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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浮波其上     良跃农门txt下载     良跃农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三十三章 挡道(下)

    刁老妖问她这事儿做什么?

    关止承能不能中举她不清楚,要多少盘缠银两她也不清楚。就是问,刁老妖也找错了人——找到关明和关止承两父子问不是更直白些?何必绕着弯子问到她这儿来?

    李欣念头一转——莫非,刁老妖拿这个不好问关明和关止承?

    刀仍旧横在刁老妖面前,李欣也不敢松懈。扬儿在后边儿似乎是想窜出来,被李欣用另一只手抓住了小肩膀,动弹不得。

    李欣沉声说道:"这些事我不清楚,你问错人了。"

    "嗳,话不是那么说。"刁老妖尝试着要拨开李欣的刀,被李欣又往前伸了些的刀柄给吓退了回去,吞了吞口水说道:"你好歹是他大嫂,这事儿你心里总没个盘算吧...他这要是中了举了,你也脸上有光不是?还有他去那啥秋闱,难不成你们两口子就没点儿表示?多多少少总要出些...我就不信你没算过他这去一趟会花多少钱..."

    李欣冷笑:"他中不中举跟我没任何关系,中了举我不沾他一分光,没中对我也没任何好处或者是坏处。至于他的盘缠路费,更是跟我没关系,别说多多少少出一点儿,就是出一个子儿,我这儿也没有。"

    李欣比划了下手中的刀:"话问完了,我也答了你了,你还不快走?"

    刁老妖忿忿地盯着李欣,眼神里有些恶毒。

    李欣心下一凛,到底还是仗着自己手里有把刀,料定了那刁老妖多少还是要忌讳两分。要是刁老妖真敢乱来,她也不怕,手上的刀可不是吃素的!

    好在刁老妖看了她一会儿后,到底还是慢慢往后退了退。

    这么一会儿工夫,李欣只觉得自己全身都是湿哒哒的汗水。但是因为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汗水又不但地被蒸发,又被晒出汗水...整个人背后竟是升起了一股凉意。

    可是刁老妖只是往后退了退,却并没有真的就走开。

    要是耗时间和体力,李欣是跟他耗不起的。

    深吸一口气,李欣压制住心里的惶恐不安,问刁老妖说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问你的问题,我要你回答我。"

    李欣双眼一瞪:"我说了我不清楚!"

    "你自己心里难不成就没点儿想法?"刁老妖却是不信:"你别跟我绕弯子,明确回答了我,我就走。"

    刁老妖斜眼看了看在李欣身后大眼瞪着他的扬儿:"你拖着这个死崽子,你也不敢轻举妄动。"

    李欣顿时觉得脊骨发凉。

    刁老妖说得没错,她现在的确是顾及着扬儿。若是只有她一个人,她完全可以就靠着这把刀跟刁老妖横起来。但是她身边有扬儿,她就不敢妄动。

    她也想过自己牵制着刁老妖,让扬儿从另一条路跑回去找人回来帮忙,但又怕刁老妖另有安排——例如,他身后不是跟着狗蛋和狗剩的?要是他们里面其中之一守在某个地方正好把扬儿也给抓了,那可怎么办?何况扬儿少有下坡出去玩儿,惊慌失措间,也有迷失了路的可能。

    如今她是进退维谷。

    李欣狠咬了咬下唇,脑海里盘算了一下,对刁老妖说:"我不觉得他能考取举人功名,你也知道,他跟我的关系差得不能再差。至于他州府那边儿参加秋闱整个的食宿、盘缠费用,我是真的没有细算过,不过粗略算算,要是节俭一些,一来一去加上考试时间,最多也就两个月,三五两银子也就足够了。"

    刁老妖眯了眯眼,李欣死盯着他说:"我能说的就这些,你要再问,我也没其他能说的了。"

    刁老妖沉思了起来,李欣眼睛盯着他,慢慢地蹲下身去把背筐背起来,刀却还是稳稳地握在了手里边儿,一直对准着前方刁老妖的方向。

    背好背筐,李欣又缓缓站了起来。

    扬儿抱住李欣的胳膊,他觉得自己娘手膀子好湿。他心里也是怕的,可是却又不敢不听娘的话。

    这个时候,他好希望爹在噢...

    突然,刁老妖扭头看向李欣,问:"你是说真的?"

    "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李欣下颌上也凝了一滴汗珠,这会儿随着她说话下巴动了起来,被甩落到了地上。

    刁老妖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又狠狠地盯了李欣和扬儿两眼,却仍旧是不打算走。

    李欣觉得自己有些支持不住了。

    再跟刁老妖耗下去,她铁定会中暑的!

    她脑门儿已经开始发冷汗了。

    然而就在她觉得自己双腿开始感觉绵软,头也有些晕眩的时候,扬儿却惊喜地大声喊道:"爹!"

    路的那头,关文穿着短褂衣裳急速地朝这边跑来。

    他腿脚略有些不便利,跑步也并不平稳,身体一颠一颠的。但是在李欣看来,他这个飞奔而来的动作却让她如此安心。

    扬儿还在大喊着:"爹!坏人叔叔欺负娘!"

    刁老妖已然慌了。

    旁边儿土道上有一道影子迅速地跑开,李欣看不清晰,刁老妖却大喊道:"你他娘跑啥!"

    竟是跟他认识的!

    幸好没有让扬儿先跑,否则不就让扬儿落了单了?虽然刁老妖不至于对扬儿做什么,是的,李欣知道他不敢,但是就算是吓扬儿,李欣也怕扬儿会让这件事情成为他的童年阴影。

    刁老妖左右张望,不断地抉择着要如何跑。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关文已经跑来了。

    前方有李欣的刀子,后边儿是罗刹一般飞奔而来的关文,左右皆是人家的土地,上面或多或少的会有些菜蔬瓜果。

    刁老妖把心一横,迅速地朝右边儿的道路跑开,脚下踩着人家的土和菜,一边跑还一边往回看关文有没有追来,嘴上说道:"我啥都没干!我就问了她两句话!"

    关文赶到李欣的面前,李欣虚脱一边地把刀丢到了地上。

    关文大大地喘了两口气,问李欣道:"没事吧?"

    "没事..."

    关文便长舒口气,当即坐在了李欣面前的地上,手揉上了自己的腿。

    "爹..."扬儿凑了过来,绕到关文后边儿搂上了关文的脖子:"扬儿希望爹出现爹就出现了!"

    关文笑了一下,摸摸他的头,让他下来乖乖站在一边儿。

    "很疼?"

    短暂的眩晕过后,李欣顿觉力气都回来了,忙伸手上前覆手到关文手上。

    关文摇了摇头,反盖住李欣的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说:"手上都是汗,被吓着了?"

    "有点儿..."的确是有些被吓着了。换做任何一个人,被人挡在半道上不让你走,即使这个人你认识,又哪有不害怕的?

    李欣抬手用袖子擦了擦自己脑门上的汗,又去擦关文的,问他道:"你怎么会来?"

    "从荷塘子那边儿走了一圈儿我就回去了,没见着你,然后问了二弟,他说你好像是去他地里摘瓜去了,我就跟过来看看。"

    "幸好你来了。"李欣呼了口气。

    "刁老妖拦你在道中央做什么?"关文问道:"真就是为了问你两句话?他有没有跟猴半仙似的调戏你?"话说到后来关文神情都变得有些凶狠了。

    李欣忙摇头,道:"他还真就是为了问我两句话。"

    说着,李欣便将被刁老妖拦住的事情说了一遍。扬儿在旁边不断地补充和修改着李欣遗漏的部分或者说错的部分。

    一大一小也算是将事情说了个清楚。

    关文默默听完,眉头已经不知不觉地皱了起来。

    "都跟小六扯着关系。"

    李欣微微点了点头——她也很疑惑这件事情。

    关止承和关明近段时间不是和刁老妖走得很近的吗?这半个来月里,好得就跟一家人似的,何至于这种简单的问题,刁老妖竟然还会问到她头上来?

    还有,她明确回答了刁老妖的问话,刁老妖向她确认后,为什么脸色不大好看?不止如此,他问话的目的达到之后,为什么还是不走?还拦在道中央是何道理?

    关文撑着地站起来,伸手拍了拍后面的灰,又拉了李欣起来,提下她背着的背筐,说:"我来。"

    "呀,糟了...有两个瓜都被跌裂了..."

    李欣可惜地看着裂了口的西瓜,关文笑了笑说:"拿回去不也是要用刀切开的,裂了就裂了吧。"

    扬儿踮着脚去看,也是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裂了呀..."

    关文摸摸他的头:"裂了的扬儿负责吃掉。"

    扬儿圆睁了眼:"那么多..."伸手摸了摸肚子。

    李欣和关文都笑了起来。

    回到家,瓜让阿妹去切了,李欣和关文洗了脸和手,关文轻声说道:"今天的事不能算。"

    关文没有当即就去追上刁老妖,因为他要保证李欣的安全。何况既然知道是谁,他自然不会放过。

    李欣点了点头,长吁了口气:"我本就跟他有过节。"

    "那是另一回事。"关文沉声说道:"他真当我不敢动他。"

    以前多少还是碍于关明跟刁大娘那件事,关文对刁老妖也算是客气三分。但如今刁老妖竟然敢半道上拦了李欣,虽然没做什么事情,可这种行为,已经算是恶劣了,更何况李欣还被吓着了。

    关文自然不会就这么算了。

    不过,摆在眼前的,还是要先去找了那个刁老妖问问题也牵扯上的人——关止承。

第四百三十四章 辣椒面

    刚吃过了晚晌饭,关文就再次朝老屋边去了。

    关武见关文去,便紧随在了其后也跟着去,想问问关文是为了什么事情——早晌就去过一次,这会儿又去,那沈安两家不是婚事儿都办完了吗?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杏儿托着腰走到李欣身边轻声说:"这次去问得出个之乎者也来吗?"

    李欣微微摇了摇头,神情有些莫名:"不知道。"

    杏儿便叹了口气:"到底还让不让人过安生日子了,好不容易看着家里兴旺起来,不靠谱的亲戚就总惹事儿。前段日子早晚不停地看着他,如今事情都算是告一段落了,还是没尘埃落定,每日让人担惊受怕的。"

    李欣看向杏儿,柔声劝道:"你才是要放宽心,家里边儿什么事儿比不得你最大。"

    "我没所谓,只是看着他们兄弟俩为着那幼弟筋疲力尽的,累。"

    杏儿摆了摆手,自顾自坐在了一边儿:"不说这个了,说着就让人心情不愉快。"

    李欣扯了扯嘴角,强笑了声说:"你要是不愉快,当心孩子也跟着不高兴了。心情放松些。"

    话说这么说,李欣自己也不能按捺下纷扰的心情。

    下晌遇到刁老妖的事情李欣和关文没告诉给关文和杏儿知道,家中事情本就麻烦了,这种时候还是别去火上浇油的好。

    等了一会儿没见关文他们回来,李欣心里便有了点儿数,想必关止承是在家的吧。

    顾家汉子们都已经回去了,姜寒坐在堂屋前的板凳上看着扬儿和小康在丢石子儿,仍旧是一言不发的样子。冯德发跟姜寒说不上话,也占据了一脚看着扬儿和小康玩闹。

    姜寒这个人太特立独行,除了上工的时候他会跟人说话,训斥地很大声,其余时候几乎是一言不发。

    说实在的,冯德发还有些怵他。

    不过到底是关文和李欣请回来的匠人,他还是长期在这边儿上工的,自然更加要带了头,不能跟姜寒闹起来。不然关家大哥和关大嫂会难做。

    李欣起身去收了昨日晒的衣裳,衣裳上还带着暖暖的阳光的味道。

    摊开凉席放在扫过的干净的地上,李欣将衣裳放了上去,然后开始埋头叠起衣裳来。

    阿妹一边擦着手从灶间出来,一边说:"大嫂,水烧起来了,一会儿就可以洗澡了。"

    李欣点了点头,想了想道:"趁着这时候,弄点辣椒面起来吧。"

    李欣说着便站了起来,让阿妹去收了院子那头晒着的干辣椒,自己去拿了剪子和盆。

    阿妹收了一个簸箕的辣椒,接过李欣手里的剪子将长条的辣椒剪成一小段一小段的,丢掉辣椒的头杆。李欣则去找了干花椒出来,抓了一小把放在手心里搓了搓,然后同那小段辣椒放到了一个盆里边儿。

    剪完后也差不多是一大盆,李欣端了进去,把锅烧干,将盆里的辣椒和花椒一起放进去,不断翻炒。辣椒籽要更重些,落到了锅底,而红红一层的短截辣椒则是铺在上面,随着李欣翻炒的动作不断动着。

    辣椒和花椒翻炒的香气便散发了出来,而同时李欣也因为这股呛人的香气而扭过头,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等到炒得差不多了,李欣就停了火,借着锅的余温继续翻炒了会儿,然后把辣椒花椒起了锅。

    阿妹已经在冯德发的帮助下搬了一口石钵到门柱边上,还有长条粗壮的石棒,搁在里边儿。见李欣出来了,便让了开来,还体贴地端了凳子放到石钵后面。

    "我来吧大嫂。"阿妹道。

    李欣摇了摇头,说:"当心呛着你。让你二嫂坐远些去。"

    杏儿笑着起身:"用不着你赶我,我自然也是要离远些的,不然要是不小心被那辣椒面糊了眼睛或者是被呛着的,那可是难受的不行。"

    李欣笑了笑,招招手似是嫌恶地让杏儿走开:"我偏要赶你走,你可要走远些啊!"

    杏儿笑着起了身在院子周边溜达,又想去拿西瓜吃。

    下晌李欣带回来的几个西瓜让那些汉子们吃得差不多了,还剩下几片儿切好的,仍旧搁在凉水上边儿的盆里,盆则是浮在活山泉水上,这会儿怕是更加沁凉了些。

    李欣忙喊道:"杏儿,可不许多吃了。"

    杏儿砸吧砸吧嘴:"哎,想吃点儿东西都不行..."

    "西瓜可是凉性的,你今天吃过两块,再吃当心闹肚子,那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杏儿长长吐了口气:"那你让谁给吃了,我见不着,我就不想这事儿了。"

    李欣顿时笑起来,看向阿妹:"去帮你二嫂把西瓜给解决了,免得她看着眼馋。"

    阿妹掩唇微笑,自去端了西瓜走冯德发面前请他吃。冯德发不好推,拿了一块后对阿妹道谢,阿妹笑了笑,又走到姜寒面前。

    走到姜寒面前却是让阿妹有些迟疑的。姜寒这个人很是冷淡,除了正事儿,平时甚少说话,让人觉得他身上有一种"生人勿进"的拒绝信息。这些日子以来,他对着顾家汉子们吆五喝六的,顾家汉子做事,他则在一边指手画脚,丁点儿小事儿都要说人家这样不对那样不对,训斥起来毫不顾忌对方的年龄和辈分。

    与阿妹交好的顾家两姐妹自然是听多了自己的叔伯、兄弟等人的各种抱怨,也并不藏着掖着,尽数学给阿妹听。

    阿妹为人不喜背后说人是非,股价两姐妹也权当是诉诉苦发发牢骚了。

    阿妹把姜寒的一切都听在心里,这会儿面对着姜寒,她还是有两分惧意的。

    "姜师傅,吃瓜..."

    阿妹鼓起勇气,将盆往姜寒面前伸了出去。

    姜寒顿了一下,抬眼看了阿妹一眼,然后便客气冷淡地说:"不用。"

    甚至于连一声"谢谢"都没有。

    不过阿妹也已然习惯了,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倒是舒了口气,像是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一般退了下来。

    李欣看着这一幕,心里却是在笑。

    阿妹如今都可以跟那冷得跟冰人似的姜寒搭话了,看来她那近乎有些自闭的性格算是给掰正了过来。

    石钵里倒入了炒香了的辣椒和花椒,李欣正拿着石棒往里边儿不断地戳捶着。随着她的动作,辣椒花椒混合在一起的麻辣香气不断地钻入鼻中,更加刺激着鼻中,让李欣也不断地开始打着喷嚏。

    剩下的瓜让扬儿和小康瓜分了,两个小人儿兴冲冲地去洗干净了手,接过了瓜,正好吃着瓜没事儿,便又聚到了李欣面前看李欣捣鼓着辣椒面。

    李欣让他们离远些,当心被呛着,扬儿却说这味道好香,他喜欢,往后退了一步还是吃着瓜看着李欣的动作。

    冯德发笑说道:"扬儿和小康都乖巧的很,我叔伯家这般年纪的娃子,见到大人做事儿总要去捣乱一番。"

    阿妹笑道:"扬儿和小康本就是乖巧的娃子,是吧?"

    "是的姑。"

    "是,姑。"

    两个小人儿同时回头,望着阿妹眯眯笑。

    平时李关文关武和李欣杏儿陪伴两个小娃子的时间并不多,特别是早晌两个小娃在阁楼里边儿描红的时候。而那时候陪在他们身边的则是阿妹。一则阿妹担当了看顾他们的责任,二则阿妹也跟她这两个小侄子学着读书认字。姑侄三个还有些小小的竞争关系呢。

    夕阳之下阿妹的侧脸显得清雅动人,恬淡温和的少女笑得纯真和柔美。

    冯德发微微眯了眼,心里想着,自己这个未来的小姨子也是长得顶好的。虽然没有阿秀那般,容貌清秀,却美得张扬大气,但是她自身是有一股风韵的。听说订亲那方男家是个秀才,今年正是要去考举人功名的,做个秀才娘子或者是举人娘子,倒也十分贴切适合。

    姜寒则是略微有些出神地看了阿妹,愣了大概有两三秒的样子,才偏过了头。或许是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这之后他便再也没再扭过头来。

    阿妹上前去摸了摸两个小人儿的头,回灶间搁了盆子。

    李欣眼中却是欣慰的。

    想想阿妹也是将要嫁人的年纪了,等到韦行知去参加了秋闱,不论是中也好不中也好,成亲之事也可以提上日程了。当初虽然说的也是想多留阿妹一两年,但若是韦大娘等不及,或者是韦行知真的是中了举,不打算往上再考,等着上头让他补缺官职,那么势必不能两头办婚事,也就只能让阿妹提早嫁过去了。

    阿秀算是她自己在外历练,阿妹却是从李欣嫁过来起就一直跟在她身边的,算得上是她这快一年的时间里亲自教导出来。

    成果...李欣想,自己还是满意的吧。

    又捣鼓了会儿,石钵里面的辣椒面也已经很细了。李欣让阿妹拿了小罐子,将辣椒面舀了进去,封好口盖好。

    阿妹抱着罐子回去,李欣站起身抻了抻懒腰。

    杏儿开口笑道:"弄完了,我自己就能回来了。"

    李欣轻笑了声:"还记着呢?"

    正说着打趣的话,却忽然听到有婴儿啼哭的声音。

    李欣脸上的笑意却忽然顿了下,看向坡口。杏儿见她愣住,也回头去望,当即神色就不大好看。

    坡口那儿上来的人,神情高傲,衣着轻佻,抱着个婴儿大喇喇地站着,见李欣和杏儿都望过来了,当即就笑道:"好巧,大家都在呢。"

    说着,这不请自来的"客人"便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李欣这院子,立在中间,眉梢一挑说道:"上门就是客,怎么,不欢迎我?"

    怎么可能会欢迎她!

    李欣眉头微皱,这节骨眼上这女人怎么会冒出来?

    "孙喜鹊,你来做什么?"

第四百三十五章 把柄

    杏儿面色不好,看着孙喜鹊一副主人家的架势更是不痛快,当即就出了声,毫不客气地赶人:"我们这儿正忙着的,没空招呼客人。"

    孙喜鹊丝毫不见恼怒,抱着她怀中的婴儿斜睨了杏儿一眼,说:"话可不是这样讲啊,罗杏儿。我来跟大家伙联络联络感情,你这是下逐客令不成?"

    杏儿冷了脸,李欣拦住她站到前面,问:"我想,我们是没有那个必要联络什么感情的。大家心知肚明,也不用装面上的客气。你有事儿就直接说,没事儿,就请便。"

    孙喜鹊脸上却也不恼,将婴儿竖抱了起来,叹了一声说:"哎哟,手酸..."

    她抱孩子的姿势很不正确,看得出来她怀中的婴儿被她这姿势弄得很不舒服,这会儿一直在啼哭,声音颇为响亮。

    孙喜鹊呼呼道:"闯儿乖,娘也没办法啊,这两个姨姨不让娘歇着..."

    杏儿到底是看不下去,虽然对孙喜鹊有敌意,但想着她怀里抱着的孩子终究是无辜的,忍了忍还是踢了条小凳过去。

    孙喜鹊眉开眼笑地用脚勾了小凳坐下去,笑着说:"还是杏儿你心肠好啊。"

    杏儿撇开脸,扬儿和小康已经放下了西瓜皮走了过来,略有些好奇地看着孙喜鹊怀里的孩子。

    那无疑就是孙喜鹊的女儿孙云静了。方才孙喜鹊叫她闯儿,到底是真的起了这么一个小名。

    李欣拉了杏儿的手,对扬儿和小康道:"吃过了瓜瓜这么不去洗手手?"

    扬儿立马答应了一声,拽着小康去舀水洗手。

    孙喜鹊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看到姜寒的时候显然愣了一下,兴许是没见过这男人,顿时就开口问道:"那是谁?"

    杏儿惫懒理她,径自坐到一边去。

    李欣含糊说了声:"那是姜师傅,别的倒也不多提。"

    孙喜鹊将闯儿放在自己腿上,轻拍了拍闯儿让她安静。闯儿啼哭声弱了一些。

    "姜师傅是吧?从来没见过啊?"孙喜鹊眼微闪,笑着冲姜寒问道:"姜师傅怎么会在这边儿?"

    姜寒压根连头都没抬,仍旧保持着自己那副表情,盯着一个点,好似是没听到孙喜鹊问他的话。

    实际上姜寒自然是听到了的,只是他从关家两个女人口里听得出来,她们对这个来客很没有好感。既然是主家不想与之打交道的人,他这个不惯和人打交道的当然更加不会与人攀谈了。

    孙喜鹊没得到回应,微微一愣,再次看向姜寒,这回看得仔细多了,又提高了些声音喊:"姜师傅是哪儿人啊?以前没见过你呢!"

    姜寒仍旧坐着不动。

    孙喜鹊嘀咕道:"难不成是聋子?"

    冯德发看不下去,他在关家也待了不短的时间了,自然也知道孙喜鹊是个什么样的人,瞧她如今都当了孩子的娘的还在外边儿喜欢勾三搭四的,那姜师傅又不是个好说话的,担心会引发其他的事情,立时便说道:"姜师傅不是聋子,只是不喜欢理人而已。"

    识相点儿的,就别再打扰姜师傅。

    冯德发的言外之意在场的人都听得出来,孙喜鹊却是当做不知道。吃了"闭门羹",她心中自然不爽利——有人想让她不痛快?没瞧见关家两个婆娘虽然不欢迎她可还不是无法撵她离开吗?

    孙喜鹊当即就站了起来,径直走到姜寒面前。因为她怀抱的姿势不对,闯儿又发出了响亮的啼哭声。

    这孩子从上坡起哭声就没间断过。

    扬儿和小康都忍不住捂了耳朵,李欣皱着眉看着孙喜鹊,上前拦道:"你做什么?"

    "没做什么啊,我跟人打个招呼。"孙喜鹊抬着下巴看李欣:"我说大嫂子,听说你这边儿又起屋子我还不怎么信,既然你说这人是什么师傅,想必便是你起屋的匠人了吧?你也好歹请个懂点儿礼貌的,我这跟他打招呼,又不是聋子,装听不见我说话是个什么意思?"

    杏儿怒火中烧:"你叫谁大嫂子呢!"

    孙喜鹊讶异地回头看了杏儿一眼:"怎么着,叫她嫂子惹着你了?"

    "你..."杏儿顿时伸指道:"你都已经被休了,你怎么还有脸..."

    孙喜鹊适当地截住杏儿的话说道:"那我叫谁大妹子,那还真是我妹子了不成?"孙喜鹊语气中也有些恼怒,她自然是不喜被人当众揭穿过去:"我有没有脸跟你有什么关系!"

    李欣不耐地看着孙喜鹊道:"孙喜鹊,你来到底是什么事情?这天要黑了,你可别说你来找我们叙旧的。有什么事你赶紧说,没听见你姑娘哭得大声吗?"

    孙喜鹊笑了笑,暂时把要与姜寒理论的事情放到了一边,对李欣说道:"倒也对,我这的确是来找你有点儿事儿的。"

    说着孙喜鹊却是叹了一声:"今儿你下晌的事儿呢,刁老妖都跟我说了。"

    李欣一凛,杏儿敏感地问:"刁老妖又怎么了?"

    "没什么呢,不过是半道上把大嫂子给拦住了,说了两句闲话。"孙喜鹊笑望向李欣。

    顿时,冯德发、杏儿的目光都转到了李欣的脸上,就连刚从灶间里边儿出来的阿妹也瞪大了眼看向李欣。

    他们都知道上一次李欣回娘家,直接导火线便是猴半仙半道拦她的事情。这一次是否跟上一次一样会闹出什么别的大事儿来?

    孙喜鹊笑眯眯地看着李欣,李欣心中有怒气,脸色骤冷,声音也带了些尖利和讽刺:"的确是没什么,阿文后来也来了的,我呢,就权当是被一条狗给拦到了半路。俗话说好狗不挡道,我犯不着跟一条癞皮狗计较。"

    孙喜鹊脸上的笑意就僵了一下,李欣冷看着她说:"你来这儿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儿?刁老妖让你来做什么?说和的?"

    孙喜鹊还没开口就被李欣打断:"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他自己做出来的事儿,就要想想做出这样事儿的后果。大热天的把我拦在半道上晒太阳差点让我中了暑气,想就这么算了?"

    李欣微微逼近她,清楚地从嘴里吐出两个字:"没门!"

    孙喜鹊深吸一口气,眉梢微挑看着李欣:"大嫂子,做事儿可得三思而后行。你公爹那的事儿他知道,你那小叔子的事儿他也清楚着呢。"

    孙喜鹊也微微逼近了李欣一点儿:"该翻过去的,就得翻过去,一直这样揪着不放,会造成什么后果,大嫂子你可要想清楚。"

    李欣心中微微一怔。

    如今任何事只要牵扯上了关止承,她都不得不往别的方向多想想。孙喜鹊是在暗示她什么?

    李欣蓦地揪住孙喜鹊的手,孙喜鹊惊讶地摇晃了下身体,李欣问道:"刁老妖知道关止承什么事儿?"

    孙喜鹊皱眉:"放开!"

    "说!"

    李欣也毫不退让,紧拽住孙喜鹊不放。

    孙喜鹊怀中的闯儿顿时哇哇大叫起来,想来是极为不舒服。

    李欣不放她,孙喜鹊也没办法,她总不能就这样把手松开让自己姑娘掉下去的,只能气急败坏地吼道:"我怎么知道!他就这样说的,我来传个话而已!你放手!"

    李欣蓦地放开,孙喜鹊连连后退了几步后才站稳。

    "发疯啊你!"

    孙媳单手架着孩子,眼睛凝在自己另一只手上,手腕上已经有了红瘀。

    李欣冷眼看着她,说:"传完话了,你可以走了吧?"

    孙喜鹊怒视着李欣。

    "怎么,还想我请你走?"李欣轻哼一声:"我劝告你一句,好生过你的日子,牵扯上别的,你休想把日子过安生。还有,你抱你家姑娘的姿势很不正确,你当心到她学走路的时候,身体出问题。"

    "你咒我家闯儿!"

    "我好心给你提个醒儿而已。"李欣淡淡地道:"你家姑娘跟我又没关系。你难道听不到吗,她可一直在啼哭。"

    孙喜鹊顿时一哽,杏儿站在李欣后边儿皱眉说道:"孙喜鹊,这下可以走了吧?在陌生人面前丢人,你那脸皮好歹顾及一些。不为你自己想,也要为你女儿想想。有你这么一个当娘的,以后她怎么出嫁?"

    孙喜鹊顿时恼怒道:"用不着你操心!我给她招个上门女婿!"

    "那敢情好。"杏儿轻笑一声:"免了其他有儿子的人家的后顾之忧。"

    冯德发没忍住,"噗"地笑了一声出来。阿妹也是掩了唇,似怜悯似同情地看了孙喜鹊怀里的闯儿一眼。

    就连姜寒,也转过了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孙喜鹊怀中的襁褓,然后又淡淡地撇过了头。

    孙喜鹊没占到口头上的便宜,还被人当众揭短,甚至是让人直言出了她对自己女儿未来的担忧,当下便紧咬了咬下唇,阴测测地说:"你们别高兴地太早!刁老妖说他手上有你们关家的把柄,我倒要看看你们逞嘴巴上的威风能威风到几时!"

    说着孙喜鹊便抱着闯儿朝坡口走去,准备下坡回去了。临下坡前却还朝姜寒那边儿望了望,只觉得这男人长得还很抻头,性子冷冷的,倒跟旁的男人不一般。等有了空得了闲,瞅个时机去结交结交...

    姜寒对孙喜鹊盯上他的事情毫无所觉,李欣也没有察觉到孙喜鹊临去之前的投射过来的眼神里的猫腻。她此时就在想着孙喜鹊说的那句话。

    刁老妖手里有关家的把柄。

    出了关明和他娘的事情,还会有什么把柄?

    李欣坐着想了不多会儿,杏儿拉她说:"大嫂,大哥他们回来了。"

第四百三十六章 果然是他

    关文和关武一前一后地从坡下上来,脸色倒是较为平常。只不过这几日关文的脸色都不大好看,所以如今他面沉如水,李欣也觉得是他正常的表情了。

    两兄弟身上都有一层薄汗,阿妹径自去倒了水搁了帕子让他们洗脸,收收汗,杏儿问道:"见着人了么?"

    关武点头:"在家里。"

    "问出什么了没?"李欣看向关文道。

    关文却是摇了摇头。

    "还问啥,人家家里有客人,见我们在害拉了我们去絮叨了一番,还问个屁。"关武往地上啐了一口:"后来不也就只能回来了,当着外人的面儿,总不能说啥不是..."

    关文微微低着下巴,李欣不由问道:"什么客人?"

    "还能是谁,张子善呗!"关武又往地上啐了一口:"那老匹夫。"

    "二弟,别这样说。"关文声音微沉:"他好歹也是一个教书先生。"

    "看不惯他我就要骂。"关武哼了一声,对李欣和杏儿说道:"你们说那张子善是不是个老匹夫?你们是没听到他说的那话!大话连篇的,一直说关止承这次秋闱如何如何能中举,又说他有个什么什么亲戚是州府衙门里边儿当差的,能往上头说话啥的...瞎着劲儿在那吹。"

    关武一边摇头一边"啧啧"说道:"他们两个偏就是要听那张子善说的这话!人家那不就是摆明了要你掏银子的嘛!"

    关文沉默不语,杏儿问关武道:"那你就搁那儿等着?"

    "我等啥?"

    "在那儿听着啊!"杏儿说道:"既然都知道他说的是些空话假话的,何必在那儿听,直接回来不就是了?"

    "我也不想听,可那张子善拉着我跟大哥,爹跟关止承又在一边儿帮腔,我能有啥法子?"关武似是也堵了一口气,看向关文:"大哥你当时也没说话,我以为你还想留下来问爹他们些啥的..."

    李欣和杏儿都看向了关文。

    关文站了起来,看了看天色说:"一会儿太阳就落山了,水烧好了没?让扬儿和小康先去冲个澡吧。"

    说着便离了这边儿径自往自己屋去。

    关武左望右望了会儿,轻声说:"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李欣摇了摇头,叫了阿妹嘱咐了两句,跟在关文后边儿进了屋。

    关文坐在圆凳上,见李欣进来也丝毫不意外。李欣插上门对关文说道:"你们回来之前孙喜鹊来过,说是给刁老妖传话的,听她传话里边儿刁老妖的意思,刁老妖知道你爹跟你六弟的把柄,好似是以此为威胁,让你不要因为他半道拦我的事情找他算账。"

    关文顿了一下,李欣坐在了他身边,"你去老屋那边儿是不是有发现什么?"

    关文沉默了会儿,方才点了点头,说;"二弟心眼粗,没发现,我倒是觉得,这期间一直是张先生在说话,爹也说一些,六弟却一直只是嗯嗯啊啊地附和。"

    "那也没什么不妥啊?"李欣皱眉道:"他只附和不说话很正常。"

    "不正常。"关文说道:"张先生不是没到家里来吃过饭,每次他来,也大多是夸赞六弟。六弟每一次也都是表现地谦虚,但是他总是会插几句话。可今日他却基本上没说些实质性的话。"

    关文长吐了口气:"后来我见找不到机会问他,便只能跟张先生说告辞,我分明看到他松了口气的。"

    关文看向李欣:"他巴不得我走,必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那..."

    "我打算明日一大早就去那边儿堵了他问。"关文对李欣说道:"不能再拖了。"

    可问题是,安家没有报案,问关止承也肯定问不出什么来的。

    关文神色坚定,李欣不知道要怎么劝他,终究也只能在心中叹了口气,道:"随你。不过我们还是先想一想要怎么问他。你要是直白地问,'安老爷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这样的话,他肯定说没关系。到时候你问也白问。"

    关文想了一下,忽然站起来说:"我先去找刁老妖。"

    话刚说完关文就站起身去卸了门闩,李欣诧异地问道:"阿文,你干什么去?这天儿都快要黑了!"

    "我去去就回。"

    关文头也没回说了这么一句,等李欣追出去时就看到关文已经朝小径那边儿抄小路往东边儿去了,关武见他大哥走得匆忙也急急地跟着跑去。

    杏儿看向李欣,微微睁大了眼问:"这么回事?"

    李欣摇了摇头:"阿文说去找刁老妖,不知道是不是要找他算账。"

    "不是吧...方才孙喜鹊才来了一趟,说刁老妖手里有关家的把柄什么的..."

    李欣心中一凛:关文莫不是去找刁老妖问他知道的是什么把柄不成?

    这也难说,这段时间刁老妖不是与关明和关止承走得极近吗?他或许真的知道什么?

    李欣心里顿时便忐忑起来,她朝杏儿走去,阿妹出来说:"大嫂,水兑好了,扬儿和小康在那边儿洗着澡了,衣服在哪儿?"

    李欣只得又去找了衣裳递给阿妹,回身走到杏儿面前来,食指指尖微微抠着虎口,渐渐把手握成了拳。

    真要是跟关止承脱不了干系,关文要怎么办?

    如今关文对关止承的怀疑越来越深,不管安老爷的死跟关止承有关或是无关,正如关文自己说的,他心里必定难受之极。

    杏儿拉着李欣坐在院中,忙碌了一天之后享受着太阳的余温,不晒,微微有些温暖,直至最后一丝光亮从天际消失。

    扬儿和小康早就洗了澡,浑身清爽,也不敢再闹闹出一身的热汗,这会儿乖乖地给对方摇着扇子扇凉,说些他们两兄弟之间的悄悄话,不时地咯咯笑。

    冯德发和姜寒也去冲了凉,冯德发如今跟姜寒都睡在阿秀那间屋,不用继续在那溶洞里边儿过夜。

    阿妹倒了温水给李欣和杏儿喝,乖乖地坐在一边,也一言不发。

    蛙鸣虫鸣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更显得响亮,李欣捂着水杯感受里边儿传来的温凉感觉,听着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低声叹了口气。

    杏儿轻拍了拍她的背,说:"别着急。"

    李欣想说她不着急,可是她的确有些心神不宁。关文去找刁老妖问话,要是真的问出了个子丑寅卯来——比如说,安老爷的死的确是跟安家小姐和关止承有关,那么他会不会根本就不回来跟她商量一番,就直接冲去老屋那边儿?

    李欣现在万分后悔关文说要去找刁老妖的时候没嘱咐他几句话,又或者,在见到关武跟在他大哥后边儿去的时候没有叫住关武让他有情况的话拉关文回来。

    就在李欣焦躁不安的时候,杏儿忽然站起身说:"大嫂,你听。"

    李欣一怔,立马侧耳用心听起来。

    "好像是阿武的声音。"

    杏儿忙说了一句,往坡口那边儿疾走了几步,又仔细听了会儿,转头肯定地对李欣说道:"是阿武,声音越发大起来了。"

    李欣却是听不到关武的声音,只得问杏儿:"二弟说什么?"

    "在叫着大哥。"杏儿看向李欣:"大嫂..."

    李欣定了定神:"你待在家里,我去看看。"

    "嗳..."

    李欣跑下坡去,径直朝东边儿望过去。

    杏儿没有听错,的确是关文和关武两兄弟。

    虽然天色已然黑了,但月光下还是能看得出些轮廓的。

    关文仍旧是走在前头,因为隔得稍微有些远,李欣看不大清楚他的表情。关武在他身边不断地绕来绕去,又伸手拉他,似乎是在说着什么,但李欣仍旧是听不大清。

    李欣立在坡口这边儿的路上对着关文和关武喊道:"阿文!二弟!"

    关文脚步一顿,关武却像是跟见到救星似的,对着李欣迅猛地招手:"大嫂!大嫂!快劝劝大哥!"

    李欣疾步跑了过去,关文站着没动,等李欣跑到他前面了关文才伸手扶住了她。

    却仍旧是没有说话。

    "怎么了?"李欣拉住关文的手,急惶地问道:"你这气势汹汹地要去哪儿?"

    关武正待开口,关文斜瞥了他一眼,关武便噤了声,只能轻声说道:"大嫂,你劝劝大哥吧..."

    关武脸上也不是很好看,言辞举止之中还带了些许的惊慌。

    "我、我去那边儿..."

    关武把这边儿交给了关文,自己跑到坡口那儿去。

    却也不径直上坡去,只等在那边儿,仍旧注视着关文那儿。

    李欣收回视线,看向关文说道:"阿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是找刁老妖去了吗?"

    关文凝重地点了点头,说:"他一个人,我和二弟堵了他,掐了他的脖子,胁逼他说了实话。"

    李欣顿时心跳了起来。

    听了所谓的实话之后关文会这般情绪激动,气势汹汹地往老屋方向去,想必这实话中势必是提到了关止承的。

    "...是,怎么一回事?"

    李欣喉咙口发干,良久才双手拉着关文的胳膊,轻声发问。

    关文眉眼暗沉,似是是紧紧咬了牙,两边下颌体上的青筋暴露。

    "阿文..."李欣不由开口道。

    关文反手握住李欣的手腕,微微朝前跨了一步,贴近她的耳朵说:"果然是他..."

第四百三十七章 信差

    关文这句话就像是个炸雷一样响在李欣耳边。

    "果然是他"是个什么意思?

    是说安老爷的死确实和关止承有关系吗?

    尽管早前就已经有过这样的怀疑,可真当被人斩钉截铁地这般说出口,李欣却觉得难以接受。

    同时,关文握着她手腕的手也逐渐用力,让李欣都觉出了疼。

    关文蓦地松开手,握紧了拳头,李欣能听到他手指关节发出的咔嚓咔嚓的声音。

    舔了舔唇,李欣才道:"阿文,你...打算..."怎么办?

    关文微微闭了闭眼,摇头说:"欣儿,我现在脑子很乱..."

    "刁老妖到底跟你怎么说的?"

    关文轻吐了口气:"最近刁老妖跟他们走得很近,就是那天我去问爹他赌钱的事儿,刁大娘跟刁老妖也在。"关文顿了顿,说:"这段时间他们走得太过亲近了些,我只是觉得不妥,并没有想到其他的。没想到防得了这头防不了那头..."

    关文声音愈发沉重:"按照刁老妖的说法,他从安家小姐最后一次出现在荷花村就开始布饵了。首先是让那安家小姐知道我们当哥嫂的容不得她,也对他有意见,让安家小姐对他更加同情。同时,对安家小姐表现地一往情深,甚至是说,即使安家小姐嫁为他人妇,他也不会抛下安家小姐之类的话。"

    李欣想起那偏听偏信的小白花安家小姐,倒是觉得安小姐极有可能信了关止承的话。

    "那一日安家小姐凌晨逃离安家的事情,家仆不敢报,又有安老爷的贴身丫鬟给隐瞒着,所以安老爷并不知道。那段日子安老爷一直忙着布置沈安两家的婚事,也没多余的功夫管安家小姐,只将人交给了宅里的嬷嬷。自从安家小姐回去以后,自然就被嬷嬷严加看守着,关止承也有我们一直盯着,所以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去镇上。"

    关文吸了口气:"但是,他不去,不代表不能联系上安家小姐。"

    "你的意思是..."李欣瞪圆了眼睛:"有人从中传信?"

    "不是别人,正是刁老妖。"

    关文声音更加愤恨:"刁老妖说,前前后后他总共帮他们传了一二十封信,每封信都是分量十足,起码也有好几张。"

    "那信的内容..."

    "刁老妖说他不知道。"关文捏了捏拳:"我跟二弟是在半道上截住刁老妖把他拉近隐蔽的树林里问他的,他开始吓得不行,也嘴硬不肯说实话,后来我掐了他脖子恐吓他他才说的。"

    关文提了下气:"他说他只负责传信,其他什么都不知道。但是给两个人传信,还是一男一女,他自然也就知道了安家小姐和关止承之间有私情。但他也知道安家小姐跟沈家有婚约..."

    "那刁老妖怎么还会帮着关止承传信?"李欣道:"他就不怕事情败落了,安家老爷不放过他?"

    "有钱能使鬼推磨。"

    关文沉着脸说道:"刁老妖说,关止承告诉他,若是能搭上安家这条线,那么以后就吃穿不愁了。他如今需要安家给他钱让他去考取举人,有了功名之后,又有了钱,以后这辈子都吃香的喝辣的。刁老妖自然是被他这番话给迷惑,且关止承说,能让他送信,代表将他当做自己人,以后富贵了,自然不会忘记他。"

    "所以刁老妖就一直帮关止承给安家小姐送信。"李欣觉得口有些干:"那么,信里面会不会有..."

    会不会有让各种各样明示暗示安家老爷是挡住他们之间的路的障碍诸如此类的内容?

    如果有,安家小姐单纯无知,会不会就信了,然后依着关止承说的去做?

    甚至是,给父下毒?

    李欣蓦地觉得身体一寒,关文朝前走了一步,李欣赶紧拉住他说:"你上哪儿去?"

    "老屋那边。"

    "不行!"

    李欣赶紧挡在他面前,深吸了口气才说:"你难道上去问他,'是不是你让安家小姐对安老爷下手?';阿文,他势必会矢口否认,你拿不出证据!那些信想必早就被烧毁了,你这般急匆匆上去质问他,能起什么作用?何况——"

    何况安家对此三缄其口,官衙根本就不知道安老爷死得不寻常。

    就算找到关止承,甚至是他承认了是他在背后操纵一切,关文也拿他没办法啊!

    而且...如今的关止承心狠手辣,对人命都可以不屑一顾,难道还盼着他会讲一些兄弟情分?

    "你不能去..."李欣拉住关文,"这个时候,安家在办理安老爷的后事,沈安两家才联姻正是新婚时候,你难道要把关止承送官究办?理由呢?你能给出什么理由?"

    关文眼神狠劣地看着前方老屋方向。

    "我要去找关止承问个明白,如今还并不知道安老爷到底是怎么死的。"关文近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如果真的是关止承暗中让安家小姐动手..."

    "你待如何?"

    关文额头青筋暴涨,即使四周昏暗,李欣也能很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怒火,甚至听得出来他呼吸声的无比沉重。

    "阿文,你顶多只能打他一顿,不然你能怎么办?"李欣心中也很是慌乱,甚至带了点儿无能为力的对自身的不满。可是这就是现实,关止承的事情很不好办:"我们先回去。"

    李欣拉着关文上坡去,关文脚像是灌了铅,挪一步都实属艰难。

    关武帮着李欣拽着关文上了坡,他自己也有些慌乱,听到刁老妖说的那番话后他也有些急躁。没想到关止承会用这样的方式跟安家小姐联系——毕竟关武也从来没有想过,刁老妖会当他们之间的信差。

    坐到了堂屋,李欣忙让阿妹去给她大哥二哥倒了晾凉了的水给他们喝,让他们消消火。

    堂屋里点起了蜡烛,一张四方桌上四边分别做了关文、关武、李欣和杏儿四人。扬儿和小康都去睡了,关文也不让阿妹听这些,撵她回房睡觉。

    堂屋门倒是没关,天气太热,关上堂屋门的话就更闷热了。

    只剩下他们四个,关文和和关武将事情又简单地说了一边,主要是考虑到杏儿不知道。

    果然,杏儿听完后也是一脸的错愕。

    "不能吧..."杏儿双目圆睁:"六...关止承有那么大胆子?那、那可是一条人命!"

    关文的脸正好被遮挡在阴影里,看不清楚表情。李欣轻叹了一声,关武接话道:"他从来就是个胆子大的人,从前拿钱去贿赂主考官,得了个秀才功名回来,现在为了钱财,啥做不出来?"

    杏儿悄悄在下边儿踢了关武的脚一下,见他望过来,狠狠瞪他一眼,又朝关文那边点了点下巴。

    要说最难受的,莫过于关文了。

    他丢下田土去镇上走镖,所赚的钱大头都拿去供这个弟弟念书。想着他是家中的读书人,以后不管做点儿什么,都能离了土,那也能光宗耀祖了。没想到这棵小树苗却是越长越歪越长越歪,直到现在,已经回不来头了。

    从最开始的失望,到现在的绝望,关文身为长兄,如何不难受。

    关武缓缓合上嘴,伸手敲了下自己脑袋。

    "大哥,我、我浑说的..."

    "你说得没错。"关文轻轻地开口说道:"他的确是,从一开始就没学好。"

    说着关文就看向了李欣:"当初我跟你说这个事儿的时候,你骂我糊涂,没有骂错。那时候我虽然觉得不妥当,但是只想着,他有个秀才功名在身,总不是件坏事,没有想到,一步错,步步错,直到现在..."

    关文手肘撑在桌上,手扶着脑袋微微低头说:"如今后悔也晚了...什么都能从头来过,命却不能从头来过。"

    关武抿了抿唇,说:"大哥,我也有错..."

    李欣伸手轻抚了抚关文的背,却是不知道从何劝起了。

    严格说来,的确是关文最初就没有把这根苗子掰正。若是一早发现他心术不正,比如说知道他偷了他们屋里挂着的那幅画拿去卖了钱却隐瞒不报的时候,关文就严加看管他,甚至是更早,在关明和关止承父子俩讹下关文走镖赚来的钱的时候关文就有所察觉,那么今日说不定就不会有这样的后果。

    李欣深呼吸了两下,对关文说:"如今问他也不过是徒增烦恼,倒不如不问。要我说,还是去镇上再探听探听事态的进展。"李欣顿了顿道:"我们更应该在意的是,安家小姐如何。"

    安家小姐,如今便是沈家的四太太。新婚当日生父猝死,无论如何对她的名声都有碍。

    杏儿看看关武又看看李欣,摸着肚子沉声道:"我赞同大嫂说的。既然关止承这边儿已经这样了,那也没办法,改变不了。安家瞒下这件事,那就说明是不想让人知道的,也从来没见过自己往刀口上撞的..."

    李欣道:"就是这个意思。二弟,还要麻烦你好好看着关止承。"

    "学塾,别让他去了。"关文沉声开口道:"就说是我的意思。"

    关武点点头,正要说话,四人却同时听到门口有一声响动。

    唰地一声,四人同时朝堂屋门口看,关文隐忍着怒气沉声问道:"谁?"

    门口照出一个人的影子,随着影子的移动,那人也站了出来。关文一惊,杏儿已是惊呼出声道:"姜师傅!"

    "抱歉。"姜寒仍旧是那副永远镇定的模样,丝毫不觉得他这是听了一个了不得的事情:"我口渴,出来倒水喝,没想到听到了你们的谈话。"

第四百三十八章 牵一发

    姜寒神情很是自然,竟然一点儿都不诧异于他不小心听到的这些话的内容。

    虽然他到荷花村这边帮关文做工也有一段日子了,可是除了在上工的时候对顾家汉子们吆五喝六的以外,他极少说话,除非必要,否则一概是冷冰冰地面对众人。

    种种迹象都表明,姜寒不是一个背地里会嚼舌根子的人,就算是知道了什么事情,他要么是漠不关心,丝毫没有记在心上,要么就是闷在心里边儿,也不会与别人说。

    可是这被他听去的到底是攸关镇上一户有些权势地位的人家的家主之死的内容,他何以仍旧表现地这般淡定?

    关文四人顿时都紧紧地盯住了他,尤其是关武,眼睛不断地眨着,神情更是惊慌。

    若是让姜寒将关止承与这件事有关系的事情说出去,那么...

    关文心中自然也与关武想到了一处,只不过他到底是更为镇定些,站起身道:"姜师傅,坐。"

    姜寒也不谦让,径直走进了堂屋,在关文让出的地方坐了下去。

    "刚才我们说的话..."

    "我听了个七七八八吧。"姜寒平静地开口说道:"从你们讲事情后半段开始听到的。"

    杏儿咽了咽口水,李欣看向姜寒,沉了沉气说:"姜师傅..."

    "我要是你们,对这件事情,就会跟你们口中的安家人一样,三缄其口,默不作声。"

    姜寒又是清淡地说了这一句,直让关文和关武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正常的人听到这样的秘密,不是都会对他们说"放心,我绝对不会泄露出去"、"我睡过一觉,什么都忘记了"之类的话吗?怎么还会有姜寒这样的人,不但不觉得别人说话被自己听到了自己应该愧疚,反而还给他们出主意?

    这也太离谱了点儿吧!

    李欣神情一闪,看向关文说道:"姜师傅如此说,不如听听姜师傅的意见?"

    李欣看向姜寒:"姜师傅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只是一些拙见。"

    姜寒音调依旧平平,仿佛没什么事儿能让他心里起涟漪。

    "照你们说的,那安家老爷的死,安家人并不追究,那么这件事情就会被就此揭过,那家出嫁当日父亲猝死的小姐也不过是背负一点儿负面名声,但她总归还是有娘家的人,牵一发而动全身,若真的东窗事发,恐怕那联姻两家从此势同水火,自然你们也逃不了干系。"

    姜寒扫视了一眼关文四人,开口说道:"为今之计,也就只有静观其变。"

    "姜师傅。"关文忍不住说道:"那幕后黑手,或许是我的幺弟。"

    "那又如何?"姜寒淡淡地看了关文一眼,说:"有亲缘也好,无亲缘也罢,审时度势,方为处世之道。难不成你要去告诉安家和沈家,出嫁前那女子就已然与你幼弟有纠葛,安家欺瞒此事,安老爷落得如此下场,皆有二人所起?你让那两家,如何自处?"

    关文捏了捏拳,对姜寒这一番话无言以对。

    他何尝没有想到这一点?

    姜寒看向关文说道:"况且,你也说了是'或许';,便是并没有被证实。人活在世上,不需要活得那么清醒。"

    姜寒破天荒地拍了拍关文的肩说:"你比我略年轻几岁,我劝你一句。人呐,最重要的是四个字,知足常乐。最应该活出的样子也是四个字,难得糊涂。"

    "姜师傅。"关文看向姜寒,半晌后微微摇了摇头:"若是旁人倒也罢了,我装作不知道,不理会也就算了。可那是我幺弟,他若真的造下这些孽..."

    "那又如何?"姜师傅却反问他道:"就算是他,那又如何?"

    "姜师傅..."

    姜寒抬手打断关文要说的话,平静地说:"人就是这样,对自己的亲人有更高的期望,也更苛刻。换个角度来看,我倒是很佩服你那个幺弟有这样的谋算,这说明他是一个有计划,并且能制定好一个计划一步一步慢慢地完成的人。追求富贵、权势,并没有任何过错,他的手段可能不光彩,动机也相当不单纯,可是他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并没有过错。"

    姜寒顿了一下说:"至于那位安老爷的死,或许是他计划的,但,你始终要记住,实施者并不是他。即使是他让人所为,但据我所知,律令上面对此类教唆杀人之罪的判处,还并没有相关的条令。"

    关文微微低了头,李欣站起来立在他身后,伸手按上他的肩。关文没有回头,却还是伸了手盖在李欣的肩上,对她这无声的安慰做出了他本能的回应。

    "天色也不早了,我就不多说了。"

    姜寒站了起身,顿了下才道:"听到这些,实属意外,我并非没有责任,毕竟第一时间听到你们说私密的话我本就该退开。不过你们也有责任,敞开着大门,我便不知你们是在谈论此事。"

    姜寒说道:"如此,也算是过错相抵了。但你们可以放心,我素来不会说人是非。"

    姜寒对关文和关武点了点头,李欣轻声道了一句:"谢过姜师傅。"

    姜寒微微颔首,移开长凳走出了堂屋。

    过得一小会儿,李欣隐约听到阿妹问:"姜师傅还没睡?"

    "起来喝了杯水。"

    随后阿妹便走到了堂屋这边儿来,立在门槛后面问:"大哥,二哥,你们怎么还没休息?"说着便打了个哈欠,阿妹掩唇道:"方才姜师傅起来喝了水都又去睡了,你们也别熬着了。"

    李欣笑着应了声:"阿妹想睡就回去睡吧,我们一会儿就去休息了。"

    阿妹点了点头,又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地道:"那我去睡了..."

    等阿妹走后,关文四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关武开口道:"大哥,这咋办?姜师傅会不会把事儿说出去?"

    "你以为姜师傅是个碎嘴的人?"杏儿瞪了他一眼:"姜师傅从来就不多话,况且他还亲自跟我们说了,他素来不会说人是非的。"

    关武还是有些不放心,"可是..."

    "我倒是觉得姜师傅不会把事情说出去。"李欣想了想道:"这些日子他在这边儿上工,为人如何想来大家都清楚的。这样冷冰冰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怎么可能和人嚼舌根子?"

    "我想也是。"关文苦笑了下:"嘴长在别人脸上,他说或是不说,我们又哪能控制得住?"关文道:"只是希望他能三缄其口,当做不知道此事吧。"

    说了一晚上杏儿也很是疲累了,关武扶着她从小径回了他们的屋,李欣和关文也回房去睡觉。

    李欣已经有些困了,关文却仍旧是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在床上翻来覆去几个来回之后,关文突然伸手将李欣搂在了怀里。

    如今正是盛夏时节,晚间睡觉也是闷热无比的。虽然下边儿垫的是竹子做的凉席,略有些冰凉,但仍旧是让人酷暑难耐,睡下去总会起汗。关文这般抱着李欣,她纵使身体寒凉,可也觉得像是有火炉贴着,很是炙热。

    李欣翻了身,手抵在他前胸,微微抬头对他说:"阿文,睡不着?"

    关文点了点头,轻声回道:"是,睡不着。"他轻叹了一声:"欣儿,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李欣抿了抿唇,道:"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

    关文似是懊恼自己,语调中有对着李欣毫不掩饰的脆弱:"我很矛盾..."

    李欣自然知道,他很矛盾。这件事情太过复杂,姜寒说得没错,牵一发而动全身,真要是揭发出来,关止承和安家小姐的事,安老爷死的事,一一给罗列了清楚,想必不但会对沈安两家造成影响,受到的最大的影响莫过于那两人。

    安家小姐这辈子便算是毁了,关止承又何尝不是?

    如今尚未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安老爷是安家小姐所害,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关止承是教唆犯,可一切矛头都指向二人,关文的怀疑达到了顶点,差不多算是认定了是关止承犯下的这孽事...

    揭发,关止承这一辈子就完了。不揭发,关文良心势必不安。

    亲手扼杀自己亲人的未来或者生命,谁能做得到这样的大义灭亲?关文也不过是个普通人,那关止承,还是他从小给予了厚望的幼弟!

    即使觉得肌肤相处间有黏糊糊的感觉,李欣还是伸手搂住了关文的背,轻轻地拍击着他,就好像哄扬儿睡觉的时候一样,一边轻拍一边在他耳边呢喃:"阿文,没事的,没事..."

    她拍着拍着,自己却不自觉地停下了动作,鬓角微湿地睡着了。

    关文却是整宿失眠,知道李欣睡着了,他也不妄动,仍旧保持着抱着她的姿势,一条薄棉毯盖在他们肚腹上边,免得肚子受凉。

    关文轻轻拉了拉薄棉毯,伸手轻轻拭去李欣额头上的汗水,良久,沉重地叹了口气。

    第二日一大早,关文便去冲了个澡,洗去了一晚上的疲惫,打算去镇上,探听探听沈安两家的反应。

第四百三十九章 而动全身

    这本就是李欣提议的,她自然也只能帮关文准备了套衣裳,叮嘱他说:"你别心焦,就找人问问好了。也不一定能听到多大的消息,宅门之中的事情,毕竟是不大容易外传的。"

    关文去也不过是打听安家小姐的一些事情,李欣对此并不抱多大的希望。安家小姐不管怎样也已经是沈家的四太太了,沈家内宅一向是沈夫人来把持的,沈夫人治下极严,想来也不会允许安小姐这个"儿媳妇儿"出什么纰漏。

    安小姐毕竟还只是新妇。

    关文点了点头,李欣略微有些担忧地道:"你一向挺沉得住气的,千万别冲动,找你四弟让他也给出出主意。他一向脑子活络些,看事情的角度也许跟你的不一样,能有其他的想法或者建议也说不一定。况且这件事情他也是从头就知道的,上去你去镇上打听安家老爷的死这事儿,他显然也察觉出了端倪的,也用不着瞒他。"

    关文低叹一声:"四弟是知道的。"

    李欣颔首道:"那就好,你们三兄弟最好心里都有个数,要是一概不知,终究是不好。"

    李欣拿了点儿碎银给关文,说:"出门在外处处都要用钱,四弟四弟妹这会儿的条件也不好,我们稍微富裕些,不在乎这点儿银两,遇上要花钱的地方还是要花。亲兄弟也得明算账,要是什么都他们掏钱,四弟他们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必是不会高兴的。"

    李欣点头:"我知道。"

    交代一番后关文便往镇上去了,扬儿站在坡口被李欣牵着,嘟着嘴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说:"爹又出去了。"

    "扬儿想爹吗?"

    "想啊。"扬儿点点头:"娘,最近爹都不高兴。"

    李欣身形一顿,扬儿接着说:"康弟弟也说,他爹最近也不高兴。"扬儿仰头问她:"娘,是不是爹跟二叔吵架了?"

    李欣哭笑不得:"你听见你爹跟你二叔吵架了吗?"

    "没..."扬儿摇头,眨了眨眼睛:"可他们都不高兴,那就是都生气了。"

    "爹是为别的事生气,不可以胡乱编排爹跟二叔,知不知道?"李欣蹲下身摸摸扬儿的头:"爹跟二叔是亲兄弟,他们关系很好,扬儿这样说,你爹和二叔会伤心的。"

    "不伤心不伤心。"扬儿赶紧摆手说道:"爹和二叔很好很好的!"

    "这就对了。"

    李欣笑了笑,摸摸扬儿的头,"扬儿也要学爹一样,要跟你康弟弟好好相处。你们可是如今家里的最大的兄弟俩呢。"

    扬儿顿时笑起来,挺了挺小胸脯:"扬儿对康弟弟一向很好的!"

    "扬儿真乖。"

    李欣站起身,拍拍扬儿的小肩膀让他去玩儿,并告诉他,玩儿过了以后就该去描红练字了。

    扬儿点了头,却是顿在了地上一会儿,却又仰起头问李欣:"娘,你说爹跟二叔和亲兄弟,他们关系很好,是吗?"

    李欣点点头,一头雾水:"是啊。"

    "可是..."扬儿小眉头拧了起来,似是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苦恼地问李欣:"我怎么觉得不是的呢?我有二叔,有三姑,有四叔,有五姑,还有七小姑...剩了个六呢?我知道是有六叔的,他不乖..."

    扬儿挠了挠头,不知道怎么形容:"他骂娘,还凶我跟康弟弟,爹不喜欢他..."

    李欣表情微凝,半晌后才又蹲下身认真地对扬儿说:"那是因为,扬儿的六叔不乖,不听扬儿的爹的话,所以扬儿的爹跟他不怎么来往。"

    "那爹不关心他吗?"扬儿清亮的眼睛望着李欣,黑黢黢的眼瞳直望进了李欣的心里。

    李欣想了下措辞才道:"爹也关心他的,只是他太伤了爹的心了,所以爹跟他不亲近。"李欣点了下扬儿的小鼻子说:"所以,扬儿不可以伤了爹的心,知不知道?"

    扬儿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搂住了李欣的脖子,小小声地说:"娘,那要是以后我的弟弟不乖,我也学爹那样,只默默关心他,不跟他亲近,好不好?"

    李欣顿时笑了起来,刮了下他的小鼻子说:"胡说八道,扬儿要是知道弟弟不乖,当然要端出哥哥的架子教训他啊。你爹跟你六叔不亲近,是因为你六叔伤了你爹的心。小的时候,你爹跟六叔也是很亲近的。"

    "那六叔怎么伤了爹的心呢?"扬儿好奇地发问。

    李欣顿时觉得自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李欣回扬儿道:"六叔不听话,做了很多错事,你爹骂他打他他仍旧不知错,不悔改,你爹自然就伤心了。"

    说着李欣摸了摸扬儿的头,语重心长地说:"扬儿一定不能学你六叔那样,扬儿要做个光明磊落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知不知道?"

    "知道!"

    扬儿立马大声地回了一句,兴致高昂地说:"扬儿要当个男子汉,扬儿这就去描红!"

    扬儿扬着声喊着小康,两个小人儿凑到了一起咚咚咚地往阁楼上爬去。

    李欣舒了口气,走向菜地那边儿方向,却见姜寒也和顾家一个汉子走了过来,两个人真说着什么,应该是商量着具体的事项。

    见到李欣,顾家汉子顿时扬声笑道:"关家嫂子,忙着呢?"

    李欣笑应了一声,看向姜寒。

    姜寒只是对着她轻轻点了点头,权当是打了招呼,继续跟那顾家汉子说起话来。

    李欣走向菜地。

    她相信姜寒会守口如瓶。这样一个人的处世准则想必是尽可能希望交际简单,不然的话,他何必不与主家打好关系,希冀主家能再一次请他,或者是能给他介绍一些活计?或许大家都觉得他是得过且过,没工开的时候就去喝酒买醉,有工开的时候认认真真几乎是刻板地严格要求,只为了赚取主家给的那些工钱。但是李欣却觉得,他是一个有浪漫主义细胞之人,他不是得过且过,而是及时行乐。

    但是他的浪漫主义里面却又包含了一些现实主义的色彩。比如说他昨晚上对关文说的那番话。他建议关文学安家人,三缄其口,将这件事情就此揭过。关文照做的话,势必会少了很多麻烦,但是这些麻烦对于姜寒来说,却是与他丝毫没有干系的。他完全可以不用这般建议关文。但是他这般建议了,这就说明,他是真的觉得这样做最好,审时度势,从大局出发,从全局考虑。

    从另一种方面来说,这也是一种对生活的妥协。

    想着想着思绪就有些飘远了。李欣摘了好些苦瓜,提着菜筐回到堂屋,拿了刀把苦瓜剖成两半,然后挖掉苦瓜里面的籽瓤。

    正做着事儿,阿妹走了进来,对她说道:"大嫂,我刚才算了算日子,上次你不是提过,亲家母那边儿一个月后要起屋子的吗?我算了算,好像时间差不多要挨到那儿去了。"

    李欣"啊"地一声,看向阿妹:"我差点儿忘了。"

    阿妹笑着说:"大嫂每日都那么忙,自然记不住那么多事儿。哦对了。"

    阿妹又拍了下脑门儿,说;"还有,亲家奶奶是不是没做大寿?时间好像过了。"

    李欣又"啊"了一声,阿妹眨了眨眼:"怎么,大嫂你还不知道?"

    "我...我没注意。"李欣隐约记得她大伯最后还是死犟着说要给阿嬷做寿的,这时间都过了,没有来通知,是不是后来还是没做?

    阿妹说道:"我寻思着,虽然亲家奶奶没做寿,可我们总还得去随一份礼吧?就怕大嫂你这段时间忙慌慌的,把事儿都给忘了。"

    李欣想了想道:"还是算了,你这隔得远着呢。再说没做寿,也找不着什么由头去送礼。"顿了顿李欣说:"反正我那阿嬷也从没把我当一回事儿,我跟她不怎么亲。"

    阿妹犹疑了下:"但是老太太寿辰,大嫂你也没回去...这都错过了..."

    "错过了便错过了吧,今年不成不还有明年吗?"

    阿妹想想点了点头,"不过倒也奇怪,我们这边儿隔得挺近的,亲家奶奶生辰天儿,一大家子总要聚一起吃个饭什么的吧,怎么姻伯他们都没让人给大嫂捎个口信让你去吃饭什么的,莫不是想着这事儿大嫂你知道的,可没想到大嫂忙得忘了这事儿..."

    李欣摇了摇头:"没事儿,时间既然都已经过了,再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处。"

    李欣偏头拿肩头蹭了蹭自己的鼻子,笑道:"好了,我这儿还忙着呢,我娘家的事儿你不用替我多操心什么。"说着却是打趣道:"阿妹现在越来越思虑周全了,嗯,不错,看来以后做了人家媳妇儿,势必能把自己相公的事儿安排地井井有条。"

    阿妹顿时羞红了脸,嗔笑道:"大嫂,你又打趣人。"

    说着便出了堂屋。

    李欣笑了笑,等阿妹走远了,笑容才淡了下来。想起方才阿妹说的,她也在心里盘算了会儿,老太太的寿辰日子的确是已经过了,过了两日了。

    没做寿,也没通知她其他的事,会不会娘家那边儿在老太太寿辰这件事情上又起了冲突?或者是大伯恼怒了她娘,让二房不去吃饭,所以她娘乐得不去送银子,也就没有通知她?

第四百四十章 柳烟阁(上)

    想不明白的事情李欣便也不想了。

    不过从她阿嬷的事儿上,李欣又想起上次她大伯娘嘱咐她的,让她在这荷花村看看,有没有适合她那个堂弟李铁的姑娘。又从相看姑娘这件事儿上,想到了她曾经应承过关氏,会帮大表弟相看相看姑娘的话。

    因为阿秀与冯德发的亲事儿算是板上钉了钉,关氏也无可奈何。自从赵昌会在福满楼开始发迹了以后,想必一直就想着和阿秀能终成眷属,全副心思就扑在了阿秀身上,没有对其他姑娘上心。如今他的亲事儿也是关氏最为头疼的事情。

    李欣叹了口气,把盆端了起来放到了外边儿,舀了水洗干净了以后切成小段条的样子搁在筲箕里。

    屋北边儿的工程仍旧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姜寒做人极为认真负责,就算跟顾家汉子差点起了摩擦,在上工的时候发现哪儿不妥当不对的,仍然会大声地吼骂直接负责那处活计的人。

    热天的时候大家都心浮气躁,李欣也担心会有人出现中暑之类的毛病,每日每日都让阿妹熬了降暑茶给凉着,让那些做工的人吃。隔三差五地还熬了绿豆汤给他们喝,甚至在每日午晌的饮食上颇费工夫,降火去毒的苦瓜便是她常备的菜品。关武也慷慨地贡献出他地里的西瓜让大家吃。

    李欣这边仍与往常无二,关文虽然没在,家里的事情还是被安排地井井有条。北边起屋子那儿有关武负责,前头有杏儿和阿妹帮着李欣做家务,陪着说话。

    关武因为昨晚的事情,心里对姜寒自然产生了一些防备,当关文吼骂顾家汉子的时候也不像以前一样劝着姜寒收敛点儿脾气,反而是拉了顾家汉子劝他多担待,让他骂骂也就算了,来做工的这十八个顾家汉子哪个没被这姜师傅骂过的?

    关文本还担心关武自己脾气火爆,会跟姜师傅杠上,如今是完全没这个担心的必要了。

    却说关文到了镇上,径直就去找了自己的四弟关全,将后来的事情说了一遍,并问他最近镇上有没有什么风言风语地在下边儿传着。

    "当然有。"关全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仍旧是被关文说的话给惊了一下,听关文问话忙回话道:"都说那安家小姐是个不祥之人,新婚当日父亲猝死,哪有那么巧合的事儿?那安家老爷再怎么说也正值壮年,身体好着,来辉县以后一直标榜着自己是善人,时常施药布粥的,大家也都说这安家老爷瞧着不像是有病的模样,怎么可能是猝死?那安家也没人出来给个交代,更是让安老爷的死因众说纷纭。"

    "除了这些,还有的呢?"

    "别的我也不知道了,不过听一些人议论,说那沈四爷嫌弃安家小姐命格不祥,成亲起就没搭理过安家小姐,这才新婚几天,沈四爷就在烟柳之地流连忘返的,丝毫不顾及自己已经有了个妻子,也不顾及安家这个妻家..."

    关全说着,见关文拧紧了眉,叹了口气,说:"大哥,如今你何必关心安家小姐如何,那关止承...你怎么打算?"

    关文眉眼暗沉,微微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关全抿了抿唇,继续说道:"市井街坊的地方上传言,说那安家小姐成了四太太,却被软禁在了沈府里边儿,爹死了也不能回去祭奠,娘家那边儿也说不让她回来,说是她这才是大喜之身,就回来面对这大丧,不吉利。但是大家私底下都说,这是因为怕安小姐回了安家,会造成更大的冲撞。"

    关全叹了口气:"听说那安家小姐如今日日在沈府里边儿以泪洗面,因为沈四爷才新婚就撇下她的关系,一些沈府中的仆从也是看不起她,不把她当正经主子看。"

    关文点了点头,捏了捏手说:"没有其他更大消息了?"

    "没了。"关全顿了顿,道:"大哥要是想问有没有说安老爷是怎么死的,是被谁害死的之类的传言的话,至少我是没有听到的。"关全说:"我自认为自己在镇上也是有消息来源的,市坊之间没有这样的说辞,那必然是事情隐瞒地很严。"

    从关全这儿知道了这些信息,关文也就觉得足够了,拍了拍关全的肩让他去忙他的事情,关文则是辞别了关全,自己沉着心思在街上走着。

    如今安老爷嫁女当日猝死的事情已经成为了辉县中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关文总能时不时就听到有人在谈论着安老爷如何如何,安小姐如何如何,沈四爷如何如何的事情,当中一句:"我今儿才见到沈四爷,在去西坊那边儿的柳烟阁的路上呢!"

    周围的人都痴痴地笑了起来。

    关文曾在辉县做镖师,对辉县的地理环境虽说不上精通,但大致的路段名号却还是知道的。柳烟阁这名字不用他想就能知道,一定是一处风月场所。

    然而关文不知怎么的,脚就不由自主地朝西坊那边儿去。

    等到他站到了柳烟阁面前,关文才回过神来,不由地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

    他想出神了,来这边儿做什么!

    虽然如今这会儿还是大白青光的时候,屋前楼前也并没有夜间的时候那些招摇着手绢儿呼唤人入门来的站门姑娘,房门都是紧闭的,但是隐隐约约的还是能听到有男子在里面大肆笑闹和女人娇柔谄媚的声音。

    本朝的妓楼烟馆在白日是不能开门迎客的,否则会惹上牢狱之灾。虽然明面上律令如此,但很多这样的妓馆在白日仍旧是接客的,不过没有敞门,自然也说不得是在经营生意。

    关文察觉自己走到这边儿了后,便立马折身打算回去,心里暗恨自己没脑子,到这边儿来难道是想寻了沈四爷说话?

    那沈四爷对他的态度一向让他有些摸不清楚,关文一直都视他为瘟神。如今他是要自己送上门去让那瘟神烦扰?

    就算找了沈四爷,他能说什么?

    说你新娶的媳妇儿跟我弟弟有私情?还是说你的枕边人可能是弑父凶手?亦或者问他为什么才新婚几日就如此不给妻子和妻家面子,这般肆无忌惮地在烟花之地流连?

    犹记得,就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因为沈四爷的言行举止让他忍无可忍了,所以才数落了他一番,从此以后沈四爷对他的态度就变了,似乎很亲近他,亲近他中却又多了一层敬畏和依赖,让关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更甚至于,他的亲事儿,喜帖烫金印纸做好了之后,头一个就让家丁给送来,言语之间对他还尤为恭敬地称呼他为"关老爷"。

    在他的印象里,沈四爷对于这一门亲事是很重视的。他一直心里都觉得,沈四爷是打算娶了妻子以后就好好收心过日子的。

    可是没想到...

    关文心中想着,脚下不听,折身往来路返回。

    哪知道关文才走了几步,柳烟阁上边儿的小窗便打开了些,露出一条女人雪白的玉臂。一声娇吟从女人口中溢出,沈四爷的笑声突兀地发出,他轻佻地笑道:"爷喜不喜欢府里的太太,不需要你知道,难道爷喜欢了府里的太太,就不能喜欢楼里的姑娘了?"

    因为街上极为清静,这一声响动自然让关文听了个正着。关文诧异回头,就见沈四爷搂着一个女人的裸肩,两人皆是衣衫不整,眼神迷离。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关文顿时收敛了神情,转身待走,哪知道沈四爷却是正好看到了他,顿时就喊道:"关文!"

    关文脚步一顿,沈四爷估计也发现自己的失言。

    他如今可是在白日宣淫,这般叫住关文十分不妥当!在看到关文的那一刻他就该赶紧避让开来,怎么能还叫住他呢!

    只是...

    沈四爷蓦地将怀里的女人推回到屋里去,自己伏在窗口处,顾不得自己上半身的衣裳松松垮垮的,探出头去喊道:"关文!你不是跟你媳妇儿感情很好的吗?为什么大白天儿的你竟然也来逛妓院!"

    关文差点没在地上摔一个趔趄,他恼怒地抬头瞪向二楼窗口处的沈四爷,见这会儿只他一人,没见到有女人衣衫半褪,心里也微微定了定,伸手指向沈四爷,忍了忍才面色平静地说:"我来找你的。"

    沈四爷顿时一讶:"你找我做什么?"

    关文简短地回道:"有事。"

    "啊..."沈四爷立马站直了身说:"那你等我一下。"

    不待关文反应,沈四爷就伸手关了窗。

    隔了不多一会儿,沈四爷就出现在了柳烟阁的门口,叫道:"关文!"

    他身上的衣裳还没有穿妥当,就这般急急忙忙地冲到了关文面前。

    关文有些失神,心中的疑惑被他脱口而出:"四爷,我与你并没有深交,你为何..."

    沈四爷一怔,微微垂了头,苦涩地笑了下说:"只是觉得,你跟我三哥以前很像...不过,如今他也不怎么搭理我了。"

    沈四爷长吐了口气,这才又抬了头笑问关文道:"不说这个。对了,你找我什么事?"

第四百四十一章 柳烟阁(下)

    这一问却是把关文直接给问住了。

    他并没有存了心思来找沈四爷,只不过在街上听到有人谈论沈四爷,说他这会儿在西坊的柳烟阁,他便不由自主地往这边儿来了。能见到沈四爷已经是出乎他的意料,如今沈四爷问他何事,他又能开口问什么?

    关文一时之间便有些迟疑。

    沈四爷见他这副样子,难免认为他是有什么难言之事要与他商量,心中自然也揣测起来,能让关文迟疑着开不了口的会是什么事儿。况且他还在大白日来到这风月场所寻他,恐怕是很急的事情吧?

    沈四爷当即就拉了关文,说:"我们进去说。"

    还不待关文反应,沈四爷就径直拉了关文往柳烟阁中去。

    沈四爷身边跟着的小厮倒还算机灵,打开门让他二人进去之后,便赶紧把门给拉上,透过一条缝左望右望。

    沈四爷正要对关文说什么,那小厮却忧虑地说:"四爷,咱还是回府去吧,小的总觉得...四爷你这才新婚,撇下府里的四太太大白日的...怕是老爷跟夫人会生气的。"

    沈四爷立马瞪了那小厮一眼,"爷出来乐呵乐呵,你倒还管上了不成?"

    "小的不敢,只是..."小厮欲言又止:"只是要是给老爷和夫人知道了,四爷怕是会被训斥..."

    沈四爷冷哼一声:"这西坊的妓楼烟馆白日并不开门接客,谁会知道我来?谁会寻到我来?"

    小厮一时之间只得无言。

    这沈四爷还不知道,关于沈家和安家的事情已经在平民百姓之中广为流传了,大家都时时注意着他的动向的,岂会不知道他大白日的在这西坊柳烟阁里逗留?

    关文看向沈四爷,顿了顿说道:"街上的散客都知道你在这边,不然我也不会走到这边儿来。"

    沈四爷一怔,随即满不在乎地说:"知道就知道,谁还会去告密不成?"说着沈四爷便拉了关文往大堂外围的一张桌子上去坐下,抬头问他:"你还没说呢,你找我什么事?"

    关文正思忖怎么回答间,从这柳烟阁的二楼上却下来了几个相貌中等偏上的女子。因为如今天气燥热,且这是青楼楚馆,做的便是皮肉生意,所以衣着分外大胆,其中两名女子甚至是酥胸半裸,眉眼含春地看着一楼的沈四爷。

    娇声曼语顿时响起:"四爷,怎的就撇下我们姐妹不理了?"

    有人注意到沈四爷旁座的关文,顿时讶异地伸手捂嘴,惊呼道:"四爷身边的壮士是..."

    沈四爷站起来,嬉笑道:"这呀,是爷的好友,你们可不要太放浪了。"

    "瞧爷说的,我们姐妹何时放浪了..."

    一名女子越众而出,莲步轻移地走向沈四爷,伸手搂住他的胳膊,涂着脂粉的脸就往沈四爷脸上凑:"四爷,还不知道你这位好友壮士如何称呼?"

    说着便媚眼如丝地睨向关文。

    关文觉得颇不自在。

    沈四爷倒是哈哈大笑,说:"叫声关爷就行!"

    女子便娉娉婷婷地朝关文福了个礼,娇声地喊道:"奴家见过关爷。"

    关文却出乎意外地起身避过女子这一行礼,沉了沉气,对沈四爷说道:"四爷,我就不多留了,告辞。"

    说着竟然就想离开,看他那样子有些落荒而逃。

    关文心里火急火燎的。

    风月场所他并非没有来过,男人谈生意有的时候也会来妓院烟馆之类的地方,他做镖师的时候总镖头魏青也曾经被人邀请到某妓馆之中商谈护镖事宜,他也曾跟在总镖头身边几次,自然也见识过这妓馆中的女子是如何的勾人心魂。那会儿他也是孑然一身的男人,主家招待,不便推辞,他便也有过温香软玉在怀的时候。

    只是如今他娶了妻,且对自己媳妇儿的感情与日俱增,被沈四爷拉进来的时候因为一时诧异没有反对倒也罢了,如今瞧着这柳烟阁中的女子要与他认识一番,若还不退出去,他心里会觉得对自己妻子不起。

    "嗳关文!"

    沈四爷忙叫了一声,推开身边挽着他的女子,上前拦住关文说:"你找我有事儿,这事儿还没说呢你怎么就急着走啊?"

    问完话后沈四爷却是恍然大悟:"你莫不是...担心被你那婆娘知道?"

    关文动了动唇,沈四爷却摆了摆手说:"倒是没看出来你竟是个畏妻之人!不过不对啊..."沈四爷托腮沉吟道:"我也见过你那婆娘几次,长得倒也是温柔如水一般的,看起来就不是个多凶恶的婆娘,你怎么就怕她?"

    关文正色道:"沈四爷,我不是怕她,只是不习惯在这样的场合..."

    "哦我知道了!"沈四爷恍然大悟:"你是没来过这种地方所以不适应啊?"说着却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伸手勾住关文的肩膀说:"没事儿,一回生二回熟,今儿我就带你好好领略一番里面的绝妙滋味儿。"

    沈四爷笑得猥琐起来,关文心中无奈,伸手拨开沈四爷的手说:"我还有事,以后再说吧。四爷请便。"

    关文拉开柳烟阁的一处窄门打算出去,沈四爷却又拉了他回来,皱眉说:"你不乐意就算了,既然是要说事儿,那便说事儿好了,也犯不着就逃掉吧?"

    方才挽着沈四爷的女子说道:"关爷怕是看不上我们姐妹吧...想必关爷家中的夫人定是个美人儿。"

    沈四爷却是就这句话回答她说:"你这倒是说对了,你们关爷的夫人那长得可真是比你们要美上两分。"

    关文不喜沈四爷在这样的烟花之地谈到李欣,一则没有男人愿意让自己的女人和一个青楼妓子联系在一起,二则李欣本就是从这样的污淖之地逃出来的,提到这样的地方难免让关文心里难受,痛心于李欣从前的遭遇。

    关文打断沈四爷,声音微沉:"四爷,慎言。"

    沈四爷只当关文不喜自己提到关文的媳妇儿的相貌,大大方方地挥手说:"不说便不说,不过你要这般走可不成,你总得把要找我说的事情给说了才行。"

    关文无奈,想了想才道:"找你也没什么事,不过是因为你成了亲,想问问你近况如何,再有便是对你说一声恭喜。那日婚宴人太多,也没有正经地对你道贺。另外,我听说..."

    关文顿了顿,沈四爷自己却接了下去:"我那岳父死的事儿吧?"

    沈四爷扶了扶脑袋,见他样子中只有些不耐和烦恼,关文提了提气,说:"正是这事。"

    方才那女子又凑上前来拉沈四爷回去,沈四爷说道:"你坐下来,我们慢慢说。"

    关文依言返回坐下,眼观鼻鼻观心,脸上沉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另外的女子以为关文是不喜她们,自然也不好依偎上去,只在沈四爷旁边就座。

    有一女子开口说道:"说来四爷也真是晦气,成亲当日岳丈这般糊里糊涂地没了,眼下大家非议颇多,不仅说四太太的不是,还说四爷...哎,真真是恼人呐..."

    说着那皓腕便伸向沈四爷的胸口轻抚:"四爷有了烦心事,来找我们姐妹开解,让人可心疼着..."

    沈四爷拨开女子的手,脸上本来的调笑淡了些,说:"你们下去。"

    女子诧异:"四爷?"

    "都下去。"

    沈四爷说的话还是有两分威信的,也许是他自来便是一张笑脸,冷起脸子正儿八经地说话倒是真的让人有些许怕。

    一众女子面面相觑看下,方才纷纷福礼告退。

    没了这些不认识的女子在旁边,关文顿时松了口气。

    "知道这事儿我也挺意外。"沈四爷说道:"大喜的日子,大喜变大丧,恐怕没有哪家会高兴。喜丧相冲,也不知道将来还会有什么变故。老夫人是个迷信的人,偏就要说我那刚过门的四太太不祥,不让我近她的身,我连洞房都还没没入就被老夫人勒令跟她分了房睡,这些天连见她都见不着。"

    沈四爷叹了口气:"我本想着,娶了妻以后,就好好跟她过日子的。以前那些荒唐归荒唐,倒也是我自己想得左了。订下亲事的时候我三个跟我说,人任性,总也要有个头。我岁数不小了,自己再这般浑噩度日,对不起的终究是自己。我也都想好了,娶了媳妇儿就好好过呗,没成想..."

    沈四爷摊手道:"事变成这样,我还能说什么?"

    关文沉默了一下方问道:"那你就丢下你新婚妻子一个人?"

    沈四爷道:"那也没办法,她如今相当于是被软禁在她的院子里边儿,昨日老夫人还说让请了道士给驱驱邪。我好说歹说才算作罢。"

    沈四爷揉了揉眉心:"身为女婿,我本该带着四太太回安家去,可老夫人不同意,怕我去了染上什么脏东西,死活拦着。我心中烦闷,在府中又觉得过得压抑,只能日日躲出来,好歹这边儿还有些温声笑语的,暂时能让我忘了那些个糟心事。"

    看来沈四爷并不知道安家的事情了。

    关文长舒了口气,却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劝慰道:"总会过去的。"

    沈四爷点点头,正要说话,那小厮却从门口匆匆跑过来,一边惊恐地望着沈四爷,一边压低声音说:"四爷,我看见三爷和薛爷了!就在门外!怕是来逮四爷你回去的!"

第四百四十二章 安和

    沈四爷顿时一怔,下意识就跳起来想往后门儿跑,走了两步才又想起关文也在自己边上,脸上瞬间便浮起一层尴尬的绯红。

    关文也是愣了一下,站起了身看了沈四爷一眼。

    他出现在这儿算是个什么事儿?

    还不待关文和沈四爷做出反应,柳烟阁的门就被人一脚给踢了开,沈三爷冷着脸站在门口,薛谦立在他身后。

    沈三爷本是冷凝着的脸在见到关文的时候顿时愣了一下。

    "关文?"

    薛谦也是错愕,扬了扬眉看向关文,眼神有些深邃:"你怎么会在这里?"

    关文沉吟了下,沈四爷不得不站了出来,尴尬地说:"他、他来找我的..."

    沈三爷顿时皱眉,看向关文,对关文说话倒也算客气:"关大哥,是否是这样?"

    关文遂点了点头。

    沈三爷看向沈四爷,眸中积压着怒火:"你来这种地方,是嫌你名声还不够遭?"

    薛谦拉了拉沈三爷,道:"好歹在府外,你给他留点儿面子。"

    沈三爷顿时重重地哼了一声。

    在沈三爷面前,沈四爷便成了个乖乖低头认错的弟弟,话也不敢说一句。

    薛谦上前与关文打招呼,颇有深意地道:"关文,这等场所...怕是少来的好。"

    关文嘴角牵出一抹笑,有些尴尬:"只是听到有人说四爷在这边儿,便走到这儿来了。"

    "我什么都没做啊!"那边沈四爷忽然低声对沈三爷说道:"就只是来轻松轻松..."

    "大白日,在这样的地方轻松?"沈三爷一把抓起沈四爷的领子,怒声道:"你难道还当人家不知道?整条街的人都在笑你你还不知检点,竟然大摇大摆地就往这风月场所里钻!一屋子的通房丫鬟还不够你折腾?名声要败坏到什么地方你才肯罢休?你订亲的时候我跟你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去了是不是!"

    沈四爷顿时被吼得怔住,沈三爷又大声吼了一句:"问你话呢!"

    沈四爷忙伸手抓住他抓着自己衣领的手,额头上渗出了些汗:"三哥...三哥我不想的,我、我没..."

    沈三爷蓦地松开了手,让沈四爷往后踉跄了两步。方才提亲过沈四爷的小厮忙扶住了他。

    人家兄弟要算"账",关文不好多待,且又看沈三爷在气头上,也不好跟人家就这么打招呼,便对薛谦说道:"薛爷,我不便多打扰,就先告辞了。"

    薛谦意味深长地点了个头,在关文踏出柳烟阁的时候忽然说道:"关兄弟,我和长玠始终觉得,成了亲,便应该对自己妻子忠心不二。正因为如此,长玠到了这个年岁还没娶亲。沈家大哥二哥到如今也只有一房妻子。"薛谦顿了顿,道:"没旁的女人,家里清静,到底家和万事兴。"

    听薛谦说这话,关文自然知道他还是认为他来这儿不单纯只是找沈四爷的,只是关文对薛谦这类似说教的语气感到有些别扭,而且他来这儿确实没有存了要寻欢的意思,薛谦这番话落在他耳里未免有些尖锐。

    关文吸了吸气,平静了下才道:"薛爷误会了,我自然也知道家和万事兴,对我妻子也是一心一意的,没有生其他的想法。今日,的确是来找四爷有事。"

    说着关文便对薛谦抱了拳:"我这便告辞了。"

    薛谦嘴角淡淡扬起,点了点头:"慢走。"

    离了这柳烟阁,关文顿时觉得松了口气。后面的门被沈三爷带来的人又给阖上了,这西坊的街上顿时又恢复了冷清。

    关文长叹了一声,只觉得各家有各家的烦恼,不管是他们乡户,还是这镇上的大户,兄弟之间,夫妻之间,长辈与晚辈之间,都有团团簇簇很多难以解决的事情。

    再也打听不出什么,关文便想着,差不多该回荷花村去了。

    临走之前关文去安和堂去看望了一下阿秀。

    阿秀正巧在安和堂中,见到关文颇为意外,忙引了他坐,给他倒了茶水,欣喜地道:"大哥怎么会来镇上?"

    关文笑了笑,瞧着如今阿秀越发的内敛秀丽,浑身上下有一种不同于农户家姑娘的气质,比起淳朴来多了一分淡然,更加显得质朴,连他这个做大哥的都要认不出来了。

    "来镇上打听点儿事儿,顺便看看你。"

    关文笑道,问她:"这阵子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阿秀笑了笑,说:"大哥过得还好吧?大嫂二哥他们呢?"

    "都挺好的,家里又在起屋子了,等阿秀你下次回来,就有更宽敞的大屋给你住了。"

    "是吗?"阿秀倒是不觉得意外,笑道:"挺好的,家里让大嫂一直打理地井井有条,大哥你省了不少事儿。"

    "你都瘦了。"关文叹息一声,看着阿秀说道:"在医馆里边儿应该挺辛苦的吧?"

    阿秀摇了摇头,笑说:"我都来这边儿多久了,自然是习惯了。不过最近天气太热,镇上有些人中了暑气,来抓药的人也有些多,所以稍微忙了一些。"

    关文点点头,"再忙也得多注意自己的身体。"

    "我知道的大哥。"

    阿秀笑答了一句,有大夫叫她,她忙答应一声,让关文等一会儿。

    不久后阿秀去而复返,给关文倒了一杯冰冰的凉茶,说:"这是消暑茶,里面儿放了青果,大哥你喝点儿。"

    关文一饮而尽,舒服地道:"凉的便是好喝,爽快。"

    "医馆有冰窖的,这热天,医馆里的病患和大夫都不好受。"阿秀接下关文手里的茶,笑了声,又问道:"大哥来镇上打听什么事儿?"

    关止承和安家的事情也只有关文兄弟三个知道,阿荷不说了,她远在外县,犯不着跟她说这个,阿妹虽然在家,关文却也没有告诉她。至于阿秀...

    关文顿了顿,想想还是不要告诉阿秀的好。虽然阿秀如今沉稳了太多,但她总归是有些心直口快,告诉她了,说不定会多生事端。

    关文便摇了摇头,抬出李欣来道:"也不算是打听什么事儿,你也知道你大嫂跟沈家合作着生意,沈家出了事儿,你大嫂关心关心也不为过。"

    "哦,是沈家新娶的四太太生父猝死的事情吧?"阿秀恍然大悟,一个经过她身边的大夫转过头来笑说:"这事儿都已经传得那么远了?"

    阿秀忙招呼了那大夫一声,大夫捻了捻须说道:"大家平日里少有谈论些什么,继上次那做奶奶的溺了孙女后来被衙门逮起来的事儿以后,也就是这件事儿让人津津乐道了。"

    阿秀点了个头,说:"这件事情也是太过离奇了些,那安老爷身体一向健朗,不知道为何却忽然暴毙。"

    关文微微挑眉,阿秀说道:"平日里还是文师傅负责定期给安老爷号脉的,安和堂里有安老爷给的供奉。"

    "可不是。"那大夫也说:"文大夫觉得意外,说要去安家看看那安家老爷到底是死于为何,只是到了安家府上却被人拦着不让进。也不知道安家人是怎么想的,好好一个当家主子,死得不明不白的,又不准人去查验个清楚。"

    阿秀也无奈地摇头:"不说个明白,还会影响文师傅的清誉。文师傅一向治病救人口碑极佳,他说的身体一直康健的人忽然就这般暴毙,安家人又不讲出个前因后果来,难免不会让人揣测文师傅误诊什么的。可不是连累了文师傅一向的名声?"

    话音刚落,安和堂门口就进来一个挎着药箱匣子的大夫。

    阿秀顿时起身,有些惭愧地道:"文师傅..."

    来人正是文师傅,他神色略微有些发紧,眉间笼罩着一股愁云。

    "医馆中有什么事没有?"

    阿秀忙摇头,说:"一切如常。"

    关文起身对文大夫打招呼,文大夫淡淡点了个头,说:"来看阿秀的吧?你们兄妹俩聊。"

    说着便挎着药箱匣子往里去了。

    阿秀叹了口气,对关文说道:"自从安家老爷莫名其妙暴毙,文师傅要上门问清楚安老爷的死因却被拒之门外以后,他便是这个样子。"阿秀顿了顿说:"文师傅心中必定很抑郁,也很揪心。"

    关文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阿秀却是低声说:"不过文师傅曾经跟我说过,安老爷的死必有蹊跷。他自诩医术算不上神医级别,但号脉却是准确的,几乎没出过差错。安老爷平时生活规律,也并没有因为生意上的事情太过劳累,怎么可能突然就暴毙了?文师傅说,想必这里面另有文章,只是安家人捂着此事,不让人来查验,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关文面色微沉,"是否大家都猜测安老爷之死有蹊跷?"

    "倒也不是,大家也不过是认为,安老爷死得奇怪,迷信的人自然相信是女嫁克父这一说法,不信这个的人则是猜想安老爷或许是太过高兴看引发了某种隐疾。"

    关文点了点头,阿秀却又说道:"听说如今天气炎热,安家人不欲停灵太久,怕安老爷的尸体发臭。听人说,好似再过两三日的就会将安老爷下葬了。"

第四百四十三章 雷阵雨

    停灵下葬等事宜,越是大户人家,越不会草草了事。

    安老爷是安家当家人,他的丧事不管如何都该是风光大葬的,虽然说天气炎热,但安和堂一个医馆里面都能取了冰用来降暑,安家财大气粗,还怕出不了冰来保存安老爷的尸身?

    如此迅速地择定下葬日期,未免让人心生疑窦。

    关文轻轻地点了点头,阿秀说道:"丧事不大办,或许是为着那安家小姐着想。毕竟女儿还是新婚..."

    "再是新婚,那孝字当头,哪能怕冲了女儿的喜气就不好好办当爹之人的丧事儿?"方才那接话的大夫又插嘴说道:"更何况古语说得好,死者为大,我朝又以孝治天下,对那安老爷的丧事如此不上心,传出去那名声也差了。"

    说完话,那大夫便端着一大筛子,上晒着密密麻麻的药材,往内室去。

    阿秀看向关文说:"总之这件事就是很复杂,大哥你回去也跟大嫂说,怕是因为安家的事情,沈家也不大安生,最近让大嫂就待在村里边儿,别往镇上来,沈家能不去就不去。"

    阿秀看了看四周,俯下身对关文轻声说道:"说句不中听的话,说那安家姑娘是不祥之人的话,虽然是信则有不信则无,但注意一些总没有坏处,避着些总是好的。"

    关文点了点头。

    对阿秀,关文也并未再说什么,再与她絮叨了会儿,说了说冯家来商议亲事的事情,见阿秀还是那一副淡淡的模样,关文只道她害羞,便也不说别的,跟阿秀道了别返回了荷花村。

    到家的时候正是晚晌,吃了一大块西瓜解了解渴,关文便把怀里的银子掏出来递给李欣,说:"没花什么钱,这些你收着。"

    李欣放好了钱,问关文道:"打听到了些什么?"

    关文便将到了镇上后发生的事情跟李欣说了一边,提到柳烟阁的时候略微有些不自在——倒不是怕李欣误会自己什么,毕竟他既然都很直接地跟李欣说了自己去了柳烟阁那样的地方,那肯定也不会隐瞒什么。他担心的是李欣听到这样的风月场所会勾起她的伤心事。

    好在李欣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没提柳烟阁如何,只是问他说:"阿秀说大家都没有往别的方向猜测,只从命理之事上猜,和安老爷本就有隐疾的事上猜,对吗?"

    关文点了点头。

    李欣眉间轻蹙,想了想道:"坊间没有其他的传闻便还好..."

    若是有其他的传闻,衙门或许就会下来调查了。当官的都想要好的官声,尤其是如今这县太爷要卸任了,虽然是借着查破人贩子一案立了大功,但功不嫌多,再多一条"明察秋毫"的名声,于他往上晋升之事自然是添柴加火。

    关文道:"不过说是过两三日就会行大葬,等人下了土埋了,这件事可就算是彻底翻过去了。"

    棺材上钉了钉子,挖了坟,棺材埋在了地下,然后立了碑,上了香,围了墓地,那便算是"入土为安"了,即使将来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能挖坟开馆。

    也就是说,从此安老爷真正的死因,会长埋于地下。

    李欣看向关文,天色渐黑,他神情有几分让人捉摸不透。可她挨他极近,自然是能感觉到从他身上传递过来的幽沉的心情。

    他们二人坐在院子里边儿,李欣挽着他的胳膊,头靠在他肩上,抬头看天。

    "今晚上没有什么星星。"李欣轻声说:"说明明日天气很好,想必会下一场雨。"

    关文下意识地抬了抬头,看了眼夜空,轻唔了一声。

    李欣笑了笑,道:"这一阵总算是热过了,盼了好久,到底是会来一场酣畅淋漓的雷阵雨了。想必明日会舒爽凉快不少。"

    "也不过是相对于这几日的燥热而言。"关文低声说道:"下了一场雨,第二日不也会继续热起来?"

    李欣偏头看他,"阿文,你不能这么想。有这一场雨,能缓解缓解地里庄稼的旱情,减低点儿热,不管是大人孩子都会轻松很多。"

    关文扯了嘴角笑了笑,虽然他明知是这样,但他如今好像什么都习惯性地往悲观的方向想。

    关文伸手拍了拍李欣的手背,停在上面轻轻摩挲:"欣儿,我最近心情不大好..."

    他似乎是想对李欣道歉,李欣抿了抿唇,说:"阿文,我知道的,你不用多说。"

    关止承的事情,他们夫妻两人从头到尾都清楚。只是事态到底是按着他们所不期望的方向发展,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该做的做了,该问的也问了。"关文低叹一声:"我不找他问个清楚,我心里怕是会一直不安。"

    李欣沉默了下来,良久后问他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欣儿..."关文侧头望她:"你不拦着我?"

    "我拦着你有用吗?"李欣对他一笑:"你不问,你心里就不要踏实。哪怕你问了心里更加不踏实,可总好过如今憋着强。"李欣顿了顿,又重复地问了一遍:"打算什么时候去?"

    关文定定地看着她:"明日就去。"

    "好。"

    这一晚上似乎应验了李欣说会下雷阵雨的说法,二人去洗漱的时候就感觉有阵阵的凉风吹着,洗过澡后神清气爽的,关文踏进屋的时候便感觉天际顿时亮了一下。

    这是闪电了。

    关文进了屋,阖上的时候就听见了一声惊雷,紧接着就响起淅淅沥沥的声音,并在很短的时间里迅速地加强,变得噼里啪啦的。

    李欣坐在床边叠衣裳,抬头看向关文说:"雨来得倒是真大。"

    关文点了点头,走到床边坐下,脱了鞋径直往床上钻,叹了口气说:"好像凉爽了些,往日睡着只觉闷热。"

    李欣便轻笑,打开红木箱子将叠好的衣裳平平整整地放了进去,坐到了床上后便吹熄了蜡烛,解下床帏躺了进去。

    随后关文的猿臂便伸了过来,将李欣搂抱在了怀中。

    他其实并没有多少欲念,只是难得天气凉爽了下来,好过前些日子的闷热,便想好好地抱一抱自己的妻。前些日子他心情焦躁,加之天气又炎热,他自身是个阳刚的男子,就算是挨着李欣也会觉得浑身冒汗,颇不舒服。纵使李欣本身体凉,可在这大夏天儿里自己挨着她,他也会觉得自己把本干干爽爽的媳妇儿的肌肤给弄得油腻腻的。

    今晚却是能很好的,不出汗就抱了她满怀。

    李欣伸手覆上他的手,夫妻这么久,他们有了足够的默契,前者调整身形,后者跟着调整,能以最好的相拥姿势入眠。

    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听着外边儿的雨声从噼里啪啦又渐渐变成了淅淅沥沥,似乎连雨打竹叶的声音都能听见,蛙鸣此起彼伏。

    李欣拉开关文的手,转了身,搂住他的脖子,往他怀里钻。

    关文微微躺平,还是侧着一些,让李欣能很好地更依偎着他。

    "阿文。"李欣说道:"我有些睡不着..."

    关文轻应了一声:"怎么睡不着?难道白天的时候我不在,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没。"李欣摇头道:"就只是...睡不着..."

    李欣更加搂紧了关文的脖子,头顶抵在了他下颚:"等这件事情过去,我们好好过日子。哪那么多鸡毛蒜皮新仇旧怨的,好像就一直没消停过...我只想过平静安宁的日子,能跟你好好扶持到老,生几个孩子..."

    李欣一顿,关文也是一顿。

    孩子,如今不是横亘在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但始终是个问题。不痛不痒地摆在面前,被人提的时候刺激一下两个人的心,没被人提的时候李欣自己想着也觉得心中微痛。

    曾经她想过,以后自己有了孩子会如何如何,可如今,她或许连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血肉都没有机会拥有。

    关文搂紧了她,良久才说:"孩子,总会有的..."

    关文抱着李欣,伸手抚上她的发:"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生孩子。"

    李欣本有些惆怅,听到关文这句话却顿时笑了:"胡说,难不成七老八十了还能生?你也不怕人家说什么老蚌生珠。"

    "怕什么,别人说别人的,我们生我们的。"关文难得地笑了出来:"你说你生不生?"

    "..."李欣无言,推了他一把:"这话问得真无赖。"

    关文便是笑,微微偏头在她耳边说道:"今晚上就试试看,能不能一发即中。"

    说着关文便迅速地翻身罩在了李欣上面,恰好这时天上闪下来一道亮光,正好照亮了他明亮至极的眼睛。

    "阿文..."

    李欣倒吸一口气,她感觉到关文的手正沿着她肩胄一带流连,头顶上的男子的呼吸声也微微加重。

    伴随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夏雨,屋内却越发热了起来。

    男子起伏的身躯,精壮的胸膛,沿着他背脊滑落下来的汗,配合着他身下若有若无的女子轻吟声,构成了一副令人意乱情迷的画面。

    情正浓,夜亦正长。

第四百四十四章 疑似跑路

    第二日是个阴天,虽没有下雨,但比较起前一阵子的燥热来说,这样的天气自然是让大家都觉得舒泰的。

    关文起了个大早,拿了铲子将院子里积压了的泥水给铲了倒掉,又去菜地那边儿扶被雨给打得歪歪斜斜了的菜架子。忙活完这一通,他有往鸡棚去看有没有哪儿漏雨的,还真被他给寻到了一处,关文连忙搬了稻草来修补,觉得有些地方顶上的不够厚,关文又给加厚了些棚顶,这样便结实些了。

    没有太阳,大家的心情都好些,扬儿和小康在阁楼里上上下下的,开着阁楼的小窗直说今天不热,玩起来也很有劲。

    李欣只笑,舀了锅里的热水兑上了冷水洗衣裳。

    忙活这些事情也用不着多少时候,顾家汉子们已经来上工了,堂屋后边儿那一片忙碌地有条不紊的。

    跟阿妹打了声招呼,李欣站在了坡口等着关文。

    关文仍旧穿着自己忙活着的时候穿的衣裳,走到李欣身边拉了她,欲言又止地说:"你就不用去了吧..."

    他是怕李欣跟关止承起什么冲突。

    李欣笑了笑,道:"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可做,今日天气好,我也去走走散散步。"李欣说:"到时候你问你的,我就在一边儿听好了。"

    倒不是李欣想插进去打探什么消息,她也相信问关止承话的结果关文一定会回来告诉她的。她不过是担心关文,因为她无法预料关止承会说什么,也无法预知关文会不会被气着。

    二人下了坡朝西边儿道走去,乡间这条道算是大道了,车马也能过。地上因为昨夜下了雨还有些湿,鞋底很快就糊了一层泥巴,走起路来还越发重了。

    关文手上拿着一根长条的竹片,让李欣顿住脚步,自己弯下腰去拿着竹片刮掉她脚底边的泥,再让她抬了脚,轻轻刮去她脚底的泥。

    这样走起来便轻松多了。

    李欣笑了笑,说:"要是这上头是石板,就没那么难走了。"

    关文笑道:"是啊,不过首先还是把咱们那院子给拾掇拾掇吧,还有坡口那儿。修那条小径还省下了些石料,等回去我们就跟二弟商量一下,把坡口那儿也给弄成小径那样的。"

    "行。"

    李欣笑着点头,伸手挽住他的胳膊。

    拐了个弯儿,李欣脸上的笑意却一下子顿时。

    刁老妖从那边儿吊儿郎当地往这边儿走,嘴里不时地往地上呸一口,不断地动着唇瓣也不知道在咒骂些什么——之所以说是咒骂,那是因为他脸上的表情十分愤恨。

    关文冷了脸,看向那低着头走路的刁老妖,喝了一句:"刁老妖!"

    刁老妖忙抬头,见到关文和李欣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腿瞬间就弯了起来像是在确保自己的重心,右腿往后偏,看样子是下意识就要往回跑。

    关文皱了眉:"你打哪儿来?"

    刁老妖吞了吞口水,声音里有些中气不足:"我、我就随便逛逛..."许是觉得这理由说得过去,刁老妖挺了挺胸脯:"昨儿不是下了场雨呢么,我就瞅着这天气好,就出来走走..."

    说着刁老妖下意识地避开关文和李欣的视线,脚步移着往另一边儿路去了,挨着田坎,讨好地笑着说:"那啥,关大哥,你俩走着,走着...我这就离开,这就离开..."

    说着竟然一溜烟地跑了,步伐很快,溅起一地的泥,他那裤脚上清晰地可以看见糊了小腿处的稀泥。

    李欣皱眉摇头:"阿文,那日你也没打他吧?他何至于吓成这样?"李欣想起那日刁老妖半道拦了她问的那两个问题,很是不解:"他起初还很无畏的,你找过他一次之后,他见着你怎么就躲了..."

    关文朝刁老妖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回过头来说:"大概是那日吓着他了。我掐着他脖子问的话,他差点儿没命。"

    "你怎么..."李欣顿时惊呼一声:"阿文,你就不怕真的把人给掐死了?"

    关文顿时笑了,说:"不会,我有分寸的,以前跟着总镖头学的这一招,用在那些抓来的劫镖的人身上问话,百试不爽。"

    李欣仍旧有些心有余悸:"以后别这样了,要是真的失手,那可是一条人命啊..."

    关文看向李欣,半晌后点了点头:"我也是有些急躁了,这一招很久没用了。"

    "不过,刁老妖从那边儿过来,真的是随便逛逛?"李欣迟疑道:"这种路段,有什么好逛的?"

    "应该是才从老屋那边儿出来吧。"关文语气却是淡淡的,"不然的话,何必见着我就一脸惊慌?肯定是与关止承那边儿才串通了消息,商量好了说辞。"

    "那..."

    "无妨,反正我也不是要找他。"

    关文牵了李欣的手继续往老屋那边儿去。

    老屋门口大门紧闭,门里边儿也是一丝声音儿都没有,好像就是座无人的空房。李欣看向关文,却见他毫不迟疑径直走到门前,伸手"啪啪啪"地敲击着门,沉声道:"开门!"

    房门紧闭,好像里面儿没人。

    "大伯,我爹他们在家的没?"关文看向在田里拔杂草的一个老伯,扬声问道。

    老伯抬了抬眼摇头说:"没注意,你再敲敲门看看。"

    关文便又敲了敲门,用上更加的力:"开门!"

    老伯见此便摇了摇头:"看来是没人啊..."

    关文眼睛微沉,稍微往后退了一步,朝里喊道:"爹,我知道你们在家,我数三声,再不开门,我可就踹门了。"

    说着关文毫不迟疑,立刻朝里喊道:"一!"

    门内没动静,关文紧接着又喊了声:"二!"

    "阿文..."李欣迟疑地叫了关文一声,关文似乎没听见,见门内依旧没动静,数的第三声"三"迅疾出口,接着便不待人反应就猛地伸腿踹向了院门。

    踹门的是他好的那一只脚,因为用力很大,门自然是被踹开了,但是支撑着他站立的那只脚却有些承受不住,踹开了门后关文反射性地朝后踉跄着退了两步。

    李欣急忙上前搀住他,心有余悸。

    如果跌坐下去,丢面子倒在其次,更重要的是他的腿会不会又受到一次什么撞击?好不容易这条腿看上去正常许多了,可不能白费了。

    李欣蹲了下去,关文手撑在她肩上。李欣揉了揉他的腿问:"怎么样,没事吧?"

    关文点了点头,吸了口气说:"没事,起来吧欣儿。"

    李欣便站了起来,同关文一起望向被踹开的院门口。

    见关文有些来者不善,竟然不由分说就踹开了院门,方才那位老伯吃惊地张了嘴,好半天才醒过神来,说:"你、你这是..."

    关文看来老伯一眼,说:"大伯,我有些事儿找我爹他们。"

    说着朝那老伯点了点头,拉着李欣径自进去。

    老屋这里好像真的没人,院门紧闭不说了,连门被踹开也没有人出来阻止,当真是有些鸦雀无声。

    就连猪也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关文和李欣环顾了一周,二人都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

    "这怎么回事?"关文自言自语了一句,对李欣说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猪圈那边看看。"

    李欣点头,关文往猪圈那边去了,回来的时候步履却有些慌乱:"没有猪!"

    "什么?"

    "我说,没有猪!"关文语气显得急躁:"怎么会连猪都没有了?爹他们不是还靠着猪要赚钱的?"

    李欣心中霎时闪过一丝可能——这父子俩,跑路了?

    关文想必也是想到这一层了,目光炯炯地看向李欣,"我去田里看一圈。"

    自从关全撒手不管往镇上去了以后,水田是关明时不时地去瞅一圈的。虽说照顾地不算妥当,但总比任由地里长杂草吸收了泥土的养分要好得多吧。

    关文说完便朝田里去了,李欣则是沉了沉心思,往关止承的屋走去。

    同以往一样,关止承的屋子落了锁,里边想必是没人。

    李欣又朝关明的屋子去,站在屋门口想了想,还是伸手推开了屋门。

    灰扑扑的尘就扑面而来,李欣伸手扫了扫,踏步进去,见收拾得还算干净,捂住口鼻朝边上搁着的红木箱子那儿去,打开了箱子。

    零零星星就搁着几件衣裳,没有什么多余的其他东西。

    李欣眉头微锁,再看了看紧闭着的那一口窗。

    走出关明的屋,李欣站在了院子里边儿。

    门上没落锁,却是从里边儿反插上的,这就让人觉得有些奇怪了。绕着院墙看了一周,李欣才发现有一处地方搭着一架梯子,另外还有一架梯子斜躺在地上。

    李欣又往灶间去,灶里已经没有热气了,木锅盖子也好好地盖着。堂屋里面也是空无一人。

    李欣抬了条凳子搁在院子里,坐着等关文。

    时间倒也不算难等,李欣只觉得没过一会儿关文就回来了,呼哧呼哧喘着气,对她说:"田里也没人..."

    李欣说:"关止承屋里锁着的,你爹屋里也没人,灶膛也是冷的。"说着指了指墙边一立一倒的两架梯子:"还有那个。"

    关文脸色越发阴沉。

    李欣轻吐了口气:"大概,他们..."跑了。

第四百四十五章 债(上)

    前日关文问了刁老妖那些事,昨日关文去镇上一天,今天来老屋这边,关明和关止承就不在了?

    关文脸色顿时铁青,想到来的时候碰到了刁老妖,便立马要返回去找刁老妖问个清楚。

    问问他过来这边儿是不是找人的,要的确是找人的,那到底找没找着!

    回到新屋,关文让李欣回去,自己继续朝东边儿去到刁老妖家那边儿去。

    李欣不放心,去老屋找不着人想必会让关文受很大刺激。

    李欣拉了关文道:"你别着急,家里东西都收拾地井井有条的,肯定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那就只能是..."

    关文看向李欣,而她本来都已经漫上了喉咙口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我去去就回。"

    关文扔下这句话,就继续朝东边儿那头去。

    李欣心思沉重地上了坡,杏儿已经坐在了堂屋门前正在和阿妹挑拣着红苕,见到李欣微微低着头步履略显得沉重地往上走,杏儿忙丢下手上的活计迎上去,显露出两分担忧。

    "怎么了?"

    李欣轻声地将她和关文去老屋那边儿,却发现已经是人去屋空的情况说了一遍。

    "踹坏的门让阿文找了锁在外面给锁上了,不过那屋里也没什么值钱的家伙,想来也吸引不了什么贼偷。"李欣叹了口气:"只是这人却是不知道去哪儿了。"

    杏儿一怔,略有两分迟疑:"难不成...是跑了?"

    李欣脸色不佳,却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杏儿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对啊..."杏儿镇了镇心神,道:"也没人怀疑到他身上去,镇上的人都没说什么,怎么会..."

    李欣摇了摇头:"大概是瞧见最近阿文他们盯他盯得紧,还去找过他两次,刁老妖嘴也不严实,说不定阿文找他问话的那天晚上...就是前天晚上,刁老妖随后就去找了他说了这事儿了。"

    "所以他才要跑?"杏儿瞪大了眼睛:"这也不对啊!他这样跑了,不更加显得他做贼心虚吗?"

    李欣抿了抿唇,"衙门里边儿的户籍上如今他们那一户不单单只有他们二人,还有四弟。四弟分家并没有分成的,不过是断绝了关系,他们就算是跑,户头总在这边儿...但是不排除..."

    "不排除他们到了另一个地方,然后换了别的名字安家落户?"杏儿掩唇道。

    李欣神色凝重,微微点了点头:"但是关止承却是逃不掉的,他要考举人,也只有用原名去州府去参加府试。"

    想了想,李欣却又摇了摇头:"不知道他跑有什么用处,除非他是料定了自己不会中举,否则,中了举的话,喜报会发到县里来,县里又会派了衙役敲锣打鼓地往荷花村这边儿送喜报。他如何能逃掉?"

    杏儿神色也很是凝重。

    李欣拍了拍她的肩说:"先别多想了,等阿文问过了刁老妖回来再说。今早我们去的时候碰到刁老妖的,他应该是去找老屋那边儿的,不过他只说是自己去随便逛逛罢了。"

    杏儿回方才坐的地方坐下,李欣也去勾了条凳子坐在一边,漫不经心地找着完好的红苕。

    关文的确没有多耽误时间,一会儿就回来了,找到李欣说:"刁老妖还是承认了,他是去找他们的,只是敲了半晌的门没有见到人。那老伯是他走之后才下田去的,所以并不知道老屋里边儿有没有人。"

    李欣沉吟片刻道:"那也就是说,现在没人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关文神色暗沉,微微点了点头。

    "不然,去问问那张子善张先生?"李欣想了想道:"你六弟不是一直以来是他的得意门生吗?总不能招呼都不跟他打一声就这般消失了吧?"

    关文摇了摇头,"张子善是个什么人物我们也知道,找他他也不会知道什么事儿。若真找了他,那不就是打草惊蛇了吗?"

    李欣抿了抿唇,叹了口气:"那现在怎么办?"

    关文微微垂着头,一言不发。

    他那模样落在李欣的眼里,十足沮丧。李欣也在想,前日晚上关文说要去找关止承的时候,她要是没拦着,会不会这会儿关止承就没跑成?昨日一天的时间足够关止承和关明收拾了东西,于深夜连夜离开了。

    想到这儿李欣也微微有些懊恼,但转念一想,他们走了,不正合了她的意?以后见不到这两个人,眼不见心不烦,从此日子便过得舒心多了。关文剩下的几个兄弟姐妹都是有分寸的人,也从来没让她有多少不爽利的时候。

    李欣长舒了口气,这也许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

    李欣搭上关文的肩,宽慰了他几句,让他不要慌。关文抬头看向她说:"欣儿,你说关止承会不会就往镇上去寻安家小姐了?"

    "不大可能。"李欣摇头道:"安家小姐如今是沈四太太,你不也说了,沈家看她看得极严,连安老爷大丧也没让她回安家去的,又怎么可能让她有见外男的机会?"

    关文自然也是知道这个道理,不过他仍旧有些忧心:"就怕..."

    李欣想想还是觉得不可能,说:"他们身上应该也没多少银两,要说为了钱财去找安家小姐倒是可能。但是如今安家小姐犹如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他们应该不会往枪口上撞。"

    顿了顿,李欣道:"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攒够了足够的钱,这会儿也不需要问着安家小姐要银两了,如今是直接往州府去了。"

    关文狠狠地捏了捏骨节,拳头紧握。

    然而李欣的推测都没有成立,第二日他们家便来了好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纷纷嚷嚷着让关文和李欣还钱。

    李欣很是诧异,他们家如今并没有借外债进来,哪里欠了人家的钱了?

    领头的一个精瘦汉子开口解释道:"是关明的大儿子跟大儿媳妇儿吧?他在咱们赌场里边儿借了一百多两银子做赌资,利滚利算来,今天你们还就得还一百三十六两。如果今天还不了,每日一两银子地涨。我看你们还是今儿赶紧凑合凑合,凑准了一百三十六两还了的好。"

    说着那精瘦汉子就从怀中掏出一张契纸,明晃晃地写着关明的大名。

    李欣顿时惊呆住了。

    一百三十六两!

    关文短暂的诧异之后顿时朝那精瘦汉子说道:"谁借的银子谁还,一百三十六两,你当我们家是钱庄不成!"

    那精瘦汉子下巴一横:"那我可不管,那关明自己说了,钱他要是还不了,下边儿还有四个儿子,他家就在荷花村,他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过我方才去他们那屋找过了,里边儿没人,想来是跑了。怎么着大兄弟,父债子还,你老爹跑了,你这当儿子的可是跑不掉!你们这还修着新屋子呢?哪会拿不出钱来?"

    李欣只觉得自己心里憋着一口气,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关止承和关明...临走之前还要来这么一手!

    眼睛都不眨地就借了一百多两银子,放在现代折合下来,那可就是二十来万!这还是物价偏低的时候,二十来万的足够一个人吃好喝好好些年了!

    关文紧握的拳头都在发抖,关武站出来朝那群人怒目而视,大声喊道:"我们怎么知道你们不是来骗钱的!"

    "大兄弟,白纸黑字在这儿写着,那会儿他借钱的时候好些人都看着的,他自己身边儿都还有人跟着,全是他的赌友。"精瘦汉子有理有据:"你信不过我们,总得信这写得清楚明白的契纸,也总得信你爹那些在村里面儿的赌友吧?"

    精瘦汉子一笑:"就知道你们不一定会承认,我连人都找来了。"

    说着他便一挥手,立马就有几个高壮汉子将一些常在村头鬼混赌钱的赖皮给揪了上来。

    他们自然是连连点头,你一言我一语地将关明借钱的那个场景给复述了一遍,其中一个眼神浑浊的瘦子说道:"我们还想着接下来一段时间把他借的钱都给赢过来,那可不就发了嘛...没想到他前儿和昨儿都没来赌钱,今儿我们还说找他去的,没成想..."

    关文脑门上青筋暴起,关武拉住他,声音焦躁:"大哥,怎么办?"

    阿妹扶着杏儿,看那神情都要哭了。

    姜寒带着一众顾家汉子都站在关文和关武后面,大家的脸色都很凝重。

    一百三十六两,并不是一个小数目。村户人家,可能穷其一生都无法拿出这么多的银钱出来。

    扬儿怯怯地看看关文又看看李欣,伸手抱住李欣的腿喊道:"娘..."

    "大嫂..."杏儿也一脸担忧地看着她,脸色都白了。

    幸好老关头在屋里睡觉,不知道这外边儿的事儿,否则他要是听到了,不得更加气出毛病来...

    李欣深吸了口气,看向那精瘦汉子,道:"他借钱的那契纸,给我看看。"

    若真的是关明的笔迹无疑,那么便足可以说明,关明和关止承离开荷花村是有预谋有计划的。不仅如此,他们"卷款潜逃"了,却把所有的灾厄都推到了关文和她的身上!

    这让关文,情何以堪!这等于是在断了关文所有的后路!

第四百四十六章 债(下)

    精瘦汉子摇头说道:"妇道人家,看什么契纸?你别以为你拿了契纸过来撕了就了事。"

    李欣眉眼凌厉:"我总要对照过是不是关明签下的字据我才能判断你说的这番话的真假!那么多人看着,我撕了那契纸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直接承认了关明借钱的事儿吗!"

    关武赶紧插嘴道:"我大嫂识字儿!给她看!给她看!"

    精瘦汉子狐疑地看着李欣,可能也是觉得人那么多,她撕了契纸那就是承认了此事,便也将那契纸交到了李欣手里。

    李欣急急地浏览了一遍,递给一边的关文,深吸了口气问:"是不是你爹的笔迹?"

    村户人家的人虽然不识字,但自己的大名,爹娘的性命总是会写的。

    关文闭了闭眼,半晌后才缓缓地点了点头,近乎是咬牙切齿地回道:"是。"

    精瘦汉子见他们认了,急忙从关文手里拿过了契纸,叠好后揣在了怀里。

    "我们赌场也不是那等欺压人的地方,不过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过是怕你们继续耽搁下去,利滚利钱便越多,所以今儿就上门来问你们要了。关明是跑了,可你们当儿子儿媳妇儿的,总是赖不了这笔账。"

    精瘦汉子双手往外一摊:"如何,可拿得出来这笔钱?"

    关文和李欣纷纷沉默。

    精瘦汉子撇了撇嘴,说道:"拿不出来,还不了债,那也没办法。不过这还钱是有期限的,而且每多一日,欠钱数目还要往上涨。你们可想好了,今日不还,以后还就还得更多。当然,这时候我们也不硬逼着你们还钱,关明把他那块地抵在我们这儿了,虽然是薄田,总还值两个钱..."

    话音未落,关文就惊呼道:"他把地抵给你了?"

    精瘦汉子点头笑道:"六分水田,再卖出去,总能有些收入。你要是还不来钱,这地我们收走了,折合了价扣掉,余下的,我们也要继续算着走。"

    精瘦汉子看向关文:"大兄弟,你可想好了?"

    关文咬着牙,眼底尽是挣扎。

    如今关明和关止承走得无影无踪,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而这边儿若是还不上钱,赌场的人都是些横的,到时候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可是一百三十六两银子...这数目的确太大了!

    家里的钱都被李欣捏在手里,人情来往,生活开支,一应都从她这儿支取。关文并不知道李欣如今手里还有多少钱,虽然他知道自己媳妇儿从沈家那边儿赚得了很多,但那毕竟是李欣的钱。

    如今这样的境况,他又如何能问着李欣要?他自己的亲爹亲弟惹出来的祸事儿,他哪有那样的脸?

    一时间大家各自都有些沉默。

    于那赌场领头来要关文还钱的精瘦汉子来说,既然人家认下了这借钱的事儿,并没有闹腾什么的,他自然也会给他们好脸色,不会动粗。他身边的这些个汉子就是谨防他们不认账才带来的,真到了那个时候,出手教训教训那自然是常事。

    见男人女人都不说话,精瘦汉子咳了咳说:"大兄弟考虑地怎么样?"

    关文不语,沉吟片刻后,他和李欣却同时开口道:"阿文..."

    "欣儿..."

    夫妻二人怔然对视,李欣先苦笑了下,看向精瘦汉子说:"你们等片刻。"

    说着转向姜寒:"姜师傅,麻烦你们继续上工。"

    又对关武道:"二弟,帮忙招呼这些弟兄。"

    李欣走向关文,夫妻二人朝自己的屋走去。

    精瘦汉子笑道:"大兄弟你们这是要商量商量?无妨,我反正没事儿做,等得起,等得起!"

    说着便带着自己的人堂而皇之地坐到了堂屋里去。

    杏儿拉了拉关武,低声说:"大哥大嫂不欲与他们起冲突,那些个人一看便知都是赌场的打手,你忍一忍自己的脾气,别跟他们杠上,给他们倒上茶水你就出来。"

    关武憋着一肚子的气,恨恨地咬牙道:"他们倒是跑了..."

    杏儿知道他话中的"他们"指的是关明和关止承,也只能叹了口气。

    关武自去"招呼"这些来讨债的人,阿妹扶着杏儿往她屋里去,声音里带了哭腔:"二嫂,这下可怎么办...怎么办..."

    杏儿深吸一口气:"看大哥和大嫂他们商量出一个什么结果,真的要还钱的话,也只能东拼西凑地去借了还。"

    阿妹哽咽了一下,"那么多钱呢..."

    "谁说不是呢..."杏儿悠长一叹,神情萧索:"足够一家子吃得好喝得好好几年了...过得节省点儿,一个人拿这些钱过一辈子也够了..."

    屋里,关文和李欣坐在圆凳上,关文低垂着头,李欣平视着前方,前方正好是插上的门栓。

    做了一个深呼吸,李欣看向关文问道:"阿文,这下要怎么办?"

    关文缓缓抬头,眼睛里已经布满了血丝。

    "只能还钱。"

    关文和李欣心里都清楚,这样的境况下,他们也只能还钱。

    一则,关明和关止承不见踪影,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正如那精瘦汉子说的,利滚利,这与高利贷雷同,时间拖得越长,可能要还的利息都要远比本来借的钱要多。二则,真的拖到了期限截止,赌场里的人会做出什么来也说不一定。若是伤害了家人,那远比丢掉钱要来得痛心。

    可是真的到了要就这样拱手将一百多两银子给出来,李欣自然是不甘心的。

    这一刻,她是恨毒了关明。或许,还有等在幕后享用这一百多两银子的关止承。

    他们的这一举动,无疑是将与关文的父子情、兄弟情从此断得一干二净。

    关文沉默下来,李欣也无言以对,两个人静坐了会儿,关文才沙哑着声音道:"欣儿,钱...你那儿还剩多少?能不能..."

    关文似乎觉得十分难以启齿,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的:"能不能先垫上,我..."

    关文捂住了头。

    他要是仍旧在走镖,攒下百八十两银子也并不算很困难,只要镖局生意好,且他做得也不错,一两年的,这百八十两银子总能赚回来。可他如今根本就不可能再回镖局去做事,自然是挣不了这么多钱的。

    他想说他以后想办法挣了钱再给李欣把这些钱给补上,可是话到嘴边,他却发现自己真的是无法说出口。

    然而到底是夫妻,李欣是如今最了解他的人,他那未出口的半截话李欣自然也知道会是什么内容。

    关文是个男人,总是有一些男儿的尊严。开口向自己的媳妇儿问着要钱已经让他有些没脸了,若是说出了口的话他无法做到,势必更让他的脸面荡然无存。

    李欣心里默了一番,家里的钱来来往往进进出出,如今她握在手里边儿的还是有些基底的,拿出一百三十六两银子虽说不难,但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这般甘心给关止承和关明擦屁股。

    李欣看向关文:"阿文,钱是身外之物,就算我们这回还了钱,有了太平日子,若是你爹跟你六弟将来故技重施,那怎么办?"顿了顿,李欣说道:"他们总归是你的爹,你的弟弟,要是以后他们闯了祸事,或者跟这次一样,打别处借了钱,然后让人往你这儿来要债,我们的日子还过不过?就算有再多的钱,也势必会被你爹他们给败光的。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关文深深地点了点头。

    李欣声音越发柔和:"他们做下的错事,不是你的错,你犯不着自责。但是你也要明白,我们也有我们自己的家,不可能为他们负一辈子的责任。要是他们安分守己,你身为长子身为大哥,接济他们倒也罢了,我也不会说什么。可他们这个样子,就是跟他们扯上关系也让我头疼,唯恐将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一批人,让我们还债。"

    关文默默站起身,沉吟半晌后道:"我没有办法脱离他,毕竟他是我生父。但如果爷爷同意,可以让爷爷出面说要把他或者把我给提出关家。又或者..."关文顿了顿:"村长可以开了村宗祠,让全村人做见证,将我或者他逐出宗谱族谱。只有这样,我跟他才算是从此两两没有关系。"

    关文说这话的时候手微微发颤。

    父债子偿是天经地义,他逃不掉的。同样的,他也怕即使自己这一次将这一个大洞给堵上了,以后关止承和关明回来未必不会估计重生让他再身背巨债。

    而如果真的要通过老关头或者村长来开宗祠决断这件事,无论是将他爹给开出族籍,或者是将他开出族籍,总归是会被所有人知道关明和关止承做了何事。

    大家会不会指责他不顾老父幼弟他管不着了,他只知道,他没有办法再忍受下去。一次又一次,关明已经伤透了他这个当儿子的心,临走的这一场好戏,更是将他们父子情分给粉碎了个干净。

    关文看向李欣:"开宗祠吧。"关文轻声说道:"爷爷那儿,还要好好地,缓缓地跟他说。"

    老关头能不能承受得住这个打击,如今成了摆在他们面前的一大难题——比还那一百多两银子更难的难题。

第四百四十七章 决定

    有了关文这一番话,李欣心里便舒坦多了。

    花一百三十六两银子了断了关明和关文之间的关系,尽管一时肉痛,但她还是觉得值了。那个公爹的为人品性掰不过来,那么彻底断了关系也好,算是花钱买断,以后再也不用为他犯下的种种事情买单。

    李欣开了箱子,仔仔细细地数出了一百三十六两银子出来。除了几个大锭子,其余的碎银还得拿秤来称一称。

    关文开了屋门,关武立马就迎了上来,忐忑地问:"大哥,怎么办?一百三十六两银子..."

    关武拍了拍两边的腰,说:"我能拿出十两来。"

    这段时间关武跟着关文做事情,也得了不少银钱,本来说是还钱给他们的,但李欣和关文都表示他们现在也需要用钱,杏儿的肚子眼瞅着就要大起来了,将来花钱的时候更多,遂让他们存着,欠的钱继续欠着以后还便好。

    关文伸手拍了拍关武的肩,他知道让自己这个弟弟拿出十两银子来已经是极限了。

    "不用了。"关文道:"这钱,我跟你大嫂能拿出来。你自己个儿还要家用,把钱好好存着。"

    李欣随后从屋里出来,手里抱着一个小包,里面沉甸甸的便是一百三十六两银子。

    和关文一起走向堂屋,径直走到坐在堂屋里的精瘦汉子面前,李欣将小包搁了上去。

    "数数,一共一百三十六两。"李欣语气很是冷淡:"数清楚了,银子你们拿走,契纸给我们留下。另外,我奉劝你们赌场一句,以后若是那关明再去借所谓的赌资让你们找他儿女还债,还请你们多掂量掂量这可不可行。他是穷鬼,我们也不富裕。如今家底儿都掏出来了,他以后跟我们就没关系了,你再找我们也是枉然。"

    关文沉声说:"数数吧。"

    精瘦汉子看起来颇为意外关文和李欣能拿出一百三十六两银子出来,眼珠子转了转,解开小包正儿八经地数了起来,又让随行的一个壮汉子拿了随身带着的小秤称起了散碎银子,很是诧异地看向关文和李欣:"的确是一百三十六两。"

    李欣冷笑一声:"还怕我少给一两二两的坑你不成。"

    一句话说得那精瘦汉子颇为尴尬,收拾好小包扎紧了。

    李欣探出手来,道:"契纸呢?"

    精瘦汉子从怀里掏出契纸,略微有些遗憾:"早知道就晚几日来提醒你们。"

    "想多吃几两银子的利息?"李欣冷哼一声:"虽说开赌场,那就是做生意,不赚钱是没人做的,但做生意也要讲求点儿诚信,凭点儿良心。惹了天怒人怨,你也不怕有人会去砸场子。"

    精瘦汉子看了李欣一眼,说:"想不到你个妇道人家,嘴巴还挺厉害。"

    李欣确认无误了这契纸便是开始看到的那张,且上面的印章上面什么的也没有错处,便将契纸交给关文让他撕掉,以示债务清偿。

    "钱还了,你们可以走了。"李欣不欲与赌场里面的人多谈:当即便下逐客令:"喝了我的茶水,这钱我就不跟你们算了。请便。"

    说着便伸手指向了门外。

    精瘦汉子有些恼怒,看向李欣有心想恐吓她两句,但瞥到她身边的关文一脸黑沉,心里也知道这村户人家即使拿出一百多两银子来怕是也真的是掏了家底了,这一家之主黑了脸,要是再起了冲突,难保不会跟他拼起来。

    反正钱也拿到手了,他也就不再纠缠。

    懒得跟妇道人家计较。

    精瘦汉子起了身,伸手一招:"哥几个,撤!"

    说着便带了人出了堂屋,沿着坡道下去了。

    关文坐了下来,关武坐在他身边儿,搓着手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静了一会儿,关文起身说道:"二弟,跟我一起去看看爷爷醒了没。"

    "大哥..."关武欲言又止:"以后、以后可怎么..."

    "去找爷爷,看他醒了没,把事情给爷爷讲一讲。"关文说:"爷现在虽然行动不怎么利索,说话也不利索,但脑子却是清醒的。"关文深吸一口气:"我想让爷爷,把爹给开出族籍去,再让村里开了宗祠,把他从族谱里除名。然后去衙门立个文书备案..."

    关武有些懵了。

    这样的举动,别说是他们荷花村,就是放眼整个辉县,恐怕也没出过这样的事儿啊!他大哥要是真这般做了,势必会受到大家的鄙夷和唾弃的!毕竟,这是儿子要把老子给踢出家门儿的,这是大逆不道啊!

    "大哥..."关武想劝关文考虑清楚,才叫了一声大哥他却又立马醒过神来。

    这一刻关武的脑子分外灵醒。

    大哥因为爹做出来的这些事儿,连家底儿都掏出来了,往后哪里还经得起折腾?要是爹再来这么一手可怎么办?所以他只能跟爹彻底将关系给断了。而要是想断了关系,也可以自己自请从宗谱里除出去,这样虽说还是有碍他的名声,但到底比让自己爹除名这样的大逆不道来得要好些。可是大哥宁愿是要让爹出去,更多的想必也是为他们另外两兄弟考虑。

    前一次分家,大哥倒是分出去了,轮到他和四弟的时候,分家可谓是颇费了一番周折。大哥可能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儿,也想这一次就干脆将他们三兄弟全部给摘开了,以后就算爹回来了,故技重施再去借钱让他们还,也立不住脚——因为他已经被宗谱里除了名,不再是关家子孙,他们也没有那个责任帮他收拾烂摊子了。

    关武眼眶微微红了红,关文叹了口气,说:"到了爷爷面前,你还是控制控制自己的情绪。爷爷可能会很激动,我们要在一边儿劝着。毕竟,这件事也只能让爷爷打头,只有爷爷点头先同意了,接下来的事情才能继续说。"

    关武吸了吸鼻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关文又看向李欣,说:"欣儿,我跟二弟先去找爷爷,接下来的事我们再商量。"

    李欣缓缓地应了一声。

    若是老关头点了头同意了,那么接下来还要去镇上叫了关氏、关全夫妻和阿秀回来,另外还得去与何泛常、孙鸿雁说明情况,让他们组织村里一起去村祠堂开宗祠,正式应下此事。除此以外,还得将远在平沙县上的阿荷也叫回来。

    笼统地算下来,关明七个子女是都得同意的。关文三兄弟想必是没有什么意见,阿秀一向对关明厌恶,想来也应该没意见。主要的便是阿妹和阿荷。

    阿妹和阿荷都是心软的人,要说服她们恐怕还要费一番功夫。

    还余下一个不在场的关止承。

    这事是关明惹下来的,表面上跟关止承是没有关系,但是稍微有些脑子的人都能知道关止承也在这件事情中受益。关明和关止承在一处户籍,且又一同失踪,连在一起想也想得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关文单只说了要让关明从宗谱里除名,却没有说如何处理关止承的事情。

    李欣坐在堂屋手撑着额头,低着头不语。杏儿只当她一下子拿出了家底儿,受了很严重的打击,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她,只能坐在她身边儿静静地挨着她。

    阿妹端了一碗凉过的的水放到李欣面前,自己于李欣另一边坐了,也低埋着头,很是难过。

    家里的气氛就连两个小人儿都感受得到,平时伙在一起很是闹腾的小子这会儿也默不吭声,双双坐在另一边,绞合着自己的小手,不时抬头看看她们三人。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关武打开了老关头的屋门,搬出了老关头的摇摇椅。随后又走了进去,和关文一起将老关头给扶了出来。

    那边儿动静颇大,李欣和杏儿纷纷走了出去。

    老关头坐到了摇椅上,眼睛浑浊,脸颊上还有两条明显的泪痕,但看上去情绪倒也不算激动,嘴里还嘀咕着:"孽子,孽子..."

    关文拿了帕子给老关头擦了眼睛,微微弓着腰,眼眶也微微红着,说:"爷爷,就看你同不同意了..."

    老关头接过帕子往脸上又左右擦了擦,不住地点头,声音沙哑地说:"孽子,逐出去..."

    老关头这是同意了。

    阿妹顿时就掩嘴哭了出来。

    就连她也知道,被家族除名是多么大的一件事。这代表着,这个人品行不端,为家族所厌,除非他能另外找到一个地方生存,否则,他就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在这边儿是活不下去的。

    关文定了定神,看向阿妹说:"阿妹,你难道是想让他害了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一辈子?"

    阿妹素来也知道自己爹只疼爱自己六哥,可要让她从此就跟自己亲爹划清界限,阿妹始终还是觉得难受。

    但她也知道,自己一直以来是跟着大哥大嫂过的,大哥大嫂对自己好,自己要是因为任性,因为一己之私,帮着爹说话,可能就会害了大哥大嫂一辈子——今天她也看到了,爹是生生地逼着大哥大嫂赔了家底儿的啊!

    阿妹转过脸去,轻声哽咽地说;"大哥想如何,便如何...我都听大哥的。"

    李欣舒了口气,关文说道:"那就还剩通知姑、四弟和阿秀了。"顿了顿,关文说:"欣儿,你写一封信,我托人带去平沙县去。"

    关文看向坡口处,说:"待会儿我就和二弟一起去找何伯,把事情先说一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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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魂在另一个世界,病重不治,万般祈求之下,老板同意让她脱籍回家,让她一家团圆,让她能安葬故土,了无牵挂。
回归田园乡村,有爹娘兄弟疼着,身体状况渐佳。娘说,她还是要选个好男人嫁……
是嫁人还是不嫁人?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有油盐酱醋一柜,鸡鸭猪兔一舍,无良亲戚三两碗,旧怨新恨一大锅。
名声的问题,清誉的问题,世俗的眼光,还有婆家人的态度,都是她必须正视且郑重对待的。
“前半生,我身不由己。后半生,我靠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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