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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田共羽     破阵录txt下载     破阵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四章 受伤

    银枪横拦,金刃劈风,宇文玦见这枪式扫荡腰际,双臂下探,与那枪杆霍然相接,迸发一声金铁交鸣,萧暮雨枪法虽娴,但毕竟力道大为不如,回身长枪倒挑,银枪在半空中倒折若弧,枪尖反居高倒挂,朝着宇文玦天灵劈下,这一番枪法机变,实是动无常则,宇文玦一见也不禁大笑赞道:“好枪法!”,旋即闪身抬臂,欲挡枪招。

    卢龙关城头之上,霍山一见,立马喜道:“姜尚垂钓,愿者上钩!”

    果然这直点天灵的枪法却在半空猛然一遏,萧暮雨美目之中稍现喜色,手握枪端,空中玉龙翻腾,白电倒窜,银枪恍惚之间再划光弧,变点为攒,电光火石之间直直朝着宇文玦胸口搠去,原来这云州十八式,招招取自过往名将之故由,而这头一招姜尚垂钓,便是意味愿者上钩之意,前所种种皆为虚态,任你愿防何处,我便攻挑何处,猛然间直取所愿,方为杀招。

    这一手既为枪法开篇,自然务求一击必胜,从来只有招意,招法却不甚重,全看施用之人临阵机变,若然施用者心思明敏,则对敌往往一招便罢,萧暮雨自幼便冰雪聪慧,这套枪法十五岁时便已熟稔于心,此刻化劈点为攒刺,转瞬之间实无定则,孙青岩与徐浣尘皆见惯天下杀招,但此番却是看得各自大惊。

    宇文玦方才双臂上封,只觉得这一枪已是巨力万钧,但此刻胸膛中路大显破绽,长枪挺来,铮然一声,刺在胸前,宇文玦面色一寒,却不稍退,只见胸口那兽面战甲金光闪烁,再度将长枪力道硬生生接了下来,可饶是如此,萧暮雨这一枪之力亦透过甲胄,震荡躯体,宇文玦眸中显露赞许神色,说道:“萧少帅枪法凌厉得紧呐。”

    萧暮雨这一枪原期必杀,但数招皆被他这一身盔甲化去,不禁心中急怒,喝道:“说什么北桓战神,不过靠着一身精甲罢了!”

    宇文玦双掌一错,只见他掌间似蕴风雷,极是沉重,如同两座大山隆隆合并,萧暮雨唯恐长枪被他掌力挫断,连忙手枪回身,二人重成对峙之态,然而宇文玦双掌却并不全然聚拢,只停在胸口,再不寸进,摇了摇头,说道:“我这身盔甲,的确颇为坚固,但我穿着甲胄,所为的并非是我自己,而是与我对阵之人。”

    萧暮雨冷哼一声,道:“北桓鞑子,说得好听,明明畏死之意,说什么反向他人?”

    宇文玦笑了笑,思索片刻,自言自语地说道:“她倒还不值得要我卸甲相对吧......”

    萧暮雨见他忽然间自言自语,似是思索,全不将自己放在眼中,心下亦不留情,长枪一晃,灵动无方,再施枪法猛攻而上。

    云州十八式乃是边军对敌多年所得妙手,原有二十八招,箫肃戎接任之后,穷思竭虑,将之去芜取精,删繁就简,化作如今这一十八式,单论枪法凌厉,比之过往已是大有精进,萧暮雨枪法连进,一连又是“兵行诡道”、“三令五申”、“一鼓作气”、“狭路相逢”招招式式接连迸发,枪法凌厉霸道,皆展现于前。

    这些招数原是为边军将领所创,招法之下自然力求杀意霸绝之势,但萧暮雨机敏善学,多年来反倒练就成为边军之中枪法高手,这霸绝无伦的枪法在他少女之躯用出,却多了几分灵动袅娜,与此前徐浣尘以男子之躯,策动霜竹峰剑法,显得潇洒闲雅,甚是相似。

    可饶是萧暮雨枪法绵密,宇文玦仍自神飞天外,也不知思索着什么,口中喃喃自语,期间或闪或避,虽乘马上,却身法轻若无物,在银枪洗练之下,游刃有余,从容躲避,直至萧暮雨一招“扛鼎承肩”使练开来,却见玉肩顶银枪,借着身躯力道,枪杆径直上挑咽喉,这时宇文玦才忽然眼中一亮,自顾自地叫道:“是了!师傅教我不可卸甲迎敌,我只不卸甲便可!”

    旋即高呼一声,手肘下沉,正与枪杆磕在一处,这一上一下两股力道轰然相撞,萧暮雨但觉肩上似垒山岳,如担千钧,惊呼一声,已是持身不住,长枪枪杆被这股相抗力道震得顷刻间断做两截,萧暮雨霎时间玉容惨淡,脸若寒梅,嘴角亦渗出血来,这鲜血顺着雪白的肌肤缓缓淌下,触目惊心,却又有种血梅绽放一般的危险美感。

    孙青岩与徐浣尘本看着云州十八式十分精妙,但胜败却是恍惚间显现,宇文玦一身武功,却似仍未施展出几成,萧暮雨便已落败,却见宇文玦似是想通了什么竟是丝毫不睬眼前战局,哈哈笑道:“我只不需卸甲便可,那我又何必事事留手?”他自顾自地说着,笑声从初时畅快欣慰,渐渐化作猖狂暴戾,反手倒掣,腰间那长柄横刀已抓在手中,瞳孔之中生出一股凶神恶煞一般的杀气,兜头便朝着萧暮雨额前劈砍而去,可此刻萧暮雨头脑中尚自嗡嗡作响,被他适才一肘之威,已是打成伤势,如今莫说是转守为攻,便是躲避皆已不易。

    “不好!”

    孙青岩与徐浣尘同声惊呼,各自飞身来救,宇文玦余光之中只见星星点点青光迸发,回身刀劈,却见这柄横刀长逾三尺,刃面闪烁沉沉金光,孙青岩暗器来得虽是快捷,但与那横刀相碰,却是恍若无物一般,凌空被一刀切作数截。

    徐浣尘长剑前探,所使一招“金阙朝阳”,直指面门,宇文玦见了,嘿嘿冷笑,腰间短兵横刀早已抓在手心,呼呼生风,转若青盘,此刀比之那柄金刀却是稍短,不过二尺左右,闪烁冷冷青光,但刀身虽短,锋利却是依旧无匹,徐浣尘长剑方才及身,便只听两声轻轻锐响,长剑已化三截,原来这长短两刀,亦各自神兵。

    “这是青雀黄龙双刀!”

    孙青岩惊呼一声,飞身凌空,袍袖一挥,数颗骷髅铁胆再打了出去,宇文玦叫道:“好见识!好暗器!”

    随即双刀齐挥,那精钢打磨的铁胆竟也好似药丸一般被切得平齐两截,然而这铁胆稍受外力,旋即吐出一阵紫黑色厌恶,闻之呛鼻,宇文玦未识此变,不由得连声咳嗽,鬼面黑马亦被呛得倒退了几步。

    “中原人阴险!”

    徐浣尘见他身形稍却,立刻飞身上前,将萧暮雨一把揽在身畔,萧暮雨此刻受了重创,身子绵软,登时倒在怀中,一口鲜血将徐浣尘衣襟染得殷红,望着怀中萧暮雨惨白脸色,徐浣尘心中蓦地一阵痛惜,二人正欲回返,却听得那紫黑色烟雾之中再起一声大笑,旋即气劲磅礴透体而出,烟雾霎时间散之一空,那短柄“青雀”刀随着一声暴喝被投掷而出,旋转轻灵,径直朝着徐浣尘背心而来。

    孙青岩见这刀势来得刚猛无比,直若青雷,自己再要上前已是不及,只得连发铁菱,欲阻其势,可宇文玦力道之强,却是结合三人修为,亦有所不及,十几枚铁菱迅发即至,虽稍遏其势,却终难挡其路,徐浣尘闷哼一声,步伐踉跄,背后只觉一阵剧痛,正是青雀宝刀已插入背身,徐浣尘踉跄着连行数步,终究跪倒,口中泛起一阵腥甜,竟是一口鲜血已渗出嘴角。

    宇文玦冷笑一声,打马上前,却忽然之间空中飞来一道雄健身躯,一声暴喝伴随着一阵拳罡疾风当头压下,原来却是蔺空魂见了形式不妙,已跃下城头相助,此刻他身法急坠有若千斤,城头高挑,他下坠之势全不加丝毫留力,拳法又甚是刚猛,顷刻间二力相加,更是威风堂堂,一拳急轰而下,宇文玦见了亦大感震撼,连忙横下“黄龙”长刀,拳刀相拼,轰然巨响,那鬼面黑马竟也被这股力道震得一声嘶鸣,险些跪倒下来。

    蔺空魂这一拳蕴含自身十成力道,借着居高临下之威,本拟一拳至少将宇文玦轰下马来,但却见宇文玦身子稍稍一晃,竟也恍若无事,反而十分兴奋,叫道:“这拳法厉害!我要和你打上一场!”

    蔺空魂横飞一脚,正正踹在宇文玦肩甲兽面之上,身子借着力道飞跃至孙青岩身畔,此刻孙青岩借着方才蔺空魂相助间隙,已将徐浣尘和萧暮雨接回关前,只见关门大开,众人闪身便入,可宇文玦哪里肯让,双腿一夹马腹,鬼面黑马一声轰然嘶鸣,飞也似地追了上来。

    霍山见他来得甚快,再挽铁弓,羽箭连发,宇文玦将黄龙刀挥舞成盘,只不过听得叮当几声轻响,羽箭皆被砍断两截,眼见宇文玦便要破关而入,却听得一阵号角吹起,竟是北桓军号,喝令收兵。

    “怎么回事?”

    霍山抬眼所望,却见北桓军阵果然旌旗摇动,烟尘阵阵,似是生出异变,宇文玦不敢违抗军令,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卢龙关大门轰然闭锁,打马便朝着身后大阵而去。

第一百零五章 转机

    云州城作为西北边陲兵防重镇,萧家一门多年来广开商路,安稳周边,亦已如同塞上江南一般繁盛,却见纵横街巷,孩童相庆,若非是关外阵阵黄沙弥漫,几乎与中原城市已无二致。

    越过锦林巷,眼前豁然开朗,正是一片悠然空场,萧家将军府,正是屹立此地。

    萧家虽是云州世家,但多年来皆身负军职,故而府邸之畔,并无奢华装饰,仅是一片空旷场地,铺就白石为坪,细细观之,还可得见白石之上因兵械操演而得的深浅裂痕,但见惯了近些年来帝京之中奢华绵软之风,乍间此地,却显得颇为干练清爽。

    再观府邸门楣,则更是简洁,朱漆大柱紧承门宇,更无他物修饰,唯有一面偌大的金字匾额显得甚是恢弘,却见那面匾额上书“护国将军府”五个大字,笔力雄健,慷慨飞逸,正是先帝为萧家所题,当时箫肃戎上任云州中郎将,适逢北桓作乱,领兵大破百阵而归,大魏边疆亦得宁定,威震四海之余,皇帝便亲题此匾,算来亦有十数年的光景。

    而此刻,却有数骑人马,急匆匆地勒马而下,为首的正是霍山与孙青岩等人,而众人身后,正是此刻昏迷不醒的萧暮雨和徐浣尘二人,众人拍响大门,萧家家丁见是先锋官亲至,不敢怠慢,连忙开门相待,再一得见此刻萧暮雨玉面憔悴,美目紧闭,显然受伤不轻,更是大惊失色,连忙让开一条道路,将众人让了进去。

    此刻二人伤势紧要,萧暮雨虽是对招之中不敌受创,但所受伤势却远远不及徐浣尘之深,如今徐浣尘背门插着一柄锋锐短刀,青光凝碧,烁烁生威,正是宇文玦手中双刃之一的“青雀”。

    这一对神兵原是平湖剑宫所铸之物,虽属一对,但刀性却是不同,其中“黄龙”刀长四尺余,取五黄铁心脉整块原铁所铸而成,刀型雄健,金光卓然,因五黄乃是凶煞之数,故而刀性自带雄浑杀意,使将起来沉稳肃杀,颇耗气力。

    而另一柄短刀名之曰为“青雀”,长则不过二尺有余,虽与黄龙同属一脉之矿,然则性质却甚是温平,成刀之日,虽锋刃锐意光华,青光闪耀,却引来无数青鸟飞雀,反倒有些生生不息之意,从来刀行厚重,力主凶杀,似是青雀这般凡带着生机的刀却是少见,故而两柄相较之下,虽黄龙刀下血腥更甚,但青雀却似是更为得天独厚。

    这两柄利刃原本乃是平湖剑宫自存秘宝,可数年之前,平湖剑宫遇外敌突袭,所铸十大名剑,流失大半,青雀黄龙双刀亦不知所踪,多年来辗转,不知如何流落北桓战神之手,偏偏这等神兵与之功法甚是契合,适才他隔空劈斩,刀气凌厉而至,连同神兵锋锐一同插入背门,如今徐浣尘已是面若金纸气若游丝,脸色甚是不妙,须知青雀刀虽与黄龙刀性殊迥,但仍不失为江湖神兵,更兼宇文玦功法通玄,一掷之下,仍是受创颇深

    黄震亨急步踏入厅堂,抬手便先按在徐浣尘脉上,霍山见了,心中稍有不悦之情,他一直以来侍奉保卫萧暮雨之安危,此刻眼见自家少帅负伤,心中歉仄已极,此刻恨不得霎时间便将萧暮雨伤势治愈,可他却亲眼见到徐浣尘以肉身抵挡青雀短刀劈砍,由此受了重创,对徐浣尘也颇为敬佩,故而虽是心中不悦,却也不发一语。

    黄震亨双眼微闭,眉头紧蹙,缓缓说道:“不妥,青雀宝刀乃是天下神兵,自带锐气,宇文玦又是绝世强手,二者相合,攻势甚是凌厉,刀势虽未穿胸而出,却也透体而过,所伤经络之广,牵连甚众。”

    孙青岩问道:“黄先生,性命可保得住么?”

    黄震亨怪眼一横,说道:“有老夫在,性命自是无......”他本说得正理直气壮,但眼神与孙青岩相接,登时便想起墨止性命,自己便来不及相救,此刻身陷大漠敌手,只怕早已亡故,他想到此处,不由得一阵心灰意冷,眼中光芒顿失,低声说道:“性命自是无虞,只是他一身内功,皆是道家玄门以柔克刚的路子,被这强横内劲一催,只怕多年玄功有损。”

    孙青岩见他眸中闪过哀光,也霎时间了然他心中遗憾,但此刻形势所迫,却不敢有丝毫耽搁,当即说道:“命大于天,玄功如何总不至于比性命更加重要,还请先生救助。”

    黄震亨点了点头,此刻徐浣尘背门之上青雀早被拔除,敷上了愈合药物,便转而抬手搭在萧暮雨腕上,只见少女虽生得娇美,但此前往往所见,或披甲列阵,或持枪抗敌,虽见英姿飒爽,却往往忽略其容颜貌美,此刻皓腕外翻,有若凝脂白玉,黄震亨一只老手粗粗拉拉地便按在其上,若是按照寻常人家的姑娘,尚未出阁,莫说是与旁人这般接触,即便是多看一眼都甚是不该,但萧家从来整军枕戈,却并不十分避讳男女同处,此刻生死攸关,更是不敢须臾耽误。

    适才萧暮雨一招“扛鼎承肩”本是枪法中势大力沉一式杀招,箫肃戎当年使练开来,也是连连掀翻北桓战将无数,但如今萧暮雨一招被破,宇文玦武艺何等卓然,不但施手破招,更是反压力道,此刻双肩连带脖颈尽皆红肿,宇文玦内劲透体更是伤及全身,黄震亨搭脉片刻,略略思忖,旋即来到桌前,提笔挥洒。

    孙青岩见他书写起来,皆是些常用跌打之药,便上前说道:“黄先生,此刻外敌环伺,你的规矩......”

    黄震亨一边点头,手下却无丝毫耽搁,兀自说道:“老夫既然承萧家接应之情,便不会再拘泥什么狗屁规矩,墨少侠之事,于我也是平生憾事,老夫从此只救人,再无什么半边阎罗了!”

    他这话说得铿锵有声,话语中似是带着微微哭腔,孙青岩听了,心中又是欣慰,又感哀恸,轻轻在他肩上拍了几下,便不再多说。

    不多时,黄震亨一停,将一页药方递给霍山,说道:“按这帖子药方煎服,先将人救醒,回头老夫再给开些外敷之药,用心伺候便可,但这般伤势,还需静养月余方能好转,要你们少帅切切不可带伤上阵。”

    霍山将那药方接在手中,偌大一个粗莽大汉,面露焦急神色,他如何不知此刻静养方才是疗伤正途?但眼见此刻北桓战神陈兵关外,虽得一时退避,但不久必会再来,一时之间虽喜得药方,却也暗自忧愁关外战事。

    蔺空魂与孙青岩二人江湖经验最是丰富,对视一眼,各自皱眉,蔺空魂上前问道:“霍将军,莫非箫肃戎将军此刻竟不在云州?”

    霍山听他一问,脸上更添焦急颜色,长叹一声,低声说道:“二位此前为救我家少帅,出了大力,霍山感谢,故而此事,只得与二位知晓,还望二位切切不可张扬,否则军心一乱,卢龙关怕是难守。”

    孙青岩二人见他脸色,知道云州城中必有蹊跷,当即点头,霍山微微叹气,说道:“不瞒二位所说,大帅他如今非但不在云州城中,甚至不在西北边境。”

    此话一出,孙青岩与蔺空魂皆大为触动,连忙问道:“这怎么可能?箫肃戎将军乃是封疆大吏,镇西将军,无有圣旨圣谕不得擅离边界,他怎会不在云州?”

    霍山说道:“新朝初立,便出了许多离奇血案,圣上偏信气运龙脉之说,认为大魏朝龙脉不稳,才生祸患,故而遣了方士查探龙兴之地沛丰城,据说什么龙脉确有不稳,什么风水堪舆之说,咱也不懂,只说好像是什么龙骨头裂了......”

    孙青岩听他说得云里雾里,忍不住打断说道:“霍将军,你且说萧大帅领军去了何处便罢。”

    霍山急道:“咱也正要说到,可这不把前因后果说清,却是不行!皇上听说龙骨头裂了,当场便差平湖剑宫给铸造一柄什么宝贝剑,以固皇家龙脉,但此剑若铸,须得皇上亲往祭天,我家大帅是当今圣上当初挚友,便领了密旨,带了云骑义从大部,前往秘密护驾了。”

    蔺空魂听罢,说道:“平湖剑宫乃是铸剑名门,这青雀黄龙双刀便出自其手,天下十大名剑亦是其门下经典,小皇帝倒会指使人。既然如此,云州城中,此刻能调动之兵只怕也并不多,如今要萧少帅再起战阵决然不可,若是有何差遣,我们圣教众人,义不容辞。”

    霍山搔了搔头,笑道:“你们是好人,侠义盟是坏人,此前在那晚宴上,曾与你赌气争斗,害你受伤,老霍一直挂怀,今天给你赔个不是!”

    原来此前,蔺空魂驾临侠义盟晚宴,闹了个天翻地覆,当时话语甚是狂傲,霍山听在耳中,便觉不悦,登时便与蔺空魂较量了一番掌力,此后种种,二人分别,便也未得再见,此刻城头再逢,蔺空魂舍身相救,霍山甚是感念,当即拱手大拜,蔺空魂连忙说道:“阁下拳脚十分精悍,在下一直敬佩,但随后偷袭我的,却是侠义盟中之人,与阁下无关,也无需如此。”

    待得萧暮雨和徐浣尘药物煎服完毕,众人这才商定方略,魔道众人各自领了孙青岩谕令,留守云州城,静待箫肃戎引军回还,众人登上城楼,却见远处北桓军阵仍是天营地垒,旗甲森森,在风沙中冷冷相望,孙青岩长叹一声,目光穷极地平线,却哪里再看得到丝毫那少年的影子。

    “你还在找我那好兄弟是吧?”

    孙青岩见蔺空魂来到身侧,不由得问道:“你管我家少东家叫好兄弟?这算哪门子辈分?”

    蔺空魂哈哈一笑,便把自己如何在晚宴上受了莫西东偷袭中毒,墨止如何与自己相识,又如何施用妙药玄功助自己解毒,二人随后结拜金兰,一一说了,孙青岩听罢,苦笑了一声,说道:“少东家从来都是性情中人,可惜入了门规森严的御玄宗,反受了束缚,如今也不知他此刻究竟如何......”

    谈及墨止,二人虽待之极亲,却也不敢细想,多年江湖经历,虽让他们并不避讳一个“死”字,但这般命运降临墨止头上,仍是教人唏嘘难忍,二人叹息之间,却忽然闻听远处空中传来一阵穷凶极恶的嘶吼啼鸣,一片硕大无比的阴云陡然升腾,阴云之下鸦鸣声震,孙青岩等人此前早听得无比熟悉,正是束羽掌辖的血鸦大阵,再度飞腾而起,而这一次,血鸦重云当头压下之处,正是北桓军阵之中。

    “这是......”

    “束羽怎会策动血鸦助边军守城?他可是无利不起早之人。”

    孙青岩与蔺空魂二人对望一眼,心头瞬息间闪过一丝念头,虽只一瞬,却带来无尽狂喜,二人均从对方眼中,捕捉到了这一丝无与伦比的喜悦。

    “莫非......少东家还活着?”

第一百零六章 清雨

    残荷向晚,微雨落雁。

    转眼又是盛夏之末,虽暑热仍占着上风,可细细觉察之下,微风中已透出一缕幽微寒意,尤其是在这般下着绵绵细雨的渐晚时分,更是教人不自觉地生出一股困倦意味。

    店小二打了个呵欠,漫不经心地抻了一个懒腰,望着镇上莲藕池中多多渐次衰败的荷叶与莲,自顾自地说道:“天气又要转凉啦,客官不烫一壶小酒吗?”

    这店小二说着,眼光便瞟向一旁刚刚推门而进的汉子,这汉子抖了抖浑身雨水,笑骂道:“娘的,白天看着好端端的日头,怎的到了傍晚却下起雨来,真是晦气,若有好酒且去烫来,顺便再给我上几碟子肉食。”

    店小二应了一声,乐呵呵地跑到了后厨之中。

    盛夏酷暑已极,便是纯阳至盛,从来天道往复,盛极而衰,转而秋凉,便是渐趋阴凉,从来民谚皆言:“一场秋雨一场寒。”这绵绵细雨,便是秋凉先锋之兵,眼见此刻细雨渐沉,淅淅沥沥地竟也成了声势,入店打尖的人也便越来越多,店小二左右招呼着忙得一塌糊涂,左边先递上酒肉,右边又有新客进门,店小二打眼望去,不多时店中座椅竟是坐满了大半,便是此刻,从大门中缓缓走进一个少女。

    这间酒楼经营多年,店中多是熟客,店小二练得眼神极尖,打眼一望,便看出这少女并非镇上女子,再观瞧她面相,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身着一件天蓝色长袍,缝制手艺甚是精妙,纹绣华贵,与寻常服饰实有云泥之别,再看那少女,皮肤白腻如同奶油一般,一对水汪汪、亮晶晶的眼珠上下打量着,好似宝石,双眼不住地上下打量,十分灵动。

    店小二何等眼色,登时便知这位少女必定身价不凡,几步跑到近前,笑道:“姑娘可是游玩到了此处?小店菜肴上佳,保管教你满意。”

    那少女虽身着华服,但却并不傲下,反而露出一脸灿烂微笑,这一笑更是恍若颜若春花,曼妙绝俗,却见她笑盈盈地说道:“如此甚好,麻烦小二哥,可还有临窗座位?”

    店小二笑着答应下来,将这少女引到一处窗边雅座落座,便朝着墙面上菜肴牌子指了去:“姑娘请看,这些便是小店招牌。”

    少女摆了摆手,笑道:“旁的便不看啦,我只点两个菜肴,贵店可有‘芙蓉肉’、‘杏子酪’这两味吗?”

    她话语一出,店小二却是一愣,望了望墙上菜牌,面露难色。

    少女见他神色有异,便问道:“可是有什么难处?”

    店小二搔了搔头却未说话,一旁那最先进门的汉子率先说道:“他不是有难处,而是姑娘你点的菜肴甚是不易,这乡野小店,一时间只怕原料难齐。”

    店小二笑着点了点头,少女嘟起嘴巴,点了点头,随即换了两道清淡菜肴,一壶清茶,支颐于几,自顾自地赏起雨景来。

    “姑娘可是自北境而来?”那汉子一边夹着盘中牛肉,一边淡淡问道。

    少女闻言,双眸中闪出些光彩,笑道:“大叔怎么知道?”

    那汉子见她天真烂漫,也不禁被她逗得莞尔,便笑道:“你点的芙蓉肉,杏子酪,都是北境名吃,我看你开口便想吃这两道菜,故而随意猜测的。”

    少女点了点头,笑道:“正是了,我从北境而来,听闻西北战事终了,这才四处游玩一番。”

    那汉子点了点头,回想起西北边境那场为期将近三个月的战事,也是心下犹惊,说道:“是啊,北桓鞑子突袭边关,一场战事竟是打了两个月,闹得举国不安,我也是行商从西北刚刚回还,当时弓弩弦响,好像还在耳边能听到呢。”

    少女一听

    ,双眼大放光亮,立马问道:“大叔你刚刚从西北回来?想必见了很多趣闻吧?”

    汉子苦笑一声,咂摸了一口酒,凝视酒杯,黯然说道:“哪有什么趣闻,边关打仗,苦的是老百姓,我是自战事兴起便已在云州城中了,直到战事终了,方才离开,其间见了多少血腥厮杀,鞑子军马一度险些破关,几乎便要破关入城而来,幸得......罢了罢了,说这些凭白地让人心烦。”

    少女正听得兴起,连忙说道:“大叔你要说便得说完呐,边关后来如何守住的?”

    汉子叹了一声,苦笑道:“你一个女孩子家,怎的这么喜欢听杀伐之事?罢了,与你说也无妨,只是若有一天我行商路过北境,你可得请我吃一口芙蓉肉和杏子酪。”

    少女连连点头,脸色十分期许。

    那汉子清了清嗓子,又呷了一口酒,这才缓缓说道:“北桓鞑子这一次兴兵来犯,可十分震撼,我便曾见,黑压压的全是鞑子军,当时云州边军人马不足,都在等着萧家大帅引军回援,但彼时萧大帅并不在边关,如何顷刻得回?且当时卢龙关下皆是鞑子军,信令难发,十分紧急,幸亏当时守在边关的萧家少帅,领军得当,那女娃子,可真不是个善茬,看着便是一股子雷厉风行,带着伤便领军连胜三阵,刺死北桓将官好几个人呢!也不知日后谁敢娶她......”

    “刺死几个鞑子将领,只怕鞑子攻城势头更加凶恶了吧。”

    二人闻声斜望,却发现,原来二人周围竟围起了许多食客,原来这场边关血战,举国皆知,这汉子话语声音又大,众人听了,便不自觉地纷纷靠拢过来,此刻竟有人出言发问,那少女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要大家安静相听。

    汉子笑了笑,说道:“你们既然愿意听,我尹老三也便给你们说个痛快。”他连饮几杯,脸色泛红,兴致大起,开口便道:“鞑子受了挫,更是凶狠,我看呐,他们此来,便是奔着破关入境而来的,攻势十分迅猛,当时守城之中,多亏了还有许多武林义士共同抗敌,其中要说最为厉害的,还得是咱们御玄宗的道长。”

    御玄宗的名声,在中原甚是崇高,他这话一出,众人便也纷纷点头,意甚嘉许,皆言御玄宗乃是玄门大派,自然心系家国安危之类话语,尹老三便继续说道:“当时守城的,有一个小师傅,便是御玄宗之中年轻翘楚,此人剑法超绝,为人又十分正派,在边军中十分受倚重,据说萧家少帅有几次身陷兵阵,便是这位小师傅亲自冲到万军从中,将她救了回来,二人携手作战,相得益彰,可谓配合无间,后来听说还有些那个意思......”

    他话到最后,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众人听了,也各自微笑不语,从来大家都喜欢这般美女英雄的戏码,此刻即便放在一个方外黄冠与将门之女的身上,众人也自行想象出一派金童玉女并肩抗敌、渐生情愫的戏码出来。

    他话语方毕,却听得角落里传来一声笑问:“哦?竟有此事?”

    少女回眼望去,这才发现竟还有一人潜身在角落阴影之间,方才听得此人话语十分年轻干脆,但眼光所见,却是鹑衣百结,乱发油腻,生了满面短须,看着十分落魄潦倒,她天生心善,又从不在乎什么贵贱之别,此刻见这人生得这般可怜,便起了怜意,招手道:“这位大哥,角落寒冷,不如来到这边喝口热茶?”

    角落里的男子伸了个懒腰,也不推辞,径直来到少女身边坐下,走动之间带起一阵朽气,此人眼神明亮,细看之下却非垂垂老朽,但却不知遭遇何事,竟好似十分衰老疲惫,众人并不多看他,只是仍静听尹老三诉说。

    “可这

    对天作之合却也只是存乎念想,当时战事紧急,二人即便有这心思,又哪里有时间细细琢磨,那两个人年纪都不大,想来并不了解男女之情。”

    落魄男子点了点头,笑着低语了什么,但却无人听得真切。

    尹老三继续说道:“而其余守城之人,我却看不出门派,这些人生得十分古怪,言谈举止又十分放肆,虽始终奋力守城,但我看却不像什么好人,本来那北桓的鞑子宇文玦一战扬威,将萧家少帅打伤,眼见边军便要气沮,可却不知为何,鞑子军营突然被几百上千只奇奇怪怪的乌鸦袭击了。”

    “乌鸦?”众人听得奇怪,只有那落魄男子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尹老三点了点头,说道:“这个我可是亲眼得见,那乌鸦铺天盖地的,好像十分凶恶,一下子把鞑子军营搅了个天翻地覆,十分痛快,据说这是另一个御玄宗的小师傅做的事情。”

    众人听在耳中,各自发出惊呼:“御玄宗的道长真是神人,竟还能调动乌鸦?莫非是什么法术不成?”

    尹老三谈及此处,神色却是一黯,说道:“是或不是都不重要了,可能那位道长,已死在乱军之中了。”

    少女听着,颓然叹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泪光,问道:“可那道长,既然能指挥乌鸦,想必极有能耐,怎会轻易就死?”

    尹老三叹道:“从来天妒英才,指挥守城的小师傅名字叫做徐浣尘,这我始终记得,他曾说,这位同门师弟,当初以身犯险,将侠义盟和飞羽盟两盟盟主调动开来,使得一个几百人的荒僻村落得以安全投奔云州城,全无一人伤亡,使得这阖村百姓从此免了风沙战乱之苦,这等功德实在是不凡,但想必这途中必有损伤,但都是少年郎,这般果敢英勇,日后必定是正道栋梁,只是可惜了这少年命数实是凄惨......”

    众人从来皆听闻边关战火,御玄宗也涉身其中,抵抗作战,但却今日才听闻这等消息,不由得一时之间各自起了缅怀哀痛之情,少女听得动情,珠泪滴落到了杯中,滴答一声溅起微微涟漪。

    尹老三心中沉痛,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众人也各自长叹,而那落魄男子却晃了晃脑袋,转而望向窗外,开口说道:“天道昭炯,有人死去,烂在泥里,有人苟活,烂在世间,那位道长若是知道他所做之事,被人惦念称颂,想必也心中感怀。”

    他话语说得突然,但却至情至理,众人听罢,心中困顿稍解,少女点了点头,拍了拍那男子肩膀,说道:“大哥哥你说得真好,有人死去烂在泥里,有人苟活烂在世间,不过那位道长必定升入天道,不堕轮回。”

    落魄男子点了点头,身子微微一晃,竟也不稍转回头。

    尹老三说道:“正是这位兄弟说得道理,此战之间,这才得知,侠义盟原本号称躬行侠义,但暗中竟联络飞羽盟,盘踞西北作威作福,如今被边军告示其恶,我们这才知道,原来侠义盟所为这般不堪,张仙纵也不知所踪,实是令人鄙夷。”

    少女问道:“大叔,那后来战事如何了?”

    尹老三笑道:“后面嘛,萧大帅引军回援,鞑子见速战不得,便也自行退去。”

    众人虽早已得知战事结果,可此刻听来,却好似身经其间一般,听得浑身冒汗,肌肉紧绷,此刻听得战事终了,才各自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浑身放松下来。

    可猛然间,那落魄男子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好似一股无法言说的痛楚在他体内挣扎撕扯,霎时间他倒跃而出,一起一落之间,竟就此出了楼阁,众人见他好似恶疾突发,但身法迅捷,如同身怀武功,瞬息之间竟无人反应过来。

第一百零七章 少女

    落魄少年自窗边跃了去,虽则夏雨含凉,却也置若不顾,好似身上痛楚霎时间便难以忍耐,虽步伐踉跄,摇摇晃晃,但却身若飞鸿,倏忽几个起落之间,便跃出了镇子。

    这座小镇依山傍水,风景秀致,此刻一匹黄皮瘦马正懒洋洋地倚在镇口一株桑树之下优哉游哉地啃食着嫩草,忽而见这落魄男子窜了出来,黄皮瘦马打了声响鼻,低卧俯首,那落魄少年奔行至此处,速度早已大不如前,手脚尽皆由于疼痛而大为颤抖,却见他缓缓地跨上马背,便伏倒昏厥过去。

    而那黄皮瘦马却也甚通灵性,似乎对少年伤势早已见怪不怪,扬蹄便朝着镇外青山跑了去,只是四蹄方才踏出,斜刺里却伸出一只纤纤玉手,将这缰绳握在了手中,黄皮瘦马一声嘶鸣,似乎甚是不满,但随即玉手轻抚鬃毛,极是温柔,黄皮瘦马一阵受用,竟停了步伐,专心致志地享受起来。

    少女轻轻一笑,虽然身在雨中,却仍如一朵芙蕖般巧笑嫣然,她方才见这少年郎出走得十分蹊跷,便也追身而出,竟在镇口赶将上来,她探手试了试落魄少年额头,笑道:“还好并不发热,我带他回到镇上客栈居住好不好?”

    黄皮瘦马听罢,似是听懂,扬蹄顿足,好像十分喜悦,少女笑问道:“你和他关系很好,是不是?”

    黄皮瘦马再打一声响鼻,摇了摇头。

    少女一拽缰绳,竟也飞身上马,一番轻功施展,居然也有武学使在身上,她伸手护住落魄少年额头,说道:“好啦,不与你争辩,在此地淋雨,我们都要着凉啦,快快先去寻个住处吧!”

    黄皮瘦马抖了抖身子,似是犹豫,忽然间反朝着镇外青山奔驰而去,速度之快直若星火,任少女如何勒缰,都止不住其势头,见镇子渐行渐远,少女叹了一口气,也便不再强求,反而说道:“好吧,马大哥,你知道要去哪里,那便随你好了。”

    黄皮瘦马奔驰起来便是十几里地出去,盘山而上,却在一处密林边止了步子,少女探头望去,却见此地虽处山上,却得一片山壁突出,盖住头顶,如同屋顶一般,反成了一处极好的避身之所,在地面上铺就极厚茅草,想来正是这落魄少年所居之地。

    此刻雨势渐止,四下里透出一股泥土潮湿腥气,四下里草木高长,葱郁森森,若是不仔细观瞧,极难查探,少女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这里风景倒是清佳,这位大哥很会找地方嘛。”

    可说是这般轻松,以她玲珑身段,要将那落魄少年搀扶回到那蜗居之所,可就极是不易,此刻少年早已失了神智,身躯沉沉地倒在少女怀中,那少女憋红了脸庞,使足气力,一步一顿地才将少年拖回茅草垫子上,随着少年身躯躺稳,少女这才志得意满地笑出了声,自顾自地说道:“我就说嘛,我很能干的,剑长老偏偏说我功力不行,这老大一个少年,不也叫我扛回来了!”

    她低头望去,却见眼前少年衣衫褴褛,油发散乱,紧贴面庞,也不知多少时日不曾梳洗过,脸庞亦是苍白泛青,看着甚无元气,满面生出短须,一时之间

    说是少年,却更似是一个落魄阴郁的中年男子。

    “哎呦......”少女围着他转了几圈,说道,“你的脸色可不好,马大哥把咱们带到这里,也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

    不远处,黄皮瘦马双蹄踏地,发出一声清脆响声,头颅也不住地朝地面下垂。

    少女心思十分机灵,双眼中闪过一丝光明,叫道:“啊,莫非是他茅草垫子下面,有他合用之物?”

    她当即探手将垫子尽可能掀开,果然瞧见厚厚的草垫下面,竟还藏着一个黄瓷小瓶,少女取在手中,轻轻摇晃,里面发出叮铃叮铃几声响动,似有药丸翻滚其间。

    少女将瓷瓶打开,霎时间一股药香扑鼻而来,清新温润,单是嗅在鼻腔,都知晓必定是灵药之属,她当即便将药丸倒在手中,是一颗红色的丹丸,在手中滴溜溜地打着晃。

    少女扶着少年坐起身子,将药丸送入口中,这药丸甚是奇特,入口便即自行溶解消逝,渗入体内,随即药香更盛,这蜗居山崖之下的简陋住处,一时间居然萦绕芬芳香气。

    不多时,那落魄少年便睁开了双眼,他双眼一睁,透出两道光泽,这般眼神,却是中年人不得有的锐意光泽。

    少年坐起身子,喘了几口气,望向手拿瓷瓶的少女,上下打量了一番,淡淡说道:“是你将这药丸喂给我的?”

    少女听他话语间清清冷冷,却也不恼,只是蹲下身子问道:“大哥哥,你还好么?我看这药丸十分有效,你有什么病痛,都可一一痊愈了吧?”

    落魄少年惨笑一声,撩开满脸乱发,说道:“我这一身伤病,可是治不好的喽,生死都是一线之间,也不知道哪一日是最终一日,当真是活一天少两个半日喽。”

    看他样貌,虽甚落魄,但却十分年轻,也不知如何话语间竟是这般消沉,少女想到此处,也不由得苦笑了一声,说道:“大哥哥,你说的话,怎的和我家剑长老这般相像,总是活着死了的。”

    少年斜着眼瞥了瞥,说道:“贱长老?谁姓贱?还有这么个姓氏?名字可不好取吧。”

    少女被他说得一笑,这一笑之下,更是恍若朱玉生晕一般:“是长剑的剑啦,我家剑长老功夫可是很高的。”

    少年点了点头,转身躺了下去,说道:“你说是就是吧,多谢你送我回来啦,若是无事,就请回去吧,路上小心,你可注意着点,需要的话,叫我马兄送你一道。”

    少女歪着头望着他,说道:“你不和我说一说你的伤势吗?或许我能帮你呢?”

    少年身子朝向山壁,口中话语却是一阵凄苦:“与你说有何用,你的医道还能比半边阎罗黄震亨更高吗?”

    “咦!半边阎罗,你认得他吗?”少女惊叫一声,眼眸中闪烁星光,如同一汪湖泊,“我听说,西北边境大战时,他便在边关。”

    少年冷哼一声,说道:“这是自然,连同那个投奔云州的小村子,都归他管,他的医道,都救不了我,何况你一个丫头片子。”

    少女嘟起了嘴,

    心中稍有不悦,说道:“大哥哥你也忒瞧不起人,我从小也学过医术,如何就救不了人命,你且让我搭一搭脉相看看?”

    那少年转过身子,本一脸烦躁,但却见这少女口角生嗔,眉目含怒的模样,竟是一怔,半晌说不出话语,少女愣了愣,瞅了瞅身上衣衫,跳动着甩了甩袖子,说道:“怎么了?莫非我衣服脏了?没有啊......”

    落魄少年摇了摇头,苦笑一声,说道:“非也,看你方才样子,想到了一个故人,我本来有心寻她,可如今或许再也不曾得见了,你若要把脉,便随你吧。”说着,便将手腕递了过去。

    少女见他胳膊纤瘦,但依稀挂有数道伤疤,似是刀剑所伤,却又过于凶戾,思来想去,好似是被利爪所划伤的,但无论如何,眼前这只胳膊,惨白无比,说是早已故去的尸身,只怕也有人相信,她定了定心神,便将如葱玉指按在了脉上。

    不多时,少年感她手指移去,便笑道:“如何,治不得吧。”

    少女皱着眉,歪头遐思,缓缓说道:“大哥哥你的伤势好奇怪呀,你体内存有一种怪异奇毒,但毒势却不入心脉气脉,始终盘踞在你三才大穴上,而你三处穴位又自生出劲力,牢牢地将这股毒气吸引住,乃至越陷越深,这种伤病,我可从没见过。”

    落魄少年摆了摆手,说道:“所以说嘛,我是将死之人,只是不知何日而已。”

    少女想了想,点头说道:“若是这般说来,人人皆是将死之人,只不过你所剩时日在旦夕之间,但你心中了然,可有些人可能也所剩寿数不多,却一无所知,若是这般比较起来,大哥哥你还算幸福。”

    “谢谢你,听完你的劝,我感觉舒服多了。”落魄少年白眼一番,怪声怪气地说道。

    “可是,”少女想了想,说道,“你的伤势我看不明白,剑长老却未必也看不明白,若是你愿意同我走一遭,或许还有转圜。”

    少年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生死之事,我好不容易才调整到不萦于怀,又何必再生希望然后再变失望?”

    少女也不见外,身手敲打了一下少年额头,说道:“可真是消沉,你这般低沉,如何能从西北逃得生路?上天教你遇着我,必有其意。”

    少年拨开乱发,仔细地敲了敲眼前少女,只见她轻嗔薄怒,不由得露出笑容,说道:“要我随你去治病,也无不可,但你如何得知,我是从西北回来的?”

    少女狡黠一笑,说道:“我不知道,我胡猜的,但我现在知道了,你从西北回来,定然瞧见了边疆战事,我想听你讲给我,就算作是我们救你的医费啦,如何?”

    少年骚了骚头,认认真真地回想了片刻,说道:“云州战事,我没有亲临呀,他们打的时候,我在沙漠里抓乌鸦呢。”

    少女被他说得一愣,问道:“乌鸦?大漠怎会有乌鸦,你定是唬我,罢了,后面你再给我认认真真讲一讲如何,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那落魄少年坐起身子,盈盈笑道:“我嘛,叫做墨止。”

第一百零八章 老者

    “墨止......”那少女默念了几遍,旋即笑道,“小女子姓孟,名字叫做雪晴。”

    墨止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问道:“你可是北境寒叶谷门下千金?”

    孟雪晴摆了摆手,讪笑道:“哎呀,什么千金,我就是个不争气的女娃子,我爹爹时常说我练剑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惫懒得很,天底下哪有我这样的千金?大哥哥你好聪明啊,你如何得知我便是寒叶谷门下?”

    墨止站起身子,笑道:“你此前曾说是自北境而来,所点餐食又都是北境的名贵佳肴,必然是北境清贵人家的姑娘,你如今说你姓孟,这北境一带哪里还有比寒叶谷孟谷主更大的豪门了?”

    孟雪晴耸了耸肩,也欢笑着站起了身子,说道:“如此说来,大哥哥你可是要随我一同出发?”

    墨止点了点头,说道:“这是自然,若有生路希望,谁又甘愿就死呢?只是不知你家这位剑长老如今却在何处?”

    孟雪晴摇了摇头,秀眉微蹙,拢上一层薄薄忧愁神色,说道:“剑长老虽与我一同到了此处,可他性子荒诞落拓,此刻也不知道自己转去了何处,我们本是出谷南下来寻我大师兄的,如今反倒连我们两个人都走散啦。”

    墨止此前曾听闻雍少余述说,天下正道,共有三大宗门,御玄宗名列第一,澄音寺排在其次,这两大宗门可谓桃李遍布天下,单是宗门之中皆高手如云,香火甚是兴旺,但论及这排行第三的寒叶谷,却是大为迥异,此门派远在北境之处,多年来极少派门下弟子出谷世外,且门下收徒极是严格,可谓人丁稀薄,虽名列天下三大宗门,门下弟子却不过三四人而已,其中造诣最是高超的,便是大师兄宗正卿。

    墨止想到此处,心中却尚疑惑,宗正卿这个名字他自沈沐川与孙青岩二人口中便有听到过,当年天下会武,剑宗年轻高手纷纷出手,各路剑法各争雄长,其中沈沐川自然是惊才绝艳,一路断剑无算,当时排名下来,剑宗第二名的,便是宗正卿,传闻此人剑法造诣之高,当初连沈沐川都花了数日苦斗,方才胜出半招,算来又是十几年过去,宗正卿的剑法又不知精进到了何等地步。

    二人一边言笑,一边朝林外行去,忽而却听得几声风动树梢,“刷刷刷”地几声轻响传来,二人皆身负武学,一听便知这是有人施展绝妙轻功,踏草前行,果然不多时,却见一人,步下从容奇妙,足下似不点地,只履踏草尖,却行动迅速,虽是一副高高胖胖的身躯,踏在风中,却好似一个跳动的石坛子一般,墨止见那人一头白发如银,脸颊油亮饱满,兀自回首招呼着,好像边行还边等待着何人一般,墨止所见高手甚多,当年雍少余曾在葬剑崖上凌空发力,救回自己性命,如今看来,与这老者轻功,只怕也分不出个高下。

    孟雪晴见那老者纵跃前行,面露喜色,说道:“墨止哥哥你看,那便是我

    家剑长老,剑北原。”

    那剑北原高胖的身躯几个纵跃便落在一株大树的树冠之上,咧嘴大笑,声动四野,墨止听在耳中,登时便觉心神摇动,此人内功修为甚不寻常,随即耳畔再传来杂沓步伐,却见五道身影紧赶慢赶地追了上来,为首一人,累得脸色惨白,墨止一见,眨巴了几下眼睛,低声念叨:“这不是柳无逢吗......”

    却见那追赶而至的五个人,正是当初侠义盟门下的五行遗少,只不过如今侠义盟土崩瓦解,他五人也便不再穿着红杉,换做了寻常衣物,柳无逢赶在最先,已是一头冷汗,火无烬当初被孙青岩一发铁菱洞穿腿骨,如今虽不致残迹,却也一瘸一拐,再无当初一腿杀人的力道,此刻落在最后一个,奎无定早先亦被孙青岩铁菱伤及口舌,如今口中支支吾吾只发出怒吼,却难吐一字,这五个人前呼后拥,亦步亦趋,却好似连体一般,看着十分滑稽。

    剑北原高声叫道:“你们太慢啦,老头子我很不高兴,你们若是今日日落之前追不上我,霹雳七窍穴我可不给你们解开啦!”

    孟雪晴听在耳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墨止说道:“剑长老又在打趣,这世上哪有什么霹雳七窍穴?他必定是作弄这五个人。”

    墨止冷冷说道:“这五个人个个该杀,只作弄他们倒还轻了。”

    他说出这番话时,心中忍不住回想起这五人作威作福,为着一顿餐饭,杀了夔陵村一个老者之事,如今念及脑海,仍觉愤恨,故而话语间不自觉地便生出一阵杀气,他在大漠周游许久,经历的皆是生死攸关时刻,如今杀气一起竟连孟雪晴都为止一惊,连忙轻声说道:“大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她话语轻柔婉转,好似银铃,声声入耳,反倒教墨止心境一澄,连忙苦笑着说道:“无事,只是这五个人此前的确十分凶恶,剑北原长老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此刻却听得剑北原声音远远传了过来:“这个小乞丐说得有道理,老头子就是为民除害,你若是对我家姑娘有非分之想,老头子一会也来与你玩耍片刻!”

    而这声音忽近忽远,想来是剑北原前后纵跃,将五行遗少玩弄在股掌之间,可他话语荒诞无忌,一番话语下来,孟雪晴脸色微红,连忙说道:“剑长老就是这样子的,墨大哥你不要怪罪。”

    墨止笑了笑,说道:“这位老前辈替我戏弄这五人,我高兴还来不及,谈笑几句有什么可怪罪的了?”

    剑北原身子离得虽远,可话语句句皆得却及时:“小乞丐说得有道理,这五个人鱼肉乡里,实在是看不过眼,喂喂喂,我与小乞丐说话,你们五个乱寻摸什么?给我过来!”

    二人瞧了过去,却见剑北原左首高抬猛地凌空一拽,五行遗少身子竟不由自主地朝前摔了去,五人虽步履各异,但摔倒姿势却全然如一,墨止眼见极尖,看了看便

    笑道:“那位前辈是将这五个人已丝线串成一串了?”

    剑北原在树冠上左蹦右跳,玩得不亦乐乎,口中哈哈大笑,五行遗少功夫远是不及,只得连声哀嚎,被拽得四处歪斜,但这五人肩头始终并在一处,想来是剑北原以极是坚韧的丝线,将五人身躯串在一处,端头捏在手中,这才使得五人行动尽在他掌控之中,可五行遗少虽非绝顶高手,却也各自成名已久,单说将这五人制伏,已极是不易,还要将五个人串连一贯,这等功力却是墨止难以想象的了。

    柳无逢被他左右牵动得极是难过,口中不住地哀求,剑北原回身狠狠笑道:“你们方才要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与你们饮酒时,她父母也苦苦哀求,你们倒也不理,你们既然喜欢与人嬉闹,老夫便与你们嬉闹个够嘛!”

    墨止听剑北原话语振振,心中一阵冷笑:“五行遗少想必又四处行凶作恶,不想今日受了前辈制辖,也真算得上恶有恶报了。”

    剑北原不多时便玩得腻了,撤手一缩,空中一阵极是轻微的颤动,想来是丝线垂地,他跃下树冠,说道:“无趣无趣,你们五个人怎就不知运功与我抗衡一下,这样逆来顺受的,可无趣!”

    柳无逢登时笑着说道:“前辈武功盖世,我们兄弟五个即便是合起伙来,哪里还敢与您较量?您气也消了,我们兄弟也知错了,还请将那霹雳七窍穴中的宝贝取出来吧。”

    剑北原望了望他,笑道:“这就想走啦?再去将人家姑娘追回来?你当老头子我是傻的?我告诉你们,你们几个便老老实实地跟着我,我走到哪,便拽着你们走到哪,哪天老头子我看你们厌烦了,再将你们轰走,听懂没有?”

    柳无逢等人听了,登时面无血色,各自踌躇难发一语,剑北原笑了笑,说道:“其实陪着我老头子也不坏,至少保得你们五个废物安全,否则以你们此前侠义盟的那些腌臜经历,早被人一口吐沫喷死一万次。”

    柳无逢连忙点头,谄媚道:“前辈英武,可比那侠义盟厉害多啦,晚辈几个人要是早点碰上前辈,也不至于做做出许多错事,可我们要常伴前辈身边,霹雳七窍穴上还被您劲力压制,这可不妙,您也说啦,这般压制,若是稍有运功,便爆体而亡,我们可不敢......”

    孟雪晴听到此处,早已乐不可支,笑得弯下腰去:“剑长老这般玩笑,我自幼便知是假的,不想却真的能唬到旁人。”

    墨止站在一旁心中暗道:“这老头子武功如此深厚,又疼爱你,你自然不怕他对你不利,可若是旁人遇到这等高手,还不由得他摆弄?他就算说个什么天灵灵地灵灵穴位,也是由得他胡编滥造。”

    剑北原搔了搔头,双眼滴溜溜一转,从耳朵里挖出一大块耳屎,搓成一个大球,递给柳无逢等人,说道:“喏,将老头子这灵丹妙药吃了,霹雳七窍穴上的劲力自行便解。”

第一百零九章 顽童

    剑北原冷眼一番,呵呵笑道:“怎的,给你们解药,还不敢接么?你们不吃,老夫喂你们吃。”

    说罢,抬手一拽,柳无逢等人自觉肩上一痛,一股似有还无的力道透体而来,五个人虽连在一线,却被这股力道拿捏股掌之间,原本五人同气连枝,功法各成一脉,彼此配合数十年,早已臻至心灵互通之境,大漠中得孙青岩教导阵法机变之妙诣之后,五行功法配合更是玄妙莫测。

    但剑北原出手之下,力道似是虚浮,然则五人每每欲要暗中勾连五行阵上混若一体的功夫,却好似隔着一道柔弱无骨的屏障一般,虽近在咫尺,却始终汇聚不到一点之处,莫说是什么挣脱丝线败中求生,便是欲要自持站定,均亦极难,霎时间挤成一串,前扑过来。

    剑北原左手闪动撩拨,五人只觉喉间被人轻轻一捏,下颌竟再无半分力道,颓然张开,剑北原玩得兴起,将一大块耳屎分作五份,一一丢入五人口中。

    “呀,这黑脸汉子居然连舌头都没有!”剑北原朝着奎无定口中丢入最后一块污物,见他口中伤痕累累,舌头更是早已断去,忍不住一脸嫌弃喊叫出声。

    “那个人竟然没有舌头!”孟雪晴虽站得甚远,可剑北原呼喊声中气十足,也听得惊诧,可墨止却撇了撇嘴,心中知道,这奎无定一条舌头正是断在孙青岩暗器之下,但此刻想到孙青岩与蔺空魂等人,心中又泛起阵阵思念。

    他当时从大漠回还,自知时日无多,余生堪堪,心中哀创之余,知道自己若回到众人身边,一众亲朋好友少不得为了自己多做周折,再去寻觅什么偏方灵药,或许连远在千里万里之外的雍少余师傅都不免为之悬心。

    他自家中惨祸发生之后,便自觉一切行止,不可太过麻烦旁人,切勿做了他人累赘,这般心念之下,孤身一人寻回黄皮瘦马,骑着孤身独行,千里南下而回,再不与众人相见。

    可他体内三道玄功始终难以共存,盘踞三才大穴日日绞痛,黄震亨此前所调配药物的毒性虽并不猛烈,却反被三道玄功吸引在三才大穴上,毒势缠绵日久,身子不免渐趋凋零颓废,他自知余生不知还剩几日,一路上独自心凉,历经风雨山川,衣衫褴褛,却也不换不喜,生出满头乱发,一脸胡渣,直至今日这般乞儿样貌。

    “小乞丐!”

    墨止猛地一惊,却见一张偌大胖脸,正怼在自己面前,上下打量着自己,正是剑北原,也不知他何时来到近前,步履轻快,自己竟也未曾听到,却见他一对大眼黑黢黢亮晃晃,虽一头银发,但却闪着几分好奇与童趣,剑北原上下看了看墨止,笑道:“晴姑娘你真是会开玩笑,这明明就是个小乞丐,哪里是什么西北来的人?他可不好玩。”

    墨止连退几步,闪过他脸庞,可剑北原一看他后退步法,口中不禁“哦”了一声,紧跟几步再闪到墨止身前,大嘴一吹,银须飞扬,口中浊

    气温温热热地吹了墨止满脸。

    墨止一皱眉,脚下发力,再退数步,剑北原也不知看出了什么门道,口中只是哈哈呵呵地发笑,每每墨止步法施展,他便闪在身畔,或前或后,或左或右,墨止先是施展御玄宗所学步法,步下周正端稳,连退连闪,剑北原皆料在己先,堵住去路,这一来二去,墨止也忽然福至心灵,暗道:“这老顽童是存心看我步法,既然御玄宗的轻功难不倒你,沈大叔的功夫想必你不曾见过。”

    旋即双脚一分,左脚前踏右足后顿,身躯前后一晃,剑北原被他一晃,身子也随之微微一动,可他功力何等高深,只顷刻之惊,立马便又跟了上来,墨止双足画圈,原地大转,左行十四步,右退七步,沈沐川所传步法暗合北斗星象之术,却是他独有妙思,只需将敌我分清星斗卦位,稳居天枢星位,自然无虞。

    剑北原连追几步,却见墨止身躯倒躬进仰,时退时进,一溜光似的捉摸不透,心中不由得童心大起,非得抓住眼前这个少年不可,当即步子越发劲急,初时只单手捉拿,连追了几步,再改换双手齐探,他毕竟功力之高远胜墨止,出掌迅捷凶猛,掌风横刮,方圆数丈之内皆是掌影,墨止几个闪避开去,胸口已觉窒涩难忍,一股滞气在胸口冲撞,忽而剑北原一声大笑,步子先是近前,忽而左移,正正踩在天权位上。

    墨止眉头一紧,原来这套步法星斗暗合,自己稳居天枢方位,自然万般无虞,可从来北斗七星之中,天权星位光度最暗,却居魁柄,冲要最甚,切忌为敌所控,介时天枢位虽居主导,却实是危如累卵,剑北原武艺虽高,却于星象堪舆之术一无所知,这一步踏上全是胡蒙乱猜,可墨止心中却是一惊,连忙弃身飞跃,站定玉衡方位,这一张星斗变幻,全在脑海一瞬之间,可在敌手看来,转圜之变玄奥莫测,虚实若渊,全无定则,即便是剑北原的修为,忽而见墨止身子变幻方位也不由得骚了骚额头,摆了摆手,叫道:“不玩啦不玩啦!这小子是个高手,不是小乞丐!”

    孟雪晴看二人说话之间忽然发足奔跃,本以为二人不过追逐嬉闹,但看了几个进退,却发现二人所施展轻功身法皆是江湖绝顶路数,尤其是墨止,看着一身落魄衣着,轻功施展之下,竟是这般轻灵,不由得笑道:“大哥哥,看来你果然会功夫!”

    剑北原一脸不悦,他从来童心未泯,凡事皆欲与人争个高低,此前将五行遗少抓来,便是瞧着这五人鱼肉乡里,但功夫各自不弱,一时兴起便将五个人顷刻间捉拿回来,玩得腻了便匆匆轰走,此刻见这少年轻功造诣颇高,便再起了兴致一试,却不想栽了个跟头,他丧着脸庞说道:“你是御玄宗的娃娃,御玄宗做事小气得紧,啥时候研究出了这般厉害的轻功。”

    墨止笑了笑,拱手说道:“前辈见责,晚辈并非有意隐瞒,只是我如今命不久矣,不欲再将师门武功透露,故而不曾提前秉明

    剑北原挥了挥手,脸上一阵不耐烦:“什么前辈晚辈,文绉绉地惹人厌烦,轻功上你胜便胜了,拳脚上我却不信你还有什么斤两,你再与我较量几招拳脚来!”

    他此刻比试心思正盛,一门所想皆是与墨止再较高低,好歹将这一败之耻搬了回来,其实在墨止与孟雪晴心中,都未曾得知这还有胜负之分,又哪有一胜一败之说?但剑北原心思动到此处,早听不到其他,对于墨止所说命不久矣更是直接忽略了去,他哈哈一笑,叫了声“接招”,飞身便至。

    墨止只觉忽然一道劲风罩体而来,四下里忽然不知何故一阵恶寒袭来,剑北原掌风迅捷雄壮,好似隆冬朔风,沉沉地当头压了下来,孟雪晴一见,不由得大惊失色,连忙叫道:“剑长老,不可!”

    剑北原掌力已至,本拟着与墨止一较高下,可听得孟雪晴呼喊,却是空中微微一顿,掌力在墨止鼻尖一划,收了回去,墨止只觉眼前寒气顷刻尽去,已然知晓此人掌力虽沉重万钧,却是即发即收,动若雪崩,收若无物,普天之下能至此境界的高人只怕寥寥无几,巍巍寒叶谷,果然名不虚传。

    可便是如此,这掌力却也擦着胸口扫了过去,墨止身子一抖,一股剧痛袭来,旋即蹲下身子,喉中一甜,竟吐出一口鲜血。

    “啊呦!”剑北原见了一惊,“老头子可没打着你,你莫要讹诈老头子,逼急了我也躺在这里,你没个三五千两银子可别想走!”

    孟雪晴几步便赶上前来,一把搭在墨止脉上,怒道:“剑长老!这个大哥哥身上带着重伤,你与他奔袭片刻已十分过分了,如何还能动手相争?”

    剑北原嘟嘟囔囔地说着:“他轻功这么好,怎么可能还有伤势,谁捉得住他......”

    却见他老大一个人,此刻倒好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走到近前,一把抓起墨止脉门,虽只一瞬之间,他却双眼圆瞪,一把将墨止手腕撇了去,捎带手将孟雪晴拽在身边,双眼之中敌意大起,方才扭扭捏捏的顽童模样再无半分,此刻却好似如临大敌一般。

    “你究竟是什么身份?你怎么会魔道内功心法?你是天劫老人的传人吗?”

    墨止一脸惨白,浑身剧痛,爬起身子,苦笑一声,说道:“你看我这个样子,像是魔道的人吗......天劫老人死了多少年了,我连他坟头都没见过......”

    剑北原朝着孟雪晴低声说道:“这小子不简单我再去试试,晴姑娘可千万不要近前。”

    孟雪晴白眼一翻,一时间无奈非常。

    剑北原小心翼翼地走到墨止身畔,抓起手腕再按了上去,表情这才和缓下来,笑道:“老头子把错了,这是正宗的夕霞神功的路数......”

    可他下一秒,神色再异,一把将墨止纤细手腕死死握住,将墨止拉在身前,问道:“你认识沈沐川?”

第一百一十章 回镇

    剑北原忽然心中一惊,手下也便没了轻重,一把发力,厚厚实实的手掌死死扣住墨止手腕,可如今墨止自大漠归来,内息几近全摧,此刻也无半分对抗之力,痛得满脸苍白,孟雪晴见了,惊呼一声便跑上前来。

    “剑长老你这是做什么!大哥哥既然身负御玄宗内功,必定是我正道同门,你为何如此!”

    剑北原此刻却对少女呼喊充耳不闻,双眼中透出一股怒意,口中只是反复问道:“你可认识沈沐川?”

    墨止腕上剧痛,心中无奈,暗自叹道:“沈大叔你早些年到底都得罪了些什么人呐,怎么到了哪里都有看你不对付的家伙......”

    但他腕上似扣夹棍,只觉剑北原掌上力道愈发沉重,他虽自知便死,可心中一股无名怒火也霍然腾起,他虽非武学高手,但心中倔强争胜的念头却是自幼年时便已根植心中,此刻心中一横,反正我也不知死在何时,又何必怕你这老头子言行逼供了?当下却也吸住一口大气,任手腕上疼痛再甚,力道再重,却也不发一语。

    “哦呦,这小子,骨头倒硬!”剑北原心中暗道,他自己也是到老年纪,心思尚怀童趣,若按这般修为的武林名宿,见少年这般强硬,任谁也不会再强行相逼,可剑北原性子却是与众不同,见墨止紧闭唇口,反而又生出争斗心思,手上力道旋即再重了一分。

    他修为数十年,早臻至绝顶境界,乃是寒叶谷中两大长老之一,莫说是如今墨止内劲再无催动之能,即便是墨止此刻神完气足,脉络充盈,都难敌其万一之功,此刻更是难耐,剑北原手腕一翻,力道再重,这一下墨止整个人都被力道逼得倒仰过去,孟雪晴看得焦急,连忙喝道:“剑长老,你再这般胡闹,我回去便将你十罐子‘腊梅熏’一齐丢到刃风谷之中,教雪狼喝个干净!”

    剑北原一听这话,连忙双手一撒,跳了起来,口中连声叫道:“不好,这可不好,你这么做可不仗义!”

    孟雪晴见他圆鼓鼓的胖脸银须飞扬,神色焦急,也不多与他说话,哼了一声便看向墨止手腕,却见此刻墨止腕上纤细惨白,却赫然印着一只偌大掌印,剑北原内劲何等深奥,却收发有度,始终不曾伤及墨止筋骨,孟雪晴左右看了看,确认墨止的确无事,这才气鼓鼓地说道:“你要问什么便问,何必这般惶急?”

    剑北原一脸怏怏不乐,盘腿坐在一块石头上,指着墨止说道:“这个小乞丐的伤,我刚才看过了,这个小乞丐可是不简单,他学了三家内功心法,你快说,你究竟是什么身份?沈沐川又是你什么人?”

    墨止知道他着急询问,一眼便看出此人武艺虽高,心思却单纯质朴,他气恼方才被他威逼言语,此刻故意不发一言,只是兀自活动手腕,待得气血疏通,却已过了些时间,剑北原早等得不耐烦,坐在石头上时而挠头抠嘴,时而上蹿下跳,墨止故意慢悠悠地活动了一下身子,这才站了起来。

    “你快说呀!”剑北原一跃来到面前,“你究竟认不认识沈沐川么!”

    墨止先是深吸了一口子,又清了清嗓子,剑北原等得焦

    急,又不敢再催逼墨止,也只得原地连续转圈,墨止见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这才心中稍解不悦,开口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莫非你要寻他?”

    思路客

    剑北原急道:“这是你问我还是我问你呢!”

    孟雪晴从未见过剑北原这般焦躁,她年岁也不过十五六,自然所见所知都十分有限,也不由得问道:“剑长老,这个沈沐川究竟何人,你为什么这么着急要询问此人下落?”

    剑北原大眼珠子转了转,说道:“这小子如果认识沈沐川,说不定还能帮咱们把正卿找回来呢!”

    孟雪晴听得一阵犯晕,索性说道:“依我看,只怕一两句话也解释不清楚,我们不如先回镇子,找个落脚处,再慢慢说,墨大哥,你觉得呢?”

    墨止看了看眼前少女,却见双眼中隐隐透出邀约与期待,水汪汪的光芒甚是可人,他从来吃软不吃硬,此刻也只得一耸肩膀,应承了下来。

    几个人旋即朝着镇上走去,剑北原最是心急,吵嚷着走在最前,孟雪晴笑着朝墨止吐了下舌头,淡淡说道:“墨大哥你别见怪,剑长老这个人脾气就是这样子的,这一次我们自北境南下,就是要来寻找我大师兄宗正卿的下落。”

    墨止问道:“贵门派的宗正卿我曾闻威名,剑法高绝,莫非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孟雪晴摇了摇头,双眼蒙上一层担忧之色:“不久之前,寒叶谷潜入了一伙歹人,这伙人各怀绝艺,轻飘飘地便进了谷地,原本寒叶谷并非我孟家独有之地,寻常若有人入谷游览,自也不会阻挡,可这伙歹人四处探寻的却是我孟家祖祠,寒叶谷历代剑法精要,皆在祖祠中保存,当时剑长老与冷长老虽击退歹人,却发现这伙人武艺甚是不弱,江湖中突然出现这样一伙人终非小事,两位长老便飞书传给中原的宗正卿师兄,往往谷中传信,几日便有往返消息,可宗师兄却十几日都无有回复,我这才与剑长老一同出谷南下。”

    墨止听罢点了点头,叹道:“寒叶谷乃天下三大宗门之列,孟谷主又是正道耆宿,何等歹人竟敢贸然擅闯?”

    孟雪晴苦笑一声,说道:“不瞒墨大哥,我爹爹数月之前便独自一人穿越刃风谷闭关去了,故而当时歹人到来之时,谷中只有我和两位长老在,自然守备力量不足,可那伙人各个身穿黑衣,招法毒辣,我是大为不及的,其中几人,连剑长老和冷残长老都对付得十分棘手。”

    剑北原此刻攀在山崖石壁上,离得甚远,可忽然叫道:“可不棘手,是冷老头棘手,我对付他们轻松得很!领头的那个,拿着青剑的小女贼,也未必就比晴姑娘强了!”

    孟雪晴莞尔一笑,继续说道:“剑长老和孩子一般,那一伙歹人中的确还有一个女子,此人手持着一柄青剑,武功倒也未必就比我强上多少了,可我最后却也始终不曾胜她。”

    青剑?

    墨止心念一动,立马问道:“那领头的女子,所使的剑法你可识得?”

    孟雪晴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眨了几下,随即说道:“见是见了,可却看不出究竟是哪家功夫。”

    墨止问道:“你若与她双剑交锋,可曾感觉她剑上自有一股黏着吸附之力?可曾觉得她剑上虽缓实连,绵绵若存?”

    孟雪晴一听,双眼一亮,立马说道:“墨大哥你如何得知?那种感觉我始终形容不来,就是长剑相交,却被她牵引着走,我孟家剑法疾风骤雨的攻势,极难发挥,可真是让我难受至极!”

    可墨止听罢,却露出一丝笑意,暗自说道:“流云虚劲......”

    叶小鸾。

    他忽然紧走了几步,笑道:“快快回镇,寒叶谷这个忙,我可是帮定了!”

    几人回到镇中,此刻天晚霞明,雾润叶梢,镇上已燃起袅袅炊烟,月光倾洒,山色绽青,虽是中原故地,却有一番江南意韵,几个人回到此前酒楼之中,此刻大雨早歇,酒客散得干净,众人反倒落了个安静场所,剑北原先教孟雪晴点了几个清单菜肴,又自顾自地叫了好几碟子肉食,这才匆匆问起:“小乞丐,你到底认不认识沈沐川?”

    墨止点了点头,说道:“沐川叔与我是旧相识,前辈莫非也识得他?”

    剑北原一拍大腿,叫道:“我就说!你脾性这般倔强好斗,倒是与当年沈沐川有几分相似,可他当年比你可油滑得多了。”

    墨止笑道:“沐川叔自然比我强得多了。”

    剑北原摇了摇手指,说道:“你这句话说出来,可倒又与他不同了,那个小子,当年可是打死也不认旁人比他强的,当初我初次见他时,便是天下会武,他单人独剑力挫平湖剑宫十柄名剑的场面我还记忆尤深,当时可给平湖剑宫的老掌门气得够呛,不过沈沐川这小子当初损得很,将平湖剑宫十大名剑的剑尖尽数折断,这可是狂傲太甚了!”

    孟雪晴听罢,也不禁摇了摇头:“平湖剑宫乃是武林铸剑名门,天下名剑十把皆出其门下,若是剑尖折断,岂不是剑势大为挫败?这般所为可并不妥当。”

    剑北原笑道:“可不就是,但这小乞丐若是身负沈沐川的功夫,或许还能帮到咱们。”

    孟雪晴奇道:“哦?也不知这两者之间又有何关联么?”

    剑北原说道:“正卿的剑法,你也是知晓的,他自学艺大成以来,只得一败。”

    孟雪晴先是点了点头,旋即露出一脸惊诧神色,说道:“莫非这一败,便是败在沈沐川前辈剑下?可为何这位沈沐川前辈后面便再无音讯了?”

    剑北原粗粗拉拉地将一只鸡腿啃了个大半,说道:“他当年破门出教,在江湖上坏了名声,可我却听闻,当初他的破门出教可没那么简单。”

    墨止听他话中似有隐秘,他虽与沈沐川多年相识,却始终不知当初他为何破门出教,御玄宗之中却也极少有人提及,对于沈沐川的名号,各自厌恶视同耻辱,此刻也不禁好奇问道:“前辈知晓什么隐情?”

    剑北原低声说道:“我曾听闻,当初沈沐川破门出教之前,竟一剑将他授业恩师叶如晦的胸膛洞穿了!在他破门出教而后不久,叶如晦真人也便离世,这二者当初在江湖上传得纷纷扬扬的,可真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线索

    自古武林门派,师传绝艺,最重礼教,带艺投师均已不多,江湖之上更是极少听闻弑师之名,当年五行遗少便是杀师倒书,远遁塞外,多年来不敢再履中原故地,似是墨止这般放浪形骸的性子,对于雍少余等授业恩师,都极是敬重,此刻却惊闻沈沐川当年破教自立,竟有弑师之嫌,当下怎能不惊,一时之间,竟张口不言,双眸圆瞪。

    孟雪晴见墨止骤然大惊,自然也知晓弑师之名乃是信义大亏之事,连忙打个圆场,说道:“剑长老,这等事可不好胡乱说的,既然沈沐川前辈剑法比宗师兄还要更强,必然也是名动江湖的剑侠,怎会做出这等事端?何况御玄宗既然都不曾言说,这等罪名,可不好胡乱扣上的。”

    剑北原一口又扯下一块鸡肉,吃得砸砸有声,含糊不清地说道:“你们方才问到此处,我才说的,这固然是江湖传闻,可信不信却由你们了,只不过这两件事相距太近,即便沈沐川不曾弑师出教,叶如晦真人亡故只怕也与他骤然离去大有关联。”

    孟雪晴叹了口气,淡淡说道:“剑长老,别家门派的事,我们不再多言了,你方才说,若是墨大哥有沈前辈真传,便能帮我们找到大师兄,可有此事?”

    剑北原说道:“咱也不敢打包票,只能说是多了些希望吧,正卿那个孩子平日里一副不争世事的样子,可我却知他极是在乎当初所败的半招,想必若见沈沐川剑法再现于世,他必定会现身的,毕竟他当初南下中原,为的不就是个锤炼剑法嘛,多年不见,也不知道他练到什么地步了。”

    墨止听罢,只觉得心中一阵厌烦,他始终自觉不久人世,更不欲再与旁人有何牵扯,可心下思忖,却不禁想道:“我既然随时便死,倒也不如临死之际再多帮人一把,即便最后也找不到他家师兄,多听这老头子说些当年旧事,也总好过独居崖下。”

    一念及此,墨止便点了点头,说道:“沐川叔当年确实传了我几路剑法,可我学艺不精,十二招剑法,至今也只习得了前八招而已,能不能帮上你们,可就不一定了.......”

    剑北原一听,心中不禁回想起当初百脉峰上,剑宗两位青年才俊,双剑交加,震声不绝,寒光萧瑟之下,两人身如龙飞凤舞,玉树银花,剑气吞吐之下,夜云被撕扯得四散分列,当年这两位锐意十足的少年剑侠,时过境迁,各自命运不同,剑北原当初虽寒叶谷谷主孟元秋一同来到百脉峰上观瞧会武,当时便已瞧出这两个青年剑法之强,已达江湖顶峰之列。

    可当时沈沐川却在剑道之上,走得更远,当时所见他剑下招路,已与御玄宗那般沉凝端重大为不同,转而更显缥缈繁复,剑势一动影影绰绰,虚实难测,一招一式之间极尽凌厉凶猛,剑北原既是剑痴一名,二人当初相斗场景可谓历历在目,一时之间如取陈年美酒,脑海之中回味自娱,仍是一派自得,面露笑容,可他思索着,忽然睁眼说道:“你方才所说,十二招剑法?”

    墨止如实答道:“

    正是,沐川叔所创剑法,名为‘饮中十三剑’,虽名为十三,但他却自言,剑法之中最后一招多年来始终未曾想到,故而空了一招。”

    剑北原听罢,左思右想,心中暗暗思忖:“当年沈沐川可是十足十的十三招剑法,正卿便是败在他那最后一剑上,他为何多年之后却又言说第十三招不曾想出?莫非存心留了一手不想给这少年?可若要留手,却更不必传前面十二招了......”

    他从来所思甚浅,极是不爱深察思索,一个料想不出,随即便抛却所有烦恼,直接笑道:“有前八招,倒也合用,沈沐川那个小子太过机灵,前八招剑法练得纯熟,也足以行走江湖了,只不过你这孩子伤势古怪得很,有这绝世剑法,也没啥大用啦!”

    孟雪晴喊道:“剑长老!你再这般胡言乱语,你就回谷中好了,我找冷长老陪我一同!”

    剑北原吓得一吐舌头,不敢再说,墨止却说道:“无妨,剑前辈有什么便说什么,不设心防,相交才觉赤诚,我本就是待死之人,有何避讳?只是我临死若能帮到你们也算我行了一桩善事吧。”

    他语气轻松,话语间却实是孤苦意味,孟雪晴年少心浅,二人岁数虽然相差不大,可际遇之别,实是大殊迥异,当下听他这般苦难,不由得眼中一红,珠泪欲滴。

    墨止旋即问道:“剑前辈,你方才所说,那伙歹人个个身穿黑衣,本领不凡,可领头的女子,武功却并不高明?”

    剑北原笑道:“不过都是些破烂皮毛的功夫,但领头的女子手中那柄青剑却着实厉害,若不是忌惮那柄剑,我家晴姑娘也不会输给她!”

    孟雪晴知道剑北原性子和顽童无异,若是一直问他,反倒问不出个所以然,索性自己说道:“那伙黑衣人武艺颇高,寻常一人,我已不是敌手,可领头的女子,剑法不可说庸常,却看得出虽有名师指点,却少了时间火候,当夜我们虽及时出手,却未曾捉拿一人,故而他们究竟是何底细,我们也一时不知。”

    墨止听罢,点了点头,说道:“若是练寒叶谷两位高手一同出马都不曾抓获一人,这伙歹人的功夫只怕的确颇高,只是江湖中若突然有了这般高绝身手的门派,早该扬名在外,但却从未听说,有哪个名门正派是以黑衣为号的......”

    他正自思索,忽然心中灵光一闪,口中叫了一声“黑衣人”,他这一声声音极大,连剑北原都被惊得噎了一口,怒喝道:“臭小子,你喊什么喊,老头子差点被你一嗓子送走了!”

    墨止连忙说道:“若是黑衣为号,我却曾见过一人,此人也身穿黑衣,但功力之高,却实是前所未见,而且此人身兼御玄宗、澄音寺、寒叶谷三家武功,曾在重桓山下与沐川叔一战,在金阙峰后山也曾和众位长老相斗,皆来去自如,不落下乘,不知这人与袭击寒叶谷的歹人是否同出一门?”

    剑北原听后,反生出兴趣,叫道:“这可真是奇了!还有这样的人!”

    孟

    雪晴听罢,亦大感震惊:“御玄宗与澄音寺两门一佛一道,互通有无,功法之上相互借鉴,或许不慎之间遭歹人偷学,但我家剑法多年来仅存祖祠之中,旁人如何习得?而且那日袭击我家的歹人,武功虽强,但尚不致这般强法。”

    剑北原哈哈笑道:“可若是这些黑衣人真的同出一门,来得不过是门下二三流的货色,那可就不简单喽,若是门下人人都这般身手,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墨止说道:“既然如此,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行寻到贵派大师兄才好商议。”

    孟雪晴点了点头,说道:“这间镇子,便是大师兄最后一封飞鸽传书所发之地,我们也便是借着信鸽指引,一路到此,可却并不曾看出有何稀奇古怪。”

    众人正商谈间,却见几个店中伙计,从后院抬出几方木桌木椅,口中尚还抱怨道:“这些破烂玩意存了个把月了,也不知道还要存到几时。”

    “掌柜的抠门,你叫他扔东西,那不和割他肉一样。”

    “依我看,统统烧了当柴火,又不是什么吉祥物件。”

    “唉,那几个人打架还是厉害啊,拿剑的那个汉子功夫实在是高超!一个人挑翻好几个!”

    “那有什么用?挑翻好几个人,官府把咱们店封了十多天!掌柜的一下子更抠门了。”

    两个伙计正口中喃喃不满,忽然间眼前闪过一个高胖身躯,只见一位银发银须的胖老头儿风一般跃到木桌之上,他分量极重,双脚一踏,轰隆一声,两个伙计抵受不住,只得撤手退开,方桌却端端正正地下落于地,但触地之际却轻若鸿毛,全无半分声响,更似是这老头子脚下吸住桌面一般。

    “你做什么!”两个伙计双手一阵发颤,不由得怒从心头起。

    孟雪晴苦笑一声,方才听两个伙计言语,也觉出蹊跷,但剑北原却倏忽之间便窜了过去,此刻不等两个伙计发作,连忙笑着塞了几钱银两到二人手中,笑道:“两位小二哥,我家爷爷喝多了酒,你们莫要怪罪。”

    两个伙计见这少女生得清丽可爱,本满心愤怒,此刻也不由得气消,说道:“如此便罢了,小姑娘可将老人看好,若是摔了,我们二人可赔不起。”

    孟雪晴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小二哥请先去忙,这桌椅稍待片刻,我叫我家哥哥帮你们抬走。”说着,便指了指不远处的墨止。

    两个店小二抬眼张望,却见墨止一身褴褛,面黄肌瘦,和这少女清秀容颜简直云泥之别,当即撇了撇嘴,说道:“算了吧,你的哥哥只怕还没这桌子沉,一会老人家待够了想下来,再来喊我们便罢。”说罢,二人便兴高采烈地数着银子,转身而去,几钱银子对孟雪晴而言,自然不算什么,但却是店小二将近两个月的例银。

    剑北原蹲下身子,细细观瞧这桌面所留剑痕,果然纵横交错,正是刀剑争斗所划,看了半晌,他终于站起身子,说道:“正卿的确到过此处,与旁人有过争斗。”

第一百一十二章 青剑

    孟雪晴听罢,连忙走上近前,细细端详着桌上剑痕,却见时日虽已过了许久,仍旧可见剑痕深刻,显然相争之人出手便不容情,但她自知功力远远不及剑北原那般独步武林,单是看这剑痕刻画,如何查看得出是哪一路剑法?

    “剑长老,你如何得知?”

    剑北原只略略查看片刻,便不再说话,双眼不经意间朝着墨止望了去,口中笑道:“暂且不急,那个小子,你过来看看这剑痕,可看得出什么吗?”

    墨止近前观瞧,他入门习武时日虽短,可自下山直上西北以来,实战经验却积累许多,他目光中透着几分伶俐光泽,边看边道:“的确是长剑挥洒而得,可剑法十分繁密,依稀可知少说是两到三人仗剑相斗,所刻画最深的剑痕,却并非剑法造诣最高之人,可却能划出这般深的痕迹,可见此人所执兵刃,甚是锋利,比旁人所执的要强上太多。”

    剑北原听罢,眼中露出几分赞许,说道:“其后呢?”

    墨止耸了耸肩,笑道:“依我看,要我在这里胡乱分析,不如将那两个店小二叫回来,问上一问不就全都清楚了?”

    孟雪晴一拍脑袋笑道:“这方法最是简单,你不说,险些都要去凭着几道痕迹胡乱猜测啦。”

    可剑北原却忽然伸手将二人拦了下来,说道:“要问随时可问,但老头子我现在偏偏要问一问你。”

    墨止与他认识不久,却已经知他性子甚是古怪,当下便知违拗不过,也只得沉下心思,仔仔细细地观瞧眼前桌面留痕,从来借痕观剑,都是武学中极高的法门所在,务须观瞧者精熟江湖多门剑法,方才得见其精髓所在,可墨止虽所知不多,却越看越是心惊。

    “这......这最深的一路剑法,使的是御玄宗的‘凝光剑法’!”

    剑北原冷冷一笑。

    墨止当初误入忏过峰山洞之中,所见的便是洞中石刻所载御玄宗全数剑法精要,当日所见,便是被人以利器镌刻石壁之上,虽也得人形辅助,却疏漏简朴,多数仍需借着剑痕观瞧,故而自当初开始,墨止对于御玄宗剑法路数,即便只见其痕亦可推算其路数行招,当下一眼辨认,不由得大惊失色。

    孟雪晴见他神色,便知他全无虚言,心中也不由得一沉,连忙说道:“这......却又是为何,御玄宗与我寒叶谷同气连枝,皆是正道武林宗门,怎会同袍相争?”

    剑北原叫道:“可还有其他有趣之事!”

    他话音未落,却见这高胖老头儿身子倒悬飞挂,单掌在桌面上一拍,也不知如何发力,这木桌竟被他一掌拍了个粉碎,然而木屑横飞之下,却见他手掌上仍旧黏着一块桌面残片,而这一块残片亦是一副手掌形状,只不过这手掌比之剑北原那宽厚大手却小了些许。

    “这是......”

    剑北原将手上一块木桌残片取了下来,却见这块手掌形状的残木上竟被人

    以不知何等掌法,将自身掌廓都一齐印刻其上,原来这一掌当初发力便是自下而上倒托击打,正正轰在木桌底端,而今日剑北原以掌力自上而下轰击,力道雄沉,木桌自然抵受不得,可当初发掌之人功力亦极深湛,这一正一反两股力道对冲之下,这一块残片反倒得以保存下来。

    剑北原说道:“这一掌的力道可不简单,掌力如此沉重,连这手掌样貌都印在上面,可木桌却未曾破损,如此收放自如的地步,老头子我只怕也做不到掌掌如是,且这般掌法,若老头子没打眼的话,当时澄音寺的‘托钵手’绝学。”

    思路客

    孟雪晴玉面一白,瞳孔中闪过一丝忧色:“先是御玄宗,再是澄音寺......”

    墨止冷冷说道:“你且先不要急,即便这就是两大宗门的绝学所创,也未必就说明,三大宗门暗中斗法,我此前不是曾说,有一个黑衣人谙熟三大宗门武功的么?”

    孟雪晴说道:“可即便如此,那个黑衣人武艺高绝,师兄一人,只怕也不易对付他......”

    剑北原说道:“晴姑娘也不要太担心啦,以正卿如今的功夫,若说江湖上还有人是他胜不得的,这我确信,可若说还有谁叫他走不脱的,我却不信,可无论如何,这桌上剑痕,却有一道是咱们寒叶谷的剑法,想必是正卿当初所留。”

    “喂喂喂!”

    店小二高声叫嚷着,从屋外又走了回来,满脸的不耐烦,说道:“你们几个,对着一张破桌子,还有什么可看的,快快离去,我们还要收拾,明日还要做生意。”

    孟雪晴连忙上前,施了个礼,笑道:“小二哥,麻烦您,可还记得当初在店中争斗的几人,当日是什么情形么?”

    店小二满脸烦躁郁结,连连挥手,一只大手在孟雪晴面前呼呼扇风,喝道:“不记得了不记得了,谁还给你们记这些东西?”

    孟雪晴正要再行开口,忽然听得耳畔生风,凌空一阵轻响,一团漆黑事物竟自身后激射而出,径直朝着店小二面门打了去,那漆黑团子来得甚急,力道颇大,若是不懂武事之人,只怕硬接一下,连鼻梁骨都要被打碎。

    可那店小二身子一歪,在黑团子将至未至之时,不慌不忙闪避开去,墨止见一招落空,手中一拨,将桌上一根竹筷再度掷出,筷子力道比之方才石子,则更是沉重连贯,黑影一闪,便再打店小二眉心。

    “好小子!倒被你瞧出来了!”

    店小二嘿嘿一声冷笑伸手一夹,便将竹筷折在指尖,随即指尖稍一用力,竹筷顷刻断为两截。

    二人一番交手过往甚速,孟雪晴只觉眼前一阵犯花,竹筷却已断折,忽然肩上猛受一阵后撤力道,正是剑北原将她拉回身边,说道:“这个店小二是假的。臭小子还真机灵!”

    那店小二立在原地,孟雪晴这才瞧出,这个店小二乍看之下,与方才并无二致,但只需仔细观瞧,便可看出这人一进一出

    之间,身躯显然魁梧高大了许多,面色更是僵硬全无血色,当即心中一阵犯寒,喝道:“你是谁!方才的店小二被你藏到何处了!”

    那店小二抬眼望向众人,对孟雪晴发问充耳不闻,目光直直地盯着墨止,怪笑一声,说道:“不错嘛,有这股子机灵劲,难怪能在卢龙关外逃出生天。”

    墨止并不知其底细,但看此人却似知晓西北诸事,一时之间也猜测不通,却不搭话。

    可剑北原却是个急脾气,见二人谁也不肯多说,也不理这其中有什么隐秘,径直便开口喊道:“兀那小贼,可曾见到我寒叶谷门下弟子了么!”

    店小二冷冷一笑,说道:“自然是瞧见了,可我却为何要告诉你?”

    说着,身子朝后急速退去,身法之快,众人几乎无暇预判,剑北原大吼一声,抬掌便拍向其胸口,他功夫使练开来,掌风四散,风罩四下,店小二被他掌力逼迫不得,只觉四下里尽是他掌影翻飞,浑身大穴似是尽在其握,不得已之下,横下一条心,双掌齐推,与他掌力一碰,当即双臂一颤,浑身大震,口中大叫一声“好家伙”,便摔出了窗子。

    剑北原一跃而出,可此刻屋外黑风阵阵,打眼望去,却见三道黑影一齐扑将上来,这三人各着黑衣,身量如一,好似刀砍斧剁一般整齐,其中一人挥掌,两人挺剑,霎时间掌影剑光纷至沓来,一齐涌向剑北原胸膛。

    可这老者却浑然不惧,口中霍然大笑,声如刮镬,似夹金铁之声,其中蕴含内劲更是好似洪流,几个人尚未及身,却被他声声大笑震得双耳嗡鸣,各自退去。

    剑北原虽一笑震慑群敌,看着威风无边,但心中却不禁暗暗叹道:“老头子这一嗓子也算使上了六成功力,若是寻常江湖高手,单是听闻,便已昏厥,可这几人功力的确非凡!”

    可他生来乐天,极好与人拼斗,一下反起了斗心,纵身一跃便来到众人核心,未及几人反应,已连出三拳五掌,所打方位皆是腰背之上,或是关节关隘,或是致命大穴,几个人不敢硬撼,各自施展身法躲避,旋即再组攻势。

    剑北原虽站位敌心,可东旋一步,西闪半脚,斗得不亦乐乎,一时兴起之下,掌力越使越沉,待得打到五六招时,掌上已是嗡嗡作响,三个人被他一人逼得越退越开,眼见便要不敌。

    可偏就此时,墨止只觉余光中青色剑光晃动,倒另有一人手持青剑,凌空杀到,可此人剑势却不刺剑北原,反而朝着孟雪晴径直点去。

    此人剑势来得凌厉狠辣,犹似带着恨意,墨止只觉青芒闪动,剑尖已至,孟雪晴此刻心神皆在剑北原身上,竟未曾体察,墨止大喝一声,将孟雪晴拨在身畔,手指便朝着青剑剑身上弹了去。

    这一招便是洞中石刻中所载,顷刻间配合内功弹指夺剑的法门,可此刻墨止内劲再无法施展半分,一指下去,剑身全无颤动,反而径直在他左肩之上洞穿开去。

第一百一十三章 旧人

    顷刻间,殷红色自肩头喷涌而出,持青剑者发出一声轻微惊呼,而这一声呼喊,虽音量极低,却悦耳清脆,好似山间鸣泉一般,竟是个少女声音。

    她手中青剑锐利非凡,不过一个错身之间,墨止左肩便已被刺了个对穿,恍惚之间剑尖倒拔掣出,墨止一声闷哼朝后倒去,黑衣少女功夫虽未至深湛境界,可毕竟剑锋锐利,墨止浑身本就带伤,此刻更是一个立足不稳,倒摔在孟雪晴怀中。

    方才孟雪晴性命本在须臾之间,正是墨止一把将她拉扯身后,以肉身挡下一剑威势,孟雪晴年纪虽轻,又少谙世事,但此刻再是何等单纯良善之人,都已看得分明,抬起眼眸朝着黑衣少女怒目眺望,一对玲珑美目之中,腾起一股柔情怒火,可那黑衣人却霎时间也愣在原地,手中青剑竟一阵微微颤抖,好似心绪骤然不稳。

    孟雪晴望了望墨止苍白面庞,鲜血仍止不住地从肩头涌出,心头蓦地一痛,腰间剑鞘横摆,秀掌力拍剑身,只听得一声锐响划过天际,众人眼前一亮,一柄银白色纤细长剑直如一道烟火般窜上半空饶是夜色昏默,这柄银白色长剑仍如浮生一道留白般,剑芒大放,孟雪晴飞身握住剑柄,少女肤色白皙逾恒,手中长剑雪光银亮,二者相合直若仙子临凡一般,孟雪晴眉眼中风雪呼啸,长剑直挺,顷刻间一白一青两道剑光便已斗在一处。

    却见两股剑光初时交锋,不过只交数剑,但随着战局渐紧,双剑纵横交错,两道光芒凌空争锋,两个窈窕少女各展身法剑招,仗剑相争,时而青剑压过白剑,时而白剑压过青剑,两柄宝剑各擅胜场,又都是轻翔灵动的路数,半空中叮铃叮铃锐响不停,听着倒颇为悦耳,墨止此刻浑身气息游走,方才青剑剑气入体,已乱了体内气脉,此刻旧伤复发,浑身刺痛欲裂,莫说是上前阻拦,便是开口呼喝都发不出半分声响。

    “小鸾......”

    而此刻,剑北原身在敌阵之间,已是占尽上风,周身三个黑衣人功夫与他相较之下大为不及,可仗着彼此配合,仍可周旋,可剑北原回身望去,却见墨止中剑倒地,口中立时大叫道:“不打啦不打啦,你们偷袭,不是好人!”

    可那三个黑衣人却如何肯退,剑北原身形一晃,正欲抽身退去,眼前又起一道剑光,正是三人攻势又至,剑北原此刻心神顿感烦躁,此前不分胜败,全是为了打探三人根基,此刻口中一声清啸,飞身急跃,身子高跃半空,左手如摘腊梅,右手似捋寒霜,这两般手法皆蕴含文雅秀致之形,与他这高胖身躯甚是不符,顷刻间双手齐出,三个黑衣人只觉眼前泛起一阵寒风,临头大吹,逼得众人口鼻之间气息阻遏,顷刻间便有两人坐倒在地,余下一人手持长剑,飞身挺剑而上,剑北原喝道:“要的便是你手中剑!”

    那人眼色一惊,便要回剑折返,但剑北原看似老迈,却身法灵动,折梅手法顺势下旋,双指便夹剑尖,黑衣人大惊之下,连忙发力夺剑,可任他使尽了浑身力道,长

    剑始终纹丝不动,如同焊在剑北原手中一般,旋即剑北原大笑一声,剑身上一股似有还无的力道莫名席卷而来,黑衣人手腕酸软,当即拱手让剑。

    剑北原足踏松柏,巨力骤发,力道一至,粗大树干竟被他一脚踏得拦腰而断,闪电一般朝着孟雪晴处奔驰而去,只不过他去得虽快,但奔出不过数步之间,身后一阵压迫巨力便汹涌而至,他功力再是高深,却不敢轻慢了身后这股力道,然而方才回眸,却见方才被他一脚踏断的两颗树木此刻不知为何,竟被人如抡木棍一般,扫向自己背门,他行走江湖多年,也未曾得见这般力道,这等身手,方才那三个黑衣人已绝难企及。

    “又是何人?”

    剑北原心中虽疑而不乱,身子凌空好似狸奴一般蜷缩成团,松柏两树横抡而至,刚好擦着身躯扫荡而过,此前那三个黑衣人早不知所踪,此刻站在眼前之人虽也着一身黑衣,却再无黑布覆面,换做一副玉制面具,只留出一对眸子,闪烁豪豪精光。

    “你是何人,可曾见过我寒叶谷门下弟子?”

    那黑衣人踏前几步,低声说道:“要寻宗正卿,可得先胜得过我。”

    剑北原一听,倒合了心中所愿,当即双袖一捋,露出短粗臂膀,笑道:“好啊,老头子我好多年没遇到主动向我约架的人了!”

    随即长剑闪刺,直指眉心,忽而半空中剑势一偏,反斩脖颈,可他剑势快极,直刺剑影仍在,劈斩剑招便已到了眼前,旁人看来,如同两剑齐至一般,可黑衣人却原地站定不动,待得长剑刺到,左手一扬,亦是一柄长剑自袖间刺出,双剑相交,震声未绝,匆匆又是十几剑划过夜空,二人越斗招法越紧,步伐越战越快,不过二十几招之间,便已消失在林木之间,再无丝毫踪迹。

    而另一边,孟雪晴与黑衣少女也已战了三十几招上下,越战心中越惊,她虽少涉江湖,可自幼便随着父亲练习剑法,又有剑北原、冷残两位长老指点关窍,孟家剑法之妙诣虽未尽通,却已尽识,一共二十三路孟家剑法此刻一一施展开来,剑刃浮霜,秀掌带风,冰雪白玉一般舞做一团,却始终占不得上风,眼前女子手中一柄青鞘长剑,锋锐犀利,剑法之中却自带着无穷无尽的绵柔力道,剑法透入其间,似坠云端,任自己如何挥洒,皆不得挣脱。

    可她却不知,两人功力实是伯仲之间,她虽一心叫苦,殊不知黑衣少女此刻也早已斗得额上冷汗涔涔,寒叶谷虽是天下三大宗门之一,可多年来却极少出山,今日孟雪晴手中所持“拂雪剑”,乃是寒叶谷两柄镇谷神兵之一,锋锐不在平湖剑宫所铸十大名剑之下,更兼孟雪晴自幼得剑法真传,如今招招连发,更是带着一股愠怒,二人看似斗了个不分轩轾,实则处处险象环生。

    墨止遥望松林,剑北原早已与黑衣人斗得不知到了何处,眼前两位少女眼见越斗越凶,青白剑光如两条蛇蟒,相互纠缠,他心中一阵无奈,挣扎着爬起了身子,坐在原地,口中大声惨

    呼一声。

    “疼死我啦!”

    两女斗得正酣,可忽然听得墨止一声痛呼,却不约而同停了剑斗,反朝着墨止冲了过来,可二人才不过跑了几步,孟雪晴却喝道:“你还要害他不成!”

    黑衣少女步子一停,口中却毫不相让,说道:“我若有心害他,他早就被我刺死了,你个小贱人!”

    孟雪晴虽为人和善,可毕竟是孟家千金小姐,何曾有人敢当面喝骂,当即心头怒火大起,回身又是一剑直杵心窝而去,黑衣少女冷哼一声,架剑隔开,说道:“怎么?被我说到了痛楚?”

    黑衣少女开口不过两句,可话语间那股子阴阳怪气的劲头,却是墨止再熟悉不过,正是自玄岳峰中失去踪影已久的叶小鸾。

    其实自方才青剑一出,墨止已瞧出端倪,原来当日林间竹居之中,叶小鸾日夜悬挂墙壁之上的那柄蛇皮青鞘剑,正是眼前神锋,可惜两人再度相逢,虽不过数月,可情形已然大变,当初墨止一袭白衣,烈烈风致,如今一身落魄,早已非当初可比,若不是叶小鸾细心观瞧,哪里还认得出来,可再一看之下,却见墨止身侧却多了个美貌女子,心中醋意大发,不由得仗剑便刺。

    孟雪晴与墨止不过初识,哪里知道这其中隐秘?但叶小鸾话语何等锋锐,句句说得孟雪晴难以招架,当即脸色化作绯红如同朱玉一般,虽心中大怒,却一时之间挑不出哪怕一言反驳,只是一个跺脚,拂雪剑银光挥洒,再度震开青剑,二人再度斗在一团,这番争斗之下,孟雪晴更无丝毫留手,将孟家剑法之中冷冽森然尽情施展,叶小鸾如今功夫比之当初独居竹林间却也大为长进,二人顷刻间再挑十几招,仍是分不出胜败。

    墨止叹了一口气,体内痛楚只待稍减,便将从地面上拾起一颗石子,凝神细看,待得两女双剑分击,空中如鸣钟磬,石子忽然而发,他如今体内气息微弱,暗器自然也再无此前威势,可凭着手法,仍投掷得有模有样,两女只听风声响动,暗器袭来,各自撤剑避开。

    “别打了,别打了......”

    墨止挣扎着站起身子,脸色惨白,几乎再无半分生气,叶小鸾与孟雪晴眼瞳齐望,心中各自生出担忧,可叶小鸾正要伸手揭去覆面黑布,却忽然听到松林之间迸发出一声震天暴响,旋即便是金铁交鸣,继而碎裂之声,她心中一个犹豫,孟雪晴早已抽身退到墨止身边,将墨止扶了起来。

    叶小鸾站在远处,见孟雪晴生得秀美温润,眸中满是忧愁,不禁心中泛起一股难以言说的痛楚,可如今墨止旧伤牵引,口中再呼喊不出半分话语,更是连抬手的力气也再无半分,只能用眼眸死死盯住远处那个自己寻觅了许久的少女,那个自己曾经许诺一生照顾的人。

    “小鸾......”

    忽然,墨止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万事皆暗,思绪就此忽然断了根源,整个人伴随着一股庞大的疲惫感袭来,堕入了一片无边无涯的黑暗之中。

第一百一十四章 玉箫

    他看见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黑暗,就像是漂浮在一片没有月光照耀的深邃大海之中,那般悄无声息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似是要将身躯一同吞没,他沉浸在这片浓重的阴暗里,身子不受控制地随处飘摇。

    他回想起江延城中,春风肃杀的四面楚歌,往昔巷中厉厉鬼哭的森然寒气,玄岳峰上青竹摇翠,金阙峰头演武意气,西北黄沙呼啸连天,卢龙关外生死撼斗,曾经的他,对于江湖争斗,奇闻异事,是那般热衷,而今日,经历诸事,回想起来,却早已没有了半分欢欣愉悦,反而生出身心俱疲之感。

    “好在是,亲手杀了那个胖子孟展。”

    墨止轻轻地苦笑,随即望向胸口那一片触目惊心的疤痕,那是一道被利爪反复拍打绞旋过后所留下一片疤痕,此刻血肉愈合,但皮肤之上如同旋涡扭动一般,再也不复当初平坦样貌。

    “一生纯善......”他回想起当初梦中父母所言,至今思觉,仍暗自愧疚,“我如今只怕也算不得纯善之人了吧。”

    他感到浑身的疲惫像是潮水一样汹涌而至,一瞬间,几乎再次将他的意识吞没,席卷向黑暗之中,可忽然此刻,一阵冰凉的气息,从体内幽幽醒转,在丹田间似是清风林泉般流淌而过,霎时间极是舒适受用,浑身疲惫竟稍有却意,而眼前似是也传来斑驳光亮。

    随之而来的,便是左肩上一阵彻骨剧痛。

    “哇!”

    墨止猛地睁开双眼,刚要起身,左肩剧痛却是重重将他压下,只是这片刻俯仰之间,剧痛已然让他额生冷汗,脸色一片惨白,他轻抚面颊,触手却是一片光滑,他左右摸了摸,忽然发觉自己满面短须、一头乱发,竟是不知何时被人修整得干干净净,浑身被油污糟泥浸透的脏衣,也早已换得一身崭新白衫,左肩上更是早已被人精心包扎,虽仍渗出几缕血迹,但可瞧出,伤口必定是被人仔细打理过,换过好几遍药物,方才能愈合到这般境地。

    墨止左右环顾,却见自己正在一座草庐之中,四下里布置极是简陋,显然是短时间结庐而居,并无过多装饰,但饶是如此,桌上仍摆着几只白瓷茶具,床头小案上,也端端正正地盛好了一杯清茶,此刻茶香氤氲,既不滚烫,亦不冰凉,好似是专门计算好自己醒转时刻放置于此的一般。

    他用力地坐起身子,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这茶水虽尚自温热,但入口之下,茶香盈而不冲,微而不弱,一时间虽是口鼻留香却并无腻口苦口之感,随着茶水下肚,体内再度泛起一阵舒适的清凉感觉,墨止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茶水下肚,体内原本衰颓的内息,竟都为止一振,霎时间精神百倍,大为好转。

    正是此刻,屋外浅浅传来几缕悠扬萧声,想来是相救之人此刻正身处草庐之外,扶萧轻舒,墨止虽不懂音律,却也识得这阵阵萧声欲说

    还休、柔娇清脆,似是少女附在耳边燕语莺声,诉说衷肠一般,墨止一时之间听得入神,不由得下了床榻,朝屋外缓步走去。

    此刻银月高悬,夏风熏然,时过夜半,早已不复暑热霸道,墨止扶在门前,之间孟雪晴孤身一人,站在一丛山花之畔,手持玉箫,清曲慢摇。

    山花烂漫,花光浮动,虽是夜半,仍秀态万千,但比之此刻花丛之畔的少女,却显得逊色太多,却见孟雪晴玲珑之姿,清华绝俗,萧中乐曲忽而欣喜,忽而哀婉,忽而又暗自低垂,正如同恋中少女心事盈盈,不敢与外人相道那般捉摸不透。

    待得萧声稍毕,孟雪晴口中一声轻叹,开口咏叹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墨止骚了骚头,他虽自幼好武,但墨崧舟从来不敢放纵他弃了文笔,故而从来摁着脑袋背下许多诗词,可他心中从来重武轻文,所学诗词,也都是些边关战事、行侠仗义的快哉诗句,但孟雪晴所咏之诗,却是他自幼听来,正是述说少女对相恋之人心怀爱慕之意,他听罢,低声说道:“看来孟姑娘也有心中所想所恋,既是如此,我话语间可不好再胡说八道。”

    孟雪晴一曲终了,心中正自遐思,忽然听得身后传来几声低语,心中一沉,马上回身望去,却见草庐门前,墨止正淡淡微笑,凝视着自己,一时之间,少女面色一阵潮红,把玉箫收回腰间,跑到墨止身前,低声说道:“墨大哥,你既然醒了,为何不说,反倒教我露了丑态。”

    墨止见她脸色如若朱玉,实似异华结胎,美玉生晕,从来少女娇美羞赧,人皆爱看,墨止也不由得笑了一声,说道:“哪里是丑态,孟姑娘剑法高超便也罢了,原来玉箫吹奏,诗词歌赋也这般精通,倒是教我这粗野武人无地自容了。”

    孟雪晴低着头,说了一句“哪里”,便扶着墨止回了屋子,墨止见她一脸红润,想必是心中念着情郎,此刻被自己撞破,还感怀羞涩,便清了清嗓子,说道:“孟姑娘方才萧歌清雅,想必心中所念之人,必有感怀。”

    孟雪晴听罢,抬头望了他一眼,脸色红润更重,说道:“墨大哥所说,可是真的?他真能有所感怀?”

    墨止粗粗拉拉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说道:“这可不是吗,孟姑娘这般美貌绝俗,又文武双全,世上哪有那不长眼的臭小子这般不知福气。”

    孟雪晴被他逗得噗嗤一笑,抬眼望了望墨止,说道:“那可真是,若是他真的不知福气,墨大哥可替我敲打他!”

    墨止哈哈大笑,他从来一派落拓性子,此刻身子乏劲稍稍退却,便又谈笑如故:“这是自然,我虽不知那小子是谁,但若是日后他不明你意,尽管来找哥哥替你敲打他去!”

    孟雪晴听他所语,眼神间却忽然有些黯淡,幽幽说道:“墨大哥,小妹倒有一

    事,想问一问你......”

    墨止说道:“何事,随便问。”

    孟雪晴双手搓着衣角,犹豫了片刻,这才开口低声问道:“此前......那个黑衣青剑的女剑客,墨大哥你可认得?她与你可是旧相识?”

    墨止当时所见那青剑少女,从剑势路数,便已识出暗含御玄宗剑法路数,而那少女呼喝之间的声音他却也再熟悉不过,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叶小鸾,一念及此,他也心中蓦地生出一股怨怼之情,毕竟当初叶小鸾不告而别,至今相逢,还捅了自己一剑,倒也不知为了什么,他正要开口,却见孟雪晴脸上反倒先生出几分忧郁,抢先说道:“她与墨大哥是旧相识对不对?”

    墨止眼珠子转了转,心中那股子机灵劲猛地动用起来,暗自忖度:“小鸾如今立场不明,当初离去只怕与那个黑衣人甚是相关,如今若是真的与之为伍,只怕日后少不得要打照面,我如今若是说明我与她的关系,日后只怕处处行止都不利于我暗中相救,寒叶谷毕竟也是正道宗门,只怕对小鸾下手也不会容情。”

    他心中电光火石般心念闪过,当即一摆手,笑道:“哪里哪里,她不是盖着一块黑布,这样我哪里看得出是哪位?又到哪里成了旧相识?”

    孟雪晴闻听,却是灿烂一笑,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笑之下却弯作两道新月一般柔美可爱,看得墨止也不禁大受感染,反而也跟着笑了起来:“怎的突然笑起来了。”

    孟雪晴摇了摇头,可满面喜悦却是遮掩不住,望了望窗外月色,说道:“墨大哥醒来,精神好,我去给你做些餐食吧。”

    墨止连忙拦住,说道:“夜色已深了,我又没有胃口,怎的突然要开火做饭?我这一身臭烘烘的身子,还多亏了孟姑娘替我收拾打理,我可不敢再麻烦你了。”

    孟雪晴当初将墨止接回这无人居住的草庐,当时墨止肩上伤势颇重,正是孟雪晴将他浑身衣物换洗下来,精心伺候了数日伤势,连出谷时,随身携带的内服外敷的数种灵药都毫不吝惜,统统喂给墨止,可既是如此,上药换衣之时,便少不得见了墨止身躯,提到此处,孟雪晴霎时间脸飞红云,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口中言语几乎低不可闻:“墨大哥,客气了,你救我性命,雪晴这么做,也是报答不了万一的......”

    墨止看了看她,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反而愣愣地说道:“孟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发烧了?”

    孟雪晴用力地摇了摇头,却再不说话。

    墨止四下里环顾片刻,问道:“既然到了此处,却不知剑北原前辈如今去了哪里?”

    孟雪晴说道:“剑长老与那黑衣人相斗离去,如今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可此处却是我与他约定,一旦走散,便到此聚集,想来若是他脱身之后,便会到此与我们相聚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狂剑

    重桓山地处中原核心,百年之前,师祖吕白御,自得造化,开辟基业,与山巅创下御玄宗,乃是武林之中名门巨擘,自当年正魔一战之后,名动江湖,达前所未有之盛,然而名门之下,树大招风,仍自有不肖劣徒,于百年之间偶有现世。

    御玄宗既然是正道大纛,便不可置之不理,每每清理门户,便将逆徒所持刀兵,收于金阙峰后山一处偏僻断崖之上,名之曰为“葬剑崖”,当初黑衣人便是潜身于此,暗练邪功。

    当夜,雍少余及三云道人合力与之争锋,一时之间竟未得胜势,及至辜御清堪堪赶到,这才将之驱赶无踪,此战过后,葬剑崖更是设为门中禁地,旁人一概莫能相近,而至夜间,金阙峰后山山木林立,幽风吹拂,反生出几许阴暗之感。

    葬剑崖上,晚风呼啸,撞击着戛然而止的崖壁,穿过一柄柄年深日久的长剑短刀,发出幽微好似鬼哭一般的轻响,这每一柄刀兵,当年都曾叱咤江湖,人人谈之色变,而至此刻,虽已时过境迁,但当年锋锐犹在,剑气暗藏,却见随着山道高攀,一柄柄利剑也横插在道路两旁,如同山道扶手一般。

    随道攀登,扶摇而上,愈是山势高挑,山道两侧的长剑便越是锋锐,插入山石便越是深刻,而长剑数量便也愈发稀少,而葬剑崖好似一柄断剑一般横插在金阙峰山腰之上,及至剑格处,山势便陡然而止,眼前只剩一片荒芜高台,裹挟着浓重云气,这座高台便是葬剑崖上至高之所,平台上横着一块巨石,上面端端正正地插着一柄长剑,此间入石三尺,剑身已再不可见,早已深埋石中,想来比之山道上的诸多宝剑,此剑最为锋锐,而当初持此剑之人,所行之事,也最不为外人所道。

    辜御清此刻便定定地站在这柄利剑之前,月映银发,态如松柏,这位统领正道武林数十年的老者,在此刻,方才显出些许疲态,眼中虽仍纯净如同稚子,可却多年来见了太多人心诡谲,他的目光上下地打量着眼前这柄剑,眼眸中流露出几分遗憾与惋惜。

    “有什么可看的,事情都过去了。”

    辜御清长叹一声,负手而立,正道耆宿那般清越悠扬的姿态再度展现眼前,他苦笑几声,低声说道:“当年之事,要你一人背负,还是过于沉重了,御玄宗,对不住你。”

    却见身后浓重云雾里,缓缓走出一个高大男子,一身麻衣粗布,看着好似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庄稼汉子,头上一蓬乱发,横插枯枝简单束了起来,满脸惫懒,生着短须,但剑眉星目,仍可见年轻时意气风发的影子,此人从腰间拽出一个硕大的朱漆酒葫芦,仰头便饮,一股浓烈酒气瞬间便在山间弥漫开来。

    辜御清回身望去,白眉紧蹙,叹道:“若是师傅看到你如今的样子,心中不知会有多么难过,沐川,你本不必如此。”

    辜御清眼前之人,正是沈沐川。

    沈沐川惨淡一笑,盘腿便坐:“师傅当年是被我一剑穿胸的,若是他想起我,只怕也会想将我的配剑,插在这葬剑崖上吧......”

    辜御清闻言不语,双眼微闭,思绪仿

    佛又再回到了当初那个动荡不安,血腥刺鼻的雨夜,饶是他如今功力已达绝顶之巅,心绪稳若磐石,当夜情形思索起来,仍是心境大动,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当夜情形如何,我们三人都心知肚明,若芙师妹也当为你证明,当夜所行之事,实在是迫不得已。”

    沈沐川再饮几口,一个偌大酒葫芦竟被他喝了个底朝天,当即叹道:“即便如此,师傅当时亡故,也是因我那一剑,师傅待我坦诚,我万死莫赎。”

    二人谈及当年隐情,不由得各怀心事,半晌无语。

    辜御清挥了挥手,说道:“往事不谈也罢,今夜我叫你到此相聚,你可知是什么缘由?”

    沈沐川一听,双眼中蓦地一亮,连忙站起身子,问道:“可是墨小子有了消息?”

    辜御清长叹一声,挥了挥手,道:“非也,墨止的情形,我也所知不多,浣尘当初在卢龙关外与他失了联系,可据他所说,墨止当时身陷敌手,又受了重伤奇毒,只怕不易生还,我自会加派人手,到西北多方寻觅,你也不要太过着急了,我今日喊你过来,为的便是这柄剑。”

    辜御清抬手一指,指的正是石台上那柄利剑。

    沈沐川本身听得墨止再无音讯,便也心灰意懒,朝那柄长剑瞥了一眼,淡淡说道:“这柄剑插在石中,我的罪孽也封刻其间,有何可谈?”

    辜御清微微一笑,弹指在巨石上轻轻一磕,整块巨石霎时间一阵晃动,长剑发出一声锐响,竟摇摇晃晃地从巨石之中抬升起来,这柄利剑入石日久,可锋锐犹存,月色映照之下,闪烁着摄人眼眸的明亮光辉,一时之间山林生光,那股剑光狂傲绝伦,如同一个不羁万物的天纵之才一般,缓缓现于世间,连同山间翻滚的云海,竟都被这道剑气光芒,震慑得撕开了一道口子。

    辜御清抬掌一拨,长剑在空中连转三圈,剑刃劈风而过,剑气铮铮,剑身银亮,端的是世间罕见的神兵利器,可即便是这等利刃,剑身三尺,而剑尖处却横生着一道裂痕,好似一块伤疤般触目惊心。

    “你当初便是持此剑纵横捭阖,挑战天下万武,夺得了剑宗魁首之名,今日,这柄狂客剑,我还给你。”

    辜御清一语未毕,掌推剑首,狂客剑剑身微颤,闪电般激射而来,沈沐川眼眸一亮,待得长剑点到眼前,双指一夹,剑身霍然而停,堪堪止在身前,沈沐川反手一挥,倒握剑柄,霎时间狂客剑上蒙尘尽扫,好似旧友重逢一般竟有龙吟之声。

    沈沐川细细观瞧着这柄多年不见的神锋,却见剑身之上,仍镌刻着狂客二字,这柄剑是当年他踏临平湖剑宫,以单人之力,败剑宫十杰,折名剑十柄,将十大名剑精华之处,归于一身,当时他信奉剑斩万物,行止无忌无束,平湖剑宫抵受不住,忍痛将十块名剑残片熔铸,成就这一柄狂客名剑。

    但一剑成而十剑庸,狂客剑虽成,但十大名剑却各自缺了几缕精华,虽仍是天下神兵,却始终再不完美,此事亦被平湖剑宫视为奇耻大辱,沈沐川打量着眼前之剑,过往种种浮现眼前。

    半晌,

    才终于长叹道:“我当年狂傲无忌,做下许多错事,至今想起,还十分后悔,这柄剑不仅是我当年傲气缩影,也蕴含了我对师傅所做的错事,今日你既然将剑归还给我,想必仍有事情要我去做。”

    辜御清点了点头,说道:“浣尘与墨止西北一游,所见甚多,如今天下动荡,群魔欲起,这一战之间,魔道虽也为边关尽了些力,我却始终不敢放心,可若要探知魔道下一步动向,我却一无所知,若是如几十年前那般,他们骤然入侵,只怕更加不易对付,我们都已老迈,只怕再经不起魔道重临。”

    沈沐川冷冷一笑,说道:“所以呢,需要我去做些什么?”

    辜御清话语凛冽,所言恍若冰雪,犹带肃杀之气:“我要你,加入魔道,为我提供魔道步步计划。”

    沈沐川闻言,面容上却无丝毫意外神色,仿佛辜御清所言之事,早在预料之中,他淡然说道:“我是御玄宗弃徒,加入魔道情理可通,我为了宗门名声,也义不容辞,但我与你说过,那黑衣人之事绝不可置之不理,此人暗藏幕后,既非正道亦非魔道,可这人功力深湛,犹胜于我,若是暗中策划诡计,借着正魔战端再开,可就极是不易对付,我这数月之间探听多方,也查不出这人行踪,师兄,依我看,这黑衣人才是眼前心腹之患。”

    辜御清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可正是因为这人正魔不定,摇摆居中,我才更要肃清魔道,此人行止怪异,本就不似正统,一旦倒向魔道,我中原武林岂不更添劲敌?若是我们提前探明魔道行踪,将其剪除,再查探此人,便是轻而易举。”

    沈沐川望着辜御清,眼前这位大师兄,是他自幼崇敬之人,自己剑法虽已登峰造极,可对于眼前这位师兄,他始终不敢有丝毫违拗,对于辜御清所提之事,沈沐川心中隐约感觉并非当下良策,可此刻他却在心中劝诫着自己,师兄多年来统领正道,思索必定远比自己更加深远,何况自己多年弃徒身份,有愧宗门,此刻师兄有求于己,又如何可以推脱?

    当下他不再犹豫,只是沉沉地点了点头,说道:“沐川为了宗门,自然无不可为,但黑衣人之事,师兄切莫小看。”

    他顿了顿,随即说道:“还有,墨小子,一旦有了消息,还望随时告知于我。”

    辜御清仰天长叹,缓缓说道:“沐川,你就是多年来这颗俗世尘心始终难以收束,故而道心繁杂,须知欲成大道,须得孤绝道心,方有可为,似你这般心思沉重,无法专一,只怕终要惑于心魔,墨止我自然不会放弃,你今日答应的事情,也莫要教我失望。”

    沈沐川哈哈一笑,说道:“我和师兄你就是这点不同,一颗心是否孤绝,我却不觉得与是否成道有何相关,今日便罢了,待得有朝一日,我再与师兄讨教。”

    他拍了拍身上尘土,手握狂客剑,返身便朝着山道走去,而行了不到几步,便回过头,淡淡说道:“师兄,一颗孤绝的道心,若是出了差错,又该如何是好。”

    辜御清立在风中,面朝云海,一言不发,好似从未曾听到一般。

第一百一十六章 邀请

    日出光华,山气清佳。

    墨止从房门中走了出来,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山风微凉,水气氤氲,山间郁郁苍苍微闻鸟语,正是一派清新山景,他自当夜受伤后,被孟雪晴接来此处草庐,粗略算来又过了数日之久,时至晚夏,不过数日之间,便已下过了数场山雨,每次雨过,气温便又凉下不少,到了如今,每日清晨都须得披衣起行,才不致染上风寒。

    这间草庐本是孟雪晴与剑北原约定走散后相聚之所,搭建虽是仓促,却一应俱全,只一间草庐,却隔出许多小间,墨止这几日所居的,便是最靠东首的隔间,数日之间,他肩伤修养复原甚是奇速,所仰赖的正是孟雪晴日日精心照料。

    他试着挥动了一下手臂,肩伤几乎已感受不到疼痛,他也不曾想到,这般洞穿的伤口,竟能在数日之间修复如初,即便是御玄宗的外敷药物,只怕也无此神效。

    正自思索之时,空气中传来一阵甜香,这股气息混合着山间独有的清佳气息,再加上弄弄稻香,单是闻来,便已是令人心情舒畅,食指大动,果然,孟雪晴端着几个碗碟,从屋后缓缓地走了出来。

    少女曼妙身姿走得甚是小心,对手中餐盘甚是精心,生怕洒出半点汤水,墨止看了,连忙笑着伸手,将餐盘接在手中,说道:“孟姑娘,我肩伤已然痊愈,这些事情交给我来做不成问题的。”

    孟雪晴抬头灿烂一笑,好似春桃盛放一般:“墨大哥你肩伤虽好得快,可你却还有大伤未愈,此刻还是多加休息为好。”

    二人将餐盘置于桌上,孟雪晴忙碌一早,所得粥羹两碗,青菜两碟,看着平平无奇,但味道清新,尝在口中山笋鲜嫩,粥羹温润,墨止将一大碗粥羹一股脑喝了个干净,笑道:“孟姑娘千金之躯,没想到厨艺也这么精湛。”

    孟雪晴微微一笑,说道:“墨大哥客气了,不过是些寻常小菜,山间材料有限,若是日后有机会,雪晴再亲自给墨大哥下厨。”

    墨止笑着打趣道:“这可使不得,若是被你那心上人知道,我可就惹祸啦!”

    孟雪晴脸色一红,气道:“墨大哥,你再拿我打趣,我可生气啦。”

    墨止哈哈一笑,这几日来,越是相处,越发觉孟雪晴虽是江湖名门千金,可却全无架子,性子更是淳朴可爱,十分平和,墨止便也渐渐将她看做小妹看待,几日来没少教给她如何与心上人相处之道,其实他自己也并无过多感情经历,可偏偏越是这般不知情事之人,言说起来,便越是头头是道,但每次墨止谈及此事,孟雪晴都脸色大红,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却也颇另墨止不知为何。

    二人谈笑半晌,墨止望了望屋外,淡淡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剑北原前辈当日与那个黑衣人斗到他处,至今也有数日过去了,他为何还不来此与我们汇合?”

    孟雪晴谈及此事,也霎时间显出愁色,说道:“剑

    长老为人放诞,行为倒和顽童有些相似,或许是赌斗过后,遇到了什么趣事,一时忘了时间吧?”

    墨止回想起当夜情形,剑北原功力之高,远胜于那三个黑衣人,可随后赶来一人,戴着寒玉面具,功力却比之旁人更为高超,只看了寥寥数招交错,二人已是不分轩轾,墨止闭目深思,隐约感觉那玉面人呼号之声,和当初金阙峰上所见的黑衣人十分相似。

    “若是那个黑衣人亲临,便不易对付了......”

    孟雪晴见墨止忽然剑眉深蹙,脸上十分紧张,不由得也心中惊疑,连忙问道:“墨大哥,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墨止心中略作打算,可面容之上却并不再显露什么情绪,反而微笑道:“并没有什么大事,或许剑北原前辈被其他事牵绊住了,也未可知。”

    二人收拾停当,正闲谈饮茶,墨止肩伤初愈,可体内内伤却始终存留,不知终期何期,好在他性子中自带七分洒脱,虽不知何日便死,但本着度过一日是一日的念头,反少了诸多烦恼,二人正相谈正欢,忽而门外想起一声晏晏笑语。

    “敢问孟雪晴女侠、墨止少侠可在此地?暗云庄门下特来拜请。”

    二人面色一僵,各自在脑海中迅速搜寻,却都无这暗云庄的名号,孟雪晴一时之间没了主意,墨止却是哈哈一笑,顺手将孟雪晴白玉般的手一把执起,揽在怀中,笑呵呵地朝门口走去,孟雪晴忽然被他发力拉在怀中,她自幼居于寒叶谷中,除了父亲孟元秋、门中两位长老以及师兄宗正卿之外,从未再与外人有过交集,此刻恍惚间倒在墨止怀中,只觉一股少年郎独有的体温热气,裹挟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炽烈气息,一股脑涌入鼻腔,霎时间心旌摇动,脸色又是一片绯红,一时之间似要起身,却浑身绵软无力,反依偎在墨止怀中,手脚酥软,动弹不得。

    墨止走到门前,却见门外站着一个身着锦缎短衫的男子,此人生就寻常身量,头戴罗帽,留着八字胡,看着倒有几分像是城中掌柜一般,可此人见了墨止,却是满脸堆笑,恭恭敬敬地深拜下去,口中说道:“二位金玉良缘,真是一对璧人,小的是暗云庄管家洪千秋,恭请二位到庄上一聚,我家主人钦佩已久啦!”

    墨止听罢,装着一脸憨笑,呵呵说道:“这位官人,可是认错了人,我是这山间樵夫,这位便是拙荆,可不是什么少侠女侠,官人若是要找什么侠客,前几天倒是有几个高人在这边舞刀弄剑的,后来全都往北方去了,官人快快追赶,兴许还赶得及。”

    洪千秋听罢,仍是满脸笑意,说道:“墨少侠这便是拿小人开心了,阁下在卢龙关外指挥调配,令成群飞鸦袭击北桓军营,从而挽救边关颓势,以身犯险,救下夔陵村百十口性命,这等感天动地的伟业,莫非还要让给旁人不成?”

    墨止哈哈一笑,仍是搪塞而过,可怀中孟雪晴闻听,却是大

    惊,心中暗暗说道:“想不到天下传闻的,那个挽救边关村民性命的御玄宗弟子,正是墨大哥。”

    洪千秋拱手笑道:“我家庄主仰慕墨少侠事迹已久,这等事迹天下敬佩,若是再推脱,可便不似江湖儿女那般快人快语啦,”他眼波流转,望了望孟雪晴,继续说道,“我家庄主一直以来对寒叶谷也是敬仰万分,孟元秋谷主当年单人独剑力挫天劫老人,也是盖世英侠,如今孟女侠与墨少侠喜结良缘,当真是天大的喜事。”

    孟雪晴闻听,却不知为何,从心底生出一阵喜悦,本要开口反驳,却反怕一开口说出笑音,一时之间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反而没发出一语。

    墨止皱着眉望了望她,心中暗暗疑惑:“这丫头的脸怎么跟煮熟的虾子似的?莫不是中了什么魔怔?”可他眼珠子一转,便随口说道:“你若非说我是什么墨少侠,自也由得你,可我这草庐结在深山,你却又如何寻得?”

    洪千秋四下里望了望,口中仍不忘奉承:“此地山青水碧,山花掠影,非得是墨少侠和孟女侠这般神仙眷侣才配居住的仙境山居,可在下既然能找来,自然有我的途经,在下方才也说了,我家庄主十分敬仰二位,自然对二位颇有关注。”

    孟雪晴听罢,轻轻地摇了摇头,暗暗说道:“此地荒僻,只有我与剑长老知晓,外人绝无可能轻易找来。”

    墨止点了点头,说道:“我家夫人说啦,今日我还要砍下几十斤柴火,预备着入秋之用,不教我跟你们去吃酒,再去吃酒,可要打我啦!不去不去,你且告诉你们庄主,就说我是山间懒汉,不可前往。”

    洪千秋拱手笑道:“从来相聚相识,为的是一个朋友意气,江湖豪情,我家庄主是敬仰二位,方才拜请上庄,可既然二位不愿莅临,蔽庄自也不会用强,只是可惜二位难与诸多豪侠名士相交,甚是可惜,若二位执意不去,在下这便回禀我家庄主去了。”

    墨止笑着扬了扬手,说道:“麻烦洪老板.......哦不,洪管家。”

    洪千秋微微点头,返身便走,只不过他才走出数步,忽然转身说道:“二位若是在此等候剑北原前辈,那我奉劝二位还是随我同去,因为剑北原前辈此刻正在我家庄上做客。”

    孟雪晴听罢,心中骤然大惊,几乎张口叫了出来,但她话语未出,却见墨止眼光猛然横扫过来,霎时间眼锋锐利,好似叫她千万莫要出声,可墨止这般眼神不过转瞬之间便又换做一派嬉笑怒骂的模样,朝着洪千秋在此咧嘴笑道:“不认识,这世上有这样的姓氏吗?”

    洪千秋微笑不语,但眼神之中已多了几分得色。

    果然,墨止耸了耸肩,说道:“贵庄既然要我过去,可需得有些好酒肉管上。”

    洪千秋微微一笑,侧身让开道路,说道:“墨少侠亲临,蔽庄蓬荜生辉,美酒美食,自然不会吝惜。”

第一百一十七章 迷乱

    几人打马徐行,穿峡而出,数日之间,墨止只知自己身在山中养伤,却始终不曾踏足山间草庐之外,此刻策马连转几个山坳,眼前仍是一派苍翠欲滴,竟还未从山中行出,这才深觉此地果然林深山幽,正是静养伤势的好去处,而眼前的洪千秋亦是按绺徐行,不紧不慢地骑在最先,这人虽一身锦缎衣衫,看着正是一副管家打扮,但这锦缎却是一派灰黑颜色,这一点倒甚是少见,但此人言谈举止之间甚是和蔼客气,似也并无什么敌意,饶是墨止猜测了一路,也料想不出此人背后的暗云庄究竟是什么背景。

    三人策马行进了莫约两个时辰,再过一株林间巨树,这才眼前豁然开朗,显出平坦广阔的官道出来,只是此刻时近正午,大道上行人稀少,日光惫懒,自山林间清幽氛围骤然得出,忽然觉得一阵溽热难耐,墨止回身望去,却见身后山门此刻却被葱葱郁郁的墨绿树叶和树木躯干牢牢挡住,若不是自己方才从此间走出,再要他从此地来往几十次,恐怕也勘察不出这背后竟别有洞天,暗结草庐。

    而洪千秋带着路,却并不往城镇行进,反而打马复行东向,行了莫约一个时辰,却见竹林掩映,显出一个偌大门庭来,此地虽地处宽暇,但四下里却人烟稀少,距离官道亦早已行出许多距离,四周虽根植绿树青竹,显得颇为雅致,可门庭冷落,道路荒僻,自大门后望,依稀可见一座白墙黑瓦的偌大庄园屹立眼前,但顺着青竹夹到一路望去,这偌大门楣之中,却看不见一个家丁佣人,整座庄园虽立在阳光之下,但却显出一派难以言喻的诡异氛围。

    孟雪晴只是看了一眼周遭布置,心中便已觉出几分恐惧,她自出谷南下以来,从未与剑北原失散过这么多天,但她知晓已剑北原的脾气,若是让他安安静静地行路几日,都十分不易,非得中途闹些事由才罢,更何况要他舍却自己在这偏僻庄园中待上几日,更是天方夜谭。

    她侧耳倾听,庄园之中静谧异常,竟无半分声响,若说庄主不喜喧闹,可既然剑北原人在此处,则必定不会这般安静,种种看来,甚殊寻常,她暗中拉住墨止衣角,低声说道:“墨大哥,这里感觉不是好去处,我们不如先行离去吧......”

    墨止自然也早瞧出诡异,正待说话,却见洪千秋勒马一停,回首说道:“两位,这里便是蔽庄大门,庄主早在家中恭候,还望二位快些入内。”说罢,调转马头,将大门口的位置让了出来。

    墨止奇道:“洪管家竟不与我们一同进去么?”

    洪千秋脸色微微一颤,似是本要做出什么表情,但面容却如同被固定住了一般,只剩满脸笑容,嘴角上浮,笑容甚是夸张:“在下还有其他要事在身,就不陪两位了。”

    孟雪晴看他一张脸庞,此刻如遭蜡封,只剩一脸极是夸张的笑容,话语中更是愈发冰冷僵硬,几乎如同一尊没有魂灵的躯壳一般,心中更是一寒,她连忙叫道:“我......我不要进去了......”

    墨止见状,便也哈哈一笑,说道:“洪管家,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二人在江湖中实在是人微言轻,难堪大雅之堂,到此一见,门楣庄严,我们二人这一看呐,便觉出自惭形秽来了,这大门,我们便不进了,还望洪管家代我

    们向庄主秉明,墨止在这边遥祝他万福康健。”

    可洪千秋脸上笑容蓦地更是大展,这一番嘴角几乎提到了颧骨左右,看来好似皮肤皆要被扯得皲裂撕开,他缓缓开口,此刻嘴角不降,张口已可见口中猩红牙龈与惨白色的牙齿,缓缓笑道:“二位既然来此,都是我家主人的贵客,岂有说走就走之理?此间酒肉足备,还请二位快快入内吧!”

    说来也巧,他话语方毕,暗云庄中猛然响起一声钝响,虽不嘹亮,却也震得两人心中一沉,目光不由得便朝着庄园中望了去,墨止目光稍移,心中已然大叫不妙,果然目光回溯,眼前洪千秋竟已消失不见,只剩方才所骑乘的一匹高头大马仍立在原地。

    “墨大哥......”

    身后孟雪晴忽然惊叫一声,墨止慌忙间回身望去,却见孟雪晴双眸间竟已然失了神采,整个人颓然趴在马背之上,径自已不省人事,可周身只剩头顶浓云渐聚,凉风呼啸,更哪有洪千秋的影子?墨止心中一乱,忽然眼前黑影一晃,一张露着诡异笑容的苍白脸庞已顶在眼前,正是洪千秋,此人电光火石之间,身法连转,竟有这般快捷,墨止正要开口怒喝,却见他双眸直直地望着自己,眼眸流光,竟似一道旋转无尽的旋涡一般,似是要将所见之人的魂魄尽皆搅动昏沉,墨止不过看了一眼,已是自觉头晕目眩,难以自持,脑海中竟猛然间生出一股抵挡不住的疲倦困意,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墨止便也失去了意识。

    洪千秋一个鹞子翻身,轻轻巧巧地落在地面,身手连拍了三掌,从暗云庄之中,噌噌噌地几声,便跃出了数名黑衣人,只不过几人此刻皆未覆黑布,但每个人眼眸之间尽是僵直无神,与洪千秋竟是如出一辙。

    洪千秋冷冷说道:“这两人需要特别关押,日后为主人效力,会有大用。”

    余下数人,闻听之下,却也不发一语,只是各自僵直地点了点头,如同提线木偶一般,将墨止与孟雪晴一一扛在肩上,便朝着暗云庄内走了去。

    待得墨止恍惚间恢复神识,已是到了深夜,眼前视线方才恢复,却已感觉双眼酸涩无比,好似一直不曾眨眼那般难受,他抬起手便要揉揉双眼,可抬手间,却似是触碰到了一处温软绵滑肌肤,这一下将他惊得神思惧震,猛然间坐起身子,却见身边躺着的,竟是神识尽失的孟雪晴。

    二人此刻正身处一片暖阁之中,屋外风雨正盛,隐隐传来雷声,可暖阁之中,却是温暖香甜,也不知是屋内燃着什么香料,还是孟雪晴的幽幽体香,但无论何物,墨止闻来皆是感觉一阵神魂震荡,好在二人虽同卧一榻,但各自衣着俱在,墨止连忙跃下床榻,双脚方才落地,却一阵绵软,忽然倒在原地。

    “这是......什么香......”

    墨止抬眼所望,一副紫檀木桌上,一个雕龙画凤的精美铜炉之上,飘出屡屡氤氲白烟,闻来甚是香甜,可入体之后,浑身燥热绵软,双腿之间似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墨止连忙一口吐沫将香炉灭了去,但任凭他如何平复心境,却始终摆脱不得心中缓缓腾起一股莫名遐思。

    他目光斜睨而去,却见孟雪晴静卧榻上,面容静美,秀目精巧,琼鼻高耸,丹唇微张,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

    情愫竟在心中恍然间难以遏制,望着少女玲珑曼妙的身姿,墨止一时间竟止不住地想要将眼前秒人据为己有,这般欲念驱使之下,墨止竟好似木俑一般,步步朝着孟雪晴走去,而眼前这秀美至极,清润如玉一般的人儿,已在眼前。

    墨止俯身过去,孟雪晴此刻睡得正浓,墨止已能觉出二人鼻息温热,止不住地便要吻去,可忽然间,一股清凉之意,竟从百会穴上缓缓降临,墨止忽然间灵台澄明,望着眼前少女面庞,连忙倒退了数步,坐倒在地,心中霎时间躁乱如麻,心中恨恨说道:“墨止啊墨止,妄你还自诩什么对小鸾情深义重,可今日你如何见色起意!真是腌臜不要脸!”

    他这般怒骂自己,但百会穴中一股滔滔不绝的力道,却是游走全身,正是无厌诀功力竟是自行发动,将他心中欲念,激荡一空,原来他体内三家玄功搅作一团,三才大穴各中奇毒,若是骤然运功,便要牵连旧伤,引动毒发,普天之下,除了墨止,再无一人有此机缘可身兼三家内功心法,故而运功之时,彼此难分,但此刻无厌诀功力自行触发,却并不引动周身旧伤,反而一时间自觉内劲充盈,甚是舒爽,自墨止西北而归,早已不敢再驱动半分内劲,似是这般神完气足之感,对他而言,已是久违。

    墨止坐在原地,连抽了自己几个大嘴巴,以作惩戒,他缓缓站起身子,环顾四周,却见这间暖阁虽占地不大,却修得甚是精巧雅致,四下里紫檀桌椅自不必说,桌上珊瑚金玉更是精巧万端,墨止缓缓地推开大门,却见眼前正是一个狭长的走廊,此刻走廊两侧立着数支烛火,轻纱笼烛,发出幽幽微光,将两面墙壁上一幅幅山水字画映照得明灭不定。

    墨止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却见一条走廊中,房间甚多,每一间都闪烁着盈盈微光,墨止顺手将相距最近的房间推开一条细缝,一股香气从中传了出来,这般香气与自己方才暖阁中的味道全然相仿,可墨止此刻闻来,却早已不再受其蛊惑,想来是无厌诀的功夫虽属魔道上乘,却正是这等扰人心神之物的克星。

    他探头进去,却见正有一人,背对大门而坐,此人背影宽阔肥胖,一身长袍,满头引发散落肩上,双手也不知在鼓捣着什么,口中喋喋不休地低语。

    墨止几步便窜到近前,见了那人面容,心中不禁一喜,原来眼前端坐的老者,正是那一日走失的剑北原,只不过此刻剑北原目光也已迷乱,手中好似摆弄着什么玩物,口中嘻嘻哈哈地低声诉说,显然也早已被这熏香夺了神智。

    “剑前辈!剑前辈!”

    剑北原闻言,微微一顿,抬眼望了望身侧的墨止,傻乎乎地一笑,说道:“不要害她,不要害她呀,保护她,保护她,哈哈哈......”

    说罢,剑北原目光中又是一片混沌,对墨止再不回应,仍旧自顾自地摆弄手指,自己玩笑如故。

    墨止摇了摇头,一时之间也无他法,可正在此刻,大门却忽然被人打开,几道黑色身影就此走了进来,墨止心中一急,侧身飞跃,正正闪在一旁的屏风之后。

    只听得门前几个黑衣人走了进来,领头一人刚一开口,墨止便听得出正是洪千秋的声音:“这个老头可以用了,将他与宗正卿放置到一处。”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迷神

    墨止躲身在侧,乍听几人话语却大感意外,心想:“没成想雪晴妹子一直寻觅的大师兄竟也被他们擒到此处!”

    可却是这般,他反倒心念一转,暗自想道:“宗正卿当年排名剑宗第二,却被他们一擒而至,想来和沈大叔还是有些差距,若是沈大叔在此,必定搅得他们自顾不暇!”

    洪千秋双眸一瞪,眼神空洞寂寥,与剑北原目光接触,那剑北原原本正木讷当场,口中自言自语,被他目光一引,霎时间竟四肢绵软下垂,头颅也沉沉低下,竟已失去了自身意识。

    墨止看在眼中,心中也不免大感惊诧,他昏倒之前,便已瞧见洪千秋眼波流转,看得人心神困倦,却不成想此人竟还有这般惊奇的功夫,原本他只闻听江湖中,无论功夫高低,皆在拳脚兵刃上所见高低,却不曾知晓,江湖中竟还有这般主攻神魂精魄的功夫存在,且竟然连剑北原这般修为之人,都难以抵御。

    洪千秋几人取出一口布袋,将剑北原那粗胖身子囫囵个儿地装了进去,几个人合力抬在肩上,洪千秋淡然说道:“既然这老儿不存放在这间屋子,那‘神魂锁’便不必再燃着。”

    他指尖所向的,正是木桌上一盏香炉,其制式与墨止房中那盏几无二致,此刻也升腾袅袅白烟,想来便是洪千秋所提及的“神魂锁”,几个人取过香炉,便撤出了屋子,墨止心念急转,暗自说道:“这神魂锁却又是个什么鬼东西,竟可困顿人心,剑北原前辈这般功力,竟不能相抗,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当下他也不敢再等,匆忙自房间轻轻溜了出来,可如今身在楼宇之中,四下里不见外物,也难以分辨究竟所在何地,他惦念着暖阁中孟雪晴尚处昏迷,回想起那迷香甚是猛烈,连自己此前一时不慎,都险些动了不堪之念,若是被旁人入了暖阁,只怕孟雪晴反倒有了损伤,当下更是不敢耽搁,连忙便回了自己房间。

    此刻暖阁之中香气渐渐驱散,屋中四壁流金,甚是华贵,可四下里却安静得不似人间,墨止返回床榻前,却见孟雪晴双目紧闭,竟仍未醒来,墨止心中起急,自顾自地说道:“这稀奇古怪的功夫也不知该当何解,若是雪晴妹子难以醒转,可该如何是好?”

    他正说话之间,孟雪晴双目陡然一睁,墨止吓了一跳,连忙望去,却见孟雪晴双眸虽开,却已是空洞无神,浑浊不明,口中嘟嘟囔囔,不知言说着什么,但显然神识亦是不曾恢复,少女缓缓地坐起身子,脖颈仿佛极是僵硬,转过头来,朝着墨止笑了一下。

    “我的妈呀,你这乐得还不如哭呢.......”

    墨止心中暗暗说道,可正是此刻,房门处却缓缓传来一声低沉哨呼,墨止正不明就里,忽然只觉脸上一阵生疼,只听得“啪”地一声,眼前金星四起,竟是孟雪晴一掌扇在了墨止面颊之上。

    “雪晴妹子你做什么!”

    只见孟雪晴似是得了什么号令一般,腾身飞起,朝着墨止前胸交错夹杂,便连施四掌,她自幼所学皆是寒叶谷独门精妙之术,此刻虽神魂遭人钳制,但功夫却是毫不走样,反而少了情感限制,更为凌厉狠毒,墨止连闪四掌,已然瞧出寒叶谷

    功夫确然是卓然非凡,孟雪晴所施掌法,名之为“寒涧折梅手”,乃是孟家祖上所创的精妙功夫,其中暗含十二路掌法、十二路指法,十二路擒拿,施展起来,杂糅并蓄,身如飞鸿,绝难抵挡。

    墨止身法后仰开去,但孟雪晴身法轻灵快捷,瞬息之间再到眼前,双掌一错,横推前胸,墨止忙使一招“重山式”护在身前,可寒叶谷功夫好似北境朔风,缥缈无定,孟雪晴双掌尚且未至,脚下忽然一抬,力从地起,反将墨止守势化解开来,旋即双掌齐灌,墨止一个不慎,便被打得倒退开去。

    “好家伙,小妮子功夫这么强,反倒是我一直以来小瞧你了。”

    墨止心中所思未果,孟雪晴攻势再到,这一番素手挥拳,左手浮在耳侧,右拳直打胁下,墨止这一次再不敢托大,反手倒拂,三根手指掠在孟雪晴腕间经络之上,这一式便是他在洞中石刻所学的一式擒拿手法,名叫“三弦齐拨”,若是换做旁人,这三指一齐发力,腕间登时绵软酸麻,可此刻孟雪晴恍若提线木偶,即便偶感不适,却也并无丝毫停顿,右拳直勾勾地再度重轰墨止胁下,旋即左手化刀,力劈墨止肩头。

    “好家伙!”

    墨止胁下剧痛,更是不敢硬撼这一记手刀,然而电光火石之间,手刀已然力劈而至,墨止情急智生,脚下猛然发劲,身躯借着孟雪晴下劈力道陡然倒悬,这一番变化,便是饮中十三剑之中一招“倒悬乾坤”的招数,这一招当初墨止始终参透不得,但此刻情急之下,反而立生急智,仓促变招,剑指一抬,此刻他人呈倒悬之势,剑指虽是下劈,但实则却是上挑之势,孟雪晴手刀落空,身子尚来不及抬起,墨止剑指已到,正恰巧点在任脉水分穴之上。

    孟雪晴似是吃痛,双眉微蹙,可屋外又是一声低沉呼喝,孟雪晴脸色上却是再无半分情绪展露,仿佛又化作无言无声的杀戮机器,只不过略退几步,旋即再度挺身而上。

    墨止一脸无奈,可却早已心如明镜,他暗忖道:“门外有人,便是那人借着口哨之声,操纵着雪晴妹子!”

    当下他撤身后退半步,施展起“斗转归尘”步法之妙,稳居“天枢”方位,孟雪晴此刻只知进攻,再无半分机巧可言,当下几步上前,便继续追击,然而这一套步法却是机灵鬼怪,星辰斗转,顷刻间墨止便周游身侧,连转了几个大圈,任孟雪晴双掌巡游相击,却再击不中墨止半分身躯。

    墨止左行数步,避过两掌一腿,恰逢孟雪晴回招聚气,墨止狡黠一笑,说道:“雪晴妹子,对不住啦!”

    忽而步下一动,反站定“摇光”星位,前探半步,剑指一点,正中巨骨穴上,这一处穴位乃是上身大穴,一旦点中,即便是失了神智,听凭摆布之人,也少不得委顿在地,果然孟雪晴身子顿然而止,顷刻间倒在地上。

    墨止来不及上前照料,他连战连退,早已欺近门前,此刻翻身一脚蹬出,力道之大,竟将这扇木门整个踹了下来,一片木屑横飞之下,果然正是洪千秋端立门前。

    墨止见之大怒,也不多说,闪身上前,便是一拳打向其面门,可洪千秋身子稍稍一转,便已然避开,墨止一拳空打,身子半边腾

    空,破绽洞开,洪千秋冷冷一笑,单膝猛然上抬,正中墨止中腹之处。

    “妈的!”

    墨止霎时间失去平衡,摔出老远方才停止,洪千秋不过稍施身手,已是远在墨止之上,此刻脸色上仍无半分恼怒,仍是满脸笑意,淡淡说道:“墨少侠如此气恼,可是蔽庄招待不周?”

    墨止忍着疼痛,艰难站起身子,却见孟雪晴也不知何时,竟摆脱了穴位钳制,也走出暖阁,站在洪千秋身侧,两人一般表情,皆是木讷微笑,却见孟雪晴边笑边道:“墨大哥,暖阁之中这般舒适,为何要来到屋外呢?快快随我回去吧。”

    墨止摇了摇头,他自然知晓此刻孟雪晴意识早不是自己做主,不过是一个傀儡而已,自然也就不多加回应,眼眸只是定定地瞧着洪千秋,口中说道:“你们究竟要做什么?操纵人心的功夫并非正道所练,你们究竟是谁!”

    洪千秋摇了摇头,说道:“我家主人说了,天下就是因为稀奇古怪的想法太多,才闹得这般混乱不堪,若是大家所思如一,岂不省心省力?介时又何须再分什么正道魔道?”

    墨止眼眸斜睨,冷笑一声,说道:“所以你们想出的办法,便是练就这古怪的邪门功夫,将所有人化作木偶,就算人心统一了不成?”

    洪千秋抬起手指,指了指自己头颅,面容上虽仍是一副无神笑意,可话语之间,却恍惚多了几分他人语气,好似身体之中的魂灵,与这具躯体并非一致:“这个躯体,叫做洪千秋,他在江湖上,原本外号‘千里黄沙’,乃是多年纵横河洛的江洋大盗,手中人命无算,烧杀掳掠,连官府官兵为了抓捕此人,都折了许多好手,但此刻,不也成了彬彬有礼的好管家?”

    墨止看着眼前之人,或许他早已算不得是人了,而是一具尚未死去的躯体,一个木偶,这般诡异的感觉霎时间好似一只冰冷的手,抚摸着自己的灵魂,他不由得浑身汗毛倒立。

    洪千秋步步向前,僵直的视线一点点和墨止四目相对,只见他双眼之中一片混沌,此刻又好似旋涡般缓缓转动,墨止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几乎再度倒地昏厥,想来洪千秋竟是又在施展那等扰人心神的功夫,可忽而百会穴中,无厌诀功力仍是不触而自生,一股清凉缓缓降临,墨止霎时间神台澄明,兔起鹘落之间,身躯如箭一般来到身前,在巨骨穴上一拿,洪千秋毕竟是寻常之躯,一触之下,果然身躯委顿在地,墨止抬脚一踏,正正踩在他喉间哑穴之上。

    “你可闭会嘴吧。”

    而此刻,孟雪晴竟是再度走上前来,原本明眸皓齿的清秀面庞,此刻却僵硬呆滞得有几分恐怖,秀口微张,话语却是另一番冰冷姿态:“为何你却不惧这招‘化魂大法’,墨大侠身上的精彩之处,还真是多不胜数啊......”

    孟雪晴伸手一挥,空中倏忽间又是两道身影落在身前,这二人身法之快,则更是迅捷,只见一人招手兜在墨止脚腕,此人膂力磅礴,只一臂抬升,墨止已是被掀飞半空,另一人挺身飞跃,朝着墨止百会穴上轻轻一抵,百会穴于人体,乃是重中之重,此人功力又是极深,不过轻触之下,墨止登时便双眼一黑,昏厥过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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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卧山巅,临风把酒,且看我挥剑破阵。破阵录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破阵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破阵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