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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田共羽     破阵录txt下载     破阵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四章 白玉

    风雪不休,长夜虽已过去,但日头昏默,暗云长空,仍将这浩荡山谷,映照得如同一场无法醒转的千秋梦魇一般,墨止怀中搂着孟雪晴,回到洞穴深处,借着微弱火光,望见孟雪晴那微微发白的面容,好似一块半透明的璞玉一般精巧细致,但这般面色已极是虚弱。

    “雪狼是谷中凶兽,这一爪下去,必定伤得不浅,若不及时止住血,怕是不妙。”

    墨止心中急如火焚,大起痛惜之情,但此刻事态紧急,更由不得他迟疑,只是凑到孟雪晴耳畔,轻声说道:“晴妹子,你在这里稍等,我去采些止血药草来,你先在此好生休息。”

    孟雪晴受了那雪狼沉重一爪,那雪狼虽也受了重伤,力道已老,但毕竟凶相毕呈,又是谷中凶异之兽,力气极大,故而此刻只觉得胁下一阵剧痛,口中更说不出半个字,此刻也只得淡淡地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墨止就此只身出动,而此刻那雪狼尸体正横在洞口,狼血自瞳孔中汩汩流出,腥臭黏腻,暗红渗人,墨止心中暗道:“若是放任这狼尸在此,怕是血腥气息还要引来些旁的野兽,那可太过危险。”

    他心念一动,便拖着那狼尸一路挪到洞外林中,他心系着孟雪晴安危,咬着牙一连拖行了数十丈,方才停下,又使地上积雪将那血迹彻底掩盖,这才罢休。

    返身却见谷中寒风愈发急促,目力所及,皆是一派银白色风雪,好似一道白茫茫的斗篷笼罩世间,回首望向山洞,却已只剩下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墨止将那孟家铁牌一把从狼目中抽了出来,借着上面血渍,在山壁上刻画出一道痕迹,算作标志。

    “只是寒叶谷虽药材遍地,却不知哪一种,是可止血用的?”

    墨止顶着风雪,在四下里搜寻,他曾与孙青岩一同送镖走货,曾听孙青岩给他讲述过几味可在野外寻觅到的止血药草,只不过当时他一心全在路上风景,听了个大概,如今思忖起来,头脑中只剩下了个只言片语,他硬着头皮在山谷中搜寻半晌,也不过摘到了十几株样貌相似的草药。

    他心中担心着孟雪晴孤身在洞,又身负伤势,不敢再多做停留,只得借着步步留存的痕迹,一路摸回了洞穴,来到洞口,望了望方才掩盖狼血所用的积雪,平滑如镜,想来是并无外物入侵,这才略略放松,转身便走入洞中。

    洞中篝火燃得正旺,孟雪晴斜靠着山壁,面色憔悴秀美,单是此刻望着,仍是一副稚弱可爱的少女模样,墨止几步来到近前,呼唤着叫醒孟雪晴,说道:“晴妹子,我找遍附近,也只不过寻到这些,但我仅是凭着印象找到,具体是否能止血疗伤,我实在是心里没底,若是实在......”

    孟雪晴艰难地睁开双眼,淡淡笑道:“墨大哥,你在说什么啊,你已救了我多次,你拿来的草药,我必定是信你的。”

    墨止苦笑道:“你先取些草药敷上试试,若是有效,再多用些,不够的话,我再去谷中摘取。

    孟雪晴望了望墨止此刻满头银白,浑身雪渣,但面容如玉,好似真是冰雪中凝结出来的儿郎一般,也点了点头,抬手便将自己外袍解了下来,忽然抬起眼眸,面色微微带红,定定地望着墨止,口中虽不言语,但面色娇嗔,似是欲语未发。

    墨止忽然心中一热,想到孟雪晴若要敷药,少不得褪去外衣,露出身躯才行,自己此刻直勾勾地望着人家姑娘,实是大大不妥,当即脸色也猛然一红,连声说道:“啊!对......对不住,那个孟......啊不晴妹子,你......你那个,换药......不是......敷药......用着好常来谢谢......”

    孟雪晴自与他相识,大小也经历诸般困境,曾见他咬牙应战之刚毅,也曾见他临阵不敌而使诡计,但独独不曾见他忽然羞赧的样子,若非此刻胁下发痛,她必定要出言笑话墨止一番不可。

    她咬了咬牙,将外衣也解了开,露出那白玉一般的身躯,取了几株草药放入口中嚼碎,便要涂抹胁下伤口,只是那爪伤在胁下的角度甚是刁钻,孟雪晴此刻转身不便,一连几次都抹到旁处,她此刻衣衫前开,墨止虽转过头去,但孟雪晴仍是一阵焦急,猛地一转身子,伤口顿时崩开,血流如注,一阵难以名状的痛感霎时间爆发出来,痛得孟雪晴一声轻呼,几乎昏倒过去。

    “晴妹子,你怎么样,没事吧?”

    墨止虽面朝洞口,但也听出身后异样,不由得出言发问。

    然而此刻孟雪晴早已经痛得满头生出汗水,倒在一旁,说不出半个字,只是借着最后几丝力气,轻扣了几下山壁。

    墨止听得这几下扣响都甚是无力,心知不妙连忙闭着眼睛回过身来,问道:“晴妹子,你如何不说话了?”

    孟雪晴此刻痛感更是剧烈,心中对墨止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好又轻轻哼了一声,其中痛意甚是了然。

    墨止这才说道:“晴姑娘,我此刻睁开眼睛了,若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还请恕我事急从权。”

    墨止听得孟雪晴再未回应,这才缓缓睁开双目,可猛然间却瞧见孟雪晴早已斜卧一旁,兀自昏厥过去,脸庞苍白如纸,衣衫解开,鲜血翻涌,墨止抢过身去,一把将孟雪晴扶稳淌下,取了余下草药放入口中嚼得粉碎,揭开孟雪晴衣衫,这才瞧见,这好似凝脂白玉一般的身躯侧面,竟已是赫然留下了三道抓痕,这狼爪虽未伤及筋骨,但爪力甚强,怕是日后也要留下伤疤,墨止将那草药碎汁一把敷在伤口之上。

    而这草药似乎药力甚强,孟雪晴只觉得一阵刺痛,竟又被痛得醒转过来,却见此刻墨止一脸肃正,方才将那草药铺得平整均匀,望见孟雪晴一双眼眸正盯着自己,这才说道:“方才你昏倒,我怕你伤口始终淌血,也只好事急从权,晴妹子莫要怪罪。”

    孟雪晴此刻虽虚弱已极,但这草药敷上,初时剧痛难当,可转瞬之间痛感便已去了许

    多,她缓缓摇头,说道:“墨大哥又救了我一次。”

    墨止笑着摆了摆手,正要回身坐好,可方才一番心思全在为孟雪晴敷药上,此刻见她话语渐渐有力,这才放下心来,这时眼眸横挑,才注意到孟雪晴浑身皮肤白嫩如同牛乳一般,系着一条天蓝色的肚兜,玲珑体态,实是清纯不可方物。

    墨止虽曾与叶小鸾情定林间,但二人各自仍是发乎情止乎礼,对于男女之事始终模模糊糊,墨止虽平日里言辞放纵,喜好逗笑姑娘,但此刻真的将这可人儿的身子摆在眼前,仍不免心潮澎湃,一时之间血往上冲,双眼一时竟挪不动半分。

    孟雪晴看他双眼定住,这才发觉他正瞧着自己身子,忽然脸色大红,一把便将衣衫拢住,急道:“墨大哥......墨大哥,你......你在看些什么!你若是......若是这般......我还不如将血流干死了才好!”

    墨止连忙摆手说道:“是我方才唐突了,晴妹子莫要怪罪,我......是我不好......”

    孟雪晴眼角噙泪,自顾自地将衣衫外袍一一穿好,瞥了瞥一旁的墨止,只见他背对自己,蹲在地上,手指不住地在地上乱涂乱画,像个犯了错的孩童一般,那手足无措的模样倒也可爱,她心中早对墨止芳心暗许,此刻自然也对他恼不起来,当下柔声说道:“墨大哥,我们待得风雪停了,便往回走吧,谷中风季快要到了,若是被刃风吹到,怕是连骨头都要断掉。”

    墨止摸了摸头发,仍是不敢回身,只是口中仓仓促促地说着:“如此甚好,甚好,回到风里别遇到家了......不对,回到家里别遇到风了,疯了疯了,我看我是真的疯了......”

    孟雪晴听他语无伦次的话语,也不禁莞尔一笑,说道:“不过墨大哥寻觅的药草十分有效,我现下已不大疼了,还得多谢墨大哥又救了我一次。”

    墨止又搔了搔头,说道:“哪里,哪里,你先救我的,我眼睛不老实,死了活该,晴妹子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孟雪晴笑道:“我一个大姑娘家,这会都不放在心上啦,我看墨大哥倒好像还念念不忘?”

    墨止说道:“是啊念念不忘......啊不,我是说我对我办的事念念不忘,深以为耻,可不是说对看了什么念念不忘,我这会已经忘了。”

    孟雪晴说道:“那既是如此,你已忘了看到了什么,又何必如此拘谨?”

    墨止这才苦笑着回过身来,只是两人目光交融,已是各自面红耳赤,正待出言,却听得风雪之外,竟又起了数道狼啸之声。

    “糟了!”

    墨止猛地起身,来到山洞洞口,朝外望去,却见风雪之间,隐隐现出几道银白色的狼身,约有三四头之多,这几只雪狼比之方才那只稍稍显小,但此刻竟也凭着血味寻到了此处,从雪堆之下,将那狼尸刨了出来,似是悲痛一般正仰天长啸。

第一百六十五章 狂风

    寒谷愈深,罡风愈重,孟雪晴伏在墨止背上,此刻胁下伤势虽仍未复原,但借着草药药力,痛楚已是大减,而此刻墨止正朝着风雪深处纵跃前行,非是两人不愿出这深谷,而是此刻退路早已被群狼封锁,更兼大雪遮蔽四方,早已辨认不出方位,而此刻,耳后仍传来阵阵狼啸之声,此起彼伏之下,像是大雪中的凄厉幽魂索命而来。

    四下里虽天寒地冻,但墨止奔驰已久,耳后竟也渗出丝丝汗水,他如今体内气脉伤势愈发沉重,痛楚渐深,冷残曾说,他这般伤势须得潜心静养,或有所缓和。但此刻经历昼夜冒雪奔驰,旧伤早已复发,如今攀援前行,全然是为了心中对孟雪晴一份责任在苦苦支撑。

    “若我就此死去,晴妹子自己又受了一爪,只怕两人一同毙命荒谷,若是如此,当真是谁与我交好,谁便要走霉运,我拼着一条性命,也得保住晴妹子回到家去!”

    墨止思至如此,步伐猛地一停,旋步后撤,身子轻若飞鸟,挫风侧引,让出大路,转而往一旁小路而去,这侧行之下,果然身后狼啸渐渐稀薄,被风声压了下去,墨止心中一松,浑身力道霎时间泄去,体内如潮一般的痛楚裹挟着疲惫一同涌来,猛地跪倒在地,双手深深插入冰雪之中,任那寒霜如何侵袭双手,比之体内似刮似刺的痛楚而言,已是不可相提并论,墨止眼前泛起阵阵金星,只觉得自身意识已然模糊,只需一个分神,便要沉沉昏厥过去。

    “墨大哥......”

    孟雪晴挣扎着从他背上挪了下来,面色沉重哀婉,低声说道:“我们二人陷入这样的境地,全是我一意孤行,偏要拉着你去看什么风景所致,这所有的一切,皆源于我,墨大哥你若是还有力气,尽可舍下我独自离去,我本就是寒叶谷弟子,死在谷中,原也应当。”

    墨止强忍着痛意,挤出一丝笑容,沉声说道:“傻丫头,说得哪门子屁话,景色还是很漂亮的,至于后面的事,谁能预料得到?若我站在通观全局的视角,反来指责你当初行止,那才是我不讲道理了......你且放心,我不信你我二人命会这么歹,跑到这里还能被那群狼羔子追上。”

    孟雪晴正待说话,忽然听得身后风雪之中,十几道狼啸声飞速传来,似是由后而至,来得飞快,墨止苦笑一声,道:“我这张乌鸦嘴......”

    二人无暇顾及自身伤势,重新起身,朝着眼前那无边无涯的白色风雪之中奔了去,然而再行不过三十余丈的距离,墨止陡然瞥见右后方闪出四五道银色兽影,正是雪狼已是追了上来,墨止咬了咬牙,自腰间取出几枚寒石石子,回身朝着风雪之中掷了去,只是此番,那石子却好似鹅毛一般,在风中轻轻飘摇几许,便被狂风吞噬,原来此刻风雪虽大,但若是孙青岩在此,那暗器所发,亦可破风碎石,但眼下墨止体内气劲早已虚乏殆尽,手

    法虽精,但气力早已不到往日三成,又如何抵得住这狂风呼啸?

    墨止轻轻一叹,只得再度强忍伤痛,拽着孟雪晴纵跃深入,两旁林深茂密,如同两排兵甲一般森然相视,可忽然二人眼前一阵宽广,这条小路所通往的,竟是一片宽阔大路,只是这条大路与方才小径笔直交错,呈一个“丁”字,而二人方才踏入大道,四下里风雪顿减,反而陷入了一片难以言喻的宁静,孟雪晴抬眼四顾,只见这条大道生得甚是古怪,也看不清两头通向何处,只是这条道路如同一柄锐利的弯刀,径直地将此前看不到尽头的密林由此硬生生得割断开来。

    “墨大哥,你看。”

    墨止转头望去,却见身后小径之上,十几只雪狼齐齐止步,狼顾狠毒,口中嘶嘶低吼吠叫,但却无一只雪狼敢于再上前,踏上这条大路半步。

    “雪狼为何不敢追来?莫非这条道路还有什么古怪不成?”

    墨止一时思之不透,只得再看着四下里,原来这条大路,像是被一股莫名外力强行刻画在此,将那茂密连绵的树林尽数阻绝,而另一侧所联接的,便是那雪峰高山的一堵万仞山壁,一道两侧,一头是无边森林,一头是寒峻山石。

    孟雪晴看着四周,面色陡然发白,她略带颤声地说道:“这里......莫非就是刃风道......”

    墨止皱了皱眉,他已多次听孟雪晴与宗正卿听过这条所谓的刃风道,却不曾多家揣测,而眼下再看这条山路,竟可笔直地阻断树木,若是一股狂风之力,可开山断林,该是何等劲力?墨止素知天地之威,水火无情,尽皆是难以记测的威能之势,但若是说风力可至于斯,却是闻所未闻,两人正自踌躇间,却见着天色骤然一黯,四下里风雪尽数止下,天地间好似陷入了一阵短暂的静谧。

    “墨大哥你看,那些雪狼,全都离开了。”

    两人望了望那条小径,却见此前还驻足停留不肯离去的雪狼群,竟也在此刻抱头鼠窜,奔得无影无踪,好似预感到了什么无法抵抗的恐怖一般,丝毫不敢再流连贪多,四散而去。

    墨止抬眼前往,却见那一条望不到尽头的路途之中,似是泛起了一阵隐隐青白亮光,耳畔传来低声隆隆震响,好似天地低吼,带着万物俯首的无量威势,正朝着自己狂涌而至。

    “墨大哥快跑!”

    孟雪晴猛然一声大叫,更顾不得胁下剧痛,一把拉起墨止便朝着小径奔去,两人抬脚发力之际,那隆隆闷响已在瞬息之间,化作雷霆之声,震耳欲聋,目之所及,林木纷纷被一股无形的狂风距离切割得四散碎裂,那阵狂风好似天地间一把巨力钢刀,将路途之上所有生灵尽皆斩断。

    他二人虽发足狂奔,却哪里快得过这狂风之威?墨止见着刃风嘶吼,竟已来到数丈之外,他反手一缩,将手臂脱开孟雪晴掌控,拼尽全

    身力气,一把便将孟雪晴推出了大道。

    孟雪晴被他全力一推,身躯不由自主地摔出了刃风道,沉沉地落回小径之上,径直摔出了数丈之远,想来是墨止这一掌拼着舍己救人之心,已豁出全身力道,只求让孟雪晴得以求生,故而力道非凡,孟雪晴只觉得一掌过后,浑身好似将要散架一般疼痛,但她此刻也顾不得这许多,回身望去,却见墨止好似一片风中零落的衰草一般,被碾压而过的刃风一整个儿卷携而走,随着狂风呼啸而过,墨止再不见了半分踪影,方才还与自己相谈携手的人,竟在一瞬间,消失在了眼前。

    孟雪晴一时之间双眸圆瞪,一时之间心中如乱绪纷纷,更难以置信,一直以来被两位长老和大师兄说得好似传说一般的刃风大道,竟是真真切切存在着的,她头一次见到刃风之威,实是可叹可怖,只怕这等风势,可比山洪迸发,烈火灼烧,也难怪凭着风力,可断林开山,她长叹着,喘息着,不仅仅是为着心中对墨止的思念,更是对天地莫测神威的恐惧。

    眼前的刃风道,此刻被呼啸而过的狂风死死占据,由外观之,好似形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盾墙,外人再难涉入,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朝着那无坚不摧的风墙走去,只是行不数步,头脑之中又是一阵昏厥,几近摔倒,可正是此刻,四下里又泛起了阵阵雪狼吠叫,然而此刻,孟雪晴却好似都听不到了,她心中只是想着:“墨大哥此刻,究竟如何了......”

    随着四下里雪狼步步逼近,十几道银色兽影愈发靠近,而孟雪晴哪有丝毫反应?可忽然四下里寒风一凛,一声断喝破空而至。

    “晴儿!止步!”

    这一声呼喝借着寒风飘然而来,其中自带了几分刚毅愠怒,但这声断喝一过,孟雪晴的步子却陡然止住,四下里那十数只雪狼听了这声怒吼,也纷纷停住脚步,不敢再有寸进之举。

    孟雪晴回身望去,却见一片风雪之中,缓缓走出一道身影,这道身影,亦是她日思夜想,时时刻刻盼望着见到的人,她头脑中一阵眩晕过去,整个人直接瘫软倒去,正正倒在那人怀中。

    “救救墨大哥......救救他......”

    孟雪晴挣扎着说完这几个字,便又沉沉地昏了过去。

    而那道身影,将孟雪晴抱在怀中,缓步来到风墙之前,一言不发,半晌,才招了招手,说道:“正卿,将晴儿送回庄园。”

    此人话语一出,空中身影晃动,宗正卿这才闪身而至,一把接过孟雪晴,说道:“师傅,这刃风已至,何不一同先行回去?墨少侠置身风中,只怕......”

    原来此人,正是寒叶谷谷主孟元秋,只见他回身眺望风中,说道:“他既然有恩于我孟家,我便不可弃之不顾,若是他已亡故,是他命数不济,若还有一线生机,我岂能坐视不理?”

第一百六十六章 绝谷

    北境极寒,而寒叶谷地处大魏边疆至北之处,常年更是只有秋冬两季,及至严冬,深谷之中,便骤起狂风,谷中孟家称之为“刃风”,其名便在于,大风起处,力可万钧,有若刀斩天地一般的威势,谷中凶猛异兽皆不敢近前,风力过处,开山成道,称之为“刃风道”。

    宗正卿仰头望向天际,只见这天边浓云深锁,谷中那巍峨雪峰竟已看不到丝毫身影,虽是万仞之高,此刻却也被漫天狂风疾雪死死地遮盖住了身影,他心头思绪万千,暗暗思索:“墨止被刃风席卷而去,如何还有丝毫生路?想这位小兄弟,一路上舍生忘死,救了我们一行,本想着引他入谷,为他治好身上旧伤,却不想反害了他命丧于此,日后沐川问起我来,我该如何回答......”

    他想到此处,不由得发出一声长叹。

    冷残见他此刻神思遐往,也走上前,淡然说道:“墨止这孩子,我见得不多,但性子倔强奇诡,算不得纯良之人,却也绝非邪恶之辈,他体内伤势即便是元秋为他诊治,怕也难治,他此生最后拼着气力,救下晴姑娘,也算是他求仁得仁,一场功德,只是我们日后必定重回深谷,将他尸首厚葬即可。”

    宗正卿面色苦楚,说道:“冷叔叔,沐川当日将墨止交给我,全然出自信任,我不曾救下他性命,更使他葬身北境,实在是愧对老友。”

    冷残听罢,忍不住冷冷一哼:“若是说对那沈沐川抱有什么愧仄之心,倒也罢了,当年你受他一剑,伤了心脉,废了数年光景,如今失约于他,也算打个平手。”

    宗正卿只是微微苦笑,他素来知晓冷残为人行事漠然古怪,当年百脉会武,宗正卿与沈沐川斗到终局,仍是输了半招,沈沐川当年剑力有进无退,绝无容情之法,虽不曾伤了宗正卿性命,但剑气纵横,透体而入,仍是伤及心脉经络,此后,宗正卿不得不静心修养,三年光景之后,功力才恢复如初,冷残向来耿耿于怀,但此刻听他所说,宗正卿心中也是知晓,过往恩仇,与今日功过,绝不可如此轻巧得推算清楚,但现下,他也无心争辩,只是轻声问道:“小师妹如今好些了吧......”

    冷残微微点头,面色稍有和缓:“方才醒了片刻,除却胁下伤势之外,其余不过是受了疲惫饥寒,倒不妨事,只不过多亏她为自己那出抓伤敷了药草,否则拖延到了此刻,怕也是极难医治的。”

    宗正卿说道:“待得小师妹醒过来,必定会缠着我们询问墨止去向,若是她知晓墨止为救她被刃风卷走,怕是会伤心至极。”

    “嘿!小姑娘,哪里还能一辈子不伤心的?”

    两人一同回首,却见是剑北原拍打着衣衫上的片片碎雪,自窗外一跃而入,圆彭彭的一道影子却极是轻巧地来到面前,只见他圆滚滚的面庞上,此刻也被冻得通红,须发本就银白,此刻更是挂上了数不尽的冰凌,他一把从冷残手中夺过茶杯,也不顾滚烫,一口灌下肚子,说道:“晴姑娘自己亲眼见着墨止被刃风带走,心中只怕早就知晓了那小子的结局,人活一世,哪能事事如意?生死天命,本就人力难测,晴姑娘也该明白不是事事都会尽如她意的。”

    宗正卿问道:“剑叔叔,你与师傅已入谷搜寻了数日,莫非还未曾见到墨止的尸身吗?师傅

    难道还未曾出谷吗?”

    剑北原“嘿”了一声,大叫着说道:“自从将晴姑娘带回庄子,医疗妥当之后,我不就与咱们孟大谷主重新进了深山?这几日可是累苦了我,此次刃风来得不同寻常,乃是一甲子都未见得一遇的大风之季,非但风力大得异乎寻常,只怕是风季也不能按照月份来算计啦,非得以年来计才行。”

    宗正卿听了,眉头紧蹙,他自然知晓,谷中风季亦有长短之分,风季长时,可达半年之久,短些的也要吹拂一整个冬季,但对于剑北原所说的大风之季,却是未曾听闻,剑北原看他满面不解,摆了摆手,也不急着述说,只是将浑身衣袍甩开,抖净了浮雪,这才说道:“往日那些长短风季,其实都是寻常气候,但谷中每隔个几十年,便有一次大风之季,而这大风季的周期,可不同寻常,一吹便是两三年的光景,当真是一堵风墙,隔绝阴阳,那个小子不走运呐,只怕是粉身碎骨,再难寻觅了。”

    “啊......”宗正卿微微一声惊叹,“既然如此,师傅去了何处?莫非......”

    “可不是!”剑北原粗粗拉拉地横在一张木椅上,看着极是懒散,“他自然是只身闯进刃风之中,寻他那‘女婿’去啦。”

    冷残听到此处,不由得怒道:“剑老鬼,你这话说得狗屁不通,墨止不过是来谷中治伤,和晴姑娘纵然有些交好,也未必便有男女情爱之心,什么女不女婿的,这可轮不到咱们来说,况且,他是沈沐川和御玄宗的门下,这可与我们走不到一条道上去......”

    剑北原听罢,自是不服,两人相识数十年,意见竟少有相合,此刻又是针锋相对,斗起嘴来,宗正卿自觉吵闹无比,心中如陷乱麻,只得信步而出,独自来到庭院之中,此刻天降大雪,院落之中除却演武场上早早被家丁清扫出一片空场,其余地面,早就积了厚厚一层白雪,宗正卿仰天低声说道:“沐川呐沐川,日后我再与你相见,可该如何对你解释啊......”

    “正卿呐!”

    剑北原的声音此刻从身后传了出来,似乎也不愿再与冷残争辩,只见着胖老头气哼哼地从屋里跑了出来,双手在空中一阵摆弄,口中大叫道:“我不与那冷鬼多说半句了,他毕竟不懂女人心,咱们接着入谷寻墨止小子去。”

    宗正卿苦笑一声,道:“剑叔叔,我倒也想同你去,只是那刃风何等厉害,如今咱们几人之中,也只有师傅经受过刃风捶打,经得起这般天地威压,我当初在刃风中站立尚且挨不过半个时辰,四肢都要被拆解开来,剑叔叔你又能坚持多久?”

    剑北原思索片刻,低声说道:“我嘛......我也抵不过半个时辰......”

    宗正卿说道:“既是如此,咱们即便去了,也入不得刃风许久,怕是还要给师傅增添累赘,我们此刻也只得在此等候了。”

    剑北原朝着屋中一瞥,气哼哼地说道:“即便这样,我也不与那老东西多说半个字啦!”

    说罢,剑北原起身一跃,便朝着庄外飞奔而去,口中叫道:“我去给晴丫头找些草药去!”

    千钧威压,系于一身。

    墨止好似一片落叶般,被这狂风径直吹上半空,风力如刀似锤,顷刻间,便

    将他浑身衣衫撕扯殆尽,浑身痛楚好似背负无穷无尽的重压一般,死死地将他四肢百骸牢牢锁住,沉重的风力使他连挪动自身臂膀和身躯的努力都化作虚无,他似乎能听到骨骼在体内咯咯作响,随时便要濒临崩碎的声音。

    他不知道自己要随着这道风势要被吹到哪里。

    他感到庞大的恐惧,紧紧地扼住了自己的喉咙,这种恐惧,与当初面对着血鸦时那般又有不同,此刻的他,深刻地感受到,一种大限将至,面临夺天地之威的那般无力感。

    瞬息之间,刃风像是千百把无影无形的刀子,在切割着他的身体,又好似无数双沉重的大手,将他死死地摁在虚空之中。

    一切都显得那般无能为力。

    就像是自己面对着父母的死去,一无所能那般。

    就像是自己面对着无法治愈的旧伤,苦思无计那般。

    他从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带着自己的体温,但在这狂啸的风中,也不过片刻,就化作了点点猩红色的冰晶。

    “我死后,或许也能化作看不见的细小冰凌,散落到天地之间吧?”

    “还是算了,走到哪里我都嫌累,我本就是个慵懒俗人,当了这许久的江湖中人,我突然发觉,还是老老实实在乌袖镇中当个镖师,做做白日梦,最适合我。”

    “可是,乌袖镇,又在哪儿呢?”

    “即便还有乌袖镇,又有什么用呢?爹娘都不在了。”

    墨止不知道此刻的宁静,是将死之际,心中的一方净土,还是自己已经被刃风将双耳冻得聋了。

    忽然间,一阵强烈地刺痛感从左肩上传来,一缕炽热的鲜血洒满了他的面庞,霎时间,天地间又复一派狰狞狂涌,周身的痛楚再度袭来,这般难过,即便是他此刻万物皆放的心境,都不免一声痛呼,感官在顷刻间恢复了正常,他目光挪动,却见一道银灰色的铁牌,此刻竟借着风力,直直地戳入了自己左肩肩头。

    正是孟云亭的先祖腰牌。

    墨止此刻四肢几乎失去了所有感觉,任由自己随风摆荡半空,但剧痛袭来,身躯似是应激一般竟又生出几分力道,墨止借着痛意,将肩头铁牌猛地拔了出来,顷刻间血洒如瀑,痛意更盛,但此刻痛意亦是生机,唯有这般疼痛,能激发体内几分潜力,墨止凌空折身,重重地将那铁牌,往身侧的山壁上死命戳了去。

    而那铁牌乃是山间寒铁瑶玉所铸,坚朗无比,锐意十足,与那山壁相击,竟不断折,反而划出道道火花,金铁交鸣之声刺耳传来,好似一条纤细的火龙般,随着雪风狂舞,墨止的速度亦由此顿减。

    只是刃风风力毕竟不可小觑,墨止双臂死死拽住铁牌,就像是拉住了一颗救命稻草,双臂间忍受极致的痛楚,虎口已是被全然震裂,双臂在这般天威之下,比之稻梗,尚自不如,墨止一连借着铁牌,沿着山壁,一去便是数十丈,忽然只觉得眼前一黑,铁牌似是受了什么吸力一般,竟带着自己顺着一条狭窄的山壁缝隙摔了进去,只不过风力无处不至,连这山间缝隙之间,刃风风力仍是充斥其中,墨止整个人在裂隙之间左右磕碰,每一次碰撞,都痛入骨髓,忽然间墨止的头颅碰在一块山石之上,整个人就此失了意识,在山道裂隙之中,再没有半分动作。

第一百六十七章 白猿

    当墨止恢复意识,率先传遍全身的,便是一股难以名状的痛感,这般痛楚像是一张大网般将自己浑身筋骨死死地套牢,即便是睁开双眼,似乎都要忍受着极其剧烈的痛苦,更莫说是要挪动身躯,四肢百骸尽皆因为这痛感而失去了掌控之力。

    他用力地睁开双眼,却忽然感觉四下里和风暖暖,虽对身上痛楚并无缓解之能,却也少了许多冰寒之苦,他此刻周身动也动不得半分,只能借着眼眸四下里打量,却见着四下里天晴日朗,绒绒青草,正是一派盎然春色,耳畔听闻微风吹拂,远处似有淙淙流水,与意识中最后一面所见的寒风骤雪,大是不同。

    “他娘的......我不会是死了吧......”

    墨止回想着此前所见,只记得满眼冰霜呼啸,似是数不尽的凶猛异兽,将自己撕咬殆尽,那般撕裂躯体的痛苦,至今思来,犹自胆寒,然而想到那般痛楚,墨止心中倒也安然:“死便死了吧,若还要这般遭罪,不如就等着稍歇片刻,也需爹娘便来接我上了天界,倒也不错。”

    他生来颇有随遇而安的性子,虽不舍人间万物,但想到自己此刻已死,倒也适应得极是迅速,心弦一松,疲惫感便再度奔袭而至,恰逢暖风掠过,吹在身上十分和煦,墨止便又沉沉睡去。

    不多时,墨止只觉得自己被一双大手轻轻托起,他此刻既疲且伤,头脑中昏默无神,只道是自己死后,已被父母接了去,更无暇睁眼细观,模模糊糊之中,只看着一道白色身影,正抱着自己,朝前走去。

    墨止只听得耳畔微风呼呼响动,原来那白色身影脚下奔跃极是迅捷,两步踏开,便有数丈之远,但自己在其臂弯之中,竟好似横卧榻上,安稳异常,墨止心中暗想:“这天界仙人的功夫可是不赖,似这般轻功,又能稳端身形的,人世间可没几人做得到。”

    那白色身影再奔驰不久,墨止只听得一声极细极尖的腐朽之响,似是一道多年不曾修缮的木门,此刻被人静静推了开,旋即那白色身影朝着前方一抛,墨止竟被他一把摔了去。

    这一下浑身痛楚好似被点燃了一般,霎时间游走全身,墨止又惊又怒,但尚来不及睁眼怒喝,便已被痛得昏了过去。

    这一昏,又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待得墨止再度睁眼之时,却发现自己竟已被藤蔓死死缠住,浑身上下贴了上百片不知名的奇怪树叶,这百片叶子各不相同,有的不过巴掌大小,有的却似石磨一般大小,有些泛着紫色,有些泛着红色,墨止早年虽各地运镖,却也不曾听过见过这许多奇异的植物,而这些叶子聚在一处,味道更是无比古怪,又香又臭,显然并非同种林木所长,乃是被人采摘而来,混合着贴在自己身上。

    他开口方才要说话,但方才提上一口真气,胸间便是一阵刺痛,喉头泛起阵阵血气,他一时苦涩无言,也只好哑口缄默,心中却暗自思索:“这浑身叶子,想来也是别人贴就,

    我不说话,他迟早要来看我,否则又何必将我带到此处?”

    他这才想起眼观四周,却见自己所处一个陈旧木屋之内,四壁萧然,尘埃满布,想来是多年皆无人打扫所致,他抬眼望向头等,却见榻前横木之上,竟都结出了道道蜘蛛网,也不知究竟闲置了多久,他心中不禁苦笑道:“想来是我未曾死去,若是仙人屋舍,怎会这般疏漏?”

    他横睨身侧,却只见着一颗硕大无比的骷髅头,正死死地盯着自己,原来在这榻上,竟还被人搁置着一具硕大的骨架,墨止此前见了孟云亭骸骨,再见眼前这尸体,仍不免略感惊诧,原来眼前这具尸骨比之孟云亭的遗骨,更是大了不止一圈,头骨样貌也甚是古怪,似是下颌极长,与寻常人皆不同,双臂臂骨修长粗壮,与常人腿骨也有一比,墨止打量了眼前尸骨,只是长叹了一口气,暗暗想道:“我这一辈子可算是活着了,什么奇形怪状的事物都见着了。”

    他思索片刻,却也暗自想到:“这具尸骨也不知在此横了多少岁月,想必也是受了伤,倒在此处,最终也孤苦而终,想来也算是个苦命人,我如今这般身体,想来是筋骨尽断,也是将死之人,我与你一同躺在这里,化作枯骨,日后还有人过来,咱们一齐吓他一跳!”

    他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遐思,却忽然听得木门响动,被人缓缓推了开,墨止扭头极是费力,只用得余光搜寻,见着一道白影闪身进了屋舍,怀中似乎还抱着一大捧树叶,个中气味,极是复杂,与自己身上涂抹的叶子,正是一般气息。

    “前......前辈......”

    墨止用尽浑身力气,方才吐出几个字,但那白色影子却好似充耳不闻,只见他兀自将叶子尽数摊在地面,也不知从何处取了一只粗大木棒,随即便自顾自地捶打起来,只听得棒击地面,隆隆大响,那人竟毫不留力,似乎没一棒捶打下去,都用尽平生之力一般,墨止看得不清,却也依稀瞧见,那人时而挥棒过头,猛力砸下,时而倒握棒身频繁舂捣,莫说是武林高手,即便是有些经验的药农,也不曾这般捣药,墨止一时心中疑惑:“这人此前施展轻功,那般熟稔,为何眼下看着,倒好似全然不同武事?”

    那白色身影一连砸了半个时辰,声似闷雷,一直将那些树叶尽数捶打得似浆似汁,这才作罢,随手便将木棒摔到屋角,白色影子又在身上东摸西摸,从身后取出一样猩红色的事物出来,而那东西方一取出,登时满屋皆是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息,竟是一颗不知什么动物的胆囊,只见那人双手紧握,力道陡生,将胆囊捏得粉碎,霎时间一股苦涩腥臭的气息又传了过来,与树叶的古怪味道融合一处,更是中人欲呕,墨止想要干呕,但方才动了动身子,又是一阵剧痛传来,也只好作罢。

    只见那人将地上那看不出颜色的汁液随手捧了一掬,径直便朝着墨止走了过来。

    墨止心中一惊:“这人莫非是要

    将这东西抹到我的身上!”

    他心里一阵起急,心中想着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这恶心的东西触及身体,身上生出一股力气,将头颅扭了过去,这才看清来人,只不过方才与那白色身影打了个照面,墨止却浑身一阵剧颤,惊诧在原地不曾动弹。

    而那白色身影也呆立一旁,一时也不敢上前,手中汁液滴滴滑落在地上。

    “你......你是什么......”

    墨止心中原本以为,那白色身影当是世外高人,着白袍白衣,而此刻眼前站立着的,竟是一只青面白猿,却见此猿生得一丈来高,远超寻常人身量,肩宽雄阔,极是魁梧,浑身白毛似雪如银,不见丁点灰尘,好似锦缎一般,而青面之上,双眸圆瞪,却无半分敌意,可两颗獠牙却是探出嘴间,似是两把匕首一般,锋锐异常,手中捧着一滩绛紫色的汁液,也不敢上前。

    墨止与那白猿四目相对了许久,仍是难以置信,他虽曾听闻天地之下广有异文奇录,也知晓普天之下无奇不有,似是飞羽盟之血鸦,寒叶谷之山魈、雪狼,皆是不曾见过的奇异动物,而眼前这白猿,却是前所未见,而那白猿看了墨止反应,竟也似个孩童一般,踌躇不敢近前,过了半晌,才又看了看手中汁液,似是害怕时间耽搁,汁液效力有损,略带焦急地晃了晃双臂,又朝着墨止处动了动眼眸,似是探寻自己是否可以近前。

    墨止看着眼前白猿,此物虽生得高大,又青面獠牙威势不同寻常,但对望许久,却看它双眼纯洁憨直,似是并无敌意,且看它行止乖巧,与这威严面相颇为不同,墨止心中一时纷乱,也不知该如何回应,下意识地竟点了点头。

    而那白猿见得了墨止允准,竟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灿白大牙,蹦蹦跳跳地跑到墨止身前,一把将墨止的嘴掰开,将手中汁液一股脑儿地倒了进去。

    墨止原以为这白猿是要将这些汁液涂抹身上,虽十分不情愿,但此刻自己并无半分抵抗之力,心中建设许久,才说服自己涂抹便涂抹,好在不是要自己吞咽下去。可这般想法还未想全,一口腥臭苦涩的汁液便入了口,霎时间粗粗拉拉的树叶纤维混合着不知名的腥臭脏器臭味一同顺着口腔灌入肚中,霎时间即便是墨止浑身虚弱无力,骨骼断折,此刻也不由得一声惨呼,大叫出声,可那白猿却充耳不闻,径直便将汁液倒完,墨止呼叫不得,反又多喝了几大口。

    待得白猿将手中汁液尽数灌完,这才又倒蹦了几步,口中吱吱欢啼,似是得偿心愿,满足喜乐。

    而这汁液入口不久,墨止先是一股难以言喻恶心感顺着胃肠返回舌尖,那浓郁的臭气像是缭绕己身而不散,始终绕在墨止口鼻之间,令他时时便要干呕,可墨止服下不久,正要开口怒吼,忽然体内腾起一股柔柔暖意,自丹田处缓缓腾起,游走全身,这般舒适,是他从未体味过的感受,他来不及露出笑容,竟又沉沉睡了过去。

第一百六十八章 怪人

    墨止缓缓睁开双眼,却见此刻屋外早已银月高悬,一派宁静安详,然而远处仍旧隐隐风声似雷,提醒着自己寒叶谷中刃风仍在。

    他试着抬了抬手臂,忽然发觉四肢之间,那般几乎便要碎裂一般的痛楚竟已大减,转而换做隐隐的痒麻之感,这般痒麻感觉好似是伤口愈合,结痂时的新生感受,而非中毒之状,墨止心中一喜,知道自己此前受了刃风捶打而造就的伤势,此刻竟已去了大半。

    他长出了一口气,正要挣扎着坐起身子,却忽然听得屋外传来一声冷冷话语:“若我是你,我就不在此刻挪动身子。”

    墨止听得屋外之人话语低沉冷峻,自带了七分刚毅,心中也不免疑惑:“莫非那白猿竟都学会了说话?”

    “小子,你若是不想落个残疾,日后阴天下雨,骨骼四肢酸痒痛麻,这几日你便给我死死躺住,白猿如何摆弄你,你便如何受着,否则成了废人,我可顾不上管你。”

    屋外之人方才语毕,便听得几声猿啼,高亢呼喊,似乎极是兴奋,墨止这才送了一口气,小声说道:“原来不是白猿会说话,我还道是见了猴王......”

    忽然传来一声低响,木门竟被一颗石子径直打破,那石子不偏不倚地打在他胸口天突穴上,这石子来势甚快,可将木门洞穿而入,但打在墨止胸膛,力道却是不差分毫,认穴之准,力道之稳,即便是孙青岩本人到此,怕也要大感惊诧,想来发石之人一身功力早已收放自如,万通无阻,而也正是这轻轻一击,打得墨止一口气没上来,胸口猛地一窒,连连咳嗽,只听得屋外那人淡淡说道:“小子一嘴怪话,再教我听见,给你浑身过上狼胆狼血,扔到刃风之中吹个三五时辰,做成一副狼血肠子。”

    他这话说得轻巧,但手段却极是狠毒,连墨止听了都不免皱眉,心中暗暗想道:“这人心眼好窄,耳朵又好使得紧。”

    可那人一番话语,却惹得白猿一阵跳脚拍手,似乎十分期待。

    墨止一阵窒息过后,却忽然感到胸口原本一股滞气淤塞,被那人已石子击打过后,竟将那一股淤塞滞气全数疏通了去,此刻胸口气脉一阵舒适畅爽,他不禁笑道:“晚辈墨止,还不知前辈尊姓大名。”

    而屋外却再无人回应,只剩下白猿自顾自摆弄草药的捶打之声。

    翌日,墨止正在睡梦之间,忽而感觉鼻尖奇痒难忍,睁眼却瞧见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庞与自己相距不过寸许,而自己仍是全身被道道藤蔓裹得紧实,只见那白猿此刻又不知从何处取来一口黑黢黢的袋子,正放在一丛篝火上灼烧着,而那黑色袋子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竟不惧火灼,反而从其中冒出屡屡白色烟气,味道极是呛鼻难闻。

    “白猿大哥,这又是什么药物?”

    墨止开口问道,可话一出口,又不禁哑然失笑:“我想来也是昏

    了头了,这白猿虽通人性,但我只问它话语,它却如何回应?”

    岂料那白猿听了,猛地一拍地面,突地一声蹦了起来,口中吱吱呀呀地吠叫起来,一对白眉倒竖,似乎十分气恼,想来是不忿于墨止说自己只通人性而不懂回应。

    墨止看它如此,也略感惊奇,便道:“是在下说错了,白猿大哥是天生的灵物珍奇,哪里能不懂回应?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白猿听他如此说,反倒呆立原地,搔了搔头,显然也并不理解“有眼不识泰山”究竟所指为何,但它生为这般灵巧猿类,只略略思索,便眉开眼笑,知道墨止这次说得必定是好话,转身回去继续盯着那黑色布囊去了,而那布囊之内,再烹煮多时,便传出“咕嘟咕嘟”地沸腾响动,墨止想起那一日白猿喂给自己的汁液,仍忍不住暗暗恶心,此刻见着它又换了方式,更是心有余悸,不禁问道:“白猿大哥,这次又给我弄了什么好东西?”

    白猿一对眼睛死死地盯着布囊,也顾不上搭理他,忽然大叫一声,三脚两脚便将火焰踩熄,径直从火上将那黑色布囊扯了出来,一把递到墨止身侧,又吱吱呀呀地叫了几声,指了指墨止嘴巴。

    “你的意思是,要我把这东西喝下去?”

    白猿听罢,连连纵跃,点了点头。

    墨止此刻虽浑身捆紧,但也闻得到这布囊自身已极是腥臭,其中的东西更是苦涩万端,两种气味混合起来,教他无论如何也难以下咽,便央求着说道:“白猿大哥,你看,我身上这伤,今日已不大疼痛,你看这药物,是否也能停一停?”

    白猿听他如此说,气得接连跺脚,指了指黑色布囊,又指了指墨止嘴巴,口中义正严词,似乎毫无辩驳余地。

    墨止苦笑着说道:“可我如今被藤蔓缠住,我也得等着能挪动四肢才喝得下去。”

    白猿想了片刻,一步走上前,忽地一下便将墨止下颌掰开,它生得高大,力量亦极是惊人,单就这一进一掰的速度,墨止即便是灵动着身子,也是一万个跟不上速度,白猿探手将那布囊取来,也不管凉热,便将布囊与墨止嘴巴放到一起,墨止这才瞧见,这布囊之中的汁液也是纯然黑色,喝起来无比腥臊苦涩,比之此前那树叶胆囊的汁水,更加难当,然而自己被这白猿死死抓住,又丝毫反抗不得,只得大口大口喝了下去。

    这布囊看着不大,但盛装的黑汁却极多,墨止将这一袋子黑汁喝完,连连干呕,气道:“你也不问问我!要烫死我啊!”

    白猿被他忽然一吼,倒退了几步,一时之间也不知所措,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墨止看它这番模样,虽一张凶悍脸庞,但此刻神情却活脱像个被人责骂的孩子,也不由得心中一软,说道:“罢了罢了,是我方才脾气差了,你这布袋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难喝死了。”

    白猿思索片刻,又是一番捶胸顿足,东边挥舞几下,南边扒拉几下,墨止看得凌乱,但此间又无旁人,也只得耐着性子猜测道:“你是说......在东边摘了什么,又在南边采了什么.....啊,又在西边拔了什么,最后一齐煮......”

    白猿被他说得极是兴奋,连连捶打胸口,好似找到了人生知己。

    随后墨止又连问了几个问题,那白猿似乎十分灵巧聪慧,每个问题也思索不过片刻,便即开始比比划划,墨止一时之间有些也看不明了,但他此刻也深知此地安全,也放下心来与这白猿谈笑说闹,一人一猿说笑之间,竟十分投契和睦,白猿蹦蹦跳跳,墨止躺在原地或笑或言,不多时这一个午后便被他们两个人玩了过去。

    “白猿大哥,看不出来,你一身白毛,看着年岁不小,却还是这般童趣!”

    墨止笑着打趣,忽然见着一道黑影已不知何时立在门前,墨止心中知晓,这必定是昨夜前来之人,于是说道:“前辈既然来了,何不进屋来相谈?晚辈当面相谢救命之恩。”

    而那人却冷冷说道:“救你的又不是我,你也没必要谢我,要谢,便谢这白猿罢了,若是要我选择,我倒宁愿你死在风里。”

    墨止吐了吐舌头,原来眼前此人功力高绝,但行事作风竟是这般狠辣,见死不救的话也说得无比理所应当,墨止说道:“不过前辈没有杀我,倒已经是我在江湖中见的少有之人了,因此前辈必定也是好人。”

    那人奇道:“哦?不杀你的便是好人?那我偏偏不想当这个好人了,待你伤愈,我便一掌拍死你,也叫你死得一个安稳,如何?”

    墨止笑道:“前辈功力如此高绝,若要杀我,我伤好与不好,对前辈而言,又有什么两样?还不如此刻便被前辈打死,也好看清尊容。”

    那人冷声哼道:“小小年纪,偏会油腔滑调,在江湖上,想必骗了不少女娃娃吧。”

    他这话一问出口,倒给墨止问得一愣,忖度着眼前此人功力,必定是不世出的高手,但这般高手,又有几人在乎一个小子遇到了多少红颜?墨止心中一阵思索,忽然笑道:“我还道是谁,莫非是孟谷主亲临?”

    而门口那人也不否认,只是冷冷说道:“小子,你如今浑身骨骼碎了一半,我劝你好生将养,这活络心思是不必动了,待你伤愈,我便送你出了此地,你日后广阔天地,驰骋何处,自是由你,只是有一点,你须记住,否则天南地北,我也将你斩断手足,悬挂八面凌风台之上。”

    墨止问道:“前辈请说,我能办到的绝无二话。”

    门口那人说道:“我要你伤愈过后,便不可再见孟雪晴半面,你二人缘尽于此,不可再有联系,你可办得到?”

    墨止听罢,却忽然觉得心中一沉,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应。

第一百六十九章 争吵

    墨止忽然问道:“方才我问过阁下,是否便是寒叶谷谷主孟元秋前辈,你却还未回答,莫非潜身缩首,不敢告知姓名?”

    那人听了,大笑几声,说道:“什么名号,不都是一场虚妄,老夫是孟元秋也好,不是也罢,与你此诺,又有何干?你若能与晴儿断了往来,我自然助你得脱灾厄,但你说出半个不字,你便在此自生自灭,回头我便对晴儿说下,墨止死于刃风之下,她也不会觉得异样。”

    墨止听在耳中,只是冷笑,说道:“孟谷主名动天下,乃是一天一地的豪杰,如今却因我伤重难行,便要我违着心意,与雪晴妹子断了交情,这般做法,连我这等油腔滑调的臭小子,可都不耻为之。”

    只听得门前之人推门而入,白猿见了那人身影,也束手立在一旁,不敢近前,更无有半分嬉笑之意,墨止自是知晓眼前白猿已是勇力万分,虽是兽类,但其力道身法,绝不亚于中原一等高手,此刻却对这孟元秋这般乖顺,眼前这位孟谷主,想必更是难以寻常事之。

    “小子,你贼头贼脑,话语接得倒快,只不过你如今除了仰赖老夫,天底下又有何人能救你?为了一个女子荒废一生光阴,可还值得?”

    墨止听得此人话语隆隆,雄浑陈厚,便已是知晓,此人内劲修为必定不同凡响,可他心中却道:“任你如何前辈高人,哪有趁火打劫,要我与谁断交的?你越是什么江湖耆宿,我越不将你放在眼中。”故而双眼紧闭,却是丝毫不理睬眼前之人。

    寒叶谷乃是天下三大宗门之一,威名赫赫正道倾慕,而孟元秋又是当年正魔大战之中的一柄利剑,孟家飞剑之精奥可谓剑宗独此一脉,声望之隆可与御玄宗掌教辜御清、澄音寺主持祖鸿并驾齐驱,此刻来到一个小辈窗前,竟被全然无视,墨止料定着孟元秋必定自诩宗匠耆宿,非得气得吹胡子瞪眼不可,然而他闭目许久,却也不再听见什么动静,心下起疑,也不由得睁开双眼。

    却见眼前立着一人,寻常身量,双肩极宽,但随身穿着的却是一束松垮垮的蓑衣斗笠,面庞淡淡泛着棕色,满面短须,看着面相说是个山间再普通的庄稼汉都不为过,与墨止此前所见一众高手那般,或器宇轩昂,或姿貌别致都有不同,眼前这人实是看着平凡无比,一时之间也极难于与那天下闻名的名号相连一处。

    “你......你便是孟谷主?”

    孟元秋大手一挥,说道:“老夫不是,莫非你是?”

    墨止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低声说道:“你这副尊荣能生出晴妹子这般美貌的姑娘,也真是积了大德......”

    “你说什么?”孟元秋原已背过身子,听他低语,忽然一声怒喝,墨止只觉得风声一紧,自己面颊骤然发痛,竟已被孟元秋甩了一个嘴巴,他这一掌不轻不重,打得墨止两眼

    金光闪动,一阵晕眩,但掌势来取甚速,连墨止都未曾看清进路,便被结结实实地打了个正着,不由得心里一急,怒道:“你......你怎么说动手就动手呢!”

    孟元秋一把将蓑衣扯了下去,说道:“老夫抽你又能怎样?这江湖上有多少人排着队想挨老夫这一掌,老夫见都不见,若不是你救了晴儿和正卿,老夫连这山门都不教你踏入半步,更不会在这里跟你讨价还价,听你满嘴油滑。”

    墨止脸颊一阵剧痛,这一巴掌看似力道不沉,却是后劲极大,此刻痛感绵绵而发,将他疼得龇牙咧嘴,孟元秋看他又痛又摸不到脸颊的模样,似是满意地笑了笑,说道:“你也别挣扎了,你此刻浑身骨骼大半皆在刃风之下被吹得断折了,这几日多亏了白猿日日为你涂抹药汁,喂服药水,才救了你这条小命,我将你救到这一步,已是对得起你了,也算还了你救我女儿的恩情,可你体内伤势积重难返,非得重塑经络不可,这却是大为不易了,你若不允我此诺,我绝不救治你。”

    墨止皱了皱眉,心下也极是不解,于是问道:“孟谷主,我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不是哪路宵小坏人,与晴妹子相识,不曾害过她,你为何非得要我与她断了来往?”

    孟元秋说道:“你怎么不是正人君子?你可太是了,我听正卿说了,与我姑娘关在一个暖阁之中,又中了迷魂乱情的熏香,你对晴儿秋毫无犯,单是这点,我孟元秋佩服你,但我就是不喜欢你这个人,你又能奈我何?”

    墨止心中不禁起急,他向来对待通情达理之人,自也可好声好气与人为善,但一遇到强词夺理不通情理之人,他也心生倔强,于是说道:“孟谷主还真是大度通情,既是如此,墨止得一时不死便也够了,什么治伤救命,我不在乎,任你如何说,晴妹子这个朋友,我墨止还就交定了,你若是看不过眼,趁早一掌拍死我,省得你看我烦心,也省得我看你不自在。”

    “你看我还不自在?”

    孟元秋面色一阵发红,显然动了脾气,大声说道:“你这小子......我若不是看我姑娘面子,我才不来找你多费口舌,你......好好好,你爱断不断,不断的话,你便在此老老实实地养好筋骨,出谷便是,只是你体内旧伤,能再许你两月之期,便算你造化,你好自为之,好自为之!”

    墨止冷冷说道:“我剩几天,是我自己的事,我便是明日就死,我也不与朋友断了往来,孟谷主不愿救我,就轻便吧!”

    孟元秋气道:“什么请便,这本来就是我的屋子,你见了我这许久,都未曾问我姑娘半分情况,你便是这样关心友人?”

    墨止说道:“你不是晴妹子的亲爹吗!你都到了我这里磨牙许久,晴妹子必定早已无碍,这么简单的事情,我还要浪费力气出口询问吗?你

    们武林前辈给我扣帽子之前还不想想清楚?”

    两人一番唇枪舌战,吵得声音愈发响亮,墨止虽浑身重创,每高喊一声,身子便极是疼痛,但一口气顶在脑门,却是半分也不落下风,两个人这一吵便是半个时辰,连那白猿都被两个人吵得上蹿下跳,抱着脑袋冲出屋去。

    “好好好,你可以的......”孟元秋喘着粗气坐在地上,“我也不知,你这臭脾气,晴儿如何就是这般非得救你不可,你呀你呀,可是油腔滑调,诓骗了我女儿?”

    墨止正调匀呼吸,听他又开口,也是丝毫不肯落后,回击道:“我从来就是这样说话,句句发自肺腑,哪一句说得虚了?我与晴妹子相识之时,更不知道她是寒叶谷的千金,我又不是神仙,还能瞄着你孟家诓骗不成?”

    孟元秋听了,盘腿思索许久,忽然展露笑容,只是他面相生得本不俊俏,是个十足的乡野村夫的样子,这大嘴一咧,露出齐刷刷的牙齿,看着非但不觉和善,反而更加古怪,他走到墨止身边,笑道:“好小子,这天底下还没有谁能这样跟老夫说话,什么江湖耆宿当得久了,人人见我都是之乎者也,燕语莺声的,实在是无聊透顶,和你聊天倒有些意趣。”

    墨止见他脾性这般古怪,心中暗暗偷笑:“原来当了江湖豪侠还有这般坏处,便是无人与自己插科打诨,只不过这孟谷主偏偏喜欢旁人与自己吵嘴,这脾气也不知如何培养出晴妹子那般温婉和顺的人儿。”

    孟元秋见墨止忽然面色微微泛红,嘴角上扬露出笑意,便猛地又在墨止脸上一挥,掌虽不至,但掌风下沉,呼地一下将墨止打得神思回还,孟元秋道:“你心中又在惦念我家女儿,是也不是?”

    墨止长叹一声,道:“孟谷主,我心中想谁,你也要管我不成?”

    孟元秋点了点头,道:“这是自然,我家姑娘看上你了,你若也想着她,那成了两厢情愿,若是晴儿被你拐跑,我日后可真成了孤家寡人啦,这样的日子,给个皇帝我也不要,所以你必须和晴儿划清界限,否则你便死在此处,也省得我家姑娘悬心。”

    墨止摇了摇头,只是觉得眼前这位前辈实在是不可理喻,便道:“我即便允诺给你,但日后晴妹子总要嫁人,总不能她看上了谁,你便将谁哄走。”

    孟元秋长叹一声,又道:“罢了罢了,女儿大了不中留。”

    他说罢,便站起身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墨止,说道:“你体内伤势,你心中可有数?”

    墨止摇了摇头,道:“曾给黄震亨先生看过,说是内息全摧,生死不知何日。”

    孟元秋点头说道:“黄震亨的医术,比我更高,但他看不成的伤势,我却未必也看不得,你小子命好,被刃风竟给吹到这流芳崖之中,若不是到了此地,你绝难有生路。”

第一百七十章 奇崖

    墨止在这榻上一躺便是十几日光景过去,自那夜孟元秋现身过后,便再未出现过,每日只是那白猿抱着各类奇枝异叶前来,捣碎成汁,或混上雪狼心脏,或混上雪狼胆囊,为墨止外敷内服,墨止不知所以,但明了眼前这猿猴虽看着粗苯傻大,但必定是天地之间一件灵物,便也依着白猿给自己用药,原本身上筋骨折断多处,若要痊愈,也需得数月光景,但这白猿每次配制药汁,却极富神效,墨止身上断骨之痛,十几日间竟全然好转。

    墨止这一日饮下一整罐紫红色的汤水,仍是一般腥臭苦涩,但墨止喝了十几天,倒也习惯,此刻他身躯早已尽数复原,筋骨健旺如初,一个翻身纵跃便从榻上跃了下来,活动了几下拳脚,笑道:“白猿大哥,你可真是神了,你每日调配的药水除了难喝之外,简直就是奇药,墨止这厢多谢啦!”

    他说着,便躬身行了一礼,而那白猿见他忽然如此,不知所谓,还道是他存心耍趣,便也有样学样地深深一拜,一人一猿竟好似兄弟手足一般,对而行礼,墨止看得好笑,便说道:“白猿大哥,我是谢你,只需我来行礼便好,你却不用也躬身啦!”说着,他便一把将白猿托起。

    白猿一对明晃晃的眸子一阵转悠,也在领悟他话语之中的意思,忽然眼神一亮,指了指墨止,又指了指自己,口中呜呜叫了几声,做了个托举、捣药的动作,墨止看它明白,便随着说道:“正是啦,你将我救到此处,又每日为我喝药,我要谢你,我才给你行礼。”

    白猿点了点头,又是一阵垂胸欢啼,拉起墨止,便冲出屋去。

    墨止十几日来,只知此地虽在寒叶谷中,但不知为何气候极是宜人,温暖似春,时时好奇,但碍于身上伤势,一直难以起身,这一遭冲出木屋,才得见此地清佳全貌,却见此地绿草似绒,延展无垠,当真是风物佳盛,似春常驻,更有仙鹤二三,白露成群,野兔团走,见人不惊,四周环绕一圈巍峨山壁,竟是那雪峰山体,将此地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实是万顷水晶中镶翡翠一般的风貌佳境。

    墨止眼观四周,实是难以相信,山壁之外,寒风呼啸,而一山之隔,却恍若暖春,心中暗暗说道:“想必是这山脉阻隔了寒风,地下热脉汇聚此地,寒暑相交,才得了这般春华景色,寒叶谷之中竟还有这等宝地,流芳崖果然是可万古流芳之所。”

    他心中一阵叹服,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气息澄澈,万物润泽,呼吸之间极是舒畅,不由得心中喜悦,纵声高呼,发足奔跑起来,暖风拂面,滑身而过,引得鸟雀啾鸣,白鹿驻足,那白猿跟在他身后,初时还谨慎小心,生怕他一个不留神,再将骨骼跑断,但跟了片刻,毕竟也是猿猴心性,也起了玩心,也随着呼啸奔驰,一人一猿追逐欢笑,好不畅快。

    墨止自体内有了伤病,便日日垂身生死之间,本料着这一遭死在风中,却无意间来到此地,断

    骨之痛不但全然治愈,似乎还比之此前更显结实,墨止忽然想道:“还是活着舒爽,只有活着才得见这许多仙家景色。”

    他二人奔驰许久,足足跑出了三十几里路途,绿草却仍未停歇,这一片风华,好似没有尽头一般,墨止还未尽兴,仍朝前奔驰,可忽然眼前白影一闪,自己收足不住,一头撞了上去,可脑袋碰处,却是一片毛茸茸,却是白猿闪身拦在前面,只见它指了指前方,又摆了摆手,显然是有意不要墨止再往前行。

    墨止抬眼眺望,原来越是深入,四下里便似是个葫芦口一般渐渐收紧,到了这一步,四周已大显收窄,前方道路便仅容一人通行,但透过这一个狭窄隘口,却吹来一股微风,吹在脸上却令墨止颇感古怪,原来这阵微风似乎暗带两股,一股热得发烫,一股冷的冰凉,墨止自西北而至北境,都未曾感受过这又凉又热的风力,不由得心中大起好奇,问道:“老白,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白猿口中呜呜叫着,面色颇为焦急,一时之间也比划不清楚,手舞足蹈了许久,也放弃了比划,径直将墨止拉着朝外走去,墨止不由得惊异:“想必流芳崖是孟家禁地,这外面倒没有什么怪异,反而是这里面才是关键所在。”

    他正欲转头,却忽然瞧着那隘口之中散发出一缕白色烟气,墨止心中一动,少年心思极是好奇,心中便暗暗想着非得找个时间探个究竟才好。

    白猿力气极大,拽着墨止便步步前行,此刻日头正盛,流芳崖中有些燥热,墨止便说道:“我不去便是了,我们寻个阴凉处歇歇可好?”

    白猿见他不再想着回去,也点了点头,带着墨止便找了个一处山壁坐下,墨止方才靠近山壁,便感到一阵清凉传了过来,笑道:“必定是山外寒风疾吹,但透过山体,到了此处,便只剩下了两成寒凉,正好为我们避一避热力。”

    白猿扶着墨止坐下,转身便跑到草原上,左摘右采,忙得不亦乐乎,不多时,便捧着一大把各色浆果跑了过来,尽数塞到墨止手中。

    墨止正好跑了许久,口干舌燥,见这浆果各自生得肥美圆润,甚是诱人,方才顾着欢悦,竟未曾看清草原上还有这等佳果,当下一把便塞到口中,霎时间汁水充盈爆开,酸甜适口,凉冰冰地顺着喉咙淌了下去,一时间神色清明,无比舒爽。

    白猿虽生就一副高大凶悍的身躯,但心性却似孩童,也不知在这流芳崖居住了多久,又采了一捧浆果,大叫着朝另一处山壁跑了过去,墨止远远望去,只见那片山壁青树环绕,白兔游走,十分秀美,但青草树影之中,竟还立着一方墓碑。

    墨止起身随着过去,才得见一株梧桐生长正旺,枝叶繁茂,穹顶如盖,四下里白鹿栖息,稚兔成团,而一方墓碑正静悄悄地立在树荫之下,白石似雪,静谧无言。

    墨止心中寻思:“此地是孟家禁地流芳崖,却不知是何人葬在此地,

    求的或也是个流芳百世的意头。”

    他父母罹难之后,他始终深深自责不曾厚葬二老,此刻见了这墓碑亦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便不由得心中暗生一股悲戚之意,脑海中不自觉地便想到红玉林中自家父母那一方简陋墓碑,但自己如今也身负大伤,不知何日便死,似乎此生再无机会重修父母坟冢,每每想到此刻,墨止便悲从中来。

    他轻轻拽住白猿,从它手中接过些浆果,满面苏肃穆走上近前,却见那墓碑之上,清清楚楚地写道:“故妻孟门苏絮之墓”

    墨止见了,登时明白:“晴妹子曾说,她自幼失了母亲,想必此墓便是孟谷主悼念亡妻,立在此处纪念。”

    他想到孟雪晴思念母亲双眼噙泪的模样,便不由得心起怜惜,此刻回想自家父母早已亡故,更是感同身受,寻思着:“晴妹子待我极好,孟谷主更救我性命,如今既然见了苏伯母墓冢,我不可不拜。”

    说着,便端端正正地将墓前供果碗碟稍稍摆正,手中浆果摆入其间,行礼叩拜,每一礼皆心怀感戚,苦涩难言,非但想到孟雪晴的面庞,更是想起自家爹娘,他四首叩毕,已是满眼含泪,竟不能自已。

    墨止行礼已毕,便起身告离,忽然心起悲哀,他也无心再赏景观物,只得悻悻而归,眼前诸般胜景风物,在他眼中已是没了半分意趣,只是踽踽凉凉地独行而去,白猿看在眼中,也不明就里,骚了骚头,正要跟上去,却忽然被人一把摁住,白猿转头一望,只见身畔不知何时竟站着一人,身着蓑衣斗笠,满面短须,正是孟元秋。

    白猿从来视孟元秋如主人,也知晓他一身本领,见他忽然而至,却也丝毫不怕,指了指墨止背影,又指了指那方墓冢,孟元秋点了点头,说道:“我都看到了,你做得很好,他嘛......也还不错......”

    墨止回到木屋之中,见了榻上那一具枯骨,此刻见了,也早不觉得恐惧,毕竟已是同床共枕了十几日,他独自躺了回去,脑海中烦乱杂陈,心中不由得再度想起一手导演了自家惨案的那个黑衣人,想到此人,墨止心中便似是一团火,熊熊燃烧,一股无名气力,似是凝结,但气力一动,便脉络剧痛,墨止强忍痛楚,咬着牙说道:“即便我伤重难返,我也必定要撑着一口气,寻你杀你,报我父母大仇。”

    “小子,谁说你伤重难返,老夫说过吗?”

    木门轰然而开,竟是孟元秋带着白猿走了进来,孟元秋见着墨止浑身系着一条狼皮外袍,好似野人一般,极是嫌弃,随手丢过来一件裘皮袄子,说道:“赶快穿上,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这件衣服是晴儿托我带给你的,老夫带到了,可别说我从中作梗。”

    墨止问道:“晴妹子伤势好些了么?”

    孟元秋双眼一瞪,说道:“老夫亲自给治,还有好不了的?你快将衣衫穿好,你这一身怪伤,也该治治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泉水

    “打扮好衣裳,还像那么回事。”

    孟元秋打量着眼前少年,负手踱步,口中缓缓说道:“你身上伤势,我已尽知,似你这般际遇,原本可称得上万中无一,想那《无厌诀》总纲之妙,乃是万古唯一,御玄宗之《夕霞神功》也称得上百年来正道至高典籍,你单单是得这两本奥妙,已是可令武道中所有人歆羡不已了,但你偏偏又修习了沉沐川的《自闲心诀》,这便是百年来独一份儿的经历。”

    墨止点了点头,说道:“前辈说得极是,晚辈当初贪多务得,只想着武功精妙,学得越多越好,却忘了水满则溢的道理,因此今日饱受璀璨,命不久矣,也算是偿还当初贪心之报。”

    孟元秋低头思忖片刻,说道:“你这孩子命途多舛,但际遇通神,武道千百年来,出了多少天纵奇才,能将一门功法修习至巅峰,他们皓首穷经,一生也未必可达,但你却年纪轻轻同修三门功法,这三门内功心法,无一不是当今武林至宝,须得气走周天经络,你三功并行,岂有不反噬己身的道理?你体内自闲心诀与夕霞神功乃是同气连枝、异果同根之法,原也罢了,但那无厌诀却是魔道至高之法,修习轨迹全与正道法门相左,但其劲力却是三法之中最强,如此颠倒练习,你至今不死,也亏得一路上沉沐川内功续命。”

    墨止想到沉沐川,也不由得心中一阵触动:“前辈说得极是,沐川叔待我极好,当初我父母亡故,若非青岩叔和沐川叔倾力救我,我早已死在江南,哪里还有今日?”

    孟元秋嘴角一撇,哼道:“我说话时,谁要你多嘴?你若要思念沉沐川还有那个魔道青辰,我便不说了,全让你说给我听,倒看看你还有多少时日说得清楚?”

    墨止知晓孟元秋为人古怪难测,此刻也不敢再多说半句,拱了拱手,便缄口不言。

    孟元秋说道:“你这伤势,乃是三功并行,气脉全摧,如今你内力尽失,也是这三门功法全在一身互相争斗所致,每日经络皆受其苦,三门玄功每斗一日,你体内生机便减一分,这确是百年来从未听闻过的奇伤,也难怪黄震亨拿你这伤病没有办法,若非在此地,老夫也只有束手的份。”

    墨止正要开口询问,但孟元秋眼神横扫过来,刁钻犀利,吓得墨止不过吐了吐舌头,再不敢随意搭口。

    “你可知,此地为何要叫做流芳崖?”

    墨止眼珠子转了转,不出一语。

    孟元秋面色一阵厌烦,说道:“我问你,你便回答,我不问你,你不可多说半个字,此刻你可以说话了。”

    墨止这才说道:“我适才在崖间游走,见孟谷主亡妻坟冢在此,想来谷主将此地叫做流芳崖,必定是为着与妻子亢俪情深,愿这情感可流芳后世之说。”

    孟元秋面色微微一阵暗澹,说道:“非也,此地叫做流芳崖,自我听闻,便已有了这个名

    号,所为流芳,其实并无太多含义,只是外面寒风冰冻,此地却一派春日,芳色长留,故有此名,而此地之所以不同外界,便是因这四下里崇山阻隔,拦住了万仞寒风,而此地地脉热力汇聚,故而时常温暖如春,不同外界冰寒。”

    墨止眨巴了几下眼睛,心中暗暗想道:“这与我身上伤势,又有何关系?”

    孟元秋说道:“我谷中曾有一位先祖高人,博闻古今,心思明敏,曾创出一套修行之法,其根本之策,便是要将人体内功功法,化作三道,使这三道功法并行不悖,互相起练,从而可达相辅相成之效,彼此臂助,能有九倍于常人的修行速度,只不过这套功法过于异想天开,先祖又早早不知所踪,因此到了我这一辈,只知道此功不过是个设想,况且寻常武人,只修一门功法,在体内浑然一体,若要强行拆为三道并行,不免大为危险,难以成功,但你如今体内本就已有了三道玄功,这最危险的一途,你已算天成而得,故此我想着,或许你能得此法门,继此一法。”

    墨止听着,忽然说道:“前辈所说的这位先祖高人,莫非名讳上云下亭?”

    孟元秋忽然双眼一亮,说道:“你如何知晓?正是云亭先祖提出这一门设想。”

    墨止只是长叹一声,便将他与孟雪晴如何在洞中寻见孟云亭遗骨,如何捡到那一块铁牌,铁牌之上如何述说,一一讲明,随后便说道:“只可惜刃风勐烈,将我浑身携带之物,尽数吹得不知所踪,但我当时手握铁牌,方才被吹到此间,想必那铁牌掉落不远,日后必可寻回。”

    孟元秋听罢,也是不禁喟然叹道:“云亭先祖当年北拒敌军,是一代豪杰,但不贪虚名,死后亡于寒谷,世代守护,也算求仁得仁,你既然葬了云亭先祖,也算上了了我孟家一层心事,既然先祖提出此法,必定心有所撼,今日你既然在此,可愿一试此法?只是这门方法,先祖也未必知晓全貌,不过凭着自身精神博闻,成就幻想,你若愿修行,可要想清楚,你此刻虽身负重伤,但若是以药物滋补,再为你续上数月,不成问题,但若是修炼这一门功夫,或许立时便死。”

    墨止笑道:“我本就将死未死,此刻死与苟延残喘数月再死,又有什么不同?云亭前辈留下这铁牌,救了我性命,也算是我救命恩人,他既然遗憾此法未完,我便了解了他这桩心愿,即便爆体而死,到了地下,我也不枉前辈留牌救命的恩德,墨止不怕,前辈只要指点我如何修习便是。”

    孟元秋听到此处,才放声大笑:“怪不得我家姑娘喜欢你,似你这般视生死于无物,的确有趣,只是你这横亘生死之间的赌徒心思,也不知对你日后是好是坏,罢了罢了,你且随我过来。”

    他一把抓起墨止,便走出屋去,他这抬手抓拿之际,迅捷无比,墨止下意识地想要躲避,竟全然不可,被他抓住手腕,带了出去,孟元

    秋步伐极快,白猿紧紧追在身后,竟追之不及,墨止被他抓在身侧,说是懈怠,不如说直接夹在臂弯之中,只听得风声滚滚,周遭景物全数落在身后,而孟元秋步履踏前,正是朝着那一道葫芦口一般的隘口奔去。

    “前辈,这里......我怕是不好过来!”

    孟元秋眼睛一翻,说道:“我是寒叶谷谷主,我说你来得,你便来得,我说你来不得,你便来不得,此刻我说你可来,你安心跟来便是。”

    只见离那隘口愈发近了,阵阵冷热气息便扑面而至,屡屡白色烟气愈发浓烈,这说不清温度的体验,墨止毕生还是头一次感受,孟元秋身躯一个斗转,闪过隘口,墨止眼前忽然空旷,旋即便被眼前景致惊得呆住了。

    只见眼前这一方浩大广袤的湖水,说是湖水,也不知确与不确,这水面之大,竟不逊于寒叶谷前冷红浦那般宽广,偌大水面尽数冰封,但水面正中,却露着一块三尺见方的缺口,阵阵白烟,便是由此而发,冰寒之气,亦是由此生出。

    孟元秋笑道:“你此前可见过这般景色?”

    墨止摇了摇头,道:“从未曾见,这泉水已被冰封,想来必定是极森寒的温度,但又如何在正中溶出了一个洞口?四周又见屡屡蒸汽,水下必定有些古怪。”

    孟元秋仰头大笑几声,说道:“这你却不懂了,此地虽叫做流芳崖,地脉热力汇聚,但寒叶谷毕竟冷冽异常,天寒地冻之季遇上这地脉热力,便成就了这一方泉眼,此泉冰火交融,阴阳相激,入水之后,压力极强,我此前听你言说铁牌文字,云亭先祖必定是要练功之人,将功法一化为三,再入此泉中,借着阴阳相合及水压重力,重塑筋脉骨骼,或可成此法,只是此法凶险,一旦你运功出了岔子,或是逃不脱泉水重压,死在其中也大有可能。”

    墨止点了点头,说道:“这一点,晚辈早就不怕分毫,此刻我便进这泉中,探个究竟。”

    他说到此处,便纵身朝着正中泉眼奔了去,只是方才跃出,却被孟元秋又一把揪住脖领,拽了回来。

    “我只是带你过来看看,这泉水的厉害,你如今怎么承受得住?”

    墨止看他说的郑重,也不明所以,便道:“那我现下该当如何?”

    孟元秋指了指天,又看了看墨止,微笑不言。

    墨止也朝天望去,却见此刻寒风盖顶,呼啸着吹过流芳崖上方,想必是此刻刃风正是勐烈之时,他一时不解,问道:“前辈何意?”

    孟元秋一把抓起墨止,又飞也似地朝着流芳崖崖口奔了去,口中说道:“要入冰火泉,需先锻其身,你如今筋骨太差,我有一法,可将你筋骨速速练好,待你筋骨完备,我再带你入泉!”

    “什么方法?”

    孟元秋笑道:“顶住刃风吹拂,若连刃风都奈何不得你,你便算练好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大风

    “顶住刃风吹拂!”墨止惊呼一声,“孟谷主可是在开玩笑?我曾亲眼所见刃风是何等威能,那可是夺天地造化的力道,开山断林,我被这风力吹拂不过片刻,已是骨骼碎裂,如今再到风中,岂不是自寻死路吗?”

    孟元秋点了点头,走上前捏了捏墨止肩头,他手力极大,五指齐伸,一股莫名力道顷刻间灌注肩上,墨止只觉得一阵隐隐阵痛,浑身已是又痛又酸,几乎提不起半分力气,几乎跌坐在地,孟元秋却是笑道:“所以才说你有些希望能练就云亭先祖的这门功法,你能经历刃风而不死,反被吹入流芳崖,被白猿所救,这已是十分罕见,如今的你,再如刃风,亦可不死。”

    他话到此处,五指一松,那灌注全身的浩大功劲便随之烟消云散,再无分毫,墨止周身一阵轻快,便问道:“孟谷主何出此言?”

    孟元秋说道:“你本身骨骼碎裂,若是再在刃风中多停片刻,便已是粉身碎骨的下场,偏偏先祖铁牌救你一命,阴差阳错入了流芳崖,白猿每日采来谷中药物为你重塑筋骨,又取了不知多少雪狼脏腑,为你调理内息,虽不足以治愈你气脉大伤,但这诸般奇药,加上雪狼精华,已使你浑身筋骨更强劲太多,刃风吹到流芳崖此处,风力已有衰减,如今你只需踏入风中,承受其力,刃风沉重势道,于你而言便似逆水行舟,实有锻体神效,你曾在御玄宗修炼,这锻体的功效,想必不用我更多言语。”

    墨止听到此处,心中一阵清朗明了,登时便想到在玄岳峰中,方泊远等人令他攀爬后山险峰峭壁,锻体传功的过程,当时他尚不通武学,攀登山岳,十分费力,但饶是如此,攀登不久,体魄便已大有强壮,何况此地刃风之力,比之玄岳峰后山,则更惊险不下百倍,墨止心中大喜,随即又望向眼前浩瀚泉水,问道:“孟谷主这般说,我就明白了,只是眼前泉水,虽是天下奇异景致,莫非其中更比刃风凶险不成?”

    孟元秋倒是摆了摆手,转身朝外走去,边走边道:“你这个孩子,我算是知道你为何学了这一身博而不纯的武学,你竟是这般好高骛远,事事皆要问个清楚,你如今尚未曾经历刃风劫难,反倒关心起下一步如何,你只管顾好眼前便了,若你出了流芳崖便被风力碾碎,我家晴儿也好早早不替你悬心。”

    墨止想到孟雪晴曾与自己在茫茫雪中互助求生,至今仍思之一暖,如今两人相隔风威,孟雪晴仍日日牵挂,墨止轻轻一笑,便起身追了上去,说道:“孟谷主尽管放心,我必定不会死在刃风之下,只是不知,在刃风之中需顶到何时,才算功成?”

    孟元秋负手前行,只是不言不语,此番他只顾着自己抬腿前行,并未拉起墨止,只见他对墨止询问全然充耳不闻,身如飞鹤鸿雁,足尖轻触地面,犹似贴地掠行,将墨止已远远甩在身后

    ,墨止见他不言不语,只是自行前往,心中暗暗憋气,便也运起轻功步法,急追而上。

    只不过墨止当初入御玄宗所学日短,不曾学到御玄宗轻功精要,曾在自闲心诀中自学沈沐川之临敌步法,但毕竟又非轻功口诀,这踏地疾行的路数,始终是他所学之短,此刻任凭他如何奔跑前顾,也始终追之不及,好在孟元秋也并未全心要将他甩开,始终不紧不慢地在他身前六七丈处,似是有意引导一般。

    流芳崖占地极是宽广,墨止跟在身后,见孟元秋足尖点地,时轻时重,轻时踏草飞掠,犹似无物,重时力踏地面,轰然有响,只是轻重之间,孟元秋早已修炼得相得益彰,重踏之下,身躯急速前趋,又借轻掠步幅,飞身延展,似缓实急,轻重由心,墨止看他步法浑然天成,竟是一门无与伦比的轻功脚步。

    墨止看在眼中,脚下模仿,初时轻重之间杂乱不堪,反倒使自己与孟元秋拉开更远,但孟元秋虽背身相对,却好似脑后长眼,每次墨止落后,他便也缓下速度,使得墨止得以追赶,墨止便借着机会,再观摩其步幅,两人便是这般前行数里,孟元秋忽然重踏下沉,力道奇重,泥土四溅,墨止心有所感,忽然想起入谷之时,冷残曾以“坠霜功”试探自己伤势,此刻见孟元秋足踏下沉,倾力如铁,正是坠霜功之妙诣。

    墨止福至心灵,登时便明白:“原来孟谷主这门轻功,便是以坠霜功下沉之力,化作前行猛进,再以轻步辅佐,尽力延长掠行距离,如此轻功妙思,练到颠毫境界,岂不是高低缓急,无所不达?”

    他从来极是聪慧,只这脑海中电光火石间思考,便已给他思考出来了七八成,原来寒叶谷武功之下,确有一门轻功,旁的门派,轻功路数,尽是旨在迅捷轻灵至极,反而寒叶谷的轻功,却以“坠霜功”的沉凝劲力,成就动能,随之便是轻重相续,练到精妙之处,再看不出丝毫沉重之态,反而化万钧之力,只在分毫之间,犹似天雪崩塌而入毫厘指尖,但初学之际,却是极难,及至来到流芳崖出口之时,墨止也只是看清了这一下踏之力,再说什么轻重由心,却是天方夜谭了。

    孟元秋早早立身洞口,回身见着墨止脚下拌蒜,踉踉跄跄地跟了过来,反倒长眉一挑,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神色,但随即消散,转而便是满脸嫌弃,说道:“你这小子,轻功怎的如此邋遢?老夫不过以一成轻功前行,便已将你甩的远远的,沈沐川和御玄宗平日里也不知怎么盯着弟子练功,基本功竟是这般不堪,罢了罢了,你且先出了这洞口,便到刃风中讨个活路吧。”

    墨止大口喘气,浑身冒汗,只觉得一阵燥热,他朝前望去,原来他虽入了流芳崖多日,却始终不知此地入口何在,而眼前山洞之中,隐隐透出些许光亮,风声如雷鸣一般传入耳中,与流芳崖间那般燕语莺声

    实是天渊之别。

    “怎的,怕了不成?”

    墨止白眼一翻,说道:“怕的不是好汉,我且去了!”

    他被孟元秋一激,反倒昂然前行,方才入了山洞不过数寸,便已是浑身打了个冷战,原来洞里洞外,已是全然不同的世界,身后融融暖意,而眼前却是隐隐朔风,他忽然心中一阵思索:“孟谷主方才教我飞奔而来,想必便是要我暖了身子,以防骤入寒风,被吹个措手不及,这老小子嘴上不说,心地却好。”

    他思索间,便朝着洞穴另一头走去,行不数步,孟元秋的声音便又从身后传来:“小子,若是立足不稳,可先想想方才来时,你在我步上所见!”

    只是此刻,孟元秋声音却引起四下里阵阵回响,而眼前风声愈发凄厉,如怨如诉,似悲似愤,墨止忽然眼前一白,却见着洞穴另一头出口处,好似白龙扭动一般,狂风呼啸而过,眼前更无一物,耳畔已是被这风声震得隐隐发痛。

    墨止长出了一口气,心中暗暗想道:“此前来不及旁观风威,这一遭见了,却是着实令人惊诧,世上竟能有这般力道的大风。”

    他看着眼前天地之威,也不由得被威势所慑,步履始终不前,及至来到洞口,狂风几乎已在咫尺,周身寒彻,墨止探手出洞,只一瞬间,手掌便已是剧痛而回,再看时,整个手掌先是惨白,而后化作通红,好似是被数十人一齐击打一般,墨止吐了吐舌头,额上已然渗出汗水。

    “小子,死了吗?墨家的风骨,死都不怕,莫非还怕一阵风?”

    “你少激我!”墨止回身喊道,口中牙关一咬,纵身便走出了洞穴。

    只是方才出洞两步,墨止便觉一阵无影无形的摧山力道,似是要将自己托举到半空一般,汹汹而至,狂乱的气流抢入他的鼻腔和口腔,将他吹得呼喊不得,又难以换气,浑身更是好似立身山洪之中,承受无俦重力,墨止连退数步,已让出洞口七尺有余,忽然回想到孟元秋方才所说:“若是立足不稳,便想想方才步法之上所见所得。”

    墨止立身险地,全幅心神皆在对抗刃风,使自己不致被吹到无边险境,脑海中也只得粗略地将方才孟元秋步伐回想一番,但方才神思一分,登时便又被风力吹退了数尺,更是险些跌倒。

    “小子。”

    墨止猛然抬头望去,只见着孟元秋端立风中,一身蓑衣沉沉贴身,须发飞扬,但浑身如锥立于地,负手于后,在刃风之下,竟不动分毫,这无俦威势的风力,在他而言,反倒好似山间清风一般,连同他此刻话语,在呼啸的风下,竟也听得无比清楚,声声入耳,沉声似铁。

    “方才我教给你的步子,你竟没能学会?”

    墨止此刻说不出半句话,只是低头抗住风威,但仍是步步朝后退去。

第一百七十三章 倔强

    墨止望着眼前老者,端身凝立这般紧俏寒风之下,身躯却坚若磐石不动分毫,当真是步履坚沉,犹胜万年寒冰,而他却怎知,孟元秋当年要练就这般功夫,亦是花费了不知多少时日,眼下刃风风季正盛,风力大动,上达九天寒彻,下至万山俯首,吹至身躯,正是锤炼体魄的至佳之物。

    然而这刃风名中便带着几缕刀剑肃杀之意,便在于其力道无垠,强如兵刃,人体极难承受,故此立身其间,需忍受极寒极苦,虽世间刑罚,亦不过如此,孟元秋双眸凝视,看着墨止步步后退,心下也不禁打起鼓来:“这小子全无内功,难以行气抵抗,我当年到此修行之时,功力早已灿然大备,如今教他以肉体硬挡风劲,或许也太过勉强......”

    他前行几步,便伸出手要将墨止拉回山洞,岂料他手方才伸出,却见着墨止忽然一步站定,双足猛地塌陷地下,深深踩入足下积雪之中,整个人都好似矮了半寸一般,但这一个发力,便已将他双足定稳,再无半分后退,孟元秋看得惊奇,心道:“这个小子一身内功尽皆化作虚无,却如何使出这一门功夫?”

    原来墨止此番双足坠地,浑身气力尽数沉下,正是冷残此前在他身上所使练出来的坠霜功,而这坠霜功自是寒叶谷一门精深功夫,使练出来,周身气息下潜而坠,身子沉重无比,但与江湖之上那千斤坠的功夫又有不同,寒叶谷坠霜功虽得一个“坠”字,却又有一个“霜”字,下坠之际,仍可身如飘霜,冥冥无踪,实是可轻可重的一门功夫,运用到武学之中,劲力忽吞忽吐,时轻时重,便绝无预测之可能。

    然而这一门功夫入门虽易,但要做到轻重自如,却是极难,方才孟元秋脚下步法轻功,便是以坠霜功为基础,所得的一门轻功,名之曰为“飞鸿踏雪泥”,墨止虽生来机敏,但若要他片刻间便领悟寒叶谷这精奥玄功,却是绝无可能,但两次得见坠霜功中“坠”字一诀,他已看得八九不离十,方才孟元秋故意在前引导,便是要他用心领悟此法,待到此刻对抗寒风,双足下坠,方才有求生法门。

    孟元秋看着墨止身躯一阵摇晃,但脚下已然生根一般,再不动分毫,也不由得心下大慰,但同时,亦有些疑惑:“我虽演示了如何下坠力道,但这武功毕竟须得内功参与,他如今浑身不剩半分内力,却如何能踩得这般踏实?”

    他心下正自思索,忽然却见着墨止顶着刃风呼啸,竟抬起左足,朝前走了一步。

    “好小子!”孟元秋不禁低声轻呼,只是他这声呼喊,毕竟刻意压低了嗓音,被漫天风声遮蔽了过去,墨止始终不曾听见。

    而此刻,墨止却也是满心愁苦,他武学境界与孟元秋相较,实是云泥之别,孟元秋站立此前,自是不慌不忙,好似周身无物一般,但自己却如同被千万只拳掌同时轰击着一般,那等压迫力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力道雄沉无比,击打得自

    己浑身肌肉骨骼无不痛彻心扉,似乎每一块骨头缝隙之间,都被这寒风吹透,凉气直入心脉,但他却不敢有丝毫分神,双脚死死地踏住地面,只不过自方才左脚踏出之后,风力好似更是强横,任凭自己如何发力,都只能站稳不动,再前进不得半分。

    其实他却不知,此刻他虽浑身剧痛无比,但比之初时卷入风中,好似孤魂野鬼一般被任意吹拂,此刻竟坚持了一盏茶的时间,他此刻体魄大为壮硕,便是那白猿日日采药捣汁,外敷内服所致的神奇效用,寒叶谷中灵药无数,人参、灵芝、甘草、重楼,诸般药物皆已生长多年,皆非外界可比,而流芳崖地处寒叶谷腹地之中,更是人迹罕至,白猿采摘如取碧草,而那雪狼肺腑亦是补气强体的灵妙之物,十数日之间服用,墨止体魄竟已胜过此前数倍不止。

    但饶是如此,仅凭肉体之力,终究难挡风力万钧,墨止挣扎许久,方才又朝前踏出半步,只是每进一步,风力便好似更显凶恶,非得要把自己退回原地不可,墨止望着眼前山洞,相距也不过数尺之遥,若在寻常,两步便至,然而此刻这咫尺距离,却好似天涯。

    孟元秋看墨止步步艰难,额前、双眉、睫毛、口鼻皆已盖上一层雪屑,但依稀可见凤目凛凛,不惧威严,嘴角紧要,殷红似要渗出血来,便已心知,眼前少年竟是在两步之间,赌上了自己全身力道,孟元秋心中暗道:“若非是这般搏命无惧,晴儿又岂会轻易对他倾心?如今看来,这个小子倒颇有意思,生死之间,全无惧色,不知所行结果是好是歹,也敢拼命一试,倒颇有些赌徒之心,若是这一次能活下来,也不知他这性子,日后对江湖是好是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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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思索间,墨止又前踏半步,此刻距离洞口更是接近,洞内白猿见了墨止身影,口中“呜呜”低吼,捶胸鼓噪,似是加油打气一般,更是伸出猿臂,要结过墨止,可忽然旁边一道手掌压来,将白猿臂膀推了回去,白猿见着孟元秋略带愠怒,双眉微蹙,便已知道自己犯了错,束手一旁不再乱动,孟元秋怒道:“要挡刃风,锤炼身躯,绝不可有旁人外助,墨止,你本就是为自己挣命,若要借着白猿帮助,不如早早剩下这许多时日,苟延而过余下生命,便也罢了!”

    只是他方才说却,转眼所见,墨止竟全无接手白猿之意,仍是孤身立在风中,山壁虽便在身侧,也全然不扶不靠,任凭大风吹拂,将他裘袍吹得张狂舞动,他在一片白茫茫的风中,缓缓抬起头颅,好似一个被千万人摁住脖颈,要他屈服的阶下之囚一般,亦是在这一刻,孟元秋看到了这个少年的双瞳,那一双似是烈烈燃烧着的眼眸,好像在这一刻,要把自己的灵魂也一并燃烧殆尽,化作前进的燃料一般。

    孟元秋第一次看到这样躁动而又澄澈的眼眸,即便是他这等江湖资历,见人如此广博,所闻浩如烟海,若要想到曾几何时见过这般拼死一搏的绝命神态

    ,似已要回溯数十年之前的一战光景。

    “当初......那个老者,似乎也是这样的眼神......”孟元秋思绪猛然一动,心中却泛起阵阵哀恸之情。

    墨止口中早已尽如风雪,灌得自己难以呼吸,但此刻的他,虽只前行数步,但心中骄傲豪气,却是陡然而生,这数步之遥,虽极不显眼,但于他而言,却拼尽了一生之力,好似越过一座大山,他立身洞前,迎风挺身,对着眼前无尽白雪,露出一丝笑容。

    孟元秋一把将墨止揽回洞中,而此刻的少年早已筋疲力尽,倒卧一旁,眉梢眼角,残雪犹在,看着倒似个垂垂老者一般,孟元秋一声苦笑,说道:“小子有些能耐,我第一次到这刃风之中正式修炼,可不及你这般倔强,这一次能走出七尺,下一次便可走出一丈,待得你可步行两丈而不倒,便可入泉中尝试一番了。”

    墨止点了点头,但头脑之间却忽然一阵眩晕,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白猿见他忽然闭上双眼,焦急得起身大叫,孟元秋横了它一眼,说道:“他不过是力竭睡去罢了,我当初来此修炼,倒不见你这般揪心。”

    白猿皱起眉头,看了看孟元秋,忽然“嘁”了一声,也不等孟元秋大叫着来捉它,便双足一蹬,飞也似地逃回了流芳崖之中。

    “好你个......”孟元秋一把将墨止抱了起来,也朝着崖中走去,口中仍不忘喃喃自语,“老夫可是谷主,还要我抱着这个臭小子,这是个什么世道,世风日下,世风日下,连个猴子都敢欺辱老夫......”

    远处又传来白猿几声欢快吼叫。

    墨止醒转之后,便每日来到刃风之中前行锻体,刃风吹拂至流芳崖处,风力已不及此前那般威猛,孟元秋便令墨止自洞口前行,初时只需走数尺便可,待得数尺可至,便行一丈,一丈可至,便行两丈。

    墨止一开始虽可行数尺,但每每行进之后,回返洞中,便力竭昏倒,白猿便取来药汁狼心辅佐,待得墨止恢复,少说亦需一日,但随后前行,力道便更胜此前,所需修习时间也大为缩短,待得十数日过去,墨止竟已可前行一丈五尺之遥,且回还之后,修习也不过数个时辰便已神完气足。

    孟元秋平日里回到庄中照料孟雪晴,但数日之间,总会回到流芳崖一遭,这中间时日,便是墨止与白猿相处,墨止生来好奇,白猿也是天性灵巧,两个人闲暇时,便比比划划,互相沟通,不多时,竟也独创出一套手上动作,旁人虽看不明了,但这一人一猿运用得却极是熟稔,墨止随手比划,往往比言语更为简洁。

    墨止便是在此间修炼,这往复行走之间,便又是一个月过去,墨止体魄更显健壮,只是随着时间流逝,体内剧痛已复发得更加频繁,原来随着体魄康健,气脉之下,三门玄功之争亦愈发剧烈,此刻竟已斗到了千钧一发势同水火的境地。

第一百七十四章 入潭

    寒天飘雪,谷内飞春。

    寒叶谷虽已在大魏极北边疆,乃是至寒之所,但其地脉热力积聚,亦非小可,流芳崖得承地利之便,有高山阻绝寒气,其地势又得地脉热力凝结,方才可见天边飘雪,谷内飞花的景致,而崖间地脉热力汇聚至重之处,便在那一方冰火寒潭之中,地脉热力与周天寒气相辅而得,阴阳汇聚,水沉似铁,若是躯体稍有差池便踏身其间,往往难承水中冰寒之气,气脉纷乱爆体而亡,故而这寒潭景致虽奇,然则个中凶险却绝不亚于崖外刃风之凛冽。

    寒叶谷历代谷主相传,最看重武学造诣,所传者必为孟家一脉功法至高之青年才俊,而若要证明功力,则必须身经刃风,穿越往来如履平地,则可看作身体锤炼,万中无一,其二则是入冰火寒潭而不死,方可认定其人功力深湛,足当谷主重任,然而冰火寒潭虽有重塑筋骨、淬锻气脉之功效,但凶险之道却是天下无二,故而历代谷主即便涉水试炼,也不过数日光景。

    孟元秋立在谭边,望着眼前偌大水域,冰封其表而中央潭口冒着灼灼白汽,寒暑之气在周身飞腾不已,单是立身于此,他便回想起自己当年接任谷主之时,亲身入潭水,所见所感,比之刃风锻体,更是苦痛万分,当年他自忖剑道武学已至巅峰,故而入潭水之时心中唯有傲然之气,但入水之后却险些被冰寒凌厉气劲困锁而逆亡,初时入水,只坚持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已是再难招架,那般感受,至今思来,仍暗觉心惊。

    至今已过去数十年之久,当年自己年少功成,一身武学已是天下闻名,正魔一战之间,寒叶谷武学大放异彩,江湖上曾多年赞叹:“空谷萧声晚,玉山剑飞寒”,一时之间于剑道之上的名声,犹胜于御玄宗,及至百脉会武,沈沐川击败宗正卿,御玄宗才堪堪剑道之上,得以与寒叶谷平分秋色。

    “空谷萧声晚,玉山剑飞寒......”

    孟元秋低声颂念着,当年那飞剑克敌的孟家少谷主,今日竟也早已垂垂老朽,如今这般赞语,在世间几乎已是人尽皆知,孟元秋苦笑一声,暗暗自语:“世人只还记得孟家剑法,百步飞剑,是天下绝学,倒忘记了还有一门玉箫剑法。”

    他自腰间摘下一件玉箫,想来已是多年随身之物,观摩多时,玉光盈润,口中说道:“阿絮,我今日所为,也不知对或不对,当初我允你遗愿,便是要晴儿一生喜乐,她要我救此少年,如今这个墨止我已救到了这一步,不知他是否有此命数,得脱大难......”

    他正自思索,身后传来脚步声,回首望去,却是白猿领着墨止来到了潭水之前,却见着墨止浑身衣衫尽皆破损,满面皆是雪气,略略发着青色,孟元秋笑道:“你倒刻苦,想必是又到刃风中去了?”

    墨止活动了一下臂膀,叫道:“这刃风甚是有趣,初时我奈何不得,这几日已站得愈发稳妥了,前

    行个丈余,已不大费力,最近觉得身上力道愈发恢复,还要多谢孟谷主相助。”

    孟元秋摆了摆手,说道:“莫要谢我,刃风便在此处,寒叶谷有不是我孟家独有,世人皆可来此修行,只不过人人皆羡宗师之能,却少有人敢行宗师之路罢了,你有此胆略,无惧生死,是你的能耐,老夫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自助者天助,这是你的气运。”

    墨止笑着拱了拱手,道:“前辈明明助我良多,却始终不愿承认,莫非还端着架子不愿承认吗?”

    孟元秋双眉一挑,细目微张,表情虽无大变,但却多了几分威严,说道:“你不愧是沈沐川的徒弟,说话间尽是他那般孟浪之气,竟还开起老夫的玩笑。”

    墨止笑道:“前辈心善,又何必故作威严之态?沐川叔教我凡是江湖豪侠,良善前辈,皆要由心敬之,我对前辈满心崇敬,这绝非妄语,只是我却不稀罕事事摆在脸面上,崇敬在心不在面,若我日日恭谨以待,但心中却始终怀揣二心,那才真是拿前辈开玩笑了。”

    孟元秋听着,也不由得缓和了面色,摇了摇头,说道:“你这个娃娃,口齿伶俐得紧,当初沈沐川若有你这口舌,又岂会为自己挣来这许多无妄之劫?罢了罢了,旧事重提是为不祥,今日我叫你前来,你可知何事?”

    墨止望了望眼前潭水,只是微笑,却不发一言。

    孟元秋看他眼珠滴溜溜乱转,也点了点头,朝着潭水轻轻一指,说道:“你如今的体魄,能在刃风中行走两丈,只用了一月之期,已是难能可贵,但你体内气脉之伤已是愈发严重,此番我教你入冰火寒潭,修习云亭先祖的法门,这虽有些仓促,但已是无法之法,再拖延时日,你伤重时日一到,只怕便日日疼痛难禁,再无生路。”

    墨止想到这几日,虽在刃风中已愈发得心应手,但随着体魄日转康健,丹田处的疼痛却复发得更加频繁,他自知体魄虽佳,却也是双刃剑,气脉伤势已到了避无可避的境地,他想到此处,也不由得心中一阵沉重,说道:“既然如此,晚辈这便入潭水一试,只是不知,云亭公所传功法可有口诀心法?我稍后入了潭水,该当如何运功?”

    孟元秋耸了耸肩,说道:“没有。”

    “没有?”墨止闻之一惊,连忙说道,“我在云亭公的铁牌上曾见过,这门功法虽是设想,却也留下了运功之法。”

    孟元秋点头说道:“确实留下了,只不过不在我的手上,你要去看,还得亲自入潭水观摩。”

    墨止望着眼前水域,问道:“莫非......云亭公将运功法门留在了潭水之中?”

    孟元秋道:“正是,当年云亭先祖奇思妙想甚多,为人又不羁放纵,故而许多设想,都被后人视作戏谑之思,但这门功法既然被云亭先祖镌刻金石之上,必定是他毕生妙思之最,我当初入潭水之时,潜身潭底,

    曾见这运功法门镌刻土石之上,只不过那一身功法化为三路的设想太过惊世骇俗,我一直不敢苟同,便也不曾带出潭水,如今你既然要去寻觅,自然由你自己前去观摩。”

    墨止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我这便进去。”

    孟元秋又道:“只是我需提醒你,这门功法毕竟只是设想,云亭先祖虽天纵奇才,也并未真的练成此等功法,你初时入潭,不可急切潜身潭底,还需先适应其中寒暑阴阳交杂之气,你如今气脉全摧,须得靠着潭水力道,重塑经络,才有下一步,你可尽知了?”

    墨止点了点头,笑道:“不可急功近利,不可贪多务得,晚辈吃过此等大亏,知晓了。”

    说罢,墨止将身上衣袍褪去,露出少年好似锦缎一般的躯体,只是在这健硕宽阔的上身,胸口处却生出一道偌大的伤疤,孟元秋见了多少刀剑重伤,但见眼前少年胸口这好似旋涡一般的伤疤却是极少得见,但见那伤疤似是被利器所伤,又似被撕扯所致,孟元秋略略一望,便道:“你曾得罪过什么爪功了得的高手吗?”

    墨止也瞅了瞅胸口伤痕,面色又是一阵黯然,说道:“我故乡当初被飞羽盟所毁,飞羽盟中孟展,当初便是毁我家园的罪魁祸首之一,我在卢龙关外,与他拼死力战,方才将其斩杀,胸口这道伤疤,便是他临死之际,重轰所致,如今了解了更多,才知晓当初旧事,飞羽盟也不过是马前小卒......罢了,今日我若入潭水不死,才有后话。”

    孟元秋虽已略知墨止生平,但今日看着少年上半身伤痕累累,他心中亦感心疼,话语也柔声许多,道:“你且安心入水,我与白猿在此替你护法。”

    墨止知他起了同情之心,便哈哈一笑,说道:“这世间能得寒叶谷谷主护法的,我怕是第一人啦!”

    说罢,便飞身跃至谭中洞口,但见这一方洞口也仅容一人跃入,此刻仍冒着阵阵白气,说不出是滚烫还是冰寒,潭水之下,漆黑难测,好似万丈之深,墨止心中暗道:“生死一线之间,又有什么可惧?”

    他一阵咬牙,身躯一跃,便笔直地跃入谭中,激起一阵细小水花。

    白猿看着墨止忽然跃到潭水之中,口中呜呜呀呀地低声鸣叫,似是询问。

    孟元秋望了望白猿,长叹道:“我怎么知道,他这伤势,百年都无一例,他也没得选择,若是不走这条险路,便只有死路,谁知道这条子午谷奇谋通的是万世太平,还是阴诡炼狱,一切都要看他的机缘喽。”

    白猿望着孟元秋,忽然指着漫天寒风,挥舞了几下拳头,又指着潭水,大声咆哮。

    孟元秋双眸一瞪,话语间也多了几分寒冷:“我早与你说过了,我不会去做那件事,若是墨止得存性命,你也不可让他去做那件事,谷内万物生灵,自有其理,岂可因你一家冤仇,斩杀别家性命?”

第一百七十五章 妙文

    白猿闻听所言,双眸由是一黯,它自生就此地,也不知过了多少年景,与孟元秋相识多年,早通了人性,虽不得言语,但人所言者,皆能听懂七八分,白猿口中一声哀啼,指了指远处木屋,不再出半分声响。

    孟元秋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咱们是多年故友,若能为你同族报仇,我岂会不为,但我孟家居于此谷,并非霸占此地,我先祖曾有遗训,谷中生灵,乃是万物一体,由其自行生灭,外力不可干预,我当初见你伤重雪中,救回此地,已是违逆祖训,但我不忍见你亡故空谷,便将你同族遗骨一同迎回流芳崖,但我最多也只得做到这一步,至于你白猿一族与那雪狼一族如何争斗厮杀,我却绝不可再伸手干预,你可明白?”

    白猿双肩一垂,极是丧沮,但它素来明了孟元秋为人执拗坚毅,话到此处,想必也无转圜,白猿一张青面看着极是可怖渗人,但此刻却眉头倒挂,眼眸含泪,好似极是伤心,它呆立半晌,忽然一声猿啸高鸣,双足一撑,便纵跃着攀援而去,它身躯虽甚为魁梧,但奔驰起来,其速可堪高手身法,不过倏忽之间,便在重山之间再看不到分毫。

    孟元秋长叹一声,不发一语,他二人对话不过片刻时间,待得他再去回望冰火寒潭之际,却陡然一惊,却见那潭口之处,白气袅袅有若井喷,似白龙破穴,似玉柱擎天,这般景致,却是他从未见过,他心中一惊,飞身便至潭口,然而此刻白气森森,其中忽冷忽热,交错杂糅一处,自生出一股推拂力道,孟元秋尚未近前,忽然只觉胸口一窒,周身微觉闭塞压迫,好似这股白汽如同一道无形无影的重压囚牢一般,他低声说道:“尚未近前,便已觉出这股气力甚有威压,这小子独处谭中,如何抵受得住?”

    他目光下望,却见这潭水表层冰面之下,白汽竟如同乳汁一般蔓延漂泊,哪里还看得到墨止半分影子?孟元秋自知流芳崖中这一方寒潭乃是世间绝无仅有之神迹,个中诸般变化,孟家研习百年,亦不曾尽知,此刻他也心中没有半分自信,历代谷主入潭,皆已是功法灿然之境,但贸然令墨止潜身其间,究竟有何变化,却是不曾预料。

    孟元秋心中起急,不由得口中呼喊着墨止的名字,叫他上浮,但连呼十几声,又哪里有人回应,眼见白汽之势渐老,复有回拢之相,好似被一股吸力尽数撤回谭中,孟元秋心中想道:“不妙,这白汽极有威压,散至四处尚非同小可,若是全数回拢,谭中岂不是更有万钧之力?这小子即便想要挣脱出水,怕也不行了!”

    他想到此处,也顾不得什么寒潭冰面需不需保持完好,探掌一劈,便轰在冰面之上,他如今功力之深,纵观江湖,皆未曾有几人可敌,这情急之下轰出一掌,断金碎石,拗剑折枪皆不在话下,但岂料这寒潭冰面看似薄如蝉翼,却极是坚实,孟元秋一掌下去,只听得寒

    潭隆隆深响,冰面一颤,连半分裂痕都未曾见到。

    孟元秋这一番更是大急,急步来到潭口,便要纵身跃下,可忽然却见深邃潭水之中,忽然浮出少年面庞,却见墨止猛然探身出水,大口喘气,待得他气息喘匀,望了望孟元秋,忽然笑道:“孟谷主可是在担心晚辈?”

    “放屁!”孟元秋负手在背,冷着面庞哼道,“老夫是怕你死在潭底,脏了我家潭水。”

    墨止嘿嘿一笑,也不答话深吸了一口气,竟又潜身而入,只是此番有了经验,孟元秋再无半分起急,只是静观谭中动静,墨止每次下潜,皆有不短时间,换气之后,又复下潜,这半日之间,便下潜了数十次之多,及至傍晚昏默,潭口出才一声脆响,水流上涌,墨止挺身便从谭中露出身躯。

    却见墨止虽入水不到一日,但出水之时,气息匀称,身躯似也较之从前更显出几分成年男子之气,浑身肤若锦缎,修长且结实,双臂垂摆,胸膛起伏,结实的肌肉之下,似是蕴含着一股全新的生机,他自潭水之中跃出,赤身裸体,但却好似不惧丝毫寒冷,反而浑身上下冒着灼灼热气,屡屡白汽自他周身冒出,墨止缓缓抬起头颅,好似在体会着一具全新的躯体一般,四肢百骸之间,是一股说不出的畅快受用,一股股难以名状的舒畅在肌肉、经络、血脉之间不住地涌动着,自他气脉之中三家玄功争斗致伤以来,他便再未曾有过“无恙”之感,更莫说此刻这般舒爽畅怀,他忽然感到丹田处腾起一阵气力,那般气力自他体内脉络扩散至周身,令他忍不住地张口长啸,这一声长啸,声入九天,直似龙吟大泽,虎啸山岳一般,震得四下里飞鸟难近,白鹿退却,而墨止却浑然不觉,只觉得体内气力绵长,好似无休无止,一直待得这股气力老去,这才长舒胸臆,不再出声。

    孟元秋走上前来,一把将他衣衫递了过来,哼道:“还不快穿上,一大把年纪了,赤身裸体站在这里,成什么体统?”

    墨止哈哈大笑,接过衣衫穿回身上,然则不过半日光景,此前衣衫倒好似真的显小,墨止奇道:“这衣服好像不大合适啦!”

    孟元秋微微一笑,问道:“且不说这个,你在潭底,究竟如何度过?如何在潭水之中熬过了这许多时间?”

    墨止反而奇道:“熬过?可不需煎熬度过,这潭底极是舒服,我入潭水之下,体内伤痛全无痛楚,反而极是舒适。”

    原来墨止入潭水之后,只见水中黑黢黢的一片无垠无尽,潭水之中说不清冷热,好似水流交杂,时而温热时而冰寒,但这般一冷一热、一阴一阳之间却使得墨止甚是舒适,往日丹田痛楚自午时之初便要缓缓而起,痛至浑身气脉皆受其苦,但此刻在水中,那般苦痛却好似被这水流舒缓至无形,初时仍有隐隐痛意,但随着白汽回拢,墨止只觉得周身皆被一股轻柔之力包裹,

    体内伤势竟全无丝毫痛感。

    只是他入水已久,总需换气上浮,这一番正待浮出水面,却忽然瞧见潭底巨石之上,似有密密麻麻小子蝇头镌刻,他上浮换气之后,便又潜回水底。

    然而冰火寒潭毕竟极深极沉,水力如牢,沉沉似锁,墨止到达潭底,便已气力不济,又需上浮,他便是如此反复闭气浮潜多次,这才得以在潭底见了那巨石石刻,只见那巨石之上已渐生出道道绿纹,想必在潭底已过了数十寒暑,但那蝇头小子却崭然如新,棱角分明,好似是被人以利器刻画而上。

    “孟谷主曾说,潭底留有云亭前辈当年留存的功法心诀,此地已是潭底,想必那心诀必定便在这巨石之上。”

    墨止心中欢喜,这才留神细细观瞧起来,

    却见那巨石之上,第一行写道:“无易三秋诀”,墨止见这字迹甚是果决刚猛,又见其后写道:“余毕生妙思,皆在于此,然功法未得印证,而今命数却尽,实为大憾也,惟愿后有缘者,得成此法,证余所思,则无憾矣。”

    墨止心中忽然一阵哀婉,心道:“云亭前辈毕生巧思都写到此处,但谁能料想百年之间,多少惊才绝艳的谷主前辈到此修行,却无一人可证此法门,也不知是这无易三秋的功夫过于艰奥,还是与诸位谷主前辈所知武学路数皆大不同?只是若孟谷主都难以学透,我又如何一时之间料想得出?云亭前辈,只怕晚辈也要令你失望啦。”

    他再观阅巨石所书,却见写道:“人身可如世间万物,殊途同归,万物辟易,然终其一生,单修一身,然则脉络如江似河,有汇聚之处,亦有分流之所,锻一体之功,不过一天一地之境,人身尚有余力,气力空耗,余曾思之,若一人气分三道并行,上可达天人境地,下可尽人身余力,岂非大成之道?本门武功,多年以招式为本,内功次之,若得此法,则内外相辅,再无患矣,后有缘者,务须牢记以下法门,必有所得,然若分功之际,气络痛楚难以自持,则需立时断止,不可枉费性命。”

    墨止看到此处,心中想道:“世人争执武学根基,无非是争的是个内功外功何者为本,但云亭前辈却已跳出这般争执,想来如今御玄宗主张内功至上,而寒叶谷主张勤修外功,虽也有高手内外兼修,但仍不免有所侧重荒废,想来云亭前辈此法便是借着寒叶谷武功外招皆备的情况下,再行强于内功修习,如此内外并蓄,成就无碍了。”

    他看得起劲,换气之后,便忙不迭地再度下潜,却见着巨石之下,还刻画着诸般人体画像,虽只粗略刻画,但人身诸般细节,却甚是精妙,墨止不过方才看到,便已大感惊叹,只见那人体图画各摆姿态,有些盘稳端坐,有些单足点地,有些绻身缩首,有些倒立似钟,诸般姿态,均与寻常练功之道大为不同,墨止看得精彩,更是须臾不愿相离。

第一百七十六章 奇功

    墨止观那石刻所画,密密麻麻约有不下百余图谱,其中尽皆是人体各般姿态,上有条条线路,或自手足而起,或自小腹而起,不一而足,其间更是细细镌刻诸如“云门”、“玉堂”、“紫宫”、“神封”、“天突”、“璇玑”等字样,他得承孙青岩一手“摘星手”的暗器功夫,多加研习,对人体穴位早已熟稔于心,登时便看出来人体之上所书,尽皆为人身上周身穴位脉络,而那贯穿细线,则是引领修习者如何运功行气的索引之所在,墨止看到此处,不禁心中暗想:“当初云亭前辈只得猜想,竟也思索出了如此缜密的修行法门,我当初仗着自己些许小聪明,贪多无多,自以为无涯之学,我可数年而就,得报仇怨,如今想来,实在是妄自尊大得紧。”

    他看着这些图谱,仍有划分,似是一十二图为一组,上上下下亦有一十二组,由上至下,初时线路尚简,看得明了,所行气劲,也不过寻常为之,但越是随后观阅,图谱之中线路便愈发绵长,所过经络穴位,则愈发缜密复杂,却是由简而繁的十二层功法路数。

    墨止虽曾学习三家玄功,但却也从未见过如此运气行功之法门,御玄宗之夕霞神功,主张功法自涌泉穴起,至百会穴止,而那无厌诀总纲精要,则恰为相反,主张功法由百会穴生,骤落四身,及至涌泉而定,但自闲心诀则又是不同,主张功自璇玑穴处发起,涣散周身,方可得成,而这眼前的无易三秋诀则更是奇绝古怪,墨止越看越是心觉诡秘,不由得暗自心道:“这法门古怪得紧,初时不过单运一路气劲,但到了三层过后,便已需功法双路并起,待得九层之后,便要起三路功法齐出,如此练法,确是要修习者将自身功法驱散至三才大穴之间,可......”

    他回想起当初运功催谷,三才大穴骤然而生的那般剧痛,至今仍危害性命,便心中暗暗多了几分惧意,便继续观摩文字。

    “武道练功,或自涌泉而起,或自百会而生,正魔两道典籍,莫过于此,后人天资聪颖,亦不过再由璇玑穴处运功起劲,虽脱窠臼,却也不外如是。”

    墨止观至此处,亦是心下大为叫好:“这位云亭前辈百年之前,竟已看透世间功法本质,更料出日后会有人琢磨出璇玑穴上运功发劲之道,想来沐川叔也算是剑道奇才,若是给他知道,他这般功法早在百年之前便已被人看透,怕是又要大呼小叫起来。”

    再往后观之:“而我寒叶谷之功法,便要反其道而行之,不究三才之分而三路并起,各成一脉,九倍其效,此非妄言,乃需此潭寒暑阴阳交融之功效,然则未窥本法真意门径,切勿贸然行功,若有差池,则天人难救,万望切记。”

    墨止猛地钻出睡眠,又深吸了一口气,便再度潜回水底,只是此刻不知为何,他身处这冷热交替的潭

    水之下,却好似丝毫觉不出半分难耐之意,反而心思全在那石刻之上,上浮下潜之际,心中仍满布着那石刻纹路,只觉得头脑之间,净是那刻画功法运行轨迹,而那第一层十二张刻画之前,仍旧写道:“此功所行,万古不易之法门,却需天时地利为之助,所成亦需时日,分功而行原需七年,分功熟稔各行其道又需七年,得见此法之人,必不可焦躁心境,求快求速,否则必为之害。三秋乃分,其脉若水,纷纷而聚,汩汩而合,汇在端聚,分在彼端,此‘手少阳三焦经’,便是本法第一要义。”其后,便是刻画如何详细练就之法。

    墨止看那随后图谱,便是无易三秋诀第一层功法索引,这套功法亦是由简而繁,初时数图极是简单,不过简单行气之法,但此刻墨止仍心中畏惧着此前每每贸然发功,便浑身剧痛如刺的先例,单是此刻想到,便已觉得浑身似有阵阵隐痛,但他心中想着:“罢了,若是运功剧痛,溺死此地,我也落个痛快。”

    他本就颇有些赌徒之心,此刻生死抉择,若要下注,更是随性简单,他牙关一咬,在水中摆出图谱姿态,便运功起气,直起“云门”、“少商”一脉,他数月之后,再动气劲,本紧咬牙关,生怕猛然剧痛难以自抑,但此番运功却流畅无比,但丹田之下,仍传来隐隐之痛,但四下里水流冲击,似是阴阳交融,撞在身上极是舒适,反而将体内痛感渐趋消解,墨止心中大喜,可他却不知,冰火寒潭乃是世间独有之密,他体内此前玄功斗法,阴阳难分,便导致气脉亏损,内息尽摧,而此刻身处寒潭之下,却是借着此地水流寒暑相济之势,反而缓解自身,但若是常人置身于此,早就被这时而冰寒时而滚烫的水流折磨得苦不堪言,但偏偏是他这般奇异体质,使得他潜身此地却是无比舒适,而他一连修炼数个图谱,不过一个时辰左右,换了不知多少次气,便将第一层十二个图谱尽数行气完毕。

    墨止虽在水下,但只觉得此刻体内渐渐一股暖意涌入丹田,运过第一层最后一图,体内竟传来阵阵难以言喻的舒适,此前那痛楚早已不知所踪,四肢之间尽是气力,他心中起疑,暗想道:“那石刻所言,分功需得七年之久,但这第一层为何这般迅速便已学成?前辈说不可求快贪多,但我方才一心全在运功之上,绝无贪快求多的念头,但这法门却也实在学得太快了些。”

    他转念又想:“从来玄妙武功皆是入门极快,精深却难,想来此法练就本身不易,但入门不过顷刻之间,待得日后练得深入了,便真的耗费时日了,但若是可由此得一条生路,却是心之所向了。”

    他忽然心中满是期待,更是专注地朝着第二层图谱看去,而那第二层图谱,比之第一层,便已明显见了深奥,人体姿态并非再端正稳坐,而是手足皆有不同摆法,随着姿态变幻,

    体内经络行气,也大有不同,墨止看得奇异,他自御玄宗中见师兄师傅修炼,皆要屏气凝神,端稳身形,不可妄动,否则便有气力倾泻、走火入魔之险,而这无易三秋诀却主动要求练功之人摆出各类姿态,更要同时运功,却是前所未见,墨止略略犹豫,却也依法而行。

    待得墨止头一日跃出水面,结果衣衫穿好,已是夕阳西下,流芳崖之中芳草烁金,融融暖意,美不胜收,孟元秋打眼瞧着眼前少年,只觉得入水前后,似乎身躯都已大不相同,似是长高许多,也健壮不少,不由得笑道:“好啊,看样子之前那般病恹恹的模样已尽去了,不错不错。”

    墨止笑了笑,说道:“虽然体内气脉受损未可一时尽复,但我运功之下已不甚疼痛,想来体内玄功已渐趋安稳,伤势已有康复之相,想必性命已是无碍了,前辈大德,晚辈没齿难忘。”

    孟元秋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可少来这套,老夫最不喜欢这一套虚礼,我若是沽名钓誉之辈,也当收个千百弟子,日日被人当做神仙一般受人供奉罢了,你身子康健,是你自己的能耐,你头一次进寒潭,便待了大半个日头,老夫当年可忍不了那么久,你且说说,潭底的武功,你练成了多少?”

    墨止这时脸上才露出一丝得意微笑,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层?”孟元秋双眼之中也露出一丝讶意,“这套功夫可是需得十几年苦功,才可有小得,三层之数,已是绝无仅有的,你不过入水大半日而已。”

    墨止耸了耸肩,说道:“我也不知啊,但我绝没有贪多务得之心,不过顺水推舟罢了,这三层内功运行下来,实在是轻松无比,全无窒碍,或许难处都在后面吧。”

    孟元秋一边思索,一边带着墨止朝木屋走去,一路无话,只是方才到了木屋跟前,孟元秋才忽然双手一拍,叫道:“是了!老夫明白了!无易三秋诀最终所要成型的,便是一身功法化为三路,各成一脉,各有所得,待到你真的三脉尽成之时,随后要做的,不过就是全力练功,使三脉之内,可各尽其妙,但在此之前,分功法门却是极难极深的,且过程甚是危险,稍有不慎,便有身死之患,但你本身就身负三家内功心法,也就是说,这最难最险的‘分功’之途,你早已走完,故而这前面数层法门,不过是教你气脉更为稳固罢了,如此一来,难度可就大减,而你如今所患,不过就是气脉之间,玄功互摧,而这无易三秋诀也是最大程度上,补齐了你此刻所缺。”

    墨止听他连珠炮一般说了许久,挠了挠头,笑道:“孟谷主说得......有道理,我虽然没听太懂,但总体而言,对我有好处,就是了。”

    孟元秋哈哈一笑,便将那木门推开,却见木屋之中,此前木榻上那一具奇异骸骨,竟是不知所踪。

第一百七十七章 痊愈

    孟元秋环视空屋,只是一声长叹,独立不语,墨止见他面色沉凝,暗有几分怒意,不知何故,也不敢追问,过了许久,孟元秋才喟然叹道:“毕竟是山间野兽,不明我心。”

    墨止问道:“孟谷主说得可是那白猿兄弟?”

    孟元秋略略点头,说道:“正是,你可记得你榻上那一具骸骨?”

    墨止说道:“如何记不得,我当是伤重入崖间,便是与那骸骨一同躺了十几日方才下床活动,只是那骸骨生得甚是古怪,好似并非人骨。”

    孟元秋说道:“正是,那一具骸骨非是别物,正是白猿同族遗骨。”

    墨止此前见那一具骸骨样貌十分古怪,便已猜晓绝非人骨,但此刻知晓竟是白猿同族之骨,仍不免略感心惊,不禁问道:“我还道那白猿是山间少有异兽,可通人性,却不曾想还有同族留存。”

    孟元秋说道:“这寒谷之内,野兽甚多,白猿一族虽数量不多,亦有不下数十,只是如今却只剩下流芳崖中这一只了,余下同族,尽皆被雪狼扑杀。”

    墨止“啊”了一声,回想起白猿平日里那欢笑纵跃的模样,实是猜想不出,还有这般悲惨境况,再回想己身,际遇却是如此相近,不由得大起同情怜悯之心,孟元秋便也继续说道:“想必白猿上次求我替它同族报仇,我并未允诺,它便动了怒气,将这骸骨取出了崖中。”

    墨止问道:“既然白猿与谷主相伴多年,以谷主武功,如何还不能斩杀雪狼?”

    孟元秋面色一凛,说道:“我当初救它之时,它尚且不过婴孩一般大小,数十年间它日夜思索要我帮它复仇雪狼,但谷内万物生息,自有其理,我孟家世居寒谷,与万物安和,不可以外力迫之,若我仗剑斩杀狼王,又有何难?但狼王一死,群狼无首,再起争端,则雪狼一族又当泯灭,在我看来不过是杀了一头雪狼而已,但于谷内,却是连损两类异兽,我并非天人,不可以我一人之念,乱了谷内万物平衡。”

    墨止听罢,摇了摇头,默然不语,步履出屋,此刻月华似玉,照耀而落,映得遍地水晶簇簇,银光浮动,不远处风声呜咽,旷谷朔风,好似隔了一重人间,墨止闭目深思,半晌方才说道:“可既然如此,莫非白猿一族,便该当被雪狼屠诛不成?”

    孟元秋看他背影宽阔,孤立月下,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寂与肃杀,单就这一日,墨止体内伤势已大见好转,孟元秋多年纵横武林,如何不知,但凡一人心怀大恨天仇,若他命在旦夕,还则罢了,但一旦此人又复生机,往往再起怨毒之念,白猿一族无辜枉死,正如早先墨家一脉被灭满门,墨止以己之心度之,心下又是愤恨,又是同情。

    孟元秋半晌无话,墨止静立许久,方才明白,此前自己在此地养伤,白

    猿日日皆备有一颗狼心血肉在此,助自己康复筋骨,其因也并非全为自己康复之用,而是复仇借口,但他此刻心中对白猿却无丝毫怨怼,想起家园焚毁,父母惨死,若是自己查清那启暝宗众人底细,自己若得以复仇,手段又岂会比白猿柔顺了?

    孟元秋长叹一声,道:“人间世事,沧海浮沉,我管不得许多,自也不能以这谷内万物生息同一法则,你日后伤愈,要如何作为,自然天大地大,无人可横加干涉,你要为家复仇,自然也由得你,但你此伤既是在我谷内治好,也算得是我孟元秋一手练就,若是得了我门内口诀心法,而出外逞凶行恶,我必不容你,你可记得了。”

    墨止轻轻地点了点头,横卧草间,只见星斗漫天,朔风劲吹,忽然眼前一黑,竟是被一件事物轻轻打在面庞,抬手一揭,却见是一本书册,而这本书册,他早已看得无比熟稔,却见其上,草草书写《自闲心诀》四个字。

    “晴儿收拾你的房间,见你将此书藏在枕下,便托我为你带来。”

    孟元秋声音悠悠传来,竟也去了崖口山洞之处,飘忽之间全无响动,然而墨止对他这般来取如风不见踪影的作风早已习惯,见了此书,也不由得暗起欢喜,便抬手轻轻挥舞,算是答谢。

    而此后许久,流芳崖中,都再少了那凭跃欢笑的白猿,也不知白猿自那日之后,又去了何处。

    墨止苦待数日,也不见回还,便也日复一日地入潭修习,借着潭水之利,和无易三秋诀之运功妙诣,打通体内诸般经络气脉。

    而那功法自三层之后,果然难度陡增,便在于如何将一体功法,化为三道之用,寻常高手,功力越是深湛,分功而行便越是艰难,风险也由是越大,毕竟分水易,断江难,往往高手修炼,早已浑然一体,绝无断处,但若要贸然分而行之,牵引甚广,一个不慎,便要筋脉逆行,一身修为化作齑粉,而墨止却是早已习惯了体内三功并行,且内息全摧,再无半分内力,于此门功法可谓相合至极,修炼起来更是神速无比,体内伤势竟在日夜交替之间,渐渐痊愈,自初时起,三日一痛,随后,则延展至十日一痛,待得墨止修习半年之后,早已再无半分痛楚复发,体内功法三道并行,早已畅通无阻。

    这一日,只见睡眠轰然一声暴响,一股水流好似白龙一般喷涌而出,一道坚实身影自水中纵跃而起,正是墨止,此刻他修炼无易三秋诀已过了足足半年,浑身内功充盈无比,举手投足之间,早非往日那般绵软不堪,反而蕴含重重力道,此番运劲出水,更是磅礴浩然,却见他在半空中轻巧一折,双足点地,不出丝毫声响,一把将树枝上衣衫扯过,换回身上,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阵笑声,回首望去,竟正是许久未曾现身的孟元秋。

    “孟谷主!”

    墨止骤见孟元秋,笑着拱手相迎,半年光景,白猿不知所踪,孟元秋又从不到来,墨止每日食山间野果,逐鹿逗兔,早已无聊得紧,此刻见了孟元秋实在是喜乐万分,却见孟元秋半年未见,仍是精神矍铄,神采奕奕,走上前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墨止,笑道:“半年不见,你竟又长高了许多,看你方才出水的力道,必定是伤势痊愈,功力尽复了吧?”

    墨止哈哈大笑,满面得色,说道:“岂止功力尽复,如今我已将夕霞神功、无厌诀及自闲心诀并行不悖,内功修为远胜从前啦!”

    孟元秋看着眼前墨止,虽不过半年未见,眼前少年已生得眉目俊朗,阔肩细腰,双眼之间暗蕴光华,呼吸之间绵长无隙,孟元秋略略观摩,心中便已了然,眼前少年非但再无性命之虞,连他此刻功力进境,都已非同小可,他此前只道那无易三秋诀虽说得好听,却也未必会有何神效,况且风险极大关乎性命,实是缥缈行险之路,但墨止特殊际遇,却与此功契合万分,半年光景过去,竟比得上寻常高手七年功效,孟元秋点了点头,笑道:“好小子,如今修到第几层了?”

    墨止嘿嘿一笑,说道:“一个月前突破了第十层,三功并行,畅然无阻,此后练功进境果然极是神速,但随后第十层至第十二层的功法,我却始终看不明白了。”

    孟元秋说道:“历代谷主,即便有人愿练此功,或爆体而亡,或浅尝辄止,我亦不曾为之,你能练至第十层,已是我谷中百年以来第一位,你如今在这功法上有何不解,我是也无法为你排忧了,但你不妨一说,老夫姑且听来。”

    墨止笑着拱了拱手,道:“孟谷主太自谦啦,晚辈阅览第十层图谱,却见随后诸般图画所刻的,时而运一法,时而运两法,时而运三法,第十二层图谱所画画人体,竟是空无一物,全未标注运功之处,云亭前辈深意,我便不大明白。”

    孟元秋听罢,沉吟踱步许久,也不曾明了,其实当初孟云亭既得此心法,亦是摸索前行,凭着自身聪慧皎洁之智,探寻到前九层之数,随后法门,他自己也不曾亲身达到,而是想象汇聚,试探而成,他最后终其一生,也不过突破第九层的心法,但墨止又如何得知?与孟元秋二人苦思冥想许久,也一筹莫展,所幸他自性命无碍之后,于世间许多世事看得不甚执著,反而一摆手,笑道:“罢了罢了,能修到第九层,我也无怨无悔啦,随后三层,自然是有后来人得之,与我无关啦。”

    孟元秋也抚须微笑,心中想道:“世间哪里还有人有你这般好运?你尚且练不到第十二层,后来又哪有旁人可为?”但他此念终究一闪而过,赞道:“你不求尽成,想来也不再似旧日那般贪多,如此甚好,但你如今功力既高,却不知,剑法造诣如何?”

第一百七十八章 苦练

    墨止正待开口答话,眼前却忽然闪过一丝银光,只见孟元秋袍袖一扬,银光皎皎电射而来,正是一柄三尺长剑,亘空激射,而这等来势,急若流星,势大力沉,若放在半年之前,以孟元秋这般力道掷出,莫说墨止连看都看不真切,便是看清剑路,若要接下,也非得被震得重伤呕血不可。

    然而此刻墨止历经寒潭淬炼,功力殊非易易,早已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探手一接,便轻轻巧巧地握住剑柄,只是孟元秋功力毕竟当世无匹,墨止虽接在手中,仍是自觉手掌微微一阵轻颤,剑身之上一股浩然力道由内而生,剑虽在我,然势道未休,墨止连忙双脚一分,马步稳稳一扎,方才制住剑力。

    孟元秋见他接下此剑倒不费力,眼中略见喜色,便道:“你武功根基,还是剑法,但你这半年多的时间,多是磨砺内功,锤炼体魄,这虽是与治疗伤势密不可分,但也耽搁了剑法修为,你如今伤势以无大碍,便来看看如今剑法还余下几成功架。”

    墨止将那长剑接在手中,却觉得此剑轻巧至极,拿捏掌中混若无物,再看剑刃借着月光照耀,闪烁微微寒芒,便已知晓,此剑绝非凡品,心中暗暗寻思:“孟谷主为人奇怪了些,但事事为我着想,分明送我宝剑,却说要看我剑法进境,我如不尽力,岂非辜负他一番美意?”

    而孟元秋立身原地,面色上除却笑意,仍有几分狡黠之色,口中淡然说道:“你若要操演剑法,便只朝老夫刺来便是。”

    说罢,便负手端立,立在数丈之外。

    墨止急忙说道:“岂可如此。”

    孟元秋说道:“无妨无妨,你如今功力虽今非昔比,但若要仗剑伤我,倒也未必可行,你且刺来,不必介怀。”

    墨止心中暗想道:“孟谷主乃是天下剑豪,剑力修为只怕沐川叔也未敢言胜,我有几许力道,还能伤他分毫?如此推脱,反倒小瞧了孟谷主。”

    他心思既定,便沉沉吸气,剑尖下摆,头脑之中略略将御玄宗剑法思索而过,忽然双眸圆瞪,单臂微抬,长剑轻颤,夜空之下,长剑霍然而出,只是此番凝气出剑,却是令墨止大感惊诧,原来此番剑法一出,只觉得四肢之间,净是使不完的气力,长剑握在手中好似竹棒一般轻巧,猛地剑刺劈空,只听得风声之下一片凌厉劲响,眼前由是一乱,点点银光好似星点乱坠,耳听得声声碎裂传来,如同冰打青玉,一柄完好的长剑,竟在他一劈一刺之间,化为寸寸碎屑,崩裂各处,更莫要言说刺中眼前之人。

    “啊!”

    墨止一声惊呼,忙不迭地撤剑停身,但饶是如此,漫天铁屑仍是流星一般朝孟元秋击去,眼见孟元秋负手而立,便被残剑飞屑裹挟其间,忽然见孟元秋猛地一声大笑,伸出两指,凌空虚夹,取一块残剑在手,游身踱步,好似白鹿跃

    溪、青鸟览跃一般,任凭残剑如何崩裂四散,孟元秋只周游其间,借着手中锋锐,将那飞散铁屑一一轻点于地,不过分毫之差,孟元秋便已将那铁剑飞屑点点打落下来,散在四周,原本汹汹飞星,此刻竟顷刻间落了个干干净净。

    “孟谷主!”墨止连忙跑上近前,上下翻腾着孟元秋衣衫,口中念道,“可别伤到,实在是对不住,我实在不知那长剑如此不结实,我尚未尽力,便碎成了这样。”

    孟元秋一把推开他,苦笑着说道:“别扒拉老夫了,这等情形,老夫还不至于受伤,那长剑是我年轻时随身配剑之一,不敢说是天下神锋,却也绝非俗品,你方才挥剑之际,剑断寸碎,你可知何故?”

    墨止连忙拱手说道:“晚辈不知,还请前辈赐教。”

    孟元秋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笑道:“臭小子,平日里无礼惯了,此番听我教导,反倒有了礼数。”

    墨止抬起头,咧嘴一笑,道:“哪里,晚辈一向敬重前辈。”

    孟元秋也不理他狡猾,只是笑着说道:“你如今功力进境,竟达到了这般境界,我实是大感震惊,未曾想到那‘无易三秋诀’的功夫竟与你这般契合,你如今内功力道与此前可是云泥之别,但你得成此等功力,耗时却是极短,须知我在如此年岁之时,可远远达不到你这般功力,但便是因为功力增长过快,你虽得聚玄功,却不懂运用自身力道。此前你运剑,或功力本就不足,或伤重体虚,故而任你如何催动内功,都做不到断剑之力,但此刻你已非寻常,如此磅礴的内力骤然而发不知节制,只是一味向前,自然寻常刀兵皆难抵你举手投足之力道,若是如此你便出谷,只怕仍要吃亏。”

    墨止听了,心中暗暗惊叹:“我只知我如今功力更胜从前,却不知竟有这般力道。”

    孟元秋看他面色,已然猜知他心中暗喜,便沉下面庞说道:“你聪慧不假,但却极容易得意忘形,你此刻面露喜色,却全然不曾听我还言说你如此修行必吃大亏的话语。”

    墨止被他一声提点,登时醒悟,说道:“前辈教训得是,晚辈听教便是。”

    孟元秋哼了一声,继续说道:“你如今功力虽高,但全然不懂克制之法,若是如此闯荡江湖,若是遇到寻常敌手,你只管尽力催谷,自然一举而胜,但若遇到真正高手,对方游而不打,耗你气力,即便你内功如何深湛,但竭泽而渔,终究无鱼,一旦你功力耗尽,便只能束手待毙,这等道理,你可明白?”

    墨止听了,微微长叹,说道:“既然如此,还望前辈教我节制之法。”

    孟元秋身躯陡然纵跃而起,在树梢上折下一根树枝,递给墨止,说道:“你明日便即携带此枝,到刃风之中,挥舞劈风,待到有一日,手握残枝劈风而残枝不断不折,这等功夫,才算真的

    练出来了。”

    墨止将树枝接在手中,见这残枝青脆柔韧,若以自己此刻力道,只需轻轻一挥,便可将之折在半空,更莫说是迎着刃风挥劈,孟元秋笑着说道:“你若是能取残枝而迎刃风,说明手下力道轻重得当,知进知退,再行运剑,便再不会将长剑砍成这般模样了。”

    墨止思忖片刻,仍是觉得如此修行实在太过不易,正自踌躇之际,孟元秋忽然沉声喝道:“我原以为你自称不再贪多务得,求速求快,便是真的有所醒悟,晴儿为你屡屡出言夸赞,只说你如何聪慧机敏,老夫倒还信了,怎的,到了如此需下苦功的时候,你又要退却不成?”

    墨止心下一惊,登时暗觉惭愧,连忙拱手说道:“孟谷主教训的是,晚辈明日即入刃风,再磨砺剑法力道,不成此功,绝不罢休。”

    翌日,墨止便持树枝涉身刃风之间,此刻他功力渐趋精深,刃风虽仍是千钧万势,但此刻墨止却已不觉多么难耐其重,反而是处处小心注意着手中枯枝,内力灌注其间,枯枝得以遇风而不折,但刃风毕竟夺天地之威,墨止尚未挥舞,却已见着枯枝“咯咯”作响,莫说是舞剑成法,即便是如此拿捏掌中,都极是不易,如此小心谨慎,反倒比他独立风中之时,更耗心力,不过矗立了半个时辰,墨止背上竟已大起汗水,手中稍有一动,枯枝当即化为寸碎。

    好在寒叶谷中残枝甚多,此刻墨止出入刃风之间,早已不大费力,断了一根便再寻一根,如此反复磨炼,进境虽慢,但手中劲力却也缓步稳定,只是一日之间,便折了数百残枝,待得墨止回到流芳崖间,日头向晚,双臂颤抖,但此刻墨止却早已不奢求神速进境,反而日日沉心练剑,再不敢有半分讨巧。

    随后数月之间,墨止便日日如一,只取枯枝入身刃风之间,自第一日断了数百树枝后,日日便渐有进展,待得一月过去,墨止只取一枝,入风可立一日而不折,两月过去,便可手持树枝简单挥劈,半年过后,可每日挥、劈、刺、拨、掠皆百次,一年过后,已可每日舞剑成法,规整严密,尽展奇妙。

    及至一年半后,墨止孤身立于风间,闭目听风之来势,可辨风中势头强弱,倏忽点枝若剑,避强风之势,打弱风之侧,正是逢其柔虚,避其坚实之法,再舞剑凌风,早已如平地运剑一般,再无半分窒碍,旷谷之间,少年手持残枝,剑舞横空,或势力万钧,或轻若点水,游刃有余。

    这一日,墨止连舞一十八式剑招,剑道圆融势重,端凝陈厚,正是御玄宗“凝光剑法”之妙诣,墨止数日之间,剑法进境再有大涨,舞到此处,心中一阵甘美畅意,忽地一声长啸,胸中气劲直灌重霄,纵身高跃,手中枯枝连点虚空,霍霍生风,忽然眼前一黑,劲风临面,却见一道身影忽然而至,手中亦取枯枝,点向墨止面门而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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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阵录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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