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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田共羽     破阵录txt下载     破阵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九章 地牢

    墨止忽然一阵头痛欲裂,猛然间醒转过来,却见四下里森然萧索,阴沉难见天日,竟是个地牢般的所在,此地不知所处何方,但四下里阴森漆黑,几如黑夜,好在他早些时日在忏过峰山洞中,早习惯了于黑暗中得见四方的本领,此刻适应时间比之常人更是迅速,不过片刻之息,他便已眼见四周如常。

    墨止此刻双臂被束缚背后,浑身捆绑若茧一般,原来洪千秋等人连运化魂大法,更取神魂锁烟香试探,即便是剑北原这等高绝身手之人,竟都难以抵抗,失去意识,化作傀儡一般,然而墨止竟似是不受影响,故而不敢怠慢,便取来金丝钢线交替编织的绳索,结了个“缚龙结”的手法,莫说是此刻墨止功力受损,即便是真的绝顶高手降临,若无洪千秋等人循法破解,也必定是求脱反固,更是难得自由。

    果然,墨止连连挣脱几下,却觉得绳索之上冷冰冰、滑溜溜,但紧缚之势却是愈来愈收,即便自己连忙停了动作,这绳索仍是再度一紧,这一下双臂被勒得生疼,也不敢再有丝毫额外动作。

    “可恶......这是个什么鬼东西......”

    墨止恨恨念叨着,但忽然角落里却响起一人低声叹息。

    “小兄弟,这等绳索结扣非得按照他们解法,方可破解,你此刻越是发力,只是适得其反。”

    墨止一惊,他自问夜中目视,已十分熟稔,但却也不曾得见,这黑黢黢的地牢角落中,竟还有一人蛰伏于此,此地昏暗静谧,但这人呼吸之间竟全无声响,不由得令人心惊,但好在这人话语之间似是并无歹意,墨止便也试探着问道:“阁下......也是被他们囚禁于此的?”

    黑暗中的男子似是挪动了一下身躯,传来声声铁链声响,想来此人的威胁,比之墨止仍更甚之,随着他身躯一动,墨止这才看清此人轮廓,原来这人虽囚于地牢,但身量却极是魁梧高大,依稀仍可见到此人衣着也并非囚衣,反而黑暗中隐隐透出一丝宝蓝色的弱光,墨止心中暗道:“都是关在这里,这家伙条件也比我好上太多了吧......”

    黑暗中的男子缓缓说道:“小兄弟,你又是因何来到此处?”

    墨止长叹一声,说道:“哪里是什么来到此处,分明就是被拐骗过来的。”

    当下,便将洪千秋如何相请,如何施用那奇怪功夫将自己擒到此处,一路之上所见之怪,一一言说,黑暗中的男子听罢,似是好奇,反而问道:“既然如此,小兄弟你竟不受那化魂大法的钳制?这可奇了。”

    墨止苦笑一声,说道:“我不受其所制,又有何用?我看那个剑北原前辈和雪晴妹子此刻都变成了他们麾下傀儡,这才是要命之处。”

    他话语方毕,却听得黑暗中锁链刷拉拉地一阵摆动,想来是黑暗中的男子忽然大有所动,果然不过片刻之间,自黑暗中竟冲出一人,墨止乍见此人冲出,却也不乱,只因眼前男子虽囚居此地,却衣着端谨,面容朗逸,宽面重颐,有若银盆,看着甚是和气,此人满脸焦急,立时问道:“

    你是说,剑叔和雪晴师妹也到了此处?”

    墨止上下打量了此人一眼,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莫非就是寒叶谷的宗正卿?”

    那男子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正是在下,他们为何会来到此处?”

    墨止心中暗想:“问这么多做什么,我还以为剑宗第二的宗正卿有几分能耐,没想到真的被人关在此处,你得第二,我还觉得高攀了。”

    可他心中虽如此暗想,表面上却不可显露,便也将自己如何与孟雪晴、剑北原相遇相识一一诉说,宗正卿闻听之后,自言自语道:“这是为何,我已送出书信,叫他们千万不可贸然前来,莫非信鸽未能送回谷中?若是如此,这事情可就复杂了......”

    墨止问道:“信鸽的事暂且放放,此地究竟是什么地方?这些人练的邪门功夫都是什么路数?”

    他此刻身居地牢,心中焦急无比,话语间也便再无什么礼数,好在宗正卿为人正直憨厚,一时之间也不以为忤,缓缓说道:“这里名叫‘暗云庄’,我也是来到此处方才得知还有这么个去处,此地庄主名字叫做鱼向晚,那扰乱人心的功夫,叫做化魂大法,此前我只问听过,西域魔道所著的《无厌诀》中曾有此般操控人心的法门,但多年来并无人练就,如今这暗云庄中,却惊现此法,只怕与魔道重临中土,大有关系。”

    “无厌诀......”墨止听到这三个字,仍是心中一动,暗自揣测道:“我曾习得无厌诀总纲心法,但却也并不曾闻听这般邪门武功,想来是总纲之后所载之物,但无厌诀总纲统领全篇,乃是冲要之关键,或许这后面搅弄人心的伎俩反而受总纲心法所制,或也不错。”

    他向来心思机灵巧变,这一番思索之下,竟被他猜对了七八成,但宗正卿却话语不停,仍继续说道:“从来受到化功大法蛊惑之人,初时神识全无,若是不得外物唤醒,不多时便要化作施法之人手中傀儡,一身武学尽皆成了他人手中刀兵,还有那神魂锁烟香,更是激发人心......”

    他话语猛然顿止,双眼死死地盯住墨止脸庞,再开口时,话语之中竟多了几分威逼之意:“你方才说过,他们将你与孟师妹放置在了一处暖阁之中,可有此事。”

    墨止此刻心思仍在回忆无厌诀总纲心法妙诣,自然无暇他顾,只是随口答道:“正是如此。”

    宗正卿进而问道:“那你醒转之后,可有心浮气躁,欲念升腾之意?”

    墨止此前在暖阁中,的确受了神魂锁烟香之惑,顷刻间心旌动荡,几乎做出错事,但好在无厌诀功法忽然自行触发,才令他恢复神识,但饶是如此,这于他而言,仍甚是尴尬难堪,对于孟雪晴更是谈及便心中愧仄,此刻宗正卿乃是寒叶谷门下大师兄,此刻喝问出口,必定是心有所疑,墨止被他猛然间问得心中一阵羞愧,一时之间竟支吾着没能回答上来。

    宗正卿多年江湖老手,见墨止血气方刚,想来必定难以抵受住那迷香诱惑,或许与自家师妹已做出错事来,再看

    墨止竟支支吾吾说不出话,面色之间显出愧疚羞赧,心中更是打定猜想,他从来视这位小师妹便和自家亲妹子是一般相待,如何得见自家妹子受了侮辱,当即脸色一沉,话语间也带出几分肃杀:“好小子,你不说话,想来是心魔难以自抑,做出了出格之事!”

    墨止闻言,连忙大叫道:“你放屁!老子行的端做得正,我和雪晴妹子清清白白,你身为她大师兄,怎好说出这般污糟话语!”

    宗正卿冷冷说道:“那神魂锁烟香除却移魂弄魄之外,还有一点,便是有极强的催情之效,你与她既然同处暖阁,又如何抵受得过?”

    墨止冷哼一声,说道:“这等东西,驱使小人,却难驱使君子,你们抵受不住,可别说我也不行,我早说了,我与雪晴妹子清清白白,即便是堕了十八层地狱,要我做出这等难堪之事,也是给我墨家蒙羞。”

    宗正卿见他言语凿凿,甚是恳切,丝毫不像诳语,也不禁暗自疑惑:“这小子既不受化魂大法蛊惑,也不受神魂锁烟香束缚,是如何办到?”

    墨止长叹一声,说道:“我所说的句句属实,你爱信不信,你自己都给人掳到此处了,想必也没有多大能耐,不如一起想想如何走脱方是上策。”

    宗正卿却是笑道:“想要走脱,原也不难。”

    墨止听罢,哼了一声,心中想道:“说大话放响屁,有这能耐你还被抓啦干什么,到这里出游踏青吗?”

    可他心中正这般暗地嘲笑,忽然间却听得黑暗中“咔哒”几声脆响,不多时,却见宗正卿居然衣冠楚楚地自其中走了出来,双手一扬,满脸得色。

    “我若是要走,随时可走,只不过我是自愿囚居此地的。”

    墨止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却见此人眸中精光吞吐,神采摄人,衣袂翩翩,甚有风度,不由得心中暗暗想起沈沐川那一身邋遢的粗布打扮,想来以这两人的功夫,天下若要有人想要困住,着实不易,但他屈身在此,必有其因,当下也并不多言,静待他说出所求。

    宗正卿说道:“你既然是御玄宗门下弟子,与我寒叶谷也算得上同气连枝,告知与你原也无妨,我于此前收到师门飞鸽传书,得知门中遭遇敌袭,便一路北上来到此地,正巧遇到一伙黑衣人,争斗之下,先头几人敌不过我,我潜身其后,便发现了这暗云庄之所在,但当时,我却并不知晓这鱼向晚究竟要做出什么事情,探查日久,便被他们识破,可争斗之中,我却发现这庄子看着不大,却着实高手如云。”

    墨止说道:“你当年时天下会武剑宗第二,这世上能将你擒下的高手,只怕一只手也数得过来吧......”

    宗正卿叹了一口气,说道:“当年天下会武共得七魁,其中拳魁胡开山,掌魁谢玄晖,腿魁凌万道,飞魁司马踏虚竟都甘愿在庄中为奴为仆,此三人修行至今,功力着实突飞猛进,如今看来只怕是都受了这化魂大法的驱使,成了提线木偶。”

    墨止心中一惊,连忙问道:“那剑魁呢?剑魁沈沐川呢?”

第一百二十章 反制

    宗正卿躺回阴影之中,横在草榻之上,反翘起二郎腿,一双眼睛虽处黑暗之中,却一刻不停地望着眼前少年,于他而言,这少年来历实是古怪至极,他自身入暗云庄以来,所见神魂皆丧的江湖高手已有不少,但即便是他自身,当初全神戒备,都不免险些被这化魂大法所控,而眼前少年竟能顷刻间自行解除控制,单是这一点,只怕已压过江湖之上九成高手。

    他闻听墨止发问焦急,心中一时好奇,反而慢吞吞地说道:“你这小兄弟,问这么多要做什么,剑魁沈沐川已消失于江湖多年,你问了也是白问。”

    墨止听他话语中暗含戏谑之意,自然也明了他有相试之心,只是嘿嘿一笑,侃侃说道:“我曾闻听,当初天下会武,汇聚天下武者英才,最终决出七大魁首,而这剑宗之魁,便是沈沐川,这才有意发问,你既然说了,那拳、掌、腿、轻功四大魁首皆被人夺了心智,化为傀儡,而你这剑宗第二既然也被人擒下,我料想着暗云庄只怕天下再无人可敌,只有沈沐川或许才争得出一线生机。”

    宗正卿听罢,不由得笑出了声音,他话语陈厚,好似一个宽厚温和的兄长一般,即便是在这幽暗地牢之中,听来也甚是踏实安稳,不觉有丝毫波动:“没想到,你年纪虽小,所听所闻却这般丰厚,连当年天下会武之事,都了然于胸,你既然这般机灵,我也不骗你,以沈兄的功夫,自然不会被人擒来,即便捉到这里,凭他心智之坚,也必不会受这化魂大法所蛊惑。”

    墨止听罢,嘿嘿一笑,意甚自得,他从来便将沈沐川、孙青岩、雍少余等人视作师尊长者,从来自家师长受人夸耀,做徒弟自然也脸上有光,但这几人之中,沈沐川脾气与自己最是投契相近,早些年间便是好似故友一般,此刻听来,便更是开怀,一时之间却也好似忘了二人如今身陷囹圄,竟不由得笑出了声。

    宗正卿见他笑容灿烂,心思稍稍一动,似是想到了什么,但转瞬之间便已转换如常,反而长叹一声,说道:“只是可惜,我虽不曾受化魂大法控制,却也一时之间对这邪门功夫无法可解,而那神魂锁烟香侵染之下,浑身筋骨绵软,内功此刻也使练不出半分,你我在此,可真是一对儿倒霉。”

    只是他这话方才说出口来,却听得门口传来一阵隆隆响动,继而便是链条枢纽开启之音,想来是门外有人正扭动机阔,将这沉重地牢大门缓缓打开。

    只不过片刻功夫,地牢师门轰隆隆地自地面抬升起来,洪千秋从门外缓缓地走了进来,此人功力之高,自也远胜墨止,然而此人躯壳之内好似早已再无自身意识,行止皆由旁人左右,只见此人缓缓走到宗正卿面前,略略拱手,笑道:“宗大侠,我家主人是实心相邀,若你愿与我暗云庄共同进退,你即刻便可重获自由之身,至于神魂锁烟香之毒,也可尽解,一身功力恢复往昔之威,大侠可有意愿?”

    而宗正卿横在榻上,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自顾自地翻到里侧,再不言语。

    洪千秋见了,却也不

    怒,依旧缓缓说道:“阁下即便不愿,待得日后天下思绪归一,到那时,宗大侠又如何独善其身呢?”

    宗正卿冷笑一声,道:“你们那化魂大法的功夫,只得困锁那些心志不坚,思无凝定之人,若要说教天下人与你们苟且同盟,只怕是痴人说梦。”

    洪千秋脸上笑颜依旧,甚是和气,谁能料到,此人之前竟是杀人越货、横行不法的江洋盗匪:“化魂大法自然精妙无伦,我家主人此刻也不过学了其中三成左右,但已然汇聚了众多豪杰,宗大侠若是不信,我且先将这少年划归我家主人门下,宗大侠便应可知,这般统一了思绪,天下才可大定其道。”

    说罢,洪千秋翻身一把掐住墨止脖颈,正要发力,墨止连忙喊道:“醒着呢醒着呢,轻点捏我。”

    洪千秋似是颇见讶意,好似也自疑惑这少年每每醒转的时间皆比自己所料更早,但他却也不作回应,双眼与墨止四目相对,口中啧啧念道:“不见可欲,使心不乱。外制其体,内慑其魂。既夺其魄,无知无欲。化心若虚,则无不治。”

    随着他口中颂念咒言,其眼眸之中便浑浊恍若泥潭一般,墨止乍见之下,神魂为之一荡,只觉周身筋骨酥软,倦意浓浓,一时之间便再要睡去,宗正卿见墨止眼中显出疲倦,连忙呼喝道:“小兄弟,切切不可视其双目,还需坚定道心!”

    可忽而墨止却狡黠一笑,口中低声念诵:“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定。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墨止口中暗暗念动咒文,双眼之中隐隐透光,不仅仅是自身心智澄明,更是将洪千秋眼眸中浑浊倦意反制手下,洪千秋一时不察,双眸间一阵剧颤,好似斜雨难淋宝刹,微风难透大墙,登时摄人心魄的功夫竟反遭钳制,连退数步,颓然坐倒在地,双眼再无光彩,好似断线木偶一般,再无半分动静。

    宗正卿一见,不由得心中又惊又喜,连忙问道:“小兄弟你这是什么功夫,竟能将这化魂大法反向制住!”

    墨止哈哈一笑,只是说道:“还有绝活,你且看来。”

    宗正卿此刻见墨止虽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但这乍一出手,已是大感惊讶,他虽心智坚韧,可自保不受化魂大法所限,但也仅此而已,得个苦守之势,可墨止骤然间反守为攻,径直将化魂大法反制,这却是他意外之喜。

    却见墨止清了清嗓子,沉声喝道:“起来!”

    原本坐倒在地的洪千秋,竟然似是得了号令,反而抖动一下,站起了身子,只不过此番他受墨止所控,却不及此前那般言笑晏晏,行止之间甚是僵硬,想来是墨止功夫尚不纯熟之故,但无论如何,洪千秋仍是受了墨止号令,站起了身子,笔杆条直,好似卫兵一般。

    墨止低声道:“过来,解开绳索!”

    洪千秋晃了几下身子,也不见如何违拗,径自转过身来,将墨止背后那缚龙绳结解开了去,墨止双臂得了自由,一阵舒爽,笑道:“去旁边跪着去。”洪千

    秋听罢,竟真的走到一旁,双膝一屈,就此跪倒一旁,不再动弹。

    宗正卿自角落里走了出来,此刻心中惊喜交加,连忙问道:“这可神了,小兄弟你可练过这门功法?”

    墨止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说道:“你若是信我,便不要多问。”

    原来那无厌诀总纲功夫之中,除却行气运功的法门之外,仍有许多咒文,附录其后,墨止当初虽得见其文,却始终不明其法,但他心思灵敏,不过如何,一并记了下来,方才所念诵的,便是无厌诀中一段《灵台清心咒》,专门克制天下扰乱人心的功夫所在,而这化魂大法便是无厌诀残篇之中记载的惑人心神的法门,而那当初创立无厌诀的前辈高人,自然不愿让修习这门功法的后来门生,反受自家功法所限,便在总纲之中著明了破解之法,此刻洪千秋神识虽早化为腐朽,但如今却被墨止一时反制,成了自家傀儡。

    宗正卿点了点头,从来江湖之中,师门消息不可太过询问,他见墨止神色坚定,便也不再多问,只是说道:“小兄弟你既然有此功夫,我们便可将此地所关押的一众高手,尽皆拯救出来。”

    墨止望了望眼前洪千秋,此人如今双眼空洞,再无半分神采,已是一具行尸走肉,若是要孟雪晴等人日后也变作如此,可就太过不幸,当下便也点了点头,只不过二人正要策划如何行进,却听得门外再度传来一声轻快话音。

    “两位说得倒是轻巧,我暗云庄,可是二位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想救谁便救谁的所在么!”

    两个人朝门口望去,只见火把之间,闪着阵阵橙黄色的微光,一道袅袅身躯,竟缓缓地从地牢门前走了过来,二人一见,心中各自一凉,原来此刻走进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孟雪晴。

    “小师妹!”

    宗正卿见孟雪晴此刻受人控制更显深重,不由得心中焦急,两步便走上前去,可孟雪晴如今神魄为他人所夺,双眼间闪过一道戾色,手中白光一闪,竟是拂雪剑已横在掌中,此前夜间挥舞,已瞧出神锋锐利,但在这逼仄地牢之中,拂雪剑一出,登时满堂生辉,盈盈白光,映照得四下里如霜似雪,却见她宝剑横抬,所斩的却并非是宗正卿,反而朝着自己白玉一般的脖颈抹了过去。

    墨止大叫一声,随手抄起一块石子,弹射而出,然而他此刻毕竟身负重伤,浑身气劲不存,这一击去得虽快,却力道空乏,兼之拂雪剑乃是天下神兵,任一块寻常石子如何撼动,只听得风中乍响,石子后发先至,但敲在剑身之上,竟毫无波澜,反而自身碎裂化作齑粉。

    孟雪晴横剑抵在咽喉,剑锋锐利,一道鲜红色血丝已横在白玉般的肌肤上,宗正卿即便功法高绝,此刻也不敢再进一步,只是面容怒色隐而不发,沉声喝问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孟雪晴冷冷一笑,虽仍是少女面容,但这般神态,却与男子极是相似,只见她开口便道:“我所求的,便是要你们与我庄内高手赌个高下!赌注嘛,便是这少女性命,如何?”

第一百二十一章 暗庄

    孟雪晴领着两人,从地牢中缓缓走出,墨止此前被关押到此时,意识含混,并不知晓此地布局,此刻乍一走出,却见这里竟好似深井一般,入地约有数十丈,四下里圆拱墙壁,密密麻麻地竟似还有无数个相同样式的地牢,而自己所处的,却也并非是最深的一个,想来此地地下仍有其他牢房,关押着不知何人。

    而此刻孟雪晴神识为他人所夺,行走间虽并无窒碍,但却也看得出甚是僵硬,往日玲珑窈窕之姿再无半分,墨止心中知晓,似是这般夺人心魄神识的功夫,若是时间日久,便越是难以醒转,似是洪千秋那般受人钳制之日深远持久,即便是墨止运作灵台清心咒,也再不可恢复神识,彼时便已化作了一具无神躯壳。

    他生怕有朝一日孟雪晴也再难唤醒,便紧走两步,赶在孟雪晴身前,果然此刻孟雪晴双目呆滞空洞,全无半分神采,墨止正待搭住她双肩,可双手方才伸出,孟雪晴立时便将拂雪剑横在脖颈之间,动作干净利落,无比迅捷,口中喃喃声道:“墨少侠,请遵约定,若是动了别的心思,即便是寒叶谷千金之躯,我也并不在乎。”

    墨止挤眉弄眼地笑了笑,朗声说道:“误会啦,误会啦,乌漆嘛黑的看错了道路。”

    宗正卿瞧着墨止,不由得苦笑了一声,心中暗暗说道:“这一脸胡搅蛮缠的样子,倒是和沈沐川有几分相似......”

    几个人沿着石梯,拾级而上,沿路上大多牢房或是空空如也,或是只存骸骨,原来偌大一间地牢,竟也不曾关押几人,墨止不禁低声说道:“看着唬人,却也抓不来几个人嘛......”

    而众人此刻已行至地牢出口处,光亮一至,眼前大白,墨止双眼一时被日光晃得挣不开,可却忽然闻听耳畔传来一声悠然话语:“我这地牢,从不困锁无名之辈,只有墨少侠、宗大侠这般高士,方才可入内一览。”

    墨止与宗正卿冷笑一声,各自明白,哪里有什么入内一“览”,天底下又岂会有人原因以身犯险入这阴森幽暗的牢中观览?

    随着眼眸适应光亮,墨止这才见到眼前站立之人,却是个清俊儒雅的中年男子,但见此人面如冠玉,长须及胸,双眼端合圆润,生得一派翩翩公子做派,身上所着一件白色长袍,上绣墨竹,望之也甚是清贵。

    墨止见了他,即便他再是如何衣着光鲜,此刻也无半分好感,只是冷冷问道:“阁下就是暗云庄的庄主是吧,叫什么名字来着?什么鱼?”

    那人听得他话语间无礼,却也不恼,只是拱手称道:“在下鱼向晚,正是蔽庄庄主,二位来到舍下,招待不周,还望赎罪。”

    墨止说道:“招待不周是真的,赎罪就算了,你将雪晴妹子放归自幼,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好吧,否则我死了当鬼也回来找你晦气的!”

    宗正卿眼眸略略斜睨,皱了皱眉头,他见墨止

    年岁也不过十几岁,但话语之间似是总也念叨着生生死死之事,一时之间对墨止过往更是好奇,但此刻形势诡谲,他也无暇多问,只是微笑着说道:“鱼庄主客气了,此前有些误会,是在下唐突,今日既然暗云庄愿结善缘,我寒叶谷也愿与贵庄化解干戈,还望庄主将我家师妹身上化魂大法解除才是。”

    鱼向晚笑了笑,说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孟女侠既然是墨少侠心爱之人,二人金童玉女结庐而居,想必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在下怎会多有得罪?”

    他这一番话语尚未说完,宗正卿那要杀人的眼神已经从背后射了过来,墨止觉得身后一寒,回身咧嘴一笑,暗地里摆了摆手,做了个“这些我都能解释”的眼神,便继续朝着鱼向晚大声叫道:“你这么说就好,也剩下我们许多麻烦,那你此刻便请放雪晴妹子自由吧。”

    可鱼向晚却是依旧满面生光,笑意不减,说道:“墨少侠也忒着急了些,此前我们说好,在下敬仰二位武学造诣,还望二位可略施展一二身手,胜过我庄中几位老师傅,在下才好将孟姑娘身上束缚解除。”

    墨止闻听罢,呵呵一笑,说道:“你用那熏香,将人内力封锁住,此刻再扬言须得得胜方可,试问我们身无内力,与你庄里高手赌斗,岂不是自寻死路么?”

    鱼向晚点了点头,说道:“墨少侠所言甚是,在下也并非蛮不讲理的武痴,将二位请来,一则是仰慕当年剑宗第二高手的剑术风采,二则是敬佩墨少侠西北边关力战敌寇,保民平安的事由,故而今日虽不能恢复两位内功,但比试却是纯然只教武学招数,若我庄内师傅用了半分内力,便算我们输了,这却如何?”

    宗正卿负手而立,风华气度一时无两,只见他两步前踏,走到墨止身前,朗朗说道:“既然如此,还请鱼庄主指示我们该到何处比试?又该当是几局定胜负?”

    鱼向晚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许神色,不由得拍手笑道:“好好好,宗大侠快人快语,在下佩服,只不过此刻倒也不急,我家门下倒有三位老师傅,等待着与二位较量,想来二位皆是人中之龙,江湖翘楚,我门下却是个个垂老,二位须得全胜方可。”

    宗正卿哈哈一笑,说道:“这有何难,还请鱼庄主将三位师傅请出来,宗某今日倒要讨教一番。”

    可鱼向晚仍是摆了摆手,说道:“这个却不急,我们先到蔽庄中用过饭菜,再比试不迟。”

    宗正卿站定此地,虽不说话,却也再不挪动半分,眼神甚是坚定。

    鱼向晚思索片刻,便也苦笑一声,说道:“宗大侠爽快无比,在下自当尊奉,只是此地并无擂台所属,若是一个不慎,坠落深井有了损伤,可甚是不好。”

    说罢,他朝着庭院之中遥遥一指,说道:“还请两位移步庭院,在下已备下了比武擂台,三位老师傅也在那里相候。”

    众人转了几个弯,原本四下里幽暗阴森,寸草不生,但只不过数丈之遥,眼前霍然一亮,暗云庄那静谧华贵的所在再度映照眼前,此地方圆甚广,但路径却好似迷宫一般,左兜一个弯,右转三个弯,甚是诡秘,墨止此前在御玄宗之中,多少学过一些奇门遁甲之说,只行进不过数步,便已看明,暗云庄诸般配置,暗中与阴阳五行道法相合。

    再行不许久,眼前便见一座硕大庭院,院中高筑一座擂台,台上工工整整地站立着三道身影,最左面一人,生得满脸黑须,矮壮敦实,看着倒似个杀猪屠狗的商贩,但此人虽看似不起眼,但双臂肌肉虬结,孔武有力,虽臂短,但却好似两条蛟龙一般。

    而居中一人,则是个中年汉子,眼睑低垂,满脸丧气模样,头发稀疏散乱,手中横着一支龙头拂尘,身着灰衣,看着高高瘦瘦,一脸病态,但墨止曾见过柳无逢那般功夫,故而对这一脸病恹恹模样的人,更是不敢有丝毫轻慢。

    而最末一人,生得佝偻腰背,如同背负着一个硕大包裹一般,额上光亮光秃,戴着一支明晃晃的金箍,曲发卷须,竟是个西域番僧,而这人生得最是瘦小枯干,看着好似大漠之中一株脱干了水分的枯藤一般,但手中却持一杆亮金色降魔杵,这一杆大杵上镌西域经文,看着倒比这番僧身躯更是粗壮。

    墨止见这三人个个古怪样貌,但宗正卿见此三人,却着实惊诧至极,他缓缓说道:“鱼庄主门下还真是人才济济啊,连拳魁胡开山、百病道人和震天降魔杵紧那帛都给你请来了。”

    鱼向晚拱手笑着,态度甚是谦卑,说道:“宗大侠见多识广,这三位也是相逢有缘,在下带回庄中,平日里多有探讨,相交甚是投契。”

    墨止听罢,心中冷笑,眼前三人个个眼神虚空缥缈,显然个个皆是身不由己,鱼向晚所说什么相交投契,只怕皆是自作多情之语。

    宗正卿朗朗笑道:“我曾闻听这三位多年间在江湖中极少露面,却不想是入了暗云庄的门庭,胡开山兄弟当初天下会武之时便已得见,一手大伏魔拳法至今记忆尤深,百病道人却是所听不多,但当初据说也是御玄宗门下高足,后来如何脱了师门,这却不知了,而这位紧那帛师傅,则是西域一脉密宗宗师,所学所练,皆与我中原门派大相径庭,但这一手震天降魔杵的绝世造化,在下也是多有所耳闻。”

    他话语悠然铿锵,自然是他多年行走江湖所知所得经验所在,他此番一一言说,实则是为了说给墨止所听,二人既然约定共同抗敌,便务须做到知己知彼。

    宗正卿说罢,便叫道:“不知哪一位师傅先行赐教?”

    鱼向晚此刻却忽然发声,微笑言道:“宗大侠,这场比试,倒还有一个条件,在下方才忘了说,那便是宗大侠您,只可上场一次,余下两斗,皆要以墨少侠出战,方可算数。”

第一百二十二章 飞剑

    宗正卿缓步走上擂台,虽不过数步之遥,但于他而言,却是恍若隔世,自从他上一次在擂台之上与人争胜比武,至今已过了十数年之久。

    当年正魔战定,江湖三大宗门日渐鼎盛,天下会武所求,便是为着正道武林积蓄人才,抵御魔道再起之难,每每回想起当初百脉峰上,群雄毕至,英华风貌,心中便似饮琼浆,喜不自胜,只不过当初浩荡江湖之中,也不过角逐出了七位年轻人,而当初的自己,虽自负剑法高超,却始终逊了半筹,想到曾经那个白衣烈烈的青年剑客,宗正卿虽败于其手,但却始终心存敬仰,当初酣战三日夜,个中一招一式,皆在脑海之中镌刻而成,他轻轻地笑了一声,回过神来之时,已站上了擂台。

    “胡兄,多年不见了。”

    宗正卿抱拳笑道,而他面前站立着的,便是当初会武七魁之中,号位“拳魁”的胡开山。

    却见胡开山双眼一翻,笑道:“宗兄弟,多年不见,风采依旧,没想到今日你我又在擂台相逢!”

    宗正卿见他神采奕奕,眸闪精光,不由得心中一惊,说道:“胡兄......竟没有受他化魂大法控制?”

    胡开山朗声大笑,随即说道:“在下对鱼庄主所行之事,也极是认可,自然无需什么夺魄摄心的功夫控制,在下是自愿凛遵庄主之令。”

    墨止皱了皱眉,不由得朝着一旁的鱼向晚望了去,此人虽生得丰神如玉,仪表堂堂,但若论及豪奢手段、风度谈吐,只怕还胜不过张仙纵当初风华,却不知这等夺人心魄强令万众一心的缥缈所求竟还能得到胡开山这等高手追随。

    宗正卿叹了一声,道:“当初咱们几人把酒言欢,相谈彻夜,不曾想今日所思不同,再见便要分个高低,可如今在下必须救得师妹回返,还望胡兄拳下留情。”

    他话音未落,挺手一扬,长剑已亮在手中,此刻虽内功尽失,但金刃破空,仍是于空气中扫荡一圈涟漪,当年孟元秋单人独剑力战天劫老人,孟家剑法由此威震武林,而今日宗正卿再展雄风,一时之间,气度凌云,仍是教人眼前一亮。

    胡开山“嘿”地叫了一声,双眼之间却也闪出几分狂热期待之意,他双臂好似铜铁蛟龙一般,虬结紧实,双方虽已言明不动内功,但此人单说是外力之强,便已是天下难寻其敌,只见他双臂齐伸,一阵金光灼灼,原来此人两截护臂皆是金铜打造,挥舞空中更是嗡嗡风响,气势霸烈强绝。

    “宗兄弟,多年不见,今日你我再分个高下!”

    宗正卿气凝胸口,双眼先是微闭,继而忽然圆瞪,口中一声清啸,剑随声走,墨止只看见一道银光闪过,宗正卿已越过相距十几步的距离,剑尖挑向胡开山喉头,这一剑来势之快,即便是墨止曾见沈沐川用剑,但论及严峻迅捷,只怕也莫过于

    此,想来当初剑宗魁首之争被看作百年来剑道顶尖撼斗,果无虚言。

    却见着一柄长剑裹挟寒风,飒飒挑来,胡开山也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忙侧头急闪,单单只这一剑,便已看出十几年来宗正卿已下了苦功,至今日,已是今非昔比,这一剑虽得避开,但脖颈间寒意伴随着痛感一同袭来,原来剑锋锐利,竟将皮肤一同刺破。

    胡开山见了血气,竟不生却意,反而大笑着舞动双拳径直劈头打来,霎时间两团金光似是一只双头雄狮,嘶吼啸风,而宗正卿面色冷冽,回剑撤身,剑挑破空,二人缠斗身法之快,犹似银蟒战雄狮,两团灼灼金光,与一道银色光练上下翻飞争斗不休,时而双拳力轰,时而长剑飞指,饶是墨止曾屡次得见江湖之中顶尖高手互斗,但此刻见了二人相争,仍是如获至宝,看得神魂颠倒。

    胡开山当初在会武七魁之中,乃是最快夺魁的一人,因由便是他于拳宗之间,全无敌手,试问天下武者习拳者何等繁多,却竟无一人是其敌手,所仰赖的便是一手七十二路大伏魔拳法,这一套拳法原是澄音寺中绝学,后来胡开山少年时期亲上山门求教,做了十几年俗家弟子,凭借着过人资质,勤学不辍,终得拳法妙诣。

    而这一套拳法名为“大伏魔拳”,便是在于其拳法凌厉凶悍,暗蕴佛家金刚怒目、扫荡诛邪之决绝之心,全然不存度化劝诫之意,乃是面对妖邪无果无赦之心,故而挥舞起来,疾风乱舞,雄沉已极。

    而宗正卿所使练的孟家剑法,本是天下剑法之中,最为激进冷峻的一脉,极重进攻,当年孟元秋威震天下之时,曾有人赞道:“萧鸣空谷晚,玉山剑飞寒。”这两句所载的,便是赞扬孟元秋一生两大绝学,其一便是玉箫功夫,其二便是飞剑之能,此刻剑法横练,气劲暴寒,霎时间剑气挥洒,如同风雪降临。

    二人眨眼之间已过了七八十招,一时之间,难分高低,墨止看在眼中,不由得手中暗暗生汗,抬眼再望了望不远处的百病道人,和那个佝偻番僧,他心中知晓,若是人人皆是如此功力,自己是决然无法与之相抗,但他转念一想:“反正大家用不得内功,我所学的剑法,又未必就比谁差了,沐川叔你可保佑我......”

    他正自思索,忽然听得宗正卿一声闷哼,同时一阵憾天巨响传来,原来胡开山先是一拳正轰面门,旋即借着宗正卿回剑相格,另一拳重重击打在剑刃之上,他拳法沉重凌厉,即便是蔺空魂拳法之高,只怕也莫能与之相抗,宗正卿剑上吃力,一时之间几乎断折,他牙关紧闭,全力御下一拳,随即长剑倒抽,胡开山只觉眼前银光一闪,拳下压力尽失,再回过神来,只见眼前宗正卿与长剑竟不见了身影,周身只剩寒风彻彻,一道身影高跃头顶,宗正卿人在半空,双掌一齐轰下。

    “好兄弟,竟要与

    我比试一番力道不成!”

    胡开山虽已言明比试之中不动内劲,故而双拳相迎,亦不运丝毫内功,单凭着一身蛮力击打而去,他所练拳风乃是纯阳硬功,更是不惧这等力道相搏,霎时间拳掌相碰,果然宗正卿掌间并无沉重力道,胡开山大笑一声,双足踏地猛然将宗正卿整个人顶上半空。

    此刻宗正卿力道之拼,已全然落在下风,可饶是如此,他面容之上仍是大现笑意,胡开山心中一慌,原来宗正卿此刻手中竟无长剑,他似是忽然想到什么,不由得大声叫道:“不好!”

    可他话语未毕,余光处已闪过一道银色光芒,竟是那柄长剑绕着两人飞了一圈,此刻再度斩了回来,这一招便是孟家剑法的功夫,名之曰“衰草入云”,所用妙劲独步天下,便是要长剑脱手,似是秋风之中一颗零落衰草一般不为人所注意,暗暗遁入云中,而换做长剑,便是一道杀心大起的招式,胡开山当年在百脉峰上,曾见宗正卿这一招用出,已是凌厉万分,只不过当初宗正卿使练开来,徒具凌厉之威,却少了“衰草”之颓,反而显得刻意,故而被沈沐川避了去,今日再度看来,果然是力道与招意皆已臻至圆融境界。

    剑飞寰宇,不发一声,衰草入云,盈盈弱质。

    胡开山大叫不妙,待得他欲要撤手闪避,宗正卿却是早已将他双拳牢牢握在手中,他一时挣脱不得,双手一退一划,使了个擒拿手的功夫,化拳为掌,倒推上去,这一掌看似仓促,却实则沉稳,正是一招“托钵手”绝学,胡开山当年入澄音寺所学两门,其中大伏魔拳法天下闻名,其二便是这托钵手妙招,他变招甚速,宗正卿不敢与他正面较力,也只得撤手避其锋芒,可他手法虽撤,但身躯却是凌空倒卷,抬指便在剑身上轻轻一弹。

    他这一指,弹得虽轻,但力道却是诡秘精巧,只见那剑身微微颤抖,径自好似闪电一般倒垂疾驰而下,好似一柄开天霹雳。

    胡开山方才力灌全身,下坠已然极是迅猛,但身子尚未着地,半空中长剑再至,而这长剑速度比之自己更是迅捷太多,胡开山那粗粗壮壮的身躯猛地缩成一团,任由长剑紧贴着脊梁划过,霎时间衣衫破碎,背后剧痛,一股温热鲜血已是缓缓从伤口中流淌而出。

    长剑“铮”地一声倒插地面,胡开山虽中了剑招,但功夫之高,仍是天下罕见,竟不稍乱身法,只见他堪堪落地之时,双拳力压地面,浑身力道全然卸在擂台之上,顷刻间擂台抖动,碎石崩裂,若非这擂台结实,只怕单凭他这伴随着恼怒的一拳轰下,寻常擂台边已彻底被摧毁。

    胡开山背后一阵剧痛,但心知情势紧急,连忙站起身子,然而他身躯方才站定,一柄长剑早已指在胸口,宗正卿气息粗喘,显然应对得也并不轻松,但他调匀气息,仍是笑道:“胡兄承让。”

第一百二十三章 暗算

    胡开山双眼定定地望着胸前长剑,心中忽而一股酸涩划过,他与宗正卿当年虽在百脉峰相识,但彼时天下会武之争,虽名义上分作七宗内斗,但世人皆道,唯有剑宗一战算得上会武之巅,而拳掌之流,不过是些庸常之辈,胡开山当年一路劈波斩浪一般夺魁获胜,虽在拳宗之间占尽上风,却也并无更多称赞,反而剑宗一战,果不其然成了天下瞩目的焦点之战,这一折在他心中始终愤而不平,他今日仗拳出手,若说是与暗云庄所求相同,不如说是他为了当年会武所遭受的处处漠视,争一口气。

    然而此刻,长剑及胸,宗正卿若是有心相伤,只需再进寸许,长剑便即破开血肉,直捣心脉,胡开山愣了半晌,方才苦笑一声,叹道:“当年剑宗英才,果非虚言,老胡今日算是服啦!”

    宗正卿亦拱手一笑,二人当年虽未曾在会武之中赌斗胜负,但今日一战,也算足了平生之愿,胡开山多年武学宗匠,心中自觉不弱于人,然而真的落败之时,却也毫不扭捏,当即跃下擂台,大声叫道:“老胡技不如人,输了第一阵啦,鱼庄主,不好意思!”

    鱼向晚端坐一旁,只是浅浅一笑,说道:“从来擂台胜负,输赢各安天命,胡师傅方才战得漂亮,晚辈岂敢怪罪。”

    墨止望着台上宗正卿,此刻虽囚居此地,更不知这暗云庄底细如何,但眼前此人风度,便已压过江湖之中太多所谓名家,却见他衣袂挥洒,长剑耀目,倏忽间便已收回腰际,宗正卿立于高台,却也并不拱手,只是自顾自地笑道:“鱼庄主门下高手云集,另外两位都是江湖前辈,若是与我墨止小兄弟对敌,还是勿要忘记赌约,不可施用内劲。”

    鱼向晚笑道:“这是自然,我观宗大侠战得意犹未尽,可是还有心一战?只是怕方才大战乱了气息,再战有失公允。”

    宗正卿闻言,只是心中好笑,暗暗想道:“你若是真的照顾比试公允,又岂会安排一个孩子独自对战两位武学大家?可我若是再战一人,墨兄弟身上压力必定骤减。”

    他一念既定,这才朗声说道:“鱼庄主说得极是,在下多年剑不出鞘,今日骤然出手,反倒技痒得紧,若是还可与高人一战,那可真......哇!”

    他话语未完,忽然脸色神色大变,一张面庞顷刻间一片灰败,霎时间浑身剧颤,如遭重击,口中鲜血喷涌,从高台上倒垂而下。

    这一番剧变陡生,墨止下意识地飞身激射而出,一把将宗正卿接在怀中,却见此刻宗正卿脸色近乎枯槁,嘴角淌下汩汩血迹,墨止视线打量上下,宗正卿伤势虽沉,但正面却毫发无伤,待得墨止翻过身子,却见宗正卿背身处缓缓渗出六个极其细小的鲜血空洞,初时不过鲜红刺眼,但转瞬之间鲜血便已淌了出来。

    “你们暗箭伤人,好不要脸!”

    墨止一声怒吼,抬眼望去,却见那病鬼一般的老道士此刻一步三颤地走上擂台,缓缓开口,话语之间

    ,气力似断似存,不绝如缕,只见他走到正中,耷拉着一对三角眼睛,缓缓说道:“贫道闻听,宗大侠有心再斗,便也一时技痒,直接出手了,如今宗大侠可算是败了一阵......”

    墨止心中怒气已极,但他眼眸横睨一旁的鱼向晚,那人仍旧一脸笑意,既无心责问,也无意相询,墨止心中暗暗忖度:“这场比试本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既然如此,我就和你们看看谁更坏些......”

    他扬起头颅,说道:“宗大侠败便败了,可这背后的伤势,你们倒是管不管?”

    听得他认头,鱼向晚这才几步跑到近前,口中惊道:“宗大侠伤势竟这般沉重,百病真人,你下手也忒沉重!”

    而那台上的老道却是弯腰低语道:“老头子方才所发的‘六极透骨钉’并无毒素,宗大侠必无大碍,只不过这小玩意儿既称六极,便是自然循着人体气、脉、筋、肉、骨、精六极而去,随血游走,贴脉而行,此刻虽无大碍,但若是时间耽搁,即便是老夫,也无法可医了。”

    墨止急道:“既然如此,你还不立刻将暗器取出来!”

    鱼向晚这时忽然说道:“墨少侠,我方才说了,擂台一战,胜负各安天命,宗大侠这一败受伤,若要医治,还需你先胜了百病真人方可。”

    墨止心想着:“这群杂碎,见宗大侠武功高超,胜之不过,又怕他骤起相助,竟使出这般腌臜招数......”

    他心中怒则怒矣,但面色仍旧如常,此刻时间宝贵,急如星火,他缓缓站起,只在擂台边轻轻一扶,便跃上高台,鱼向晚见他身法轻盈,不知想到什么,但仍是皱了皱眉。

    墨止站在台上,望着眼前一脸病恹恹的道士,此人一身素袍黄冠,手横云帚,端得正是一副寻常老道模样,但方才出手狠辣,却是前所未见,而且墨止入门便是道家名宗,却从未听得师长提及曾有这样一位散修真人,故而心中更是了然,眼前此人殊非正道。

    百病道人见墨止脸色变幻莫测,他也并非是善猜之人,当即便扬了扬手中拂尘,口中低声道:“小子,快让贫道看看御玄宗的功夫。”

    墨止长剑在手,一声冷笑,道:“要见师门功夫,只怕你这假牛鼻子还不够格。”

    说罢,也不等百病道人多有回应,长剑前探,这头一剑先是朝着眉心点去,百病道人见了,冷笑道:“小娃娃就是嫩得很,似你这般剑招,又能刺中何人?”

    原来墨止这头一剑来得虽快,却平铺直叙,好似是莽汉一般突进而来,全然不留后手,连鱼向晚端坐台下也不禁摇了摇头,而百病道人更是连拂尘动也不动,只是脚下轻轻一点,身躯横摆,已然让过头一剑。

    可墨止手腕猛然一抖,原本笔直的长剑此刻竟如同银蛇一般蜷曲侧弯,剑尖竟又朝着百病道人胁下扫了去,老道人惊呼一声,他原本看墨止年岁轻小,料定必无太大能耐,再看这头一剑莽直无比

    ,更是托大,故而此刻长剑流转,竟让他一时不察,只听得“嗤”地一声,道袍竟被长剑划开一道口子。

    墨止心中暗叹,终究是功夫尚未臻纯熟,此番情境,若是让雍少余师傅用来,想必已将眼前牛鼻子胁下划开花来。

    “好小子,倒有身手!”

    百病道人惊后生怒,云帚倒卷,只见屡屡银丝随风四散,缥缈聚合,全无定数,墨止曾见三云道人手中施展拂尘功夫,但三云道人功法更偏刚猛,拂尘乃是至柔之物,却也用得好似短棒,而这百病道人看着病势缠绵,腕力虚浮无比,但这一柄拂尘在他手中却好似翻江倒海,银丝翻卷堵在眼前,墨止长剑斩去,却也不知这等拂尘是何等材质,竟不惧剑刃,反而锋刃及身,自生出一股绵柔力道,将长剑裹挟其中难以自拔。

    墨止一个立足不稳,腕上好似被人以莫大力道所夺,长剑一时之间险些脱手飞出,他连忙运劲紧握,但已然失了先手,拂尘丝绦招展,看似柔弱无物,却引得墨止身子不由自主地随着百病道人东倒西歪。

    “小子有些底子,可惜啦!”

    百病道人越是挥舞,双眼间神采便是愈发旺盛,此刻话语说来,竟也显得中气十足,而这拂尘上的力道,自然也更显凶悍,墨止一个脚下打滑,整个人竟被百病道人整个甩向半空,径直便要朝着台下摔了去。

    墨止人在半空,败势毕呈,忽然手腕一软,长剑亦不再挣扎,反而顺着拂尘力道一引,原本朝着台下挥舞的力道,被墨止趁势借力,在擂台边缘画了个半圆,墨止人若飞盘,竟又回到台上,可他此番却并不等百病道人说话,反而长剑左右拨引,长剑与银丝好似化作一体,漫天飞雪一般的云帚丝练此刻倒成了墨止避身所在,而这一刻墨止剑上力道早已化作似有若无的绵绵虚劲,这等功夫便是当初在玄岳峰竹林间,叶小鸾传授的“流云虚劲”。

    这流云虚劲原是御玄宗门下一道极难功夫,所运妙诣,便是剑若流云,柔而不弱,正是天下柔劲之最,饶是百病道人何等云帚功夫,所用的仍逃不出一个“柔”字诀,但在流云虚劲面前,便显得实如老叟戏顽童一般。

    墨止长剑不过几个翻转,便已将这漫天银丝尽皆化作己用,反而好似滔天怒浪般朝着百病道人反扑过去,任凭老道士手中握柄如何发力,却再难挪动半分攻势,他自然思索不透墨止如何反败为胜,但眼前银丝耀眼,而墨止一柄长剑却如绵里藏针,不知暗藏何地,预备着突起袭击。

    他多年与人对敌,自然心思明了,若是此刻仍不撤手,便只剩失败一途,当即枯手一缩,将这杆拂尘径直弃之不顾,反手暗扣六枚秘银针钉,正是方才暗中偷袭宗正卿所用的“六极透骨钉”,百病道人咧嘴一笑,多年来闯荡江湖,靠得便是这云帚功夫与暗器神通,如今云帚已破,一心希望皆在这暗器之上,他抬手一挥,六枚银钉顷刻间将拂尘银丝扯了个粉碎,径直朝着那少年打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反算

    六枚暗器,虽名为透骨钉,但皆铸造得甚是精妙细小,所求的也并非全为透骨伤敌,而是力求打入人体经络血肉之中,这等暗器极是阴险狠毒,百病道人生来一副阴刻心肠,故而所研究的暗器,也极是刁钻,六极透骨钉乃是由金、银、铜、铁、铅、锡所铸造,六般金属重量不同,入体之后,对应人体六极之处,便顺着人体血脉游走,各中要害,打在身上,任是何等身手高绝之士,若不得百病道人亲自医治,亦绝难复健。

    此刻百病道人云帚功夫被墨止流云虚劲骤然破尽,眼见兵刃之上竟落了下风,他年岁已过半百,自问手上功夫绝非寻常,但眼前一个小辈少年,竟能在这般年纪,领悟以柔克刚之妙用,已然大出寻常,若是放在往日,他自可发运内功,反夺拂尘,但此刻心中念着自己本就已经暗施毒手,失了身份,此刻若再以内里欺辱小辈,当真妄活数十载寒暑,故而心中一急,内劲含而不发,但手中暗器却是下意识地朝着眼前打了出去。

    可此刻拂尘银丝缭乱,已被墨止搅弄得有若云团,丝丝不绝,绵绵若存,六枚透骨钉发射其中,便似六道闪电打入山间云雾,竟无半分动静,反而听得墨止一声叱呼,拂尘彻底为之所夺,径直翻卷朝着自己堂堂压下。

    百病道人脸色此刻复归病态,内敛气息,任由拂尘银丝裹挟及身,他此刻自知失了先手之利,再多挣扎不过求安反危之举,情急之下,反生出计谋,故而坐定回气,端稳非常,眼前白茫茫一片纷乱张狂,却全似无物,这一番急智之下,反倒得了生机,只因流云虚劲乃是取自观云缥缈所得,云气无根无定,全在一心之间,以此化入武道之中,若敌手奋力抗衡,那便大中下怀,流云虚劲自可借力打力,绵绵而出,使练莫大威势,但如若敌手也心思沉静,反已不变应对,那流云虚劲之威便即大减。

    百病道人见眼前拂尘虽凌乱纷纷,却一时之间也再无寸进,想来是自己应对执法果有效用,心中不禁大喜,但忽而却感觉怀中一动,低头望去,却见一只手也不知何时竟掏到了自家怀里,上上下下地翻找着什么,百病道人一见墨止那满面笑意,登时已全然明了:“这臭小子,明面上借助着拂尘掩我视线,困我行动,但实则是要在我身上寻觅透骨钉解法!”

    百病道人见墨止古怪机灵,但心中却也并不慌乱,只因这六极透骨钉并非毒物侵染的暗器,精妙之处全在六枚暗器入体自行游走,并无解药之方,自己更不曾将解法带在身上,他心中不由得暗暗冷笑道:“小子机灵又能如何?任你翻找,也寻不得丝毫痕迹。”他心中得意至极,自然更不挣扎,反听凭墨止翻来翻去。

    可墨止左摸右摸,却不曾摸到什么药方纸笺之物,他瞥见百病道人满脸得色,心中霎时间便也瞬间明了,可他毕竟心思更快,反手便从百病道人袖间一抹,将他暗扣的六枚铁定全数捏了过来,他这一下出手迅捷大胜方才寻觅的速度,百病道人顷刻间只觉手中一轻,六枚透骨钉竟已全然消失,他这才

    如梦方醒:“这小子是要用我的暗器对付我!”

    大惊之下,百病道人这才浑身挣扎,然而此刻银丝缠绕得甚是紧实,若是不运内劲,顷刻间却是绝难挣脱,而墨止摸到六枚透骨钉,也不由得哈哈大笑,说道:“老牛鼻子,善恶有报,今日也教你尝尝自家暗器的味道!”

    说罢,墨止自腰间取出一个瓷瓶,从中倒出些许粉末撒在透骨钉上,反手径直将这六枚暗器狠狠拍在百病道人大腿之上,却见顷刻间六个细小血点便透过衣衫,显现出来,百病道人这一番惊甚于痛,慌乱之下反将拂尘撕扯了个粉碎四散,陡然挣脱出来。

    墨止连连后翻,闪在一旁,面色上仍是一片笑容,方才众人只得见漫天银丝招展,百病道人被裹挟其间自不可见,然而却连墨止一把将拂尘扬开后,便也跃如其间,故而银丝如茧,其间发生了什么,竟无人知晓,只是看着此刻拂尘化为寸碎,百病道人一脸危殆,似是步伐都有些踉跄,想来是胜负已有了分明。

    “臭小子,你方才在六极透骨钉上,做了什么手脚!”

    墨止将那瓷瓶晃了晃,笑道:“在这暗器上稍做了些改良,老前辈若是要解药,还需现将宗大侠身上的暗器取出方可。”

    宗正卿人在台下,听墨止说了几句,便已猜出情形,不由得心中喜道:“墨少侠心思机灵,他知道百病道人若是也中了同种暗器,必不肯为我医治,他便在暗器上喂下毒药,使其不得不听凭吩咐,这般临敌机变,确是罕见。”

    鱼向晚何等精明,此刻自然也看出了门道,他缓缓站起身子,说道:“百病真人莫要逞强,中了暗器便请下台医治,至于什么毒药,在下门中也不乏解毒名士,不需他人假手。”

    墨止听罢,笑了笑,说道:“鱼庄主这么说可就是托大了,任你什么解毒名士,能解我方才所下的毒,便算他们祖坟长出灵芝来了!”

    百病道人见腿上伤口此刻已汩汩冒出鲜血,自忖透骨钉铸造得极是精妙,寻常刺下去不过六个血孔,绝不至似此刻这般鲜血不断,然而闭目自察,伤口不痒不麻,也无半分不适,当下心绪不定,更是不知如何是好。

    墨止笑道:“老道士,这笔买卖你可不亏,此刻你与宗大侠皆中了暗器,你治一个也是治。治两个也是治,又有什么吝惜的了?何况此刻你中了我的毒药,若是六极被毒物侵入,啧啧,那我也无法可医啦。”

    百病道人心中既是恐慌,又是羞恼,只因自己行走江湖几十年间,只有旁人吃了自己的亏,跪拜来求,岂有今日这般反被一个少年制衡此地,但他毕竟城府老练,脸面算得什么东西?怎抵得上自己一条性命来得重要?

    “好,我可救宗正卿性命,但你却需立刻为我解毒!”

    墨止听罢,反而摆了摆手,说道:“没什么可商量的,你这局本就已经败了,再斗下去毒气入侵,你必死无疑,此刻我也不和你讨价还价,你先将宗正卿治好,我再为你解毒,否则小爷我还就不伺

    候了,一个宗正卿是死是活与我又有什么相干?”

    他话语间忽然变得满不在乎,反而就地一坐,甚是无赖,这原是江南小儿玩闹时常用的伎俩,看似漠不关心,偏以此诈得对方吐露底牌不可,但如今用来,却十分恰当,百病道人心中想道:“此人功夫并非寒叶谷一脉,又何必为了宗正卿与我多做纠缠?只怕若是不随他意,今日真的难逃此劫!”

    他心中打定主意,便也只得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便先助宗大侠疗伤。”

    墨止笑道:“这才对嘛。”

    只见百病道人一瘸一拐地走到台下,从袖间又取出六枚透骨钉,墨止惊道:“你要做什么?再扎下去人都要没了!”

    百病道人说道:“无知小子懂些什么,透骨钉既分六般金属所铸,自然互为克星,此刻再取六枚相互牵引,方才得出。”

    只见他寻着宗正卿脉络细细捋了去,忽而便在腕、肩、腰、背、腿、心口六处地方各点一针,宗正卿脸色骤然发红,浑身打颤,百病道人笑道:“这暗器取出之时,自然极是痛苦,每晚片刻,痛楚便再添几分,宗大侠受苦倒也不算太重。”

    墨止打眼望去,却见宗正卿这六处针眼上缓缓悉出一枚透骨钉,各自沾染鲜血,显然已在体内游走许久,百病道人一把将暗器收回,宗正卿忽然长出一口大气,浑身骤然舒畅百倍,整个人面色也好转许多,墨止见罢,这才微微一笑,说道:“这暗器真是阴毒啊,老牛鼻子。”

    百病道人呵呵一笑,也不理会他话中带刺,径自说道:“过奖了,少侠还请依约替贫道解毒。”

    墨止哈哈一笑,将那瓷瓶随手丢给百病道人,说道:“我哪里会什么毒药,这瓶粉末不过是些西北的风沙尘土罢了。”

    百病道人听罢,心中羞恼更盛,想来自己多年老江湖,竟真的被一个顽童拿捏股掌之间,气得吹胡子瞪眼,不远处胡开山更是笑声洪亮,好似惊雷一般:“哈哈哈哈,老道士,你这个跟头摔得可真惨呐,太丢人啦!”

    鱼向晚听罢,面色虽也不悦,但毕竟力求气度从容,此刻却也并不多言,冷冷说道:“百病真人勿恼,还请上座,看墨少侠后面却如何对敌。”

    百病道人气得满脸通红,但却对鱼向晚话语甚是受用,可心中恼怒却也让他站定原地,怒目相视了许久,方才气哼哼地走了开,坐回自家座位,取出铁钉,疗伤不提。

    鱼向晚抬眼斜睨,那西域番僧点了点头,佝偻着身子,敛起布袍,站起身子,墨止瞧他身子孱弱,体型奇怪,而那杆随身金杵却是硕大威猛,看着几乎与他本尊一般大小,只怕没有百斤,也有八九十斤沉重,不禁笑道:“这老和尚也不知还舞不舞得动这杆金杵。”

    宗正卿此刻气力恢复,低声说道:“墨少侠千万不要轻敌,此人乃是西域密宗一脉宗师,号称震天降魔杵,乃是纯阳一脉的横练硬功,极少来到中原,可此人既然有如此名声,想必不好对付。”

第一百二十五章 骨诀

    墨止跃上高台,此刻那佝偻番僧早已立于台上相候,此人双眸偌大,额顶微微下陷,身穿一袭黑色布袍,看着倒似弱不禁风的体态,但方才那金杵扛在肩上竟说起便起,这数丈高台竟也平登而上,即便是不论内功,此人一身外力也已极是难当。

    墨止观瞧此人,但见这番僧额顶已见下陷趋势,他曾听师兄言谈过,西域一脉武学,越是精进深奥,额顶处便越能显出下陷之态,而此人头颅看着好似木鱼,想必一身功夫已极是强横。

    “前辈大名,尚未请教。”

    番僧双眼一抬,缓缓开口,只听此人语气沉重,颇有威严:“老夫名字叫做紧那帛,小娃娃过会可要当心了。”

    墨止点了点头,长剑持在手中,笑道:“前辈年长于我,在下不敢抢先,还望前辈先行进招。”

    紧那帛听后心下微微一惊,从来两人过招如对弈,皆是先手占优,何况自己功力更是远胜于眼前少年,若是那少年先行动手,或可还有些许胜算,但紧那帛自忖着手中金杵分量,只是微微笑道:“少年,你功力远不及我,若是老夫先动手,怕是你就此陷入苦战呐,你为朋友行到此处并不容易,何苦为了一个区区礼节葬送了好局?老夫是西域之人,对中原礼仪并不深究,还是请你先行动手吧。”

    墨止见此人说得诚挚,全是发自内心,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也不知思索着什么,旋即笑道:“我们既然称双方皆不可发运内功,,前辈已是做了莫大让步,晚辈已然承情,不可再多奢求,故而还望前辈尽管施手吧。”

    紧那帛听后,心中一想,倒也在理,他生平最不喜那些庸碌礼节,此刻略略点头,抬掌拍在那金杵握柄上,只见偌大一杆金杵竟被他拍得倒竖翻转,在空中呼呼连响,砰地一声重砸地面,几乎三分之一的杵身尽皆陷入地中。

    “小娃娃,你既然不肯先手,老夫便也不用这金杵,若是你能逼得老夫回身以内劲撼动金杵作为武器挥动,这一局便算是老夫输了。”

    墨止笑道:“前辈不怕晚辈使诈吗?”

    他这话说得倒是中肯,方才宗正卿受了暗器重伤,墨止站在台上本就落了下乘,便是靠着一颗巧心,机灵百变,反用计谋使得百病道人这等江湖前辈都受了钳制,这一番墨止见他坦诚相待,自然也就径直发问。

    岂料紧那帛听罢,却仰头大笑,说道:“老夫纵横西域数十年,面对强手如云,并非什么欺世盗名的阴毒之辈,你若能逼得老夫探手取杵,自然算得你胜!”

    紧那帛方才一番话说得豪放,但实则话中带刺,隐隐讥讽百病道人为人阴毒,即便用了暗器伎俩仍不免被小辈反算,百病道人站在台下,气得脸色更是青灰一片,正要起身反驳,却忽然瞥见鱼向晚正微笑相视,百病道人自然明了其意,

    一腔愤慨也不由得堪堪咽下,眼眸中怒火喷涌,似是要将紧那帛吞杀了才解恨。

    紧那帛左手化拳,右手摊掌,摆了个“罗汉降魔势”的起手,此前见他身形扭曲古怪,但浑身绷劲起势,却是异常英武,墨止屏息凝神,静待出招。

    忽然间紧那帛左足一踏,力灌地面,只一脚竟将地面踩踏得皲裂崩坏,烟尘大起,他身躯借着烟雾好似箭矢一般激射飞出,及至奔赴眼前,拳掌交错,重轰面门,他身法来得迅捷,出手又沉凝厚重,好似一面铁墙急如风火,墨止连忙侧身闪避,堪堪避过,然而身躯尚未站稳,紧那帛左手侧划,在空中画了个圆滑弧线,掌尖便再扫到,墨止一个不及,胸口竟被这掌风余势直接划破,胸口皮肤亦被划出一道血印。

    墨止这一下大惊之情现于颜色,心中暗想:“方才闪身,虽也不算周正,但应当已避开这老和尚手臂范围,可却为何仍旧中招?”

    他自然看不分明,而台下的宗正卿却是脸色一沉,低声笑道:“这操纵手臂忽缩伸展的,是西域密宗的独门功夫,轮回骨诀。”

    鱼向晚听罢,也微笑道:“不愧是宗大侠,终归是见多识广。”

    宗正卿说道:“鱼庄主既然有此能耐网罗这等高手,又何必再取操纵人心的法门?”

    鱼向晚望了望静立一旁的孟雪晴,说道:“在下所求的,便是天下再无什么人心丧乱之分,但能如同三位老师傅这般通情达理的人毕竟少数,便少不得需要些特殊手段。”

    宗正卿此刻自也无暇与他争辩,心思仍在台上,须知这轮回骨诀乃西域独门武功,此前他游历中原时偶有听闻,传说这门功夫乃是当初西域一位大宗师所创,练就之后浑身肌肉骨骼尽皆运转自如,要伸便伸,要缩便缩,身躯超脱形骸之外,再无外物可束缚,可这门功夫却是极耗时日,非得数十年如一日的苦修而不可得,他观瞧许久,紧那帛身躯先前佝偻弯曲,此刻已然几乎站得挺直,双臂亦时而长了几寸,时而缩短几寸,想来这紧那帛数十年苦功,也未曾达到那位曾经的大宗师那般如意之境,但饶是如此,墨止已是频险险境,自顾不暇。

    墨止身躯一翻,滚到他处,一连十招过去,他越斗越是心惊,眼前老和尚双臂好似弹簧一般,行无定止,这番功夫莫说是抵挡,更是他生平前所未见,此刻后备已是生出一片汗水,几乎将衣衫打透,紧那帛拳掌功夫自然雄沉,但招式却甚是古拙质朴,往往是些横摆直击侧划的功夫,但偏就是配合着轮回骨诀,一对拳掌便似鬼魅一般。

    紧那帛嘿嘿一笑,身躯再度探到近前,左肩一送,抬的却是右臂,墨止长剑方才递指左路,忽然右掌已至,连忙横臂一夹,但紧那帛肘间一声咔吧响动,小臂竟也陡然间长了寸许,但偏偏就这寸许之长,一张黑黢黢的大

    手已是不偏不倚地打在墨止面庞。

    墨止被打得眼前一阵金星晃动,脸上立时红肿一片,台下孟雪晴虽呆立原地,此刻却是身子微微颤动一下。

    “老前辈,这是什么功夫,你不是骨头断了吧。”墨止揉着脸上鼓起老大一个包来,口中嘟囔道。

    紧那帛听罢,本要前攻的势头反倒一停,笑道:“小娃娃,你功夫不错,只不过学得太多太杂啦,老夫这手功夫要几十年的光阴才有小成,你可要小心呐。”

    此刻他二人说话之间,攻势便被搁置,胡开山开嗓喊道:“老和尚,你说话非得停下吗?这小娃娃明显是骗你停顿好让他歇口气,你停下可就着了道儿啦!”

    紧那帛听后,这才恍然而觉,不由得笑了一声,说道:“是了是了,这娃娃机灵得很,方才他脚下步法也十分奇特!”

    说罢,紧那帛步步紧凑再度攻上近前,墨止看他拳掌严密,水泼不进,脚下便再施展起“斗转归尘”步法,左右圆转,借着星辰方位,灵动躲闪,可沈沐川当初创立这步法,自己也从未曾得见这西域的古怪功夫,自然也未曾预料到会有人可将四肢长度加以控制,此刻墨止施展开来,原本闪避开的,紧那帛手臂忽而长出些许,刚巧打中,有些墨止长剑进击的,紧那帛身子一屈,便又避开,故而这原先连剑北原都不曾占据上风的灵动步法,此刻倒也显得捉襟见肘。

    墨止再避开三招,已是险象环生,胸前衣衫皆被打得露出几寸肌肤,宗正卿人在台下,却见墨止虽年纪轻轻,但胸口处竟有一处极是明显的伤疤,便如同被人用利爪深深轰入胸膛一般,他多年游历,似这般惨烈的伤痕也并不多见,他虽知墨止曾至西北,但究竟当初西北边关一场大战如何,他却始终不曾得空询问。

    墨止心中暗暗思忖:“老和尚功夫高深莫测,若是再这般缠斗下去,只怕连二十招都撑不过。”

    他眼光一瞥,却见那柄金杵正横在不远,他心思一动,便计上心来,此刻紧那帛已然再至眼前,左手出掌,右脚上踢,墨止与他连斗许久,对他伸缩功夫也已有些判断,不等他身躯变幻,自己已然倒跃在金杵周边,紧那帛自然也追赶而至,墨止甫一落地,耳畔已听到身后劲风疾吹,掌力逼近,墨止单足点地,一只手如握杯盏,似饮香醪,面容上一片甘美,身躯倒弯好似仰卧,极是舒展,左臂挺剑倒刺而出,整个人霎时间似是熏然而醉,但长剑之势却是大出寻常,正是饮中十三剑中“一饮千钟”,紧那帛只见眼前剑光一闪,这般剑法实是前所未见,连他也不由得大惊之下倒退数步,即便如此,眉心亦险些被刺破。

    墨止见状大喜,回身挺剑而上,紧那帛左臂一封,抵住墨止肘间进势,而此番墨止却是狡黠一笑,小臂倒回,剑刃飞也似地朝着自家脖颈斩了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心思

    但看那长剑锋刃凌空倒划,反朝着墨止自家脖颈径直斩了去,众人观瞧比武多年,见过好勇斗狠无数,但骤然之间竟自戕自害的还是头一遭,但墨止此番回剑甚是急速,眼看剑刃便已横到了颈间,紧那帛人在台上,更是大惊失色,连忙右臂前探,要将墨止手臂拿住,但此番墨止动作之快,已是运起浑身修为,紧那帛大惊之下,仍是慢了些许,眼见右手落空,紧那帛不及细想,一口真气凝在胸口,内劲灌注脚下,在擂台上轰然一踏,当即雄浑内劲四散而发,反将横在一旁的金杵震得飞起,一道锐利金光伴着一声金属沉沉之声,响彻四下。

    紧那帛脸色沉似玄铁,此刻他内劲一至,浑身关节咔咔作响,再无半分佝偻病态,反而身躯笔直,高挑如松,却见他拂手在半空一推,正正打在金杵杵身之上,金杵如遭重击,倒悬披挂,杵柄好似一杆粗大铜棒一般,正正砸在那长剑剑身之上,紧那帛手中金杵使练多年,极是沉重,非强横功力不可驱用,单是杵柄一磕,已非寻常刀剑可抵受,那柄长剑方才擦破墨止脖颈肌肤,便受了一击重击,当即化作寸寸碎铁,凌空爆开,好似冰凌四散。

    紧那帛脸色阴沉得可怕,反手便将墨止手中那光秃秃的剑柄一把夺了下来,丢在一旁,这一夺一掷显然已运上内功修为,更带着怒意,剑柄单是被他抓在手中已是格格作响,几欲崩裂,随着他一掷抛出,更是半空中碎裂无踪。

    鱼向晚坐在台下,轻轻一叹,比试之前,紧那帛便已言明,只需墨止能逼得他使练内力催动金杵,便算得胜,方才众人已看得再分明不过,紧那帛回身聚气,催动金杵击碎长剑,已是用上了真材实料的强横功劲,虽是为救墨止的自害之举,但也毕竟符合了比试前的誓言,故而这场比武,竟是又被墨止夺了胜果。

    墨止微微一笑,说道:“多谢前辈救我一命。”

    紧那帛脸色依旧遍布阴霾,眼眸中怒意内敛,然而他此刻之怒,却并非是为输掉比武而怒,他所学所见,皆是西域密宗佛学一脉,从来佛家虽言轮回转生之说,却并不教人轻视今生性命,紧那帛自幼秉持教诲,更了然今生今世因果皆非易易,见墨止不过为了一场比武输赢,便将自家性命当做赌注,心中一时气恼,竟连他这般数十年苦修禅宗的老僧竟也动了怒意:“尊驾好不自爱!一场比武,胜负人为,胜又如何,败又如何!何须赌上身家性命只求一胜之名?阁下年华正盛,竟这般自贱性命。可曾听闻佛前之昙,千年生芽,千年吐苞,千年生花,弹指即谢,刹那芳华,便是这般转眼即逝,也不曾自残性命,尊驾心思机巧,缘何看不透这层因果?”

    墨止苦笑一声,他自知伤势积重难返,死亡于他而言,已是朝夕不离之事,之所以舍命拼斗,除却孟雪晴待自己一片赤诚,更有濒死行善之心,故而事事皆愿拼尽全力施为,

    也算得不枉余生,他望着眼前老僧,眼中怒意是真情实感,想来的确不愿自己罔顾了性命,心中一暖,眼圈都有些泛红,当即拱手道:“大师说得极是,晚辈听教了,只是晚辈朋友被鱼庄主使了手段,拘在此地,若在下不可得胜,朋友便难得自由,轻视性命,还望大师海涵。”

    紧那帛眉头紧紧骤起,此刻他内劲平息,身子也渐渐回到佝偻模样,显得矮小怪异,但沟壑纵横的脸庞上,却隐隐泛起一阵慈爱,,说道:“若要救你家朋友,你已胜过了老夫,老夫此前说了,只要我运功催动金杵,便算我输了,鱼庄主想必不会推脱。”

    墨止本想问问似紧那帛这般禅宗大师,为何也到此为鱼向晚站脚,但紧那帛却似看透他心中所想,也不再做停留,反而执了金杵,走下台来,径直走到鱼向晚身前淡淡说道:“鱼庄主,老夫早些年欠你一愿,今日虽未能助你得胜,可千里而来,也算还了人情,老夫今日便告辞了。”

    鱼向晚比武虽败,但面色如常,全然不见丝毫沮色,反而起身,躬行一礼,说道:“大师远来相助,已是在下荣幸,至于比武之事,是大师慈悲心肠,在下输得心服口服,自然不会为难墨少侠的朋友们,不过既然天色将晚,还望大师能多留片刻,大家吃个便饭可好?”

    紧那帛微微一笑,说道:“出家人本就天高地远,居无定所,老夫要回到故乡,还有不下千里路途,即便日行一步,亦不敢荒废,鱼庄主美意,在下心领,若是鱼庄主果有相谢之心......”他口中微微一顿,回过神忘了墨止一眼,随即说道,“那便请庄主莫要为难墨施主一行人为好。”

    鱼向晚点了点头,当即来到孟雪晴面前,而此刻孟雪晴虽早静立于此,但面色僵硬,双眼浑浊,但鱼向晚此刻走到面前,却见孟雪晴美目含泪,似有哀婉之意,他心中微微一惊,但仍是与孟雪晴四目相对,口中啧啧低念,只不过他似是怕被人听去口诀,故而声音极低,众人知晓他这门功夫想必是密辛,更无一人上前聆听,但他眼波流转,不多时,孟雪晴双眸竟神采恢复,似是如梦方醒,整个人“啊”了一声,竟直接委顿在地,霎时间玉容惨淡,脸如白纸,更是显得极是憔悴可人。

    随后,鱼向晚也不食言,又将剑北原恢复神识,剑北原刚一恢复,便即大呼小叫,要与鱼向晚斗上一番,但可惜的是也不过嚷了几句,便气喘吁吁地倒在一旁,气力显然消耗已极。

    鱼向晚回身再望,哪里还得见紧那帛的影子?胡开山笑道:“那老和尚古怪得紧,方才一溜烟地窜上屋瓦便不知所踪啦!”

    鱼向晚长叹一声,说道:“紧那帛前辈一诺千金,虽非我中原之人,却这般重信重义,实是我辈楷模。”

    墨止跳下擂台,说道:“鱼庄主,你放过我的朋友们,我十分感谢,但贵庄之中究竟还以

    这化魂大法囚居着多少武林高手,可否如实告知?”

    鱼向晚负手而立,笑道:“墨少侠看来所求的并非数人离去,而是看重的是我这暗云庄的基业所在。”

    他话语间虽沉着安稳,但却也不加修饰,想来那地牢中,尚还留存着诸多高手,尽皆化作木偶傀儡,囚居此地,墨止听罢,也不显惊讶,反而说道:“此前鱼庄主曾言,当初会武七魁之中,拳、掌、腿、飞四魁首皆在庄中,而此刻只见到了胡开山前辈一人,想必其余几人不曾出马,想必是你那化魂大法一时之间难以将他们彻底驯服吧?”

    鱼向晚心中吃惊,但脸色却一如往昔,说道:“小兄弟年纪轻轻,但实则是处处惊喜,在下此前便有疑惑,化魂大法即便是天下闻名的绝顶高手,若是全无防备之下,亦难以抵抗,可墨少侠却是在睡梦中自行醒转,连神魂锁烟香都不曾惑你心智,单说是这等境界,只怕江湖中无人可与你想比,还想请问墨少侠真的是师承御玄宗吗?”

    墨止咧嘴一笑,说道:“鱼庄主,这是你问我还是我问你呢?你自家功夫学不到位,难以惑我心智,却与我师门有何关系?”

    鱼向晚缓步到近前,忽然一掌摁在墨止肩头,自身内劲猛然透体而入,宗正卿一见,当即怒喝道:“墨少侠此刻发运不得内力,你此刻以内劲相欺,岂不是要他性命!”

    而鱼向晚却是充耳不闻,掌下内劲源源不断刺入脉络之间,然而不过顷刻之间,他竟已然大吃一惊,原来墨止体内内息全摧,竟如同一片废墟一般,莫说是神魂锁烟香将内劲困锁,即便是任由他使练内功,单凭着残破之躯,想必也早已是将死之人,鱼向晚本想着墨止必定身负奇诡功法,这才可得脱化魂大法所控,但此刻却感觉墨止体内荒芜摧残,与原先预料大殊迥异,不由得连忙撤功收掌。

    然而他内劲方才撤回,墨止只觉百会穴再度传来一阵清清凉凉的畅快顺意,将方才外力入体的不适感顷刻间清扫殆尽,但这番变化,鱼向晚却是探查不到的了。

    墨止面色微微有些苍白,但仍是自顾自地说道:“鱼庄主这化魂大法想必所学尚不纯熟,若是要操控一等一的高手,一时也难以做到令他们言听计从,此前你操纵剑北原前辈和雪晴妹子,包括那洪千秋等人,已是你如今的极限了,其余几位高手想必都被人囚禁在此,只等你将化魂大法演练纯熟,再将他们收归麾下,作为提线木偶之用,是也不是?”

    鱼向晚仔细地打量着眼前少年,不由得拍掌大笑,道:“好好好啊,鱼某只曾听闻辛姜老而弥辣,却不曾想墨少侠这等青年才俊也有这般聪慧心思,既然你全然猜透,在下又有何不可透露?若你要知晓我庄内密辛,我只可说与你一人知,剑前辈、宗大侠等人已得了自由,尽可离去,你若有胆,便在我庄中多停片刻,如何?”

第一百二十七章 讨价

    “不可!”

    宗正卿此刻气血已然平顺,几步来到墨止身前,低声说道:“暗云庄诡秘莫测,我来到此间尚难应对,你功夫不及我,如今救我寒叶谷弟子,更是于我师门有恩,我既为寒叶谷大师兄,不可留你在此孤身一人应对。”

    孟雪晴此刻挣扎着站起身子,她此前虽被夺慑心神,但却并非全无意识,原来化魂大法所中日久,自然神魂无归,然而孟雪晴与剑北原却是骤然中招,历时日短,仍可见可听,但却全无自由之能,故而墨止方才一番拼斗,她皆看在眼中,如今又岂会心无所感?

    她来到墨止身侧,焦急说道:“墨大哥,即便暗云庄之中仍囚居江湖人士,也并非你今日一人可救,待我们脱身此地,你先随我们回到谷中,想办法医好你体内伤病,再做计较为好。”

    墨止听他二人所说,也颇有道理,一时之间也心生犹疑,偏就此刻,鱼向晚负手高立,背身而回,但口中却是啧啧说道:“江南乌袖镇,遍天数寒鸦。墨少侠,留与不留,可全在你一心之间。”

    宗正卿等人与墨止相识不久,虽承他搭救之情,却对他身世所知极少,更不知鱼向晚这一句话语之间,暗含的净是墨止心中不化之顽疾,饶是墨止自忖身死便在朝夕,但每每念及家乡覆灭之仇,始终神魂难安,这一番言辞之下,更是不知鱼向晚究竟有何情报,当下心中更无半分犹豫,当即说道:“我有何可惧?只是你需先将那神魂锁烟香的解药交出来才好!”

    他说罢,转过身低声说道:“宗大侠,雪晴妹子,我如今内息全摧,寿数难长,若是生前还能得知家仇一二,乃是平生大愿,二位若是信我,便就此离去,墨止感激不尽了。”

    说罢,他竟深深俯首,行了个大礼。

    鱼向晚笑道:“墨少侠豪勇疏阔,不让乃父,在下钦佩万分,神魂锁烟香虽困锁内息,但只需十二个时辰,以宗大侠等人的功夫,自然可运功破解。”

    孟雪晴冰雪聪慧,不过听他二人寥寥几句话语,双眼微微放亮,低声说道:“墨大哥,我冒昧一问,鱼向晚是否知你家中变故缘由?”

    墨止笑着说道:“好妹妹,你既然猜到,我也不愿否认,我家中遭逢变故,阖村遭难,双亲亡故,这鱼庄主方才话语间,似是知晓我家中血仇之密,我不可就此错失。”

    此刻剑北原一步一颤地从一旁走了过来,他此前追击黑衣人途中,误中化魂大法,歇到此刻,方才全然恢复过来,但一张胖脸仍是糊里糊涂,好似酩酊大醉过一般,他歪歪扭扭地来到两人身前,一言不发,径直便将宗正卿与孟雪晴揽在怀中,此刻他们三人内劲皆尚未恢复,但剑北原虽是垂垂老者,可一身力道却极是强横,纵使孟雪晴再是惊呼大叫,要他停手,剑北原也不作回应,径自发足狂奔,朝着庄外飞也似地奔了去,他脚步极快,不过几个起落之间,已不见了身影。

    不多时,这偌大庄园,便只剩下了鱼向晚与墨止二人,四下里风声呜咽,静寂渗人,即便是庄园中雕梁画栋,轩榭楼阁尽皆精妙,却也不由得让人心中暗生怯意,尤其不远处,那黑黢黢的地牢古井,似是一张大口,吞吐着阴森地脉之

    气,更是显得处处诡异。

    “我这暗云庄中,可不比御玄宗瀚海阁里的江湖密辛要少啊.......”

    鱼向晚负手而立,口中话语到了此刻,却已显出阵阵寒意,听得墨止不由得也背脊一阵发凉。

    “你可知,化魂大法,乃是《无厌诀》之中的功夫,你竟能抵抗自如,这绝非是一句‘心智坚韧’可以形容的。”鱼向晚转过身子,一对眼眸死死地盯住墨止,而此刻他眼波流转,竟是化魂大法再度驱动,看得墨止周身一阵绵软无力,四肢泛起一阵极是舒适的感觉,似是想要就此沉沉睡去。

    可忽然百会穴上,一股冰凉意味,竟是再度涌起,将墨止神识刺激得再度清醒起来,方才他身躯绵软,眼见着便要倒了下去,此番矍然而惊,不由得身子打了个趔趄,再度站定,笑嘻嘻地说道:“鱼庄主说笑了,小子我从小不服管教,说什么心智坚韧是假的,坚持不听长辈之言倒是真的。”

    鱼向晚这次施用化魂大法已是用了全力,见墨止竟仍不受影响,心中已大大吃惊,随即笑道:“墨少侠说笑了,此前我听人说,你身怀无厌诀总纲心法,想必你能克制自省,是因为那无厌诀总纲的缘故了?”

    墨止听罢,这才惊醒,暗暗想道:“这鱼向晚果然有些本事,我竟都忘记了无厌诀总纲所载:‘天道百会于心’,功法全与夕霞神功相反,乃是自百会穴一路运功下行之法,此前种种心神迷惑,皆是百会穴上用功,方才顿解!”

    可他心中如何惊讶,表面上却不多言,只是依旧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自顾自地说道:“什么厌不厌的功夫?听了就让人生厌,我功夫低微,哪里还有什么心法呢,鱼庄主若是不知我父母身死真相,直说便可,我又不会怪罪你。”

    鱼向晚说道:“乌袖镇一案,乃是大魏开国以来民间少有的大案,若说是什么几百只血鸦便能顷刻间教一个偌大镇子化为乌有,那是痴人说梦,但其间密辛,若是你可将无厌诀心法总纲默写与我,我自然可告知给你。”

    墨止摆了摆手,道:“怎的人人都管我要什么劳什子心法?你看我年纪不过十六,又如何能留存什么厉害功夫?我若是有这个能耐呀,早就将手刃我父母的仇敌杀了泄愤啦。”

    鱼向晚冷冷一笑,道:“你在西北边境,卢龙关外,不是已经一剑将飞羽盟的堂主孟展穿胸而过了吗?当初乌袖镇覆灭,他虽不过是柄凶器,却并非幕后真凶,你杀了他,也算斩杀仇敌一名。”

    墨止听罢,心中凛然一惊,原来当初卢龙关外情形若何,早已消散在风沙烟尘之中,至今为止,仍是他心中不灭之梦魇,黄沙漫漫,几乎成了他夜夜难以成眠的因由所在,可鱼向晚一语之间,显然对当初所为,十分了解,这岂能让他不惊不惧?此刻他牙关一阵发颤,话语都有些凝滞,即便是他从来牙尖嘴利,此刻也再吐不出半个字。

    鱼向晚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孟展虽是飞羽盟门下高手,但论及策动血鸦的功夫,和束羽想必,却仍相去甚远,若要他策动血鸦覆灭一个镇子,可就高抬了那个死胖子,乌袖镇覆灭实是另有凶手。”

    “究竟何人

    !”墨止此刻周身大颤,心中好似滚滚天雷,在浓云之中沉闷作响,浑身肌肉骨骼,此刻竟都随之战栗,当初沈沐川便曾言说过,乌袖镇惨案,尚存疑点,而今日鱼向晚再加佐证,更是教他进一步确定,父母血仇,光是屠杀一个孟展,甚至连束羽,都不足以报尽家仇。

    鱼向晚哈哈大笑,说道:“你可曾见过一个黑衣人?”

    墨止点了点头,说道:“见过。”

    鱼向晚继续说道:“重桓山前,沈沐川也未能胜他,金阙峰后,御玄宗两位长老都落在下风,此人便是你家仇所在。”

    墨止冷冷说道:“我如何确定你不是诓骗我?”

    鱼向晚耸了耸肩,道:“你可还记得‘阴烛掌势’四个字?”

    墨止闻之,又是一惊,原来当初沈沐川送他上重桓山拜师之前,便曾言道,墨氏夫妇之死,并非血鸦所致,而是遭人重掌轰击而亡,这掌法便名之曰为“阴烛掌势”,这四个字本已几乎被他封在记忆之中,但此刻猛然提及,却令他浑身冷汗四散,连衣衫都紧紧地贴在肌肤之上。

    鱼向晚看他行止,也不多与他交谈,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此前与剑北原争斗的几个黑衣人,也是他们一党之人,只不过如今你的仇敌,换上了一副寒玉面具,没错,正是当夜现身将剑北原引走之人。”

    墨止听他话语,每多听一字,心念便更加震惊万分,此刻情绪大为耸动,不由得牵动气脉,引动旧伤,丹田内忽然一阵剧痛袭来,可如今他却站定不动,任由身体之痛侵蚀己身,料想着若是如此,方可缓解内心之苦,但此等痛楚岂是人力可挡?只不多时,他便已气喘吁吁,脸色惨白如纸,汗水更是止不住地从额前滑落在地。

    “我该......如何寻找此人......”

    鱼向晚随意地笑了笑,说道:“找他?你找不到他的。从来只有他找到你,你何曾真的找到过他?即便找到了,连沈沐川都敌不过的人,你又如何动手报仇?”

    鱼向晚话语虽说得平淡,然而吞吐之间,却是渐渐泛起一阵杀意,只见他面色仍旧如常,言笑晏晏,缓缓说道:“你若将无厌诀总纲心法默写出来,我替你寻医访药自不必谈,我地牢中还囚锁着掌魁谢玄晖,腿魁凌万道,飞魁司马踏虚,单就这三人,我只需一声令下,要他们三人将一身内力灌输你身,介时你便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再去寻你仇家,岂不是事半功倍么?”

    墨止听得心潮涌动,当年会武七魁各自是人中翘楚,武道龙凤,此前墨止仅仅得了沈沐川所传剑法,便已屡次化险为夷,若是能得三魁毕生功力,简直是天下武人,难以拒绝的天大好事,但他却是略作思忖,抬头说道:“你对那黑衣人的底细如此了然,对我和沈大叔的行动这般如数家珍,我倒要问一问,你究竟是什么底细?”

    鱼向晚听罢,眼中不禁大露赞许神色,拍手说道:“墨少侠果然不简单,寻常江湖中人,闻听这等筹码,早就俯身拜首,而墨少侠竟还有心关注我的底细。好好好,既然今日有求于你,我也知无不言,我便是你那仇家手下,第一弟子,换句话说,你的仇家,也就是我家主子。”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启暝

    夜色深沉,远山若黛。

    剑北原将宗正卿与孟雪晴拎在臂间,几步便跃出了暗云庄去,任凭两人如何怒吼,亦充耳不闻,他脚下奔走甚是峻急,顷刻间便已奔出十几里路去,待得见了官道,这才一把将两人撂在路旁,他站定一旁,脸色竟不红不喘,即便是此刻神魂锁烟香的效力未过,单说他到了这般年纪,仍有此等体力,亦已是天下绝顶之列。

    “剑长老!我们怎么将墨大哥一个人丢在险地?”孟雪晴一个翻身站了起来,此刻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似是虚弱,又似极是恼怒,眼眸清波流转,暗藏愠怒,她此刻心中想到墨止孤身入险,不由得心中担忧至极,一时之间,眼眶中几乎流下泪水。

    宗正卿亦叹了一口气,略带责备地说道:“剑大叔,我自入门以来,对你皆十分敬服,可墨少侠此番与我们并无深交,却甘愿为救你们二人,与人拼斗武力,孟师妹得以保全脱身,墨少侠已是我们寒叶谷的恩人,我们绝不可将他孤身一人留在暗云庄之间。”

    剑北原见他二人气息平稳,这才挥了挥那肥胖的大手,说道:“老夫不管,临出谷之时,元秋便与我说好了,必定要将你们两个人全须全影地带回谷去,至于袭击谷中之人是何身份,都可不问,那小子的伤势,我早已号过脉,已是个将死的鬼,即便救回去,也未必能换他几日阳寿,既然如此,他自己又有心留下,我自然成全他心中所愿。”

    孟雪晴心中直如百蚁横行,原来她此前中了化魂大法,并非全然无视外物,其本身意识便好似观瞧皮影儿一般,只得看着自身躯壳行止,而自身却做不得半分主,但饶是如此,墨止舍身相救,她也全都看在眼中,她心知剑北原为人十分荒诞,思索无忌,此刻便将眼神投向一旁的宗正卿,眼眸之中净是哀求。

    宗正卿从来对这个小师妹都甚是宽纵,即便是孟雪晴自幼要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物件,他都往往可横跨中原为其寻来,而此番墨止出手相救,他更是从头至尾见了个全套,其间惊险诡谲,他无一不见,更是心中笃定,绝不可将墨止孤身一人搁置其间。

    剑北原见他两人眼神交流片刻,已然猜透他二人所思所想,便也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两个机灵得紧,可莫要寻思什么趁着夜色潜回暗云庄的打算呐,此刻我们三人身上迷香毒素未清,浑身发不出内力,若是贸然跑回去,那小子相救的恩情可就被你们两个踩在地上啐痰啦!”

    孟雪晴听罢,试着发劲于丹田气脉,然而方才发力,四肢旋即传来一股酸软之意,霎时间竟连双足都险些软倒于地,想来那神魂锁烟香须得十二个时辰方才自行运功解除的法子,正是鱼向晚防着他们几人贸然回旋相救。

    宗正卿沉吟片刻,说道:“墨少侠于我们有恩,我们不可不救,但如今我们三人若是回去,便是以卵击石,我观那鱼向晚或许另有所图,一时之间也未必就能将墨少侠如何处置,我也相信,以墨止的心机灵巧,拖过十二个时辰,也并非难事。”

    暗云庄内,客宴厅间酒菜飘香,竟是不知何时,已备上了整整一桌酒菜,鱼向晚静候主座,略略探手,示意墨止入席。

    墨止此刻情绪渐趋平复,但额头上青筋仍未散去,望着眼前此人,心中仍有说不出的恨意,鱼向晚见墨止眼中恨意浓浓,不由得苦笑一声,说道:“你看看你,非要问我,说了你又这般恼火,却是何故,须知死者已矣,便是你父母泉下有知,也不愿你忍饥挨饿,墨少侠还请就坐,我既然与你说了实情,便有让你报仇之法。”

    墨止冷冷说道:“你且说来,可若是要我默写什么无厌诀总纲,却是万万不能。”

    鱼向晚笑了一声,走上前来,为墨止倒上一盏美酒,却见这酒浆好似琥珀,犹胜琼浆,即便是从不饮酒的墨止,皆看得出必定是佳酿,鱼向晚倒满一杯,先自饮了一口,说道:“好酒好酒,我先饮一口,为的是消除墨少侠戒心。”

    墨止打量了他一眼,方才自己并不接过杯盏,除却心中恼怒,更多的则是知晓他惑人心智的功夫,若是又被他下了什么迷药,介时孤身独行,可就无所依靠,只得听凭旁人摆布,他心中也不禁暗暗想道:“此人心机深沉,细腻如发,体察人心可谓面面俱到,又善于蛊惑心智,这等能耐的家伙,竟在黑衣人麾下,若要报仇,谈何容易?”

    他思索到此,不由得忽然觉得山高路远,天恨地仇,不知何时能报,自己如今又命在旦夕,这血仇似海,莫非只得做鬼索命才可称心如意?一想到此处,不由得心绪烦乱,气息不稳,霎时间牵动体内气脉,丹田中又是一阵刺痛迸发,但如今墨止竟似是已渐渐习惯这般骤然而发、忽然而收的剧痛,故而只是微微一哼,脸色发白,却也并未有更多反应。

    但他种种迹象,却都被鱼向晚看在眼中,他缓缓回到主位,淡淡地说道:“你如今命在旦夕,只怕自己无法报仇,是也不是?”

    墨止哼了一声,说道:“我生而不可为父母乡亲报仇雪恨,是我命数不济,但尔等草菅人命,必遭天谴,只怕天谴来时,任你们如何巧舌如簧,功法造化,皆难以抵挡!”

    他此刻心中恨意大作,口中更是不留丝毫情面,但鱼向晚却是静静相听,待得他话语讲完,这才淡然说道:“我日后是否亡于天道,还未可知,但墨少侠你,自下山以来,救村众,挡北桓,今日又成了寒叶谷的恩人,却不免死于体内三家精妙玄功,这等际遇,真不知是该羡慕你,还是可怜你。”

    墨止听罢,不由得微微吃惊,他身负三家玄功之密,从来只有少数人知晓,而内息大摧之因,正是由于夕霞神功、自闲心诀与无厌诀总纲的功夫脉络迥异,各难相容,三道气劲各不相让,在气脉经络间激荡捭阖,各据三才大穴一位,故而造成今日待死之局。

    他缓缓抬起眉眼,冷声说道:“我身体如何,你却又如何得知?”

    鱼向晚笑了笑,并不回答,只是笑着夹了一块熏鱼,放到口中,缓缓说道:“你要问的,不应该是这个问题。”

    墨止说道:“你囚锁武林高手,所求为何?”

    鱼向晚说道:“也不是这个问题。”

    墨止低下头颅,略作思忖,这才继续说道:“黑衣人究竟是谁......”

    鱼向晚这才眉开眼笑,说道:“墨少侠果然一点就透,这才

    是你要问的大问题。”

    墨止冷哼一声,并不回应。

    鱼向晚站起身子,面色也渐趋沉重,缓缓说道:“说起我的这位主子,实在是一位经天纬地之才,论起武道天赋之高,只怕也只有当初御玄宗开山宗师吕白御可与之相较,你此前曾见过他施展武功,可觉出异样?”

    墨止思索片刻,说道:“此人功法杂糅,术归多家,但每每施展功夫,皆有数十年苦功之效。”

    鱼向晚点了点头,说道:“正是,我自当年与他相识,便惊讶于他一身武功混若天成,此人身兼百家武学,但杂而不乱,博而皆精,却是我前所未见,当时我只赞叹与他手段之高,所求之远大,便毅然追随于他......”

    墨止一脸不耐烦地将他话头打断,径直说道:“你要是句句不离吹捧我仇人,那你就不如闭嘴,我只要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我要如何找他。”

    鱼向晚笑道:“此事并非你所想的那般简单,你此前在西北一通折腾,使得侠义盟、飞羽盟尽皆失尽人心,此举已然将他计划打乱,触了他心中逆鳞,只怕他也不会轻易放过你了,何况你身负无厌诀总纲心法,更是他志在必得之物,想必你们二人相见当也并不会等得太久。”

    墨止听他所说,原来侠义盟与飞羽盟竟都是那黑衣人掌下工具,遥想起当初张仙纵与束羽的功夫皆是江湖之中一等一的高超,此等人物,竟亦是那黑衣人麾下,不由得暗自心中生寒。

    鱼向晚望了望窗外夜色,说道:“当初,他所创立的组织,叫做‘启暝’,下辖四大令主,乃是‘赏善’、‘罚恶’、‘奉天’、‘伐罪’,张仙纵行列在首,乃是赏善令,束羽号令飞禽鸟羽,乃是奉天令,在下不才,便是夹在中间,做了个罚恶令。”

    墨止听在耳中,可心中却从未听闻过江湖中曾有名号为“启暝”的帮派势力,而这四大令主,更是闻所未闻,但如今思索起来自己已然见过的三位,皆是江湖顶尖的人物,可谓各有绝学,他心中渐起警戒之意,缓缓说道:“既然你也是黑衣人麾下,又何必告知我这些事由?你莫非还要助我报仇不成?”

    鱼向晚听了,摇头说道:“以你目前功力,莫说是杀他报仇,便是我们几人中任何一个,你都过不了三招,我今日告诉你,便是要和你做个交易,你为我默写无厌诀总纲心法,我将地牢中诸位高手内功倾力传你,皆是你得了这般浑厚内劲为援助,何愁气脉不稳?三家玄功介时融作一炉,你便是天下绝顶高手,介时再去寻他报仇,岂不从容?”

    墨止笑道:“我杀了他,然后你坐拥无厌诀功法,自成一家,我却是做了个枉死的挡箭牌,鱼庄主算盘打得响亮啊。”

    鱼向晚也不否认,只是说道:“怎么算计是你的事情,我只给你提出这一条交换,是等着某一天暴毙而亡,还是安心顺意成就一番伟业,可全在你一念之间。”

    墨止站起身,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随即说道:“我在西北大漠之中,已将无厌诀总纲心法,尽数默写给束羽了,否则你以为他为什么会允许我当着他的面斩杀孟展?你二人既然同属你家主子统辖,他竟没有告知与你么?”

第一百二十九章 飞临

    暗云庄中,竹柏掩映,而其内却灯火通明,红灯映照,如同一团被林木包裹得严丝合缝的烈焰,在漆黑的夜色中静悄悄地燃烧着,此刻夜色已深,林木之间渐渐生起薄雾,墨止望着窗外景致,思绪不由得回到了玄岳峰的竹林之中。

    待我若归,相聚如初。

    墨止心中忽然一阵苦涩,不曾想当初下山前寻常一句分别,此刻或许便成了自己与师门众人的死别话术,世间茫茫,劫难重重,果真是人心难测,人力难为。

    桌面上的墨水干了又润,润后又干,已来来回回地折腾了十几次,晚风划过厅堂,吹得桌上几张白纸发出簌簌轻响,鱼向晚端坐一旁,脸色微微有些阴沉,但等到此刻,他也不由得渐渐生出一股厌倦恼怒之意。

    “墨少侠今日莫非不愿动笔?”

    墨止瞅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我表现得莫非还不够明显?你既然与张仙纵等人皆是同道中人,你直接飞书一封,去问束羽他们索要便是了,何必还在这与我磨牙?”

    鱼向晚听罢,脸色忽而显出一阵尴尬,迟滞许久,方才说道:“我与他们......相交并不投契。”

    墨止冷笑一声,说道:“你们几个杂碎交情如何,与我何干,反正我该写的已写了,你们自己如何分配,却与我不相干。”

    鱼向晚长叹一声,话语之间似是颇多无奈,说道:“墨少侠今日既然不愿动笔,那便算了,今日天色将晚,还请墨少侠先行休息,明日你我再议,如何?”

    墨止听罢,连连摆手:“不敢,你的房间个个有毒,我已领教过了,我便是住狗窝也不住你家房子了。”

    他话语刚刚说完,继续说道:“鱼庄主,你方才所说,可是四大令主,却不知这最后一位‘伐罪令’,究竟是何人?”

    鱼向晚听罢,嘴角却露出一丝隐隐笑意,双眼在墨止身上一扫而过,口中却云淡风轻地说道:“这最后一名‘伐罪令’嘛,旨在奉天之道,执天之行,自然也是四大令主之中最为重要的一人,只不过这一项人选嘛......”

    他眼中神色极是耐人寻味,伸出手掌连拍三下,口中笑道:“叶姑娘,还请现身相见吧!”

    墨止听闻,心知由是一惊,恍惚间,却见眼前一道黑影闪过,竟是一道婀娜纤细的身躯已然站定眼前。

    “你......你是......”墨止望着眼前此人,却见这人虽以黑布覆面,但双眼玲珑剔透,如同宝石一般明亮,可目光却似是带着怒意,紧紧地盯着墨止,而这嗔怒交加的神色,却是墨止再熟悉不过,日夜相思的人物。

    “墨少侠,这位姑娘,便是我家主子如今最为称心的‘伐罪令’人选......之一。”

    只见那人扬手一挥,黑布翻天而起,一张秀美白皙的面庞已露出真容,正是叶小鸾,数月不见,在墨止心中思来,却好似隔世一般旷远,当初竹林之中情动万端,及至二人后来骤然诀别,种种变化,皆是墨止意料之外,彼时二人耳鬓厮磨,情致缠绵,墨止还身躯日魁,怎知到了这一日,墨止竟已是将死之人。

    叶小鸾眼角含嗔,双眉紧蹙,原先夜间,正是她手持着青剑,本只欲擒拿寒叶谷众人,却不曾想见了墨止。

    她当时只有满心无尽的喜悦,和说不尽的相思情意,但未及近身,却见了孟雪晴也守在身侧,霎时

    间一颗心似堕寒霜,如临滚油,竟是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楚和嫉恨,再看孟雪晴肤若白雪,眼眸带羞,更是笃定了墨止必定与她又生情愫,故而心中愤恼之下,青剑便是毫不留情而出。

    墨止相见之下,心中思念亦勃然而发,走上前正要开口,忽而却见青光一闪,竟是青剑已骤然出鞘,叶小鸾眼中怒色不减,青剑刷地一声便朝着墨止头皮削了过来,墨止见状大惊,连忙侧身鱼跃,这才堪堪躲过一剑,然而叶小鸾长剑不停,第二剑竟又刺来。

    “小鸾,你做什么!”

    墨止连避两剑,只觉叶小鸾数月不见,功夫竟是大为精进,当初竹林之间,二人比剑之时,墨止已隐隐高过叶小鸾剑法修为,但此刻见她挥剑直击,倒折分挑诸般手段,比之当初可说是早已不可同日而语,更兼那青剑甚是锋利,更是大为臂助,一时之间墨止左支右绌,狼狈至极,口中怒喝道:“鱼向晚!你可是用那诡异功夫,将小鸾也夺了神识!”

    鱼向晚端为高座,静静地为自己倒酒,笑呵呵地望着两人,但却不言不语。

    而此刻,叶小鸾也终于发出一声霹雳娇喝:“你不是有小娘子吗?怎的不叫那个姑娘出来救你!”

    说罢,手中一晃,青剑再动,只见轻盈飘摇好似竹叶斑驳而落,墨止见状惊呼道:“鸣竹启凤!”

    叶小鸾冷冷说道:“好小子,倒是见多识广,今日教你尝尝‘霜竹十二桩’的功夫!”

    墨止此刻虽身临险境,但眼眸微微一抬,嘴角似是带了几分笑意,口中说道:“小鸾,你我久别重逢,怎的便要刀兵相见?岂不教外人笑话?”

    叶小鸾青剑频出,眼眸中含泪带怨,但却怒色不减,兀自说道:“你背着我和旁的姑娘苟且偷好,这便不教人笑话了?”

    墨止低头再避一剑,及至此刻,叶小鸾剑比话快,竟已接连刺出八剑,这八剑各自奥妙惊奇,尽是出自御玄宗霜竹峰门下一道名为“霜竹十二桩”的剑法,这套剑法纯然为女性弟子精研而得,使练出来婀娜婉转,秀美大方,临敌之际更是变化万端,幸而墨止曾见洞中石刻曾有记载破解之法,此刻一一成本大套地照搬出来,这才屡屡得脱险境。

    他侧身避在一旁,任由青剑在眼前斩落,旋即横手一推,这一招正是洞中石刻所记载破招夺剑之法,叶小鸾见他掌势来得似快非快,似缓非缓,孤零零冷潺潺,但角度方位却是大出意料,若是任由他掌势拿到,只怕自己青剑都要为之所夺,但她眼波一转,却见此刻墨止人在身前,脸庞苍白如纸,眼眶深陷,整个人纤瘦异常,比之当初那白衣赫赫的少年弟子竟显得大为衰老,她心中一软,墨止掌势已到,不偏不倚地正正拍中神门穴上。

    可这一下两人肌肤相触,叶小鸾却忽然感到墨止手臂冷冰冰地竟早已不复当初那般男子热气,她不知数月之间,墨止经历了何等苦痛,竟沦落到了这番田地,她心中更是大起怜爱疼惜,手上一松,青剑骤然而落。

    “小鸾,你......如何不信我......”墨止只觉体内一股汹涌剧痛袭来,想来是接连鏖战,旧伤接连牵引,此刻竟是渐呈油尽灯枯之相,他跪倒在地,口中气喘吁吁,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脖颈淌下,叶小鸾从未见过他这番模样,不由得也一把扶在他肩膀,问道:“傻小子,你这是怎么了。”

    墨止此刻只觉体

    内已是一片衰败,内劲再调动不出半口,四肢知觉竟已渐渐离自己远去,可如今的他,心中反倒生出一缕平静,那是一种大限将至的安宁心境,他倒在叶小鸾怀中,话语低沉,缓缓说道:“自你离去,我日日相思,此次下山,本想着,寻觅下落,然而到了西北边关,却见同族罹难,我不可不助,故而耽误了时日,不曾想最后一面,你我二人还要兵戈相向,这绝非我所愿......我与孟姑娘......清清白白,萍水相逢,你怎么偏不信我......”

    他说到此处,已是气喘连连,额头冷汗大作,叶小鸾更是泣不成声,心中悔恨已极,她数月之间,追随黑衣人东奔西走,苦练剑法,虽得妙诣真传,但日久效仿,不知何时竟也变得多疑易怒,不信人言,此刻她心中哀婉悲痛,更是难以言喻。

    她正待说话,忽而只觉一阵寒风猛然吹拂及面,耳畔传来一声巨响,那木窗竟是被一股强横至极的外力尽数轰碎,化作木屑翻飞,却见一道身影,飞也似地跃进房内,此人身法来得好似飞鸿惊电,单手一提,便将墨止已全然提在腰间,即便是鱼向晚,都未及反应,待得此人站定,众人这才看出,此人腰间悬挂一柄长剑、一颗硕大朱漆酒葫芦,一脸熏然醉意,正是沈沐川。

    鱼向晚双眼一瞪,连忙喝道:“叶姑娘,此人正是沈沐川,可万万不可教他们走脱!”

    沈沐川望着眼前众人,冷冷笑道:“留我?只怕你们倒没有这般能耐!”

    叶小鸾见了沈沐川,心中蓦地想起自家师傅之仇,再一瞥见青剑在旁,便好似荧惑本人在此相看,心中再起恨意,手中提剑,再度欺身而来,沈沐川横眼斜睨,却见青剑光影缥缈,竟至眼前,沈沐川冷哼一声,说道:“若非见你方才扶住了墨小子,单是此刻,便可要你死在此地!”

    他话语清冷严峻,全然不似往日那般游戏人间,剑指一出,空中竟泛起一道涟漪,叶小鸾不敢硬撼,连忙横剑一封,可那道剑气却是霸道强横,径直打在青剑剑身之上,发出一声尖锐响动,叶小鸾功力虽进,但却又如何可与沈沐川相较?当下虎口剧震,竟是被直接震破,连同青剑剑身,都被打开一道细小缺口,当即整个人倒飞而去,一个立足不稳,险些倒地。

    鱼向晚飞身而至,可他身法未到,眼前却已是一花,原来沈沐川后发先至,已然先行奔到眼前,却见沈沐川探指若剑,直至胁下,鱼向晚胁下一阵剧痛传来,竟是连肋骨都被霎时间击断两根,当下连退数步,才堪堪站定。

    鱼向晚胁下虽剧痛难忍,但仍是哈哈大笑,说道:“沈大侠今日亲临蔽庄,我这小小庄子,真可谓蓬荜生辉了,只不过墨少侠如今却是我庄上贵客,只怕沈大侠不好说带走便带走吧?”

    沈沐川左手叉腰,虽满面笑意,但却无论如何都不见丝毫和善之意,却见他轻飘飘地说道:“我今日还偏偏就要说带走,便带走,你待如何?”

    鱼向晚点了点头,笑道:“既然如此,沈大侠可知我这庄子上,还有几位老朋友,他们或许,可都要再与你叙叙旧呐。”说罢,他仰头一声清啸,却见四道身影,直如闪电般飞驰而至,撞破大门栏杆,径自站在鱼向晚身后,好似雁翅一般排开。

    胡开山。

    谢玄晖。

    凌万道。

    司马踏虚。

    四大魁首。

第一百三十章 凭剑

    一剑镇百脉,咸使天下惊。

    空旷荒原之上,夜风萧瑟,忽而一声锐响划过风间,竟是一柄锋锐灼灼的利刃猛地插于地面,只看这一剑之威甚是强横,周遭剑气缭绕纵横,单是剑力下沉,已是将四下里长草拦腰切断,地面亦皲裂撕扯,剑光光华耀目,如同一位狂傲不羁的侠士一般,仿佛天下万武都竟不在眼中,这般风华意气,正是沈沐川手中的狂客剑独有之姿。

    沈沐川一声清啸,飞身而落,只见他身躯来得甚是峻急,好似疾风飘曳,而下落之势却轻若无物,单脚在剑首之上轻轻一点,倒转于地,随手将腰间酒葫芦扯了下来,往口中猛灌,而在他身侧,正是气息微弱的墨止,与沈沐川那般神完气足大是不同,此刻的墨止已是颜色惨淡,嘴唇皆化作苍白,看上去已是虚疲至极。

    沈沐川引罢美酒,举起酒葫芦,朝着夜空中遥遥一敬,口中大笑说道:“诸位新旧老友,今日再度相逢,岂能不来共饮一盏!”

    他话语方毕,风中这才由远及近,数道身影一同而至,为首之人正是鱼向晚,紧随其后的,便是叶小鸾,当初她得知自家师尊便是命丧沈沐川之手,离了重桓山,拜入黑衣人门下,苦修数月,便是心心念念皆要复仇,但方才沈沐川纹丝不动,单单一指之力,竟险些将她臂膀废去,此刻虽心中怒火腾腾,却也再不敢近前孤身挑战,故而此刻不过怒目而视,并不上前。

    二人身后,再度奔袭四人上前,却见这四人各自生得与众不同,拳魁胡开山矮壮豁达,已然见过,身后便是掌魁谢玄晖、腿魁凌万道、飞魁司马踏虚,这四人皆是当年百脉会武中所角逐而出的各武宗魁首,按着辈分,比之沈沐川都是同辈,然而当初剑宗高手之多,竞逐之盛,乃是天下独一份,故而曾有人言道,剑宗魁首沈沐川,可谓是“一剑镇百脉,咸使天下惊”,当初刀宗魁首南宫仰星,虽亦是人中龙凤,但夺得会武总魁首之后,便是由于不曾与沈沐川一战定出高下,便被江湖中人诟病多年。

    眼前四人,当年各自是声名动于江湖的天才少侠,又如何忍受得了世人如此评论,沈沐川当年弃武而走,一走便是多年隐没不出,便是几人有心寻觅挑战,但天下茫茫,又到何处相寻?故而这一耽搁便是十几年光阴过去,而当初百脉会武过后,会武七魁便也再无相聚,今日既然遇到,几人各自心中满怀期许,技痒难耐,非但是此刻暗云庄吩咐捉拿,即便是依着几人心性,也必定要与沈沐川较个高下。

    沈沐川看着那四个人,发出一声雄浑至极的笑声,却听他话语虽不沉重隆隆,但却清晰异常,压过周身强风,几人听得甚是清晰,耳膜亦是微微颤响:“四位都是旧相识,今日我只要带我家墨小子离去疗伤,与几位无关,当年情谊犹在,还望莫要为难在下。”

    然而他话语一出,几个人脸色各自一变,神情极是难堪,原来当年正是由于沈沐川骤然离开会武,使得七魁中倒有六宗受了轻视污名,几人各自心中暗道:“你不提当年旧事,或可还有商量,今日你既然提到,岂有轻易放过之理!”

    只见掌魁谢玄晖踏前一步,

    此人一身紫袍,头扎玉冠,满面黑须,生得清癯伟岸,呼吸之间气息极是绵长,他双眼一瞪,目光凛凛,开口便道:“莫说是我们几人欠了鱼庄主人情,务必要将你二人拿回,即便是我等本愿,也是要与你一战,方才洗去我等多年所受轻视!”

    沈沐川打了个哈欠,双腿一盘,竟直接坐在地上,侃侃说道:“谢老大,你是掌宗,我是剑宗,你我二人并无交集,你受轻视,与我何干?”

    胡开山“嘿”了一声,说道:“若是你当年真的与我们一较高下,便是败在你手上,我们几人也无惧无畏,可你却不管不顾,径直离开,使得我们几人多年来都要受人指摘,说什么六宗魁首敌不过一柄狂剑,今日我们既然遇上,岂能与你干休。”

    沈沐川一伸腰板,一脸惫懒,自顾自地说道:“这却怪不得我,面子是自己挣的,老沈我愿意打便打,不愿打便走,要你们干休,若说你们真的能耐压过老沈,这十几年光阴,如何还翻不过人心公论?我可是十多年不曾出剑了,你们几个如今被人豢养庄中,今日合起伙来为难我家墨小子,这种种行径,还要别人看得起你们几人不成?”

    他当年剑名“狂客”,便是因他恃才傲物,纵剑张狂,口中毫不留情,每每胜了敌手,能用一瞬,绝不拖沓,故而还未至百脉峰参加会武时,便已是天下知名,曾传言说,沈沐川自幼入门,三岁便阅览剑谱心法,五岁将瀚海阁剑法熟稔于心,十岁剑法小成,门内小较纵横无敌,十三岁门内大较再获第一,及至十七岁时,即便是当时已名动天下的辜御清,单论剑法转圜,刺挑封斩之道,亦不敢言之可胜,十九岁自创剑法一十二路,凌厉万钧,已有脱窠臼,立新法的趋势。

    这般狂人,即便是如今历经世事沧桑,脾性早不是当年那般不饶与人,但口中说话却也绝不客气,眼前四人如今皆是当时高手,可他一语既出,竟是四人一同大恼,谢玄晖冷冷一笑,心中怒意再隐忍不住,当即拱手说道:“既然如此,在下便是第一个不服!谢某先来讨教沈兄高招!”

    说罢,谢玄晖双掌劲力一至,袍袖随风凝定,涨若圆球,双掌横栏身前,竟是取了个守势,缓缓说道:“沈兄,还请拔出狂客剑。”

    沈沐川伸了个懒腰,笑问道:“能不能不打?”

    几人怒道:“你又要临战离去吗?不打自是不可!”

    沈沐川一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既然如此,打便打吧,谢兄你空手对敌,小弟若再亮剑,只怕不地道,在下也以空手对敌便了。”

    他这话一出,谢玄晖眼中更是闪烁怒火,径自喝道:“剑宗魁首,与我比试,竟不用剑,若是日后传出,无论胜负,岂不落人话柄,说我等令你束手束脚?”

    沈沐川单掌一拍地面,整个人霎时间站起身来,随手在风中一捕,径自取了一片飞叶,掐在指尖,运上功劲,轻轻一弹,却见飞叶如剑,竟破空激射而来,四人大惊之际,飞叶已然划着众人身侧,飞到不知何处。

    “草木飞叶皆可为剑......”凌万道抚须沉声说道,“没想到你竟已到了这等境界.

    .....”

    沈沐川拍了拍狂客剑剑首,笑道:“凌兄弟过奖了,在下多年虽不再出剑,但毕竟不敢荒疏本事,有些进境,算是献丑了。”

    谢玄晖此刻已然上前,口中说道:“你既已到了无剑之境,想必我也是战不过你的,可多年荣辱,今日遇上,在下还是免不得妄自挑战,还请沈兄全力一战。”

    沈沐川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诸位皆是旧相识,今日若是要一战定个高下,在下自然不会拒绝,只不过一战过后,在下还需带着墨小子离去,人命关天,不可小觑。”

    谢玄晖说道:“我们几人答应了鱼庄主此事,便必要做到,只是若我们输给你,自可让你先带着那个孩子离去些许时日,再行追捕,这已是我等所能承诺的极限了。”

    沈沐川双袖朝上一撸,露出小臂,口中叫道:“好好好,各位给我面子,老沈不能不兜着,几位也不要一个一个上了,今日我救人心切,时间紧迫,还请几位一齐上吧。”

    几个人听了,也不得不吃了一惊,各自对望一眼,司马踏虚笑道:“沈兄怕是过于托大,即便是臻至无剑之境,多年不见,你又怎知我等功力进境如何?即便是你当年那般如日中天,只怕也难以同时胜我等四人。”

    沈沐川嘿嘿一笑,道:“各位都是老沈敬仰的高人,我自然不敢托大,因而这一战嘛......”他双指一勾,只听一声金铁锐响,狂客剑恍若山岳一般自大地上轰然拔起,然而偏就是这等巨力猛抬,竟不曾带起丝毫泥土碎石,想来是劲力早已收发自如,进退由心,几人见了,各自心中叫好。

    叶小鸾看着五人相对而立,己方这便虽占着百脉会武四大魁首,这四人功力之高,站在一处,任谁也不能视若无物,但沈沐川却仗剑迎风,微笑伫立,似是一切尽在掌控,竟好似全不放在心上,风度卓然大开,端端地便是一副剑宗强者的姿态。

    她低头望了望手中青剑,方才不过被他弹上一指,竟显出一道不深不浅的磕碰痕迹,心中也不由得暗自苦涩:“这人功力圆融大通,已是绝顶之列,若是以我现下功力与之拼斗,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报得师仇......”

    沈沐川微微一笑,却见一旁的墨止艰难地爬起身子,方才神识混乱,此刻眼前渐趋清晰,这才见到身畔沈沐川竟是有如天神下凡,临危遇仙草一般,然而方才张口,体内痛楚便又猛地袭来,痛得他也只得发出一声低沉闷哼。

    沈沐川望了望他,笑道:“墨小子,教你贪多务得,长了教训了吧!”

    说着,便在墨止胸前璇玑穴上轻轻一触,恍惚间竟是一股纯正力道,缓缓而生,正是自闲心诀的内力,此刻又占了上风,墨止只觉得精神一振,体内痛楚大减,点了点头。

    沈沐川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走上近前。

    忽然一道寒风乍起,猛烈气流席卷而来,然而五人各运内劲,四下里气劲澎湃,好似凝结一道无形盾墙,竟连狂风都吹之不进。

    “这一战,或许主子会很想看......”

    鱼向晚微微一笑,眼中意味深长。

第一百三十一章 试手

    草庐之间,宗正卿缓步而出,却见夜华洗练,晚风清冷若水,丝毫不见夏末溽热之气,他仰头高望星空,银汉悬空,静耀万方,他静思片刻,不由得长叹一声。

    “大师兄。”

    身后传来一声清脆婉转的话语,正是孟雪晴,静悄悄地来到身边,目光温润纯和,遥遥望着暗云庄的方向,口中淡淡说道:“此刻墨大哥想必正在受苦吧......”

    宗正卿看着身边少女,他自入门之时,师妹都尚未出生,对于这个师妹的心思,他是再清楚不过,他看着孟雪晴眉含苦涩,流波带哀,心中却不知为何,隐隐地闪过一丝失落,但面庞上却仍不动声色,只是微笑了一下,说道:“小师妹可是喜欢上了墨止?”

    孟雪晴听罢,白皙胜雪的面庞忽而显出一阵桃红娇羞,她瞪了宗正卿一眼,低声说道:“大师兄你不知羞,我是看墨大哥舍身相救,这才......”

    宗正卿笑了笑,说道:“他怎的不去舍身相救旁人?偏偏赶来救你?”

    这时,却忽然听得剑北原的声音拖拖拉拉地从身后传了过来:“墨止已经是半死的家伙,晴姑娘可许配不得!”

    孟雪晴回身嗔道:“剑长老这话说得实在武断,墨大哥比我也大不得几岁,如何受了些伤势,还恢复不得了?”

    宗正卿此刻却说道:“我也曾替墨止搭脉,他体内气息紊乱,难居一处,更别说煅为一炉,似是这般诡异的脉象,我是前所未见,从来天下武者,内功心法绝不可同时练就三门,若是一个行差踏错,内息全摧,便是人力难救。”

    他稍稍顿了一下,忽而又笑道:“可若是那个家伙,会不会有其他的办法呢......”

    孟雪晴听罢,心中忽然燃起一分希望,急道:“谁?谁会有办法?是爹爹吗?”

    宗正卿看了她一眼,故意逗她说着:“自然不是师傅,这个人你即便知道姓名,莫非还能把他找来不成?那个家伙闲云野鹤惯了,谁知道此刻又在何处酩酊大醉。”

    孟雪晴听他说得云里雾里,即便是自己再是聪慧百变,也不知所指何人,反倒心中气恼,愤愤说道:“罢了,爱说不说,回头爹爹问起,我便说墨大哥为了我们陷入险境,大师兄知情不报,倒是看看爹爹他罚不罚你。”

    宗正卿故作惊讶,叫道:“这还真是心思都飞到墨止身边儿去啦!这会大师兄成了累赘呗?”

    孟雪晴知他故意谈笑,想引开自己注意,便压下心绪,偏偏不羞不恼,继续问道:“那你说嘛,到底是谁能够试着救下墨大哥?”

    宗正卿抬起头,却见北斗七星忽而明亮闪烁,他淡淡一笑,说道:“便是当年百脉会武剑宗魁首,沈沐川,他若是在此,或可保平安。”

    “墨小子,我再将饮中十三剑为你操演一遍,可要看好了。”

    沈沐川拍了拍墨止肩膀,便大步走上近前,晚风呼啸,一股寒气竟是拔地而起,眼前四人皆是江湖一等一的高手,作为百脉会武四宗魁首,这四

    个人自然自矜宗匠身份,本不愿以众凌寡,但眼见沈沐川时隔多年,开口便要四人齐上,心中多年隐恨,便再也抑制不住,此刻四人并肩而立,自当年百脉会武过后,江湖之中若要再度将许多江湖好手齐聚一处会武相较,已极是罕见。

    谢玄晖低声说道:“他性子疏狂,我们却不可失了格调,虽是一齐上前,却绝不可成合围之势,否则便是胜了,也落人话柄。”

    他一番话说出,其余几人各自点头称是。

    谢玄晖站在最先,双掌绷劲,横栏在前,摆的便是自家正宗武学“嵩瀑散手”,却见他躬身拔背,力灌腿臂,气息周连,气脉绵长,非得是多年内家苦修之功不可为之。

    沈沐川见了,不由得笑道:“谢老大,看来多年间功力又是突飞猛进。”

    谢玄晖冷冷一笑,说道:“突飞猛进算不上,有些领悟,还不致失智狂傲。”

    说罢,踏前浮步,掠空而来,袍袖连风,“呼呼呼”便是三掌拍出,他自是知晓沈沐川本事,故而这方才一抬手,便是自家绝学的精妙招式,只见这三掌连出,间不容发,但急缓相续,急中带慢,似缓实急,便是这“嵩瀑散手”之精妙所在,“嵩瀑”二字,便是他功劲精妙之方,所谓“嵩”字,实乃山岳之势,山势雄沉俯仰,屹立千古,恒然不动,便是这套掌法之中一个“凝”字诀。

    然则“俯嵩仰嵩,雨濯云烘”,山岳虽万变宁定,然而山间云雾飞瀑却是时时而变,无一刻静止,所谓静中含动,动中含静,便是掌法之中一个“流”字诀。

    这套掌法本是大巧若拙功劲十足,非多年感悟山水,心绪常宁而不可得,但谢玄晖多年虽沉心静卧,临风远世,却心中总放不下当年旧事,故而多年来功力自是突飞猛进,但于招意之间却是进境极慢,但饶是如此,以他如今功力,单是这开头三掌,足以震慑江湖之间八成高手。

    却见风中三掌先后而至,轻重缓急各不相同,沈沐川也不由得大为赞赏,当即收剑在背,只以剑指点出,三掌力道先至,沈沐川便以三道剑指相候,不偏不倚各中掌心,力道、角度竟与这三掌分毫不差。

    “这是天罗群星。”墨止盘坐在地,当初他看沈沐川演练剑法之时,尚不知武事,见了这一式天罗群星只道是剑法繁复精巧,剑点如星,但却颇有些华而不实之势,但如今观之,才深觉沈沐川手中之剑,是繁是简,是虚是实,已是全由一心掌控,要繁便繁,要简便简,自忖如今修为,虽已与数月之间换了天地,但如今看来,与沈沐川的差距却似仍不减分毫,当下心中一愧。

    谢玄晖掌势受挫,却不过一瞬,旁人看得是个均势,但此刻掌心隐隐作痛,心中却是明了:“方才他若全力探指,我岂不是一对手掌都要被他点个对穿?”

    心念至此,更不敢托大,拱手说道:“方才承你留情,随后过手,还望莫要迟疑。”

    说罢,便从怀中取出一副护手,说是护手,却非铁板钢甲,反而似是丝绸,似是软索,看着轻柔无比,一黑一白,缓

    缓套在手上。

    胡开山一看,也不禁叹道:“连谢老鬼都这么认真,那我们几人,可不能大意。”

    众人纷纷点头,一同上前,各摆功架,墨止此前见了胡开山与谢玄晖二人功夫,此刻这才终于得见余下两人,却见凌万道虽为腿魁,但却生得不过寻常身量,若非得知此人外号,是绝对想不到这人竟是腿上功夫了得,只见此人生得长方面孔,面无寸须,双眼如灯,鼻骨高耸,单说面相,倒颇为硬朗,此人一身打扮也极是简单,此刻左腿前压,右腿屈膝坳步,整个人身躯几乎伏在地面。

    而那飞魁司马踏虚却是长发飘逸,脸色苍白消瘦,墨止看了心中倒也赞同:“这倒没错,若是个大胖子,轻功又怎得一个‘飞’字?”

    司马踏虚呵呵笑道:“早就听闻,沈兄自创之步法‘斗转归尘’暗合星象百变,小弟听闻,早就想一较高下,今日倒圆了此梦。”

    沈沐川说道:“当年便听闻‘踏虚幽影步’鬼魅万变,号称‘携鬼出渊而众判不惊’,小弟生来喜欢些神头鬼脸的东西,今日也当与阁下比个高下。”

    司马踏虚阴冷一笑,低声说道:“稍待由在下与他施展身法缠在一处,他剑法再是通玄,想必也敌不过诸位高招,介时他没了身法臂助,便如笼中鸟雀,何愁不胜?”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方才沈沐川略施身手,便已破开谢玄晖三掌威势,二人虽皆未尽全力,但已然不可小觑。

    司马踏虚忽而叫道:“请赐教!”

    却见此人长袍一扬,飞身前跃,低掠虚空,便已欺近身前,方才谢玄晖突起发难,步法已迅捷无伦,但比之眼前司马踏虚,仍是落了下乘,此人于夜空中好似鬼魅,招展飞扑,沈沐川眉头一皱,左足稍点,身躯急纵,陡然间已消失眼前,司马踏虚见这蓄力一击径自打空,来不及惊疑,轻功比斗,原就是电光火石,口中当即大喊:“半空!”

    然而他话语方毕,却听得耳畔传来一声低沉笑意:“我何曾便在半空?”

    司马踏虚凌空将腰身硬生生一扭,却见沈沐川竟贴在身后,相隔不过数寸,他大叫一声,身呈弯弓,斗篷逆拂,便要将沈沐川卷在其中。

    然而却见沈沐川始终负剑在背,不动兵刃分毫,任他斗篷及身,裹挟一团,司马踏虚冷冷一笑,这一招原是他杀人手段,原来斗篷之内暗悬利刃,但凡裹身其间,即便是得脱而出,也少不得挂彩负伤,他只见一招得手,不由得格格怪笑。

    可他未曾多笑几声,耳畔却传来胡开山高呼:“司马兄弟,小心呐!”

    司马踏虚心中一沉,眼眸再瞥,竟是斗篷原来空荡荡地落下,全无一物,此前沈沐川便是在斗篷将至未至之时,再退一旁,此刻只见他身法快绝,已撤身在侧,横起一腿,直踢面门,司马踏虚毕竟是多年江湖高手,连忙横臂一挡,只觉一股绵绵力道透体而来,虽不似江湖大川那般汹涌难当,却也浑身剧颤,倒卷而出,幸得他轻功高绝,半空中击地卸力,连翻数个筋斗,这才堪堪停住身形。

第一百三十二章 剑侠

    墨止双眼发亮,径直观望着眼前五人惊世一战,可肩上却忽然被人轻轻一拍,转头一望,却见叶小鸾正定定地望着自己。

    “傻小子。你和我走吧。”

    叶小鸾话语一出,眼中便已珠泪滴落,于她而言,丧师之痛,思念之苦,在此一瞬,尽漫上心头,此刻这张面庞,已是墨止数月以来日思夜想,心念牵挂之人,但谁能想到,再见之际,竟化作对垒双方。

    “咱们离去,我请师尊替你好好治伤,如何?”

    墨止望着眼前可人儿,心中隐隐发痛,但耳畔呼喝声接连传来,令他仍不得不心悬战局,当下只得说道:“丫头,沐川叔为我身陷战局,我却不可弃他而走。”

    叶小鸾听他话语虚弱,但却坚定无比,便道:“为了他,你便不顾我了么?他可是杀我师傅的仇敌!”

    墨止说道:“此事或许还存有蹊跷,年深日久,岂能妄下论断,沐川叔为人,我十分清楚,他绝不会乱杀无辜之人,此事随后你亲自询问他,必有归宿。”

    叶小鸾望着远处剑指四递的沈沐川,不由得冷冷说道:“沈沐川当年便是狂人一个,伤在他手下的高手,折在他指尖的神兵莫非还少么!傻小子,我家师尊必不会诓骗于我。”

    墨止摇头说道:“你所说的的师尊,是否便是那‘启暝’中的黑衣人?”

    叶小鸾说道:“正是,师尊学究天地,武道通神,你若与我同去,他必有法子医治你身上怪伤。”

    墨止听罢,也不由得冷笑一声,说道:“此人行事诡秘乖张,我便曾亲眼所见,此人在金阙峰后山,以人血练功,我虽也算不得正人君子,但若要我与这等凶戾之徒为伍,也是断断不能。”

    叶小鸾听罢,眼中闪过一丝哀婉,丹唇轻启,似是欲言欲止,二人面庞相近,吐气如兰,更是映得这张面庞秀美已极,可当年竹林间那般浓情惬意,却终是难及,叶小鸾轻轻一叹,说道:“你既不愿,我也不勉强,只是沈沐川是我毕生血仇,即便我今日报不得此仇,日后也必要手刃这恶贼。”

    墨止听了,只觉得当年凝立林间,一身嫩柳鹅黄,言笑晏晏的少女似是渐渐远去,成了记忆之中一段美好过往,而眼前的叶小鸾,却凭空生出一股陌生之感,可他也心承大恨旧仇,如若有人让他将家族血仇置诸一旁,只怕他也少不得心生怨怼,当下即便是往日里牙尖齿利的墨止,此刻却也一时吐不出半个字来。

    叶小鸾苦笑一声,说道:“傻小子,再会了,希望再见之日,我们不要兵戎相见才好。”

    说罢,叶小鸾起身相背,径直朝着远方走去,只见黑云压月,渐渐地便隐没于夜色之中,再不见身影。

    墨止心正哀痛,却忽然听得耳畔传来一声锋芒锐响,原本漆黑的夜晚竟是一道剑芒划过天际,令人眼前一亮,原来正是一声清啸之中,狂客剑愤然出鞘,却见

    狂客剑虽在葬剑崖入石十数载之久,但如今再度现世,仍是恍若电闪,流星一般自半空中滑落,沈沐川看也不看,右手凌空一握,正正巧巧握在剑柄之上,也不知是否是剑刃破空之声,还是真的剑道有灵,只听得狂客剑发出一声经久不绝的铮铮锐响,好似龙吟九天,虎啸大泽一般,将眼前四大魁首看得极是惊诧。

    墨止亦是头一次见着沈沐川握剑出击,只见此刻沈沐川已是被四大魁首围在核心,谢玄晖冷笑一声,道:“当年人称‘白衣狂客’,今日我倒要看看,你这柄狂剑,还有几分锐利!”

    说罢,探掌前抓,竟是以双手朝着狂客剑剑刃拿去,沈沐川笑道:“谢老大可小心吃饭的家伙!”

    却见手腕一抖,狂客剑剑光浮动,谢玄晖痛呼一声,双掌陡然撤回,却见双手之间鲜血淋漓,原先他仗着手中一对黑白护手,竟是正面硬撼神锋,但饶是这对护手乃是蚕丝混杂金属而成,绵柔坚韧,但狂客剑是何等锋芒,不过一个错身交手之间,这黑白护手径直便被狂客剑绞做碎片,连同谢玄晖双掌亦被割破一个偌大伤口,此刻鲜血满掌,甚是骇人。

    “好一个剑宗魁首!”

    四人又惊又怒,纷纷再度欺身上前,这一番几个人斗到血灌瞳仁,早先约定一概抛诸脑后,什么不可合围而攻,皆是放屁,沈沐川人在核心,却也不惊不惧,但面对这四人围攻,即便是他此刻,也再不可托大,只觉周身硬拳飞掌,踢腿诡影可谓纷至沓来,此四人虽功力高绝,但十几年也不曾再见,虽得功架十足,但彼此配合,始终难成章法,可偏就是这等攻势,换做旁人,早被擒拿在地。

    沈沐川紧咬牙关,飞身腾跃,可每每运及步法,身侧便是司马踏虚缠绕过来,他既称为“飞魁”,便是轻功浩渺,踏虚幽影步之玄妙惊奇,可谓当世无匹,步法更是波谲云诡,难以记测,即便是沈沐川如今“斗转归尘”步法大成,一时之间也难占上风,所为“步踏七星,进退由心”,此刻使练开来,也不过与之斗个平手,然而身法上受了钳制,胡开山、谢玄晖、凌万道几人正面强攻便再压下。

    几人虽慑于狂客剑锋芒卓绝,但攻势却丝毫不让,更兼几人内功苦修多年,各自皆已达大成之境,沈沐川先避三招大伏魔拳法,其后嵩瀑散手又至背门,堪堪避过之后,凌万道再策动“万仞游天腿法”扫荡而来,几人虚实相济,动静皆宜,越斗越是默契,从初时各成套路,连打三四十招过后,已是配合无间,俨然攻守同一,恍若一道大网,汹汹罩下。

    沈沐川以一人力敌四大高手,此番情形,与之当初在重桓山山脚对战黑衣人时情境惊吓,亦不遑多让,四人功力虽非一路,但此刻刚柔不齐,反倒令人大出意表,沈沐川一个咬牙,喝道:“诸位上眼!”

    旋即手腕一阵发劲,狂客剑锋芒毕露,直映九天,整个人恍若飞鹤云冲,直上半空,司马踏虚

    见他攻少守多,心知己方大占优势,此刻更不允他空闲,足下一蹬大地,紧随其后,也跃上半空,然而沈沐川人在半空,身躯一缩倒悬,狂客剑倒点朝地,反堕而直下,剑若银龙白蟒,夭骄万钧,正是一招“风涛动地”席卷而来,司马踏虚眼前只是一花,未及细辨,剑光便已及前胸,已是避无可避,退无可退,便是此刻,却见谢玄晖与胡开山二人一同飞跃而至,左拳又掌,重轰于狂客剑剑身之上,霎时间再爆一声金铁悲鸣。

    然而响声未绝,却听到沈沐川一声沉声暴喝,原来狂客剑虽受了这两位拳掌宗师的奋力一击,却是丝毫无损,反而剑光华华,似是反催生出争胜之念,狂傲之剑果非易于之辈,当下剑身一旋,虽是微微倾动,但却好似山海倾覆,沛然莫可当之,剑力恍若山岳一般倒插而下,三人再要撤手,却忽然只觉剑身之上似是一股绵绵如履,或存或续的吸附之力,将几人劲道吸摄其间,绝难撤手退出,沈沐川长剑轰然落地,三人亦是浑身如遭重击,纷纷摔在一旁。

    凌万道打眼四顾,冷哼一声,身似旋风,抬腿再踢而至,他这一路腿法,唤作“万仞游天”,妙诣之处,便是周密连绵,运天如盖,攻势一出,再无转圜余地,乃是一路有进无退之功,此刻斗得兴起,面庞更是肌肉滚动,骨骼欲裂一般,双眼更是折射凶煞狠意,沈沐川只觉一阵劲风扑面,连忙倒翻身形退避开来。

    凌万道不过一瞬之间,已是连出四腿,本蕴含着沈沐川前后左右四面退路,然而沈沐川单掌扶地,身躯倒仰,霎时间化作极是古怪的道理姿态,如山间怪松奇石一般,竟也堪堪将四腿避过,正自纳罕他如何顷刻间能得此怪异招法,然而身躯反应却是快过思索,又是一脸数腿踢出,可忽而却感到余光下处一阵寒光扫到,原来沈沐川人虽倒悬,剑法未停,此刻寒芒锋锐竟已濒临脚踝处,以狂客剑之锋芒,若是及身,只怕连同着脚腕一同斩断也未可知,一惊至此,进击之势戛然而止,另一条腿陡然高抬,整个人骤然失衡于半空,若是寻常武人,这一番必定摔个狗啃泥,但凌万道毕竟腿法高超,于半空中自稳身躯,便要双足踏地。

    可他身躯方定,却见沈沐川一个倒转,身躯再正,却是后发先至,先行站定于身前,二人不过一个照面,沈沐川已是摆出一个极是夸张的笑容,剑柄倒握,剑首前向,朝着凌万道心窝便是重重一顶,凌万道登时气脉为之一闭,呼吸顿止,虽不过一瞬,但却浑身闭塞,苦闷难言,四肢都化作冰凉僵硬,好似瞬间历经生死,若是方才沈沐川有心斗杀,只需力道再重三分,自己气脉全摧,便必死无疑,想到此处,登时额上冷汗如雨,倒退几步,也坐倒在地,口中叹道:“多谢沈兄留手。”

    鱼向晚离得甚远,负手相看,心中暗暗说道:“百脉会武四大魁首同战一人,百招之内竟遭大败,这等奇景,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误会

    天色将明,东方天幕渐生云蔼,鱼向晚端身立在楼头,心中仍是昨夜一片剑光氤氲,闪烁心间,久难散尽。

    一旁传来阵阵脚步声,胡开山已来到身侧,长叹了一声,说道:“鱼庄主,我等惭愧,合众人之力,亦不曾将墨止留住,只不过……”

    鱼向晚似是知他仍要发问,只是淡淡笑道:“胡师傅想问什么?”

    胡开山顿了顿,这才说道:“我只是不懂,暗云庄之中尚有高手众多,为何昨夜不直接将那两人围而擒之?”

    鱼向晚负手而立,他站在楼头,目光不由自主地朝着那深井一般的地牢处望了一眼,说道:“胡师傅莫非觉得我存心纵容他们逃去?”

    胡开山略略拱手,道:“老胡我不敢这么说,但昨夜并不是死局,地牢之中,还有‘那个人’,他想必定然可……”

    鱼向晚目光猛地斜略而来,这一眼冰寒彻骨,好似凛冬骤临,胡开山不过与他目光相接,已是打了个冷战,不敢再说。

    鱼向晚从来带人谦逊温和,眼中寒意也不过稍纵即逝,此刻又是满脸笑意,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递了过去,口中似笑非笑地说道:“胡师傅,我地牢中囚锁的那个人,不到万不得已,主子吩咐过,不可放他出来,你忘了么?”

    胡开山将那信笺接在手中,只觉这纸张挺拔细腻,颇有品质,上书“启暝”二字,他话语带颤,缓缓问道:“鱼庄主,这封信……可是主子给我的?”

    鱼向晚笑着点了点头,道:“昨夜我究竟为何不出手,你一看便知。”

    天色转明,然而浓云不散,夏意不存,当还是溽热难耐的日头,此刻却一派灰蒙蒙的反生出丝丝凉意,沈沐川与墨止栖身在一片密林之间,浓荫蔽日,更是恍若黑夜一般清寂。

    然而此刻虽四下里森然阴寒,但二人周身却泛起腾腾白汽,好似蒸笼一般,墨止盘腿而坐,沈沐川也端稳在其身后,双掌紧贴背门,内劲源源不断地朝着墨止体内涌动。

    可随着内力流淌,沈沐川心中也愈发惊诧,心中暗暗忖度着:“墨小子与我不过几个月不见,内劲修为竟达到如此境地,可体内除了我这自闲心诀和夕霞神功之外,如何还有一门内功搅扰五内,这般凌乱,可当真麻烦!”

    他心念如电,一闪即过,二人运功疗伤,进境极其缓慢,但沈沐川功力至此,全力施为,也只得暂保经络不乱,虽只得如此,但半日光阴仍是转瞬而过。

    沈沐川长出了一口气,从腰间拽出一颗药丸,顺手一指点在墨止胁下,这一下发力极重,墨止疼得一声惨嚎,原本昏昏欲睡的神识骤然清醒,沈沐川趁着这空挡,一把便将那药丸塞进了墨止口中。

    墨止只觉这药丸又大又沉,苦涩辛辣,回味带腥,偌大一团极是难以下咽,气哼哼地说道:“沐川叔我们久别重逢,你下手就不能轻一点。”

    沈沐川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这臭小子,给我惹了这么大个麻烦,我还得哄着你不成,早知道你这么不省心,老子不教

    你心法了!”

    墨止花了老大力气,才将那药丸吞了下去,可这药丸黏腻异常,入了喉咙仍迟滞着不肯滑入肚中,反在喉咙间固着许久,方才沉沉下肚。

    “哇,这是什么药啊,恶心死了。”

    沈沐川哼道:“命都要没了,我还请你喝酒吃肉不成?”

    墨止嘿嘿一笑,说道:“沐川叔你来了,我肯定就不用死啦。”

    沈沐川冷眼一番,说道:“放屁!你当老子是神仙?你到底学了几家功夫,我要你一五一十地给我说个明白!”

    墨止本还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但此刻见沈沐川往日嬉笑怒骂之人,此刻都一脸正色,心知当下情形必不乐观,便将当日在忏过峰山洞中所学无厌诀心法之事合盘脱出。

    沈沐川听罢,心中若有所思,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许久,这才自顾自地低声说道:“我隔三差五便被关在那古怪地方,竟不曾想过四处转转,你这小子的命也不知是该说好还是孬啊……”

    墨止苦笑一声,道:“我都这个样子了,命有什么可谈得上一个‘好’字的?”

    沈沐川啧了一声,说道:“若是按你所说,你学的第三门内功,正是无厌诀总纲心法,这可是当年魔道得以与中原武林分庭抗礼的基础所在,无厌诀中武功自然卓然成家,但若无总纲统领,便少不得走火入魔的危险,这等珍宝你轻易便得了,若是给让人,只怕要他们斩个一手一脚都没有半个不字。”

    墨止听得一惊,说道:“竟有这等好事?那我岂不是成了说书人口中的故事主角了!”

    沈沐川翻了个白眼,说道:“你倒是会给自己宽心,我话还没说完呢!我原先传你自闲心诀,领你入御玄宗拜师,便是因为我知晓,这两门功夫异果同根,乃是一脉之气,互为臂助,自然事半功倍,可如今你私自学了这劳什子东西,一下可就天雷地火,炎阳寒冰,全不算一家啦,你又练得没个章法,如今三股内功各自为战,以我现下的手段,也解不得你身上之伤。”

    墨止正要开口,却忽然间左肩一痛,竟是沈沐川运指如风,忽而点在自家“中府穴”上,这一下沈沐川指上力道比之方才更显沉重,墨止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竟自瘫软在地,耳畔只传来沈沐川一声沉沉话语。

    “别说话,有人来了。”

    墨止静音聆听,果然听得一片肃穆之中,竟有一人脚步,轻踏林间落叶,缓步靠近,若非自己潜心静听,此人动静绝难听闻,想来此人功夫竟不在自己之下。

    墨止虽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双眼却四处照顾,只见天色灰暗,林间更是不见日月光华,好似深夜,更不知是何人来到此处。

    “莫非是鱼向晚派人追来?”墨止心中一乱,若非此刻被沈沐川点中穴道,这一下几乎便要轻声喊了出来。

    沈沐川护在墨止身前,面色沉穆,剑眉斜吊,瞳孔中暗生几丝杀意,口中冷冷说道:“此间不方便,还请阁下莫要再近前了。”

    他话语沉声寒冷,如同北地寒石一般,悠悠扬扬地便在

    林间扩散开去。

    可来人闻声却也不推,反而步伐更紧了几分,沈沐川喝道:“阁下莫非这般不知好歹!”

    他这一番话语喝出,便似霹雳雷霆,震得墨止双耳嗡嗡作响,可耳中尚自嗡鸣,却见一道白练似的剑光,恍若玉轮横空,白日临凡一般,在林间闪转腾挪,飞斩而来。

    墨止一看那白玉似的长剑,心中已然明了,那长剑如冰似雪,纤细锋利,正是孟雪晴的随身佩剑“拂雪剑”,可沈沐川一看飞剑已至,探手一拨,这一进之力,看着茫然无措,却不偏不倚地正巧避过剑身飞斩,刚好摁在剑柄之上,发出“喀”地一声轻响。

    “衰草入云!你是寒叶谷的人?”

    沈沐川指力势若长虹,力拍剑柄,这天下闻名的神兵霎时间如遭重击,再无此前半分昂首阔步的威视,连那月华飞雪一般的光芒都似是暗淡了许多,竟沉沉地被沈沐川摁在地面。

    可拂雪剑未及落地,只见一道苗条纤细的身躯在黑暗中几个腾挪便来到近前,墨止叹了一口气,实是有苦难言,眼前这飞身而来的少女,正是方才恢复些许内力的孟雪晴。

    只见孟雪晴杏目含怒,秀面带嗔,与此前那般娇羞实是判若两人,葱玉般的手化掌披挂,兜头便朝着沈沐川面庞打了去。

    “哦呦,好功夫!”

    沈沐川自然也早看出眼前不过是个花季少女,故而只避不攻,待得孟雪晴连挥了七八掌,竟碰不到沈沐川半分衣角,也心中不禁栗六:想来是遇到了高手。

    “小姑娘,你可是寒叶谷门下不成,‘寒涧折梅手‘的功夫真是俊俏啊!”

    孟雪晴眼中怒意不减,又劈两掌落空,口中喝道:“你是什么歹人!我明明听到墨大哥方才痛呼,你不要伤他!”

    沈沐川一听,这才大笑几声,避在墨止身侧,低声道:“墨小子,该说不说,这姑娘还有那个持青剑的丫头,都美貌得很,你倒是有些桃花运,只不过这两位都莽得可以……”

    墨止此刻自然也辩驳不出,孟雪晴一见墨止浑身瘫软,更是笃定他此刻必受了重伤折磨,立时银牙紧咬,贝齿难开,脚下一荡,拂雪剑扬在手中,将孟家剑法精要招数一一用处,可她年纪也不过十五,如何是沈沐川剑道敌手,招法虽得真传,却始终欠了火候,任凭剑光挥洒,也沾不得沈沐川周身半寸。

    沈沐川双眼一亮,心中暗道:“这姑娘倒是不藏私,孟家剑法精妙之处全然用处,为了救墨小子,竟这般卖力,我不如再看看她对墨小子何等情意?”

    当下反而粗起嗓子,瓮声瓮气地喝道:“咱家今日要抓个娃娃酿酒!这少年生得细皮嫩肉,必是酿酒的好材料,小姑娘酿不得美酒,咱家可不要!”

    说着,翻身便朝着墨止胸口抓了去,这一下回身出掌迅捷万端,比之方才闪避更是快了数倍不止,孟雪晴生怕他伤了墨止,此刻更不及细想,飞身便朝着墨止飞扑而去,护在身前。

    “噗哈哈哈哈哈哈……”

    林间尽是沈沐川爽朗大笑之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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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卧山巅,临风把酒,且看我挥剑破阵。破阵录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破阵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破阵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