声,将身体痛楚竟也置之不顾,站起身来抬手便推,径直又将铁牌整个儿打入雪狼头颅之中。

    这一下铁牌入脑,雪狼登时摇摇晃晃的呼啸几声,便即横倒在地,奇绝而亡,待得墨止回国身来,却见着孟雪晴也早已倒在原地,腰肋之处,渗出道道血丝,显然那狼爪已是将她划伤。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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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卧山巅,临风把酒,且看我挥剑破阵。破阵录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破阵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破阵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