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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田共羽     破阵录txt下载     破阵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九章 噩耗

    旷野荒原上,夔陵村像是被上天和世人遗忘了一般,孤孤单单地悬在大容关百里之外,镶嵌在戈壁与大漠交汇地带。

    远处大漠轮廓婀娜,倒似是横卧边塞的异域钟灵一般。

    此刻日光从大漠袅娜的腰线中,透出万道光芒,西北的白天总是来得早于中原大地。

    小黄连身后背着一只粗藤编织的筐篓,轻轻巧巧地在戈壁怪石堆上左蹦右跳,进出往复,好似在搜寻着什么一般。

    此地多年饱经风沙侵蚀,早就怪石成林,枯槁迫人,峋然成山,石壁锋锐恍若利刃一般,由外观之尚看不出怪异之处,但如若是不熟地形之人贸然入内,便是怪石蔽日,阴风呼啸,绝难再寻到出路。

    “啊!在这里!”

    小黄连面露喜色,朝着石林一险处跃了去。

    却见在怪石缝隙之处,生着一丛杂草,但这丛杂草上结一朵枯黄色的小花,迎着风摇曳摆动,脆脆生响,似枯未枯,将落不落,如同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妪,好像下一秒便要被风揉散。

    小黄连小心翼翼地将这枯黄色花朵连同那一丛杂草一同装进筐篓中,他自幼长在戈壁滩上,生得瘦弱,肩膀更是纤细,而那筐篓却是成人采药所用,几乎与他后背一般宽窄,其中满满当当的已盛装了许多不知名的药草,远远望去,藤筐好像比他还要更大上一圈。

    “大哥哥,我找到啦,我们可以回村啦!”

    徐浣尘满头飞沙地从乱石中闪了出来,只见他面色依旧冷漠淡薄,可此时却一脸泥沙,半头黄土,连衣襟都被怪石边缘割开数道口子,想来是在怪石林中触了不少霉头,看着反倒有些滑稽之意。

    “这些药草我却不曾见过。”徐浣尘顺手将这筐篓接了过来,绑在臂弯,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些所谓的药草,说是药草,那也是小黄连起的名字,若要给徐浣尘看来,说是采了一筐枯草也不为过。

    御玄宗为天下三大宗门之首,从来总览天下奇珍异宝,记载于瀚海阁书简之中,其中不乏异草灵苗之属,徐浣尘自幼几乎泡在阁中阅览武经奇闻,多年下来即便诸多灵药未见其面,。亦知其貌,但眼前这一筐枯草却是从未曾听说过。

    夔陵村中,墨止定定地横在榻上,脸色时而潮红,时而青紫,显然一寒一热两道内劲仍自翻腾争斗,冲击着经络百脉,孙青岩自昨夜一连运功七次,也不曾将墨止体内两股气劲融合消弭。

    黄乙坐在一旁,冷冷说道:“你现在做这些事情都是白费劲,天下的病痛如果轻而易举就被你们那不靠谱的内功便能治好,还要我们大夫做什么?”

    孙青岩叹了一口气,说道:“五行门功夫十分邪门,少东家此刻受伤已过了两个时辰,若等你的药到,只怕便来不及了。”

    黄乙一张怪异的面庞只是微微动了动,见不出是动怒还是鄙夷,但话语之间却听不出丝毫担忧:“你们若不信大夫,事事都要自己做主,那我也就不再多说了,你接着把内力往他体内输,输吧,越输死的越快。”

    孙青岩面现怒送,正要反驳,却见徐浣尘捧着一筐杂草走了进来,孙青岩一步冲了上去,在杂草中来回翻捣,问道:“这是什么?”

    徐浣尘见他开口,也是自矜正道弟子身份,此刻更是连看都不看孙青岩一眼,便对黄乙说道:“这些杂草,便是你说的妙药?”

    黄乙见了这一筐枯草,却双目之中大放光芒,怪脸仍自木讷不动,口中却哈哈大笑,拍了拍小黄连的头顶,说道:“好孩子,好孩子,这药采得甚好,尤其这味‘丹黄荆棘’,真是妙极!”

    而他手中把玩的,却是一蓬盘根错节的枯黄荆棘,任谁看都只是大漠中再寻常不过之物,可便是这等常物,他看来却视同珍宝。

    徐浣尘看他这般行止,更是大皱其眉,也不知为何,黄乙一见药材便状趋癫狂,此刻翻着筐中枯草,口中喃喃念道着诸如“无甘苗”“趋沙虫”“道白根”之类的名称,皆是他从不曾听闻过的奇怪名字。

    黄乙欣喜大作,抱起藤筐便要跑出屋去,可忽然眼前黑影一翻,顿感手中一轻,这偌大筐箧竟被孙青岩闪身之间便夺在手中。

    “你做什么!”黄乙双眼圆瞪,十分骇人,“你不想救这个孩子了吗?他体内两道气劲若无我的汤药平复,可便没得救了。”

    孙青岩微微一笑,上下打量着他,说道:“他是我少东家,我即便拼了性命也要救他,可我却并不想害死他。”

    黄乙被他说得一楞,一旁的小黄连连忙跑了上来,喊道:“爹爹是村子里最好的大夫,他只救人从不害人的!”

    孙青岩点了点头,死死地盯住黄乙,沉声说道:“他自然不会去害这些寻常村民,可若我所知不错,他却未必不会害我少东家。”

    徐浣尘虽与他道有殊异,但听他话语,再望向黄乙,虽不知因由,却也猜到孙青岩必定知隐秘,此刻也缓步移到墨止榻前,暗自运功,防备突发。

    孙青岩见黄乙背驼得更低了些许,便缓缓说道:“我曾闻听,江湖中多年之前曾有一古怪医者,人称‘穷谷庸医’,此人医术高明,却被人称作庸医,便是因为此人心性古怪,偏爱救治疑难杂症,垂死病危之人,但每次将要痊愈之时,又会端出两济汤药供病者自选,一碗下肚恢复若昔,一碗下肚肠穿肚烂,后来此人被正道武林视为异类,便失了行迹,这事你是否知晓?”

    黄乙柱杖静听,许久竟也不发一语,直至孙青岩话语说完,他才仰头冷笑道:“穷谷庸医乃是江湖传闻,不足取信,何况即便真有此人,被正道逼迫,想必也活不到今日吧?”

    孙青岩说道:“说得是,正道武林自诩正义,确是沽名钓誉这多所有之,若是被他们贴上异类之名,在中原的确难以度日……”

    徐浣尘听他二人话语间对正道武林大有微词,正要出言反对,猛然间,却见孙青岩来到黄乙身边,一把摁住其臂膀说道:“可他若西逃入了大漠,正道武林可就力不能及了,你说对吗,黄震亨先生!”

    他最后几句话语如雷,翻掌成风,甚是迅捷,手掌在黄乙面颊上轻轻一挑,只听得嗤啦一声,一张皮革面具被挑飞半空,黄乙立在原地却是动也不动,徐浣尘瞪大了双眼,原来眼前这丑陋怪异的汉子竟是一张虚假的面庞。

    黄乙脸上面具已除,露出真容,只见此人一脸清癯面貌,满脸粘着散乱的须发,极是邋遢,虽仍算不得俊美,却也比之此前那般骇人样貌大有改观。

    “你是如何得知我便是黄震亨的?这名号已有十几年不曾有人提及了。”

    孙青岩回身负手,侃侃而谈:“方才我见那铁网阵时,便已生出疑惑,你当年虽特立独行,惹下仇家无数,但仍是天下名医之列,求你一诊之人亦所多见,久而久之,你那山谷之中反倒聚集了颇多武人,你为防不测,便指挥求医的武人操演了一套铁网大阵,我虽未曾得见,可这天下的铁网阵变化之奇,却也再超不过你。”

    黄乙听罢,连连摇头,口中高呼:“不愧是魔道凶星,真是当世人杰,老夫佩服!”说着,左肩下沉,几乎垂地,右肩高耸,肩胛骨顶得老高,左腿倒挂背脊,右腿横屈身侧,体貌扭曲至极,浑身骨骼更是接连脆响,直如断裂一般,这格格碎响由他全身发出,旁人听得甚是可怖,而黄震亨却露出享受神色,身子也随着骨裂之声愈发高挑。

    随着黄震亨一声怪叫,此前那鸡胸驼背的古怪老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眼前的黄震亨直如断骨重生一般,身躯竟比孙青岩还要更显挺拔。

    “好一手龙骨伸缩法!不愧是当年五大名医之首!”孙青岩不禁喝道。

    黄震亨双肩圆转,咔咔直响,只觉多年人前憋闷,此刻方能尽舒身躯,有种说不出的舒适受用,而一旁的小黄连见父亲这般变化却也不喊不叫,甚至并无丝毫骇异神色,想来是黄震亨每日收缩骨头以那怪模样示人,但夜间回了家中,仍需舒展筋骨,是以小黄连早已见怪不怪。

    孙青岩上前正色道:“先生医术,天下皆知,还请先生搭救。”

    黄震亨望了望躺在榻上的墨止,冷声说道:“当年我在谷中,只有一只白猿为友,却被御玄宗门人所杀,我当年便立下重誓,终生不救正道之人。”

    小黄连此时跑了过来,焦急喊道:“可这两个大哥哥都和红衣服的侠爷打过架,都是好人,爹爹你救救他好不好?”

    黄震亨望向身前的小黄连,脸庞上洋溢着慈爱之色,轻轻地抚摸着小黄连的额头,说道:“这小子能得我儿子垂青,是他三世福分,若要我配药,却也无妨,可他究竟还有几年性命,却是不知。”

    徐浣尘听他所言,心中甚觉不悦,上前说道:“墨师弟如今体内并存冰火两道真气,虽可相冲抵消,却一时之间难以并存,虽颇为棘手,却也并非绝世疑难,阁下既然是名医,又何必恶语诅咒?”

    黄震亨闻言,却微微一怔,反问道:“他早已命不久矣,你们莫非不知道?”

第九十章 病理

    穷谷庸医,半边阎罗。

    黄震亨望了望眼前两人错愕的神情,反倒有些诧异:“你们二人,一正一魔,当是泾渭分明,这少年究竟是什么底细,让你们如此悬心?”

    孙青岩此刻又哪里有多余心思,径直喝问道:“且先莫谈其他,少东家年岁不过十五,怎会命不久矣?”

    黄震亨望了望徐浣尘,徐浣尘玉面生寒不吐一语,但满眼之间也净写着不信二字。

    “哈哈哈哈,老黄我给人看病一生,治了不下千人,害了也有几百,但还是头一次遇到不信我诊语的,既然你们不信,我说了又有何用?”黄震亨仰头怪笑,反身便要走出房去。

    徐浣尘两步抢在身前,铁钉一般立在门口,一张俊秀面庞此刻却有些微微发红,却仍不说半句话语。

    “怎么?御玄宗想要效法当年,强迫我去治什么发了疯病的老道不成?”黄震亨语声低垂,带着隐隐怒意。

    猛然间,徐浣尘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双膝一沉,径直跪了下去,俯首说道:“蔽派当年想来是得罪了先生,但我与师弟浅薄无知,并不知当年隐秘,可无论如何,师弟始终并未涉身其中,与旧事无关,还望先生垂青眼施妙手,救我师弟一救,至于宗门旧故,在下愿替师门受过。”

    黄震亨闻听,脸上鄙夷情起,说道:“呵,说得轻巧,御玄宗当年杀我猿友,逐我千里,这番仇怨,又岂是你这小娃娃偿还得清的?”他目中怒火腾腾,显然已动震怒,但目光横扫房内,见小黄连眼含热泪,甚是愁苦,便长叹说道,“但我方才说了,有我儿子求情,我配药并无问题,但我这规矩,你们可知晓么?”

    孙青岩说道:“先生人送外号穷谷神医,半边阎罗,在下自然知道规矩,仍是两副药剂,半生半死,死生朝天。”当年黄震亨每次调配救命汤药,往往搭配一副绝命毒药,曾自言道“天命在天,可救不可续,若我将没个濒死之人都救了回来,岂不乱了天道?”是以被人称作穷谷庸医,半边阎罗,而此刻孙青岩直叫他神医,便是有意阿谀了。

    黄震亨自然知他心思,可此刻他竟也不理会,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狡黠一笑,说道:“我始终念着御玄宗的仇怨,这次我的规矩也要改上一改。”

    徐浣尘起身道:“先生要如何改?若要我饮下毒药也无不可。”

    孙青岩闻听,微微侧目,目光之中颇有讶色。

    黄震亨目露寒光撇了他一眼,哼道:“你喝毒药有什么好玩?我是半边阎罗,又不是毒匠,我规矩如何修改,夜间便知,我此刻便去煎药,你们随时听我消息。”

    说罢,袍袖一拂,转身而去。

    小黄连吐了下舌头,跑上来细声说道:“爹爹的脾气就是这样子的,我一会再去求一求他,叫他煮一碗救命的好药,大哥哥大叔叔你们不要担心……”

    徐浣尘见这少年满脸善良纯稚,不禁苦笑着说道:“有你的面子,才给墨止一线生机,还要多麻烦你……”

    小黄连正要再说,却听屋外黄震亨远远地呼道:“连儿,你不把药拿出来,这小子可就死啦!”

    小黄连吓了一跳,连忙把那箱篓负了,跑出屋去,临走之时,还不忘朝墨止榻上又望了望,才依依而别。

    孙青岩长叹一声,说道:“小子,你倒有些担当,如此胸襟,可是胜过了九成九我所知道的所谓正道豪侠。”

    徐浣尘冷言说道:“中原武林,正道昭炯,谅你一介邪教魔头,能知道什么?”

    孙青岩负手踱步,缓缓说道:“你和少东家,熟识吗?怎就甘为他死?”

    徐浣尘听了,也不回答,脸上如挂霜雪,但心中却也自感古怪。

    是啊,熟识么?并不熟识吧?相处也不怎么融洽,他说我冷脸老迈,我嫌他行止乖悖。

    可为什么我不愿他死?

    是了,我入门比他早,我是他师兄辈,宗门长老曾说,师兄弟有若手足,我身为师兄,理当如此。

    可若是其他师兄弟呢,我也能如此么?

    孙青岩见他面色变化细微,但转瞬之间喜怒不定,也猜不透他心思,便缓缓说道:“无论正魔两道恩怨如何,此刻少东家既然命在旦夕,你我二人又都不愿他失了性命,总该看在他面子上,暂止兵戈才是。”

    徐浣尘说道:“夜间便有解药,你我也无需相对太久。”

    孙青岩叹道:“你莫非真的觉得,以黄震亨的性子,会轻轻松松地把少东家救回来不成?”

    徐浣尘冷笑一声,说道:“魔道总以恶度人,也怪不得天下武人,皆不屑与你们为伍,黄震亨既然是医者,必有仁心,他与我宗门若有嫌隙,想来也并非是不可调和,稍后我登门致歉,晓之情理,未必不可化干戈为玉帛。”

    孙青岩见他眼中又是肯定又是赤诚,也不禁苦笑,当年逼得黄震亨隐姓埋名,远走大漠的梁子,又岂是他一个年轻孩子能说解了的?

    “怎么,我说的不对?”

    孙青岩说道:“你是否真的觉得,数十年间,御玄宗所做,皆是替天行道的纯善之举?”

    徐浣尘说道:“以你们魔道观之,则是杀人放火,以天下正道观之,则是替天行道。”

    孙青岩微微皱眉,此刻情景,实是他有生以来头一遭与一个正道宗门的弟子共处一室而不动锋刃,听徐浣尘话语激进,他也早不以为忤,只是说道:“莫非一人是正是魔,可以一言以蔽之?若我是魔道,当万恶难赎,可又为何与你一同在此救人?若正道便是超然纯善,为何杀镇上百姓的,却是侠义盟的高手?”

    徐浣尘被他说得一楞,随即心中闷雷炸响,这一折在他心中自昨日破阵之时已隐约略有所悟,可他自幼所知所学,皆是正魔之分,黑白两道,可为何一路走来,侠义盟恃强凌弱,反倒是眼前这魔头出手救人?

    这般思索本已被他强自压下,可如今孙青岩直言以对,如同引火向薪,霎时间引得天人交战,心乱如麻,更说不出半个字,脸色早已大变。

    孙青岩默然不语,望了望榻上的墨止,连连摇头。

    黄沙落日,倏忽来去,不多时便到了黄昏,此间孙青岩与徐浣尘皆沉默不语,忽而一股浓烈药味自门口飘了进来,浓烈苦味直呛鼻子,连徐浣尘神游太虚,都被这股气味拉回了现实。

    黄震亨单手负后,托着一只粗瓷大碗走了进来,脸上满是得色,进屋也不理孙徐二人,径直瞅了瞅墨止脸色,随后说道:“命悬一线,命悬一线,美得很。”

    众人望去,只见那粗瓷大碗中,飘着缕缕白汽,浓厚药味便是源自于此,碗里是一澄黄汤,清澈见底,却也不知如此清澈的汤水,如何药味这般浓烈,但这碗药虽近在咫尺,孙青岩徐浣尘二人却各自不发一言。

    “二位等什么呢?”黄震亨将汤药放在桌上,轻捋着颌下山羊胡,明知故问地说道。

    孙青岩拱手道:“先生行医的规矩,我们知道,还在等先生第二幅汤药。”

    黄震亨用下巴指了指桌上汤药,说道:“没有第二幅了,只有这一幅药,只需喝下肚,冰火两道真气,登时消弭溶解,非但不会作乱于他经络,还对他内劲稳固大有好处。”

    徐浣尘闻言大喜,正要上前取药,孙青岩却率先言说:“先生行医的规矩断不会变,既然并无第二幅汤药,想来这一副药必有玄机,还望先生示下。”

    黄震亨笑了笑,说道:“不愧是魔道凶星,比御玄宗的这个愣小子鬼多了,不错,这一副药,是老夫我苦思所得,十分有趣,这汤药服下,自然消解他体内冰寒烈火两道气劲,剩下了他身体自行溶解的负担,然而这其中同样有我所调配的一味奇毒,老夫为了这味奇毒,可是苦思冥想了一整个下午呦,这道‘伤气散’可是开天辟地老夫独创,这小子可真是莫大的福分。”

    徐浣尘怒道:“阁下既是医者,当知医者父母心,如何还要取毒药害人?”

    孙青岩长叹一声,摇了摇头,说道:“先生药理之深,天下共知,可为何单单两股气劲,能使得我少东家命悬一线?此刻先生一剂天命汤药已在眼前,还望先生详加告知。”

    黄震亨倒在藤椅上,双眼微闭,一派适意,只见他缓缓开口,露出一口焦黄牙齿,说道:“这个可问到点子上了,御玄宗的小子,学着点,什么叫老江湖啊。说起这娃娃的伤,的确是老夫行医一声前所未见的稀奇,我此前在戈壁滩上将他带回时,便已把过脉络,当时便发觉诡异,这娃子究竟师承何人,你们倒给我说说。”

    徐浣尘此前便被他问过师门,此刻见他再度发问,不知何故,便如实言告:“墨师弟乃是我御玄宗弟子,师承玄岳峰雍少余师叔门下。”

    黄震亨听罢,双眉略略上挑,说道:“若你不曾骗我,那可就奇了,你家御玄宗的内功心法若是我不曾记错,是一门叫做‘夕霞神功’的路数,对吧?”

    徐浣尘默然不语,算是承认。

    黄震亨继续说道:“如此,我便可确认,这少年体内,蕴含着三家内功法门,且这三家功法如今分庭抗礼,他体内三才大穴已被三门内功气劲纠缠侵占,气息看似深厚沉稳,实则一旦催谷运功,便互争互斗,经络备受摧残撕扯,如今他体内经络百脉早已不堪重负,若非他年少体壮,只怕早就给丹田中的剧痛给活活撕裂了,你们御玄宗如今教导弟子,竟是这般杂糅的教法么,哈哈哈哈哈,真是贻笑大方,亏你们自诩玄门正宗,却教出这样一个四不像,哈哈哈哈哈哈。”

    黄震亨笑得肆意而又猖狂,如同遇到了平生难见的笑话一般,直笑得声音嘶哑,全然不曾顾忌此刻孙青岩与徐浣尘二人早已面如土色。

第九十一章 黑城

    钦阳城中,一场大火已过去了数日之久,千古不易的侠城如今在风沙漫天的大漠边关,早已不复当年恩仇引刀的快意飒爽,反而历经了火劫之后,显得摇摇欲坠,只有城市正中央,那一座宏伟楼阁,极不相称地屹立高昂在一片土房旧瓦之间,如同一个年轻的灵魂,寄居在了一具衰败枯槁的躯体中一般。

    这座雄伟楼阁名唤“登义”,乃是侠义盟筹备数日之后英雄大会所特别建造,直如一柄利剑插入云端,通体高逾三十丈,上缀红灯,鎏金为瓦,其间各类香木异宝更难以计数,由远观之,灿烂华美,即便是中原之地,帝京之内,也极少再有可与之匹敌者。

    而此刻,钦阳城中灯火俱寂,这座楼阁也隐入一片黑暗,张仙纵负手立在阁楼顶层,望着脚下城池和远方地平线上飞腾的鹰,一言不发,眉宇之间愁色萦绕,目光在不经意间,扫到那日被一场烈焰吞噬殆尽的晚宴厅堂,更是长叹一声。

    “张盟主又在杞人忧天了。”

    声音传自一片黑暗之中,但却清冷逼人,即便只闻其声,亦能感受到一股凉水般的触感自背脊传导到了四肢。

    张仙纵头也不回,只是定定地望着眼前钦阳城中一片破败景致,说道:“我们究竟为了什么呢?”

    “邪魔外道,不斩尽杀绝,是不行的。”黑暗之中,冷冰冰的话语仍自幽幽传来,“张盟主既有此志,我们才举盟投奔,不是吗?”

    张仙纵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非也,你们是被沈沐川逼迫不过,才来到此地的,你们在乌袖镇所为,以为我不知道么?若以我的性子,早就将你等......”

    “将我等怎样?杀了么?”那话语之间倒带出几分笑意,似是讥讽,似是嘲弄,“你不会的,如今你处境艰难,再失了我们飞羽盟襄助,你孤掌难鸣,而且,你也知道主人的手段,他最不喜欢的,便是同袍相残。”

    张仙纵听罢,也只是叹息闭目,许久之后,方才说道:“你们为何要在乌袖镇大开杀戒,主人又为何要将这一镇性命尽皆抹杀,这与我们当初聚首时所说的贯行正义侠道,已背道而驰,即便是魔道凶徒,也未曾听闻有此种做法。”

    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个男子,只见此人一身宝蓝锦缎袍,面色惨白如纸,生着一双丹凤细眼,长发已至背后,他细目之中,透出一丝若往若还的杀意,轻声说道:“因为他们窝藏魔道凶星青辰,因为他们与魔道暗通款曲,因为他们手中掌握着《无厌诀》总纲,这些原因,主人早已言说,你为何还有微词?”

    张仙纵说道:“既然如此,总该抓回一两个活口,盘问清楚,再行处置,岂有全镇剿灭的道理?何况,你们找到无厌诀总纲所在了么?”

    白面男子在身后堂中轻声踱步,反倒比张仙纵更有几分从容:“青辰此人,狡诈反复,竟伙同着御玄宗的叛逆沈沐川一同救出了一个乌袖镇的孩子,这三人中,必有一人,身怀无厌诀总纲法门。”

    张仙纵闻言反倒笑出了声:“所以,你们杀了百户人家,不过是一念猜忌,甚至连个像样的证据都不曾掌握?无厌诀纲要,也不曾得手,我说的可对么?你这几个月忙碌得还真是颇有建树啊,束羽。”

    而这细目狠辣的长发男子,便是当今飞羽盟的盟主束羽,此刻他闻言,狠狠发笑,几步便走到张仙纵身后,左手一扬,便已抵在张仙纵后腰三焦俞穴之上,只见他左手泛着冷冷寒光,已近锋锐铁器之色,比之孟展枯黄爪力,显然更高出太多,他面色上狠意无尽,轻声在张仙纵耳边低语着:“我做什么,皆是奉主人谕令,做成了什么,做不成什么,都有主人裁定,而你,不过是个钱袋子,你这几个月筹建侠义盟,若真的卓有成效,又何必将什么五行门的几个亡命崽子都招了来?”

    张仙纵侧头凝望着束羽那惨白狠厉的面容,笑着说道:“把你的爪子挪开,否则我叫你双手离身。”

    他笑得俊朗慷慨,更带着几分暖意,但手中却迅捷一动,银光乍现,一柄狭长纤细的软剑竟从腰间玉带之中翻了出来,但见一条银练白光与月同辉,刷拉一声从腰间画了个亮闪闪的圆圈,被张仙纵握在手中,只见这柄软剑甚是华美,通体金银镶铸,松石嵌首,朱玉作格,即便是一片夜色之中,也闪出一派珠光宝气,显然价值非凡。

    束羽格格大笑,说道:“好一柄长庚软剑,我曾听闻你在天下会武之时不敌沈沐川与宗正卿而获三甲之末,我曾与沈沐川交手五招便败,今日倒看看你这第三与第一差出了多少!”

    说罢飞身蹿腾,揉身近前,一对利爪先攻脚踝,张仙纵冷脸无情,身子恍然间倒垂高跃,转轮一般腾身半空,长庚软剑刷拉拉地锐响冲耳,灵蛇般卷曲前探,剑尖晃动好似一个个亮银色光圈,将束羽上半身尽皆囊括其中,束羽眼前银光缭乱,这乍一出手,便已知张仙纵剑道之深,实难记测,当下弃了攻势,回爪守御。

    然而张仙纵手臂凝然不动,只见手腕百折婉转,忽上忽下,甚是灵巧,他这般运剑风姿便和这软剑之道甚为契合,随着手腕劲力百变百出,软剑真就如同灵蛇蜿蜒腾空,远远观去,如同一道曲柔缠绵的白色光柱,顶着无数银白色光圈,宛若一道水晶帘幕,御风横栏,煞是光彩。

    束羽双爪齐出,与这软剑缠在一处,他多年磨砺爪功,双爪之间早结出一层坚固皮甲,寻常刀剑皆难伤其分毫,但张仙纵手中这柄长庚软剑却是寻觅巧匠铸造,名列天下十大名剑之属,锐利非凡,并非凡铁可比,束羽双爪只挡下三剑,便已剧痛难当,五剑之后,手指皆渗出血来,七剑罢,束羽一声高呼,空中顿起阴风,四下里一片尖锐凶戾的鸣叫声聚拢四合,一股腥臭气息扑鼻而来。

    “呵,人打不过我,叫来些乌鸦又能如何?”

    张仙纵冷笑着,内力一催,软剑此前白练般柔韧之躯,此刻竟瞬间化作笔直,空中银光缭乱霎时间收之殆尽,只见一条剑光闪动处,剑尖直刺束羽心口,而此刻血鸦早已飞扑到了登义楼前,朝着张仙纵背心处便飞坠而下。

    “放肆!”

    一声雄沉低吼声,自半空之中隆隆传下,恍若九天魔神临凡,这一声低吼来得甚是快捷,在二人耳中恍若霹雳追着击打,气息竟都为止一遏,这稍一稽延,张仙纵剑势顿止,血鸦亦振翅停空,原先生死必争的局面也霎时间便被轻易化解。

    二人心神大震,共同抬头望去,却见银月之下,一道魁伟身影,端身立在钦阳城头,立着登义楼虽还有十几丈之遥,但这一声闷雷怒喝,竟仍有如斯威压,这等修为实已究竟天人。

    “主人。”

    二人一齐拱手垂身,甚是恭谨。

    那人一身玄衣黑袍,看不清面容,腾身半空,轻功若神,几如足不点地一般跃至登义楼头,虽盖着一层黑布遮面,但仍可见此人双眸之中精光豪放,怒沉于眸。

    “我曾说过,我最恨的便是同袍相残,你们两个,忘了?”

    二人各自拱手说道:“主人谕令,属下须臾不敢忘。”

    黑衣人摆了摆手,说道:“罢了,我且先问你们,如今青辰所在,查探清楚了没有?”

    束羽说道:“方才五行门众人皆带伤而回,言及青辰已在大容关外百里以外的一处荒僻村落现了身影。”

    黑衣人奇道:“哦?此人数月间行踪飘忽,为何今日却现了行迹?”

    束羽说道:“说来甚巧,柳无逢等人本在那村落中发现了蹊跷古怪,正欲细查,可谁料那村子看着荒疏,却演练了一种古怪的铁网阵法,险些将柳无逢等人困锁其间,幸而那几人还不算废物至极,自行逃了出来,这时凶星青辰突然出手,将柳无逢等人打得大败亏输,而且,据柳无逢回禀,村子里还有两个御玄宗的弟子,其中一人似乎还与青辰交往甚密。”

    黑衣人沉声说道:“你们可知,那御玄宗的弟子,究竟何人?”

    束羽笑道:“主人无需多虑,那两个小娃子功夫甚是寻常,其中一人更是被柳无逢等人以冰火两道真气所伤,性命不保,便是天王老子,也活不过数日之久。”

    黑衣人喝道:“那少年便是乌袖镇仅存一个活口,此人自幼便受教育青辰门下,这无厌诀总纲心法,多半便在他手中,他若死了,青辰必定再度远走异域,再到如何寻觅?谁让你们贸然出手?我说过多次,若非必要,慎以武力迫人!”他修为之高,已临绝顶之境,如今大动雷霆震怒,虽只一瞬,亦犹天威盖顶一般摄人心神,束羽及张仙纵二人一时神为之夺,更不敢多言半字。

    可他毕竟修为高深精湛,情绪镇压甚速,长叹一声,随即说道:“我曾说过,要侠义盟收拢关外百姓回到大容关处,此事办得如何了?”

    张仙纵说道:“主人宅心仁厚,记挂关外同胞,此事在下亦不敢耽搁,已派出多路人马前去关外联络,可今日北桓颇有异动,同在劫掠关外百姓至大漠之中,且另有一股势力,似也暗中窥探,不知有何计较。”

    黑衣人问道:“另有一股势力?那是谁?”

    张仙纵道:“在下如今并无十成把握,只是此前在我侠义盟晚宴上,曾瞥见二人,其中一人身形如同高塔铁墙,拎一条熟铜短棒,言谈举止甚是粗野,但看其面貌,依稀便是云州将军府的先锋将官霍山,而另一人则是个秀美姑娘,使一杆亮银点金枪,在下曾听闻,云州将军府的大小姐萧暮雨,便是边军之中枪法高手,若是云州将军府涉身其中,此事只怕更是难办。”

    黑衣人闻言点了点头,喃喃念道:“云州将军府......云州萧家......”

第九十二章 鞑子

    墨止自村外纵跃而过,此刻只觉身躯轻若猿鸟,浑身上下再无此前冰火两股气劲互争雄长的那般难受躁动,心中更是欢喜,远远地已瞧见孙青岩正静立村口相待,更是几个起落之间,便来到的孙青岩面前。

    “少东家,身子可好些了么?”孙青岩微笑着问道。

    墨止抡了抡胳膊,只觉得浑身有一股使不完的气力,说道:“哪里是好些了,简直是更胜以往!黄大夫别看人丑了点,药可真的是灵......哦对了,黄大夫现下已经不丑啦!”

    孙青岩点了点头,提及黄震亨,他却也并无太多笑意,只是说道:“药石皆有其毒性,便是黄震亨这等天下名医,也未必就如何通神,这几日你虽有所好转,但务须要记着,你如今内息大虚,切记不可枉动内力催谷,此乃大忌,可千万记得。”

    墨止一边搔首,一边笑着说道:“记得啦记得啦,青岩叔你这几日每日都要与我说一遍,我想忘也忘不掉的啦,就算有人拿着刀冲我砍过来......”

    孙青岩抢先说道:“若有人要伤你,我岂能与他干休?”

    墨止心中见了孙青岩,只觉一阵欢喜踏实,但却也想到如今尚不知去向的沈沐川,随即便问道:“却不知沐川叔如今到了哪里,若还有机会,我们三人还能如以往那般周游江湖,该有多好。”

    孙青岩闻言,也是微笑颔首,记忆不自觉地拉回了数月之间那架马车之上,众人饮酒谈笑,纵游山水,每日沈沐川吵着饮酒,饿了便烤羊烹鸡,若非赏金游侠骤然介入,三人或许还可相聚时间更久些才是:“老沈他......自江延城之后我也不曾再见过他了,只是曾听过他寥寥几则消息传闻,也不知真假,如今谁知道他又转到何处潇洒了去了,不过你是他剑法传人,他迟早还是会出现在你我面前的。”

    墨止笑了笑,这才回想起,当初沈沐川所传授的饮中十三剑,至今也不过粗浅明了其中“醒八剑”之招法变化,至于余下“醉四剑”的精妙,至今仍不能悟透,这些时日既然不能在宗门中用出这套剑法,也颇有些荒疏,反倒是御玄宗的剑法日渐精进,想到当初沈沐川护着自己踏临险地而不退,又将凝聚了一生心血的剑法相授,也不由得暗自生出愧意。

    孙青岩似是看出墨止心头所想,便笑着说道:“你身在御玄宗这等门户森严之地,老沈的剑法暂时搁下也是情有可原,他也不会介怀,日后有了机会再捡起来便是,我们快快回去吧,这几日夔陵村要举村搬离,可是忙碌得很。”

    墨止点了点头,二人便一同朝着村中走了去。

    原来夔陵村这些时日里,家家收拾行囊,皆要预备离去,这原也正常,当初黄震亨演练铁网阵,便是为了与侠义盟割断往来,铁网阵变化之奇,即便是十个八个麻衣门客一同前来,也困死其间,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这一次竟是五行门遗少一同降临,这一折虽大出黄震亨之意表,但幸而孙青岩及墨止等人出手相助,倒也得了搬离时机,自墨止醒转之前,举村便已忙作一团,家家户户装了箱窃车马,欲要撤离。

    墨止边走边看,只见四下里烟尘纷扬,人人忙碌,便问道:“此地势力犬牙交错,不是北桓部族便是侠义盟窥伺,这些人又能往何处退去?”

    孙青岩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去问过了,可黄震亨并不透露,我们既然承了人家相救之情,便只需负责将他们护送到他们指定位置即可。”

    墨止说道:“可我却总觉得,这个黄大夫怪怪的,可不要......”

    他话未说完,忽而见西北方起了一缕风沙烟尘,远远观去,虽只袅袅一线,却也来得甚是突兀,恍惚间,却见烟尘之中,冲出一队黑黢黢的人马,只是相距尚远,看不真切服饰衣着,但孙墨二人眼神交换之下,各自心中大呼不妙,只因夔陵村已深处西北荒漠,若再从西北处冲出一支军马,只怕八成便是北桓部族。

    果然,随着那支军马行进甚烈,耳畔也传来阵阵呼喝纷杂的异族牧歌,只见这一队军马,人数并不甚多,不过十几人,却各个生得剽悍粗犷,身着兽皮长裘,马侧跨弯刀,背后横铁弓,胯下烈马欢嘶,带着一股大漠旋风疾驰而来,几乎如同裹挟在风沙之中一般,在这荒僻村落中一齐站定,几十匹战马一同嘶鸣,甚有威压。

    墨止见了这支队伍军势之盛,不禁暗自慨叹:“人人皆曾言道北桓部族精于骑射,人人善战,那一夜所战不过散兵游勇,尚且战之极难,如今这支部队,比之当夜所见,更是可怖,幸好北桓多年来始终散落大漠之中,不曾统一,若是被他们统一一处,这等战力,边关必定再起狼烟烽火。”

    只见这支部队来到村前,却也不急下马,反倒雁翅排开,为首一人,手持一根青牦旌节,打马上前,此人虽会说中原话语,却也说得十分生硬窒涩,墨止等人边听边猜,才听出个大概:“我奉的是,北桓天族,阿鲁台部大王敕令,你们村落,现在收拾行装,随我一同入大漠,三日后,启程。”

    此刻夔陵村众人早闻声聚集,黄震亨乃是一村之长,自然也站在最前,拱手言道:“蔽村荒僻少智,人丁稀薄,力乏体虚,只怕怠慢了大汗宝马良驹,还望大汗垂怜,这百十口妇孺,还望放得此地,自生自灭便好。”

    为首的北桓人哼了一声,说道:“我们阿鲁台部大王,便是念着你等在这粗野荒地,迟早化作白骨,便降天恩,招你等入大漠共同饮马游猎,你等还不拜谢天恩,随我们前往?”

    墨止见这人趾高气扬,态度甚是傲慢,心中也不禁暗暗说道:“什么天恩,不就是掳了百姓,到你们那牛羊成群的部落中当放羊放马的奴隶?说什么天恩,净是胡诌。”

    黄震亨拱手说道:“大王见怜,我们深感荣宠,只不过我们命中微贱,村中更是老弱妇孺居多,若是远途跋涉,只怕到了大漠之中,也剩不下几人了,大王浩荡天恩,我们却无福消受,还望尊使回禀大王,就说我们故地情深,不忍相离。”

    北桓人见黄震亨屡屡推脱,脸上也怒意浮现,北桓部族本就不善言辞,动辄便是刀兵攻伐,此次是由于阿鲁台部所部大王特意交代,对于中原人士,不可强行劫掳,这才耐着性子前来相劝,如今却也未见成效,心中渐生戾气,回身叽里咕噜说了一串北桓族语,余下十几个北桓军汉一听,纷纷怒吼出口,好似大为震怒。

    墨止等人不同北桓族语,也一时不明就里,但眼看着北桓军汉各自掣刀在手,即便再是蠢笨之人,也料知他们生了歹念,孙青岩早就暗扣三枚铁菱在手,墨止也戒备自身,只不过他多日来皆被告知不可妄动真气,此刻更是不敢擅自有所动作。

    北桓众军汉一阵躁动,左首打马而来一名汉子,此人身躯在众人间最是魁梧,头顶剃得光亮,只留了一绺粗壮的辫子垂在肩上,他打马上前,对着黄震亨大发怒吼雷霆,似是气愤至极,他胯下战马随了主人性子,也是烈火一般的性子,此刻连打响鼻,飞沫四散,蹄下不住下踏,步步紧逼,离黄震亨已不过咫尺之间。

    但黄震亨早年在中原也是人人求而不得见的名医之首,当年江湖皆知他脾性奇异,时过境迁之后,性子早不复当年那般古怪桀骜,但如今虽平缓许多,仍是一副金石心肠,此刻见北桓人欺到面门,心中想起这些年来,自己枯守荒村,受了多少窝囊气,如今心中倒也起了一股不愿再退的心思,此刻竟昂首凝立,不动如山,他本身便身怀武艺,此刻站定凝气,自有一股巍峨态势,双眸一瞪,古怪摄人,那战马本一派倨傲,此刻被他刀子般的目光直刺心魄,不由得仰头倒退几步。

    北桓众人从来仗着胯下马,手中刀纵横驰骋,对御马之术自信已极,那打马上前的汉子本就是部族之中的勇士,所骑战马也是优中择优的良驹,此刻哪里料到会被黄震亨抬眼一望便生出无比怯意,猛然间战马猛退,那汉子一个立身不稳,身子左右一阵摇摆不定,险些堕下马来,亏得他多年马上生活,早就御马如若寻常,此刻强行稳住身躯,不致落马,但他这般身子大晃,已是大损面子,颜面甚是无光,连身后众人都各自惊呼出声。

    那汉子方才稳住身子,大脸上微微一红,随即恼羞成怒,怒吼着拽住缰绳,向上用力一提,他臂膀粗若铁链浇铸,极是粗粝结实,力道极是雄伟,那烈马虽也生得膘肥体壮,但却也拗不过他蛮力猛提,登时一声嘶鸣,人立扬蹄,两只硕大前蹄在空中重力下踏,此刻黄震亨就在马前,这巨蹄之下,岂有活路。

    黄震亨双眸剧震,连忙闪身退避,墨止此前只知他身怀武学,但一见他退避几步,身法滑溜至极,便已看出此人轻功造诣大是不弱,黄震亨步下圆转,闪到一旁,战马巨蹄轰踏,直将大地都踩得微微一颤,北桓军汉本以为黄震亨浑身瘦弱,这踩踏之下必无生路,却不想烟尘之中,那清癯老者仍站在身前,微笑相对。

    这一番使得这军汉更是恼怒,他多年来冲锋陷阵,带头攻下大漠之中部落无数,多少大漠勇士皆是丧身在他铁蹄之下,这些人中便是力屠猛虎,拳毙沙狼者亦有之,可眼前这老者却是一副标准的中原人清瘦样貌,却在这怒踏之下全身而退,莫说是他为之一愕,连同身后一众军汉,皆大感诧异,纷纷呼喝出口。

    为首的汉子听了身后众人呼喝,有的大叫稀奇,有的说中原人会妖术,有的人更是颇有看热闹的心思,心中更是急怒,扬手一挥,却见是一条打马长鞭抓在手中,这柄长鞭乃是牛皮编织,甚是坚韧粗壮,扬在半空呼呼声响,好似一条软棍一般圆卷成圈,军汉一声暴喝,长鞭在空中打了个霹雳空响,随即倒甩下来,迎着黄震亨面门便打了去。

第九十三章 生变

    那长鞭扬在半空,军汉手臂疾挥,在空中激起一阵噼啪乱响,倒卷弯曲着朝下劈去,黄震亨不敢有丝毫怠慢,左肩一沉,身躯横飘,堪堪再避过一击,只是这一鞭威势甚大,不带丝毫虚招试探,乃是纯拼力道,激起飞沙阵阵,黄震亨虽得以闪避一招,却已经立足不稳,险些跌倒在地。

    那领头军汉哈哈大笑,抬手便朝着黄震亨胸口抓去,在这巨掌之下,黄震亨那垂老身躯只似暴风前一株飘摇荒草般不堪一击,出了束手待毙,再无他途。

    孙青岩心中大叫一声不妙,右手一扬,三枚铁菱带着凌厉气旋,分三路进击而去,军汉正将黄震亨提在手中,尚自得意,却忽然余光中升起三道星点青光,同时一股寒意破空袭来,虽看不真切,但听得金刃破空之声来得迅捷,倒也无暇思索,连忙撒手将黄震亨放了去,只是手腕方才缩回,一道铁菱竟已擦着皮肤飞旋而过,在粗粝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红线般的伤口,假若再稍晚缩手哪怕片刻,如今只怕铁菱已径直将手腕削断。

    只是这铁菱一刻三发,几乎同时而至,军汉虽躲得一枚,其余两枚却是再闪避不得,只听得噗噗两声响动,铁菱硬生生地嵌入他背门、后腰两处穴道之上,孙青岩虽下手甚重,却深知此刻不宜与北桓接下不解之仇,故而两处穴位并非紧要大穴,但饶是如此,那军汉仍是忽感一阵天旋地转,浑身酸麻剧痛,大吼一声,仰面坠马而下。

    这一番变化在旁人看来实是电光火石一瞬之间,北桓军汉本大占上风,却忽而间倒坠马下,虽口中咒骂不止,看来性命无虞,但却眼见着再无起身之力,孙青岩如今暗器手法早已大臻圆熟之境,忽发即收无不从心圆转,此刻虽打中背身两处穴道,却只是使他浑身酸麻,不能动弹。

    可这转瞬之间的变化,除却墨止深谙此道,得以窥察一二之外,其余众人无不看得甚是惊奇,还道是黄震亨练有什么法术,此刻忽然使了出来,北桓众人更是不明就里,但见同伴落马,各自怒吼挥刀,十几骑人马在这荒原之上,竟是杀心大起,纵马长驱。

    “少东家快退,此地危险!”

    墨止只觉身畔青影一晃,竟已空无一人,孙青岩身法之快,此刻竟才露出端倪,只听他话语方才出口,人已似离弦之箭一般窜了出去,径直落在黄震亨身边,一把将其拉了起来,黄震亨身躯方才移位,一名北桓骑兵弯刀已在身后落下,砍在地面,发出一声尖锐鸣响。

    北桓众人纷纷口中怒吼着什么,墨止虽全然不懂,却也知晓这些人所说必定没有好话,此刻全村妇孺早退回村去,墨止也纵身倒跃,朝夔陵村急退而去,然而身子甫动,北桓兵马进击甚是迅猛,已杀到眼前,三柄弯刀一同削到,墨止正待运气出掌,却见一道白色身影站在身前,正是徐浣尘。

    “要你不可运功,你忘了么?”

    徐浣尘话语之中带着冰雪寒意,更无丝毫情绪,如同枯守古寺的百年老僧一般,但他功力之深,远远高过墨止,只见他腰间长剑骤出,剑影横挡,三柄弯刀皆被挡了攻势,他回身说道:“还不回去,不要命了么!”

    墨止冲着他吐了下舌头,心中说道:“不就是动手打个架,何必这般认真,真是个死心眼子!”

    但他此前被黄震亨、孙青岩等二人接连提醒,自也知道此刻运功必无好处,便也折身回还,徐浣尘冷冷一哼,翻身跳跃,身躯进击急速,挺剑朝着那手持青牦旌节的北桓士官连刺三剑,那人身躯纤瘦,所穿的乃是一袭丝绸长袍,比之这十几个兵丁大是不同,想来并非军中士卒,当有些职分。

    徐浣尘见他穿着手持,皆与众不同,便猜定此人身份必定与寻常兵丁有异,三剑毫不容情,尽皆拣着那人胸口要害处挑了去。

    果然他身影晃动,剑光灼灼,那北桓人面上大露惊惧神色,手中旌节也抛在一旁,口中叽里咕噜地大叫起来,随着他叫嚷出口,十几个兵丁同时勒马回身来救。

    徐浣尘见自己所料不错,更是断定眼前此人必定职分高于一众兵勇,随即冷笑一声,长剑回弹身后,划出一道银色光弧,北桓骑兵虽各自无惧,但战马被这眼前银光一晃,纷纷停蹄原地,不敢上前,徐浣尘旋身侧跨,便绕在那北桓人身后,长剑抵在脖颈之处,顷刻间便已将此人制在手中。

    “哇,冷脸子你如今聪明得紧呐!”墨止喜道,“我原先还以为你是长老说什么,你便做什么的迂腐之人呢!”

    徐浣尘瞪了他一眼,也不回应,只是对着自己身前的北桓人冷言说道:“你们北桓部族,偏居大漠,自行放羊牧马便了,何必掳我中原人士去给你们为奴为仆?”

    那北桓人只觉颈间寒意凛凛,剑锋在喉,自己性命只在这少年一念之间,连忙操着一口窒涩汉话,颤抖说道:“你.....我们大王天恩......你们不识好歹,我们......我们不要这些人了,你们就在这里过活,你不能杀我,我......我是......”

    徐浣尘手中长剑微微一收,已擦破他脖颈皮肤,渗出了几丝血液,更是吓得此人连声惊叫,而一众北桓兵丁慑于此人身有职位,也无一人敢于上前用强,只是口中阵阵喝骂,徐浣尘自也听不明了,只是笑道:“你是谁,我们不必知晓,你现在带着这些兵丁回去,再也不要回来,你可能保证?”

    那人此刻早吓得牙关打架,更哪里敢有半句违逆?连忙说道:“可以保证,我可以保证,你放开我,我便带着他们离去。”

    徐浣尘点了点头,说道:“那你可要信守诺言。”

    那人连连应声,双股之间早一片尿湿,将骏马身躯染得骚臭。

    徐浣尘闻言,便要翻身下马,墨止一见,连忙喝道:“不可!你一下马,他们便再展攻势,将他劫下,让这些兵勇离去百里,再放他离开!”

    徐浣尘眼珠转了转,也同时醒觉,本已半下马背,此间竟袍袖发力,再度回了马上,果然只见他身躯起落之间,北桓兵丁原本亮出兵刃,再起了杀心,但此刻一见他去而复返,竟又强行将手中弓刀再度放下。

    “你告诉这些兵丁,叫他们退去百里之外,一日之后,我便放你自行离去。”

    那人本已自觉逃出生天,却不想转瞬之间再入囚笼,心境一起一落之间更是如遭雷击,全身瘫软,脸色化白,自然知晓便是方才墨止场外支招之故,此刻也顾不得恨恨相望,毕竟自己性命为大,开口便喊出几句北桓话语。

    那十几个兵丁听罢,面面相觑,各自长叹一声,收了弓刀,救起地上军汉,便打马离去,墨止跃上村头巨石,远远瞭望,只见那十几个兵丁果然纵马远去,不多时便不见了踪影。

    墨止跳下巨石,对着徐浣尘摇了摇手指,笑道:“倒不是宗门中那个迂腐的冷脸子,不过还是差得远。”

    徐浣尘斜睨轻轻一笑,也不与他斗嘴,顺手便将这北桓兵官拽下马来,那人此刻早已吓得脸色惨白无比,此前那居高临下的气势早已不剩分毫。

    “你们......你们不能杀我......”

    黄震亨走上前来,看着眼前形势,也是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说道:“如今事态,与我当初所料已有翻天覆地之变,此人即便在我们手中,也并不保险,故而我们撤离时间只在今明两日之间,否则介时北桓军马若然再至,全村妇孺,只怕难以幸免。”

    墨止走上前,对着那北桓兵官问道:“你在北桓军中,是什么职分?”

    那人说道:“我......我不过是大王麾下一名佐官,人微言轻,不过是奉命来接收这荒村人丁的,他们弄丢了我,援兵迟早便到,你们逃不了的。”

    “黄先生,我曾问过你,你要将这阖村百姓带到何处,当时你不愿透露,如今形势紧急,你我性命系于一线,你再不坦言相告,只怕这百十口人,皆无生路。”

    孙青岩话语言辞恳切,黄震亨点了点头,说道:“如今形势危殆,我便直言相告,此前我受了云州将军府谕令,这里临近北桓部族,又常有侠义盟上门勒索,已极不安全,云州镇西将军箫肃戎已遣军新建了一座边镇雄关,足以抵挡外族侵扰,又靠近云燕防线,如今正搜寻大容关附近中原同族一同前往避难,我们约定便是今日起行,可如今只怕再生变故,如若侠义盟与北桓一同前来,只怕还会再有一战,介时此战,只怕甚是凶险。”

    墨止问道:“云州将军府既然有意搜寻同族前往,为何不派兵来接?”

    黄震亨说道:“此地各方势力交错,且各个村落人数稀少,相距颇远,一旦云州兵马出动,甚是不便,一个不慎,局势便极不可控,我与他们相约在此地东方百里之外的武阳川相见,那里已是我大魏兵马所能延伸的极限了。”

    墨止望了望孙青岩,问道:“云州萧家,是何来路,青岩叔你可知晓么?”

    孙青岩正要说话,但眼光瞟向远方,却忽然瞧见一阵血红色阴云翻腾半空,四下里腥臭气息阵阵可闻,刺耳的尖锐鸣叫声渐次在空中响起,这番场景,几乎已刻在他脑海之中,永不会忘却,只是眼前这片血色阴云,比之自己曾经所见的那般,更是凶戾可怖,直似是将天空都煮沸了一般,躁动着当头压下。

    “血鸦!”

    只见半空之中,一只只狰狞的南疆异种,此刻目光中吞吐饥渴凶恶的红色光芒,比之当初在乌袖镇中所见,似乎更显凶恶暴躁,墨止听在耳中,心中也早已腾起阵阵惊惧,此刻竟不敢回身相望,身子竟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徐浣尘此前只听墨止提及过只言片语,但尚未全然采信,但此刻亲眼所见这般暗红色浪潮席卷而来,只觉触目惊心,平生以来,他翻阅古今奇文无数,对这等邪类凶煞之物,也只曾听闻,至今方见,也是惊愕得难吐一字。

    黄沙之中,缓缓地行出两骑人马,其中一人满面邪笑,白面生憎,正是飞羽盟盟主束羽,而另一人,则是一身锦袍华服,面若冠玉,乃是侠义盟盟主张仙纵。

    两人由远及近,来得甚快,束羽打马在前,格格笑道:“各位想必不识得我,在下统领飞羽盟,名字叫做束羽。”

    墨止的身子猛然间晃动了一下,孙青岩闻言,亦大皱其眉,神态甚怒。

    束羽继续说道:“这天上的血鸦,乃是我盟中豢养的宝贝疙瘩,每一只都足以将常人躯体啃食殆尽,你们这村子不过百人,只怕还不过我这些宝贝塞牙缝的,我知道,你们中有暗器高手,但若要动手,你们可尽管试试,乌袖镇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可莫要再行差踏错。”

    张仙纵听他所说,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今日前来,非为其他,而是想与那位少年,相谈片刻。”

    他手指所向,正是此刻背立众人,身躯不住颤抖的墨止。

第九十四章 犯险

    孙青岩长笑几声,昂然前踏,站在众人之先,面庞之上风霜痕迹犹在,此刻神情坚若磐石,说道:“你们二人若要一战,尽管上前,我青辰今日在此,绝不后退半步,可若要我交出少东家,那可是断断不能!”

    徐浣尘站在墨止身侧,只看着身边这少年平日里言行恣肆,甚不合章法,好似天不怕地不怕一般,可此刻却是抖似筛糠,全无往日里那般镇定机敏。

    他眼角瞥向阴沉沉血鸦红云,也实难猜想,当初墨止眼见着这等凶物将自己家园捣毁一空,该当是何等创伤,想到此处,徐浣尘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墨止肩膀便也缓步走到孙青岩身畔站定。

    “这不是御玄宗的服饰吗?难道是天下第一宗门御玄宗的小师傅不成?”

    束羽边笑边说,在“天下第一宗门”几个字上,着重加音。

    而徐浣尘却恍若不闻,只是轻轻点头,开口说道:“在下与墨师弟一同奉了师门之命,前来参加侠义盟襄举盛会,机缘巧合行至此处,听闻侠义盟乃如今天下武林新起之秀,当锄强扶弱,剿恶锄奸,此地阖村皆是老弱妇孺,即便贵盟有事相商,也不必妄动兵戈,墨师弟是我御玄宗弟子,从来躬行端谨,即便有不到之处,得罪了贵盟,也需待我二人返归门派,由宗门长老裁定才是。”

    束羽一脸神色古怪,探身向前凝望片刻,说道:“小师傅好一张利口啊,莫非御玄宗如今皓首穷经,已换了舞文弄墨的行当?你身边便是魔道凶星青辰,你不与他为敌,反来质问我等,是何道理?”

    孙青岩喝道:“飞羽盟多行不义,侠义盟空有其名,你们二人纵容手下恃强凌弱,还有脸妄谈正魔之别,今日莫说是你们二人在此,便是天下三大宗门掌门人一齐聚于此处,也不可说带谁走,便带谁走了!”

    他越说越怒,说到最后,心头怒火早已腾腾燃烧,话语间如震金石,直震得众人耳骨激荡,连那空中血鸦群,也嘶吼着退了些许。

    束羽冷笑着说道:“魔道妖人,好不要脸,你们当时十四凶星齐聚,尚且被祖鸿大师打得大败亏输,今日有何脸面说什么三大宗门?那少年今日你若不交,嘿嘿……”

    他格格怪笑一声,余音入云,空中浓云一般的血鸦似是得了什么号令,一齐长嘶,振翅欲扑。

    这等血鸦比之当初乌袖镇一战时,孟展所驱策的更为霸道凶悍,村中不少未曾见过这等凶物的老人孩子,已被吓得惊叫哭喊,黄震亨望了望村中妇孺,低声说道:“村里百十口性命如今全在此人一念之间,你可莫要忘了你当初答应给我什么事。”

    孙青岩猛地一怔,心绪回溯,当日情境,立时浮现眼前,原来数日前,墨止尚躺在榻上深受冰火真气折磨,浑身气脉皆已不堪重负,黄震亨凝视着桌上那一碗汤药,悠悠说道:“这汤药服下,他体内冰火两道真气便可自行消弭,你还有什么可犹疑的?”

    孙青岩说道:“谁不知你半边阎罗的名号,这汤药中你既已加了奇毒,饮下亦死,又何必舍却死路,另奔黄泉?”

    黄震亨一脸惊奇,反问道:“你当我此前所说的都是戏言不成?这孩子身负三门玄妙内功,又不知疏通,内息看着扎实,实则是华美其表,崩塌其里,初时运功,看着好似深沉浑厚,实则每运一次功力,便都是给自己贴上一张催命符,如今以他体内经络受创之深,若不运气劲,安安稳稳度过个一年半载,便已是奇迹,若是还按他如今的性子,任意妄为,呵呵,不过三五次行功,则内息全摧,人神难救。”

    孙青岩与徐浣尘听他所言,各自大惊失色,但观他虽话语说得凶狠,但双眸中神色坚定,全不似作伪之言,霎时间只觉晴天霹雳一般。

    “先生,可有相救之法么?”

    徐浣尘冲口而出。

    黄震亨笑了笑,说道:“我既然只是半边阎罗,便还有半边可救人生天,要我施救有何不可,但却要你们几人帮我一个小忙。”

    孙青岩急道:“这有何不可,莫说是一个小忙,便是千八百个,我亦不惧。”

    黄震亨横目斜睨,徐浣尘亦点了点头,道:“先生但说无妨,小子无不凛遵。”

    黄震亨哈哈大笑,说道:“好好好,有你们二人帮忙,便是大好!如此我便说来,近些日子,我们举村东移,一路上只怕少不得麻烦,所需的便是你们二人护送我们夔陵村这百十口妇孺向东而行,路遇敌寇,你们不可逃窜,至死方休,如能办到,我便可医治这小子。”

    孙青岩问道:“举村东移?不知……”

    黄震亨抢先打断道:“此事与你们无关,你们只需护送,按我所指前行便是,我们最终去向何处,可与你们无关,若你们愿护送前行,便将这汤药给少年喝下,只要他这些时日不动真气,我自有法可医,若他擅自催谷,或你们无法护送得当,我自然束手旁顾,届时毒入三才大穴,可就神仙无救。”

    “好一个穷谷庸医,先下奇毒,再逼着我们为其卖命,说是医者,却是这般狠毒心肠。”孙青岩心中暗想,而徐浣尘又何尝看不到这一步,二人心存怨怼,不免流于颜色。

    黄震亨看在眼中,亦了然其心,但他生平行医,一向从心而欲,对旁人如何指点,早不萦于怀,只是淡淡说道:“你们有何可不满的?若无老夫,这孩子命数也不过一年光景,若你二人可安全将我们送抵,老夫自有办法逐步将他体内纠缠萦绕的内劲逐步平复,让他多个三五年的寿元,留个后代,不成问题。”

    “只有三五年?”徐浣尘惊道,“那三五年之后呢?”

    黄震亨耸了耸肩,随口说道:“死喽,这天下哪有不死之人?这孩子身负三门精妙玄功,这等机遇,千百年来只怕也只此一人,有这般好运,即使年少早逝,也不算委屈了吧。”

    孙青岩闭目细思,脑海中思索许久,方才说道:“三门玄功……这第三门功夫是从何而来?”

    徐浣尘自听闻墨止伤情以来,也心存疑惑,只不过事出紧急,一直不及细问,此刻也不禁犹疑起来,说道:“其中一门,必定是我师门中夕霞神功,只是不知沈沐川师叔淡出宗门多年,是否另创别门功法,授给师弟,若是如此也当只有两门内功,这第三门……”

    二人苦思良久,直至神穷智竭,也思量不出究竟这第三门内功出自谁家。

    墨止当初自忏过峰上误入山洞,习得无厌诀总纲全本法门,皆是他独知之秘,旁人全不知晓,墨止自也从不与外人所道,至今却成了致命之失。

    徐浣尘此刻也早已顾不得追究墨止师从多门之过,当下久思无策,便叹道:“如此耽搁,着实不妥,如今之计,只能是先救得一步算一步,先将师弟体内冰火气息消弭,当是大事,至于日后如何,再做计较。”

    孙青岩点了点头,便将桌上那一碗汤药取在手中。

    “想什么呢!”

    束羽一声厉喝,将孙青岩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孙青岩双眉紧锁,问道:“你们要带他走,究竟所求为何?他不过是御玄宗之中一个寻常弟子罢了。”

    束羽嘿嘿冷笑道:“青辰大人何必要与我打趣?你如此相护,要说你全不知晓,只怕也是自欺欺人吧,大家所求皆同,你何必装腔作势呢?这少年身负无厌诀总纲心经,以为我不知晓?”

    “什么!”

    他这话一出,孙徐二人心中皆是重重一颤,徐浣尘自然知道无厌诀乃魔道邪典之首,当初正魔交战,魔道节节逼近,靠的便是天劫老人所修的无厌诀武功,当世罕匹,徐浣尘心中暗暗惊道:“这等邪功早已消散世间,墨师弟如何学得?可若说不是无厌诀武功,又如何能与我宗门夕霞神功分庭抗礼?”

    可他却不知,孙青岩此刻之惊,犹胜于己,当初天劫老人伤重亡故,留下无厌诀三部纲要,其中二三两部所载皆为招式典籍,从来被视为武道至宝,分别由荧惑、荒云两位星使留存,而第一部便是无厌诀总纲心法,虽年深日久,所存不全,但却是通篇引领之功,实是龙首之用,而这总纲残篇一直由孙青岩保存,从不曾示之于人,故而此刻闻听墨止身怀此法,不由得万语难宣,又惊又急。

    束羽见他几人猛然间楞在原地,只道是众人顽固不退,挫唇一声哨呼,空中鸦噪大作,好似一朵血色红脸燃烧着妖异的暗光,从半空中摇摇欲坠,孙青岩怒道:“飞羽盟豢养这等邪物,你可瞧见了!御玄宗日后如何处置,可关乎你们正道声誉!”

    徐浣尘自然知道这一句是喊给自己听的,可他如今却也无暇理会,眼前事物,皆是他在金阙峰瀚海阁之中从不曾翻阅过的复杂,此刻漫天血鸦展翼腾空,宛若一道帘幕将整个天空全数遮蔽,腥臭气息中人欲呕,他不敢怠慢,长剑掣在手中,凝眉怒目,仰望天穹。

    “住手......”

    少年一声颤语,在漫天凄厉的嘶吼声中,却格外引人关注,只见墨止身子摇摇晃晃地走上前来,好似浑身气力早已消失殆尽一般,每一步都如负千钧,他缓缓地在徐浣尘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语,徐浣尘闻听之后,一贯寒冰般的面容上,却猛然间露出一丝悲悯与惊讶。

    墨止走到束羽马前,抬头说道:“不就是要我和你们走一趟吗,我随你们去便是。”

    束羽看了看眼前这脸色苍白,满目沧桑的少年,笑道:“还是你机灵,若是不随我去啊,这村子今日,可就成了死地了。”

    墨止望着眼前这个与自己血仇如海的人,疲倦地叹了一口气,转头对张仙纵说道:“这便是你要的侠义?”

    墨止回首张望,长啸一声,夔陵村中响起一声高昂的马嘶之声,一道黄影迅捷如风,从村落中席卷而来,却是那匹黄皮瘦马。

    墨止翻上马背,望了望徐浣尘与孙青岩二人,惨淡一笑,便与束羽等人回马而去,随着束羽离去,铺天盖地的血鸦群,亦散然一空。

    孙青岩望着三人背影在风沙中越行越远,低声问道:“少东家方才离去之时,与你说了什么?”

    徐浣尘双眼微微泛红,长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他说:‘我为饵。’”

    我为饵。

    孙青岩听罢,点了点头,面容上既无哀情,又无怒意,从怀中取出一支火折般的事物,在衣袂间一擦,闪出几颗火星,却见那火星闪动之处,“通”地一声炸响,一颗湛青色的烟火腾上半空,霍然炸开,在空中缓缓成型,化作一颗耀目无比的青色光球,与太阳一同光辉,映得众人满面皆青。

    “诸天列仙散如星,见我羽檄皆北来!”

第九十五章 激辩

    “是灭神焰。”

    张仙纵的面庞被半空中那颗硕大的青色光球映照得有如翡翠,随着那光球渐趋消散,青光颓然,余韵透出七色彩光,这是魔道中人遇险示警,召集同伴时才会发出的独有讯息,这璀璨光华在空中如同灼灼烈日,久而不散,即便是人在百里之外,亦能观瞧清晰。

    “哈哈,看来这个小子还真是价值连城,青辰竟连这压箱底的家伙都使出来了,”束羽依旧按绺徐行,口中啧啧有声,“你便让他们这般明目张胆地召集朋党吗?”

    张仙纵一脸疲惫,扬了扬手,说道:“罢了,到时候群魔皆至,由我侠义盟一举歼之,这灭魔扶正之业,也便指日可待了。”

    三人三马纵行百里,一路上,墨止亦不发一言,束羽偶尔出言挑衅,可今日墨止却大异往常,口舌紧锁,只是目光定定地朝前策马,束羽话语一多,张仙纵便出言喝止,三人便是在这般诡异的氛围中,重新越过大容关,回到了钦阳城中。

    墨止时过多日,重回钦阳城,却见风沙消弭,半城荒疏,而另一边则是侠义盟所在之地,华贵整肃,几与中原城池无异,尤其是那座势若登天的登义高楼,更是有若龙首一般在城市中央,耀武扬威,此刻日光大盛,薄云浮挂,这楼台之上琉璃金瓦,被点点日光照射得更是通体玲珑生光。

    三人奔驰至楼前,张仙纵将墨止扶下马来,墨止只是嘿嘿冷笑了一声,既不吭声,也不言谢,便大摇大摆地径直入了大门,张仙纵知他历经多事,此刻对侠义盟早已深埋成见,也不紧微微摇头,跟了进去。

    束羽此刻站在楼外,焦急之情见于颜色,若是按他往日性子,生怕张仙纵抢在自己先头,套问出无厌诀总纲密文,早抢先跟了进去,但此刻却好似带着几分忌惮,犹豫再三,仍凝立不动。

    此刻墨止的声音却是自楼头悠悠传了下来,只听少年话语之中满是疲惫沧桑,却亦因如此,束羽听得格外清晰:“想要得到无厌诀总纲心法,倒也并无不可......”

    束羽闻听,心痒难耐,暗暗骂了一句,横下一条心,也步入楼台之中。

    而此刻,墨止与张仙纵早落座楼头雅间,这房间乃是登义楼至高之所,透过窗棂,俯瞰大漠荒城风貌,长风起处,黄沙翻卷,颇有苍凉怀古之感,而这雅间更是娴静秀美,桌椅雕龙画凤自不必多说,其间更是布置了一盏江南烟雨山水的袖珍盆景,其间也不知如何构思,这几尺见方的盆景,竟有山泉落珠打在山涧之中,激起淡淡白雾,在这一片风物干燥之地,显得尤为润泽。

    “墨少侠,请坐。”

    张仙纵款手一摆,让出了主座,墨止一见,也无丝毫却让之意,大大剌剌地便走到主座前,一屁股坐了下去,张仙纵笑道:“少侠快意恩仇,不拘小节,让人钦佩。”

    墨止也不回答,抬起筷子便将桌上一碟酱牛肉夹在口中,嗒嗒有声地吃了起来。

    张仙纵当年天下会武,乃是剑宗三甲之一,多年来散财济困,平匪寨,诛奸邪,若论及辈分,当还是墨止长辈,但此刻见墨止行止之间全无丝毫面子可给,却也丝毫不以为忤,只是负手立于窗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墨少侠,你可知当年正魔交战,我们正道武林,死伤枕籍,皆是由于魔道猖獗,蛊惑人心。”

    墨止白了他一眼,继续专攻那一碟酱牛肉,初时全是因为不愿理睬于他,此刻却是深深被这酱牛肉的香气吸引,停不下筷子,越吃越是上瘾,此刻吃得香美,更不愿多说。

    张仙纵余光中瞥见束羽身影一晃,进了厅堂,也全不理睬,继续说道:“当年魔道自西境大举而来,沿途蛊惑百姓,直至抵达中原,人数已达十数万众,我们正道群侠除了要抵御魔道高手袭击,还要分出精力躲避那些受了蛊惑的百姓手中利刃,由此折了许多好汉。”

    墨止听到此处,使劲将口中牛肉咽了下去,说道:“所以,你便觉得,与魔道有所交集之人,便都与魔道暗通,受了蛊惑,杀之也无患,对不对?”

    张仙纵目穷天际,面容上一片悲悯:“魔道就像是一滴黑墨,入水便即四散晕染,即便是至清水源,被黑墨渲染,迟早也必定落得个浑浊不堪......”

    “既然如此,索性便将池子一同掀翻,是也不是?”

    张仙纵摇了摇头,目不回望,但话语之间,甚是坚笃:“我所愿的,便是将魔道从这世间彻底铲除,而若要达此愿景,殊为不易,其间的杀孽牺牲,在所难免,亦是我们进途上必经之难。”

    墨止冷笑一声,仍不忘将一块白切鸡腿丢入口中,说道:“好一个杀孽牺牲,在所难免,你所用的莫西东、柳无逢等人,均是草菅人命之徒,此等样人,与魔道又有什么不同了?”

    张仙纵点了点头,说道:“我又何尝不知,莫西东等人并非善类,可若要铲除魔道,还需依仗他们之力,待得魔道铲除一清,天下纲常大振,介时,我便可再将他们心中恶念摒除,如此,时间便再无魔道为患,正道之中也只有卫道之士,岂不是皆大欢喜。”

    墨止听罢,将嘴中鸡骨头一口吐到桌上,又另在地上啐了一口,道:“呸,好一个先除魔道,再正道心之说,听着便觉狗屁至极,这些人心念之恶,岂是你说渡便渡的,你当你是什么救苦救难的大和尚不成?感情死的不是你家里人!”

    张仙纵自然知道墨止所说,便是直指乌袖镇惨案事由,此刻也不禁望了望束羽,眼中透出几许鄙夷:“乌袖镇之事,便是佐证,你们可容魔道凶星潜藏十几年之久,足见他惑人心神之术甚为高明,即便墨少侠你现下入了御玄宗这等玄门大派,亦难以抽身回步,魔道凶险,一个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趁你年岁未深,尚有转圜余地,及早醒悟,及早解脱。”

    墨止听得,只觉又是气恼,又是好笑,他虽知张仙纵乃江湖前辈,为人侠烈,但此刻所言话语,无不令他深感滑稽,便说道:“我所知的,便是我们乌袖镇原本好好的地方,被一群奇形怪状的乌鸦,和一个古怪丑陋的贼胖子,给毁成了一片绝地,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你与他同来通往,我此前只知天下正邪早有划分,而经历诸般故事,我才知晓,正魔之分,不过是虚名之别,谁人胜了,便是正,便有了一言以蔽之的权力,而输家,也只得做那板上鱼肉,任人指摘剐割。”

    束羽听罢,哈哈大笑,说道:“好一个御玄宗的弟子,各个牙尖嘴利,说得竟是些歪理,看来这名门正宗调教出来的弟子,也是一般的不成样子!”

    墨止闻听他喝骂师门,本就对他血仇深植于心,此刻更是没有半分好脸,手掌在桌上砰地一拍,几乎将整张红木方桌拍得倒飞起来:“若说门下弟子不成样子,你却需先行看看侠义盟,飞羽盟门下,都是些什么蝇营狗苟丧尽天良的卑污之人!”

    束羽被他猛地当面喝骂,先是一怔,随即恼怒大作,亦探掌在桌面一拍,墨止只觉一股轰然巨力顺着桌面径直打在自己掌源之上,整条臂膀霎时间酸麻剧痛,几乎不能自持,可他性子中自带着倔强叛逆之意,此刻竟也不挪手掌,内劲一催,三家玄功齐用,三股不同劲力施加在桌面之上,只震得一张方桌咯咯作响,几欲崩裂,束羽本思忖着自己这般掌力送了去,便是江湖之中寻常武人,亦早被震得仰面跌倒,而此刻墨止内劲一至,竟是三股力道同时反噬而回,这一番力道来得大出所料,以束羽功力之精深,却也从未曾见过一人掌下,三样力道,不由得“啊呦”叫了一声,手掌被震得离了桌面。

    然而他手掌方才离开,心中尚自栗六不定,却听得墨止猛然间一声撕心裂肺地嚎叫声传了过来,只见墨止此刻一张脸庞竟是瞬息之间化作惨淡莹白,眉宇间更隐隐缠绕一丝黑气,束羽虽为人狠辣,却始终并非用毒高手,只一瞥之下,也思索不出结果,还道是墨止修习无厌诀,得了神功指引,方才练就这般奇异的内功,此刻年少力弱,反被神功反噬所致。

    他想到此处,再回想方才墨止掌间同时爆发三种力道,甚是惊人,幸而此刻墨止功力不深,若是被他将这三股力道各均练至颠毫境界,同时用了出来,自己此刻只怕早已经脉齐断而亡,由此思索,更觉恚怒难宣,两步走上前来,将墨止提在手中,喝问道:“小贼功夫倒是深藏不漏,无厌诀那邪功总纲究竟是什么?快说!若是不说,连你同那穷村子一众贱命,皆一同活剐了!”

    墨止被他提在半空,虽感呼吸窒涩,但同此刻经络间爆发出来的剧痛相比,却实是小巫见大巫,只觉体内一股闪电一般的刺痛感自气海丹田中霍然刺出,在经络气血之间游走穿刺,一时间五内皆如刀割剑绞,痛苦不已,不过转瞬功夫,已是满头大汗,双唇皆化作紫色。

    张仙纵大喝一声“不可放肆”,随即抢身上前,使了一招“拂幽汀兰手”,三只手指抵在束羽腕上,一股柔和力道绵绵转转,将束羽手上劲力化了去,墨止呼吸这才稍得暇余,此刻体内剧痛稍感退却,他连连喘了几口粗气,便苦笑着说道:“你我话说到这番境地,你居然还想从我口中问出什么心法来......还真是利令智昏......我与你直说无妨,无厌诀总纲我的确见过,但若要交给你,我就是不愿,你是什么正道也好,魔道也罢,小爷我,就是不给你!”

    束羽嘿嘿冷笑一声,说道:“如此,你也需吃些苦头,才能老实配合,今日教你看看我飞羽盟爪下的功夫如何!”说罢,抬起一支利爪,便朝着墨止天灵抓了去。

    正当其时,只听得一声轰鸣震响,屋宇阁顶竟是被一股莫名巨力如同撕扯纸张一般掀了去,一声洪钟大吼从半空中传了出来。

    “蔺空魂在此!我倒看看是谁要为难我墨止兄弟!”

第九十六章 拳罡

    一股浩然无匹的拳劲,犹如穹顶倒翻一般,倾覆而下,蔺空魂虬髯戟张,双眸神威赫赫,一拳便朝着束羽面庞轰了去,所使的正是他五行拳纲中“劈字诀”的拳法,拳式一动,劲风斗起,冲面生疼,束羽只见一只巨手大拳,顷刻间便到了眼前,进击之速,实是间不容发,他自忖难挡其锋,但万难之间,仍不忘单手一横,将墨止倒拖身前,欲要将其视作肉盾,硬接这一招轰天劈拳。

    蔺空魂一见墨止被他抓在手中,更是不敢冒进,他功力早已修至收发自如,圆通无碍之境界,拳劲说停便停,收回身侧,此前那咄咄之势也在瞬息之间消弭无踪,但他拳势虽收,身形仍坠,只见他刚猛精进,身若惊雷,一步下踏,单脚重轰地面,霎时间木屑横飞,巨响震天,直震得登义高楼微微打颤,束羽一个立足不稳,手中却也丝毫不松,仍是紧抓墨止衣领,双腿铁马一扎,浑然再稳身形,铁钉一般端立原地。

    蔺空魂见状,心中也不免暗暗赞叹束羽虽为人狠辣无情,功力却着实不低,自己方才这一式千斤坠的功夫,已是多年苦功,便是这昂首仰天的雄伟楼阁,亦不免难承其重,然而束羽顷刻间稳住身形,这等功力却非虚言可夸大其词。

    张仙纵见蔺空魂冷不防自楼顶跃下,方才他虽心神遐思,但多年功力精修,早已练得细微声响,皆难逃耳力,可适才屋瓦静默,全未曾听到有人伏身其间,蔺空魂能于无声中炸响惊雷般的怒涛攻势,这番修为,亦是他平生罕见,再一望自己数月心血的登义楼阁,竟是被蔺空魂一拳便将穹顶轰了个粉碎,此刻仰望便可见青天,整座楼阁凭白被他掀翻一截,再无此前华美巍峨态势,反倒如同被剃了秃头一般滑稽,心中一阵痛惜,随即便是熊熊怒意燃烧起来,冷冷说道:“此前晚宴,阁下便来寻衅,今日却再登门逞凶,若我容你,天下群英岂不笑掉大牙!张某今日领教阁下高招!”

    说罢,腰间银光一闪,长庚软剑“铮铮”锐响,环跳脱出,张仙纵握在手中,风姿飒然,犹如握着一缕荧荧白月光一般,剑尖颤动,一柄软剑蜿蜒环曲,似是灵蛇般萦绕而上,甚是灵活。

    蔺空魂方才一击突袭,却并未将束羽擒拿招数破开,正微感苦恼,但耳听得张仙纵话语声音方才脱口,数屡银光便已相互缠绕而至,剑光生寒,皎皎蜿蜒,一个不慎,几乎便要被这剑影残光将自己周身罩住,连忙踏足后撤,避开这茫茫剑光,然而他退得虽是快极,但张仙纵剑法何等高深,只听几声刺刺拉拉的响声,蔺空魂身上衣袂便已被割断,他生性粗豪直爽,此刻也忍不住叫道:“好快的剑法!人皆言说,锦衣剑神生平两大绝学,便是‘拂幽汀兰手’和‘兰亭游蝶剑法’,今日一见,果然飘逸绝伦!”

    张仙纵听他话语中倒含着诚挚欣赏,此刻却也仍冷冷相视,眉眼间皆是敌意:“阁下五行拳纲的功夫亦是天下独步,只怕是当年拳魁胡开山亲临此地,也未必便胜得过阁下了,可你既然功力如此精奥,却又好不自矜,如何还来毁我高楼!”

    蔺空魂抬手一指束羽,沉声喝道:“那个家伙将我兄弟放回来,老子便即离去,谁理你们这劳什子鬼楼,若你们不还,今日我连踏它一百脚,将你这楼阁,化为平地!”

    他话语高亢,虎虎生威,其实他虽说得豪气放纵,其实这千斤坠的功夫不过是一时力道凝聚一点的突发之功,以常人肉体凡胎,又如何真能将高楼一脚踏翻了?但张仙纵与束羽方才亲见他一脚之下,楼宇摇动,虽知他决然不可踏翻地面,却也不敢轻视于他。

    “我与阁下,正魔有别,此时皆已无转圜余地,阁下迷途远航,早已积重难返,但这少年,却还有法可救,你自己堕身魔道,又何必让这少年与你一同沉沦万劫?”

    蔺空魂哈哈笑道:“张大盟主这是多年来被人吹捧得惯了,以为你的路便是正路,别人不走便是堕了邪路,这凡人行走世间,何去何从,当是叫他自行决定,岂有你们将人拿在手中,强迫他必须走哪条路的道理?何况你们方才所说,我都听得清清楚楚,要的无非是我圣教心法,嘿嘿嘿,这其中打的什么算盘,以为我不知道么?”

    束羽方才被蔺空魂突袭之下,虽侥幸逃生,但那阵拳风冲脸及胸,仍是自觉一阵气闷难舒,正是恼羞成怒,此刻又被蔺空魂点破方才逼问墨止所图,更是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正要运气,在墨止背门上怒拍一掌,却忽然间胸口又是一阵沉沉痛楚,竟是受了内伤,他不由得轻声一哼,眼眸一抬,正巧撞上蔺空魂满是笑意的面庞。

    “我既然看到你把我兄弟掐在手中,又怎会傻到真的以拳力与你相拼?你只知我五行拳纲的功夫力走刚猛,如今却也尝尝我拳罡的滋味!”

    张仙纵听罢,目光中露出一丝难以置信之感,不为其他,便是因为当年天下会武,角逐出会武七魁,当时拳魁胡开山,所练拳法便是刚猛一路,然而这套拳法虽独占鳌头,却无名无号。

    可此人拳开万物,力可开山,极少与敌相触角力,往往皆是一拳挥过,罡风退敌,从来传言,但凡一路武技修炼至大通圆融之境,便自生气劲,所谓剑气拳罡,皆是此理,当年七魁之中,只有胡开山与沈沐川达此境界,自己多年来苦思冥想,练习不辍亦难以企及,自忖或许再无人可达这般修为,但今日蔺空魂一拳击破迷蒙,实是有如一颗巨石击在胸口,霎时间面如死灰,不发一语。

    蔺空魂见这两人一个满脸愤恨,但已然伤了气脉,另一个则是脸色灰白,不知思索什么,他心思一动,便高喝一声:“兄弟,快跑!”

    束羽被他喊得一惊,他适才被墨止以三重内劲震慑,此刻心念疏漏,生怕墨止再度施展什么诡计,脱了自己掌控,连忙双爪加力,却只觉墨止浑身瘫软,竟是动也不动,他一心探求无厌诀心法,生怕墨止有什么闪失,连忙探查,却见墨止面若金纸,眉间缠绕一股玄色气息,竟是中了不知名的奇毒,再探鼻息,居然早已断了鼻息,竟已死去。

    “啊!”束羽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连忙将墨止仍在地板上,只见墨止身体沉沉落地,发出一声闷响,连滚几圈,横在当场,仍是不动分毫,已是一具僵硬尸身。

    “死了?”张仙纵一见,也大感震惊,二人面面相觑,竟发不出丝毫言语,这两人虽平生手下早有人命,却从未见过这般奇怪的死法,既未受重创,也不曾流血,若说中了什么毒蛊,却又出自何人之手?

    蔺空魂走上前去,果见墨止眉目间已无了生机,但脸色一片灰黑,显然是中了毒药之故,抬头只见那桌上酱牛肉和白切鸡都被墨止吃了个干净,心头一股怒火翻腾,当头喝道:“张仙纵!你号称什么锦衣剑神!竟摆下毒宴,害我兄弟,老子今日,便为我好兄弟报仇!”

    说罢,单掌在地面轰然一拍,此刻力道凝聚掌端,但只这一掌,便将楼阁间地板木料,尽皆拍得粉碎,随即身躯腾空高跃,前踏半步,双拳齐探,左右两拳,皆朝着张束二人面门轰了去,正是一招“半步崩拳”的功夫,此刻他心火如焦,力道自然更胜往昔,加上这崩拳本就甚是暴烈,方寸之间,几有开天崩山之势,张仙纵不敢硬接,长庚软剑一划银环,倒退数步,然而拳罡所及,仍似拳力周转,全无止息之势,张仙纵提气握剑,周身剑影缭绕,气息交错,声势迫人,他只觉周身皆被一股拳劲挤压,身躯款摆侧飘,方才堪堪避过蔺空魂刚猛崩拳之力。

    而束羽方才已是无形间受了一招拳罡轰击,此刻力道大损,而蔺空魂怒极一拳,又甚是刚猛,他一个躲闪不及,再度一股拳风打在左肩,霎时间只觉如同被一辆马车撞了个正着,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感爆裂开来,左肩有如被人径直卸了去一般,已失了知觉,当即痛呼惨嚎,倒地不起。

    其实蔺空魂虽功力精深,拳法高玄,但张仙纵亦非凡品,若然真的赌斗相争,这二人皆可与他有一战之力,然而此刻他心火煎熬,力道摧崩,竟是以一人之力压制双盟魁首,他此刻双眼中几乎喷出火来,却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声低语。

    “蔺大哥,我们快走!”

    正是墨止,却见他一骨碌坐起身来,抖了抖身上浮土木屑,一脸得色,然而脸色却仍是一片惨淡灰黑,可无论如何,方才早已全无气息之人,此刻端然坐起,仍是让这三个武林高手各自大吃一惊,束羽更是倒吸一口凉气,欲要朝后退去,左肩磕到桌角,又是一阵撕心剧痛。

    蔺空魂喜道:“兄弟,你方才是诈死,却如何连气息都没了。”

    墨止笑了笑却不言语,他自从习得无厌诀总纲之后,浑身气脉便通畅更胜旁人,其中所载气息运行之法甚是奇妙,依法而行,便可自行开合气门,方才墨止便是被束羽举在半空,见蔺空魂一招半式也无计可施,便思索出了这般法子,气脉一闭,浑身气息停止运转,便好似死去一般,此刻他得了自由,连忙催动气息复转,无厌诀虽是盖世功法,却也并非可真的教人再不需呼吸,这般气息闭塞之术,也只得比常人闭气更久些许,但由此法施用开来,脸色也垂垂若死,甚是逼真。

    蔺空魂游历半生,所见武林高手极多,却也不曾见过这般可自由闭气自行开合的功夫,心中更是对墨止大感佩服。

    束羽躺在地上,见墨止竟死而复生,他满心思索的皆是无厌诀总纲,此刻倒也歪打正着,猜对了墨止气息顿止的因由,自觉大好良机,竟又被这少年诡计搅黄,不由得连声长叹,恶气难出。

    “你今日自可离去,但夔陵村百十口贱命,今日你却害得他们尽数惨死。”

    墨止擦去嘴角血迹,说道:“嘿嘿嘿,我既然与你们一同前来,便是将我自己作饵抛出,此刻夔陵村早已启程离了旧址,大漠茫茫,你又要到何处寻觅?”

    束羽冷笑着说道:“你以无厌诀为筹码,将我们二人一同套在此地,确实甚妙,但你为何不疑惑,侠义盟和飞羽盟中的高手,此刻都去了哪里?”

第九十七章 漠争

    大容关外,黄沙戈壁。

    夔陵村全村老弱妇孺缓缓地朝东方移动,此刻,曾经村落早已被他们甩在身后,在一片看不见尽头的砂砾中,凝聚着他们数十年的荒僻隐忍,亦是这般过往,造就了这一村老少既是逆来顺受,又期待解脱的矛盾性格,此刻这一支数百人的队伍,缓缓而行,顶着午后烈日炎炎,朝着远方的期许行进。

    武阳川。

    那是黄震亨与云州将军府商定的汇合地点,也是夔陵村日后定居之所,对于这样一个崭新的名字,与全然不曾奢望过的未来,全村上下心中腾跃着欣喜与不安,抬眼所望,眼前仍是一片绵延浩荡的沙海朔风,谁也不知云州将军府许诺下的全新家园,究竟是什么样子。

    随着大魏帝国近十年来外平流寇匪患之祸,内息外戚宦官之争,国政日渐稳固,终于将目光移向了这广阔绵延万里的国境边线。

    大容关屹立西北抵御异族千载,早已不堪重负,城池荒疏,关隘垂摇,再难承载边关重镇之任,更兼西北北桓部落渐有统一凝合之势,数年之间,劫掠边关,烧杀无忌,已有数千人丁被掳至大漠之中为奴为仆,这也使得重建西北境防线尤为重要。

    云州萧家本是当地世家大族,及至箫肃戎一辈,声望之隆,前所未有,做到镇西将军职位,都督西北全境军事,此人博闻广记,心志坚韧深沉,上任之际,边关流寇外夷兼具交加,关隘虚设,军备废弛,百姓早已习惯了流离失所,今日入流寇,明日靠官府,辗转无依,多以待死。

    箫肃戎上任之后,乃重建卢龙关,大兴军屯水利,不过三年光景,重现良田千顷,又率军收取钦阳至檀幽一线,整备军防,训练士卒,建立起一条天下闻名震慑漠北的“幽云防线”,数十年来,直如一面坚壁利盾,挡在西北边防,北桓部族屡次进攻,皆被箫肃戎整军打败,近十年之间,葬身云州城下的北桓汗王便有两位,左贤王先后折了三位,右贤王折损一位,乃是北桓人数十年间未曾有过之大败,然而此刻萧家军之威名,早已震慑宇内,漠北怯然,虽心中恨恨,却也再无他法,再要入关劫掠,只得偷入早已荒废的大容关下。

    也正因如此,箫肃戎派出多支兵马,屡次在大漠之中搜寻联络,将散落黄沙之间的大魏子民,全数收回卢龙关范围之内,数年过去,已救回万余同族,夔陵村坐落大容关外不下百里,已是最后一个撤离的村落。

    此刻徐浣尘跨身马上,心中仍念念不忘方才墨止临走时所留话语。

    我为饵。

    “少东家他早就知道,此时若要成行,夔陵村若要全身而退,绝无轻易成功的可能,他想要的,便是以身犯险,以肉身投馁虎,牵制住张仙纵与束羽二人。”

    徐浣尘听到孙青岩的话语,许久不曾说话,他自幼修道,所听所闻皆是事关天下正道忠义的话语,可当时面对漫天血鸦和张、束二人武力之强,这转瞬间牺牲自身,成全旁人生路的决绝,他自忖却决然比不过墨止那般纯粹。

    孙青岩行在徐浣尘身侧,见少年脸色木讷,双眸中一片混沌,只得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少东家虽生来落拓放诞,有时颇为狂言无忌,但自从乌袖镇之后,他便与此前再也不同,我说不清他的变化,但他适才的选择,即便是你我,只怕也不敢贸然做出,我想,他是曾亲眼得见自己家园被血鸦毁作绝地,故而无论如何,也不愿再有他人的家乡亲眷再遭此劫难了吧。”

    徐浣尘闭起双眼,面容上泛起一阵痛惜,此刻的他,倒更是希望,墨止从不曾来到宗门,自己也从不曾下山来到西北,若是只此一生,青灯松风,瀚海阁中阅览古籍,心中所想便是心中世界,也落得轻松自在,此刻下山所见,是是非非,正正邪邪,早已含混不清,让他分不出究竟该继续去相信些什么,若按照下山时他所知所学,自己此刻与魔道凶星一同为伍,早已犯了门规戒律,便是被宗门毁去一身武功,也不为过,但事已至此,波乱纷纷,却推得他不由得走上了眼前这条路。

    若按门中戒律,不可与魔道为伍,可若我此刻与他动手,这百十口性命,莫非不管了么?

    可若是如此,难道是门规错了?门规若错了,那究竟什么才是对的?

    正道又究竟是什么?

    如果是他在这里,他会怎么思考,他会怎么做呢?

    徐浣尘脑海中一锅浆糊,这对于自幼便是宗门天才的他而言,这番思索难清,与往日武功招法上的参悟十分不同,但武功参悟终归有个界限,可对于正魔双方所带来的思考,却如同身陷一片潮水之中,任凭海浪拍打浇灌,他手中一直持握的木杖,此刻却显得那么纤弱,而随着一层层海浪打在身上,好像整个身体都要被拍倒一样。

    他思索正深,忽然一声惊叫声打破了他的沉思。

    “北......北桓人来了!”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西北处扬起漫天沙尘,一支北桓骑兵从烟尘之中冲了出来,徐浣尘转头望向此刻被绑在驴车上的那个北桓佐官,那人面容上一阵得意,口中生硬地说道:“你们不放我......死定了!”

    此刻妇孺老幼相携相扶,走得甚慢,而那一队骑兵,少说也有两个百人队,若放在西北多战之地,两百人的军容实是不值一提,但此刻对于行进中的夔陵村而言,却是轰天大祸,徐浣尘朝黄震亨喊道:“此地离武阳川还有多久?”

    黄震亨望了望前路,神态亦极是紧张:“稍顷便至,你们二人答应了我,便要挡住北桓人。”

    开什么玩笑。

    徐浣尘望向那黑旋风一般的骑兵,心知莫说是只有自己与孙青岩二人在此,即便是此刻御玄宗几个长老同在,但凭着凡胎肉体,又如何与数百域外悍卒对峙?

    他正思索踌躇,忽然间眼前青影闪动,孙青岩已是打马飞身而上,单骑烈马,铁菱生光,径直朝着北桓骑兵兵阵冲了过去。

    魔道凶星,竟比我更是坚定。

    孙青岩暴喝一声,袍袖飞展,周身青光耀目,无数只铁菱如同飞蝗般激射而出,当年魔道凶星青辰凭着摘星手的功夫天下独步,转瞬之间,可朝着战场中发射百枚铁菱,远远望去,真就如同将漫天星辰摘在手中,化作武器投掷而出,徐浣尘此前曾见过孙青岩暗器出手,当时只知他劲力若往若还,收发自如,精准之劲远胜墨止,但此刻却见他乘着一片青光策马前行,这才看出此人暗器功底,说是天下第一只怕也无人反驳。

    却见铁菱漫天生寒,熠熠生辉,落雨一般打落在北桓军阵之间,北桓骑兵多年来精于骑射,此刻欲要追击夔陵村一行人,也不曾携盾,此刻只见空中星星点点,斑斑驳驳露出几许青光,北桓人何等粗犷,竟也不假思索,策马便继续前冲,忽而周身惨嚎连连,霎时间竟已有二三十人皆不知何故,翻身坠马。

    两个百夫长见状只觉大惊,喝令着教前军止步,然而军势虽止,铁菱却又如何可止,耳听得身畔“嗖嗖”之声大作,竟又有十几人倒地身亡,他二人打眼望去,只见夔陵村众人已在眼前,实已如同盘中牛羊,但从行列之中冲出的那一道湛青色身影,却始终闪着铁器光辉,身边来往反复的暗器正是由那人所发,当下气怒如鼓,大声呵斥,要全军冲杀过去。

    孙青岩见北桓人重整阵型,复冲而至,冷冷笑道:“域外白奴果然不惧死生,这般气节,倒也只得钦佩,可惜了,你我立场不同,否则或许相聚饮酒,还颇有话聊,今日便要你们再看看我另一手暗器功夫!”

    说罢,双臂前提,五六个玄色铁胆从袍袖间扬了出去,这铁胆比之铁菱更为沉重,乃是精铁打磨,雕刻成一个个骷髅样式,北桓人本已有数骑人马冲到了近前,忽然间半空中一个个黑骷髅长着森然大口凌空打了过来,不由得各自惊呼一声,抽刀便朝着铁胆劈了去,然而刀出劈风,却见那骷髅铁胆受了外力,一长大口猛然开牙,喷出一阵阵紫色烟雾,闻之极是呛鼻,连眼睛都被呛得难以睁开。

    北桓人从来信奉魂灵直说,方才见一个个骷髅飞扑过来,便只觉惊恐,还道是孙青岩召唤出了什么大漠中的枉死亡魂,此刻一见那骷髅头放出阵阵黑烟,自己口鼻皆被刺痛,更是大声惊叫妖怪,最前面的十几人纷纷勒马倒转,势头颓然而止。

    孙青岩单人独骑,将一众北桓骑兵攻势牵制遏制,虽是电光火石之间,但他一身修为,已是着实可见一斑,徐浣尘远远瞧见,也不禁大声叫好,御玄宗多年来将暗器视作旁门左道,从不许门下弟子修习,可今日暗器练到极致,却也可救人性命,以一敌百,徐浣尘心中霎时间再对门规起了疑窦,叫好之后,便是疑惑。

    “小师傅,自己在这里发呆,可是危险得很呐!”

    徐浣尘听得耳侧一声阴柔呼唤响起,霎时间浑身一阵毛发倒竖,想也不想,回身一掌劈了去,果然见一道红色身影倒跃侧闪,竟是五行门遗少之中的汪无涯,他一脸盈盈笑意,左手一抬,徐浣尘只觉脖颈间一阵拉扯,原来竟是他那道白练已不知何时系在脖颈上,汪无涯怪叫一声:“下来!”手中猛地一提,徐浣尘身不能持,竟如同一只风筝般,被他扯下马来。

第九十八章 聚星

    徐浣尘脖颈间一阵剧痛,呼吸都为之一遏,随之身躯便被轰然拉下马来,重重摔在沙中。

    这一下虽得黄沙卸去力道,可猛然间被汪无涯偷袭得手,非但脖颈间险些受创,更是一摔之下,口鼻皆灌入许多砂砾,一时间憋闷得极是难受,徐浣尘不由自主地连连咳嗽,欲要将口中沙子吐出。

    但耳畔那阴阴柔柔的笑语却迅速地由远及近,汪无涯满脸笑容,便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也好似幽魂一般,霎时间与徐浣尘贴面而对,口中呀呀怪叫着说道:“想逃去哪里呀?”

    徐浣尘见他身法这般迅捷,这才意识到当初虽见他五人被孙青岩压制得全无应对之法,但细究这五人功力,仍不失为一流高手,脸色一沉,气息吞吐之间,口鼻砂砾一清,他虽是少年年纪,但武功造诣皆是宗门年轻一脉弟子中的顶尖之属,即便是成年弟子,若要言说可胜过徐浣尘之功法造诣,亦不多见。

    徐浣尘手法甚快,探手在腰间一横,长剑霍然出鞘,一道冷锋映得清俊面庞恍若冷月流星一般,剑锋过处,正正斫在脖间白练之上,然而这白练受了剑锋劈砍,竟也只是一阵剧颤,发出一声轻微锐响,却也毫无断裂痕迹,想来并非寻常布帛织就。

    汪无涯方才眼前冷光闪动,却见徐浣尘虽被自己制在手中,可方才拔剑手法却甚是老道,劲速兼具,十分娴熟,若是方才他不顾脖间白练,一剑反攻自己胸膛,只怕即便闪得暇余,却也非得受些创伤,想到如此,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后怕。

    “小师傅好快的剑!”汪无涯心中知晓,徐浣尘功力绝非凡品,再以寻常少年看之待之,只怕要吃大亏,他在五行门遗少之中,心思最是活络沉稳,比之柳无逢更添几分远瞩之意,多年来十分小心谨慎,此番心中主意已定,双手间便再不留丝毫情面,只见他白脸之上如敷脂粉,泛起一阵胭脂红色,双臂间气力大振远胜适才,身躯亦如旋风一般倒卷而起,那白脸受了他力道催动,也翻卷如蛇,缠绕在徐浣尘脖颈更紧了数圈。

    徐浣尘霎时间呼吸更是艰难,连呼喊也喊不得一声,口中微微一声闷哼,身子便不由自主地顺着白练阴柔巧劲,朝前飞了去。

    他此刻人在半空,全无借力之处,心知此刻命门全在汪无涯一手所控,若是稍有不慎,脖颈断折,便是要了命的事故,不由得情急智生,长剑下指,在流沙之上一弹一荡,随着黄沙扬起,身躯更添进势,反如离弦之箭一般,朝着汪无涯心口飞了过去。

    汪无涯在五行门遗少之中,本为水属,一身阴柔功夫修炼得极是熟稔,双手之上白练缠绵,以柔克刚的功夫也是多年苦修,从来套在旁人脖颈之上,有进无退,受缚者除却俯首认输,便只有任他扯断生门之路,再无他选,但徐浣尘此刻本已身处死地,却忽生急智,不与他在白练之上较力,反而飞身猛扑过去,汪无涯只觉白练上劲力一失,身后寒意刺骨,回眼望去,却见徐浣尘一招“玉女投梭”已然攻至面前。

    这一招本是御玄宗“霜竹剑法”之中飞身低掠,巧夺进势的招数,乃是霜竹峰中精妙剑法,霜竹峰从来皆是女子入门,所创招法,亦都是婀娜嫣然、步步生莲,可徐浣尘当初阅览门中剑谱无数,早将这精妙剑招记在脑中,只不过他既是男儿之身,这一招用来便失了几分袅娜曼妙,反而生出一派俊雅潇洒之意。

    此刻长剑斜挑,直指汪无涯左乳前胸,汪无涯见他剑势来得甚快奇妙,短暂之下也毫无躲避之途,连忙倒折白练,只见一片白光舒卷而回,绕在胸前,这白练乃是西域冰蚕丝融合金银织就,坚韧绵软,却可堪金石之坚,徐浣尘剑势虽快,但始终比之这等绵柔之物,仍是慢了半筹,剑尖抵在朦朦胧胧的白练之上,如中败絮,全无波澜。

    汪无涯心中大为惊惧,若是他手中并非是这冰蚕白练,此刻必定已被徐浣尘一剑穿胸而过,他师兄弟五人行走江湖多年,何曾被一个少年逼到过赌斗生死的境地,大惊之后便是大怒,只见他冷脸上渐渐涌起一阵杀意,手腕一抖,也不见如何发力,但白练上却仍自传来一股磅礴大力,他一个立足不稳,便被再度甩了开去。

    黄震亨此刻带着夔陵村众人朝前疾疾速行,虽见了徐浣尘屡遭险招,却也来不及上前相帮,只是催动着村民尽快前行,他们行至此刻,距离武阳川却已不远,风沙之中,已隐隐可见远方卢龙关的雄壮身影,他侧头回望,孙青岩此刻单人独骑,竟将北桓两个百人队压制得抬不起头来,周身暗器层出不穷,铁菱即发即收,若往若还,自是他成名的功夫,而那些骷髅铁胆则更是来去无影,远处听着,仍是风中嗡嗡作响,但他心知,以单人之力,决然无法将北桓数百人的军阵全数破去,他心中焦急,黄牙一咬,便欲上前相帮,可此刻却听得空中传来数道大喝之声。

    “血竭堂门下吴丧,前来拜会圣教星使!”

    “苦心宗门下无悲和尚,前来拜会!”

    “月前堂门下元翼来啦!”

    霎时间,四下里竟响起十数声话语,皆言道“前来拜会青辰星使”,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一而足,有的闻之悦耳,有的听来娇媚,有些话语干瘪,有些杀气隆隆,黄震亨抬眼所望,只见空中竟已飞身而至十几道身影翩跹而至,所穿各有不同,携带武器亦是各异,可这些人却纷纷朝着孙青岩身边飞去。

    诸天列仙散如星,见我羽檄皆北来。

    黄震亨望向被光芒缭绕的孙青岩,终于理解了当时天升灭神焰,星使口中歌。

    孙青岩猛然间纵声长啸,飞身升腾,朝着徐浣尘处一指,话语隆隆:“诸位快去相帮那个少年!”

    群魔闻言响应,霎时间便有三人朝着徐浣尘处飞身而去,为首一人满头刺发,生得尖嘴猴腮,乃是血竭堂门下的吴丧,左首一人身穿绿蟒袍,手扬一条九节铁鞭,反朝着夔陵村方向疾驰,右首一人却是个美貌少妇,只见她一脸娇笑,凌空说道:“五位今日还有脸面再现圣教眼前呐!”

    汪无涯打眼望去,却见所来之人,无一不是魔道高手,五行门本就是魔道之中分支一脉,他五人当年弑师自灭满门,算是离了魔道范畴,入了侠义盟麾下,多年来虽游身西北,却事事提防魔道报复,此番见了眼前三人,认得皆是当初魔道中大名鼎鼎之人,更是大惊失色,却见那为首吴丧,从背后掏出一把大铰剪,咔嚓咔嚓地冲着他那两道白练便剪了下去。

    汪无涯这白练虽是柔中带刚,可血竭堂吴丧手中这把铰剪却是这冰蚕白练的命中克星,吴丧身法奇快,一把铰剪开合之间全无虚招套路,抬手便朝着他腕间绞了去。

    汪无涯心疼兵刃珍贵,撤手一缩,便将徐浣尘甩在一旁,可饶是他速度劲急,白练说回便回,吴丧仍是咔嚓一剪绞了下去,也不知这硕大的铰剪刃口是何等材质,白练无比柔韧之身,竟被他一下剪出了一个豁口。

    “啊,你......”汪无涯见自己这条冰蚕白练乃是多年前自己苦寻所得,乃是心爱之物,此刻却被剪出一道说小不小的缺口,原本洁白柔顺的样貌霎时间多了几分丑陋凶戾,又是痛惜,又是恼怒,几乎哭了出来,愣在原地,动也不动。

    吴丧见状,哈哈笑道:“好一个娘娘腔的小人,这时候你哭起来了,好丑好丑!”

    汪无涯被他气得粉脸发红,怒道:“魔道妖人,等我师兄弟五人凑齐阵法,要你们好看!”

    “呦呵,还想着你那四个师兄呢?”

    方才左首那身着绿蟒跑的汉子此刻收身跃至,手中方才挥洒凌厉的九节钢鞭此刻已收在腰间:“火无烬大腿被青辰圣使打了个洞穿,此刻早就无力行走,奎无定一张大嘴被割了个稀巴烂,舌头都被切作三截,此后能不能再说出话来都不一定,你还指望他们能来到这里救你?”

    汪无涯冷冷笑道:“他们此刻纵然来不得,可我侠义盟中高手如云,你怎知还有旁人未至?”

    正说话间,却听得右首传来一声巨响,那美貌少妇旋身倒退而回,落在大漠沙地上,以流沙卸去强横力道,仍自退了十步不止,此刻玉容惨淡,嘴角竟还挂着鲜血,那血液殷红鲜艳,在少妇白腻的肌肤上缓缓淌下,显得尤为触目惊心,更生一股莫名的魅惑之感。

    吴丧大惊之下叫道:“啊呦,娘子,这是怎么了!”

    那少妇目光盯着一片烟尘,连连喘息数下,方才平息了呼吸,说道:“是李七襄,气魁李七襄到了。”

第九十九章 合兵

    风沙之中,隐隐走出一名黑须老者,却见此人一袭紫袍,步踏雄沉,缓缓地朝着大漠之中战局处走来,一步踏出,虽无声无息,却隐隐如带风雷,这般内劲,正是当年天下会武七魁之一的气魁李七襄。

    此刻天色向晚,大漠间风沙渐起,可黄沙吹拂竟不及身,李七襄周身之下恍惚间笼罩着一层望之不见的磅礴气劲,萦绕四周,他目光扫视,却见眼前几人,分别便是血竭堂的吴丧与扈月寒一对夫妻,而那身着绿蟒袍的汉子,却是月前堂门下,名字叫做元翼。

    李七襄当年参与天下会武之时,便已年近三十,当时已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胸中所学浩如烟海,多年来游历边关,扫荡魔道残余势力,对于眼前几人,十几年间也曾有交手较量,已是再熟悉不过,若论及武学造诣、根基深浅,这三人也算是魔道之中一等一的好手,可即便是加在一起,也断非自己之敌,他多年来对阵经验甚是丰富,此刻虽已提气在胸,却不急动手,听得远处一阵阵嘈杂之声传来,便也抬眼望去。

    却见不远处,夔陵村一干村民,拖家带口匆匆而行,另一旁,战沙扬起,狂风呼啸,正是北桓军马纷纷杀到,正与孙青岩带领的一众魔道统领战在一旁。

    李七襄看在眼中,心中却颇为讶异,原来他十几年来在边关与魔道争斗多年,所见甚广,可却从未见到如今日一般,竟能集结十几位魔道之中一流高手一同到此,他目光炯炯,却见此刻魔道之中四大门阀中,皆有高手到场,这等奇景,着实是令他一阵心痒。

    “呔!”吴丧见他目光游离,便大喝一声,他功力虽未及李七襄那般雄厚,却也绝非庸手,一声暴喝凌空炸响,气势十足,“那个大黑胡子李七襄!你他娘看什么看?这时候跑过来,是不是又要打架了?你刚才伤了我家媳妇,这可是天大的罪过,我吴丧虽不曾胜你,可却从不怕你!”

    吴丧是个火爆脾气,话语一出,往往嘴比脑子更快,下手麻利至极,一把金蛟剪开合凶恶,如同一只猛兽般朝着李七襄脖颈便剪了下去,他为人粗野暴烈,手中金蛟剪也是与他性子功夫十分相合,当年使腻了刀棒,均觉用来极不过瘾,索性便取精铁融金,打造了这样一副偌大金剪,各苦思冥想,琢磨出了一十二路稀奇古怪的剪法,虽比不得那些开宗立派的武学宗匠那般精妙卓然,却也自得其乐,此刻骤然用出,便是剪法之中一招“一剪断头”。

    李七襄见他攻势来得极是凌厉,脚下却也未见抬足发力,身子倒是贴着黄沙朝后低掠数步而去,正要开口说话,吴丧口中骂骂咧咧便又阻住了他话头,那把硕大剪刀带着一阵金铜光辉,虽一剪成空,第二剪仍是无比迅捷霸道,吴丧横臂下沉,锋锐再至,这一剪便朝着腰际剪了过去。

    李七襄一脸无奈,翻身又复躲过,耳边仍自传来吴丧不住喝骂之声,他心下一阵苦笑,其实吴丧这套剪刀用法倒不甚精妙,颇为粗野,可他屡次将要说话,每每张口欲言,吴丧便道他是要说些什么冠冕堂皇的口号,一阵讥讽谩骂脱口便来,李七襄话头上抢不过他,也只得闭口不言,专心看他金蛟剪下攻势如何。

    原本李七襄总念着问问远处战局究竟是何缘故,魔道为何会一反常态护着百姓免遭北桓侵袭,可却总也不得开口,这一下心分两端,攻守便不能相合,反观吴丧却是专心致志,一门心思要将李七襄剪成七八九段,双臂开开合合,运剪如电,一时之间竟也将李七襄逼得节节后退,一连十二路剪法堪堪使将出来,竟自觉十分顺畅如意。

    这一折李七襄定了心神,放下问询之心,心念瞬时如一,却见那大剪刀凌空绞下,李七襄低喝一声,冲身近前,单指侧点,这一指看似轻轻飘飘,无甚力道,似点实拂一般击在剪刀侧面,可吴丧却面色恍然一惊,手中如同被巨锤横拦一般,整个上身几乎被扭转到了一旁,那金蛟剪上更是发出一声金铁钝响,嗡嗡沉沉地颤抖不休,吴丧连连侧步后退,方才将手中兵刃稳下。

    “老家伙,功夫真是不弱!”

    吴丧为人从来有一说一,自己这一十二路剪法适才被李七襄一指破去,虽惊而不怒,反而大声叫好,李七襄这才负手上前,问道:“我且问你,那边的可是凶星青辰?”

    “我呸!”吴丧啐了一口,骂道,“去你奶奶个王八蛋,什么凶星,那是我们圣教星使,教你们那张仙纵来给他提鞋都不配!”

    吴丧身入魔道,从来便对十四凶星言听计从,甚是听服,孙青岩虽多年不知所踪,可他从来认定,青辰星使绝不可能身死伧夫之手,故而一直相候相寻,这一日见空中腾起灭神焰火,心中大喜过望,当即号召魔道同辈一同前来,他多年为人粗豪仗义,青辰之名又着实如雷贯耳,一时之间,魔道中的高手所在附近的,竟被全数调集了过来。

    可李七襄却是正道豪侠,所言所思皆与其反,对于孙青岩,自然也是出口便叫凶星,这一番着实刺痛吴丧等人心中逆鳞,当下怒意如炽,左手倒托,金蛟剪“忽”地一声从黄沙中再度扬起,在两人身前飞起一面黄色沙墙,目不能视。

    扈月寒皱了皱眉,听得方才李七襄话语中虽甚无礼,但并无过多敌意,似是有心相帮,可此刻见丈夫已动了杀心,生怕二人相争,伤了丈夫性命,此刻也只得娇喝一声,挺身加入战局,此刻那面黄色沙墙被吴丧一股气力掀起直有丈高寸厚,扈月寒抬掌飞身,两枚银梭自袖间射了出去,通通两声击穿沙墙,直取李七襄前胸而去。

    岂料沙墙另一端却是传来一声豪放纵笑,霎时间一股气劲洪水般爆发而出,沙墙顿时被这股气力掀翻四散,连那银梭亦被这股无形气劲打得破损化作银屑,李七襄有如天神一般腾身飞跃,此番他身法快得惊人,几乎只剩一道紫色残影,跃到扈月寒身后,左掌下扣,如镇山岳,掌间力道无俦,甫一接触,将扈月寒右肩按住,扈月寒知他跃至身后,心思灵敏得紧,当即运功全身相抗,然而恍惚间却只觉左肩如套枷锁,全不能与之抗衡,当即单膝跪倒,再不能丝毫动弹。

    吴丧见妻子顷刻间便被钳制,不由得大怒喝骂,连忙翻身挥剪,身后元翼更是扬手飞抬,九节钢鞭迎风卷来,半空中有若龙舞,刹那间便点到背门处。

    李七襄身处战局,却是浑然不乱,身躯陡然上浮,轻功若神,连同扈月寒一同带得纵跃一边,他身法快捷迅疾,吴丧虽人在身边,即刻回剪,仍自不及,金蛟剪与那凌空支援而来的钢鞭撞在一处,霎时间迸溅火花锐响,二人臂膀尽皆酸麻,把持不住兵刃,钢鞭金剪一同落地,半陷黄沙。

    “老小子,你好不要脸!哪有抓走别人老婆的,你要是缺女人,我给你找一个,你快把我娘子还给我!”吴丧气得口不择言,但偏偏仍是嘴下不肯服输。

    李七襄知他性子古怪,嘴里自说自话,却也不与他计较,只是沉声说道:“你们魔道灭神焰起,必有诡秘,究竟作何打算,可是要对这老弱妇孺下手么!”

    吴丧又是一口啐道:“啊呸!你这老小子这么多年还是一副什么小人的心,度我们大君子的肚子!你他娘的瞎眼了,没看到我家星使带着人抵御北桓的白奴鞑子!若不是你们这帮狗杂种拦路,老子早就过去一剪一个,将白奴鞑子拦腰剪断了!”

    李七襄见吴丧说得唾沫横飞,满脸通红,却不像发言作伪,便道:“若是抵御外侮,我辈倒是同一战线。”

    吴丧横了他一眼,冷笑道:“呵呵呵,岂敢岂敢,你们是侠义盟的正道大爷,我们是魔道妖怪,抵御外邦的活儿,哪是你们能承担的?”

    李七襄冷哼一声,掌下卸力,扈月寒霎时间得了自由,只觉肩头一阵宽松舒畅,气血运行如初,回身却见李七襄飞身起落之间,便朝着远处北桓战局冲了过去。

    “相公,我们快去相帮,若是李七襄此刻对星使不利,我们可万死莫属!”

    吴丧点了点头,回头瞅了瞅此刻横在地上的汪无涯与徐浣尘二人,便叫道:“喂!御玄宗的小子,你可与我们同去,这娘娘腔的白练已断,没什么可看的了!”

    徐浣尘此前被汪无涯勒住脖颈,气运多时,方才恢复呼吸顺畅,他知道眼前几人皆是魔道高手,可如今眼见北桓兵势渐紧,越杀越多,此刻北桓兵马竟已杀出四五百人,着实已非介怀门派之别的时候,凭着孙青岩等十几人早已险象环生,他心下一横,便也提剑冲了上去。

    李七襄身如飓风,席卷而来,掌风一至,便有十几个北桓骑兵被冲倒马下,却见他身如紫光,左冲右突,挡者披靡,顷刻间连出一十八掌,自成阵势,雄浑无匹的内劲径直将杀到近前的一众北桓兵士打得七零八落,一众人不知所以,从未见过这等功夫,口中连吼北桓族语,顿了半晌,又复前冲。

    可即便李七襄等人皆是当世高手,十几个人面对数百北桓兵甲仍是杯水车薪,眼前汹涌而至长矛弯刀,大戟如林,打倒一人,更有三人好似无惧生死一般扑将上来,众人防线随着李七襄到来为之一振,但随着便又被北桓军的弓马长刀压了下去。

    “且战且走!”

    孙青岩大喝一声,双臂力道再起,连掷了数十枚铁菱而出,耳畔传来声声痛呼惨嚎,众人随即边打边退,李七襄双掌探出,左右各揽一条大槊,随即发力扭转,竟将两骑人马拽得人仰马翻,撞到身边十几个北桓兵卒,眼前攻势顿然大减。

    李七襄见孙青岩手中铁菱再出,忍不住问道:“你们魔道每年打暗器要花多少钱?你们不是开铁矿的吧?”

    孙青岩横了他一眼,冷冷说道:“我手上没剩几个了,你再多嘴,我就都扔到你身上去!”

    众人护着夔陵村村民便打便撤,方才北桓军被孙青岩手中暗器打得气沮,此刻虽也呼喝连连,却再不敢贸然前冲,只是绑在夔陵村队伍中的那个佐官,仍声声叫嚷,似是在喝骂众人。

    忽然间,四下里一阵腥臭气息大作,空中飞鸦乱嘶,一片黑色血液一般的重云,自大容关处缓缓腾空而起,好似天空淌血一般,迅速朝着众人翻卷而来,与他血云一同而至的,还有数道人马,为首的一骑,却是一匹看着筋瘦短毛的黄皮劣马,而其上乘坐的,正是墨止。

    “给大家带了个大宝贝过来!”

    徐浣尘抬眼凝望,却见那空中挣扎嘶吼的,正是浓云一般的血鸦。

第一百章 百战云骑

    钦阳城中,登义楼阁。

    束羽一脸得色,眉宇间却依然腾起阵阵杀意,于他而言,墨止以身犯险、以己作饵的法子,实在是愚蠢至极,此刻见这少年脸色一片灰黑,便是此刻不死,只怕也再无多少时日可活,若是此人一死,则世上只怕再无人可知无厌诀总纲的全本心诀,一想到此刻,饶是他向来出手凌厉狠毒,此刻却也不再上前半步。

    墨止看他面色便已猜知他此刻所思所想,却也不急,反而盘膝坐于地上,支颐于膝,咧嘴笑道:“即便是你侠义盟和飞羽盟高手全都去拦截夔陵村村民,又有何用?你们所求的无非是我头脑中的武功法门,只是我却不知,你们又为何执意要将夔陵村也劫回关内?若是要无厌诀总纲,只需寻我一人便可。”

    束羽闻言,虽是不语,但眉梢微微一抬,隐现一阵屑意,可张仙纵却沉声说道:“我既创建侠义盟,则当躬行侠义,关外既有同胞饱受魔道及北桓纠缠之苦,我们前去迎回,有何可问?”

    墨止眼珠滴溜溜地转悠,好像一对灵敏轻巧的机关一般,迅速地便在张束二人面庞上扫了一通,随即笑道:“只怕二位所思所想,并非推心置腹吧?你们二人背后,莫非还有他人指挥坐镇?”

    这二人听了墨止突发一语,心中均是大惊,对视一眼,各不出言,但此刻此行,莫说是墨止这般机敏之人,即便是他背后的蔺空魂都已瞧出端倪,心下暗忖:“这二人皆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张仙纵更是富甲一方的剑豪,更有何人能在背后指挥此二人行事?”

    他正自思索间,墨止却又放声大笑:“阁下莫非说笑吧,我亲眼所见,你侠义盟中那五个红衣丑八怪,在夔陵村中索要黄羊肥鸡,一个不满,竟随手将村民打杀,这般行事,可称侠义?若是这般迎回同族,只怕还是要他们被北桓劫走来得自由自在吧。”

    张仙纵闻听此言,却也不露什么惊讶神色,但心中却不免暗暗说道:“这少年话语虽不中听,但我招入五行遗少本是为增添声势,可这五人行止着实狠辣,如此所作所为,日后只怕必有祸患。”

    束羽见张仙纵思索良久,不发一语,已觉甚是不妥,自己两人皆是江湖前辈,此刻竟被一个孩子牵制在股掌之间,成何体统,此刻虽是将两盟高手尽皆派出,可临走前已见了灭神焰起,只怕数百里之内魔道高手尽皆赶往,一旦战到一处,单凭李七襄一人着实孤掌难鸣,他摇了摇头,高声喝道:“从来近墨者黑,魔道皆是天弃地憎的妖人,与其沾染,便不得好死,又有什么好说?这夔陵村与你那乌袖镇乃是一般货色,莫说是打杀一人,即便是人人杀绝,也不为过,当夜我们一个疏漏将你错过,今日倒成了除魔路上阻隔,可见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决然无错,臭小子,你此刻将心决交出,或许还得好死,若还是这般油腔滑调,嘿嘿嘿,你们二人今日,尽皆碎尸万段!”

    墨止听他话语之中仍自侮辱乌袖镇众人,心头震怒,急欲起身相斗,蔺空魂一把扶住肩头,低声说道:“切切不可中了他计谋,若是此刻动起手来,他那些血鸦皆潜伏四下,猛然冲出,我们只怕难以应对。”

    墨止闻听,长出一口粗气,丹田之中隐痛仍在,浑身气劲一口也调用不得,也只得强行压下心头怒意,冷笑道:“要无厌诀心法,有何不可,只不过你既然手中并无其余两卷武功招数,给了你总纲,不过是些练气行功的法门,又有何大用。”

    束羽嘿嘿笑道:“谁告诉你,我们手中没有其余两卷无厌诀?”

    张仙纵一听,脸色骤变,猛然喝道:“束羽,胡说什么!”

    束羽笑道:“告诉他又有何惧?他二人今日莫非还逃得出去?”

    说罢,他口中“咕咕”发出几声低鸣,四下里瞬间响起一阵血鸦嘶吼之声,墨止与蔺空魂对望一眼,二人虽相识日短,可惺惺相惜,做事所为十分投契,此刻不过一个眼神,二人已明了所思所想,猛然间蔺空魂臂上猛提,墨止如同一件行李一般被他扔飞窗外,随即双拳猛然发力,轰击地面,拳罡所到之处,桌椅横飞,木屑四溅,饶是束羽和张仙纵这般身手,面对这震天拳罡,亦是不敢硬撼其势,各自飞身跃开。

    “马兄!”

    墨止身在半空,张口大喝,登义楼下,一黄一红两道身影迅捷飞驰而至,正是二人坐骑,墨止空中吸气自鼓,使了一招无厌诀中所载的“踏云弄风”的功夫,却见身躯虽是急速下坠,可他吞吐内劲之间,竟凭空凝滞顷刻,再下落时,力道已然大减,便如同凌空御风一般,虽只一瞬之间,但跨在黄皮瘦马背上,却比从数十丈高楼直接跃下,要轻上太多,而那瘦马驮上墨止,吃重一声嘶鸣,却也四蹄不弯,反而扬蹄人立,甚是雄健。

    而蔺空魂双拳挥出,返身亦从高楼跃下,他一见墨止已安全上马,心中也踏实安稳,他功力大成已有多年,虽并不得无厌诀上精妙功夫相佐,但凭着一身横练硬功,也自得其法,使了一招“壁虎游墙功”的下坠法门,借着高楼屋瓦减缓势头,最终一掌重重轰在登义楼牌匾之上,既是减缓下坠之势,亦是有意为止,却见那一块檀木大匾承受不住他猛烈掌力,竟是被他打出一个偌大深刻的掌印,正正拍在那“义”字之上。

    二人纵马狂奔,朝着城门便跑,身后已然传来束羽气急败坏的呼喊声:“那小子方才用的功夫,必定是无厌诀是记载,否则......”

    听着束羽恼怒呼喝越发远去,墨止苦笑一声,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当初,我的故乡,便是被飞羽盟以血鸦袭击,落了个阖镇灭绝的下场,如今换到夔陵村头上,我却不愿再有旁人因此罹难。”

    蔺空魂问道:“可却为何要如此行险?若是我未到此地,你又要如何脱身?”

    墨止面色上,闪过一丝惨淡,说道:“我本就是将死之人,从没打算活着走脱......”

    蔺空魂听罢,还以为他不知遇上何事阻碍,心思灰暗,才口出将死之言,哪里料到,墨止早从徐浣尘与黄震亨所说中听得自己伤势,便是抱着必死之心而来,打定了心意,以肉身投馁虎,已是死无可惧之意。

    墨止摇了摇头,总也不愿去想自己行将就死之事,转而问道:“不过,蔺大哥,你是如何来到此地?侯长明为何没有与你一同前来?”

    蔺空魂笑了笑,说道:“那汉子脾气粗糙,伤好之后,便自行离去了,至于我嘛,我是瞧见了大漠中青辰星使燃放的灭神焰,想到必有大事发生,可此刻见你被张仙纵带回城中,如此近的纠葛,我料想必有联系,故而先来寻你。”

    “啊!”墨止这才想起,此前大漠中,燃起的那一束硕大焰火,“灭神焰?很厉害么?”

    蔺空魂讶道:“你与青辰星使不是早有相识,他竟不曾与你提及过么?灭神焰乃是我圣教门下,最具权威号令的集合信火,见火如见教主亲临,青辰星使即便位高权重,随身也不过只有一颗,他既然点起号令,百里之内,圣教高手,无不凛遵前往,即便是我也需遵从。”

    墨止点了点头,笑道:“没想到青岩叔这么厉害啊......”

    二人正谈笑间,跃马已出城关,眼前便是一片茫茫大漠,猛然间,身后一阵腥风吹起,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血鸦嘶吼声,想必是束羽张仙纵已追了上来,墨止回头凝望,果然见血鸦浓云已从身后钦阳城中飞腾而起,径直朝着二人追赶而来。

    “马兄,咱们快跑!”

    二人马力极快,行不多时,便冲出大容关,闪电般疾驰数十里,却见眼前一片黄沙飞扬,正是孙青岩带着魔道众高手与北桓军马战得正酣,蔺空魂昂首探望四周,说道:“此地临近武阳川地界,想来这村子众人要往云州投奔,如此甚好,只是身后这些血鸦,甚是棘手。”

    墨止猛然纵马窜出,徐浣尘等人俱是一惊,见他身入险境此刻却又无事而归,心中稍感欣慰,可随即见他脸色憔悴,一派衰败,又不免再生担忧。

    墨止高喝一声,飞身跃入夔陵村队伍之中,朝着那被捆绑着的北桓佐官一把便抓了过去,那人口中正自喝骂不休,哪里料到眼前黑影一闪,墨止已来到身前,在衣领上猛地一抓,便被提在手中,他在军中乃是北桓部族阿鲁台部的红人军佐,职分不高,但颇得宠信,北桓兵马此来,便是为带回此人,如今见这人被墨止一把拎在手中,不由得各自停了刀兵,口中古古怪怪地叫嚷着,其意大概便是要墨止放下手中人质。

    墨止朝着蔺空魂叫道:“老汤新药,甚是合用!”

    蔺空魂听他所说,再看两边阵仗,当即领悟他便是要故技重施,以这佐官为引,让北桓与侠义盟战在一处,如此夔陵村便可借机同行,当即点头回应。

    墨止目光一横,却见那血鸦先头数十只,此刻已飞抵上空,正嘶吼俯冲而下,另一旁,束羽策马奔驰,来得亦是甚快,已跃马到了十步以里,墨止朝着那北桓佐官咧嘴一乐,说道:“对不住!”抬手便将他朝着束羽一把甩了过去。

    他这一甩强行催谷运功,霎时间三家玄功一齐作用,北桓佐官又如何把持?当即被他一把直如流星般甩了出去,在风中嗖嗖直响,束羽却见那一团黑影朝着自己面门就冲了过来,更不犹豫,双爪劲力足运,猛然间便朝着那团黑影正当中轰了去,触手之间,只觉得掌源一阵酸麻,不由得暗自惊叹墨止内劲竟是这般强横。

    可虽是如此,墨止内劲尚不足以将他压制,随着他双爪齐拍,只听一听断骨碎筋之声爆体传来,那北桓佐官体内两股力道一同碰撞,霎时间一声惨嚎,身躯竟被打了个倒折反弯,浑身骨骼碎裂大半,登时便死于非命。

    墨止一见,朝着蔺空魂一竖拇指,蔺空魂策马来到北桓军阵之前,操着北桓族语便喝道:“孛而诺哈,忒特那函,坦其奥散!”

    他这叽里咕噜的话语一喊,中气十足,霎时间众人听得尽皆停手,不明所以,吴丧叫道:“蔺老鬼,你鬼叫些什么,莫非你和鞑子攀完亲戚,他们还能帮咱们不成。”

    然而北桓听罢他口中话语,各自抬眼瞭望,果然瞧见束羽一把将那佐官尸体随手一甩,扔到大漠之中,不由得心中生出恼怒。

    从来北桓人草原里来,大漠里去,信奉草原萨满教义,极是在意身死之后,尸体处置,总认为北桓人死后得见草原神灵,大漠英魄,若要升入仙界,则务须尸身完好以待,见到束羽爪毙佐官,将其打得浑身扭曲弯折,已是不敬,又将之抛尸荒野,各自大怒拔刀,反而弃了孙青岩等人,径直朝着束羽猛冲过去。

    “好家伙,蔺老鬼你喊的什么,还真成了亲戚了!”吴丧见状,不由得大喜过望。

    束羽和张仙纵带着数十名麻衣门客一同出关追击,此刻猛然间却见北桓人舍了魔道战局,反朝着自己冲杀过来,均感大惊,束羽口中高呼一声,漫天血鸦登时飞扑而下,朝着北桓军阵便发起冲击,然而北桓人自幼便是马上生长,个个弓马娴熟,此刻见这漫天飞鸦,竟全无惧色,反列成阵型,取下马弓,一齐放箭回击,此刻北桓军马早已增至四五百人,霎时间飞箭如蝗,望天齐发,血鸦虽生得凶恶,但面对北桓强弓硬弩所成箭阵,却也一时间被射住进势,空中掉落血鸦尸体倒也似乌云坠地。

    黄震亨见状,心中大喜,正待出言感念墨止恩德,却猛然瞥见墨止脸色,心中一沉,来到身边,将他左腕扯过,一把搭在脉上,脸色登时大变,喝道:“不让你运功,你为何不听!”

    墨止望着他,笑了笑说道:“黄先生,我自知我时日无多,以我将死残躯,换得小黄连自幼有人抚育,岂不甚好。”

    黄震亨怪眼直翻,望着眼前少年,半晌,他话语如雷,沉声说道:“你要死,老夫却又不想让你死了,你且放心,老夫拼尽一生医道,也将你救回来!”

    墨止惨淡一笑,说道:“黄先生,此刻你还是先带着村民快快前行,我今日是生是死,皆无足轻重,眼前百十口人命为大,轻重缓急,莫要颠倒。”

    黄震亨犹豫片刻,也只得点头称是,翻身上马,催促着众人前行,此前边战边走,距离武阳川已不过咫尺,身后一片修罗场中,此刻已杀得血如井喷,飞箭如雨,血鸦如云,侠义盟与北桓军马此刻战作一团,死伤惨烈已极。

    墨止纵马前奔,忽然间,肩头一阵剧痛,转头所望,竟是一只枯黄色手爪,指甲皆已深深陷入肉中,顷刻间左肩血流如注,一阵钻心剧痛袭来,耳边传来一声尖利话语:“你不是要找我报仇吗?孟展在此,你我好好叙旧!”

    原来孟展此前竟藏身行伍之间,亦追到大漠之中,只不过他双腿断折,此刻驾着一把偌大圈椅,运转灵便,此刻看准时机,纵跃在前,径直将墨止再度从马上拽了下来。

    蔺空魂与孙青岩见了,一齐大惊怒吼,纵跃飞驰而来,便要相救,然而此刻另有一道紫色身影悄然而至,挡在二人身前,一把铁扇忽开忽合,正是莫西东,此人冷哼一声,在铁扇扇柄之上猛地一拍,一颗毒钉破空射出,蔺空魂知他暗器厉害,连忙闪身避过,回身拳风横扫,与他战在一处。

    而孙青岩身法巧跃,纵身将毒钉踏在足下,借力前扑,便要相帮,然而此刻风声再起,只见五道红色身影拦在眼前,竟是五行遗少再至,只见此五人各自带伤,可兵刃齐出,仍是气力不弱,孙青岩怒吼一声,铁菱连点众人面门,五人身躯闭合闪转,显然经过领悟五行融通之理后,配合更是圆转如意,孙青岩这五枚铁菱扑了个空,深深嵌入沙中。

    “凶星青辰,我们兄弟五个再来与你赌斗一番如何!”柳无逢笑着飞身挥棒,五人再度将孙青岩围了个严严实实。

    “我没空与你们周旋,快快闪开!”

    孙青岩大怒出口,探掌便劈,他此番出掌已是全力而发,掌间力道足有碎石之能,所打的便是此刻阵心之中的奎无定,然而此刻五行遗少得了阵法妙诣,阵势运转大为灵活,只见奎无定全不与孙青岩硬拼力道,反而撤身后退,换做柳无逢当做阵心,乌木短棒挥舞残影四散,与众人合力抵住孙青岩掌下力道,孙青岩饶是功力更深,可此刻五人成阵,混若一体,一时之间,却也破阵不得。

    墨止人被摔在马下,体内一阵剧痛难忍,此刻他每次运功,浑身便恍若要爆炸一般,再加上肩上伤势,他已是痛得双眼金星直冒,头上冷汗涔涔,孟展怪笑一声,欺身而来,猛然间却听一声清啸,银光闪到之处,徐浣尘再度跃到身侧,长剑一摆,连刺三剑。

    徐浣尘功力远较墨止扎实沉稳,孟展如今双腿残废,功夫已然大退,徐浣尘各路剑法一齐施用,时而凝光剑法分进合击,时而霜竹剑法轻掠回引,时而无风剑法守若磐石,时而少阳剑势中突直进,多年来所修所见之精要,此刻一一施展,但见剑花连舞,如结冰雪,玉轮横空,冰雷倒引,剑势似缓实急,无处不至,孟展连挡数爪,不由得惊声叫道:“哪里来的小杂种,多管闲事,快快滚开!”

    他口中一声怪叫,空中顿时飞下十数只血鸦,将徐浣尘围在核心,血鸦飞腾甚速,更兼乃是天下有名的邪种异物,振翅扑击,灵便远胜孟展,徐浣尘虽怒吼连连,可此刻却也再冲不出包围。

    墨止忍着浑身剧痛,从地上爬将起来,吐出一口淤血,狠狠笑道:“好一个矮胖子,我没去找你,你倒先来找我,本来我想着,杀不得你,人生大憾,今日你自投罗网,倒是圆了我生平一桩心病。”

    孟展仰头哈哈怪笑:“你且看看你这脸色,已是将死之人,又如何敌得过我,早早与你那爹娘会面,下了幽冥炼狱,也算一家团聚!”

    说罢,双爪齐探,朝着墨止胸口便爪来,墨止将腰间断剑拔出鞘来,飞身挺剑而上,但见爪剑相交之际,墨止身躯一矮,剑身摇晃,竟不与他硬拼,反而剑势游走,倒弹孟展胸口而去,孟展见这一路剑势此前从所未见,连忙回爪格挡,然而墨止手腕劲力一动,一招“天罗群星”顺势而出,这一招乃是沈沐川早些时日所教剑法,妙诣所在,便是剑法网罗星辰百态,剑招繁而不乱,各自精彩纷呈,也是墨止练得最为纯熟一招,当即剑挽银花,星星点点地便朝着孟展前胸扫去。

    “那个娃子,剑法好胜精妙!”吴丧远远瞧着,墨止手中断剑霎时间恍若化作无数银练白蟒,闪烁不定,纷繁剑招自取有进无退之路,看似罗列百态,但却始终不脱一剑掌控,千招万招都只扫向孟展胸前三十六处大穴而去。

    徐浣尘透过鸦群相望,只见墨止这一招剑法,自己从所未见,却又蕴含无尽后手变幻,虚实之间,难以猜测,只心念一动,便已猜出,这必定是沈沐川所创的独门剑术。

    孟展眼前一阵缭乱,只觉眼前剑法,乃是前所未见之奥妙玄奇,挡得先手,后手再进数剑,拦下左手,右边却又不对,霍然之间,胸口便被划开数道伤口,鲜血淋漓,惊怒交加之下,猛然间感觉墨止剑法虽精妙无方,可力道之上却是一片虚浮,竟似全无内劲一般,再看墨止脸色,愈发灰黑,当即了然于胸,怪叫一声,横爪搬开进击长剑,爪上猛然内劲一吐,劲力顺着剑身,反噬墨止体内,霎时间墨止体内如遭雷击火焚一般,惨呼一声仰面栽倒。

    魔道众人见了墨止本占着上风,电光火石之间猛然倒栽而去,口中鲜血井喷,各自惊呼着纵跃而至,可此刻束羽及张仙纵也已来到战局之中,这二人功力之高,远非旁人可比,却见两道身影轻飘飘地拦在众人身前,魔道十几个高手一齐出手,竟一时也战不得这二人之力,长庚软剑铮铮锐响,飞爪炼血毫不容情,这二人一左一右冲入魔道阵中,左旋一剑,右施一爪,威势赫赫,竟还占了上风。

    “如今还有谁能来救你?”孟展话语如冰,驾着圈椅前跃而来,椅腿朝着墨止胸前便沉沉压去。

    “嗖!”

    却见一支飞羽长箭自东南方破袭而至,正中孟展左臂,那羽箭来得力道甚大,孟展连人带椅竟被这一箭待得反而倒退摔回,横在黄沙之上,孟展左臂被羽箭贯穿,钉在椅背之上,疼痛无比,可眼前这支羽箭却又是何人所发?

    众人眼光望去,却见武阳川方向,冲出一彪白色军阵,恍惚之间,一面军旗迎风傲立,上书一个偌大“萧”字,再观那一队军容,甚是严整,飞驰若风,为首一人,却是个女将,正是那夜与墨止等人同斗北桓骑兵的那个少女,只是当时她身着寻常服饰,此刻换做一身银袍白甲,骑乘一匹如雪宝驹,眉若含霜,眼凝冰雪,手中雕弓满引,“嗖嗖”又是数箭射了出去,而这两箭所取的,正是徐浣尘周身血鸦。

    而她身后军阵,各自骑着一匹白马,蹄声如雷,迅捷如风雪,喝令似洪钟,各持长枪雕弓,顷刻间来到众人之前,一字排开,恍若一面冰雪城墙一般。

    “是云骑义从!”

    那少女将军勒马横枪,巾帼飒爽,丹唇微启,可却话语如雷:“云州萧暮雨,特来接我大魏同族入关!”

第一百零一张 入关

    云旗卷海雪,金戟罗江烟。

    当年箫肃戎接手西北军务时,边防已是疏漏多年,北桓作乱,盗匪逞凶,百姓流离,人心涣散,早已积重难返。

    而如今,得以重建雄关,广筑良田,建起幽云防线,威震漠北,靠的便是箫肃戎手下一支名唤“云骑义从”的军队,这支部队自当年萧家接手西北军务时便已开始筹划组建,原本组建之时,云州城早已钱帛微毫,莫说是建立起一支精勇悍军,即便是戍边军队的军饷都已拖欠月余,军心已甚是不稳。

    箫肃戎上任未及数日,北桓左贤王部便引军五万,南下劫关,对于当时西北军而言,可谓轰天大祸,若是换做之前数任西北军防将领,也只得闭关不出,任由北桓劫掠一番,自行离去。

    可箫肃戎当年脾气何等火爆,登时便在戍边军中择取一支精干兵勇,聚三千白马,出关迎敌。

    从来大魏边关对上北桓骑兵,向来只有坚壁清野的份,何曾主动出击,箫肃戎率军出迎,可谓势如破竹,大出北桓君臣意料,当时箫肃戎引军出关,逢敌便杀,三千白马骑兵竟在大漠之中纵横驰骋,追着五万北桓兵甲砍杀,只三日间,便折了左贤王部五千勇士,连北桓当时的左贤王皆在箫肃戎枪下丢了性命,箫肃戎在大漠间杀得兴起,引军便朝西急进,左贤王部失了主帅,早已军心气沮,朝着领地便一路逃遁。

    可箫肃戎哪里肯让,率军径直冲入了北桓左贤王所属疆土,与左贤王麾下主力决战大漠之间,这一战萧家军仍是三千白马骑兵,可左贤王虽死,但麾下兵马,却不下五六万人,这一战相差何等悬殊,可箫肃戎借着军威之盛,竟也毫不理会,三千白马蹄声径直穿堂而过,视北桓兵将于无物,刀穿平甲,枪挑连营,一战再斩七千人首级,打得左贤王部族连夜逃遁漠北而去,箫肃戎得此大胜,缴获牛羊无数,又在大漠间盘桓数日,方才回军。

    自此,箫肃戎威名震慑大漠草原,更是扬威天下,而随他征战的这三千白马骑兵,也由此声名大振,箫肃戎回关之后,整顿兵马,革除老弱残兵,遴选精壮甲士,加以训练,遂整军成阵,名之曰“云骑义从”,至今为止,云骑义从已成了西北边关一支精锐劲旅,北桓人随后数次犯边,皆被箫肃戎率军打退,萧家军声望之隆,至此达到顶峰。

    此刻却见道道军旗迎风招展,虽立于大漠之中,亦同风雪席卷而至,只见百骑兵马一字横列,银甲曜日,白马嘶风,立在众人之前,恍若天兵一般。

    萧暮雨长枪一横,面若寒霜,一对凤目凛然生威,口中一声娇喝,却带着一股沙场沉浸出来的独有果决:“今日我奉父帅军令,到此接夔陵村同族入关,有哪个阻拦,还请上前一步。”

    她话语虽短,可句句铿锵,掷地有声,直在这大漠风沙间缥缈巡回,更无一人听不真切,原本悍斗一团的众人,此刻竟也各自立在原地,任是什么北桓兵马、魔道星使、侠义盟主,尽皆暂行束手。

    萧暮雨冷眸横睨许久,沉声说道:“黄先生,还请带着乡亲们速速入卢龙关,我在此为你们殿后。”

    黄震亨点了点头,大手一挥,夔陵村一众村民各自匆匆前行,暗中拉了墨止袍袖一把,怪眼一斜,示意墨止随他入关速行。

    墨止如何不知他的好意,可他此刻望了望不远处负伤椅上的孟展,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低声说道:“谢黄先生好意,可我双亲血仇俱在此地,我若是离去,只恐今生再报不得仇了,如此,九泉之下,我愧见乌袖镇阖镇老幼。”

    黄震亨被他气得怪眼一白,低喝道:“小小少年,时日还长的很,老夫既然说了不要你死,你便轻易地死不了,待得伤势痊愈,再行报仇,又有何不可了?”

    墨止轻笑一声,说道:“黄先生莫非是看我岁数小,到此哄骗我么?那日我的伤势,你已说清,我身体如何,我自己最是清楚,我自入钦阳城后,运功不下三次,已是无可救药,此刻余生只剩一愿,便是拼尽全力,家仇能报得一分便是一分,还望先生允准。”

    黄震亨叹了一口气,其实他方才虽只略略把脉,以他医道之深,又如何不知,此刻墨止体内三家内劲纠缠直摧气脉,自己此前虽使药方除了他体内冰火之气,可却下了一味奇毒,若是贸然运功,则毒入三才大穴,此刻墨止体内毒性早已被内劲催动,渐生犀利,侵入血脉之间,他虽可使药理,暂缓毒性侵袭,却实是再无法尽除,当下也只得叹了一口气,喟然叹道:“老夫当时小心眼,不知你年纪轻轻,竟是这般义烈,是我罔顾世间尚有侠义之辈了,实在是对你不住,你体内三股内劲纠缠,加上我这味毒药,我实是难解,可天下能人异士甚多,暂避死祸,再觅良机,或有转圜。”

    墨止惨然一笑,说道:“先生,墨止虽不过十几岁,但我已饱览人性善恶,我这一生,豪侠有之,卑劣小人亦有之,我也并非什么侠义之辈,只不过不愿再见孩子如我一般,失了父母陪伴,先生若念我微末德行,日后好好陪伴小黄连便好,墨止感怀不尽。”

    黄震亨长叹一声,心中既愧且叹,一时之间竟无话可说,更无颜直视墨止双眸,但此刻临别之际,却生出无尽相惜之情,此刻夔陵村全村皆已度过云骑义从防线之后,黄震亨摇了摇头,仍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墨止笑道:“先生不必如此,墨止所求,也只得想到此处了,今生相逢,甚是感念,来生若是再见,还望先生好好给我医治一回。”

    黄震亨苦笑了一声,叹道:“我号称半边阎罗,旁人叫我穷谷庸医,一生使毒药害了不知多少性命,也救了许多条性命,自问从不曾有一条性命是我真心想救的,可今日老夫死心塌地想要将你救回来,却医道难及,唉......”

    “黄先生。”萧暮雨说道,“贵村皆已安全,此地纷乱,我们须得及早离去。”

    墨止望了望萧暮雨,嬉皮笑脸地说道:“怎的,将军大人不认识我们了?”

    萧暮雨虽是少女朝华,但多年来边关铁血厮杀,少女心性早已磨平,此刻见墨止走来,细细观瞧,这才看清,当夜与自己一同并肩抗敌的少年,今日竟憔悴至此,不免也心中一软,说道:“自然识得,你也算抗敌有功,快快入关去吧。”

    墨止摇了摇头,说道:“我嘛,任意妄为惯了,入关我倒待不踏实,可随我一道的那些好友亲朋,还望将军一并引入关中。”

    萧暮雨闻言,抬眼望去,只见孙青岩等人此刻尚与北环军阵对峙,方才舍命拼搏,也全都看在眼中,当即应道:“无妨,既是大魏同族,我便不可疏漏一人。”

    当即军旗一挥,兵马让开一条通路,孙青岩等人何等机敏,当即运起轻功,各自飞身来到云骑义从防线之畔,北桓兵马本与侠义盟激战,见孙青岩等人撤走,虽心有不甘,却慑于萧家军之威势,也不敢过多逼近,只是凝眉怒目,将那佐官尸身收了,整军而回。

    “少东家,我们先行入关吧,此地尚有侠义盟高手环伺,实不安全。”

    孙青岩站在墨止身畔,眼见当初那个银袍烈马呼啸往来的少东家,此刻面色憔悴泛黑,心中哀痛难宣,眼中几乎淌下泪来,可墨止却摇头说道:“青岩叔,止儿还有一事相求。”

    孙青岩道:“莫说是一事,千事万事我也应你。”

    墨止抬手指向不远处的孟展,说道:“青岩叔,我要与他最后一战,他虽只是乌袖镇血案的一把屠刀,沐川叔也曾说过,此事背后仍有蹊跷,可我时间不够了,我所求之事,便是望你要替我查清这一切事由究竟如何,何人在背后下此毒手,我便是成了幽魂一束,也知道找谁索命去了。”

    孙青岩闻言,泪水终于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当初那个桀骜难驯的少东家,到了这一日,竟也是这般言辞垂危,他胸中似有千言万语,可作为乌袖镇血案的亲历者,他又如何出口,劝说墨止放任仇敌于不顾?

    “少东家......你的身体......”

    墨止抬头,双眉斜挑,露出一丝狡黠笑意,说道:“什么身体,脸上的颜色是我拿泥土抹的,方才黄先生替我把过脉啦,说我身体还有的治,待我手刃那矮胖子,我便回到卢龙关,咱们一同寻思寻思,该如何治好我这身子。”

    孙青岩对他所言,可谓是半个字都不信,一旁的徐浣尘亦说道:“师弟,我带你回宗门,宗门之中灵药甚多,我不信没有一味能治你伤势的,若是宗门没有,我亲自再下山替你寻觅。”

    墨止皱着眉看了看徐浣尘的面庞,却见眼前这位师兄,仍是下山之时那般俊朗丰神,可左看右看,都只觉颇有不同,于是笑道:“你这个冷脸子,我还是喜欢你之前桀骜不驯不通人情的样子,你忽然这么有人情味儿,再回宗门,只怕三云老道都要认不出啦!”

    徐浣尘被他说得一阵莞尔,便道:“师尊道号,岂可直言叫喊?”

    墨止哈哈大笑,说道:“这才对嘛,我如今这般模样,回去了也是给长老们添恶心,宗门长老医道再高明,还能有黄震亨高明吗?你若是他日回了宗门,见了我师傅师兄,记得替我言说一声,墨止为人放诞难驯,忍不住道门清寂,自行四处游历去了,日后也不必挂怀。”

    随即,他甩袖绝踞,大步朝着侠义盟众人走去,孙青岩等人见状大惊,各自上前阻拦,可此刻萧暮雨却是一声令下,军马回拢,层层叠叠地将众人隔绝开来,霎时间铁朔成林,众人便是轻功再高,卷入军阵之中,便也再难得出。

    墨止大步走到侠义盟众人之前,抬手一指孟展,喝道:“叫这个死胖子最后与我打上一场!”

第一百零二章 战起

    军旗翻卷,雄关纠纠,随着大军隆隆踏行,卢龙关关隘城门随之轰然紧闭,这座新近搭建好的边关重镇,此刻就像是一个年轻的神祇,屹立在大魏西境边防,书写着自己崭新的传奇。

    卢龙关后,便是当今西北第一坚城——武阳城。

    萧暮雨整军下马,却不卸甲,径直便走上城头,检查军事防务,多年来目睹边关铁血厮杀,早已给了她敏锐的嗅觉,适才北桓兵马来往甚速,只怕仍有重兵陈列近前,一股不安隐隐地在她心中升腾。

    而此刻,却见一个白袍少年,冷着面庞,紧追着跟上了城头,正是徐浣尘。

    萧暮雨冷眸斜睨,低声说道:“这个小道士不可让他近前。”

    徐浣尘虽隔着甚远,可耳聪目明,早听了个清楚,当即喊道:“为何不让我说话?我师弟此刻仍在关外,你曾说过,大魏同族,皆不可抛弃,莫非他便不算大魏子民了么?”

    萧暮雨面露厌色,银袍一扬,大步走上近前,玉面低垂,二人几乎鼻尖相对,沉声说道:“你那师弟,自己说了不愿入关,要去做什么江湖仇杀之事,从来性命天付,自己珍惜,我才救得,他自寻死路,我又为何要为他耽搁时机?须知大军一至,北桓兵马亦随时杀到,介时为他一人,伤及数百上千,可值得么?”

    徐浣尘多年清修,莫说是此刻与她如此近距离接触,便是霜竹峰中女性弟子,他亦极少往来,此刻只见萧暮雨秀眉微蹙,口角生嗔,不禁脸色一红,倒退了一步,憋了许久,方才说道:“可我师弟,为了这百十口村民,以身犯险,进钦阳城拖住张仙纵与束羽二人,使得阖村老幼,得以安全撤离,此次撤退可成,实是仰赖于他。”

    萧暮雨听罢,一对眼眸微微转了转,虽仍是一脸冷漠,但凤目闪动,极是灵巧,随即道:“即便如此,我也不可只听你一面之词,他武功不过如此,要以他一人牵制张仙纵等人,谈何容易?”

    徐浣尘脸色一沉,说道:“我们皆是方外之人,何必在乎这些蜗名角利?你若是不愿派兵搜寻,且放我一人出关探寻即可,同门之谊,我必不舍他独留大漠孤身一人。”

    “好哇,说得好!”

    徐浣尘被这在耳边突如其来炸响的喊叫声吓了一跳,却见一张尖瘦猴脸正在自己身后,正是吴丧,徐浣尘连退三步,正要怒斥,却见吴丧哈哈笑道:“这小子好,和御玄宗那些老道一比,好歹像个人了,倒也真是有情有义,喂喂喂小姑娘,他所说的都是实情,若是那个叫墨止的小子不曾牵制张仙纵和那个束羽,那两个人的功力可不是开玩笑的,我们几个人可着实抵挡不住,到时候你再来接人,可就是几百具尸体啦。”

    他这话语一出,身后顿时传来声声附和,竟是那十数位魔道高手一同跟了上来,孙青岩走在最前,拱手说道:“萧少帅,我们所说,皆是实情,还望少帅施恩开关,我们定要将止儿寻回来。”

    萧暮雨见众人神色坚定,仍是摇了摇头,说道:“不可,方才北桓兵马转瞬增兵数倍,只怕尚有大军驻扎附近,若我贸然开关,一旦北桓趁势发起进攻,则事态难以挽回,各位所说,若是实情,暮雨十分钦佩,可禀告父帅,上书朝廷,昭告天下这位墨止少侠事迹,但开关之事,还望各位海涵,在下要为这关内十几万百姓负责。”

    她话语虽仍寒若冰雪,但语气已十分诚挚,众人听了,竟也想不出丝毫理由反驳,即便是脾气最是暴烈的吴丧,此刻也搔了搔头,说道:“小姑娘......说得也不无道理,关内还有老百姓呢......可那个墨止兄弟......”

    “我去找。”

    孙青岩、蔺空魂与徐浣尘三人一同说道。

    徐浣尘长叹一声,说道:“在下乃是御玄宗弟子,自幼所学......便是正魔不相容,但如今情势危殆,师弟身处关外,强敌环伺,各位虽是魔道中人,可义气干云,令我刮目相看,我们此刻便出关寻找,只我三人出关,想必不必大开城关了吧?”

    众人目光齐望萧暮雨,却见少女也是微微叹气,说道:“只三人出关,只需取绳索自城头放下即可,但如今关外凶恶,一旦出关,只怕找不回墨止,连你们都难以全身而退。”

    众人连连点头,竟也毫无退意,吴丧等人见孙青岩蔺空魂皆挺身而出,各自吵嚷着也要一同相助,霎时间群情耸动,呼喝阵阵。

    孙青岩沉声说道:“诸位见我号令能来相帮,已是万分敬谢,可如今关门不可擅开,各位还请暂留此地,若是边关有异,各位在此还能有个照应,此乃大节,各位当分轻重缓急。”

    孙青岩从来在魔道之中声望甚隆,如今魔道四散凋零,早没了当初天劫老人在世时那般雄壮声势,此刻孙青岩算是仅存魁首,如此一言既出,放眼魔道之中几无旁人可与他话语分量相较,众人听罢,各自沉吟片刻,仍是俯身拱手称是。

    便是此刻,忽听得城外三声号角吹响,低沉轰隆,每一声都直震心脉,萧暮雨闻听之下,瞳孔中闪出几分惊讶神色:“这是北桓的号角声!”

    众人此刻听得关外蹄声杂沓,犹如电掣雷轰,众人一同登上楼头,却见东北方向,开来一支黑压压的军队,为首一支九旄王旗,黑底银勾,画着一只傲立风中的苍狼,仰天嚎叫,萧暮雨说道:“黑风银狼旗,这是北桓右贤王部族到了。”

    徐浣尘却见这北桓军阵比之此前漠中对阵的数百兵勇,又有不同,此刻黑甲铁鳞,盈盈夺目,长槊弯刀,森森寒芒,北桓军阵虽尚不及城关,却远远瞧着几如黑云带星,正隆隆进逼而来。

    “这下好了,你们几个人都出不得关了。”

    萧暮雨淡淡说道,返身便高喝一声:“敌袭预警!”

    霎时间城头军旗林立,铁弓待引,各类滚木礌石预备一全,城头之上守军亦成阵列,变阵之快,实是顷刻间,众人皆曾听闻云州萧家军战力惊人,曾七日之内连挡北桓数百次攻城,今日一见,果然阵容齐整,有若神兵。

    徐浣尘正自着急,忽然感到一只手掌摁在肩头,转头却见是孙青岩,此刻孙青岩笑容十分温暖,说道:“边关示警,此乃大事,少东家当初舍身往死,便是要我们护着夔陵村众人来到关内,若是他此刻在这里,也必会希望我们先解边境之危。”

    徐浣尘点了点头,说道:“你不像魔道中人。”

    孙青岩笑道:“你也不像那些正道那些老顽固。”

    “北桓天族,右卫贤王到此,拜会大魏镇西将军箫肃戎!”

    却见城下驾来一骑人马,却是北桓传令兵使,此人中原话语说得十分熟稔,竟丝毫听不出北桓胡语之音。

    萧暮雨冷冷一笑,目光横撇,那夜同战北桓骑兵的粗莽汉子,此刻早已站在身畔,开口便喝道:“我家将军军务甚繁,岂是尔等说见便见?尔等引军至此,已犯我大魏边界,若不速速退去,箭矢及身,悔之晚矣!”

    此人功力深湛,尤其外功甚是强横,这一番怒吼,沉沉闷响,自城头远远波及而去,连北桓军阵,都听得十分清晰。

    那使者听了,面生不屑,手中红旗一翻,北桓军阵似是得了号令,步声如雷,马蹄杂沓,却是向着城关步步走来。

    萧暮雨冷声说道:“霍山叔叔,白奴鞑子有意挑衅,待得进了弓弩射程,便即发射!”

    那一旁的汉子,名字便是霍山,乃是云州军中先锋将官,此人性子粗豪正直,一身力道足有扛鼎之能,领军作战勇猛无匹,早年间带着数十骑人马于关外巡视,却不想遇到北桓千余兵勇,他竟挥棒径直将北桓数名百夫长打得头颅碎裂,脑浆迸地,千余兵勇登时被他一身怪力震慑,竟反被这几十骑兵追杀百里之遥,他从来见了北桓人便有心打杀,此刻见了这般雄壮的军阵,竟无稍却之心,一声喝令,城头铁弓满引,连弩待发,森然气息昭然若揭。

    却见那北桓军阵之中,猛然间冲出一骑人马,那人所骑之马匹,威武雄壮,即便是四蹄着地,尚有一人之高,通体纯黑,鬃毛四恣,只有面庞上生着白色毛发,却如鬼脸一般,瞳放烈光,口嘶朔风,说是骏马,更似是一只莫名凶恶的野兽一般。

    再观那人,腰间悬挂一长一短两柄横刀,一身兽面铁甲,却不着头盔,曲发及肩,虽看不清面容,但人高马大,雄健强横,单是这般风华,已是胜过身后全军大阵。

    萧暮雨一指那人,说道:“便先将此人射倒!”

    霍山大笑一声,取过腰间铁弓,此弓力沉八百石,乃是转为他这般怪力所铸,一箭既发,劲若蛟龙,便是坚石铁盾,亦可洞穿,却见他此刻弓若满月,“噔”地一声飒然风动,一支长箭即破空射了去,他箭法何等神勇,那支箭空中连响爆裂之声,旋风一般朝着那人面门射去。

    而那人却似浑然不惧,在马侧摘下雕弓,同引弓箭,抬臂便射,却见两支长箭各自飞扑,在空中箭尖相对,发出一声刺耳锐鸣,随即霍山所射之箭,竟被直接射作两截,而那支弓箭势头竟不稍止,反射上城头,将一面军旗射断,随着云州军军旗落下,北桓军阵发出一声声憾天喝彩。

    “这鞑子好强的力道!”

    霍山大惊失色,论及力道之强,多年来他自问从不输于何人,可眼前此人,却是策马缓缓来到关前,众人这才得见,此人一脸神完气足,一对环眼赫赫生威,胡须好似钢针,眼中如带刀兵,萧暮雨侧目观瞧,低声说道:“此人莫非是北桓战神,平沙厉甲宇文玦......”

第一百零三章 战神

    自大魏疆域西北之外,便是茫茫大漠,跃过这浩荡漠北,便至一片悠然草原,北桓部族,便是兴盛于斯。

    北桓部族饮马极北荒原,纵横不下万里,亦曾建立起广阔疆域之帝国,然而碍于地处偏僻,除却牛羊再无长物,始终难成气候。

    数百年间,各个部族相互攻伐,渐成数股势力,虽表面上仍统一效忠北桓汗王,但实则早已分地而处,各自壮大,势力小些的部族,早早便被其他部族吞并,多年下来,数得上的势力,也不过是汗王本部、左贤王、右贤王、左谷蠡王、右谷蠡王这五大部族,尚与大魏边军有一战之力。

    若再论及这五股势力之中,当属左贤王部族,疆域最是辽阔,兵马最是悍勇,当初劫掠边关,主力部队便是左贤王部族一马当先,往往所得亦是最丰,然而自箫肃戎上任之后,整顿兵戈粮草,重建关隘,左贤王部屡次派兵攻袭,却反落得大败亏输,十数年间折了多位贤王,左贤王部族亦是由此,遁入沉寂。

    而趁着左贤王部族沉寂修养,北桓右贤王部却是近些年来迅速壮大,可右贤王本人极好酒色,从不关注整军之事,然数年间,该部族仍成长为北桓军中第一大势力,靠的便是他身边的这位北桓战神宇文玦。

    宇文玦如今声名赫赫,人称北桓战神,平沙厉甲,但却极少再有人提及,他乃是北桓汗王的私生子,北桓虽是游牧民族,从来王爷将军妻妾众多,自也不避讳男女之事,易妻换妾常所有之,可宇文玦却非汗王王妃之子,此人却传闻是北桓汗王与一奴隶所生,故而视为部族之耻,多年来弃养在右贤王部族之中。

    可偏就是这位痴迷酒色的右贤王,对宇文玦却甚是喜欢,广搜部族之中精悍勇士教导其搏杀之术,宇文玦年不过二十五岁时,便已单独执掌一军,成了统兵将领,而此人常年目睹左贤王部屡屡打败于云州萧家军之手,好勇斗狠之心大起,便一直急欲率军攻伐卢龙关,从而可与萧家军一较高下,毕竟当时右贤王部在他率领之下,早已将右谷蠡王所部尽皆吞并,连同周遭几十个小部族皆一同吞入囊中,可谓纵横漠北,已无敌手。

    此番他策马来到关前,所见这座卢龙雄关之威严雄沉,远非此前那些小部族的城郭可比,实有天渊之别,他撂下雕弓,一指城头,高喝道:“萧家将军可在?”

    这一声霹雳战吼,传入城头,好似野兽咆哮一般震慑人心,孙青岩等人虽是江湖高手,早见惯生死,萧暮雨等人亦是边关骁将,各自听得心旌一颤,萧暮雨瞥了一眼地上军旗,沉声说道:“我去!”

    她话语一出,霍山立马拦在身前,粗剌剌地说道:“少帅何必亲身犯险?这鞑子我看也不过如此,方才老霍一时之间疏漏,被他胜了一阵,若是要找回面子,当也是我去!”

    萧暮雨抬眼望去远处北桓浩荡军阵,连绵无边,便走到霍山身畔,低声说道:“爹爹此刻不在卢龙关,我手上云骑义从不过千骑,兵甲亦不盈万,我观北桓兵马绝不下数万之众,此刻若是能阵前胜他,挫其锐气,或可拖延几日,可若是这般坚壁清野,待北桓进犯,只怕便不易应对。”

    霍山闻言,急道:“既是如此,少帅也不必亲身前去,末将本领再是不济,接他几手,也不成问题。”

    萧暮雨苦笑一声,说道:“他话语说得明白,要与萧家将军对阵,此刻父帅既然不在关内,也只有我亲自上阵,即便是父帅在此,以他如今的身体......”

    霍山摇了摇头,面庞上也显出一阵苦涩:“那我便随少帅一同出关迎敌。”

    萧暮雨说道:“不可,若我不得胜,你需在卢龙关率军抵御。”

    霍山莽直的性子,被她做一个不可右一个不可说得一阵着急,便喊道:“这也不可,那也不可,总之少帅绝不可孤身出关,那个宇文玦功夫厉害得很,老霍说实话战不得他,少帅你切不可孤身犯险!”

    孙青岩闻言,便上前说道:“既然你们抉择不定,我与萧少帅同去可否?”

    霍山望了望眼前这个中年人,看着也并无多高身量,一脸憔悴沧桑,便说道:“你功夫只怕不行,那个宇文玦的功夫,可甚是厉害!”

    孙青岩笑了笑,说道:“他功力如何厉害,我们所求也并非是全然以力胜之,只需挫他一阵便可,是也不是?”

    他话语方毕,一旁的吴丧早已骂骂咧咧地走了上来,说道:“你们边军也真磨叽,自己人去不得,旁人相帮你们也看不上,我家星使青辰,那可是天下有名的暗器大家,即便是战不过那鞑子,凭着暗器胜上一阵,有什么为难了?”

    霍山闻听到暗器二字,眼前这才一亮,说道:“你会暗器?”

    孙青岩轻笑一声,袍袖一展,露出一枚铁菱,却见这铁菱不过手心大小,可谓白日生寒,散发股股寒气,霍山大喜,叫道:“如此甚好,你随我家少帅出关,可却不能有所反意!”

    孙青岩冷声说道:“为国御侮,怎生反意!”

    徐浣尘听得这八个字,心中悄然一动,原来自幼所学,皆是教导道心孤绝,不理凡尘,任他世事变迁,我自岿然不动,便如山间清泉浮云,什么金戈铁马,软红十丈皆是过眼云烟,道家修心便在于此,可如今听得“为国御侮”四个字,却恍然间有所悟。

    “我也同往。”

    他淡淡地说了一声,便追上了萧暮雨身畔。

    卢龙关门缓缓拉开,萧暮雨骑乘白马,手持银枪,赶在最先,孙徐二人则是策马徐徐跟在身后,三人此前在关上所见,便已见知,这宇文玦所乘黑马,鬼面雄壮,此刻亲身下关,这才得见,原来天下骏马还能生长到这般境地。

    宇文玦眼眸闪动,见从关中策马而出的,竟是个女将,看其年岁尚不满二十,当即便呵呵笑道:“这位小姑娘,萧家军人人畏死,莫非推了个女流之辈出来挡我双刀吗?”

    萧暮雨打马来到近前,只见宇文玦一人一马各自高大无比,可她却也并无丝毫畏惧,冷眼说道:“我便是你要找的萧家将军,以你身份只怕还不够与我父帅对阵的资格!”

    宇文玦单手扶腰,身子前探,豹头环眼可谓甚夺声势,单单是这近前一望,眸中精光暴起,萧暮雨胯下白马顷刻间一声嘶鸣,竟萌生怯意,连退了数步。

    “你看,这匹马儿多懂事,知道害怕,你莫非比它还不知死活?”

    萧暮雨玉面一红,冷声暴喝出口,也不见如何抬手,一道银光乍起,亮银点金枪陡然挥洒,赤色枪缨先是连挽红花,随即一枪直取咽喉而去,正是边军功夫之中一招“日暮云沙”,却见一条银枪好似银龙翻腾,白影连闪,刺空炸响,十分凌厉,但是这般身手,已是看得徐浣尘大感震惊,从来他始终自居御玄宗年轻一脉弟子之魁,可今日一见萧暮雨枪下力道,虽则年长自己,但这般武力,即便自己数年苦修不辍,只怕也极难追赶。

    “哦呦!脾气烈得很呐!”

    萧暮雨只觉枪杆进势顿时一遏,原本倾尽全力的一枪,竟是恍惚间被宇文玦单臂拦下,原来枪尖径直戳在他臂甲之上,擦除火星缭绕,可却也不知他这般甲胄如何打造,竟是这般坚固,萧暮雨脸色一寒,长枪横扫,枪尖闪动烁烁银光,擦着宇文玦臂甲恍然一抖,似舞玉轮,反朝着他眉心点了去。

    这一番变招甚是迅捷,然而宇文玦自幼年始,便有名师辅佐,功法早已大成,徐浣尘见他寥寥几次出手,便已心知,此人年岁虽是不深,但功法造诣,如今御玄宗长老之中,只怕也无几人能在他手中走过几招。

    果然,宇文玦头颅稍偏,实是间不容发,这一枪再空。

    “我曾听闻,云州长枪十八式,是你萧家所创,方才两枪我见识过了,还有十六枪,你舞给我看看?”

    宇文玦满脸笑意,抬掌只在枪身上轻轻一弹,整杆长枪霎时间如遭雷击,枪杆一阵剧颤,萧暮雨连忙双臂齐握,尚自感到一股磅礴力道,游走枪身之上,她强运内劲,朱唇紧闭,这才堪堪握住,虎口处仍不免一阵剧痛。

    “父帅......”

    她低声念了一句,随即缓缓睁开双眸,凤目凛然,剑眉斜吊,此刻面容之上分明便是个多年征战的将军风华,哪里还看得出她也是个朝华年纪的少女?只见她横臂斜拦,长枪游走,闪电一般刺了出去。

    卢龙关城头,霍山见了,缓缓念道:“云州长枪十八式,第一枪,姜尚垂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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