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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田共羽     破阵录txt下载     破阵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四章 猜想

    孟元秋目光炯炯,似是眼眸深处,略略划过一丝黯然,但面庞之上,却全无讶意神色,好似墨止口中所说,他早已猜到,只是沉吟片刻,方才说道:“你可知御玄宗带你入了武道,便是你宗门故旧,这般天下第一的名门巨擘,你给安了这么个罪名,可非泛泛之说,你可有证据?”

    墨止摇了摇头,道:“没有证据,只有猜想。”

    孟元秋说道:“没有证据,只有猜想?若天下弟子皆如你一般,只顾猜疑宗门,那师道尊严何存?御玄宗传你夕霞神功心法,倒不曾想教出个怀疑门庭的叛逆出来?”

    墨止看着孟元秋一张面庞,尽是怒意,长须迎风,好似铁戟,周身皆散发一股凛然威严,似是这般绝顶高手,单是怒气勃发之间,已有扯动山河一般的气魄,天下之人不过瞥见分毫,便已心下生出惧意,但此刻墨止微微一笑,道:“孟谷主莫要吓我,方才我说出这猜想,你若真觉出我是叛逆,怕是登时暴起,还能容我说下去么?你既然许我说下去,那必是你我心心相印,皆有此怀疑。”

    孟元秋看他一对明眸,灿若朗星,但其间闪着丝丝笑意,当即也放缓了神情,说道:“此前只听你形容过启暝宗行事一二,我并非没有怀疑,但我一直以来,只曾猜想到正道之中,或许出了谁家败类,但却未曾将这猜想与天下第一名门御玄宗联系到一起。”

    墨止说道:“我本也不曾想到,但此前我与沐川叔曾在重桓山下,与启暝宗宗主相遇,当时沐川叔便与他有过一战,当时我便已心有疑虑。”

    孟元秋听到此折,不由得眉梢微微高抬,说道:“哦?沈沐川竟还与启暝宗宗主有过一战?倒不知结果如何?”

    墨止说道:“二人相争,也未能争出个所以然,但当时启暝宗宗主使了三家武学,皆已灿然大备,其中第一家武学,便是陕州补天门的五丁开山掌,但彼时补天门已遭灭门,这一派又极少人才,便有依附之心,也不过做个幕僚,故而晚辈不曾将补天门列为怀疑对象。”

    孟元秋点了点头,道:“补天门皆是以横练硬功行走天下,但听你所说,启暝宗武功神鬼难测,绝非硬功可达的高度,那第二门武学又是谁家?”

    墨止尴尬一笑,似是略感不妥,但架不住孟元秋反复询问,随即又道:“第二门,便是寒叶谷的飞剑之法。”

    “什么?!”

    孟元秋听到此处,忽然高声喝道,一掌脸庞霎时间涨得通红,说道:“他既非我寒叶谷门下,又如何能有这飞剑之道?”

    墨止说道:“我自与宗大叔相遇之后,也曾见他使练飞剑之法,但说句实话,即便他如今功法大成,飞剑之术熟稔于胸,但若要与当夜启暝宗宗主的功夫想比,也未必能达到那般掌控于咫尺之间。”

    孟元秋略略思忖,道:“正卿是我寒叶谷嫡传大弟子,若说他也不能及的飞剑之道......那世间也就只有我与冷、剑两位长老了......可我等一直坐镇北境,未曾有过世间前往重桓山一带.......”

    墨止笑道:“晚辈未曾怀疑过前辈,也从不曾质疑过寒叶谷捍卫正道的决心,那黑衣人随后还用出了第三门功夫,这才是使得晚辈怀疑起御玄宗门下的正因。”

    孟元秋知他此刻要说的,方才是根本,故而缄口不言,只待墨止说道:“随后黑衣人所用的,便是御玄宗之中一门‘太初纯阳手’,这一路掌法乃是御玄宗绝不外传之密,便是门下弟子,若不能在夕霞神功之上有所建树,也绝不传授,可说是御玄宗内家功夫的至高掌法,非得数十年苦功而不得,这般功夫艰难之路,若是寻常他派之人,可是万万难以企及。”

    孟元秋听罢,淡淡沉吟,踱步许久,方才说道:“这门功夫,即便是老夫,也从未听闻,只怕确是御玄宗门内隐秘掌法。”

    墨止说道:“是了,即便有旁人将秘籍盗出,若无名师指引,配合步步相扣的心法修习,也绝难掌控修炼之时,体内错综冲撞的纯阳气劲,故而晚辈猜想,启暝宗宗主其人,怕是御玄宗门下,单以其功力身后论,绝不低于门下长老的品级,或许便是御玄宗首座长老的身份,也未尝不可能。”

    孟元秋长出了一口气,沉声说道:“若按你所说,此人身负御玄宗精深修为,又精通我寒叶谷武功,又得了全本的《无厌诀》,那么此人功力,当已是世间无匹,既然如此,这启暝宗还何至于暗中行事,打着魔道幌子招摇撞骗呢?”

    墨止思索片刻,说道:“非也,我们今日可一眼看出启暝宗的把戏,是因为我曾在西北见过张仙纵,又与青......青辰曾有相识,这才看出端倪,但若是他们以门下高手乔庄魔道势力,袭击江湖门派,正道诸派会以为是真的魔道卷土重来,介时正魔开战,必是不可避免,待得双方拼个两败俱伤,启暝宗再异军突起,坐收渔翁之利,岂不是一举而胜?”

    孟元秋听到此处,不由得心底生寒,说道:“启暝宗宗主其人若是真有此心,可是武林之祸......”

    墨止说道:“正是,但此次张仙纵袭击失利,便已知我身份,必定会回禀他家宗主,我如今未死之事,能瞒得一时,也瞒不过太久,不过死马当作活马医,我此次下山,也需得化名而行,尽量能瞒得一时是一时,除却为夏侯家送那一封信之外,我还需查探一番启暝宗底细,何况当初沐川叔远赴西北调查补天门灭门之祸,两年间也再无音讯,我也该前去探寻一番,好教他放下心来。”

    孟元秋听得有趣,便问道:“化名而行?倒不知你欲要化名叫做什么?”

    墨止一对眼珠略略晃动,忽然笑道:“我便化名叫做沈玄便可,旁人决计猜不出来。”

    孟元秋点了点头,说道:“沈玄......沈玄.......倒也顺口,想来如此,反而能令启暝宗始料未及。但即便如此,你还需万事小心,你如今功力虽已颇有境界,但天下之大,可胜你的也不在少数,你向来气傲,虽有机敏,却太吃旁人言语相激,做事毛躁冒进,这些皆是你性子里的缺陷,此番出谷,也再与此前不同,以你如今武学造诣,置身京师,必会引起不小波澜,你既已立誓要待晴儿好,便不可枉送了性命,万事能查则查,便是查不得,日后你回此寒谷,老夫也必定能护你小两口周全。”

    墨止笑了笑,说道:“晚辈自习武以来,所学的无不是各位前辈毕生精研武学,所承的非但是父母血脉,还有诸位师尊的寄托,如今又有晴儿妹子惦念,可是将自家性命看得比金疙瘩还要重。”

    孟元秋也笑着将手中长剑递了过来,说道:“此剑名曰‘鎏霜’,锋芒无匹,光耀灼灼,可映霜雪之华,是我年轻时,所持游历四方之间,当年随我也斩了许多恶人,不光是魔道妖人,亦有正道败类,愿你亦持此剑,心如冰雪,正念长存,事情办完,尽早回来找晴儿。”

    两人这般说着,便步步向庄园行去,孟元秋边走边道:“此次你出谷,晴儿必定吵着与你同去,但我这当父亲的心思,你可能明白一二?”

    墨止笑道:“晚辈知道,此去凶险,所行之事又不知深浅,晴儿妹子若与我同行,总少不得有风险在,让她随孟谷主一同守在寒叶谷,虽看似被隶王北府铁骑围住谷口,但其实是虽置险境,实居安稳之地,待得信笺送抵,我便第一时间赶回谷中,教那夏侯兄弟撤去兵马,到时也算解了寒叶谷当下危局。”

    孟元秋笑了笑,旋即似是又想到什么苦楚,忽然叹道:“安宁的日子才过了几年呐,这江湖与朝堂,又要起许多波澜,怕是如此发展下去,天下又要不安喽......”

    墨止说道:“这有什么的,这世间有孟谷主这般仁心高手在,害怕什么邪祟不成?”

    孟元秋白了他一眼,哼道:“臭小子,满嘴油腔滑调,我家姑娘怕不是被你这般油嘴滑舌给骗到的?你此行下山,可收收这番口舌,你虽与晴儿并未定下终身,但你可已立下誓言,若是你还这般信马由缰,四处招蜂引蝶,伤了我家姑娘的心,我这老的可万万不能容你!”

    墨止吐了吐舌头,赔笑道:“孟谷主可太高看晚辈了,这一行出谷事事皆关乎性命,便是能全身而退,都要到庙里上香拜佛爷,讨个平安扣,哪里还有什么心思招蜂引蝶呢?”

    孟元秋不再言语,只是略略点头,两人便是这般踩着夕日缓缓而行,此番年月,已至初春,谷口吹拂而入一阵半暖微风,吹动漫天红云,映照得寒叶谷此刻竟也好似胭脂勾勒的一般,雪映夕日,看来煞有风采。

    只是谷口不远处,飘扬着道道军旗,仍在提醒着谷中众人,事由未完。

第一百九十五章 出谷

    寒叶谷口,军旗似云。

    这是寒叶谷与隶王府商定,择出南下人选的日子。

    夏侯翀立身马上,遥望着谷口朔风呼啸,有若虎口一般,双眸之中明灭不定,时而显出丝丝笑意,时而似是又见出怒色森然,他自幼以来,便与兄长夏侯朔甚是不同,凡事所为,皆不问因由,仅凭一心好恶,虽生来也拜了许多名师,教习文韬武略,算得上弓马娴熟,识文断字,但北境隶王府上下皆知,这位翀公子是个浪荡惯了的坯子,心中除却美酒美女,便再无他物,日后北境军旗,他也毫不在意。

    不多时,只见着谷口处,缓缓走出数人,为首一人便是墨止,夏侯翀看了他便皱起眉头,满脸的不屑神色,而墨止身后紧紧跟随着的,便是孟雪晴,此刻虽离得不近,但那婀娜婉转的倩影却是夏侯翀心中念想多年的模样。

    他远远眺望,看到孟雪晴身着一件天蓝色貂领氅子,与当初相逢之时全无二致,清丽婉约,好似雪莲逢霜一般,看得他心下一阵难耐,但随之见了孟雪晴双眼通红,犹带泪痕,想必是方才哭过,他心中又生出一股妒意,他知道孟雪晴心中满心满谷地全是那墨止小贼,对自己实是看不到第二眼,他自生来,何曾缺过女人?但见过女子无数,却再无第二人,似孟雪晴这般,教他心神荡漾。

    故口中最后走出来的,则是寒叶谷谷主孟元秋,只见孟元秋负手踱步,似是有意地与两位年轻人拉开了距离,脸上似是挂着几缕尴尬神色,而他此刻不愿上前,正是因为自家姑娘已是絮絮叨叨说了一路,方才还大哭大闹了一通,所为的,便是要随着墨止一同南下。

    孟雪晴凝眸远眺,只见着不远处北府铁骑军旗招展,她嘟起了嘴唇,只是望着眼前墨止,低声说道:“若墨大哥愿我同去,我可再向爹爹争取一番......”

    墨止却摇了摇头,笑道:“我不是说了吗,这一去深浅不知,凶险难测,看似离了北境隶王所属,但谁知下一脚又要踩到那块浮萍?你跟着我,难免会有危险,而在寒叶谷中,有你爹爹等人护着,可要比我那便安全多了。”

    孟雪晴正要开口,墨止又赶忙说道:“可别跟我说什么你不怕危险,我如今武功比你可高多了,我都害怕危险,你怎会不怕?你只有在这里等我,我才更加事事小心,你别忘了,你可还要请我吃......吃那个什么来着?”

    孟雪晴巧笑嫣然,说道:“芙蓉肉和梅子酪。”

    墨止笑道:“是了,这两样美食光是听了就教人犯馋,我哪有不保重性命,赶忙回来的道理呢?”

    孟雪晴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我也知道,墨大哥做事,主意定下来,便也不会更改,若非有此心志,你如何能在刃风之下,咬牙强撑下两年光景?雪晴如今武学未精,便是随你出谷,难免成为累赘。既是如此,雪晴自当勤加苦练,待墨大哥回来,再畅游北境风光,吃尽美食。”

    墨止听到此处,不由得哈哈大笑,道:“这便对了,我们晴儿妹子可是天字第一号聪慧,没准我再回来时,便已不是你的对手啦,到时候纵马千里北境,还要晴儿妹子护着我呢!”

    孟雪晴噗嗤一笑,嗔道:“好啦,净会说嘴,只是你啊,进了京师,满眼的软红十丈,比这北境苦寒,可是繁华了不知多少倍,据说京师的姑娘也会打扮,说话唱曲儿都好听,你可不许......”

    墨止斜了她一眼,说道:“便是天仙到了,又有几个能与晴儿相比?何况我这破衣邋遢的模样,也就你拿我当个宝贝,其他人哪看得上呢?”

    孟雪晴这才眉开眼笑:“你这是璞玉深藏,我看得通透罢了,旁人看不上,却是正好!”

    墨止抬头望望天际,说道:“天色不早,我还有几千里路途要赶,孟谷主呐孟谷主!”

    孟元秋本躲在最后,忽然听得墨止呼唤,这才应道:“老夫什么都没听到,你们两个话说完了吗?”

    墨止尴尬一笑,问道:“不知我入谷之时,所骑乘的那匹黄皮瘦马去了哪里?莫不是谷主看它不听话,便宰了吃肉了吧?”

    孟元秋说道:“谁敢呐,那黄皮马性子倔强刚烈,北原驯了十几日,也被它甩下背来,它也不服管束,日日只顾着自己随意游走,这些时日不知跑到何处去啦。”

    墨止听罢,鼓起腮帮子,猛地便吹起一声嘹亮口哨,继而口中高呼道:“马兄马兄,远行可敢否!”

    他如今气力充沛至极,一声高呼喊得极是响亮,连远处北府军阵阵中战马,皆被他这一声呼啸惊得略略退了几步,而冷红浦一片丹叶之中,却响起一声嘶鸣,众人目光所到之处,只见着丹叶之中,窜出一道闪电,定睛细看,才看到竟是一匹高头大马,奋蹄昂首,奔驰而至。

    夏侯翀自小常往军营,见惯了各类良驹,但方才黄皮马一声嘶鸣,隐隐竟有风雷之势,再看那马匹体态,虽仍是一派瘦骨嶙峋,但皮毛映着金属一般的色泽,马鬃奋鬣好似逆鳞,再看那一对眼眸锐利专注,奔行速度更是万中无一,数十丈的距离,那黄皮马瞬息便至,心下也不由得暗暗称奇,再看了看自家坐下马匹,也算得上大宛良驹之中的上品,但相较之下,却成了绣花枕头。

    那黄皮马奔驰而来,好似一阵黄风闪电,来到墨止身前猛地人力扬蹄,口中再起嘶鸣,比之两年之前那垂头丧气的模样,已是大为不同,墨止眼前一亮,笑道:“马兄啊马兄,两年不见,你倒越发壮实起来了!”

    黄皮马看着墨止,似也欢喜一般哼了一声,两人好似故友,算是打了个招呼。

    墨止轻轻抚了抚黄皮马背脊,猛地翻身而上,孟元秋曾见剑北原试图驯服黄皮马,心知此马烈性非凡,正要开口提醒,却见那黄皮马任由墨止翻身而上,头颅略略低垂,极是乖顺,也不由得说道:“这黄皮马真是神了,旁人骑不得,却只认你。”

    墨止一边抚摸黄皮马的头颅,一边说道:“我与马兄自西北大漠便一同行走,其间便是我伤重欲死之时,马兄也不离不弃,也是过命的交情了。”

    他说罢便又对着黄皮马轻声说道:“马兄,这两年不见,想来你也待得厌倦了,此番你我又要千里奔行了,你可还受得住?”

    黄皮马闻言,好似通了人性般,欢嘶两声,喜不自胜,墨止大笑几声,对着孟家父女拱了拱手,便接过孟雪晴递上的盘缠行李,打马而行,直奔着北府军阵而去。

    夏侯翀在远处被晾了许久,早等得不耐烦,此刻看着墨止越行越近,心中更是想起当初梅城相争,自己竟还输给了此人,此刻更是心怀不忿,但此前亲眼所见了墨止武功造诣,自知此刻绝无胜他的可能,便也只得闷声憋气,从怀中取出一个极是细小的香木信筒出来,其上蜡封其口,封装得极是安妥,顺手便顶在墨止面前。

    墨止望了望左右,也不急接手信筒,只是问道:“不知你家兄长今日为何不来?”

    夏侯翀没好气地说道:“今日情形,兄长已尽数猜到,你何须这般多问,只管拿了信笺,快走便是。”

    墨止点了点头,说道:“北府世子,心机深沉,这前前后后,想必也少不了他多番筹谋,才将我等逼得毫无选择余地,罢了罢了,既然应允此事,总该告知于我,将此心送往何处,交于何人,如何联络,有何信物?”

    夏侯翀听罢,上下打量了一番墨止,说道:“你倒想得周全,此信极是重要,你一路上,绝不可拆封,若是见了拆封痕迹,便算是此行失败,到时莫说是谷口不可开封,便是寒叶谷众人,都要算作北境钦犯,统统抓去受审,这一点,你可要管好了你的爪子。”

    墨止笑道:“你且放心,你家爪子封上的东西,我连多看一眼都觉得脏了眼睛。”

    夏侯翀面色一红,显然已动了气,但旋即忍住,继续说道:“此信你需送至京师之内,务必一月之内送抵,京师之中有五十六坊,你需将此信送到广禄坊中‘运祥药铺’之中,进店之后,你便要找他家侯掌柜,他若问你‘可是送三七党参的?’,你便说,你是送仙茅的。”

    墨止双眼一转,问道:“如此便可?”

    夏侯翀说道:“如此便可。”

    墨止问道:“送到之后,可有信物凭证?”

    夏侯翀说道:“送到便罢,你的任务便算完成,何须凭证?”

    墨止笑道:“你家的话,我还真信不着,若我送到信笺,你们反不承认,我如何证明我已完成使命?”

    夏侯翀摇了摇头,说道:“果如我家兄长猜想,你必定会讨个信物作为凭证。”

    说罢,夏侯翀便从马侧口袋之中,掏出一块银晃晃的小牌,扔了过来。

    墨止接在手中,却见那牌子质地倒还罢了,不过寻常银子打造,但却只有半幅,上书“玄北”二字。

    “这是我家印信,左右两幅可相合为一,”夏侯翀横着眼眸,冷冷说道,“左边这副写的是‘玄北’,右边那副写的是‘南离’,你信笺送到,药铺的人自然将下半副一同交于你手,介时你带着一整副令牌回来,寒叶谷谷口自然重开。”

    “玄北......南离......”

    墨止口中轻声念了几句,只觉得似感熟悉,却不知熟在哪里。

第一百九十六章 见关

    墨止打马前行,耳听得身后铁蹄震震,便道:“你们若不信我,又何必许我走这一趟?似你们这般阵仗随性,莫非还怕我半途跑了不成?”

    夏侯翀行在身侧,说道:“还能怕你跑了?寒叶谷如今重兵封谷,你不执玄离牌回北境,寒叶谷便封锁到无休无止,你若放得下这个心,便跑个试试。”

    墨止说道:“若不是怕我跑了,这前呼后拥的架势,难道还是翀公子舍不得我?怕我路上遇到危险?”

    夏侯翀冷冷一笑,回身望了望身后足有七百人的铁骑军阵,道:“久无战事,军马也需调动,活络活络身子,恰好与你同行罢了。”

    墨止忽然勒住马头,说道:“翀公子这便是笑我不通军事了,你们北府铁骑自有马场无疆,日日操演,声势震天,若说世间还有哪支军队有如此得天独厚的演武场,怕也再寻不出第二个,王府这般大费周章,怕也并非是为了计较眼下一门一派是否听话而行事的吧?”

    夏侯翀略略打量了一番墨止,说道:“墨公子这话里有话,不妨明说?”

    墨止抬眼所望,只见着不远处便要到了天海关前,那巍峨雄关的身影似巨龙蛰伏一般横在远方,他左右张望了几下,说道:“隶王府所筹谋者,不在一个寒叶谷,不在这千里路途,所筹谋者,在千里之外的得失。”

    夏侯翀却笑意如常,不见半分情绪波动:“隶王府世代镇守北境,满心所求,皆是北境平顺,此番请你送信,也是为了不走官道,少些繁文缛节的通传罢了,你却说我家筹谋千里之外,你可知此行终点,可是京畿重地,墨少侠给我家扣得帽子,未免沉重了些。”

    墨止挠了挠额头,不禁笑道:“我曾以为,隶王府只有世子夏侯朔心思深沉,但方才听翀公子所言,才知道原来真正宝玉蒙尘的,却是你。”

    夏侯翀听到此处,面对着墨止突如其来的赞许,却并未露出丝毫喜色,只是淡淡说道:“我听不懂墨公子说得什么意思,你今日若不出关,只怕耽误行程,多耽误一日,寒叶谷中人,便多受几日封禁之苦。”

    墨止将手一摆,道:“不急,当狗腿子也要当个明白,寒叶谷这门派,本也极少与外界联络,只是这一遭我若走了个不明不白,到了京城不明所以,怕是也没命回来,我这一路前思后想,总有些事情想不通,但方才见了翀公子言行,总算略有所得。”

    夏侯翀瞳孔之中,似是微微抖动了一下,问道:“你有什么想不通的?”

    墨止说道:“第一嘛,北境隶王府,位高权重,府内高手如云,手眼通天,若要送信入京,即便不走官府流程,也必有其法,为何非要劳师动众逼迫江湖势力?第二嘛,你们动兵封谷,封的不是旁人,而是北境名门寒叶谷,这般撕破脸皮,莫非只是为了送一封信?若是两家就此翻脸,隶王府即便再无视江湖门派,但得罪了寒叶谷这名门巨擘的所在,怕也于掌管北境极是不利。这第三嘛,便是此信入京,究竟要交于何人,使得隶王府如此大费周章,不惜一反常态?你们封谷动兵,皆是个形式罢了,真正所图的核心,便是在于此信务须由江湖中人送入京城,交到那药铺手中,而你们隶王府又能与京城之中一个药铺有什么往来?故而那药铺必定只是个幌子,背后要交于的人,才是你们要联络的人,那么这个人地位,能牵动北府军大动周折,想必也绝非凡品。”

    夏侯翀初时听时,仍挂着淡淡笑意,但越是听着,面色便越是难堪,直至最后,他的右手已不自觉地摸到腰间刀柄之上,面色冷冽异常,好似时刻便要大开杀戒一般,墨止打量了他几眼,又笑道:“翀公子这便露了本心?怕不会连这一副面孔,也是试探在下的吧?”

    夏侯翀脸色冰寒到了极致,却忽然朗声大笑,方才满面风雪亦是转瞬之间化作虚无:“墨公子方才一席言语,真是教在下刮目相看了。倒不知墨公子方才三大疑惑之中,如今想通了多少?”

    墨止笑了笑,伸出手来,竖起拇指食指,收起无名小指,但那中指却只收了一半:“不多不少,想通了两个半。”

    夏侯翀笑道:“有趣,还请墨公子指教。”

    墨止说道:“这第一,北境隶王府横亘关外,麾下铁骑纵横无敌,看似天下第一军,但实则是尾大不掉,成了朝廷心腹大患,府中高手越多,朝廷疑心便越重,如今你们即便只有百骑军马出关,都需千里请旨,否则罪同谋逆,似这般严密布控,怕是府中高手皆在朝廷中有所记册,凡有一人忽然南下,皆难逃罪责,故而这一行,你们必定不可动用府内高手。”

    夏侯翀忽然摇了摇头,道:“墨公子说笑,若依着墨公子此说,我家本欲不使朝廷闻知,又为何动兵封禁寒叶谷,这不是明摆着告知朝廷,我们欲要动用江湖势力么?”

    墨止说道:“确是这个理,这一点我一开始也没能想通,但方才见翀公子这般泰然自若,我却忽然又想明白了。”

    夏侯翀笑而不语,静待墨止开口。

    “这一点,便是隶王府的心机所在,封禁寒叶谷,看似两家交恶,隶王府横行霸道,但其实,这全是做给千里之外京师朝廷看的,你们清楚得很,北境之中,有朝廷眼线,故而走出这一步恶棋,旁人看来,隶王府行事不拘礼节,随意封禁江湖名门,但越是这般,朝廷便越是相信,隶王府不过地方庸主,虽掌军二十余万,亦不足为惧,而且你们看似禁了寒叶谷,其心却并非为难孟家,反而是保全孟家的手段。”

    夏侯翀此刻双眼才忽然一亮,说道:“这由从何说起?”

    墨止说道:“北境隶王府府中高手不曾上报,却皆被朝廷登记在册,证明北境门阀之中,有朝堂耳目,且潜伏已深,隶王府兵马一动,看似将寒叶谷孟家推到了对立面上,实则是你们在北境诸多门阀之中,只信任孟家一脉,越是特殊对待,越是证明信任之深,反之,此刻越是攀附而来的马前卒,便越是证明自己是朝堂眼线的暗桩。”

    夏侯翀叹了一口气,道:“想来你方才所说的第二点,便也想明白了?”

    墨止撇了撇嘴,仰头望向苍天,说道:“你们封禁寒叶谷,除了实心信任之外,也是知晓,我身在寒叶谷中,我如今不在天下任何一个门派的门下,中原唯一知我过往的,也只有御玄宗,且如今怕是满门上下,皆以为我早已死在西北黄沙之中,故而此刻,我才算是真正的无影无形之人,比之寒叶谷众人,更是合适走这一趟,所以这兵围谷口,却是一箭双雕,精妙得紧。”

    夏侯翀说道:“那么我如此重兵相随,又有什么讲究?”

    墨止看了看远处军阵,整齐划一,笑道:“公子还是要考我?你们虽选中了我,却不知我是否有足够能力远走这一遭,若是心性愚钝,怕是进了京城便被取了性命,故而重兵随行,为的是让我说出这一番话语,若我一无所知,想不通透,便就地格杀,再选旁人,令兄夏侯朔事事筹谋在先,也必定选好了第二人选,若我死在此地,也有第二人选可带信入京。”

    夏侯翀问道:“我们愿你说,你便说了?”

    墨止说道:“反正说了也没什么打紧,不说反而招惹祸事,我为何不说呢?早说早了,节省大家时间。而且那第三点,我也不过想明白了一半,我觉得这个尺度,刚刚好。”

    夏侯翀此刻,眉眼之间,方才起了一股淡然杀意:“怎么个刚刚好?”

    墨止说道:“送信入京,说是给一个药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故而这背后真正要交付的人,品级必定不低,足有影响京畿安稳的能量,当今朝堂之内,能做到此事的,怕是不多,而北境隶王府坐拥北府铁骑二十万,已是天下侧目的军马王爷,这边疆军王要千里静默地联络朝中重臣,你们想的什么,不用我点明,大家也是心照不宣了吧?”

    夏侯翀听到此处,笑意渐散,脸上肌肉微微一阵踌躇,道:“墨公子可知道方才自己说了什么?”

    墨止看着他手扶刀柄,连忙摆了摆手,笑道:“公子急什么?这一点我也不过想明了一半,至于你们要联络谁,要做什么,我却不知,我也不感兴趣,我的任务,便是将信安安稳稳送到,然后便罢,我家中也是做镖局生意的,我可是童叟无欺,你的信笺,我半个字也不会看,那蜡封便是证据,你也不要瞪着个大眼睛看我,我虽想通了这些,却无心涉足王室争斗,这纷纷扬扬的朝堂汹涌,我半点也不会沾染。”

    夏侯翀盯着墨止,许久未曾言语,忽而长叹一声,苦笑道:“兄长说得对,你果然非同一般,但你方才所说,却将一人想错了。”

    墨止疑道:“想错了何人?”

    夏侯翀笑道:“你不是自诩聪慧吗?这一点便由着你入了京师再去思索吧,日头不早,你还是速速出关吧。”

    日头西斜,望着天海关渐入晚霞余晖之间,夏侯翀单人独马立在土丘之上,而墨止早已看不见半分踪影。

    “我说过了,启用此人,风险极大,却也极有价值,此人想得通透,却无心权谋诡斗,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夏侯朔打马而来,脸上一派笑容:“他这一去,京师之中,怕是要乱上一阵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秘谷

    孟元秋将身上裘袍缓缓解下,噗通一声地坐在椅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演了这么久,也当累了。”冷残从门外走了进来,双手敬持着那一柄百年不出的饮冰剑,递到孟元秋面前,姿态虽极是恭谨,但话语却隐隐带着笑意,“你将鎏霜剑给了墨止,对不对?”

    孟元秋瘫坐在椅上,双眸似是失神一般,但却看着极是放松,他一把便将饮冰剑抄在手中,那冷冽光华落寞百年,此刻泛着阵阵冰蓝寒芒,映照着面庞皆是一派寒霜:“其实我又岂愿如此?谷中除了你,也再无旁人知我心思了。”

    冷残左右望了望,压低了嗓音,说道:“想来自当年韦渡被迫入隶王府,也有不少光景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咱们竟连丝毫他的音讯都再听不到了,便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也不知这么多年,隶王府都教他做了什么隐秘之事。”

    孟元秋听到“韦渡”这个名字,久久无言,冷残见他面色凄苦,也不再多话,两人便是维持着一派古怪的安静,许久过后,孟元秋才缓缓说道:“虽无音讯,但渡儿的行事作风,手笔风范,却并非不可探寻。”

    “是啊,说起韦渡当年,天资之高,便是如今的正卿,怕也是不能及的,若不是当初谷内出了那等事由,需要隶王府出兵相助,咱们是绝不会将他送入梅城,为隶王府做事的。”冷残捻须长叹,即便是这张多年不见丝毫情绪的干瘪老脸,此刻也露出了丝丝憾色。

    “往事不可追,毕竟是咱们寒叶谷的腌臜事,也是我当年一念之仁方才留下的祸根,若是当初我一剑便杀了傅师兄,也就没有后面的诸多歹事了,说到底,仍是我的疏漏。”孟元秋慢慢地闭上双目,只是多年以来,他心中隐秘,都未敢轻言念及,虽已年深日久,但毕竟触动太深,每每专年此事,当年谷中厮杀的回忆便似潮水一般汹涌而来。

    冷残亦叹道:“当年傅朝元带着北桓鞑子偷入谷内,残杀谷内弟子,当时我们你我皆在闭关研习飞剑之道,待得听到异动出关之时,谷内弟子竟已死伤了大半,若非苏絮当时率领谷内弟子奋起应战,怕是仅剩的弟子也要全数交代了出去。”

    孟元秋面上忽然一阵哀戚,显然苏絮这个名字忽然闪在记忆之中,犹如利剑一般刺痛了他多年未敢轻动的神经,这位心中挚爱,是他终生大憾,及至今日,便是孟元秋早已登临绝顶武学之境,心境早已坚若金石,谈及此事,他仍稳了稳心神,说道:“苏絮当时......已有了身孕,依旧持剑作战,当年她可是平湖剑宫十三名剑首之一,若非怀着晴儿,即便傅朝元是我师兄,也绝不可能重创于她,只可惜,当时我练功正在紧要关窍,未曾听闻外界呼唤......”

    冷残当年正是为孟元秋护关之人,如何不知这事件前后?只是孟元秋此刻忽然提及,心中情绪所致,往事历历,便也自顾自地说了出来,他心知这位苏絮对孟元秋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为伉俪情深,矢志不渝,对这两位来说,也不过如此,单是孟元秋当年为了这苏絮,亲上平湖剑宫,连挫剑宫七位剑首,结下盟好,便足以看出用情之深,两人结下鸳盟,又共修寒叶谷武学典籍,将此前谷内杂乱无章的零落剑谱一一归档,又共同修整完善谷内武学精要,后来正魔大战之时,孟元秋得以一剑镇魔,亦是由于孟家剑法到了这一辈,才真正做到灿然大备,而这其中,夫妻协力自然是功不可没。

    孟元秋心怀遐思,眼前影影绰绰,皆是当年故旧:“只是苏絮伤后,谷内诸事,便只能由正卿与韦渡二人打理,但傅朝元虽被我击败遁走,却未曾远离,后又率兵复回,当时苏絮伤势反复,我心境大乱,境界未升反降,被傅朝元重创受伤,当时谷内再无一人是其敌手,若非渡儿当时深夜冒着风雪出谷,投奔梅城请来援兵,我这孟氏一脉,早在当初便绝了。”

    冷残叹道:“亦是如此,隶王府开出的条件,便是让韦渡入王府听命,多年来咱们也试了多少法子,却再无丝毫踪迹可寻,想来那隶王也是清楚咱们的手段,将韦渡隐藏得极好,多年来,我也查过江湖之上诸多大事,有些的确像是韦渡手笔,但却也不敢尽信,这孩子当初心思便狠辣,若是我所听闻的那些事皆是他所做所为,那么他如今心性武功,皆已大非寻常。”

    孟元秋点了点头,说道:“渡儿天资心性,都极是符合我这一门武学精要,人嘛,又是鬼精鬼精的,便和那......”

    冷残淡淡一笑,忽然接道:“便和那墨止极是相似,对不对?”

    孟元秋听了,倒也不惊不恼,只是说道:“到底难不住你,墨止那个孩子,天赐大恨,又经历生死,这般心思秉性,便好似渡儿重回身边一般,他又救过晴儿性命,于公于私,我都该调教一番才是,更何况,此次若要隶王府放渡儿回来,他们开出的条件便是寻得一人,为他们入京送信,这条件,比之此前他们所求,可是简单太多了。”

    冷残不置可否,只是言道:“怕是并非那么简单,你亲自教了墨止两年多的光阴,又将他安置在刃风谷流芳崖之中,这般待遇,便是正卿,也未曾得到,想来你也是怕这一行凶险万分,他有命去没命回,才助他这一日千里一般的进境,只是这孩子心性之中仍有倨傲,我们这两年说是磨剑,也不妨称作是藏剑,如今剑锋已成,你将他放回江湖,剑刃之上,若是见了血......”

    孟元秋哼了一声,站起身来,双眼之中隐隐透出光彩,那样的神色,甚是桀骜不羁,以他数十年来深居寒谷不出的经历来说,似是这般傲然神色,已是久未曾见:“宝剑守拙藏锋,但若不出鞘,便与凡铁何异?这剑既已磨成,又何惧以血开封?我既然愿意将他调教成才,为的便是要他出谷历练,他若只敢在谷中闭门不出,便是晴儿钟情于他,我也不会同意这段情愫。”

    冷残点了点头,道:“墨止这个孩子,的确奇货可居,但他两年之前身负重伤,行事作风尚且不避刀兵,此番武学造诣与当初已是不可同日而语,这下出谷,怕是会摔些跟头,触点霉头。”

    “少年嘛,若不狂些便不是他了,”孟元秋负起双手,缓缓踱步,“我也是看中了他这性子。闯祸自然少不得的,但你以为沈沐川、雍少余这些高手为何纷纷传他绝学武功?墨止这个孩子,武学资质自不必多说,但武学若要真到了高深之处,个人心性如何倒成了关键之处,似他那般诡谲机变又坚韧执拗的性子,可是不好寻觅,搞不好,未来天下绝顶高手之中,还要列上一席。”

    冷残忽然笑道:“你倒高看了他!日后成就如何,可是要先在这京师之行中活下来才能想到以后,隶王府掌管北境军政,几乎裂土封王,朝廷上下对其忌惮已极,而且隶王府中高手如云,却不敢调动一人一卒,反教墨止出行这一趟,你我多年与这夏侯一家子打交道,这般作风可像是他家一贯风格?”

    “夏侯翀倒还罢了,”孟元秋一边擦拭着手中宝剑,一边轻轻言道,“此人看似纵情声色,但能在京师当了三年质子而后全身而退,只怕天下世家公子之中也无几人做得到,只不过此人如今尚还只是潜藏志向,若真要振翅有为,还需时日磨炼。至于那位夏侯朔嘛,王府世子,可是要老练多了,据说当年开出以渡儿入王府交换出兵相助的条件,便是他年幼时提出来的,一个几岁的孩子便能以这一计拿捏了我寒叶谷多年,时至今日,他的城府筹谋怕是早已日新月异,更不要说调教出了这两兄弟的隶王爷,虽久不露面,但北境近几十年来大事背后,桩桩件件皆有他的影子,似是这么一家,父子三人,绝不可能放心由一个多边不靠的墨止来走这一趟京师。”

    冷残听到此处,也不禁紧皱眉头,道:“既是如此,却不知他家安排此行,究竟意欲何为?他们又怎知墨止必能办成此事?”

    孟元秋此刻却忽然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道:“但凡行事严谨,筹谋良久之人,他们办事,看似方法千条万线,但背后若要成功,便往往都有两个共同点。”

    “哦?”冷残暂且将手中茶盏搁下,问道,“你倒说说看。”

    “这其一嘛,便是不会只依赖于一个方案,”孟元秋笑着说道,“也就是说,墨止此行,虽看似隶王府选了个诸边不沾,看似早已不在人世的墨止来走,但以夏侯朔之筹谋,必不止一路人去送这信笺,甚至可能墨止这一路,看似大动干戈,封我谷门,实则是以这偌大动静,掩护真正送信的一路人马,只有这便足够吵闹,另一路送信之人才有绝对安全。”

    冷残听着,忽然打了个寒颤,他心中似乎模模糊糊想到了什么,但却又不敢细思,孟元秋与他对视一眼,继续说道:“没错,隶王府必定还安排了另一路送信之人,而那一路,才是真正的送信人。”

    “既然如此,你都猜到了这一步,又为什么同意隶王府的条件,允许墨止走这一遭?”冷残话语方才出口,只见着孟元秋目光好似飞剑一般扫了过来,那样凌厉,那样锋芒毕露,但也不过一瞬光华,但偏偏就是这一个警醒,让冷残猛地想得通透,“另一路真正的送信人......便是韦渡!所以,你才会答应隶王府要求的交换条件,由墨止为韦渡打这个掩护,甚至墨止在临行之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不过是一枚表面上的棋子。”

    冷残想到此节,不由得打心底里腾起一股寒意,不光是对梅城隶王府的忌惮,还有眼前这位多年老友,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认识了多年的故交挚友,可能早就已经涉身到隶王的计划之中,只不过这一刻,他不愿再去细思,但他的心却好似一台难以遏制的机器一样,抽丝剥茧般地推动着他继续向下思索。

    “你方才说,心思缜密之人除了凡事不止一个方案之外,还有一点,莫非便是......”

    孟元秋将手中宝剑一抬,剑锋霍然大亮,映得满堂生光:“正是!第二点便是,对于无用的棋子,绝不留存于世,也就是说,墨止此行,乃是必死之局!对隶王府而言,信笺送到,便是无用死棋,留之无益,于京师权贵而言,更无需留下对方送到手中斩首扬威的棋子。”

    冷残不知何时,手心已生出一层汗珠,他轻声问道:“既是如此,你为何......”

    孟元秋冷冷一笑,说道:“他们双方打的如意算盘,都是要墨止死去才是最好,但是老夫这一次,却偏偏要将这小子救回来。”

    说罢,孟元秋撒手一撤,饮冰剑几乎悬浮于空,发出一声呼啸寒风之声,孟元秋不待剑身下落,便在剑首之上弹指一触,饮冰剑受了内力催持,陡然间剑光大盛,剑气所致,满堂生寒,呼啸着便径直飞出堂去,剑锋削划之下,一株腰肢粗细的金刚柏便被齐齐斩断,饮冰剑剑势不休,绕着堂口一圈旋转,竟又飞回孟元秋手中。

    飞剑大成之境。

第一百九十九章 心锁

    重桓山巅,金阙峰前。

    这一日,正是御玄宗门内大较的最终一日。

    御玄宗门下诸弟子早恭身肃然,各自按着不同师承门庭,各自立好了方位,御玄宗立派之初,原有七脉传承,然而天时不与,传承数百年间,因着江湖仇杀及各宗隐秘,竟是绝了两脉,原先重桓山七峰并起的景致也是再无所见,及至今日,也只剩下了五脉师传至今。

    而五脉之首,自然便是这主峰金阙峰之一脉,这一支脉络,门下弟子禀赋最是上乘,门下长老亦是集全宗之先,便似那日头初升,率先照耀到的一座山峰,便是金阙峰,所谓“金阙朝阳紫麟开”,说得便是日头斜照,映得此峰恍若鳞甲喷薄一般的雄伟胜景。

    除却金阙峰这一首脉,余下几脉,倒没了明确先后,反倒是依着门下人丁兴旺与否,各自并排站定,除了金阙峰之外,人丁最为兴旺的,便是那齐云峰一脉,齐云峰紧靠金阙峰左首,乃是重桓山间第二高峰,其首座长老田烛,为人性子最是火爆豪烈,每逢下山,必斩杀妖邪之辈,声名远播,赶上近些年来,掌教真人辜御清深居简出,极少再问江湖事,反倒是这位田烛长老,名望扶摇直上,近些年来,慕名拜师之人络绎不绝,其中更不乏根骨上佳之才,因而这齐云峰的地位,亦是在不觉之间,攀升了上去。

    再列其次的,便是灵武、霜竹两峰,灵武峰首座谷道梁为人讷然不善言辞,做事低调谨言,门下众弟子也是随了他的性子,个个不言不语,但这一脉虽是不显山不露水,却是真金敛于石中,若论及门下弟子功法修行,即便是金阙峰也不敢说十成十地便有把握胜之;再说那霜竹峰,则稍显特殊,只因其门下弟子皆是女子收徒,首座宁若芙当年乃是御玄宗门下第一女侠,年轻之时泼辣勇决,不让须眉,眼下门内长老,说起来都是她当年师兄师叔一辈,却几乎没有一个人不曾被她追着满山乱跑,众人从来疼爱这个小师妹,即便是数十年后的今日,这位宁首座一个横眉,即便辜御清真人也要苦笑着出来打个圆场。

    五脉之末,便是玄岳峰,玄岳峰多年来虽也峰高万仞,但却位处最末,极难攀登,自古便有“登玄岳不若憾天”之说,兼之这玄岳峰一脉首座雍少余自家剑法虽是高明至极,但玄岳峰武功却是五脉之中最为艰难精深,若非资质奇佳,即便是名师在侧,到了一定境界,也再难寸进,故而这一脉人丁最是稀薄,多年以来,雍少余门下弟子仍是屈指可数,论及门人武学造诣,更是大多庸常,这么多年过去,也只有门下大弟子方泊远,四弟子杜泊浮还算有些进境,雍少余本身脾气古怪,这一番门内人才凋零,更是惹得他日日紧锁眉头,旁脉弟子见了这位师叔,更是无一人敢多说半句,纷纷绕路避开。

    “掌教师兄今日莫非还不出关吗?”

    田烛呷了一口茶,又望了望头顶日头,寒冬虽过,但这月份里,即便日头尚足,也不免担心着门下弟子禁不住峰上料峭,便开口问询。

    而此刻立身在金阙峰最先的,便是门内司掌门规刑罚的长老三云道人,他素日里为人极有威势,又是执掌门内赏罚,故而御玄宗八百弟子,哪里有人敢对他大呼小叫半个字?也只有这五脉首座之一的田烛最是不吝,语气之中也丝毫不见半分忌惮。

    三云道人笑道:“田师兄有什么可着急的?大较定在辰牌时分,尚且不到,今日乃是门内大较,角逐的是我宗门五年之内功夫最是精纯的弟子,如今弟子尚未到全,掌教师兄未至,怎的田师兄倒先坐不住了?”

    田烛抬眼望了望峰巅东首的一座八角铁楼,冷冷一笑,道:“什么弟子尚未到全,要等的,不过只有那姓徐的小子一人罢了!不是我说,掌教师兄对那徐浣尘业太过偏疼,他不过......”

    他尚未说完,却只听得霜竹峰首座宁若芙忽然冷冷开口:“田师兄今日话多得很,带着这么多弟子,还是少说些话为好,若是待会说错了话,会错了意,怕是在弟子面前,也跌下面来。”

    田烛性子虽烈,但心却机灵,自己话一出口,已觉出不妥,再看宁若芙,虽冷着一张面庞,但日头朗照,面颊如玉,浑似当年那颐指气使的飒然女侠,当即按住心头气,硬挤出一丝笑容,道:“宁师妹说得也是。”

    他话语虽罢,目光却仍死死盯住那八角铁楼。

    只见那铁楼楼高十数丈,分作九层,隐隐藏于古木枝丫之间,其门楣之上竖着一块残破不堪的木牌,上书“瀚海阁”三个大字,年深日久,三个字已极难分辨,但这瀚海阁之名,可说是天下皆知,御玄宗身为天下第一宗门,靠的不仅仅是当年正魔一战之中的赫赫战功,还有一点,便是门内瀚海阁中,广备天下武学典籍,其中珍奇绝学可谓浩如烟海,若是门内弟子资质奇佳,又有卓越表现,便可入瀚海阁阅览典籍功法,往往三五日的光景,武学境界便有突飞猛进之功,御玄宗自立派之初起,入瀚海阁的门槛极高,便是当今掌教辜御清,亦是凭着当年正魔一战之中出生入死,方才得了入阁十日的礼遇。

    而徐浣尘,已是入阁整整两年光景。

    这两年之间,徐浣尘闭门不出,更无人知晓他如今武学修为到了何等境界,连同此次门内大较,徐浣尘都始终未曾自首轮参与比试,只是前些时日,金阙峰数位长老亲自入阁,见了一见徐浣尘如今修为,而后数位长老自阁中走出之后,却是再无一人仍有异议,只是言说,以徐浣尘如今功力,已臻百年来同龄弟子之巅,即便是辜御清真人当年这般年岁,怕也绝无这般惊艳。

    田烛每每想到此节,便不由得暗里发笑,这一日大较终局,五脉之中,所角出这一日与徐浣尘相争的,便是他齐云峰门下弟子,名字叫做刘渊狄,大较比试以来,也是一路过关连胜,到了这一步,田烛多年来苦心栽培,不知花费了多少心思,更兼这位刘渊狄资质甚好,乃是田烛毕生罕见,这一次更是信心满满,将自家门下剑诀精髓尽数传了,若能在比试之时大破金阙峰弟子,那便是大大长脸。

    想到此处,田烛左右望了望,却没见着刘渊狄身影,他心下略觉不妥,毕竟方才自己还念叨着徐浣尘竟不早早现身,而眼下却是他自家弟子竟也不在左近,他招了招手,立即便有弟子跟了上来,田烛皱着眉头说了几句,那弟子慌忙便跑了去。

    宁若芙冷眼旁观,此刻又道:“怎的,田师兄自家弟子竟也未至?”

    田烛白了她一眼,自知理亏,却也并不言语。

    而此刻,却忽然听得传来锣鼓唢呐之响,隆隆隐隐,似是相隔甚远,但金阙峰何等高度,众人能听到这响动,想来吹奏之人竟已过了山门,四脉首座觉出不妥,登时便站起身来,这四人在门内地位仅次于掌教辜御清,同时起身,一众弟子不明所以,各自被惊了一跳,霎时间人群耸动,田烛心中担忧着门下弟子,当即便道:“来者不知是谁,我先去看看!”

    说罢,足下一蹬,腾身便走,他心急如焚,竟连脚下坚石都被一脚蹬了个粉碎,只是他身躯甫动,却忽然见着眼前一个黑黢黢的事物迎面便撞了过来,田烛不暇细看,只觉得来物势挟劲风,想来投掷之人决然不怀好意,武学内力更是不俗,当即一掌横出,只是却不曾想,这黑黢黢的布包竟与他掌力相抗,却是遇力即散,当即便被拍做数块,凌空解体,一堆堆不知名的碎块凌空掉落,许多霜竹峰的女弟子最是眼尖,待得看清落物,当即被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原来落下碎块,不是旁物,竟是一块块被人斩得粉碎的人体!

    田烛何等眼力,透过眼前一派血污,却瞥见迎面自山门处,浩浩荡荡走来一票黑衣,领头一人颌下生须,长得又瘦又高,面颊却又煞白一片,田烛怒道:“哪里来的妖人,脏我道宗胜地!”

    他怒吼隆隆,掌力不老,兜头便又朝着那人面门劈去,而他这一掌,却是全力施为,滔然莫当,而那人黑袍一扬,竟是自腰间举起一颗头颅出来,而这头颅面庞,却是惊得田烛一声大叫,掌力顿然便止,原来那头颅之主不是旁人,正是齐云峰门下多年来苦心栽培的徒弟刘渊狄。

    而那方才碎裂四方的尸身,想来也是被来人以利器斩成数块的刘渊狄躯体,田烛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自问走南闯北,所见魔道手段,也不过如此,但何曾见过这般凶残手段,但他不过是这一个晃神,那长须之人已是闪身至前,与田烛面面相对,而那人眼眸之中微微一颤,好似涌起一股看不清的血色大雾,田烛一个不慎,只觉得浑身霎时间酸软酥麻地甚是舒服,方才脑中诸般怒意,也是转瞬之间不剩点滴,满心只想着,要这酥酥麻麻的感觉,须臾不离自身才好。

    众人只见着田烛浑身左右摇晃了几下,竟将手掌放了下去,整个人好似木偶一般,径直走到长须人身后,面色木讷,再听不到丝毫言语。

第一百九十八章 情谊

    “哎呦......哎呦......”

    闵清泉揉着膀子,一脸憋屈地从金阙峰演武坪上走了下去,而一旁的皮瑞清,脸色忍得通红,显然藏着笑意,这两人当年与墨止在金阙峰上大打一架后,面子上折进了土里,几年以来都成了门内笑柄,如今掌教真人辜御清常年闭关参道,修悟道法,御玄宗为首一脉的金阙峰,倒是以三云道人说话最是合用,这两个人当年丢了大脸,故而三云道人闲来无事便要将这两人调过去耳提面命一番,这一日正是方才加练已毕。

    “要我说,师傅也实在是太过严苛,当年我不过是输了一招半式,他可足足折腾了咱们两年光景!”

    闵清泉脖颈上一片酸疼,略略一动便是一阵龇牙咧嘴,而皮瑞清虽与他整日同处,但论及年齿,倒还算得上他师兄辈分,自然也长他不少,只见皮瑞清当年生得肥胖,两年下来,倒也不见瘦下多少,此刻只是说道:“怪得谁?谁教你当年输给了那个‘小祸害’?当初还以为你三拳两脚便要打趴下他,也好教玄岳峰的雍矮子面上无光,谁承想反倒是你出了大丑!师傅记挂着当年之事,自然处处磨炼你。”

    闵清泉“啐”了一声,说道:“啊呸!皮师兄可别再提那小祸害,姓什么来着?哦对了姓墨,反正是黑不溜秋的姓氏,当年故作蠢笨,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若非如此,哼哼......”

    皮瑞清笑道:“夸口自然由得你,我后来可是听了师傅与田烛师叔复盘了你二人当日对决。”

    闵清泉脸色一红,其实当日他与墨止一战,虽然墨止武功之上尽是破绽,处处看着不过初涉武道的新手,却寥寥草草,模模糊糊地夺了胜果,当年闵清泉自家学艺也未到纯熟,自然看不真切,但两年间功夫大有长进,心下也回想当日,总觉得仍有蹊跷,这一番被皮瑞清提到师长复盘,更是坚定当初所料,不由得问道:“怎的?师傅也说那小子故弄玄虚是不是?”

    他二人沿着山路,便朝着弟子静舍走去,皮瑞清翻着白眼,口中淡淡说道:“也大差不差,师傅只是说,当初你二人一战,墨止看着不通武学,但其实当时招式之间,却好似看透了你剑法之中的疏漏,处处躲闪反击,愚莽之下,却尽是关窍,有好几处解法,连师傅与田烛首座都是思忖良久,方才想透,总之说了许多,我记不下那么多,只是说墨止所学的,怕不是那么简单。”

    闵清泉冷冷一哼,道:“可不是么!小祸害是大祸害带上山来的,那沈沐川是什么身份,可是当初咱们御玄宗门下弃徒,这个家伙可是精通门内剑法,想必是出了宗门,也再无视祖师清规,将咱们门内剑法的破解之道,尽数传给了小祸害,专门来教咱们御玄宗弟子难堪的!”

    皮瑞清摆了摆手,说道:“师傅当时也有此怀疑,但后来也想到,沈沐川即便通晓门内剑法剑诀,也未必便能将这剑法之中处处隐秘疏漏全数看清,毕竟你当日所用凝光剑法,可是自祖师一辈便流传下来的不变之法,饶是沈沐川多深造诣,也不可能破解得这般清楚。”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只是猜测不透,其实沈沐川又何尝传了墨止御玄宗剑法隐秘?御玄宗剑法精要及破解之道,皆是墨止独自身陷忏过峰山洞中,所见石刻图谱,独自记下来的法门,至于这石刻图谱究竟出自哪位前辈高人,可就再不清楚了,皮闵二人又如何猜想得出这其中还有这样一折因由?数语之下仍讨论不出个结果,两人身上又酸又痛,不由得再起了气恼,顺便便口中辱骂了墨止与沈沐川几句,算作出气。

    “如今那大祸害不知所踪,小祸害死在西北关外,也算天道有常,这两个人心术不正,若是活下来,反倒是咱们宗门隐患!”

    皮瑞清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左右看了看,小声说道:“可不敢乱说,据说当年那小祸害与徐浣尘深入西北边关,虽未查探到补天门灭门之事,但却阴差阳错参与了卢龙关血战,那徐浣尘回到宗门之后不久,朝廷嘉奖便也到了,据说卢龙关初时未及抵御北桓鞑子兵马,还是墨止献身黄沙,招来了大片飞鸦,拖住了北桓军阵,才让西北边军有了还手余地,如今墨止虽然身死黄沙,但若是被雍少余听到你背后议论,那个倔梆子可不讲什么情面,将你吊在玄岳峰后山鞭打也是能的。”

    闵清泉听罢,登时便想起雍少余那一张铁板似的面孔,雍少余门下人丁虽是稀薄,他本人性子又古怪至极,但单论玄岳峰门下武艺,却极是精深艰奥,雍少余手上功夫便是在御玄宗门内,怕也列得上前三地位,他想到此处,心中恐惧,但嘴上丝毫不服软,只是说道:“有甚可怕!这域外的传言也能当真!墨止一个凡夫俗子,怎的便能招来飞鸦助阵了?怕也是不知从哪学来的奇诡妖术罢了!雍矮子门下真有这通天彻地之人,今年门内大较,他玄岳峰方泊远杜泊浮怎的首轮便纷纷落败了?”

    皮瑞清听得只是心惊肉跳,他年纪长于闵清泉,性子也更显沉稳,此刻低声说道:“岂能不信呐!徐浣尘回来也是一般说法,他那次西北边关一战,可是出了大力的,据说单骑白马出关,百里独创北桓军阵,这不是回来便赐了随意出入瀚海阁的礼遇?”

    “哼!”闵清泉听到此处,心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只是说道,“说起那个徐浣尘,也是个不明事理的,平日里便冷着面孔,好似天生便比谁高了一筹似的,这两年了,竟是不出瀚海阁半步,依我看,他功夫也不过如此,这一次倒不需从首轮比起,径直可参与这最后一战,若是此战再胜了,据说便要随掌教真人研习那‘太初纯阳手’的功夫了。”

    皮瑞清瞥了瞥嘴,说道:“人家如今可是掌教真人心尖上的弟子,那瀚海阁中多少珍藏典籍,这两年间怕是他功夫又要大有长进,只不过徐浣尘性子倒也罢了,毕竟是咱们金阙峰门下弟子,这一次若是能将那齐云峰的刘渊狄一举胜了,那可教田烛大大失了颜面。”

    闵清泉笑道:“这偏疼的果子不上色,师尊等人越是看重,怕是明日便越是丢人现眼,徐浣尘两年不出瀚海阁,谁也不知他如今功夫究竟如何,兴许一个人在里面睡了两年,功夫大退也是未必!反观那刘渊狄这两年可是占尽风头,据说啊据说,田烛连‘八方拜剑势’也传给了他,你可看了刘渊狄此次大较比试,几乎全是一招必胜的路子,似这般功架,徐浣尘两年不与人交手,如何打得过他?”

    两人正说话间,忽然听得身后“蹬蹬蹬”几声靴子响,似是有人速至,两个人话里尽是不妥,听得有人速速而来,登时一惊,待得回首望去,只见着松柏森森,哪有旁人在?他二人对望一眼,也不知方才是出了幻听,还是真有人转瞬便失了身形,若真是这般身法,怕是连门内长老也未必有此功夫,两个人额上冷汗渗出,也顾不得什么身上疲累,飞也似地便连滚带爬,下了山道。

    而此刻,一阵山风吹过,松柏之间,却立着一个蓝袍少年,面色雪白,五官俊俏精巧,只是这般朗朗风姿,却不带丝毫表情,正是徐浣尘,他看了看皮闵两人鬼哭狼嚎地跑了出去,歪了歪头,身形陡然便坠,形若飘风,连着闪过三四道山坳,待得四下里人声渐息,忽然看到眼前林中,静静立着一道身影。

    徐浣尘身法奔驰急速,然而待得望见那身影,却恍然顿止,飞鸢般地在青竹竹身之上一触,身躯便已跃至地面,足见着地,不出半分声响,想来是如今轻功造诣已非等闲可比,却见着他朝着那身影深深一拜,道:“弟子徐浣尘,拜见雍师叔。”

    而那身影,便是当初墨止师傅雍少余,只见他一身淡黄道袍,不持云帚,不携配剑,五六尺的身量,满面黑须已显出零星灰白,但单说这副面庞,与这宗门宗师的身份,却是绝不相称,雍少余见了徐浣尘来到,面色也未见和缓,反倒重重一哼:“那两个家伙话里话外这般怨天尤人,我便是出手教训,三云又能奈我如何?”

    原来方才,雍少余恰巧路过,听得了皮闵两人所说,登时气得火冒三丈,便要出手教训,可中途却被徐浣尘出手阻止,雍少余上下打量了一番徐浣尘,说道:“方才看你出手,功力比之两年前,已绝不可同日而语,这两年间,你看似不出瀚海阁半步,但暗地里却随着泊远等人到西北边关寻了老七两次,也算耽误了你修习时日,但却仍能到这般境界,掌教师兄果然没看错人。”

    徐浣尘拱手道:“师叔言重了,墨师弟当年与我一同深入漠北,若非墨师弟,怕是如今卢龙关已然失陷,似墨师弟这般的人物,浣尘也不愿他就此陨落,只是可惜,这些年过去,却未曾探听到丝毫消息,不知此次,雍师叔可查到什么消息?”

    雍少余想到这位当年凌厉诡谲的七弟子,心中便一阵不是滋味,此刻面色也略显凄苦,摇了摇头。

    徐浣尘长叹一声,说道:“墨师弟为人机灵得紧......”他这般说着,但其实自身也是心如明镜,即便是再机灵的人,孤身陷落关外敌阵,也是十死无生之局,何况当时墨止身上重伤难愈,而这一节,他却担忧雍少余更加担心,故而始终未曾言说,但他到了如今,这“吉人自有天相”的几个字却是决然再说不出口的。

    雍少余摇了摇头,说道:“罢了罢了,人各有命,道行无根树,他来时便是飘飘零零,只是怪老夫未曾护得好他,你既然自西北回来,即便记挂着他,也莫要太损心力,明日大较,等着看你笑话的,可不止那两个弟子,刘渊狄是近年来宗门青年一辈翘楚,你可万勿轻敌,若是败了,怕是我家老七在天上也要笑话你。”

    徐浣尘微微一笑,他生来俊俏,只是往日里冰冷惯了,这忽然一笑,也不知因由,只是拱了拱手,道:“谨遵师叔之命,弟子尚且要回瀚海阁中,便不打扰师叔了。”

    雍少余点了点头,两人就此在林中作别。

第二百章 逼迫

    来人口中嘿嘿冷笑,一对三角眉眼似是匕首一般横睨眼前众人,仿佛这名动天下的御玄宗上,如云高手,在他眼中,竟是不过如此。

    而此刻,众人眼见田烛身为宗门五大首座长老之一,此刻却恍惚之间呆若木鸡,浑似提线木偶一般被人收归身后,目光不见半分清灵,即便是门内诸多长老,也不曾见过这等邪门功夫。

    齐云峰门下一众门徒更是被眼下情形惊得无以复加,此刻刘渊狄尸身散落一地,而此人如今亦是御玄宗门内年轻翘楚,大有未来接任一脉首座之势,年岁虽尚轻,却已跻身江湖一流高手之列,但此刻被眼前之人悄无声息地斩掉了头颅,再看看自家师尊首座竟一招未发,便被夺了神智,门内一众弟子只觉得心内如遭冰封。

    从来急中生乱,齐云峰一脉弟子甚多,功夫不俗者亦有之,当即便有两人挺身而出,飞身执剑便朝着来人面门挑了去,这两人功夫原已不弱,剑法势头甚是迅捷,角度拿捏又颇为精准,两个人剑到半途,倏忽变招,其中一人剑势攒刺来人眉心,而另一人却陡然提速,绕道那人身后,伸手便去抓田烛衣衫。

    两个人贸然出剑,配合法度亦算严整,只是方及此刻,余下四脉首座面色却均是大为异变,雍少余正待开口,却已是不及,只见着那抬手抓田烛衣领的弟子显然轻功更胜,脚步稍点几下,便闪过来人,而那人端身矗立,似也全无防御之心,眼见那弟子抬手便要抓住田烛衣衫,可恍惚之间,却听着一声痛苦至极的嘶吼声响彻演武坪,那奔得最先的弟子,竟是顷刻间浑身浴血,整条手臂,竟被田烛死死钳制手中,内劲一加,力不可止,竟将那弟子一条手臂整个拽脱下来。

    霎时间,那弟子半边身子血似井喷,整个人嘶吼着哀嚎打滚,不多时便即倒地不再动弹,而田烛此刻亦浑身沾着自家弟子的血浆,立身不动,面色仍是迟滞呆板,不见半分神识。

    众人尚且被这一幕惊得战栗,却见着田烛身影一晃,忽然又闪到另一个弟子身前,双指凌空一夹,三尺铁剑竟拗不过这一对指头,“啪”地一声便似竹筷一般,被他两指撅成半截,旋即指力送出,那半截断剑转而横贯弟子胸膛而出,只见着两名弟子方才还列阵迎敌,转瞬之间却纷纷死在自家师尊手中,而这手段酷烈凶狠,却绝非御玄宗武功门路,想来竟是田烛神识已乱,虽仍留着自家雄浑内劲,但手段行事,却已与那神秘人心意连同,成了阴刻狠毒一脉。

    门内大较出了这般事由,宗门之下自是无人不惊,三云道人额上冷汗涔涔,忽然听得身畔传来一声极是低沉的声音说道:“已出了人命,三云师兄还不请掌教师兄出来主持大局吗?”

    三云道人回首一望,说话之人,正是雍少余。

    “掌教师兄这些时日闭关正到紧要处,吩咐了不可打扰,眼前来敌不过百人,尚未到非要劳烦掌教师兄的地步不可。”

    三云道人冷冷说着,却见他双足踏地,形若飞鹤,跃到山门之前,沉声喝道:“阁下学得一身偏门邪术,乱人心智,如今到我宗门大开杀戒,究竟是什么身份?”

    三云道人多年来司掌门内刑罚,性子本就刚烈,练功路数又偏重阳刚一路,这一声怒喝真似道门金刚重临人间,震得山岳之上松柏簌簌,四下里云雾弥散,复见天日。

    那人抬眼望了望三云,口中笑道:“道门之中,如今可是你御玄宗为尊?”

    三云道人哼道:“大道万千,岂有一门为尊之说?只是蔽门派当初多杀了些为祸世间的魔头邪道,江湖同僚多给几分薄面罢了。”

    来人点了点头,略一招手,却见人群之中,陡然立起两道杏黄色大旗迎风招展,众人打眼望去,只见左旗上书“天道临凡”四个大字,右旗上书“奉天伐罪”四个大字,这八个字笔走龙蛇,飞扬跋扈,笔力雄健,似是要将毕生野望,尽皆付诸笔尖一端,众人看着这八个大字,只觉得字间一股睥睨世间的雄浑气概,跃然而出,仿佛尚未曾见这手书之人,但那登临绝顶,一往无前的气势,已是尽在眼前。

    来人昂首大笑,口中说道:“在下,圣教门下,鱼向晚!”

    原来此人正是当初暗云庄中,以化魂大法操控人心的鱼向晚,而自当日,孟雪晴等人被墨止于这暗云庄中救出,鱼向晚随后亦不知所踪,直至今日方始复出江湖。

    雍少余心下暗暗寻思:“江湖上也曾流传过已诡异功法策动人心妄念,加以操纵的功夫,只是皆已失落多年,且似这般邪功,行的不单是体内脉络的功夫,仍需苦练心脑一脉,稍有不慎,轻则痴傻,重则当场殒命,当真是万中择一的偏门,且若要操纵江湖高手心智,则更需功夫,以田烛如今功力,能被顷刻间制住,这鱼向晚心念邪功的造诣怕是数十年来皆再无二人可比。”

    三云道人看着那两面旗帜,只是冷笑几声,说道:“我还道是哪路高人?原来是当年魔道回来了,也难怪学了这许多鬼蜮伎俩,登不得台面!当年尔等先辈运势未绝,尚且敌不过我正道同盟,如今潜身缩首数十年,莫非还要翻起什么浪来?”

    鱼向晚拱手说道:“圣教当年败了气运之争,自然自承其辱,只是天下气运,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也当是我圣教再起之时,阁下只道我这化魂大法是邪门歪道,焉知旁人不愿被我这功法操纵?”

    他说罢,袍袖一扬,只见身后百余人,尽皆除下面罩,却见着个个面色皆灰白呆滞,俨然各自都受了鱼向晚化魂大法的操纵,而三云道人不过略略一望,心下却已是凉了一片,原来鱼向晚身后跟着的百余人,却并非什么魔道中人,个个皆是当今武林正道近些年来神秘失踪高手宗师。

    “太乙门游龙真人,正一道双全子,点苍黄袖,凉溪怪剑......”三云道人目之所及,只觉得眼前熟人甚多,一眼望过去,若非是如今情势紧急,几乎好似是正道同盟前来御玄宗做客一般的景致,然而这些昔日同道好友,此刻却是各自成了旁人手中兵器,再无半分自家念头,三云道人看在眼中,心下也不禁犯寒:“从来江湖高手,心智坚定,越要动摇这些人心念,越是艰难,可此人竟能同时使这么多高手臣服脚下,这等心念操纵的功夫,怕是当世第一了......”

    鱼向晚说道:“在下今日前来,不为其他,只是听闻今日御玄宗门内大较,想来五年一试,当是门内俊杰相聚,上山时便不小心撞上了那散了一地的小兄弟。”他这般说这,手指却是指了指尸身散落的刘渊狄,“稍稍试了下身手,只觉得......啧,也不过如此,若是正道年青一代皆是这等身手,怕是这两道运势,当真要逆转过来啦!”

    田烛在他身后,似是皱了皱眉,身子也略略抖动了几下,但旋即又复归不动,好似心智又被那化魂大法重新夺回。

    三云道人面色寒若冰霜,猛地踏前一步,说道:“阁下既是江湖高手,与我门下弟子交手,算什么本事?老道士今日身子骨不爽,恰好愿与阁下赌斗一番,见个高低,也教阁下看看,天下正道,倒是变了运势没有!”

    鱼向晚耸了耸肩,好似全不在意,说道:“正道领袖御玄宗若要讨教,自然是乐意之至,只是嘛,在下还是要提醒一下三云道长,方才杀死那刘小兄弟的可不是在下,而是这位。”

    说着,鱼向晚向身旁一让,却从身后又走出一个人来。

    “这位是......”三云道人见着来人年齿尚轻,不过二十岁上下样貌,面色如玉,唇红齿白,极是俊朗,只是这俊朗之下,却少了几分阳刚气,但目光炯炯,眉眼之间尽是傲气,显然神识灵明,并非是被鱼向晚操纵了心神之人。

    鱼向晚笑道:“自然是在御玄宗大较之日前来讨教,那我自然也需带着我圣教门下年轻翘楚而来,只是却不曾想,贵派门下弟子,倒是这般不中用。”

    三云道人心下寻思:“这少年看来功夫倒也不俗的模样,他既然推出自家年轻弟子参战,我等老一辈人便不能出手,只是谁知道究竟是何人杀的刘渊狄,若是你教手下高手杀了我门内弟子,又随便找个年轻人径直要我宗门弟子的难堪,如何是好?”

    只见那少年青衣飘飘,腰间悬着一柄湛清碧绿的长剑,拱手笑道:“莫非御玄宗门下弟子皆无有能耐,连为同袍报仇都不敢了吗!”

    他这话声音极是嘹亮,几乎人人可闻,又望了望刘渊狄尸身不远,众人虽皆知齐云峰门下近些年来跋扈飞扬,但毕竟分属同门,何况又被人叫阵到了这等地步,当即群情耸动,不少人皆要上前比试,只是不见三云道人开口,也无人真敢上前应战。

    “师傅,三云师叔为何还不应战......”方泊远低声问道。

    雍少余目光死死锁住眼前,说道:“那少年看着颇有气度,只是不知深浅,若是真的能悄无声息杀死刘渊狄,怕是这番功夫,已胜过门内所有年轻弟子,即便徐浣尘此刻出关,也不知能否胜他,三云此刻必定心中权衡,不可再送其他弟子殒命。”

    而此刻三云道人独立山门之前,威风气度自然严整无比,但毕竟无人应战,时间久了,也自短了气势,那少年等了许久,不禁笑道:“原来御玄宗门内大较,竟不过是这般三分三的能耐!依我看,这山门之上什么玄门正宗四个大字也过于欺世盗名,倒不如,教我今日为你们改上一改,叫做‘群鼠积聚’如何!”

    鱼向晚笑道:“有趣有趣,叶兄弟这一改便是合了当下情景了!”

    叶姓少年哈哈一笑,轻飘飘地跃上半空,腰间青剑便朝着山门石刻点了过去,众人单是看他这轻功举重若轻的态势,已是了然他功夫非凡,再见他手中青剑剑芒凌厉无比,更是明白此人绝不简单,只是御玄宗山门建成百年,岂可随意容忍涂改?

    雍少余面色一凛,再顾不得什么长幼秩序,率先便要飞身阻拦,只是他一口气方才蕴含胸间,却忽然听得一声“吱呀呀”的木门响动,众人皆知这金阙峰上,除了瀚海阁之外,再无此等腐朽木门。

    瀚海阁的大门,缓缓打开。

    一道剑光,似电一般激射而出。

第二百零一章 讨教

    众人只见着那瀚海阁大门缓缓而开,恍惚之间,却见一道明晃晃的剑光自阁中激射而出,其势甚速,破空之响疾劲而起,剑路所向,正是那叶姓少年腾跃方位。

    御玄宗门下一众弟子只见阁门敞开,却不见阁中有人露面,但瀚海阁两年之间,只有徐浣尘一名弟子涉身其中阅览典籍,不必猜测便是他在阁中所发此剑,但眼下他身在阁内,运剑力道却好似奔雷飞电,势道、准头、角度、方位拿捏得无一不精,单说是这一剑上的功架,便是门内长老,也未必敢说有他如今之能。

    叶姓少年本正腾跃半空,手中青剑亦不出鞘,只凭着那一道青蛇皮剑鞘,便朝着御玄宗山门匾额点了过去,却忽然听得耳畔响起一声嗡鸣,刹那间却见着一柄铁剑刺了过来,又不见剑手,心中不由得一惊,低声叫了句:“好家伙!”抬手横剑便封,只听得“苍啷”一声响动,那铁剑轻轻一颤,失了劲道,反插地面,而这少年却是手上大震,青剑收在鞘中也略显轻吟,整个人向后一纵,回了地面。

    “阁中不知是门内哪位高足?可是姓墨的么?怎的不敢见上一面?”

    叶姓少年漆黑的瞳孔死死盯住那古旧高塔,眉眼之间似是蒙上几许哀怨,但瀚海阁只是敞开大门,半晌也无人应答,叶姓少年等了许久,兀自冷笑道:“似你这般,怕也只有这一剑的风采罢了!”

    雍少余听得双眉倒竖,那叶姓少年口口声声便问瀚海阁中弟子是否姓墨,而天下墨姓本就稀少,近三十年以来,门内所收墨姓弟子也只有墨止一人,他看那少年年岁也不过十八九上下的俊俏模样,武学亦算不俗,如何又能识得自家亡徒墨止?他此刻心中忽然一动,暗想:“莫非这少年竟曾见过我家老七?若是如此,我这做师傅岂能不闻不问。”

    他正要出列前行,却听得那少年又朗声喝道:“既然姓墨的臭小子不敢相见,玄岳峰可敢有人出来!”

    这一下点名道姓,竟直直点到了自家头上,雍少余袍袖一挥,便要上前,却忽然臂上被人轻轻一拽,回首望去,只见宁若芙清清冷冷地站在身畔,轻轻地摇了摇头。

    与此同时,只见着一道身影,自瀚海阁大门之中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正是徐浣尘,却见他青衣木冠,脸色微见苍白,可面容丰神俊秀,端得是一副博雅卓俊的青年英杰模样。

    叶姓少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啧了一声,说道:“你不是那臭小子。”

    徐浣尘历经两年,首次于众人面前踏出瀚海阁,走出檐下,被日头映得微皱其眉,冷着面庞,不言不语,只是淡淡瞥了眼前少年一眼,径自走向那倒插在地的长剑。

    “宗门尊长,岂是你说见便见的。”

    徐浣尘的话语单薄寡意,似是一缕秋风般直送入耳,此刻他已走到长剑之侧,探手便要握住剑柄,提将起来。

    叶姓少年被他说得一愣,见他欲要拔剑,却忽然笑道:“你要取剑,我偏不许!”说着,白玉一般的手掌朝着剑柄重拍而去,掌至半途,他冷眼却见徐浣尘仍是不疾不徐的探手去取,好似自己人在一旁,他毫不在意一般,便倏忽半招,化掌为刀,反朝其肩头斩了过去,变招速度之快,发力方位之准,着实是迅捷万端。

    “这小子好狠的手法!”雍少余心下暗吃一惊,“刘渊狄已死,门内大较就此绝了一位翘楚,若是浣尘再受了折损,宗门人才岂非凋零?”

    他想到此处,正待发力挣脱,却听得前方“嗤”地一声闷响,却见着徐浣尘竟是不闪不避,反而左肩前送,硬接下了这一记手刀,众人尽皆看出叶姓少年这一下变招,狠辣无比,若是寻常门内弟子,便是运足气劲,挨了这一下,也非得重创败退不可,但徐浣尘左肩接下这招,却浑似无事,反而肩头内敛,反将那地上长剑“唰”地拔了起来。

    但说来也怪,叶姓少年那手刀砍在肩头,却始终不曾离开,反倒好似被磁力吸住一般,竟随着徐浣尘行止而行止,徐浣尘俯身拔剑,他手臂亦随着下沉,徐浣尘掣剑而起,他手臂也随之高抬,好在徐浣尘始终全然无心争斗,只是着眼眼前剑身,好似这柄再寻常不过的铁剑,才是他心之所向。

    “雍师兄,且先莫要出手,那少年,并非男儿。”

    宁若芙话语之间全无半分情感,平淡得像是一滩死水,但话音语调却绵软顺耳,煞是好听。

    雍少余听罢,不由得仔细观瞧,却见那少年比之徐浣尘稍矮了一头,但也算得上芝兰玉树,丰神如玉,更兼面颊好似宝玉璎珞一般自然生辉,看着极是细腻,一对眼眸流波楚楚,却非少年凌厉神色,且此刻手刀被徐浣尘一肩吸摄,更是略显急躁,面红耳赤之下,犹带几分悄然羞涩,的确也非男儿神情。

    宁若芙说道:“这姑娘易容之术也算高明了,但女儿假扮男儿身,无论如何,这喉结与胸脯却是伪装不得。”

    宁若芙多年清修悟道,心间早不碍于男女之别,此刻说起来,倒也不避讳太多:“你且看那姑娘喉咙,可是并无喉结?”

    那少年皓颈似玉,纤秀雅观,且胸膛饱满玲珑,的确便是女性体貌。

    却说那叶姓少女满拟着这一记手刀阴狠无比,便是给江湖高手挨了,也非得重伤呕血不可,但眼前这男子却笔直地将肩膀递了过来,岂料自己一刀斩了下去,却被肩上一股莫名吸力死死拽住,任凭自己运功冲撞,却始终不得脱手,自家手掌始终被他肩头力道死死锁住。

    “这是......流云虚劲......”叶姓少女低声念叨,“这本该是剑上气力,你却能以躯体掌握,你莫非比那姓墨的小子更加厉害么?”

    徐浣尘这才将长剑收回腰间,轻声问道:“你一直问我墨师弟下落,你倒是何人?”

    女郎说话间又连着数次方位,试图将手臂抽了回来,却始终难以做到,索性冷笑道:“小爷我要问谁,与你何干!”

    徐浣尘说道:“你并非男子,又何必自称什么‘小爷’。你可是认得我家师弟?”

    女郎气道:“死了!早死了!你问我作甚!”

    其实这女郎并非旁人,而是当年暗云庄外,与墨止分道扬镳的叶小鸾,当夜快语诀别,事后又心下暗暗不舍,亦曾追回故地,可哪还有墨止半分影子?此刻她与鱼向晚乔庄魔道,重回御玄宗,说是要与名门大派较量武学,实则也要看一看这当年情郎如今情形,她满心想着,以当初墨止那般资质,必定得入瀚海阁观阅武学,但谁承想所见的却是徐浣尘,当下心中苦恼,更是不会好问好达,开口便是一个“死”字。

    岂料她说者无心,听者却是有意,她遇见墨止时,西北卢龙关大战已然结束,自然知晓墨止不曾死在乱军之中,但如今御玄宗中众人皆以为墨止早死在西北黄沙之中,即便是雍少余多次远赴西北,也不过是欲要寻到墨止遗骸,归藏宗门山林之中,落个入土为安罢了。

    故而她这几声嗓音嘹亮至极,说是墨止早已死去,虽是轻嗔薄怒,带着几分少女娇羞,但徐浣尘听着,却是忽然升起的希望又复幻灭,心念稍瞬之间,肩上力道松解,叶小鸾登时抽手出来,恨道:“他既不在,我今日便领教贵派高招,倒看看你有甚资格入这瀚海阁!”

    说着,青剑斜撩,虽不出鞘,却剑路诡谲万千,御玄宗内多少用剑高手看了无不称其,但徐浣尘此刻却垂头丧气,只是摇头叹气,全无半分躲避之意。

    他方才肩头接刀,已是将众人惊得不行,此刻见叶小鸾青剑用出,更是不敢怠慢,却见人群中一声怒吼,冲出一名黑须道人,众人一见,都认得那是齐云峰座下长老,称作灵笃散人。

    灵笃散人方才见了自家得意弟子刘渊狄被人斩成碎块,心中已怒气大盛,再看着首座长老田烛被人顷刻间夺了心智,更是大觉面上无光,及至此刻,徐浣尘始终不避不闪,他心中煞是担忧,若是门内大较两名年轻翘楚,一日之内,皆被人杀死,传扬出去,堕的非但是御玄宗百年名誉,更使正道声威受损,此刻再不愿忍耐,仗剑便出,此人乃是齐云峰自田烛以下的第一长老,功力深厚,剑法百变,这飞鹤一般的身影倏忽之间便赶将上来,斜刺里一剑便将叶小鸾长剑弹了开。

    “贼厮!还我弟子命来!”

    灵笃散人黑须戟张,怒不可遏,手上宝剑微扬,弹剑而起,御玄宗门人看了,无不喝彩,众人看得清楚,这一招名字叫做“谒剑访仙”,乃是“八方拜剑势”之中极为精妙一招。

    叶小鸾只看着眼前剑芒一闪,剑尖已至,口中笑道:“好个牛鼻子老道,喊我贼厮,我今日且教教你规矩!”

    众人听她嘴上毫不让步,再看她年岁如此之浅,哪里是灵笃散人数十年苦修的敌手,彼此正念着稍待将魔道锐气大挫,又该如何是好,却忽然听得“铮铮”两声锐响,却见着一柄长剑忽然被震飞半空。

    “那是灵笃师叔的松风剑!”

第二百零二章 克制

    剑响未绝,松风横空。

    众人方才认出那被震飞半空的长剑样貌,却只见着灵笃散人身影一纵,又复跃至半空,将那长剑握回手中。

    只是此刻,灵笃散人脸色已略显惊诧,满面黑须好似钢针一般根根直竖,手中剑柄阴阴沉沉,好似一股极阴寒的气息透着剑身传了上来,而这股气力又不似内家高手运剑一般洪劲如潮,反倒是丝丝缕缕,如同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寒烟,霎时间,便是如灵笃散人这般精深修为的道门高手,也不禁暗暗打了个寒颤。

    “方才灵笃师弟使的便是‘八方拜剑势’了......”雍少余心下思索,他自是知晓,这八方拜剑势乃是道门之中极是高明的剑法,创自当年祖师吕白御中年之时,彼时祖师业已成就天下第一高手,登临绝顶,万武辟易,心绪正是昂然桀骜,这套剑法也是御玄宗剑法之中少有的霸道开合的路子,取自“八方来拜,剑道为尊”之意,剑法虽在吕白御年老之时加以改良,多了几分出尘不争之意,但骨子里那傲然劲道,却是始终内敛。

    灵笃散人身为齐云峰田烛以下第一长老,多年来脾性也是这般火爆,故而也更能领悟八方拜剑势之真谛所在,如今御玄宗之中,若单论此套剑法,怕也寻不出三人能将其压制,即便是当今掌教真人辜御清,纯以此套剑法论之,怕也难以两招之内,挫其势,荡其剑。

    便是如此,此刻众人看着眼前少年,才更多了许多警戒,但再看灵笃散人接剑之后,端身安稳,丝毫不见半分受创不堪之态,当即便也各自心道:“想来灵笃散人必定是出手不慎,这才失了先手。”

    然而众人看灵笃散人虽接剑在手,但却半晌不再进招,也不明所以,但各脉首座长老眼力何等尖锐,看了两人方才交手,虽只不过两剑一瞬,但面色却愈发难看,杜泊浮眼瞅着雍少余面色铁青,便低声问道:“师傅,灵笃师叔为何不再进招了?”

    雍少余冷冷说道:“灵笃并非不再进招,而是无招可进。”

    杜泊浮与方泊远各自一惊,说道:“八方拜剑势招式连绵霸道,从来招未尽而敌剑先溃,怎会有无剑可进的可能?”

    雍少余摇了摇头,尚未说话,却听得叶小鸾又是桀桀轻笑,说道:“牛鼻子老道,莫非只有两剑功夫?”

    灵笃散人脸色一红,显是动了震怒,自家一脉转瞬之间,首座被人操控心智,最看重的弟子被人斩做碎块,自己这两剑之下却又无功而返,无论如何,齐云峰今日的面子算是扔到了泥土里,但灵笃真人心下反复思量,方才两剑交锋,却兀自不明所以,心下暗想:“方才这少年两剑挡得虽慢,但两剑不当不正,皆拦在我剑路之上,我欲要变招,却反为其所制,他两剑看着稚拙,却绝了我这剑法之中所有可能的变数,若是如此对敌怕是也不过数剑便要被破了招意......”

    叶小鸾心下得意洋洋,只看着手中青剑荧荧剑光,她本就对御玄宗极是厌恶,再看到如今墨止竟未曾入主瀚海阁修行,更是心下笃定,御玄宗任人唯亲,心中两年念及的墨止,此刻也不知被他们安排到了哪里受苦受难,当即满心浓情蜜意,化作怒火腾腾,只觉得眼前老道必定也是糟践墨止的罪魁之一。

    想到此刻,叶小鸾挺身上前,歪歪斜斜便又刺出一剑,只是这一剑也不知是她心中怨怒,还是气力不济,当真是说快不快,说慢不慢,歪歪扭扭,好似不曾习武一般。

    灵笃散人看这一剑,眼前登时一亮,脚踏大地,亦是飞身挺剑,使着“八方拜剑势”的精妙剑招,剑尚未至,灵笃散人劲力一挫,剑影重重,好似攀天遮地一般,万千变化,皆蕴含一剑之内,而叶小鸾这一剑实是破绽太多,眼看便要被这滔滔剑光吞噬其间,葬身剑影之内。

    “灵笃师叔,小心!”

    徐浣尘忽然惊叫出声,只是为时晚矣,却见着叶小鸾忽然诡谲一笑,手腕陡然一翻,剑招变刺为挑,仍是横七竖八,但随着腕力变幻,剑路亦随之一改,整个人身躯也渐加调整,待得临近之时,整个人持剑之姿,与方才已大显变化,但剑势虽改,面对着灵笃散人这睥睨一剑,仍是显着粗陋无比。

    “剑指斜天,转打肩贞。”

    叶小鸾剑法虽看着粗陋万分,但这剑尖却歪歪扭扭,径直透过灵笃散人面前重重剑光,精准无误地朝着肩贞穴上挑了去,灵笃真人只觉得肩头一阵凉意,却见那一缕青色剑芒,已近在咫尺,原来八方拜剑势虽有滔天之力,却始终亦有罩门所在,而肩上肩贞穴所在,便是关键之处,任手上剑法多少变化,若是肩头被人制住,便再发不出力道。

    灵笃散人暗自咬牙,心头怒火若狂,但又不可不避,当即缩手撤剑,叶小鸾冷冷一笑,皓腕再拢,青剑横封回斩,灵笃散人退在半途,又见青锋横在退路之上,若是再退半步,即便青剑藏锋不出,自家脖颈也要被重重一击,当即也顾不得前辈身份,缩头潜身,圆球儿一般跃在一旁,连退数步,方才稳定。

    “这少女剑法好生古怪!”宁若芙说道,“寻常剑法,虽也有‘快、缓、洪、纤’之分,快未必佳,缓未必少了力道,但从来女性练剑,往往追求轻翔灵动,这姑娘身份也算得上灵巧,手中青剑也并非沉重之物,但她方才几剑之间,却看似陈厚有余而柔灵不足,这般练法,岂不是舍长就短?”

    此刻灵笃散人又与叶小鸾战在一处,只见着剑光闪烁,顷刻间便过了一二十招,其间灵笃散人屡屡变招,剑路愈发奇绝,已是将自家八方拜剑势诸般巧妙变化一一用出,但叶小鸾却始终一剑点破关隘,处处皆置于先机,两人这十数招之内,剑未曾触,但灵笃散人剑法之中哪怕一瞬之疏漏,皆被叶小鸾迅速探明,故而灵笃散人几乎从未使出一式完整剑招,虽看似二人斗了个不分轩轾,实则却是处处受制,一套剑法用得磕磕绊绊,难受至极。

    雍少余说道:“宁师姐说得甚是,这姑娘剑法初看时不成模样,但细究起来,实是藏巧于拙,扮猪吃虎,看似稚拙,实则处处皆可将八方拜剑势压制,想来门中剑法,若是八方拜剑势这般精巧都难以取胜,其他剑招皆不及这般精奥巧变。”

    宁若芙面色之上,不见半分情绪,虽生得清秀绝俗,但却始终看着不似食人间烟火,说道:“雍师弟那‘飘摇三绝剑’的功夫,若是此刻能用得上,想来也可与那八方拜剑势一较高下,但那姑娘的剑法,却未必便怕了你们这几路飘逸剑法。”

    雍少余苦笑一声,他口中虽说八方拜剑势厉害得紧,实则对自家那飘摇三绝剑的功夫也极有自信,这剑法虽非源自吕白御祖师,但雍少余作为创立之人,也极是自负于这三式剑招,但多年来,无论是首徒方泊远,或是杜泊浮等余下弟子,却始终不曾有足够资质得传此套剑法,一想到此处,他心中便想起到自家老七墨止,当初将这三剑妙诣学全,也不过半宿光阴,只是想到这早已死在大漠的弟子,心中又是一痛。

    宁若芙看他神色,也是微微一叹,又道:“但论及门内剑法之奇诡,若是他还在,便好了。”

    雍少余点了点头:“是了,若他还在,于剑道之上,此刻必已瞧出那女子剑招之中的疏漏。”

    两人话语正谈,忽然听得“嗤”地一声响,竟是灵笃散人衣袖已被叶小鸾仗剑削去一截,露出臂上皮肤出来,原来两人斗了七八十招过去,灵笃散人剑法虽不乱分毫,屡有变化,但却始终被叶小鸾不快不慢地掣肘关隘,这飞扬不羁的剑招从初时遮天蔽日的剑光,却越缩越小,到了最后几式,莫说是大展拳脚,剑法竟被困锁在方寸之间,只是倏忽间叶小鸾陡然换了剑招,只是顷刻间的变化,已斩断了灵笃散人袍袖。

    “好贼厮!贫道头一次见这般贴身短打的剑法!”

    灵笃散人忽然恨恨道,但已是步履后撤,眼见着颓势尽显,方才那一天一地的开合阵仗早不见半分,此刻叶小鸾每出一剑,便点向灵笃散人毫无防备之处,引其回剑守护,但剑所未至,一截青光又点向他处,引得灵笃散人剑招越拦越乱,疏漏也越来越大,每格一剑,便要退去半步,再过数招,便要格一剑退一步,不多时,竟被叶小鸾那不急不缓的剑法逼得到了演武坪前。

    灵笃散人心下又羞又怒,气海一沉,骤然间道袍一荡,剑挽银花,奋力一剑直挺挺地刺去,这才暂将叶小鸾逼开尺余,但同时又见叶小鸾身子倒旋,背身尽显眼前,可方才叶小鸾已屡屡制住自家剑法奇招,此刻虽眼看着对面破绽大显,灵笃散人也丝毫不敢挺剑直刺,生怕着叶小鸾又是故作疑兵,引自己仗剑前趋,百招之中,自己已吃了这种当三四回,灵笃散人心中稍一犹疑,叶小鸾身躯便已转回,青剑又朝着腰间扫了过来。

    众人眼看方才叶小鸾破绽大呈,灵笃散人却不进攻,这一番危机毕现,叶小鸾忽然只觉得腕上忽然传来一股绵柔力道,虽也不强不弱,但却轻若无物地在神门穴上轻轻一触,那青剑却嗡嗡巨响,险些脱手,恍惚间竟瞥见竟有一只手探指正正按在腕脉之上。

    “阁下剑法超群,但既是挑战宗门弟子,不妨由浣尘陪着阁下走上两招可好?”

第二百零三章 破绽

    徐浣尘方才犹在十数丈外,顷刻间便闪到身侧,即便是剑斗正酣的灵笃散人亦不免心怀惊奇,只是惊喜稍纵即逝,心下又忐忑两难:“这少年剑法古怪至极,处处皆将我剑法料在先机,徐浣尘便是武学大进,又当如何抵得住他这稀奇古怪的剑法?”

    料到此处,灵笃散人只得强打精神,反手压剑,暂将叶小鸾堪堪制住,说道:“浣尘莫要逞强,这小贼杀了我齐云峰弟子,我齐云峰门下长老,岂可不挺身为战!”

    徐浣尘淡淡然地说道:“一门之内,岂有派别之分,一脉受辱如同全门遭难,他既伤了刘师兄性命,弟子今日无论如何也必要他们留个说法!”

    说罢,徐浣尘单手成掌,只在二人剑身上扶了一把,方才纠缠不休的两柄长剑,竟各自一颤,轻飘飘地便化去了攻势。

    “好个小牛鼻子,功夫倒是厉害!”叶小鸾心中一凛,只看徐浣尘这一拂之力,便已觉出他功夫极是精纯,但她方才挫败御玄宗门下长老剑招,正自心傲,又如何把徐浣尘看在眼中,当下更不退让半步,反手一剑,倒朝徐浣尘后颈砍了去。

    而此刻徐浣尘方才荡开灵笃散人手中之剑,正自背身相对,灵笃散人瞥见剑光之时,叶小鸾剑路已递到了徐浣尘背心处,欲要开口提醒,已是不及,只是恍惚间,徐浣尘忽然腾身一纵,身子飞掠半空,好似背后长眼般避开剑尖威势。

    叶小鸾这一剑落空,原也并不吃紧,返身便又挺剑扫了去。

    她这两年承启暝宗主悉心栽培,所传一套极其罕见的剑法,名之曰为“哀牢囚仙剑”,乃是《无厌诀》中极为高明的剑招,所说罕见,乃是在于此套剑法全然摒弃了寻常剑法追求轻翔灵动的路数,转而专攻稚拙一路,其实若说沉凝一脉的剑招,江湖之中亦不少见,但这《无厌诀》之作者,实是天下武学一大鬼才,这哀牢囚仙剑虽也平朴至极,却将天下精绝剑法路数一一看透,剑招越是睥睨开合,则越是落入哀牢囚仙剑的陷阱之中,实可说是以拙制巧,以慢可速的奇绝剑招。

    灵笃散人虽退在一旁,但心中惊悚仍是不退,只是眼看徐浣尘仓促入局,此刻空手对敌,不过一二十招过去,已是险象环生,他看着眼前战局,不由得暗暗称服,他习武修道数十年,专攻这八方拜剑势的剑法,剑招之中变化逾数百之数,他自问皆了然于胸,不滞于外物,但方才百招之间,自己那无数奇绝变化,却均被眼前少年一年克制,好似飞鸟囚于笼中,不得振翅。

    而此刻,眼见着徐浣尘空手对敌,而叶小鸾手中青剑则是剑光闪耀,好似青玉翡翠,但质地柔韧无比,正是一柄锐利神锋,灵笃散人便开口喊道:“浣尘空手对战,怕是不妥,我这柄松风剑可借你一用!”

    徐浣尘人在局中,虽连遭险象,但身子腾挪飞举,左右玲珑,叶小鸾剑招却也始终遇之不着,便也随口答道:“多谢师叔,弟子尚且足以应付。”

    他这话一说,御玄宗门下弟子长老自是各自倒吸凉气,眼前叶小鸾更是怒极反笑道:“小牛鼻子,话也说得忒大,稍待会便将你那舌头一剑斩了下来!看你如何说大话!”

    徐浣尘面无表情,又是避过一剑,只是此剑锋芒,距离自家胸口已不过寸许距离,但偏偏就是这咫尺之距,始终被徐浣尘死死拿捏,他看了看叶小鸾面庞,冷着脸说道:“莫说什么舌头,你这套剑法,能触到我身上衣衫,便算你赢了我。”

    叶小鸾嘿嘿冷笑,道:“你的功夫,可比得上方才那老道士么?”她话语语气极是狠辣,玉面之上好似红梅冷艳,又透着缕缕杀气,话语之间,夹杂剑剑逼人,攻势丝毫不见半分杂乱。

    徐浣尘边闪边道:“比不上的。”

    叶小鸾说道:“既是比不上,他方才都败在我剑下,你如何敢出这般言辞!”说着,手中剑招霍然再刺,出其不意。

    徐浣尘闪身一避,道:“你的功夫也及不上灵笃师叔,但却能占了上风,我的功夫也不及灵笃师叔,说起来你我并无多少差别,我为何不能赢你?”

    叶小鸾听了,微微一怔,看着眼前小道士,虽生得俊朗飘逸,但始终面色冷清,说话也透着一股不可理喻,当即便道:“管你这小牛鼻子说些什么,我倒看看你有何能耐就比那臭小子强了!”

    叶小鸾话语之中所说的“臭小子”,自然便是墨止,只是她却不知,墨止自当年暗云庄后,便早已不在御玄宗之中,故而见了徐浣尘入主瀚海阁,只道是徐浣尘使什么古怪伎俩,顶替了墨止位份,早对眼前之人老大不满,二十几招过去,虽也看出他功夫着实高明,但心中毕竟对墨止始终留存爱念,更是不愿承认徐浣尘功夫精熟。

    两人顷刻之间,便又再斗了三十余招,这三十余招之间,只见着叶小鸾仗剑进攻,徐浣尘便只是躲闪,未曾进招半式,只是以自身轻功步法,左右逢源,才得以避开数次致命危机。

    雍少余看了许久,忽然说道:“浣尘实是聪慧至极,他方才便看出了这剑法破绽,而我却此刻方才探明。”

    宁若芙点了点头,忽然微微一笑,这位当年御玄宗最为凌厉泼辣的女弟子,如今轻笑之间,仍有几分当年傲雪寒梅一般飒踏风姿:“浣尘乃是掌教师兄钦点入瀚海阁的弟子,资质自是万中无一,但他思绪之准,应变之快,如今门下实是无人可出其右。”

    一旁的众弟子只听着两位首座长老忽出此语,仍是不明所以,再眼观战局,只见徐浣尘仍是不取剑、不进招,只靠着身法躲闪,处处皆落入下风,偶尔还险些被刺中衣袂,如何也瞧不出两位首座长老口中所说的“聪慧”由何而来,但雍少余和宁若芙二人威信极高,他们既然说了形势见好,那必有个中关窍,一众弟子也便略略塌下心来。

    忽然徐浣尘身子一折,又跃到半空,叶小鸾这一套哀牢囚仙剑之中,最喜的便是敌手忽出奇招,或是陡然腾跃,在她看来,敌手招法越是出奇,破绽便也越大,当下便使了一招剑法之中的“网”字诀,挥剑成网,兜头便罩了下来。

    只是徐浣尘这一飞纵,却不长久,但见她剑网罩来,探足倒点,只在剑身上轻轻一点,便又跃回地面,手中捏个剑诀,袍袖毕展,劲力所至,将地面之上那一柄铁剑由衣袖弹回手中,使了一招“重山式”,护住前身。

    “徐浣尘用的可是归元剑式?”

    御玄宗一众弟子方才见徐浣尘掣剑在手,个个欢喜,还道他闭关两年,必定学了什么精奥剑法,正待此刻看个分明,是否足以克敌制胜,但徐浣尘这甫一出手,所用的竟是门中最为基础的入门剑法“归元剑式”,而这套剑法主修守势,平和朴实,全无半分奇招,单说剑法精妙,是万万及不上那八方拜剑势的豪纵之姿,但对上这哀牢囚仙剑,形势便已大为不同。

    却见叶小鸾提剑再攻,却绝难突入归元剑式的守御之中,这最为朴实简单的剑法,却将那方才还大显神威的哀牢囚仙剑死死困住。

    雍少余说道:“那姑娘的剑法,乃是专为克制奇绝妙变而创,八方拜剑势诸般变化,那如潮攻势,便都成了敌手眼中鱼肉,说是变化取胜,不如说是凭白为对方造了无数可攻之处,而那归元剑式,却是平和朴实,乃是宗门第一守御之剑,平实到了极处,自然也便不惧困锁之道,浣尘能看出这一剑理,日后前途,实是不可估量......”

    此刻二人剑斗已逾百招以上,徐浣尘斗到此节,形势已悄然生变,自初时处处守御,到此刻已与叶小鸾斗了个不分高下,场面虽看似云淡风轻,但比之方才灵笃散人处处受制,已是好了太多。

    忽然间叶小鸾脸色闪过一丝紫色瑞气,徐浣尘看了,心下一惊,他多年修习御玄宗门下《夕霞神功》心法,深知只有将这心法修至高深境界,方才有这紫气蒸腾之相,然而此法心诀从不外传,叶小鸾如何习得?他这稍一错愕,叶小鸾剑法忽然一变,剑势忽然放缓,剑上生出一股粘滞之力,引带之间,竟将徐浣尘手中长剑死死地吸摄住。

    “流云虚劲......”徐浣尘心下虽有惊诧,但剑法上却无半分凌乱,“阁下哪里学得我宗门心法剑诀?”

    叶小鸾冷冷一哼,却不搭话,只是引剑似流云,牢牢占着剑势主导,从来这流云虚劲乃是以静克动、以慢制快的法门,与道门武功正正相合,亦是她与墨止在竹林间所学的招法,如今两年过去,叶小鸾运剑比之当初更是不可同日而语,剑上沉凝愈深,早已远胜寻常弟子修为。

    只是徐浣尘随着剑力稍退两步,忽然脚踏站定,整个人如同铁塔一般,牢牢焊在地面,任叶小鸾剑路如何粘柔,都再动不得半分,只见徐浣尘脸色微微泛紫,但这紫气却并未一闪即逝,反而好似瑞气云霞一般,氤氲不散,忽然撒手撤剑,长剑失了力道,登时凌空画圆,嗡嗡打转,徐浣尘探手再拿剑柄,顺着剑势,引力斜向,叶小鸾只道那剑柄上传来一股莫然难当的雄浑内劲,整个人几乎无法自控,便随着徐浣尘剑力游走,徐浣尘引着双剑忽左忽右,眉头微蹙,虽看似引导剑决,但却又好似心下思索着什么苦恼之事,薄见愁色,但剑力却是越引越快,叶小鸾亦随之越走越快,已全然输了力道。

    “这是‘冥思剑意’!浣尘竟已到了这般修为!”

第二百零四章 出关

    两人在演武坪上横飞纵跃,翩跹衣袍,剑影留痕,又都是葱玉年华,男的俊朗轩然,女的粉面凝脂,就如同画儿里走出来的人儿一般,只是此刻剑招狠辣,虽看着惹眼缤纷,好看煞人,但细处剑剑算计,却是暗携汹涌。

    叶小鸾一口银牙紧咬,额上香汗涔涔,原来自她拜入启暝宗后,深得宗主赏识,二人虽两年间见面极少,但从来相见,必详加指点武学关隘,故而自叶小鸾习成哀牢囚仙剑之后,连挫众多用剑名家,自负甚高,但却从未想过自己今日竟被御玄宗一寻常弟子使一柄寻常铁剑压制。

    她心中不服,但剑势岂由心意?片刻之间,已连运内功冲荡剑身十数次,但徐浣尘年纪虽轻,却也不知怎的,握剑稳如磐石,内劲雄强陈厚,叶小鸾每次运劲冲击,皆感觉一身气劲好似迎面撞上丘拦壑阻,难得寸进之暇,徐浣尘面色却是一如既往云淡风轻,好似眼前双剑对决,于他而言,早已不碍于心念之间,只是自顾自地思索神游,超然物外。

    叶小鸾看他神色,已是心中老大不满,心下暗暗寻思:“不过是占了上风,装得什么一脸死相!”

    其实她如何知晓,徐浣尘此刻所用的,亦是御玄宗宗门之内一门精深功夫,唤作“冥思剑意”,说是剑法,却无剑招,全重剑意之上,所成关窍,全在一心之间,不可有半分杂念,正是《道德经》中所载:“无名,天地之始。故常无欲,以观其妙,故常有欲,以观其徼。”非得空虚一府,方得入门。而道门功法,却又不可全无或全有之境,所赖境界,务须有无皆同,所为“有欲无欲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而若真要将一心搁置有无之间,这冥思剑意才算真真入了境界,但这等心境,非得是当年祖师吕白御再世才拿捏得当,似徐浣尘今日,虽也惊才绝艳,但却始终难以一心双担,但饶是如此,单凭着剑势功架,也足以将叶小鸾调用在股掌之间。

    叶小鸾猛然间一声清啸,反倒是这略带娇艳的一声怒喝,直钻入耳,反倒将徐浣尘吓了一跳,好似这才回过神来,但此刻却是神完气足,胸口一阵畅通舒适,再要回溯方才那种种虚空空灵,已是记不起分毫,只见着眼前刷刷刷地又是三剑刺了过来。

    徐浣尘堪堪避过,只见着叶小鸾美目流火,樱唇紧咬,显然大动肝火,但徐浣尘却是一头雾水,闪过三剑,低声说道:“你到底认不认得墨师弟?”

    叶小鸾回手又是一剑斩了过去,口中怒道:“不是说了,早就死了!两年前便死了!我亲眼瞧着死了!”

    徐浣尘长叹一声,目不前视,单凭着双耳听风,便又闪了七八剑过去,步子每每离地也不过寸许距离,口中只是喟叹:“是了,西北浩浩荡荡黄沙,墨师弟当真是为边关丢了性命......”

    “西北?什么西北?”叶小鸾听得摸不着头脑,但看着徐浣尘眉目间皆是哀叹,只觉得背脊发冷,头皮发麻,“你说什么丢了性命?”叶小鸾方才口口声声喊道墨止死了,自是气话,只因暗云庄外,看了孟雪晴亲身护着墨止,而墨止又不与自己拜入启暝宗,满心想着,墨止必是移情别恋,故而情当他是死了,可眼下却听闻墨止或许真的身死,不免心中好似翻了一口凉水大瓮,一下子凉了大半截,似乎如此推想,墨止不曾入瀚海阁修行,不曾现身相见,似乎处处都解释得通了。

    她心绪一乱,剑路自然也大现乱相,本该直刺的剑却朝下走了三寸,登时破绽大露,这等破绽莫说是御玄宗一众长老,连那冷眼旁观的鱼向晚都忍不住“啧”了一声。

    岂料徐浣尘却也丝毫不愿进招,那洞开的破绽在他眼中似也无足轻重,只是说道:“你若识得墨师弟,当知他为人,两年之前,他便死在卢龙关外了,至今尸骨无存......”

    “你胡扯!”

    忽然一声凄厉至极的呼喝声响彻峰巅,此前二人对话,皆是低声细语,不愿为外界所闻,但此刻叶小鸾猛然闻听噩耗,却是再也抑制不住,猛然间喊了出声,这一声尖锐刺耳,哀恸已极,将一众御玄宗门人看得尽皆一愣,谁也不知这少年方才还咄咄逼人的架势,此刻怎的忽然哭出了声,这一节因果,便是那冰雪聪明的宁若芙也思忖不透的了。

    徐浣尘看着眼前翩翩少年,此刻竟扑簌簌地落下泪来,这才惊觉眼前少年竟满面皆是一副少女独有的哀伤神色,当真是我见犹怜,但徐浣尘也只是淡淡摇头,不再言语,这一场剑诀,竟也是这般戛然而止,但任谁都看得出,即便是再斗下去,叶小鸾落败也只是迟早之事。

    三云道人心下倒是得意得紧,徐浣尘作为金阙峰一脉的弟子,此番可是大大露脸,他清了清嗓子,便要上前,可步子方才迈出,却听得雍少余和宁若芙齐声惊叫一声“小心”,他大惊之下猛然望去,却见场上叶小鸾兀自啜泣得梨花带雨,徐浣尘也踽踽凉凉地站在一旁,但在他身后,田烛已不知何时,好似离弦之箭一般,挺掌朝着徐浣尘背心打了过去。

    田烛自方才被鱼向晚夺了心智之后,便始终立在原地,冷冰冰、木木讷讷地不曾动弹,可此刻鱼向晚见着叶小鸾顷刻落败,便也动起心思,启暝宗一众高手之中,唯有他独独精修那操纵人心的功夫,一手“化魂大法”两年间已大有进境,此刻操纵田烛行止,已绝不费力,只消心念一动,功力自在游走,田烛便是数十年功力深湛至极,此刻也只能化作提线木偶,任人摆布。

    只见着田烛掌力雄浑万分,带着破石惊天之势便打了上来,这一掌如若挨上,莫说徐浣尘,即便是在座诸位首座长老,也非得重伤呕血不可,只见着人群中骤然飞出四道身影,正是玄岳峰首座雍少余、霜竹峰首座宁若芙、灵武峰首座谷道梁以及金阙峰刑罚长老三云道人,这四人齐出,当世武林可算得上无一人可与之为敌。

    却见雍少余冲在最前,奔雷飞电般掠过徐浣尘身畔,与田烛单掌相对,这二人功力何等高深,这般高手掌力一触,顷刻间只听得四下里“噼噼啪啪”几声破空急响,竟是内劲相抗,引得四下里空气暴响。

    雍少余掌力所至,待得双掌一触,登时浑身大颤,双眼蓦地瞪大,原来田烛心智被夺,掌力一出,便是毫无保留地全力施为,此刻体内内功好似洪水倾泻一般喷薄而出,但雍少余却是生怕伤了田烛性命,故而掌力所发,便只用了六成力道,可高手对敌,胜败原就只在毫厘之间,这一进一退之间,雍少余竟是力有不逮,连退两步,猛地铁马一扎,这才堪堪定住身形,但眼见着田烛目光如狂,眼中翻腾不休地尽是杀意,想来是鱼向晚此刻与田烛心念相连,一人心存杀念,另一人眼中亦透出滚滚恶意。雍少余黑须如戟,根根倒竖,猛地气劲透体而起,浑身青袍无风自鼓,猛地便又踏前一步,二人掌间风雷交错,素日里首座长老虽常有争吵,总也挨着宗师身份,又有辜御清掌教从中和稀泥,故而从不动手,此番事关宗门,雍少余也全力催谷,这一争之下,竟将田烛那如潮内力,反而压下几分。

    谷道梁与三云道人则是径直跃过,转而直直攻向鱼向晚,他二人也看得分明,鱼向晚虽看似不在局中,但此人操纵心神的功夫却是天下独步,若是能将此人击倒,怕是田烛身上邪术也有法可解,只见三云道人手中云帚倒卷,虽是至柔,却也蕴含至刚力道,而谷道梁则是空手劈拳而来。

    鱼向晚负手而立,以他如今功夫,若要霎时间以化魂大法夺下三云道人与谷道梁二人心智,实是痴人说梦,但他眉眼扫处,身后竟也闪出四道身影,拦在几人身前。

    三云道人等人抬眼一看,只是心道不妙,倒并非是功力高下落了下乘,而是鱼向晚唤出几人,皆是当今正道高手,只是此刻同是面色木讷,不见喜怒,显然也早已丢了神识。

    却见闪出几人,为首一人便是太乙门游龙真人,其次便是正一道双全子,随后便是点苍黄袖,最末一人便是凉溪怪剑。

    三云道人云帚凌空劈打,游龙真人亦使拂尘,两人拂尘一灰一黄,好似两条蛟龙腾空,卷在一处,内力催持之下,拂尘根根似铁线银丝,裹在一处刺刺拉拉竟有金铁之声,登时难分高下。

    而谷道梁虽拳至面门,忽然间又被点苍黄袖与凉溪怪剑拦了下来,这两人素日里皆在滇州一带行侠仗义,点苍黄袖乃是点苍派门下高手,铁袖百裂的功夫练得早已炉火纯青,而凉溪怪剑则是剑中尽是稀奇古怪的招式,这二人一正一反,一个功架板板正正,力道雄浑,而另一人剑法古灵精怪,透着一股不谙世事的意味,凑在一起,却殊为奇特,谷道梁习武数十年,也不曾见过这等组合招式,当即被逼得倒退开去,被两人围在正中,亦难破局。

    而宁若芙转瞬之间,素手锋芒尽起,袍袖皓皓朗朗,啪地一声响,已连着在那双全子面颊上左右开弓连打了二十几个大巴掌,那双全子也是个修道多年清瘦老道,面颊上不见半分血肉,但此刻竟被宁若芙几个大巴掌扇得双颊肿起老高,七荤八素倒退开去。

    宁若芙杏目生威,玉颊带寒,卷起袖子又是七八个大嘴巴扇了过去,直打得那双全子连门牙都掉了几颗,说来也巧,这数十个大嘴巴竟将双全子抽打得恢复了些许神识,口中念叨:“何人......何人......”

    宁若芙不言不语,走上前又要开打,一众弟子看得咋舌,心知这位师叔素日里清冷寡言,却不知一朝动手,竟是这般狠辣,也只有在场老一辈的长老们,看到此处才想起当初这位宁若芙也是提着剑漫山遍野砍师兄们的泼辣性子。

    鱼向晚却未曾念及双全子败得这么快,张手一挥,身后又噌蹭窜出五位正道高手,一齐将宁若芙围在核心,御玄宗一众长老这一看,纷纷便要出手,可偏就此刻,忽然远处天际飘来一声老态龙钟、却又清晰无比地话语。

    “御玄宗门人退下!”

    门下弟子听闻此声传来,这才心念稍定,众人听得分明,这一声话语,正是御玄宗现任掌教,辜御清的声音。

第二百零五章 暗助

    众人闻听那声话语,悠悠然,浩浩然,闻不知其所起处,但四面八方,缓缓而来,真似山音天语,不尽其势,不竭其力,虽说得轻松平缓,似有若无,但众人听在耳中,却似暮鼓晨钟,声声听闻清晰无比。

    鱼向晚听得此音,只觉得心下栗栗,好似浑身经络皆为一颤,不免暗暗遐思:“我早些出发时,宗主早有提点,当今江湖,御玄宗非同小可,那辜御清更是功法通玄,已达绝顶巅峰之境,此前我还不信,如今听闻这一声道法清音,当真是内劲精深雄强,便是再给我一生精研,也难到此地步。”

    他正自思索,忽又听得四下里响起一阵沉沉之声:“阁下千里而来,若只讨教我道门武功,何须手段狠辣至此?”而这句话中,已带着正色肃音,显然已有怒意,但以辜御清当今功力,便是这一层薄怒,亦似雷霆一般,鱼向晚心下只是微有却意,心念操控的力道便失了几分精准。

    却见田烛忽然浑身一颤,双目自浑浊化作清澈,大叫一声,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径直向后倒了去,原来此前他与雍少余正自以内力相搏,二人皆是当今一等一的高手,内力修为非同一般,全力拼斗之间,浑身经络骨骼无一不力灌其间,雍少余功力虽是胜于田烛,但骤然发力之间,也不过落个平手,二人渐趋斗了个旗鼓相当,但鱼向晚被辜御清一声清音震慑心神,反倒送了制约神识之功。

    那化魂大法本就是心念相连的功夫,田烛一则功力精深,本就难以操控,二则毕竟是方才受控,并非年深日久,心智全失的地步,故而此刻猛地恢复心智,内劲陡然便断,但高手拼搏内力,讲求的便是一体生灭,气无断阻,雍少余只觉得田烛忽然掌上内劲空空如也,登时大叫不妙,连忙收劲回功,饶是如此,顷刻间也不过收回四成力道,田烛仿佛便是被结结实实地拍上了一掌重力,这便经络剧创,倒地不起。

    鱼向晚心神一时疏忽,便失了一员大将,他心知自己这门功夫绝不可心念稍有疏虞,若是不慎,身后众多高手一齐恢复心智,那自己便当真居身于死地之间,当即稳下心神,心念过处,田烛之外的一众高手也并无异动,想来是所受操纵太久,再要恢复,亦是极难。

    鱼向晚微微一笑,负手踱步,朗声说道:“晚辈鱼向晚,正要讨教贵派高招,只是却不知,我圣教不过这区区部从,竟将贵派掌教真人都惊动了,想来江湖传言,御玄宗人才凋零,仅凭几位老道士苦撑,看来确如其言。”

    他这话一出,金阙峰上顷刻间群情耸动,一众弟子对这伙人杀人挑衅早就不满,此刻见掌教真人出手,更是信心大振,纷纷喝问怒骂,一时之间嘈杂至极,叶小鸾看在眼中,只是冷笑。

    鱼向晚拱了拱手,更不理会一众弟子,只是言说道:“贵派今日五年比武大较,原以为门下两名翘楚,都该是青年才俊,这刘渊狄嘛,一身剑法倒是有些功架,只是循规蹈矩,却无变通,实是端不上台面,日后到了江湖上,反堕了贵派威名,我今日替你们绝了这隐患,还望贵派务须相谢。”

    宁若芙冷冷一笑,率先说道:“别驾杀我门中弟子,反倒说是替我宗门绝了隐患,可当真是无耻为甚!若是阁下稍有闲暇,贫道倒愿为宗门领教一下这魔道武功,究竟与当年天劫老人之时有无长进!”

    谷道梁接口道:“宁师妹这话说得还是高抬了他们,当年天劫老人如何,自封的天下第一,仍不免败于正道同僚,今日魔道无非又是故弄玄虚,若要下场一战,为兄可先行一试。”

    鱼向晚说道:“宁道长、谷道长的武功,在下早有所闻,只是今日在下前来,倒不为舞刀弄枪,只是纯为武学讨教,精诚心意,还望勿辞。”

    众人听得更是心下恼怒,暗暗思索你这一来又是杀人又是引得双方动手,此刻倒说什么精诚心意,这话前话后,都被他一人说了。

    雍少余说道:“别驾话语推三阻四,若是有相较之念,倒也展露几分身手,若只是口舌之利,还是早早回那万里荒漠之中,莫要再贻笑世人。”

    鱼向晚笑道:“雍道长说得极是,在下上山之时,便时时思索如何讨教贵派招式,而不伤和气,正自思索间,刘渊狄公子忽然持剑过来,在下将其杀了,这才忽然想透,若是双方互不相碰,可不就既能一较高下,又不损和气了么?”

    他话语之间,笑意不减,好似在叙话家常,但杀人一命却说得这般轻巧,一众弟子听得虽恼却疑,从来武功比拼,无论拳脚兵刃,若是要双方互不相碰,又当如何比较?只有御玄宗一众长老听闻之下,只是无言不语,似露难色。

    鱼向晚目光斜掠过去,看了看众人神色,忽然笑道:“莫非诸位长老,竟无一人能应此规则么?堂堂正道第一宗门呐,哈哈哈哈哈。”

    方泊远低声问道:“师傅,两人比武,互不相碰,如何做到?”

    雍少余叹道:“他这是要比拼的,实为高深至极的修为,从来内劲练到极致,可以内力透体而发,常有莫大威势,寻常兵刃、暗器皆不能及,但如此境界属实极难企及。”

    方泊远说道:“莫非师傅也不成么?”

    雍少余微微皱眉,忽然便要走上前去,此刻鱼向晚忽然又道:“我又听闻,御玄宗之中昔年曾有一天才弟子,年纪轻轻,自创一十三路剑法,不过二十岁的年纪,也可自如调用剑气之道,如此高人,今日可在啊?”

    宁若芙听得此处,本就哀婉的神色更显凄苦,自方才他提出那“两不相碰”的比武之法,她心下便只念及一人,便是那早年退出门派的沈沐川,此事当年闹得天下皆知,极是难堪,鱼向晚如今故意再度提及,正是为了要使御玄宗更加难堪,同时也提点众人,当年英杰不再,这满门上下竟无一人可达当年少年境界。

    鱼向晚继而侃侃说道:“沈沐川,对吧?当年百脉会武,剑宗魁首,年纪轻轻,剑冠天下的名头,在下今日情愿被剑气斩去一命,也实是想要见上一见,那惊才绝艳的剑道奇才。”

    宁若芙一张面庞红若怒丹,眉眼间尽是哀怒之意,此刻霍然出列,喝道:“兀那贼厮,今日倒教你瞧一瞧御玄宗的功夫!”说着,刷地一剑便斩了过去。

    鱼向晚猛地趋身一避,尚未说话,宁若芙又是一掌劈了过来,却见这一掌力道强势无比,已是运足真气,可鱼向晚只是微微一笑,挺直身板,直直地迎了过去,与宁若芙这狠辣一掌撞了个满怀。

    宁若芙一掌拍在其胸膛,只觉得一掌气劲张若满弓,却倏忽间被散了个精光,不知这鱼向晚练的哪一门功夫,却听得鱼向晚说道:“宁道长这一掌,可是‘太初纯阳手’么?只是道长毕竟非男儿之身,以女子身躯,练这纯阳功法,确然于身体有益么?在下既然言明两不相碰的比法,便再不避阁下这欺身招式,在下身子弱得紧,绝难再受道长半掌及身,只是名门正派,这般打死了我,岂不是天下都要更显尊崇?”

    宁若芙凤目流火,恨恨道:“好好好,我今日便打死了你,江湖如何评说,我才不惧!”说着,又是一掌劈了过去,只是此刻却又忽然听得辜御清的声音隆隆传来:“若芙,且慢动手。”

    宁若芙掌至半截,这才堪堪停下,袍袖一扬,径直在鱼向晚面颊上扇了一个嘴巴,只听得啪地一声响亮至极,鱼向晚半边面颊登时红肿起来,但其笑意却不减分毫。

    辜御清声音不知远近,不辨方位,只是四面八方,皆有其话语之音,显然是内劲已臻化境,几乎天人合一,再与万物不争:“阁下要如此比试,我御玄宗岂能不应?只是阁下如此相较却不需我门下长老出手,浣尘,你且陪着这位鱼别驾过上几手。”

    徐浣尘闻听此话,倒也不藏私,朝着金阙山峰拱手道:“师尊容秉,弟子愚钝,多年来也并未修至如此境界。”

    只听得辜御清说道:“为师说你可以,你便是可以,你且伸出双指,运足劲力,汇聚指尖,朝着前方发力看看?”

    鱼向晚笑道:“这般临阵传授,怕是太晚了些。”

    辜御清话语之间,似也带着笑意:“阁下莫非怕我这徒弟学了皮毛,便胜过你了?”

    鱼向晚摇了摇头,道:“临阵学艺,能有几分能耐?辜前辈名震江湖,在下等得起。”

    徐浣尘心知,若要随意调用内劲透体,所需时日岂知数十年,他身入瀚海阁,自觉功法进益神速,也绝达不到这等地步,但辜御清在他心中实是神而明之,师尊言说不敢不遵,当即汇聚体内真气,尽皆汇聚指尖,但若要透体而出,却是再也不能。

    鱼向晚看着徐浣尘内力所至,指尖顷刻间泛起隐隐清气,不由得心下一凛,暗道:“这少年也不过二十岁上下,但这内功修为,却是着实可怖,若非宗主授我无厌诀心法,怕是我这两年勤修苦练,也未必胜得过他。”

    徐浣尘站在原地,一连试了数次,只是不成,正要说话,却听闻辜御清说道:“公孙冲脉气海涌,内关阴维下总同。”诸如此类口诀,一连说了七八句,只是众人听了,尽皆皱眉,只因辜御清所说的,皆是夕霞神功中至为简单的运气之诀,但便是此刻,徐浣尘忽然感到一股炽热雄强的力道,径自透入背心,传入自身奇经八脉之中,而这股内劲,力道又绵又醇,洪处喷薄,纤处绵柔,实是精纯沉凝到了极点,他心中了然,辜御清口中念些口诀引得鱼向晚注意,实则暗中将自身气力传到身上。

    他只觉得这股气力径直透入体内奇经八脉之中,原先自家练功,尚有诸多关窍不同之处,此刻全然挡不住这股热力相冲,尽皆一举畅通,霍然之间,只觉得浑身气劲喷涌,猛然一指点了出去,众人只见着一道透明涟漪,顺着徐浣尘指力所向,径直甩向鱼向晚面门而去。

第二百零六章 毒局

    只见徐浣尘甩了甩手指,忽然间便一指点了去,但见指出如电,凌空却陡然顿止,但半空中却依稀显露出一丝看不甚明的一丝涟漪,若有若无地伏脉而去,旁人看得不甚清晰,倒还罢了,但鱼向晚与徐浣尘正向而对,却是大惊失色,慌不迭地让开一侧。

    原来这一指出得稀奇,但指尖力道却是猛然而发,力道大得惊人,半空中那道涟漪猝然便至,鱼向晚深识此道,心知这一指力道非得是数十年功力的武道宗师不可为之,自己若是不及趋避,非得给穿个重伤的下场,他身子方才转开,那指力便已飞至,众人只见着他身上衣袍就这般凭空“嗤”地一声响,竟是被破开一个圆空空的小洞,而那力道似也余势不尽,径直又戳在身后一块巨石之上,将那石块亦拗进去了数寸之深。

    徐浣尘这一指既出,金阙峰上人人皆惊,谁也料想不到,辜御清不过随口念道了几句门下寻常口诀,徐浣尘听了,竟已精进至斯,但这背后辜御清隔空传功的功夫,却是无人参透,只因当今江湖,更无旁人做得到这般人不至前,功力透体的地步。

    鱼向晚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烫,自己方才大话方才说罢,眼前少年忽然便将这凌空的指力使练了出来,而其中力道,看似稚嫩未经打磨,但内里雄浑精纯之势,已是大非易易,他心下稍一盘算,只是暗暗思索:“这少年方才亲口所说,自己尚且做不到这般境界,如何片刻便又脱胎换骨?莫非是辜御清果真神仙,随口几句话语,便将这少年提点成了宗师境界?”

    他一时思索不透,便也不再枉费心神,只道这门功夫非得多年苦修不可,徐浣尘年岁尚浅,绝无精通之能,即便片刻领悟,也难持久,便直起身子,拱手贺道:“辜掌教调教得好,顷刻间便教这少年突飞猛进,在下倒也佩服,只是今日既然是我圣教前来观礼讨教,在下不露几手可也是不行,待会较起技来,怕是有人要说我藏了手段。”

    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一包拳头大小的绒布包裹,张开一看,却是一团绛紫色粉末,鱼向晚侃侃而谈:“诸位请看,此物可是稀罕至极,在下为着寻此宝物,西至朔漠,南至十万大山,不知穿漏了多少靴子,方才凑齐了心中满意之物,炼制成了这七虫九髓散,今日便又这旷世宝物,做个见证。”

    他话语一出,一众长老尽皆大皱其眉,原来这七虫九髓散乃是天下闻名之猛烈毒药,莫说服下肚中,便是皮肤上沾染了,皆要血肉溃烂,再难愈合,且创口愈烂愈大,直至最终浑身溃烂崩裂,血肉筋脉尽裸露出来,肌肉筋膜之间,尽是毒虫咬噬,毒髓侵染。

    况且此毒甚是阴狠,从来只有炼药之人懂得其中配方,究竟用得哪七种毒虫,哪九种毒兽骨髓,全无定数,有时即便是炼药之人,亦无解毒之方,沾了半分,便只有束手待死的份。徐浣尘眉头微微骤起,也不甚明了,这毒药摆出来,倒是所为如何,若是败者便要服食下去,那便成了生死局面。

    鱼向晚四下里观望片刻,嘻嘻笑道:“诸位莫慌,此宝物可是我费尽心力所做,内服外敷,都附庸风雅,不衬今日嘉会,只是既然隔空比试,总归要有个依凭,故而在下倒有个提议。”

    他单手拖着那绒布包,只见他食指一抬,那紫色粉末忽然亦受力喷出一缕紫烟出来,只见袅袅娜娜,宛若腰肢,但这紫烟却不消散,只是兀自盘旋攀升,想来是鱼向晚内力催持,那紫烟每欲散去,皆被他已内劲收拢回来,众人看他稍露功夫,也各自佩服他内力修为果然超群,雍少余等人见如今魔道高手竟是如此功力,也不免暗自担忧。

    鱼向晚说道:“我与这少年,便在此,以内功指力,隔空比试,稍待我便将这宝物洒向半空,介时紫烟弥漫,内劲所过,尽皆留痕,各位也好看个清楚,胜败成就,也更加无可辩驳,只需败者中了这宝物之毒,旁人就算再有心狡辩,也是无可奈何的了。”他眼下之意,非但是徐浣尘一旦落败,便也要身中此毒,更是防范着御玄宗依仗人多势众,偷奸耍赖。

    只听得宁若芙忽地冷言说道:“阁下这法子未免过于狠毒,若真是来相较比试,如何用得着这般毒辣的药物?何况我御玄宗又如何非要接你此战?”

    鱼向晚哈哈大笑,眼眸微微一转,却见他身后数十名正道高手,似是全得了旨意一般,尽数奔向金阙峰旁的断崖边上,各自你追我赶,毫无停顿之相,片刻间便要冲下悬崖。

    他身后正道高手皆是江湖名宿,素日里极有声望,若是这一遭尽数亡故,莫说是御玄宗介时百口莫辩,便是放眼正道武林,也要元气大损,一众长老也未曾想到这鱼向晚心思竟是这般阴毒,各自吃了一惊,忽然却听得一声山间怒喝猛地传了过来,正是辜御清嗓音又到,只是此番,已是怒意磅礴,有若道家真神怒斥妖邪,鱼向晚心下一惊,连忙止住众人步幅。

    “阁下这一战,我御玄宗接下了!”辜御清话语如雷,素日里那两面和稀泥的和蔼老者此刻全无半分笑意,“只是若我门下弟子胜了,阁下可需将手下羁押的正道高手,一一放归门派。”

    鱼向晚笑道:“这是自然,晚辈当日将这些前辈请来,不过站脚助威,今日既得了道门比试之约,自然便不再为难这些江湖前辈。”他眼光流转之间,那些正道高手又一个个痴呆呆傻愣愣地走回身后,再不动弹。

    鱼向晚说道:“今日既要比试,方才见了徐少侠指力,在下甚是钦佩,只是远来是客,这比武较技,还需客人先行动手。”

    徐浣尘忽然开口道:“您是江湖前辈,我是后学末进,今日若是拼斗,也当前辈让些先手,晚辈才有一线生机。”鱼向晚说道:“比武较技,本就没什么前辈晚辈之分,只有来客为先的道理。”

    徐浣尘摇了摇头,说道:“既是如此,客随主便,今日我御玄宗既是主位,占个先手,又有什么不好?”

    他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的皆是先行出手的顺序,只因这等拼斗,全看内力修为,而内力比较,先出手一方,则必有优势,徐浣尘心知自己虽有辜御清隔空传功,但毕竟相隔极远,十成功力打出,输入自己体内,能得三四成,已是极限,故而非得争个先手才好,鱼向晚则是不知御玄宗门人深浅,生怕先手一丢,便再难占得上风。

    叶小鸾自然也看得这两人意图,却见她忽然站到中央,大声说道:“这比试既是由我开始,你们二人又争执不下,倒不如由我来定个赌局如何?赌胜者便可先行动手,输了的便老老实实后手出招,如何?”

    鱼向晚斜睨过去,却见叶小鸾满脸得色,神态自若,他二人虽同属启暝宗,但两年来也知叶小鸾脾性古怪,心思机敏,不知她此番又有什么计较,但当下也只得说道:“好,你且说来听听?”

    叶小鸾将腰间青剑取了下来,说道:“我这剑,名字叫做‘半截青’,多年不曾出鞘,你们倒来猜上一猜,我这剑,究竟是残剑,还是整剑?”

    鱼向晚倒是一愣,原来他虽与叶小鸾相识两年,也知她腰间常佩青剑,却从未曾见过她拔出宝剑,故而哪里得知她剑上究竟有什么隐秘?但叶小鸾既然要他们随意猜测,必定是先开口下注者最是占优,鱼向晚心思急转,暗暗思索:“她这柄剑叫做‘半截青’,剑名叫做半截,那该当是柄断剑,但若是这般简单,她为何常年携剑在身?这题目也便太过简单,是了,这名字必是陷阱!”

    他心中答案定下,便一刻也等不及,当即大叫道:“那必是整剑无疑!”

    众人看着徐浣尘开口仍是那般慢吞吞的模样,此刻被人讲明先手,剩下的便只有“残剑”一个答案,徐浣尘耸了耸肩,无奈说道:“既是如此,我便猜是残剑罢了。”

    叶小鸾左右看了看两人,双手一分,众人只见霎时间青光陡闪,剑芒纷纷,原来这青蛇皮剑鞘之内,这青剑锋芒竟是这般锐利,剑身纤细婀娜,好似南越之地浣纱女的腰肢一般轻柔,只是在这剑尖之处,竟是戛然断掉了几寸。

    “是柄残剑。”叶小鸾轻声说道。

    鱼向晚的眼神若是可以杀人,此刻约莫当有数百柄长枪大戟一同刺向叶小鸾才好,但叶小鸾看也不看他,只是兀自说道:“都说了半截青,半截青,心思也太重了,反倒不如这冷脸子直率!”这话显然便是讽刺鱼向晚事事工于心计,反倒失了先手,而徐浣尘听见“冷脸子”三个字,也是不由得愣了一愣。

    “既是如此,便由徐少侠先行出手。”

第二百零七章 出手

    却看那鱼向晚双袖一扬,紫色烟尘四散而起,偌大一个演武坪上顷刻间紫气缭绕,异香扑鼻,众人各自捂住口鼻,心知这等奇绝毒药必定自带着诱人香气,实是胭脂阎罗,沾染即亡,鱼向晚这一手以毒烟为幕比武较技的方式,实是阴毒至极,说是比试,实则一方稍有疏虞,便要被敌手内劲将毒气沾到身上,介时苦不堪言,只有束手待毙的份。

    徐浣尘眼见这紫烟影影绰绰几乎形成一道烟幕,将二人中间重重阻隔,稍试了一下体内气海运行,此刻充裕至极,正是辜御清人在他处,借功而来,此刻他便似由高人带着,登临绝顶之感。

    这隔空传功之法,所需必定是传功之人自身修为务须精深圆融,承受之人能得几分,亦需所看自身资质机缘,但此法又与那传功入体不同,待得武事终止,传功既毕,功力又复归本主之身,故而不过是临时相助的路数罢了,只是这层机巧,鱼向晚便是从不曾知晓的了。

    徐浣尘此刻虽承辜御清相助,所得臂助不过二三成,但已是感觉经络舒畅无比,气海足饶,深厚雄浑,想来是以辜御清那等绝顶巅峰之境界,便只二三成的力道,便已足以傲视世间,他正涉遐思间,忽地听到耳畔传来一声沉沉话语。

    “浣尘,心思不可乱,你便以瀚海阁中所学的二十三路灵犀指法与他对敌即可。”

    徐浣尘听得这正是掌教师尊辜御清的话语,心念倏忽便回归本正,点了点头,对着烟幕对面的鱼向晚拱手道:“既是如此,晚辈得罪了!”

    说罢,抬起右手食指中指,朝着那烟幕刷刷刷地便连点了三个方位,众人只见他指力既出,隔空轻响,那烟幕之上竟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道连破了三个不大不小的圆洞,众人原也不信内力修为到了高处,自身气力竟可透体而出,这一番所见,年轻些的弟子无不惊诧讶意,心下暗自称奇。

    鱼向晚只见那三道指力果真被这少年打了出来,心中不免微微一惊,但见那烟幕破得徐徐缓缓,全然不带半分刚猛力道,心中思索着这少年指力虽成,但毕竟少有磨砺,未成气候。他想到此处,不由得微微一笑,探出小指亦即凌空点去。

    只是他自身指力未出,忽然便觉得身前一股又绵又柔的力道缓缓而来,正是徐浣尘指力方才来到身前,他心下好笑,便由指力先点这头一股力道,岂料他小指上内劲与这头一股力道方一触碰,这力道竟陡然一变,自生出一股柔旋之力,将他这刁钻指力尽数驱散无踪,鱼向晚心头攫然一惊,便要回指蓄力,岂料这股绵柔力道竟毫不妥协,吸摄着他那小指好似一个看不见的旋涡,越是发力抽撤,越是深陷其中,鱼向晚气力连施多次,竟也退不出半分。

    偏就此刻,另两道指力也不疾不徐地点了过来,这两道指力初看时平平无奇,此刻小指被吸摄住,鱼向晚这才惊觉,原来余下这两指,一股点向心俞穴,一股点向眉心,两处皆为人身要处,指力所向,原来刁钻无比,正是御玄宗二十三路灵犀指法中的绝招。

    鱼向晚心上一沉,再不理会小指危局,另一只手暗运内劲,亦点出两指,他所修指法甚是激进,却见内劲霍然而出,凌空激射,与那两股力道轰然便撞,以急击缓,以快打慢,原占着上风,但徐浣尘的第二股力道与他指力方一相较,忽然浑厚壮大,所带一股淡紫色烟气化作一面厚实坚墙,反将鱼向晚两指力道挡了去。

    鱼向晚凝眸细看,徐浣尘那三指看似又慢又钝,实则是暗携风雷,内有乾坤,指力既过,竟还卷带着屡屡毒气一同涌了过来,自身指力虽强,但击在这若有若无的指力上,竟讨不到半分便宜,反而将那毒烟引得反朝自身飘了过来。

    “那小子还有最后一道指力,尚不知有何古怪,可切切不能再妄自应对!”鱼向晚心下暗道,忽然间右掌变指为刀,忽然间便连挥四下,这四下刀势之中,含着劈、撩、拨、挑,四路刀法,其中行云流水,绝无半分变招痕迹,徐浣尘两道指力顷刻间又被斩了开去,四道刀势借着内劲催持,又复撞上那最后一道指力,双方力道均自非凡,在紫色烟幕之中相碰,烟幕骤然四散溃弥,好似龙卷一般。

    鱼向晚暗暗思索:“好家伙!这小子最后一道指力竟有这等力道!”

    徐浣尘望着最后一路指法竟自和对方刀招撞了个两空,也是微微叹了一口气,他自忖方才三道指力皆是灵犀指法精妙招式,三指皆出,当有获胜之机,可这三指力道却被鱼向晚刀招化了去,想来鱼向晚也是自有丘壑,学了什么精妙武功。

    他心思方平,却见着眼前烟幕霍然剧变,竟好似沸腾滚水一般滚滚不息,浓烈煞人,忽然间五道裂痕轰然破开,五道绛紫色飞烟汹汹而来,竟是鱼向晚又自变招。

    徐浣尘见这猛烈刀招,不敢怠慢,闪身便先越过先头两刀,随后三刀几乎一齐而来,一斩胸口,二撩脖颈,三劈腰腹,这三处无一不是角度阴狠,力道霸绝的刀法,徐浣尘脖颈稍侧,双手当胸画圆,面色之上清光一闪,蓦地面色红润起来,双掌凌空便推,掌力所向,那股刀势连同汹汹紫烟一同被打得消散四溢,徐浣尘一掌既得尚未喘息,眼前又有六式刀招迎了过来,狠辣之态,不弱于方才情形,徐浣尘力灌双臂,掌法呼呼呼连出数掌,掌间涌起阵阵纯阳真气,又与那狠辣刀法斗将起来。

    雍少余远远站着,看那层笼笼紫烟左右飘忽,时而被鱼向晚手刀力道撕开破口,时而又被徐浣尘掌力抨散,低声说道“浣尘这小子,真是不简单,虽是有掌教师兄相助,但这太初纯阳手的功夫,却是他自己的。”

    原来方才徐浣尘见那灵犀指法仍不足以克敌制胜,便换了路数,转而施用太初纯阳手的功夫与之对敌,比之灵犀指法专走和缓柔力一脉不同,那太初纯阳手更是看重雄浑力道的法门,施用之人功力越是精纯,这一路掌法用来便越是力道摄人,登时二人隔空比武,却看那紫色烟幕层层叠叠竟不消散,反而在二人掌力之下愈发抖动妖娆浑似魅惑人间的尤物腰肢一般袅娜不已。

    二人再斗四五十招,鱼向晚本拟着徐浣尘年纪尚浅,功力无论如何也未及深湛,自己凭着一身修为,总能克敌制胜,故而比武之初,便屡屡留力三成,偏要待着徐浣尘力道渐竭,再一举而破,但这四五十招下去,只觉得徐浣尘掌法越出越快,掌力一层强过一层,掌掌皆是平铺直叙,不带半分虚招试探,即便是自家这路手刀功夫,已是霸烈无比,却仍难占着上风,他心思活络,忽然想通,必是在场有人暗中相助。

    他嘿嘿一笑,忽然高声叫道:“御玄宗堂堂名门,若是不敢应战,之说便罢,何苦推一个小辈出来?再劳烦场边长老暗中作弊?如此岂不是赔本赚了吆喝!”

    他话语虽响,但在场弟子却起了嘲弄之声,只要武学见识浅薄些的,只知道功力相助,非得掌体相接不可,哪里有人在场边,功力暗暗流淌到彼身的道理?但辜御清如今人在后山,却能传功入体,这般功力实已臻至天人境界,便是旁人所未能体察,只有此刻徐浣尘人在其中,只是自觉如沐春风,浑身经络一鼓一缩之间,好似各自活络,舒畅无比,内劲汹汹不竭,往日里那太初纯阳手共九品功力,自己至多也不过发挥二品之力,今日借着辜御清的臂助,却已能发挥出七品之能,掌法之中处处精妙,实是妙不可言。

    鱼向晚虽开口嘲讽,但旁人却并不搭理,他疲于应对徐浣尘掌势,也难以分心二用,只是兀自苦苦支撑,他手上刀法又是连劈三下,带着阵阵气旋急起而去,将那团紫色毒烟斩开一道霍然缺口。

    徐浣尘双掌一分,使了一招“雨幕纷繁”,划开几式刀招,却忽然听得耳畔传来一声惊叫。

    “小心!”

    徐浣尘只觉得眼前一花,竟是鱼向晚陡然间破开紫烟,径自已飞身跃至自身眼前,徐浣尘心中着实一惊,未及料到这鱼向晚身法竟迅捷似风,当即下意识地双掌平推,岂料这反击一掌,却正中鱼向晚心迹,这双掌打在前胸,忽然只觉鱼向晚胸前肌肉一阵凹凸鼓动,忽然反而朝内瘪了下去,徐浣尘掌力不及收回,整个人亦朝前扑了去,只是这一扑之间,徐浣尘正正与鱼向晚四目相对。

    却见那鱼向晚双眸之中渐起一阵红色浊气,茫茫似雾,袅袅如烟,恍恍惚惚之间,徐浣尘眼前竟亦是一片迷蒙,好似那万里黄沙之中,隐隐走出两道人影出来,左首一道,白甲银枪,飒爽英姿,却是那边军女将萧暮雨的模样,此刻端身立在黄沙之间,眉似弯月,眸若朗星,樱唇娇嫩,笑靥绝俗,带着一股世间再难寻觅的飒踏英姿,看得徐浣尘心中一阵突突乱跳,而右首一人,却是嬉皮笑脸,却浑身鲜血,正是当年消失在卢龙关外的墨止。

    徐浣尘看着眼前两人,无一不是日思夜想,放心不下的人,此刻好似身外诸物,皆已不再重要,他满心便想着,要与这两人再见一面才好。

    但他哪里知晓,此刻演武坪上,一众御玄宗弟子早已吓得大惊失色,众人亲眼看着,方才还双掌纵横的徐浣尘,此刻不过与鱼向晚对视一眼,竟再不动弹半分,双眸好似此前田烛那般,浑浊木讷,显然已失了神识。

    徐浣尘正摇摇晃晃,便要随着鱼向晚走向他处,却听得整个金阙峰上,骤然想起一声雷霆般的怒喝之声,好似山岳震怒,天地通仇,雍少余与宁若芙相视一笑,一同朝着金阙峰后山望去。

    “邪魔外道,且休猖狂!”

第二百零百章 遁逃

    群山齐鸣,天地皆撼。这千古傲然的金阙峰,竟在这怒吼声中,隐隐透出几分杀伐之气,四下里白云雾霭,亦被这一声沉沉呵斥,撕扯得不剩分毫。

    御玄宗众人闻听此声,心中各自踏下心来,原来正是闭关已久的御玄宗掌教真人辜御清终于出手。

    鱼向晚被这一声隆隆怒斥惊得浑身上下一阵寒颤,他自忖着自从学了《无厌诀》个中招法之后,两年间境界飞涨,已是当世一流,便是真与御玄宗门下一众长老捉对交手,也未必便落了下乘,但眼下面对这位只闻其声,不曾谋面的掌教真人,却是打心中生出几丝惧意出来,这等恐惧,并非源于他辜御清偌大名声,而是单说这一声呵斥,怒意腾腾,好似天人临凡,斩杀邪祟而来,似带着煌煌天威,人虽未至,但声势之中,已是听得气力雄强至极,好似滔滔洪波,难望涯岸,鱼向晚心下暗暗称奇:“天下间当真有这等内功境界!”

    可这声涛虽盛,一声过后,倒也复归沉寂,众人所料想的辜御清如仙人一般腾身飞举,踏空前来的场面却不曾出现,反而是那上清宫的大门缓缓打开,从中走出一位老者。

    鱼向晚心中尚自栗六,不知这位发声的掌教真人究竟何等真容,忽然见着那老者从上清宫中迈步出来,还要回身把大门检查关好,看着倒似个尽职的寻常老翁,再看他一身白衫,又皱又薄,亦和寻常瓜田老汉并无二致,虽仍看不清面容,但只看那一身行头,实难要人相信,那便是当今武林伫立在顶端的辜御清。

    只见辜御清将殿门关好,便缓步而来,上清宫与演武坪相隔不近,但辜御清步伐稀稀松松,不过几步便走了过来,鱼向晚上下打量了一番,只看眼前老者须发雪白如银,只是略显散乱,额上以松枝束发,仍散下几缕,贴在眉边,面貌清癯朗逸,飘然飒踏,当真是鹤发童颜,有一股说不出的深湛之感。

    辜御清缓步而来,径自穿过一众弟子身畔,直至走到近前,拱手笑道:“方才情急乱言,还望尊驾勿怪。”

    鱼向晚被方才一声怒斥惊得仍脑中嗡嗡乱响,本想着辜御清若是突然出手,自己如何抵挡,心中早做好了数套方案,以备辜御清骤然发难,自己如何逃脱之用,但此刻辜御清却忽然这般客气,反在他意料之外。

    但鱼向晚毕竟心思深沉得紧,恍惚间心智已平,亦拱手回道:“不成想是辜御清真人出关,我等倒得见仙颜,便由得前辈喝骂几句,有什么打紧?”

    辜御清左右看了看,眉头微皱,说道:“尊下远道而来,想来是功法深沉,贫道所见,这心神夺魄一类的功夫,倒是练得纯熟,只是贫道尚有一言,不知尊驾是否肯听?”

    鱼向晚道:“在下洗耳恭听。”

    辜御清伸出手指,朝着他身后站着的一众高手,挨个数了数:“依贫道观之,这心神夺魄的功夫修炼甚是繁琐艰难,尊驾得成此功,实是不易,只是这将他人心智收归己用的法子,实是不堪为甚,他们既非自愿,终是强人所难,此类功法逆人心行事,极损阴德,自古以来修炼此类法门之人,最终往往逃不过功法反噬自身心脑一脉,落得个癫疯丧命的下场,便是有人侥幸不死,待得年老力衰,功法日竭,所控之人各自恢复神识,仍不免要寻你报仇,尊驾既有前车之鉴,何不早早撤功离去?正魔两道相斗不远,实是不该再起兵戈。”

    辜御清这一番话语至情至理,说得温润和蔼,鱼向晚如何不知此类功法凶险,他辞锋甚利,素日里言语交锋,不输旁人,但不知为何,辜御清一番话语之后,他竟心中隐隐泛出赞同之意,但也不过转瞬便逝,当即便道:“不劳真人烦心,在下这套功法乃是源自古籍,可化魂夺魄,全消意识,从来不必担心真人所说境况,何况我圣教中人,行事从不后悔,今日上山,便是要与御玄宗比试一番,既然得见玄门武功,我等心愿已足,这便下山。”他这番说着,便返身要走。

    “且慢。”

    辜御清的话语此刻却带出几分寒意:“尊驾闯山而来,又杀了我门下弟子,此刻莫非说走便走?”

    鱼向晚忽然站住,冷冷一笑,道:“既是比武较技,自然有些伤损,真人纵横江湖,莫非从未在比武之中,伤及旁人?”

    辜御清说道:“伤及旁人自是有的,但这般凶险残暴的手段,却是万万不曾,尊驾今日既要下山,贫道不敢阻拦,只是两事,务必应下,否则贫道虽力朽老迈,却也拼着性命,挡上一挡。”

    鱼向晚心中知晓,辜御清虽口中谦辞,说什么老迈力朽,但方才怒喝之间,正是神完气足之相,心下暗暗思索:“这等功力的人,拼着性命,我哪里是他对手?”

    他便回身问道:“不知真人有何条件?”

    辜御清道:“条件可不敢说,只是这第一,阁下身后所操纵的正道高手,需得留在这金阙峰上恢复神识,你不可带走,第二,阁下既杀了我门下弟子,便需有个说法。”

    鱼向晚听罢,望了望身畔这一众高手,忽然说道:“真人说得极是有趣,在下这两年间搜罗了不少高手抬轿,这些人也当真是看得倦了,真人若是喜欢,我今日所带这二十七名正道高手,今日便一同送还正道了!”

    说罢,他目光陡然一变,凌厉锋锐有若兵锋一般,身畔二十七名正道高手本正木讷痴呆一般,忽然间目光也齐刷刷地变得锋芒毕露,正是鱼向晚忽然间起念动功,操持着二十七名高手心智,这二十七人尽皆飞身而来,转瞬之间,便迎上近前,层层叠叠,或施拳掌,或展刀剑,纷至沓来。

    这二十七人皆是正道之中有名侠士,无一不是当今武林一流的武学宗师,平日里单就一人,已是不俗,此刻二十七人一拥而上,功法之杂,力道之盛,已是当世罕见,雍少余等人大惊失色,谁也不曾想鱼向晚竟会突然尽起攻势,朝着辜御清汹汹打去。

    可这二十七人攻势未到,却见着辜御清单手负后,袍袖微扬,衣袖之间,探出一只粗糙大手来,这只手掌凌空虚画一圈,抬腕横拦,有若山脊伏云,一腕既出,力道若玄,与那冲在第一的游龙真人掌势相触,辜御清面色不变,反倒是游龙真人忽然瞳孔一收,好似受了什么重力一般,浑身猛然剧颤,辜御清微笑不语,犹似穿林打叶,缓步游身,潇洒至极,全凭腕上一股气力,引带之间,又朝左上偏了几寸,游龙真人不能持身,亦随之偏转,正迎上凉溪怪剑的长剑攻势,辜御清如今力道拿捏,精准无比,游龙真人身子横摆,若是径直撞在长剑之上,即便不死,也当落个终身残废,但辜御清力道偏转之下,正巧将游龙真人鞋履迎上那长剑剑柄方位,凉溪怪剑剑法虽古怪至极,与游龙真人身子相接,也是顿时变了方位,只能跟着这一股无形绵力游走。

    辜御清依法施为,左右牵引数遭,早将二十七名高手攻势顷刻化去,从始至终,皆只用单手发力,另一只手死死贴住背脊,不曾出动,那二十七名高手各自面色酱紫,显然是各自发功相抗,二十七类内功功法,杂糅凌乱,泥沙俱下,可辜御清却始终面色如常,不变分毫,竟还带着几丝笑意,忽然间反腕一抓,正中游龙真人腕上神门穴处,也不见如何发力,游龙真人当即身子一软,瘫倒于地,而其身后的凉溪怪剑亦随之倒地,二十七个高手便是如此,一个接一个的倒在地上,皆昏厥过去。

    雍少余看着场上突变,不由得说道:“掌教真人这等功夫,若非亲眼所见,实是难以相信。”

    辜御清看着倒地的二十七人,只是微微叹气,道:“世事人心,险恶于斯。”

    回身望了望被同门扶起的徐浣尘,又是一声长叹。

    这时,才听得有弟子大喊:“鱼向晚跑了!”

    原来方才二十七名高手群起而攻,正是鱼向晚掩人耳目之法,此刻辜御清顷刻得胜,场上哪里还有他与叶小鸾的影子在?

    “罢了。”辜御清冷冷言说,转而对三云道人说道,“三云师弟,他们自山门而来,必定袭击了守山弟子,此事仍需你操劳一番,将受伤弟子安置,渊狄今日之事,我们从长计议。”

    三云道人拱手称是。

    辜御清望了望四下里一片狼藉,快步来到雍少余等人身畔,低声说了句话,转而便回了上清宫中。

    宁若芙面色清冷如故,低声说道:“掌教师兄方才所说的,是否太过激进?”

    雍少余摇了摇头,道:“若是魔道已猖狂到了这般田地,师兄想要重开百脉会武,也是情理之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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