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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浮波其上     良跃农门txt下载     良跃农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四十八章 问询

    关文和关武马不停蹄地赶向何家。

    李欣怕老关头一个人待着,想着想着心中就难受,所以让阿妹陪着他,然后又让扬儿和小康在一边儿逗趣儿,转移转移老关头的注意力。

    她则是去了二楼阁楼,写了一封信,拿了信封装好,搁在了上边儿,等关文回来给他让他找人送到平沙县阿荷和罗强开的荷记面馆去。

    杏儿托着腰在屋檐下左右走着,见李欣下来了,忙迎上来问:"去镇上通知姑她们,什么时候..."

    李欣顿了顿,道:"先等阿文他们回来,看何伯怎么说。"

    "就这么...干等着吗?"

    李欣点头说道:"也就只能等着,何伯那边是个什么意见还不知道。"

    杏儿有些忧心:"大嫂,你说何伯会不会不同意?"杏儿眉头微微蹙着:"本来公爹跟何伯就是一个年纪的人,他们也是从小就相互认识,关系不一定有多好,但好歹也是相识几十年了的。公爹再荒唐,要把他从族谱里面除名,何伯兴许也不会同意的。推己及人,同样的年纪,他要是也被自己儿子给踢出家门,想想那个境况...说不定何伯会站在公爹那边想。"

    李欣脸色微沉,并不接话。

    "要不然,我找银环出来说说?"杏儿看向李欣说道:"何伯一向喜欢银环这个儿媳妇儿..."

    李欣摇了摇头:"这是关系村里头面的大事儿,阿文去找何伯说这个事儿,已经让何伯难做了,何必再找了银环让她插手?这有些给人徒增烦恼,还是不要拉了银环进这趟浑水里边儿来。"

    杏儿叹了口气,她又何尝不知道这事儿并不好处理?可是出面做事儿的全是大哥大嫂,她和关武要是什么都不做,这心里始终觉得惭愧。

    李欣看向杏儿道:"你怀着孩子,还是不要操心太多了,放宽心的好。其他的事情阿文他们兄弟知道怎么办,再不济还有我跟阿秀阿妹她们撑着,你就安心养胎保胎。"

    杏儿摸上肚子,神情忧虑:"大嫂,你说这回,能不能就跟公爹划清界限?"

    "这我便不知道了。"李欣低了低头:"尽量去做吧,闹一闹也是好的。"

    全村人要是都知道了关文要和关明扯断父子关系,知道了关明做过些什么,就算不能如了她的愿跟关明彻底切断联系,但好歹也让大家都知道关明的嘴脸。即使有一天关明回来了,再起幺蛾子,那也是会被全村人给唾弃的,到那时候,关文不管他,指责关文的声音也会少些。

    她反正是打定了主意,再也不跟关明这个公爹扯上关系了的。

    李欣在冯德发的帮助下清洗了大缸子,兑了盐水,和杏儿一起将晒蔫了的豇豆给缠在了一起,搁了进去,连同以前的泡姜、泡海椒、泡大蒜一起捣腾了进去。又把昨日剩下的白菜头子给削了皮,切成长坨,洗干净以后也搁了下去。再有便是胡萝卜,通通下了缸。盖上陶头让缸里闭了气,冯德发帮着李欣把缸子搁到了灶间一角去。

    李欣一直保持着灶间的干净、透风和明亮,新屋的灶间没有别家的灶间那般昏暗和油腻腻的。因为她时常清扫,又有很好的采光,所以跟堂屋一样很亮堂。

    忙活完了这事儿以后,李欣又特意往石头地那边儿跑了一趟,蜂箱那边儿她是不敢接近的,绕过蜂箱往溶洞里去。

    如今冯德发已不在石头地歇了,山壁一脚还有个木头棚子,盖在那儿也是阴凉,倒是可以在下边儿安两方桌子喝喝茶什么的。

    李欣笑了一下,径自去了溶洞里面儿采了些腐木上边儿的蘑菇,搁到了篮子里,今晚上想吃点儿蘑菇汤,清清肠道。

    回家去以后阿妹就接过了她手上的活去忙,老关头有扬儿和小康陪着,脸上倒也露出了笑。

    杏儿在做着小衣裳,只是脸上仍旧是愁云密布的,不时朝坡口和小径口那儿望,想必是等着关武他们回来。

    却是没等到关武他们,出乎意料的,白慧却上门了。

    白慧是单独来的,且她来的目的很简单,找到李欣就径直问了今日上晌才发生的事情。

    李欣有些意外,"怎么会那么快就传出去了?"

    "那几个跟你公爹一起赌钱的老滑头嚷出来的。鸿雁听到了,让我来问问你来着,正巧何伯那边儿来了人找他过去不知道商量什么事儿。"白慧皱着眉头:"那几个老滑头说你们家家底儿厚实得很,轻轻松松就拿出了一百多两银子,说你们家比起孙家来也不差。"说着摆了摆手,白慧道:"这些倒也罢了,我问你,你公爹他们人呢?"

    李欣抿了抿唇,拉着白慧到竹林那边儿去,在院子里说话怕老关头听见。

    "人不见了,老屋那边儿人去楼空的。现在阿文和他二弟去找何伯去了,你们家孙大哥怕是也要管上一管。何伯找他去指不定就是商量这事儿。"李欣直言不讳地道。

    白慧很是意外:"他们找何伯去做什么?商量什么事儿?"

    李欣解释道:"爷爷同意了把阿文他爹给逐出关家去,所以阿文就去找了何伯和你们家孙大哥。只有村长开了宗祠,把事情给通知到村里各家各户,做个见证,宣布把阿文他爹给开出宗谱去,然后去衙门备个案立个文书,这才算是把阿文他爹逐出家门了。"

    白慧越听越惊:"这、这传出去不得遭人诟病,说你当家的..."

    李欣点了点,叹了口气说:"可是没有办法,你想想,一百多两银子,说给出去就给出去了,阿文他爹连个交代都没有,真当我们家是钱庄不成?他这会儿是不知道躲在那儿去花销这笔钱了,要是尝到了甜头,且还知道我们还了钱,这有一就有二,难保他不会回来故技重施再借了钱然后让我们还。我们还一次是还他的恩情,断断没有第二次这样抛洒那么一大笔钱的道理。"

    白慧不是死脑筋的人,自然也知道李欣说的是正确的。再多的钱,也禁不住这样当爹的来败不是?

    白慧问道:"那你公爹这会儿到底在哪儿?"

    "没人知道。"李欣摊手说道:"去老屋那边儿找过了,没见到人,房门关得好好的,还做出一副家里有人的现象,门是从院里边儿插的门栓,外面没有落锁,谁会知道家里没有人?"

    白慧张了张嘴:"你那小六叔不是要考举人的吗?这个时候你那公爹弄这么一出来,是想搞什么名堂?"

    李欣动了动唇,却不知道怎么说。

    这事情太过复杂,她倒是百分之一千相信关止承和关明是拿了钱跑路了,但是这事儿能说吗?更别提还牵扯到了沈安两家大户。

    所以李欣只能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谁知道他怎么想的,阿文也气得不行。这样的热天儿..."

    李欣摸了摸额头,也是一副头疼的样子。

    白慧忙拉了她的手道:"好了好了,事儿不想发生也发生了,你也不要想太多。既然是你当家的都找到何伯那上面去了,想必何伯会好生斟酌斟酌的。你们家的事儿我也知道一些,从前你那公爹做得就太过分了些。也的确是他首先不讲情面。"

    白慧安慰李欣道:"何伯那边儿怎么想我是不知道,不过要是真的要问鸿雁的意见,我倒是可以帮你们跟他说说。"

    李欣顿时笑道:"那就多谢你帮我们吹吹枕头风了。"

    "客气啥。"白慧摆手,眨了眨眼笑道:"不管是帮理还是帮亲,我都站你这一边。"

    说着白慧便看了看日头,道:"好了,就说到这儿吧,等鸿雁回来我也问问情况。你也别太心焦了,放宽心,事情总得一步一步慢慢来。"

    李欣点头,和白慧肩并肩走回去,直送到坡口才跟白慧道了别。

    杏儿迎上来问:"白姐说什么了?"

    李欣沉了沉气,道:"她答应帮着在孙鸿雁跟前儿说说。"

    "这挺好的。"杏儿道:"有一个人帮着说话,到底是好的。"

    李欣也点了点头,只是脸上仍旧有些惆怅:"这么一来,恐怕真的要闹得全村皆知了。关文他爹也要颜面扫地。"

    杏儿默了默方才说:"那帮赌场的人来得声势浩大的,想必一早就惹了大家的猜忌。再加上他们还找了几个公爹的赌友来见证,他们也知道大哥大嫂你们当场就还了钱。这事儿想不闹大也不可能。"

    杏儿抬头说道:"要是再开了宗祠,更是大家都会知晓了。"

    李欣苦了苦脸:"我还从来就不想出风头。"

    "这风头出得也不得劲,兴许大家还会说些难听的。"杏儿叹了口气:"不过钱家和罗家肯定是帮着我们这边儿的,到底我娘家和舅家在这荷花村还算是有些地位。"

    "是,出过读书人的。"

    李欣看向杏儿笑道,又叹了口气:"真开了宗祠,也怕跟我们一向不和的人家会与我们抬杠,坚决不同意什么的..."

    杏儿神情一怔:"大嫂的意思是...孙家?"

    "还有侯家。"李欣心中默了一下:"这两家也算是村里的大户。"

    杏儿伸手拍了拍李欣的肩:"走一步,算一步。再说,孙、侯两家也算不得多登得上台面的人物。"

    李欣微微点了点头。

第四百四十九章 刺眼

    关文和关武回来,带来了何泛常的说法。

    "何伯说他要考虑考虑。"关文坐了下来,接过李欣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毕竟是件大事,他开始也劝了我两句,见我坚持,便沉默了会儿,听我跟二弟说了一通后,给了我这么一句话。"

    李欣点头道:"碰上这样的事儿,何伯自然是为难的。"

    又端了水给他,问:"那孙鸿雁也在的吧?他是个什么说法?"

    "他没提他的意见,不过在旁边问了我跟二弟一些问题,大多是爹他这些年做了什么让我们兄弟都不满的事儿之类的,我们也就捡着一些说了。"

    关文拉开凳子让关武也坐,杏儿挨在了一边,说:"没多前儿白姐也来过一趟——就是孙鸿雁他媳妇儿,她倒是跟大嫂说,会帮着跟孙鸿雁说叨说叨。"

    关文只点了点头,李欣沉声问道:"何伯有没有什么时候给你答复?"

    "让我后日去找他。"关文说道:"应该是婶子娘家有点儿事儿吧,明日何伯没空。"

    李欣点了点头:"那正好,后日你再去找何伯问。"

    关文问道:"欣儿,让你写的信写好了吗?"

    "写好了,在阁楼上搁着的。"李欣答道:"你这时候就托人带去平沙县去?"

    关文点头:"正好我明日带去镇上,顺便跟姑他们把事情给说了,让他们腾出时间回来。"关文叹了口气:"这事儿要办成总要大家都聚在一起的,我们都同意,何伯那边儿才能说得下去。"

    "会不会太赶了些?"

    "不会。"关文道:"早些说,让姑他们也早些有个心理准备。姑还不一定会同意,多空出点儿时间来,才能好好劝劝姑。"

    关武拍了胸脯说:"大哥你放心,家里的事儿有我看着!"

    关文对他笑了笑,却仍旧止不住自己心里的沉重。

    关全和阿秀那儿倒是好说,但是姑那儿,他真怕自己说不出口。

    休整一晚,第二天清早关文就起了身。天早早地就亮堂了,关文什么都没带,只在怀里揣了点儿银子,草草地吃了早晌饭,便赶着往镇上去。

    李欣站在坡口立了一会儿,感受着这日气温渐渐拔高,方才受不住热,返身回去。

    阿妹轻声说:"大嫂,大哥有分寸的,想必也是先去找了四哥和五姐,然后他们再一起去姑那边儿跟姑说这件事。"阿妹揩了揩鬓角滑落下来的汗:"姑不是蛮横不讲理的人,她肯定也知道,做出这样的决定,大哥也不好受的。"

    姜寒正巧来这边儿舀了凉水喝打算找李欣谈事儿,听了阿妹这两句话,姜寒抬头看了阿妹一眼,然后对李欣说道:"关大家的,料材不大够了。"

    起屋子要用的那些砖块之类的料材都是由顾家的人提供的,李欣忙站起身道:"让顾家他们那边儿出,往我这边儿出银子就成,给我个契纸支钱就好了。"

    以往一向都是这样的。

    姜寒却是顿了顿,方才微微皱眉问道:"你手里边儿可还拿得出钱来?"

    看来姜寒也是觉得,这家人一下子出了一百三十六两银子出去,家底儿怕是掏空了,说不定这桩工程也得半途打断熄火。

    李欣笑了笑,说:"姜师傅,就算我手里边儿没有了,往四处借也不会欠了你们的血汗钱的。钱方面的你不用操心。"

    姜寒便朝李欣点了点头,自顾自往后边儿去了。

    阿妹方才意识到,大哥大嫂出了那么多的钱,家里恐怕是没有银钱了。

    阿妹拉了李欣说:"大嫂,我那儿也攒了些钱的,都是以往我做了针线活计,卖得的钱。大嫂你从来没有收去过,这些日子下来也攒了不少了,我这就拿给你。"

    说着就起身打算回屋去拿银两。

    李欣忙拉住她说:"家里的开销大嫂知道的,你莫慌。"

    李欣拉着她坐下,叹道:"你有这份心就不错了,大嫂要是缺钱,你那一点儿又哪儿够?"

    "够的够的,我这儿也有好几两呢!"

    李欣苦笑了下,拍了拍阿妹的肩:"你自己攒着,是你自己的嫁妆,压在箱底你心里踏实。大嫂这边儿我自有分寸,你不用担心。"

    黄昏时分,关文打头,将去通知的人都一并带了回来。

    关全夫妻在,阿秀在,关氏也在。兴许是要照看关氏,赵昌会也在其中。

    关氏眼眶微红,看样子是哭过了。关文迎着关氏上坡去进了堂屋,这会儿顾家人也都已经离开了姜寒坐在门槛处挽着裤腿纳凉。见到来了这么些没见过的人,姜寒便也知道必定是关家的近亲。他不喜与人打交道,遂站起身抬了凳子移到小径口那边儿坐着,听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那是谁?"阿秀拉了阿妹问道。

    阿妹看了阿秀指的方向,低声说:"是匠人师傅,家里起后屋,这段时间他跟冯二哥住在五姐你屋里的。"

    阿秀皱了皱眉,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道:"瞧那样子好似不大理人,见着我们也不打声招呼,还移了地方去坐。"

    阿妹微微有些尴尬:"姜师傅就是这样的人。"

    阿秀便也没说什么,牵了阿妹的手跟着进了堂屋。

    老关头坐在上席,关氏进去就挨到了他身边儿,叫着"爹",又问他关明人在哪儿。

    如今谁在老关头面前提关明,得到的只有两个字:孽子。

    这回也不例外,一听关明的名字,老关头就鼓了眼睛骂了声孽子。

    关武拉了关氏说:"姑,爷爷不能听爹的名字,听到爹的名儿爷爷就不高兴..."

    关武搀着关氏坐到了一边儿,关氏抹了抹泪,眼泪水止不住地就冒出来。

    关文坐在一方,这会儿才清冷地开口说:"姑,爷爷已经同意了的,我们全家,也就只等着看你的意见了。"

    说着关文看向关全和阿秀,道:"四弟说一切听我的,阿秀也很明确表明她赞成。明日我就要去找何伯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意见。如果何伯首肯了,那也就差不多要开宗祠了。"

    关氏伸手拍了拍桌:"你们爹,跟你们六弟人都没在啊!开宗祠就把他们开出去,那也得要他们在才成啊!"

    阿秀顿时皱眉:"姑,你没听大哥说吗,老屋那边儿都没人了,连猪都没了,肯定是卖了的。他还把家里这份薄田给抵出去借了那么些钱,连累大哥大嫂一下子就替他出了一百三十多两银子...想来他们也是跑出去了,要我说,最好他们是一辈子别回来。要是回来了,难不成还要我大哥累死累活地替他背债,还伺候他让他当大爷?再说孝道也不是这么个孝道法!"

    关氏看向阿秀,眼里有些痛心:"秀啊,那好歹是你亲爹啊!"

    "亲爹?"阿秀笑了一声,话里却没任何笑意:"姑你先问问他有没有把我当亲闺女。我如今是在镇上医馆做事儿,跟朝廷订了约的,他奈何不了我,早前他可说给我找好了大户人家让我去当丫鬟伺候人呢,还说要是我有福气可以让某个老爷少爷的收了我,以后就吃香喝辣什么的。远的不说,就说这近的,没经过我同意他就把我那上好的皮草子捣腾去卖了,钱还不给我。要不是我问到他头上了,他恐怕还得赖。虽说还了一部分,可还没有把欠我的给我补齐呢!"

    关氏捂着胸口,一副心痛的样子。

    李欣在一边儿看着,心中庆幸没有应了关氏说的,让阿秀和赵昌会在一起的话。若真的遇上什么家庭矛盾,阿秀是个脾气倔的,怕是跟关氏闹腾起来,婆媳情分不说了,这姑侄情分也要给伤了。还要难为夹在中间的赵昌会。

    此时赵昌会也是一脸尴尬,拉了拉阿秀说:"阿秀,别说了,我娘也是心情不畅快..."

    "我们大家心情都不畅快,可是姑,你总不能就想着我爹如何如何吧?你也心疼心疼我大哥大嫂成不?"阿秀吸了口气,收了收脾气:"咱们是一家人,我在姑你面前说话没个分寸,说得激动了些姑你也别见怪。只是我们兄妹都同意了的事儿,偏姑你拦着,我们兄妹夹在这儿,心里也是不好受。不然你问问,从大哥到阿妹,哪一个没被爹伤过心的?三姐即使不在,我想三姐心里对爹也是怨气很重——她在婆家受了苦,爹嘴里只有骂的话,见三姐回来了还只道她是来蹭他饭吃的,一点儿不待见三姐。他心里眼里就只有关止承一个儿子,现在好了,带着他那宝贝儿子跑了。跑了也就跑了,跑了倒是可以,想回来当什么事儿没发生?奇了怪了,我们凭什么伺候他这祖宗?"

    说着说着阿秀的语气又显得激动了,赵昌会忙又拉了拉她,不过这回伸手出去却被人打了岔。

    "阿秀,你平静一下,不要那么激动..."

    冯德发站到了阿秀边上,低声对阿秀说道。

    阿秀回来还没正经注意过冯德发,等他说完话才抬头看他,方才意识到,这人是她未婚夫婿。

    要说害羞什么的,她倒确实不害羞,只是微微有些不自在,想着自己方才是不是蛮像泼妇的?

    但转念一想,自己那一次回来见着他,不也是对他没好脸色?

    阿秀便也释然了,对冯德发点了个头,露出一抹笑道:"冯二哥,这段日子也辛苦你了。"

    冯德发顿时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

    这一幕落在赵昌会眼里,那可真是十足的刺眼。

第四百五十章 外人

    他心心念念着阿秀好些年头了,早前是家里情况不行,他不好开这个口,更加不敢跟自己娘提,怕他娘为难。后来眼看着他们表兄妹的岁数都大了,阿秀却仍旧是没个着落,他心里其实是窃喜的。

    再后来赶上了机缘,在福满楼中被提拔了起来,每月的月钱也涨了不少,单他一个人养家都已经不成问题了,再加上阿秀仍旧没说亲,还在镇上医馆当了学徒,隔他更近了些,他便想着这回更好近水楼台先得月,跟自己表妹多接触接触,然后再让她娘跟大表嫂提了这门亲,这不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儿了?

    可没想到大表嫂这儿却是给阿秀就订下了亲事儿了。

    等他娘回来跟他把这事儿一说,他自然是心里难受,连带着那几日管事儿的时候都出了几处差错。好在大管事知道他家里的情况,以为他爹腿脚又不好了,没苛责他,还让他回去多休息休息。

    他也想过去找阿秀说说的,他这心里着实是难受,可是站在安和堂外边儿他又实在是跨不进门去。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找了阿秀,谁知道阿秀却委婉地说,亲事儿定下就是定下了,她不好让她大哥大嫂做个违背承诺的人。

    而听到阿秀叫她面前这个对她说话的男人冯二哥,他便知道这就是阿秀那未婚夫婿。

    一股妒火便在赵昌会心里烧了起来。

    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认,这冯德发的确长得高大,虽然稍显得瘦削,却看上去很有力量。

    比他这身量高了不少,阿秀要抬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而阿秀看自己,只需要平视。

    赵昌会撇过了头。

    阿秀也打住了嘴,低了头不吭声。

    关氏又哭了一会儿,抹了把泪说:"就算你们兄弟姐妹几个都同意好了,做姑的那是嫁出去的外人,是劝不住你们的,这是你们拿主意。可是那村长啥的不也得再看看你们爹跟六弟的意思吧?他们人都没在,说除名就除名了?"

    关文摸了摸额头,关氏说:"那好歹,也是你们爹,生你们养你们一场,他做得再不对,你们哪能都不认爹了啊?血浓于水啊!"

    "姑。"关武忍不住,开口说:"没说不是血浓于水,你要说爹他生我们养我们,倒也不妥当。生那是娘生的,养也没赖着他。反正自打我记事儿起,娘管我们的多,娘没了,大哥和爷爷管我们的多。爹每日都没干什么活计的。大哥小的时候还好些,大哥大了有力气能挣钱了,他不都赖着大哥养的吗?姑你也不是不知道,地里的活儿是大哥做大头,大哥去镇上了,是我跟四弟做,爷爷在家还能编竹子做草鞋啥的去卖,爹每日就左转转右逛逛,压根儿没做点儿啥,全去紧着他那小儿子去了。"

    关武吸了口气:"姑你是想看着这个'孝';字压下来把我们哥几个榨地滴血不剩才成吗?爹可是丢下一笔巨债推给我们兄弟几个,他带着关止承跑了啊!一百三十六两,咱们庄户人家,啥时候能挣到这么多银钱?有的人怕是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吧?"

    杏儿拉了拉关武:"行了,别说了..."

    关武叹了口气,一直默不作声的关全却也开了口:"姑,但凡是他还念一点儿父子情分,咱们也不会这么对他。难不成在姑眼里,咱们兄弟几个都是白眼儿狼,长大了翅膀硬了就要把自己个儿爹给踢出家门儿去?是他做得让我们寒心了。他不把我们当亲生儿女,我们也犯不着为他累死累活的。那一百多两银子他要是悠着些花,足够他这辈子吃喝了,可咱们兄弟呢?要怎么才凑得齐这笔钱?如今是大哥大嫂掏了家底儿还了,那要是还不了呢?他压根儿就没想过我们兄弟今后要如何生活,追债的上门了,能活活把人逼死。"

    "就是这个道理,姑。"关武点头:"我们也要给自己留条活路。"

    关氏眼泪水流得更凶了,赵昌会不住在一边儿劝着。

    阿秀看不下去,姑她来这么一下岂不是在添乱?

    "姑,你自己也说了,你是嫁出去的外人,劝不住我们。"阿秀说:"我也再当一回恶人,把这个道理掰扯清楚。这事儿是爷爷大哥提的,然后是爷爷首肯了的,再然后是二哥四哥都同意的。说句实在的,男丁才是家里的人,不但是姑你,就是三姐、我还有阿妹,那都是外人,以后是要出嫁的,不是关家的人,这事儿是轮不到我们开口说的。大哥叫了我们回来,问我们姐妹,那完全可以不听我们的,那只是告知一下,毕竟我们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而问姑,也不过是出于礼貌。往大了说,这是爷爷同意了的,爷爷同意的,姑你还能反对得了?"

    阿秀这话就说得尖锐了,阿妹不由自主地拉了她一下,冯德发也拉了她一下,轻声道:"你说话悠着点儿..."

    阿秀抿了抿唇:"我反正就是这个意思,姑你也仔细琢磨琢磨。"

    说着阿秀就避了出去,说是天热,拉了阿妹去竹林那边儿散散步纳纳凉。

    跨出堂屋就看到姜寒仍旧是背对着这边儿,面向什么都看不到的稀稀拉拉的树。

    阿妹拉了阿秀,轻声道:"姜师傅不喜欢理人,但他人挺好的。"

    阿秀不置可否地点了个头,和阿妹朝东边儿去,一边儿和阿妹说着闲话,顺便还去看了一趟看上去毫无起色的后屋。

    冯德发不好多待,退了出去,见姜寒占了一个地方,自己坐在了屋檐下边儿的石坎上,眼望着竹林那边儿阿秀的背影,情不自禁地就笑了起来。

    堂屋内,关氏也止了哭声,只是因为阿秀出去前的那番话脸色微微有些不好看。

    李欣递了帕子给关氏,柔声让她擦眼泪,关氏醒了鼻涕,摆手说:"成,成,你们的事儿,我不管,我不说话。你们要把你们爹赶出家门儿去,你们就赶去..."

    李欣看了关文一眼,心想着大概关文会因为关氏这句听起来十足的气话给伤着,没想到关文却很快地回答道:"那就谢姑松口了。"

    关氏顿时一愣,关文却已经起了身,对李欣说:"欣儿,你安排一下住处,姑跟大表弟、阿秀,还有四弟四弟妹家里屋子不够,凑合凑合。"

    李欣忙答应一声,看向杏儿道:"你那边儿也有两间屋子的吧?空一间让四弟他们两口子住?"

    杏儿立马点头:"好,我让小康跟我们睡。不过..."杏儿犹豫了下:"小康那间屋稍微有些窄,平时都小康一个人睡..."

    "没事。"关全笑道:"再窄的床都睡过,再不行,拉了凉席在地上睡。反正都是夏天儿。"

    李欣便道:"成,那四弟你们就过你们二哥那边儿去,我这边儿就不安排了。"

    说着李欣想了想,道:"阿秀,阿妹,你们跟姑一起睡阿妹那间屋子。大表弟,就烦劳你,看你是跟姜师傅和冯兄弟挤一屋,还是去跟你外公睡。"

    赵昌会顿时脸色有些不好。

    "大表嫂,那冯...也是住在家里边儿的?"

    李欣顿时一怔——她都差点儿没注意,赵昌会跟冯德发这可不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吗?

    李欣尴尬地笑了笑,脑子转得极快,"倒也是,你跟冯兄弟和姜师傅不熟...那你还是跟爷爷睡一屋吧。"

    赵昌会也有些不乐意。

    他也弄不明白自己这是个什么心理,想跟冯德发多接触接触,跟他比比,却又难掩心里对冯德发的嫉妒和由嫉妒衍生出来的愤怒。

    李欣只当他也不愿意跟老关头睡,想了想说:"不然我在阁楼给你铺下床,你跟扬儿在阁楼睡吧?最近天热,扬儿都喜欢在阁楼开着窗睡,他说这样凉爽些。"

    这下赵昌会便立马答应道:"好,多谢大表嫂了。"

    李欣舒了口气,但不知道是不是她心理因素,她终觉得赵昌会这会儿说话都有些打官腔的味道的——难道是在福满楼说客套话说太多了,这是张口就来?

    安排好住处,李欣便上了阁楼给铺了床。不过多加了床棉絮,上边儿铺了草席,单铺草席的话怕赵昌会觉得咯背。

    怕大家觉得饿了,李欣还去下了点儿面,往大缸子里夹了点儿泡菜来。伴着点儿泡菜比较好下饭和面吃。

    大家陆陆续续都去睡了,阿秀还陪在李欣身边儿帮她整理着灶间。

    李欣擦了头上的汗,说;"水烧着呢,阿秀你提了水去洗洗,睡个好觉。"

    阿秀笑了笑,依言去洗了澡,却还是在院子里等着李欣收拾好了灶间又洗完澡出来。

    "阿秀,你怎么还没睡?"李欣诧异地问。

    阿秀回过神来笑了笑,说:"看天色。"阿秀指了指天上:"好多星星。"

    李欣便笑道:"明儿又是太阳天儿,哎,冬天儿的时候盼着天气能暖和些,夏天儿的时候又想着怎么就不能冷点儿。"

    阿秀附和着笑了笑,忽然轻声问道:"大嫂,很辛苦吧?"

    李欣一怔,看向阿秀。

    "我知道的,大嫂你一定觉得很辛苦,很累。"阿秀轻叹道:"我要是大嫂你,肯定早就后悔嫁给大哥了。"

    李欣抿了抿唇,阿秀突然问道:"大嫂,你后悔嫁给我大哥吗?"

第四百五十一章 改不了

    这话却是把李欣给问住了。

    受了委屈心中郁结的时候她自然在心里也后悔过,可是她如今不也仍旧待在这关家的?眼瞅着最大的麻烦要解决了,她这会儿心里却只有松坦——以后再也不用见着关止承和关明两个人了,免得每次一见到他们,她这心里就十足地不舒服。

    李欣便笑了笑,有些恍惚地道:"这话,好像以前谁也问过我的..."

    却是记不清楚是关文问的,还是阿秀问的了。

    阿秀嘴角微弯:"时候不一样,可能回答也不一样。大嫂如今,后悔吗?"

    "有什么好后悔的,日子不还得继续过下去?"李欣笑了起来:"嫁了旁的人,也不一定就风平浪静没什么磕磕绊绊。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除了你爹跟你六弟让我觉得憋屈,你们其他兄弟姐妹都挺不错,挺好相处,关键是你大哥他,对我不错,这便足够了。"

    阿秀抿了抿唇:"在大嫂看来,只需要大哥对大嫂好就成了吗?"

    "当然不是。"李欣顿时笑道:"要是你们兄弟姐妹全都是烂泥扶不上墙,跟你爹六弟似的整日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这日子我也过不下去。既然过不下去,那我就撒手不过了。"

    阿秀顿时笑起来,"那大嫂,要是有一天我也觉得在婆家的日子过不下去,我可不可以也不过了?"

    李欣微讶,端了两条小凳子过去,和阿秀一起坐了,偏头问她:"你怎么忽然有这样的想法?"

    "不知道,反正就觉得...以后的事情挺难以预料的。"阿秀轻叹了口气:"不管旁人说冯家人多好多好,实际情况那也只有冯家人自己知道。是,大嫂说冯家二老都是性子好的人,冯家大嫂子是个药罐子,在家不理事儿,却也是个精明人...他们自家倒也罢了,那些个亲戚什么的,不闹腾得慌?"

    阿秀说:"冯叔行三,上下都有兄弟,他人老实,家里兄弟也是要欺压着他。不然冯家老太太死,怎么就一下子把他们家给掏了个空,连原本说要给他说媳妇儿的事儿都只能搁下来了?"

    李欣微怔,"阿秀,你想了那么多了?"

    "哎,我不过是白说了两句。"阿秀叹道:"心软的人必定也念情分,依着我的性子,我就坚决不肯把自家的钱全掏出来给几个兄弟填补。真成了他们家的媳妇儿,平常关起门来过日子倒是能想出地和和睦睦的,就怕跟几个叔伯扯上关系,老实的公爹婆母胳膊肘偏往外拐,我要说了两句不中听的,还会惹了他们不高兴。"

    李欣心中一顿。

    她原本以为阿秀是没有去用心想过她将来会嫁到冯家去的事情,但今日这般看来,阿秀却是想得仔细地想过了的。她说的这些事情李欣也想过的,不过她却也觉得,将来势必挣大头的是冯家兄弟,冯德发和阿秀挣得的钱合该是他们夫妻揣在手里,又不是说给出去就能给出去。财不外露的道理谁都明白。

    李欣笑了笑,说:"你自己有钱自己就捏实在了,冯家二老想来是没那个脸问着你要的。即使是冯家兄弟他伯父叔父问到你们面前,你不给谁能强迫得了你?装穷这招不行,你还可以说那是嫁妆,大哥大嫂吩咐了你不能动的。没有家里不够钱,让儿媳妇儿给嫁妆出来的道理。"

    阿秀扯了扯嘴角,显然是觉得李欣这个办法不怎么奏效。

    真要是她公爹婆母问到她面前,她哪能那么理直气壮地说钱是她自己个儿的,要她拿出钱来那是痴心妄想?

    李欣顿了顿,回过头去看着前边儿,星空澄澈,星星还一眨一眨的,不远处的坡下前方小溪边上有萤火虫闪亮的光。

    "最重要的,还是要把男人给拢住了。"李欣轻声说:"婆家家里的事要是由你来说,担心会惹人不高兴,但是让男人来说,那就是天经地义,谁也怪不到你。你若是能支了男人出面,你最好便做闷葫芦,让他出头说话。只要他心是站在你这边儿的,肯听你的话,那就不成问题。"

    李欣笑了笑道:"我刚嫁进来的时候是这样,但后来这招行不通了,你爹跟你六弟变本加厉,你大哥又为了息事宁人,只在背地里让我忍着,不想让我跟他爹和兄弟起冲突。时间长了,我再是个泥人,也有三分土性,所以才跟你爹跟你六弟把关系搞得僵得不行。若是你大哥早前就站在我这边儿,不让我白受委屈,今日或许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李欣看向阿秀说道:"你嫁到一个陌生的家里面,唯一永远能依靠的,是你嫁的那个男人。他向着你,所有一切都好说。阿秀,你懂我的意思吗?"

    阿秀偏了头,定定地看向李欣,忽然笑道:"怎么说着说着说到这儿来了,本是我问大嫂你问题的..."

    李欣也笑了起来,说:"行了,纳凉也足够凉快了,赶紧回屋睡觉去吧。"

    第二日关文便去了何家,同行的这回加上了关武和关全。关氏嘴上说了那气话,被关文正好拾了去,她心里还是不大乐意,见关文三兄弟出去,遂叫了赵昌会跟着一起去。关文也没反对,表兄弟共四人,一起去了何家。

    顾家汉子依旧来上工了,姜寒有条不紊地絮叨着哪儿要注意,哪儿下力气不够重,严谨认真地近乎刻薄。

    关氏挨在老关头旁边儿,垂着头一言不发,阿妹让她喝点儿水关氏也不喝。阿妹无奈道;"姑,大嫂说每天多喝点儿水有好处,你别犟着了..."说着便去先喂了老关头喝水。

    关氏抬头看向阿妹,拉了她手说:"阿妹啊,你也觉得你大哥他们做得是对的?"

    阿妹沉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点了点头,轻声道:"大哥做得没错的,要是做错了,爷爷也不会同意..."

    说着阿妹便看向老关头,给他擦了擦下巴上流下来的水,一边又喂老关头喝了一口,一边说:"姑你看到了,爷爷就算身体不好,行动不便利了,但是大哥大嫂还是把爷爷照顾地很好,一点儿都没嫌弃他。得了空大嫂就会来给爷爷捏肩捶腿,说是怕爷爷久不走动,肌肉萎缩什么的,还老让小康扬儿陪着爷爷说话逗趣儿,说爷爷需要有好心情,这样有利于缓解他的病情,指不定哪天儿就好了..."

    阿妹看向关氏说:"大哥大嫂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也不是不孝顺的人,爷爷跟咱们是隔辈,能对爷爷那么亲,怎么就不能对爹亲呢?实在是爹他们做得太过分了,只顾自己不顾我们。他们做得那般绝,能榨我们一次就能榨我们第二次,第三次...我们总不能就这样等着哪一天忽然又有一群人上门,拿了契纸说爹欠了钱,让我们还债吧?大哥大嫂有自己的家,扬儿渐大也要花钱,还别说大嫂一直在帮我和五姐攒嫁妆...这些明明都该是爹的事儿,全落到大哥大嫂身上,爹还偏要来雪上加霜..."

    阿妹低了头,将碗搁在自己腿上,两手拇指和食指扣在一起轻轻掐了掐:"爹那样子,怕是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这些年就没改过...以前是不显,后来大嫂她们陆续嫁进了门,六哥也露出他自私的那一面,爹那性子就渐渐暴露了出来...该是改不过去的了..."

    关氏微微垂下头。

    一向心软的阿妹都这样说了,她不禁怀疑,自己拦着阻着的,有什么意思?

    仔细算算,她也从来没从自己大哥身上捞到过什么好处。以前大家日子都过得紧巴,后来在镇上也是全靠了大侄子来照拂。自家男人在她面前提的最多的也不是他那大舅哥,而是关文这个大侄子。

    这种时候,自己是不是也应该站在大侄子一边儿?

    可要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哥就在这样被他儿子闺女儿们给踢出家门,她仍旧是无法接受...

    阿妹问她:"姑,你喝水吗?我去给你倒点儿温水吧?瞧你嘴皮都有些干了。"

    关氏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午晌的时候关文等人没人会来,李欣等了一会儿,想着他们估计是被何伯留在何家吃饭了,便也没再等他们,招呼着大家吃饭。

    阿秀和阿妹帮着去收拾桌子擦洗碗筷,午间休息,冯德发利用这时间坐到了平常老关头坐的地方给划着竹子。

    他平常也是要午睡的,今日却是精神十足地做着这平常得了闲才会做的事儿,落在李欣眼里便是在吸引阿秀的注意了。

    李欣心中闷笑,阿秀倒也是真的注意到了冯德发,问他道:"爷爷这活计,平时都是冯二哥你做的?"

    "是啊..."冯德发傻乎乎地应了一声,顿时回过神来,忙又摆手否认道:"不是不是,平时是关大哥做的..."

    阿秀便笑了笑,正要再问什么,却听到李欣在唤她,忙跑到坡口那边儿去,撇下一脸失望的冯德发。

    "大嫂?"

    李欣笑着指了指她对面站着的人,阿秀一愣,"银环姐?"

    银环爽朗大笑,"来来,这是我从娘家背回来的,一大箩筐,怕吃不下烂了,给你们背了一些来。"

    阿秀望向银环搁在脚边的背篼,顿时笑道:"桃子?"

第四百五十二章 朋友

    只见银环脚边的背篼里边儿搁着好些个水灵灵的大桃子,色泽诱人地紧,白里透红,芬香沁人。许是在背篼里挤着了,有几个表皮上还有蔫红的颜色,手指一按就水滋滋的,看着就知道汁水多。

    "阿秀回来了啊?"银环对阿秀笑道:"赶紧着,把桃子给拿回去洗了吃吧,搁久了就不好了。"

    李欣一面拉着银环往屋里去坐,一面问道:"你吃过了午晌饭了没?"

    "吃过了过来的,我借口说给你们送桃子来。"

    阿秀端了背篼过去,银环拉住李欣说:"你当家的他们几兄弟留在我家那边儿,陪我公爹吃饭来着。"银环轻声道:"要我也说,这事儿真是不好办。村里开宗祠那可是大事儿,你们可都想好了?宗祠一开,大家就都知道你那公爹做了啥事儿了。"

    李欣点了点头,引了银环进了堂屋。银环左右望望问道:"杏儿呢?"

    "午睡呢。"

    李欣给她倒了茶水,银环一饮而尽,"怪不得家里有些静悄悄的。"

    李欣笑了笑,问道:"你怎么这时候过来?"

    "你还问我,我还没问你呢。"银环搁下茶碗,对李欣道:"你们家遇上那么大的事儿要找我公爹商量,怎么不跟我通个气?我也好在一边儿说项说项。"

    李欣摇了摇头,他们何尝没想过要找银环帮着说说话,可是本来这事儿就让何伯为难了,又何必牵扯上银环,让银环从中劝说,使得何伯更加为难呢?

    银环叹了口气,对李欣说道:"你们这是不把我当朋友。以前我不就说过,有什么事儿我能帮忙的,尽管找我,你看你这不是..."

    李欣拍了拍银环的手,说;"何伯本就为难,又何必拉了你去给他添堵。"

    "是挺为难的。"银环也撇了撇嘴:"公爹就觉得这事儿太大了,他真开了宗祠怕局面不好收拾。村里面的老古董也多,要是不同意,到时候还不是让他来收拾残局。"

    说着银环就拍了下大腿:"要说你那公爹也真是造孽,哪能就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李欣淡淡地笑了笑。

    她后来想想,也觉得按照关明和关止承的想法,这事儿出得倒是一点儿都不意外。

    阿秀洗了桃子端过来,银环让李欣和阿秀吃,自己也拿了一个在嘴里啃,一边说:"都说桃子好,甜润润的,还对肺有好处。甭管是不是,多吃点儿准没坏处。"

    说着银环倒是笑道:"特别是你们这些姑娘家,吃了保管个个儿都水灵灵的。"

    李欣顿时笑起来:"你这是替你娘家兜售桃子来了?把桃子当饭吃可行?"

    "那可不行,全是水,吃到肚子里一会儿就没了。"

    银环几下就将桃子啃完,伸手摸了摸肚子,叹息一声:"如今是有这样的好日子过,想吃便吃,空闲时间也多。"

    说着便望向李欣,道:"对了,我听你当家的说,他爹跟他六弟都溜了,家里没人儿?"

    李欣点了点头:"嗯,屋空着的。"

    银环便轻蔑地"啧"了一声:"也怪道你们要找了我公爹说这事儿呢,这事儿摊到谁身上谁不会起这样的念头?不过..."

    银环迟疑了一下,方低声对李欣说道:"你们这一下子就拿出一百多两银子把这债给还了的事儿,你还是要好好掂量掂量。那几个老滑头可是将这事儿给到处嚷了出去了,现在谁都盯着你们家说你们家有钱。"

    银环略有些焦虑:"到时候就怕那些个老古董的跳出来,说什么'你们既然一下子就能拿出一百多两银子来,怎么就不能养老头子';之类的话。到时候你要有个应对,那些老古董有时候说话很难听的..."

    李欣微微点了点头,面上却笑道:"听你这样说,好像你就认定了何伯会答应开宗祠似的..."

    银环低声道:"这话我也不怕跟你说,孙鸿雁是点头同意了的,决定劝就在我公爹手上。不过他这会儿慢慢都把村里的事儿交给孙鸿雁打理,想必孙鸿雁说的话是极有分量的。这事儿不出意外,那就是八九不离十。我公爹顶多再说他考虑两天,这事儿保管他应下。"

    阿秀顿时惊喜道:"真的?"

    "瞧你高兴的。"银环笑了一声,咳了咳说:"我可什么都没说。"

    阿秀笑眯眯地点头,李欣站起身对银环道:"你虽然不说,但是我知道你肯定从中也说了话的。银环,我真不知道怎么谢你,回回都麻烦你帮忙..."

    银环忙拉了她坐,一脸埋怨地道:"你别跟我说这些,我好不容易交几个朋友,你说这话不就外道了?"

    说着银环便拍了拍李欣的手:"哎,这下摆脱了那不着调的公爹跟小叔子,你这日子,还有杏儿的日子也好过得舒心些了。"

    银环又略坐了会儿,说:"我就不多坐了,还得回去看那三个闹腾的小子。等杏儿起来你让她别忘了吃桃啊,我娘说对肚子里的娃也有好处,吃了桃子生出来的娃也水灵。"

    李欣忙应了声,笑眯眯地说:"行,知道了。"

    银环拿了背篼回何家去了,李欣心里略微有了点儿谱,等关氏等人睡了午觉起来,等在堂屋桌上的自然是几个水灵灵的大桃子。

    关氏疑惑道:"早晌还看到没有这东西,这什么时候有的?"

    "方才有朋友送来的,姑吃吧。"李欣招呼着关氏吃,又让阿妹扶着她二嫂坐下,对杏儿道:"银环带来的,说让你吃呢,对肚子里的娃子好。"

    杏儿顿时左右观望:"她人呢?"

    "回去了,没扰你睡午觉。"李欣笑了笑,声音压低了对杏儿道:"银环说,开宗祠的事儿八九不离十。"

    杏儿微微睁大眼睛,见李欣冲她轻轻地颔首,抿唇微笑,她便也意会过来,回了个笑,拿了桃子咬了一口,从嘴里一直甜到了心上。

    关文等人回来倒也真如银环说的那样,何泛常还要再考虑几日。同时,何泛常还让他们也借着这段时间考虑考虑,念点儿血缘亲情。

    关武显得有些急躁,拉了关文问:"大哥,你说何伯是啥意思?拖着我们在这边儿不上不下的...这行还是不行,不就一句话的事儿吗...我们哪还用得着想,哪还需要什么考虑..."

    关文拍了拍他的背:"稍安勿躁。"

    "何伯总要做点儿样子的。"李欣在一边说道:"要是咱们一提他就同意开宗祠,这岂不是表明了他就站在我们这边儿?总得拖延几天,他让我们再考虑考虑,以后村里说起来,也不会说何伯的不是。他没有偏向谁倚向谁,他是站在中间位置公平地处理这事儿。"

    关武恍然大悟,抠了抠头:"哪那么多道道..."

    关文低了低头,说:"也好,你们镇上还有事儿,先去交代交代,我们这边儿也等等看阿荷那儿有没有回信,看她是个什么打算。这几日就把事情处理一下吧,等我的通知。"

    关全自然说好,胡月英对李欣轻声道:"作坊那边儿近日多了很多工,大家都在赶着上工,这时候赚的工钱是平时的翻倍..."

    李欣点了点头:"你先忙你手头上的活计,这边儿的事儿四弟知道,你听他安排就成。"

    胡月英点了点头,叹息一声:"昨前天儿好像亲家老爷下了葬了...哎,眼瞅着沈家这边儿生意越发做得大了,家里却出了这事儿..."

    李欣心里一动,偏头轻声问:"亲家老爷...你是说安家老爷?"

    胡月英点点头:"是啊,可怜见的,下葬的时候四太太也没去送葬..."

    "你怎么知道?"

    "大家都知道啊。"胡月英说:"四太太嫁进府里去以后,就再也没出来露过面。"

    这话的意思,是这安家小姐被软禁了?

    李欣抿了抿唇,那边关文说道:"要留在家里的就留,要走的也说一声,我让欣儿安排安排。"

    关氏自然是要走的,阿秀却说她请了长假,歇几日,不回去。听她这么说,赵昌会也不想回去了,可关氏在这儿,他又着实不能继续停留着让自己娘一个人回镇上去,况且他酒楼里的事儿还得做...

    看着冯德发面上露出的喜色,赵昌会心里越发酸涩。

    关全和胡月英也说要回去。

    关文叫了车送他们一行人离开,算来算去也就只有阿秀留了下来。

    "医馆里边儿真的没事儿吗?"李欣问阿秀道:"你事儿都交代好了?"

    "交代好了的大嫂。"阿秀回道:"我回来前就跟文师傅打了招呼,黄老先生也同意了的。"阿秀笑了笑,却又一脸郁闷地叹了一声:"不过今年这假放了,接下来半年就没假可放了..."

    李欣笑道:"你就提前预支了。"

    "预支?"阿秀不解,李欣愣了愣,摆摆手笑说:"没什么就是预先给用了的意思。"

    "哦..."阿秀耸了下肩;"这不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吗?"

    接下来几天等待关文倒是显得心平气和,不过却来了好些人上门来,有问关文和李欣借钱的,有说关明赌钱输了没还让关文还的,还有关止承的同窗,长得贼头鼠目的年轻娃子说关止承借了他什么东西没还,让关文给还了的...简直比集市上的货物还琳琅满目。

    这些人全都被关文和李欣打了出去,一概不认。

    不管是不是真的,没拿欠条来,他们就不会认下这笔债。谁知道是不是来讹钱的?至于那借钱的,李欣更是理直气壮:"我们家如今都山穷水尽,银子一掏,底子都空了,一个村儿的,你们能不能借点儿?"把那些有心借钱的给打发了个干净。

    等了几日,终于等到了何泛常叫了人来,通知关文关武兄弟去何家,说是有要事相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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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三章 横生枝节(上)

    这便该是商量开宗祠一事了。

    关文和关武收拾了一番,兄弟俩对视了一眼,关文说道:"二弟,到时候你不要冲动,也不知道何伯那边儿有多少人等着裁定这事儿,一切话让我来说。"

    关武也知道自己有时候说话口没遮拦,当即便点了点头,道:"我就站大哥你后边儿..."顿了顿关武问道:"要是问我话怎么办?"

    "那你就答,不要多说。"关文道:"主要是控制你自己的脾气。"

    李欣伸手拍打了两下关文肩上的灰,抿了抿唇说:"虽然说这事儿应该是没问题的,但你也不要大意,何伯夹在这件事情里面挺为难,面上功夫还是要做。"

    关文对她笑了笑,轻声说:"我知道,欣儿你别担心。"

    看着关文和关武两兄弟下坡朝何家方向而去,李欣轻轻叹了口气,心中竟然开始有些雀跃起来。

    终于是要彻底摆脱关明和关止承这两座大山了,以后她的日子可谓是清闲不少。若是这两人这辈子都不回来了,她也觉得自己白白花了一百多两银子算是值当的——花钱买清静,这个钱她舍得出!

    杏儿托着腰站在李欣边上,瞧着关家两个男人的背影渐渐变小,轻声问李欣说:"开了宗祠,总会有不同意的声音。按照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决策这事儿要问过村里所有人的意见,毕竟是一个村儿的,这也算是村里的丑事儿...就怕到时候同意的人不够,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

    按常理说,这得需要一半以上的人同意。妇孺没有发言权,所有的一切都由男人来定夺。这是祖宗规矩。

    李欣看向杏儿,杏儿轻声说:"从决定开宗祠到真正开宗祠,总要有一个时间段。在这个时间段里,咱们可以去找与我们交好的人家,亲朋好友的去拜托拜托,这该是没问题。就怕..."

    杏儿皱起眉头:"不知道孙家会不会横插一杠...孙喜鹊素来是不喜欢看我们过得好的..."

    李欣抿了抿唇,"那也不过是村里两户人家罢了。"

    李欣扶着杏儿回堂屋去坐,让阿秀给她二嫂砸了两个核桃,让杏儿吃,一边说:"让你不要操心那么多,你净瞎操心。如今最重要的是你自己个儿的身子。"

    杏儿淡淡地笑了笑,摸了摸肚子说:"这娃子蛮乖的,一点儿不闹腾。"

    李欣道:"再不闹腾你也不能就当是没事儿,时时注意些比较好。"说着李欣便喊阿秀道:"阿秀,你也学过医术的,来给你二嫂看看,她这身子怎么样?"

    杏儿有些不好意思,阿秀倒是挽了袖子在小臂上,笑着应声道:"好。"

    说着便探上了杏儿的手腕,凝神切脉,过了半晌后笑说:"我医术不精,切脉也不大准,但看平稳还是浮动我还是知道的。二嫂身子不错,我这小侄子也乖实。"

    杏儿顿时笑起来,李欣也笑道:"现在好了,咱们家里有一个学医的,以后看病就不需要花钱了。"

    阿秀乐道:"大嫂,你这算盘倒是打得精。"

    正说着话,姜寒和冯德发站在了堂屋门口,见到关家女人都是一脸笑意,姜寒微微怔了下,轻咳了咳:"关大家的,我有事要与你相商。"

    李欣忙走了出去,姜寒问的是具体的起屋的问题,和李欣一起到了后屋那边儿指了地方给她看。

    冯德发站在门口却是挪不动步了,眼睛就盯着阿秀,不知不觉地嘴角就像傻子似的乐了起来。

    杏儿憋笑,伸手拉了拉阿秀,阿秀这才回过头去,见到冯德发这副傻样自己也经不住想笑,不过也好歹憋住了,咳了声问道:"冯二哥可是有事儿?"

    "啊?哦,没没..."冯德发忙摆手,搔了搔头:"我、我这个...我那边儿还有事儿,我先去忙去!"

    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侧身的时候阿秀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耳根子泛起了红。

    杏儿会意一笑,挪了挪身子,"到底是年轻人啊..."

    阿秀撅了下嘴,看起来与她平日里的性格不相符,却更像是个年轻的娇嗔姑娘。

    "二嫂这话里怎么有些打趣儿的味道?"阿秀笑望向杏儿:"可是我二哥哪儿做得不好,让二嫂抱怨了?"

    杏儿顿时脸色一红,打趣不成反被打趣,她这做嫂子脸上自然也臊得慌。

    "行了行了,你忙你的去。"

    杏儿打发了阿秀走,自己吃了俩核桃,跨着八字步上阁楼去看两个小人儿这会儿在做什么。

    李欣这边跟姜寒说清楚了自己的构想以后便回了堂屋,浇水扫了一遍地,又走到地窖口那边儿里了下地窖里面儿堆放的两个大缸子。米啊面的这边儿也存了一些,空余的地方还很宽敞,且当初老师傅造这地窖的时候这地方就不会死闭着的,还挺通风——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做成的,但关文和李欣也不好问老师傅,这毕竟也算是人家的技艺,轻易不会教授与人知道。

    打开酱缸试了试缸里的味道,李欣眯了眯眼,又把酱缸封好,从地窖里爬了出来。

    这两大缸是李欣前不久做的酱油和醋,封在阴凉避光处发酵。如今看来,酱油的味道是差不多了,醋那边儿她却不敢轻易揭开,怕没发酵好揭开了散了味道挥发出去。

    爬上地窖,却听到阁楼上边儿传来说话的声音,是杏儿在跟扬儿和小康说着笑话。杏儿声音放得很柔,扬儿和小康没出声,李欣站在楼下却也听不到清楚。

    抬头望了望二楼,李欣喊道:"杏儿。"

    小窗子那儿顿时冒出两个小脑袋,扬儿欢喜地叫"娘",小康也咧嘴叫着"大伯娘",等了下杏儿才拨开两个小人儿的头,脸上漾着笑意往下望,问道:"怎么了?"

    "别跟他们说笑了,早上他们要练字的。你在上边儿纳纳凉倒也不错,自己小心着些。"

    杏儿忙答应一声:"知道了。"

    李欣便点了头,招手让她进去,自己则去把菜头给切碎了拿去鸡棚喂鸡。

    二黑从竹林那边儿跑了过来,个头大得让在后屋那边儿做工的顾家汉子都有些心慌。

    当中一个汉子喊道:"我说弟妹啊,你家这只狗听说前不久刁老妖说它把他给咬了,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儿啊?"

    李欣敛了敛心神,回头答道:"顾哥说笑了,二黑从来不咬人的。别看它样子凶,其实性情很温顺。"

    二黑绕着李欣转了一圈,耷拉着舌头懒洋洋地卧倒在李欣脚边,身上皮毛很重的二黑看上去真像个魁梧的狮子。

    李欣伸手摸了摸二黑的皮毛,也是啧啧:"夏天这么热,你要不要褪毛啊?"

    不过好似从来没听说过狗会褪毛的。

    李欣摇了摇头,方才那顾家汉子笑说道:"不咬人就好。那倒也是,这近一个月的时间里边儿我们虽然来来往往的,见过你家这狗也没几回,却也没见它对我们龇牙咧嘴狗吠啥的。"

    李欣点了点头,拍了拍二黑的头顶。

    提到刁老妖——李欣忽然觉得好像他很久都没露面了。

    自从那日在半道上碰到刁老妖起,刁老妖就再没出现在她面前。关文倒是去找过他一回问事儿,后来也没听关文提过刁老妖什么。

    刁老妖是近段时间和关明关止承走得最近的人,村里的人都知道,且因为关明赌钱的事儿,何泛常和孙鸿雁都纷纷让人来提醒过关文,让他注意他爹的嗜赌的事儿,这说明关明的行为也被列为"重点观察"的对象。那么,他们也一定会知道刁老妖跟关明走得极近。

    如此说来,刁老妖怕是一个很重要的角色——在开宗祠的时候,定会有人要他出来说话的。

    李欣轻轻抿了抿唇。

    真要是这样,他们还得提前做准备。

    这边厢李欣心里在防备着刁老妖,却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刁老妖已经坐在了何家的正屋里,正面对着关文和关武一脸的怒气。

    何泛常强忍着不悦,语气堪称严厉:"你把你说的话,再说一遍!"

    刁老妖在何家倒是显得很有规矩,听了何泛常的话,立马站起身,有礼貌地冲何泛常弯了弯腰,坐下来时却是哭丧了一张脸,说:"村长大人啊,我可没说谎话,那关明,的确是把我娘给睡了的!他以前还承诺过说是要娶了我娘过门儿,让他儿子闺女的叫我娘一声娘的...因为这事儿关明没少许给我好处,毕竟我要是把这事儿给捅出来,他这是犯了**的罪啊..."

    刁老妖一边说一边抹着眼:"这下他人这走了,我娘可咋办?那关明强迫着我娘做了那等事体,难不成就这么算了?要是把关明给逐出去,他又不回来...我们母子俩找谁算账去?"

    关武顿时怒从心中——这事儿已经出了很久了,刁老妖以往不提,占了关明不少便宜,如今提出来,是想火上浇油不成!

    "放你他娘的狗屁!"

    关武冲动地站起生要往刁老妖那边儿扑去,关文赶紧拦住他,在场的其他几个老辈也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关武。

    孙鸿雁帮着关文将人拉着坐下,低声在关武耳边说:"别闹!"

    关文脸色极差,偏那刁老妖还在对着何泛常哀嚎着:"村长大人啊!你要替我们母子俩做主啊!"

第四百五十四章 横生枝节(下)

    何泛常是没有料到这一幕的。

    关文和关武将他们关家要"逐父出门"的事儿往他这儿提,并说明了这些年来关明寒他们兄弟心的那些个事儿,何泛常虽然为难,但心里其实是觉得这样做是对关文兄弟好的。况且这事儿是人家儿子自己来提,家里的老爷子也同意了的,变相的这就是老爹要逐了儿子出门儿,他哪有不应的道理?

    要不是关家老爷子如今腿脚不方便,说话也不方便,这事儿要是关老爷子往他这儿提,那就更好办些。

    说要考虑些时间也不过是为了堵住村里边儿七嘴八舌的悠悠之口,就在今儿叫关文和关武来的时候,他都已经是做好了准备面上冷着应承下他们的请求——孙鸿雁也在一边儿,他这个荷花村的老村长是该把村里的事务让这年轻后生管了。

    谁知话说到一半,也不知道这刁老妖打哪儿听到的消息,竟然就这般直冲冲地闯进来,开口就哀嚎着要他替他们母子做主。

    等刁老妖把这话的缘由一说——这下事儿可就不好办了。

    刁老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指着关文和关武说:"这事儿,这事儿他们兄弟都知道的!那会儿我把关明给打了一回,累他在床上窝了好些天,叔伯们你们应该也有印象的啊!他们关家瞒着这事儿不说,也没提要怎么赔偿我娘,关明就哄我说等关家家里情况好些,一定娶我娘进门儿的..."

    关文额上青筋暴露,他要是自制力再差些,恐怕就要上前去撕了刁老妖的嘴!

    当初关明和刁老妖他娘的事儿,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可是即使是关明主动,那刁大娘不也是半推半就地从了的吗?当初一直没追究这事儿,虽然提过要让关明娶了刁大娘,但因为那时正好撞上老关头被气急攻心,往后关文等人更加不理会关明的事儿,也就再也没听说过刁老妖踢这事儿,也没见关明有任何真要娶刁大娘的迹象。

    这刁老妖从关明那边儿挖到的好处还少吗?

    关文捏了捏拳,深吸一口气,冷冷地道:"何伯,这事儿,我们倒是知道的。那也是家丑,不便宣扬,且事实也不像刁老妖说的,刁大娘是强迫的。近段时间何伯你们也关注着我爹老去赌钱的事儿,自然也知道刁老妖他们跟我爹他们走得极近,就是刁大娘也毫不避嫌地出入老屋那边儿。我也不是在诋毁刁大娘的名誉,当初那事儿,她是被强的还是自己也半推半就的,她自己心里清楚。"

    关武顿时来了一句:"没错!屎盆子要扣也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轻重!刁老妖,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怎么说话的你?"坐在一边的一个老辈顿时横了眉毛:"刁娃子说的不对,你说的就对了?老话还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呢,瞧你们说的你们爹这脾性,难保你们不是一样人!"

    这老辈是侯家人,算得上是猴半仙的叔公,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儿,也没什么大的特点,不过一向是不忿行为出众的年轻人——在他看来,关文兄弟几个此举,那无疑就是在打祖宗的脸,绝对不能同意!

    侯家另一个人在一边儿阴阳怪气地道:"叔说得是,关家只不过是不想认这笔帐罢了。真要应下来,那欠人家刁老妖的可就多了去了,这宗祠可不能就这么开了,真开了,让关文他们兄弟跟他们爹撇开了关系,关明又不在,刁娃子他们母子俩找谁说理去?"

    刁老妖装哭:"叔,谢谢你说句公道话啊..."

    关武简直气得要打人,要不是关文和孙鸿雁拦着他,恐怕他还真的就要扑上去将刁老妖揍个稀巴烂。

    何泛常闭了闭眼,良久后才说:"刁老妖,你先回去。"又道:"开宗祠的事儿,暂且搁下,以后再说。"

    关武顿时就懵了,连孙鸿雁都没压住他,让他站了起来冲何泛常大声喊道:"何伯!刁老妖就是个泼皮,他娘也就是个人尽可夫的,这屋里坐着的几个老不休的少说也有三四个的跟她有过一腿,村里都知道刁老妖他娘是个什么货色,何伯你不能因为他说这几句话就把我们兄弟俩撇开不开宗祠了啊!"

    此话一出,在场的几个老辈当中顿时有几人脸色不好,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站起身来指着关武骂道:"你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些啥!"

    关武立马梗了脖子:"老子说谁谁知道!你气嚷嚷骂我做啥?难道其中有你一个!"

    "你他娘的..."

    "哎哎别乱别乱!"

    "都不要吵..."

    "打人啦!"

    现场一片混乱,那五十来岁的男人扑过来要揪打关武,被关武一下子甩在地上,立马就有其他几个老辈围了过来往关武身上揍,一时之间这场面有些失控,大家围着打了起来。

    何泛常只觉得头疼,一边喊着别打别打,一边让家中仆从去找人来帮忙拉架。

    关文护着关武推开他身边的老辈,却又因为顾及着辈分不敢下狠手,身上着实挨了几下,觉得有些闷闷的疼。

    何泛常喊不住人,这些个老家伙又不能狠心去拉,要是拉到了手脚的他可不好交代,一时之间场面失控,甚为胶着。

    孙鸿雁拉了几次拉不了人,脚上也被踩了好几下,眼见着老家伙们或主动或被动地都围了上来,见关文不下狠手,倚老卖来地都趁机来欺负欺负这俩兄弟,顿时怒从心生,好不容易挤出这包围圈,站到了桌子上,在何泛常惊讶的眼光中道了句:"何伯,抱歉了。"便是伸手抬起桌上的茶壶茶杯,高高举起,然后重重地往地上摔去。

    "哐当"一声脆响,大家的动作都顿了一下。

    孙鸿雁站得桌上自然是极高,此时他狠戾着眉眼,拿过一个杯子再次往地上那么一砸。

    "哐当!"又是一声脆响,孙鸿雁冷着脸问:"是不是还要打?这是村长家,你们都要反了!"

    关武顿时推开离他最近的几个老辈,揉着自己的肩,嘴里喘着粗气。

    "哟,孙家小子,你这是在训谁呢!"侯家最开始说话的那老者极其不悦地看着他。

    孙鸿雁冷笑了声,"侯叔公,我是后生晚辈,你不服我管我也没办法,那是你甭忘了,何伯现在还是这荷花村儿的村长,要到年底才算完全卸任。而我再是年轻后生,那也是荷花村儿未来的村长!你不敬我,那就是瞧不起衙门里的县尉大人,瞧不起朝廷,甚至是瞧不起颁了法令让年轻人执掌村务的当今圣上!这罪名你担当得起吗!"

    老者顿时瞪大了眼。

    孙鸿雁冷哼了一声,拍打了下自己的衣服,眼神忽然往正屋不起眼的一角望去,厉声喝道:"刁老妖!"

    本窝着身子打算见机跑掉的刁老妖顿时僵了身子,孙鸿雁抿了抿唇说:"你说的事儿不能不听,但关家兄弟说的事儿,也不能不听。既然你们两边儿说法有出入,而你说那事儿当中关明是没在了,你娘总还在。你在这待着,我让你去找你娘来问话。这样可能说清楚了?"

    刁老妖脸上骤然一慌,就连那一众老辈之中待着的孙培也是脸上一僵。

    刁老妖下意识地就往孙培脸上看。

    孙培也是眯了眼去看孙鸿雁。

    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很简单。孙培是孙鸿雁的堂叔,刁老妖是孙培的"女婿"——虽然这个是没经明路子的,但是大家都知道孙喜鹊生的那闯儿,就是刁老妖的种。不管怎么说,这胳膊肘不能往外拐。

    刁老妖这下心里也慌。

    孙培给他递消息说这事儿,让他想办法给关家兄弟添点儿堵,还允诺了会给他点儿好处——孙培不过是想让关家人膈应,没想到刁老妖竟然爆出这么一个猛料来,他听到的时候也着实吓了一大跳。

    刁老妖说这个自然有他自己的计较考量,这个暂且不提,关键是现在孙鸿雁说要找他娘来对质——

    他虽然跟他娘说过这事儿,让他娘坚称是关明强了她。可他不信他娘抵挡得住。

    刁大娘本就是个老实人,要说是喜欢勾搭男人倒也算不上。只是身边没男人,儿子又没什么出息整日游手好闲,她一个寡妇,总要有点儿心理安慰,日子长了寂寞累积起来,就希望有男人给个肩膀靠靠。本质上刁大娘还是一个善良的人,要不然那会儿刁老妖上门找李欣说是二黑咬了他,李欣摆事实讲道理的,她也不会就拉了刁老妖让他走,让他别冤枉了人。

    刁老妖的紧张孙鸿雁看在眼里,刁老妖望孙培那一眼他也看在眼里。面上不动声色,孙鸿雁心里却计较起来。

    关文扶着关武拉了条凳子坐,关武偏头问他:"大哥,你伤着没?"关文替他挡了几下他是知道的。

    关文摇摇头,双眼只看着孙鸿雁。

    孙鸿雁能维护他们帮他们说话到这个份上,关文其实挺意外的。虽然他与孙鸿雁言归于好,但那一次把酒言欢之后相聚地也不多,各自忙碌着,反倒是他们各自的媳妇儿相互交好。

    想到李欣,关文心里微暖,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坚毅。

    他知道,自己媳妇儿是希望跟他爹掰扯个干净的。那一百多两银子她出得并不情愿,若是他这次还是让她失望,连他自己都会觉得自己没用。

    关文站起来,声音清冷地道:"就这么办。请刁大娘来吧。"

    既然要说,那就敞开天窗说亮话,刁老妖想就这么钳制住他们?没门儿!

第四百五十五章 如意算盘

    事情真到了请刁大娘来,那可就是闹大发了。

    刁老妖惊慌地左右看看,见孙培狠瞪了他一眼,他心下更是大乱。

    关明要是靠不住了,孙喜鹊她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得罪的啊!

    眼珠子一转,刁老妖却忽然跌坐了下去。

    他一向撒泼耍滑,女里女气也是大家见惯了的,虽然他来这么一手让在场的人都有些意外,但意外过后却也并不觉得诧异。

    "那可不行,坚决不行啊!"刁老妖一边抹泪一边说:"我娘一个妇道人家,当着你们这么些男人的面儿,那么羞人的事儿她哪好意思说?她咋能说得出口!你们这不是要逼死我们娘俩儿吗!那还不如我们这就抱着一起死得了!"

    刁老妖竟然耍起赖来了!

    关武立时又是大怒,关文来不及拉,他已然冲了上去,抬腿就踢了刁老妖一脚,嘴里骂道:"那你死得了!免得留在这世道上碍眼!少你这一个祸害咱们村儿都要平安无事得多!"

    关文赶上去将关武拉了回来,低声斥道:"别冲动!"

    孙鸿雁看了关武一眼,眼里也微微有些不赞同。

    他站在这桌上高声喊了话,大家也都没再继续动手了,关武再去对人动手动脚的,他又怎么好偏袒?

    当即孙鸿雁就咳了咳,说:"关老二,不许放肆!"

    关武不服气,他正在气头上,自然是想不明白这其中的事儿。好在关文这会儿不糊涂,死死按着他,轻声在他耳边儿提醒道:"来前我跟你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答应过就忘不成!"

    纵使心里很不爽,关武也只能按压下自己的怒气,对着刁老妖冷哼了一声,嘴里做着嘴型说:"走着瞧。"

    刁老妖顿时就瑟缩了一下。

    孙鸿雁当没看到,咳了咳说:"刁老妖,你不许你娘来,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说的话的确不是全部事实?"

    刁老妖当即梗了脖子道:"我说的自然就是真的!"

    "那为何不能让你娘来,让我问问她?"孙鸿雁摸了摸下巴:"不然这样,我让人去请了你娘来,让婶子问她,这样可行?"

    "不行!"

    "怎么不行"孙鸿雁嘴角泛起冷笑:"你说在我们这些大男人面前说那等事儿,会让你娘难堪,那么单让她跟婶子说,这总行了吧?又没人在一边儿听,她说完就可以走。"

    孙鸿雁声音微冷:"你若是再拦着,我就只当你说了假话。你既然有胆说,兹事体大,自然就要有胆认我们查出来的结果。"

    刁老妖头冒冷汗,早前的得意劲儿尽消了。

    他实在是没料到事情会斗转直下变成这样的结果,更是没有想到这位"大舅子"会这般让他下不来台!

    他在这个当口自然是有他的一点儿小算盘的。

    李欣和关文在赌场人上门催债的时候没去找人借钱凑钱,直愣愣地就给出了一百三十六两银子,这事儿在几天的时间里已经在村里传遍了,大家都说这关家是发了财的,不但起了新屋子又起新屋子,还盖了个不小的鸡棚养鸡,挖掘开了个村里人都不敢弄的荷塘子,还请了个外村人帮忙养啥蜜蜂,那座山头都成了关家人的敛钱宝贝了。

    尽管关文和李欣哭穷,但是刁老妖相信,他们手里肯定还握着钱的——就算没有,那钱总是还会再赚回来的!

    早前他是想着,要是关止承真的考上了举人,再拿了他娘的事儿来要挟,不怕关明不娶他娘。关明娶了他娘,他也就是关止承的哥,那可是官老爷的哥啊!自然是吃香的喝辣的,有女人抱有温柔乡睡有银子拿,以后那日子要过得多舒坦就能有多舒坦!

    所以这才有他知晓安家出事儿的时候,拦了李欣问话的举动。

    关止承那会儿可是跟他说,去州府府试考取举人功名,少说也得几十两银子,还花言巧语地让他也给出了点儿钱出来,说以后他出息了百倍千倍地还。

    而他帮关止承办事,虽然只是替关止承送点儿书信,但他又不是没有脑子,这里边儿的弯弯道道他虽然不是很明白,但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没明白问过关止承,却也知道那安家小姐是他相好的。

    他不捅破,何尝不是存了要在中间捞点儿油水的念想?他帮着跑路,关止承会给他些银钱,那安家小姐出手更是大方。再不济,以后这秘密他总是知道的,就和他娘跟关明的好事儿一样,捏在手里那就是一捏一个死,关家父子不都得忌惮着他顺着他?

    哪知道安家出事儿,他觉得不对劲儿,关文又找上门来问他事儿,他有些慌,找了关止承说了一通——谁承想,再想找这父子二人,就找不着了!

    这下银钱捞不着了,那人命官司的事儿他也不敢惹,自然不敢说他帮关止承和安家小姐传信的事儿。

    唯一能说的也就是他娘跟关明的这档子事儿了。

    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为了点儿钱。他如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他是想捅破了这事儿,让关家兄弟不能把关明踢出门去,且还表明了是关家欠着他们母子,老子跑了,那他们老子也是答应了的,会娶了他娘回去让关家兄弟伺候孝顺她,想就这么算了那可不成,他娘以后势必是要关家兄弟负责的。

    开不了宗祠,关明就脱离不了关家,他这样既讨好了孙喜鹊她爹,做到了给关家兄弟添堵,又实现了自己的小心思——挨上关家。即使没了关止承这个未来的靠山,有关文和李欣在,那钱不是就明晃晃地摆在他跟前儿的吗?只要他娘学聪明些,装得可怜点儿,村里人肯定都是偏着她的,到时候关家也不敢不管她不是?

    本来是一箭双雕的事儿,他前一刻还在为自己想了这么个好主意而沾沾自喜着,没想到这会儿他就开始懊悔不迭了。

    他娘是什么人他还不知道吗?他娘压根儿就不会说什么大话谎话,特别还是在村长家这边儿,她更加能把胆子给吓破了!即使他教过她很多遍,想必到时候她还是做不到应对自如。

    这时候刁老妖就不禁在怨忿。他这么聪明,这么会有这么笨的一个娘?

    刁老妖如今是骑虎难下,僵在那儿,脑门儿上一溜的汗就淌了下来。

    何泛常冷睨了他一眼,说:"你再不吭声,那就当你是默认,直接让人去找你娘。"

    刁老妖忙喊道:"别啊村长大人,别啊!"

    何泛常眼中尽是不耐,今日本就是这刁老妖来搅合了事儿,他忍他也已经到了头了。

    "你既然知道我是村长,那我说的话你听是不听?"何泛常伸手"啪"地一声拍了桌子:"你答应,我就让人去请了你娘来,让我婆娘去问个清楚,你说的是真是假那便一目了然;你不答应,那就说明你说的是假话,这事儿也就没有查的必要了。"顿了顿,何泛常说:"若是这样,你就可以滚回你家去了。"

    有几个老辈不忿,想说何泛常和孙鸿雁偏帮着关家的人,但又想起孙鸿雁那掷地有声的话,顿时一个个都蔫了似的,不敢出声——不敬圣上这么大顶帽子扣下来,谁戴得起啊!

    刁老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脸上都要哭出来了。

    老辈中也有刁家的祖父一辈的人,也算是何泛常的亲家,抬了抬眼皮说:"别在这边丢人现眼了,你好歹也姓刁,就算从刁家族谱里被赶了出去,那好歹也还挂了个刁姓,行为做事儿的顾及点儿你的颜面,当众说你娘被人强了你怎么也说得出口。"

    何泛常说道:"刁老妖,你倒是给句话,难不成我们大家都不说话陪你耗着?谁有那么多闲心!"

    刁老妖朝孙培望去。

    也不过只是余光一瞥,见孙培脸色微微有些沉,刁老妖心里更是一惊——他今儿的一箭双雕难不成都要失败?

    见他还在观望,孙鸿雁出声说:"怎么,还在等着谁给你支招不成?"

    刁老妖顿时一惊,看向孙鸿雁,只觉得他眼里全是洞悉的光。

    孙培不由地狠瞪了刁老妖一眼,嘴唇微动,没发出声音。

    他说的是,废物。

    孙鸿雁直接替他下了决定:"既然你不让去人去找你娘,那你便出去吧。"孙鸿雁冷眼射向他:"不是所有人的时间都跟你一样多的,你游手好闲,别人还有家里的活计要做。"

    何泛常摆摆手:"把刁老妖撵出去。"

    两个人就来将刁老妖架了出去,一点儿都没客气。

    孙鸿雁跳下了桌,拿了抹布将上面自己的鞋印给仔细擦了擦,请了何泛常上座,自己站在了一边儿。

    面对着这些老家伙,何泛常胸口有些闷。说起来这里大部分人都是他的长辈,还有几个是他的同辈,真要处起事儿来还真不容易。

    何泛常咳了咳,道:"刁老妖的事儿不过一场闹剧,不过大家看,开宗祠一事儿,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孙鸿雁垂首敛目,手上却对着关文那边儿轻轻做了个手势。

    像是在招手一样。

    关文微讶,却又顿时回过神来,抿起唇道:"各位叔伯叔公,我们兄弟自认也是老实人,真说跟谁急红了眼,那也是事出有因,在村里也没有闹过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这件事儿,我们家里人都同意了的,就连爷爷也是点头应允了的。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既然这事我们自家断了,还请各位叔伯叔公能尊重我们家人的决定。"

第四百五十六章 偏袒

    话敞开了来说,这是关家老爷子应允了的。

    关文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要是他们还不答应,那就近乎有些不近人情了——这是人家关家的家事儿,他们这般拦着阻着的有什么好处?他们是老了,可他们子孙还得在这村里边儿继续生活下去不是?这会儿插手别人家的家事儿,要是让关家人心里边儿存了怨愤,以后他们为难自家子孙可怎么办?

    关家兄弟到底不是吃素的。

    老师傅也在这些人当中,他气定神闲,摸了摸下巴说:"大家这会儿也不表态,那我就先说我的态度吧。这既然是你们关家的家事儿,我也不多话,你们爷爷也答应了的,我就不多说什么了。"

    老师傅这话的意思是同意何泛常开祠堂。

    "不过,这将来也是你们年轻人的,要是今后你们爹回来了,即使不再是你们关家人,一口水一碗饭,你们能给也就给点儿吧。"

    老师傅站了起来,对何泛常和孙鸿雁说:"事儿说到这儿也差不多了,我家那头还有事儿,就不多耽误了。要再有什么事儿,通知我就成。"

    定下开祠堂的话,总要选个黄道吉日的。

    何泛常忙对老师傅躬身行礼,孙鸿雁主动送了老师傅出去。

    有人起了头,接下来一些个平日里与关明没什么交情,也觉得关文兄弟人不错,不欲为难他们的,都表明了跟老师傅一样的态度走了。包括顾家老爷子,刁家方才开口劝说刁老妖的老爷子,还有罗家、钱家等家的老者。

    陆陆续续走了人,正屋里就只剩下侯家几人和孙培几人,关文稳坐如山,目光也毫不避讳地看着这与他有过节的两家人。

    "孙叔和侯叔,你们是孙、侯两家的当家人。是否是仍旧觉得开宗祠这事儿不妥当?"

    "自然是不妥当!"侯家老者率先发难:"我荷花村往上数一百年,也没出现过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儿!"

    关武立时轻哼一声:"那是没出现过这样不负责任的爹。或者是出现了这样的爹,当儿子的却没敢把爹给逐出家门去。"

    侯家老者眉毛一竖:"你们做儿子的,岂能把当爹的给撇到一边儿去!生育之恩大如山,就是替你们爹还一辈子的债,那也是应当的!怎么会有以此为借口要逃避养育亲爹的儿子!"

    "那要是让你老爹从土里爬出来给你来这么一手你试试看!"关武顿时站起身,一点儿不客气:"站着说话不腰疼!"

    老者大怒,腾地从凳上站起手哆嗦着指着关武:"你、你个..."

    关文拉下关武,沉声说:"侯老爷子,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这是要打定主意插手我们关家的事儿了?"

    侯家老者顿时冷哼。

    "自家事儿,自家管。"何泛常淡淡地道了句:"侯老爷子,知道你是出于好心,可这事儿,说实在的,关老爷子是同意了的,也就是说,当爹的要逐了亲儿子出宗祠。这总也是天经地义的吧?"

    正巧孙鸿雁送了一拨人离开回来,听到这句话顿时接口说道:"侯老爷子要说规矩,那我们就说规矩。关老爷子如今是行动不方便,脑子却还是清楚的,让关家兄弟请了关老爷子亲自来说,这样可行?"

    侯家老者便没话说了。

    孙培抬了眼皮看了会儿孙鸿雁,低了头去思索了一小会儿,道:"我家中也还有事,我便也先回去了。至于这事,既然是关家自家的事,我就不便插口了。"

    说完孙培就耷拉着眼皮子出了去,看起来是有些隐怒。

    其余孙家人间当家家主都这么说了,自然也纷纷告辞。

    孙鸿雁没有去送,只是在孙培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嘴唇紧抿了下,下一刻却似笑非笑地看向了余下的侯家人,说:"就剩你们一家了,还有什么指教?"

    侯家老者重哼一声,甩袖而去。

    侯家人走完,这何家正屋总算是清静了下来。

    何泛常看向孙鸿雁道:"你今儿这算是,公然偏向关文他们兄弟。不怕以后惹什么闲话?"

    孙鸿雁笑得浅淡:"再有半年时间何伯你就要完全卸下村长职务了,前半年跟着何伯,我学了不少处事儿之道,后半年,总要想方设法在这村子里立立威才行。我年纪轻,少不得大家会拿辈分来压我。"

    何泛常点了点头。

    "其实今日也不单单是为了关文他们兄弟。"孙鸿雁道:"镇得住那些个长辈,我才有些威信。不给我堂叔面子,那也是表现出我并不偏着亲戚,帮理不帮亲。"

    何泛常拍了拍他的肩道:"没关系,老日方长。"

    说着又看向关文和关武:"今日打那一仗的事儿倒也罢了,不过下次可不能那么鲁莽。"

    关武略有些羞惭地低了低头。

    "改日你们带你们爷爷来一趟,这面上的功夫总得做,才好堵了那些老头子们的口。"

    关文正襟危坐:"知道了,何伯。"

    何泛常摆摆手:"见过你爷爷以后,这事儿就是板上钉钉了,然后我去通知那些个老辈这事儿,接下来就得请了道士来看黄道吉日开宗祠招村民把这事儿给过了明路。"

    何泛常叹了口气:"这过程也不会多简单,你们兄弟不要心急,总得慢慢来。"

    "是,我知道的何伯。"

    关文起身拱手对何泛常和孙鸿雁施了个极重的礼,弯腰下去呈九十度,以示敬重和感激:"多谢。"

    何伯扶起他,脸上露出了些笑容:"你们兄弟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只盼着你们以后能过过好日子。没了你们那爹,想必你们也能过得好些了。"

    关文抿了抿唇,轻轻颔首点头。

    又再多耽误了一会儿,关文和关武就赶着回去了。

    李欣和杏儿正着急,他们去了那么久都没回来,若只是何伯宣布一下时间,根本不会要那么久啊...

    阿秀眼尖,在那边儿路上等着,看到关文和关武的影子忙叫李欣和杏儿,说她大哥二哥回来了。

    兄弟俩进堂屋喝了口茶,缓了缓气,李欣和杏儿坐在了他们对面等着他们说话。

    关武咧嘴笑,说:"差不多成了,不过还要带爷爷去走一趟。"

    李欣顿时看向关文。

    今日发生的事儿也不好隐瞒,毕竟那么多人在场,保不齐没两天就传得全村都知道了。

    关文便将今日发生的事完完整整地复述了一遍。

    阿秀顿时气得跳脚:"刁老妖是想怎么?那侯家的又想怎么?吃饱了撑的找事儿是不是!"

    李欣却是松了口气:"你的意思是,刁老妖他娘的事儿,大家都不信?"

    "也不是不信吧..."关文摇了摇头:"我们也承认了他娘跟爹的事儿的,不过刁老妖是说他娘是被强迫的,二弟嚷说是半推半就的。刁大娘毕竟名声在那儿摆着。刁老妖不愿意让他娘出来当面对质,大家自然对他说的话有所怀疑。"

    李欣点了点头,半晌后道;"这样也好,这秘密捂着也总要生疮流脓,刁老妖自己嚷出来倒还好,免得咱们成天为了要瞒着这秘密束手束脚的,对那刁老妖还忌惮。"

    关文便是笑了笑,长长舒了口气:"就等着开了宗祠,让这事儿定下,我这心里便安生了。"

    "别高兴地那么早。"李欣道:"趁着这段时间,你跟二弟多去村里其他人家去拜访拜访,尤其是你说今儿帮你们说话的那几家,送点儿礼。到开宗祠那天让他们帮着说说好话。礼多人不怪,人家也会觉得你上道。"

    关文点了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简单地吃了一顿,关文和关武便去看了老关头,简要地跟他说明了何伯要见他才能开宗祠。老关头决定的时候还从来没有反悔过的,当家就点头同意,竟是一刻都等不及,就要让关文和关武带他去何家。

    阿秀跟在老关头身边,和关文兄弟一起去了。

    这回倒是没过多久就回来了,阿秀脸上带着笑,对李欣眨了眨眼,说:"成了。"

    "何伯已经派了人去通知村里几家大户,明日他就找道士测日子看黄道吉日。"关文补充道:"请道士算日子的银钱还得我们出。"

    "这是自然。"

    李欣点了点头,端了温凉的水给关文,让关文给老关头抹身子擦汗。

    坐在院子外面看扬儿和小康在太阳下晒得红咚咚的脸,李欣不由笑了起来。

    再等等,以后就能好过得多了。

    李欣抿起唇,脸上一片喜色。

    正看着扬儿和小康跳格子,二黑却忽然从地上爬了起来小跑着到了坡口,紧接着坡下就有人高声喊道:"李家姐姐在家吗?"

    李欣顿时跟了过去,瞧见坡上上来的人,不是那一向来传话的壮子兄弟是谁?

    也只有吴壮才会依旧按着在村里边儿的称呼叫她姐姐。

    "是壮子啊!"李欣笑着拍了拍二黑让它回去,迎了吴壮上来。

    "李姐姐。"吴壮腼腆地叫了她一声。

    总觉得没多前儿才见过这小子,一下子就蹿高了。到底是少年郎,长得快。

    李欣笑道:"大热天儿的怎么来?进来坐进来坐。"

    李欣也有了心理准备,每次吴壮来都是带来娘家的消息的,有好也有坏。就是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吴壮喝了口凉茶,砸吧了下嘴,他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李姐姐,我这次,又给你带来了不好的消息了..."

第四百五十七章 大限将至

    吴壮带来的消息,倒是李欣早前就计较过的。

    她阿嬷病倒在床上,已经好一段时间了。

    "...李二伯娘早先都没往外通知这事儿,想着说李姐姐婆家事情也多,不想说这事儿又给你添堵让你回去来着...只是看李阿嬷病情越来越严重了,眼瞅着就不大好,李大伯催得急,硬是要孙子孙女孙媳孙女婿的都在跟前,李二伯娘拖不住了,这才让我来叫你回去..."

    吴壮搔着头,低声说:"李二伯娘叫我来跟李姐姐说,回去别带什么银子..."

    李欣对李岳氏并没有什么好感,毕竟这个阿嬷对自己也不怎么好,甚至是从来没有对她有多和颜悦色过。如今她这不大好了,李欣听了也没觉得有多难过。人老了,难免走到那一步的。只是她心里还是稍稍有些叹息——或许没有大堂哥的早死,她阿嬷还能多撑几年吧。

    上次见李岳氏还是因为九儿出生,这再一次见,难不成就要天人永隔了。

    这么热的天儿...

    李欣叹了一声,也知道刘氏让吴壮跟她说不带什么银子的目的。就怕是她大伯因为她阿嬷的事儿要从她爹身上榨点儿钱出来吧。

    阿秀端了西瓜上来招呼吴壮吃吃解暑,关文也来与吴壮寒暄了两句,问明白了是什么事儿。

    "那欣儿,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关文面色有些凝重,老辈过世可不是件小事儿,虽然李岳氏还没咽气,但听吴壮说的那意思,大夫也来看过了,也说是大限将至,估计是没多少活头了。

    李欣想了想,说:"如今家里这边儿也还有事儿,不然你继续留这边儿,我跟壮子回去就好了。"

    关文正要说行,吴壮却摇头说:"不成啊李姐姐,李大伯说一定要孙子孙媳孙女孙女婿一个不落在跟前儿的..."

    这话的意思就是,关文也必须得去了。

    李欣顿时皱起眉头:"哪里有这样的规矩?孙子孙媳和孙女的去倒也罢了,孙女婿也一定要去?"

    "是啊..."吴壮抠了抠头:"李大伯说也去了信给李家两个姐姐了,说李二伯和李三叔两家都是独女,不能不到,女婿一定要在..."

    李欣心里不高兴,面上倒也没露,看向关文道:"你怎么说?"

    关文抿了抿唇:"既然这样我也去就行了,家里的事儿交给二弟,让阿秀帮着多看着点儿。你再跟二弟妹说一下,二弟有时候太冲,需要二弟妹给他提点提点。"

    李欣点了点头。

    她和关文回去也算不上什么,只不过李欣倒是觉得,她大伯这要求落在她三叔身上可就有些难了。

    李春也不知道在婆家过得如何了。新婚没多久公爹就做主纳了一房妾进来,好断了她男人纳一个青楼女子进门儿的想法。想必李春的日子不好过,能不能带着她男人回来还俩说呢。

    至少上一次大堂哥死,她就是一个人回来的。

    李欣进屋去收拾了东西,关文自去找关武交代事情不提。阿秀帮着李欣打理,李欣也嘱咐了她两句,再去叫了扬儿,给他弄了个小包袱,让扬儿自己扛着,再去寻了杏儿说叨了两句。

    等关文也交代好了,夫妻俩便带着扬儿和吴壮一起去李家村儿了。

    因为有吴壮这个半大小子在,扬儿和他倒是挺聊得来的,两人走在前边儿。李欣和关文稍稍落后了点儿,李欣算着日子说:"我那二表嫂怕是也要生了。"

    关文点点头:"准备点儿礼就成。"

    "哎,你说这人一辈子,有什么意思,生老病死,短短几十年,这不就没了。"

    李欣叹了口气,有些忧虑:"阿文,我总觉得心里边儿不大踏实。"

    关文牵着她的手,伸手摸了摸她头,又要摸李欣的胸口,被李欣一把拍开,双眼一瞪:"你这干什么呢!"

    关文笑了笑说:"我看你是不是生病了。"

    李欣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说:"不是身体上的事儿。"顿了顿,道:"我就是听了这消息吧,总想着我娘家要出事儿。"

    关文问:"你想到什么了?"

    李欣抿了抿唇,见吴壮和扬儿走在前面够远,听不到他们这边的小小声说话,这才拉了关文轻声说:"这些年阿嬷都是住在大伯家的,我爹跟三叔也还是会有给孝敬。要是阿嬷一直藏着没拿出来,她人现在不清醒,起出这笔钱怎么分那就不好说了。"

    关文顿时皱了眉头:"在你大伯家就该是你大伯得。"

    "到底是这样。"李欣想想又摇了摇头:"不对不对,这哪是什么道理..."李欣说:"一直以来阿嬷就偏疼大伯跟三叔,我爹那就是可有可无的。阿嬷要是清醒的还好,她明明白白说钱全给大伯或者是平分两半,一半给大伯一半给三叔,我爹左不过就难受些,我娘忍忍也就算了,她也没想要阿嬷的这些银钱。可阿嬷如今不清楚,大伯和三叔会不会扯是个问题,扯起来会不会把我爹也拉进去那也是个问题。你听明白我的意思没有?"

    关文轻蹙着眉,但他到底是听懂了。

    "老人家的棺材本..."

    "这哪算是什么棺材本..."李欣摇了摇头:"阿嬷那会儿还闹着说要用金丝楠木的料子给她造棺材,大伯拿了这事儿来摊到我爹身上,把我娘给惹急了的。这事儿你该还记得吧?阿嬷的棺材早就备好了的。我敢说,大伯一向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这回真是阿嬷去了,那办丧的钱他还得说要我爹跟三叔也出。"

    李欣想到这些即将要面临的事情心里就烦。并不是她无端猜测她大伯的心思,实在是她回来这一年中看过太多了。他大伯就是这样的人,爱贪小便宜,又舍不得比比人哪怕是多出一个子儿,且又爱处处算计...

    李欣看了关文一眼,道:"到时候不管大伯说什么,你都别搭腔。"

    李欣更担心的是,她和关文拿出一百多两银子还了关明赌债的事儿已经传到李家村了。

    到李家的时候也已经过了饭点儿,李家人却仍旧是等着他们,刘氏张罗着大家入座吃饭,把吴壮也叫上让他一定要吃一顿。

    人比较多,仍旧是分了两桌,男人一桌,女人孩子一桌。

    江氏月子坐得挺好,抱着九儿坐在一边,脸上尽是为母的自豪。

    刘氏挨着李欣坐,李欣轻声问:"阿嬷情况怎么样了?"

    "不知道,没去看过。"刘氏轻哼了一声答道:"我们自己都忙得很呢,家里家务活儿做不完的,我还要照顾我孙子孙女儿,看她去做什么,堵心啊?"

    李欣拉了拉刘氏:"好歹是阿嬷,是娘你婆母,在外可别这么说话。"

    "在外面我也没这么说,这不是就在自个儿家里说说,又没外人。"刘氏夹了一筷子菜到李欣碗里,自己戳了戳碗底说:"我就是不想让你回来,嘿,你大伯倒是撵上门来问我了。老太太还没断气,着急忙慌地也不知道他做什么,捎了信给你珠堂姐,又叫了你宝堂妹回来,弄得还热热闹闹的,还因为你三叔回来了一趟没把他闺女带回来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多孝顺..."

    李欣吃了口饭,嚼了嚼咽下,说:"真这样,那大伯倒也的确是孝顺得很了,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的。"

    刘氏冷笑了声:"弄得声势浩大的,村里不都说他是孝子典范吗?"

    张氏轻声道:"因为婆母没去看阿嬷,大伯还说了公爹两句的..."

    刘氏摆摆手:"说我也就只能说,除了说他还能如何?知道惹不起我就直接找李老二去。"

    李欣笑了笑道:"娘你别当回事儿不就行了?"

    "我还不稀得当回事儿。"刘氏站起身说:"我去看看灶间的汤怎么样了。"

    刘氏进灶间去了,张氏小声对李欣说道:"因为阿嬷生病的事儿,大伯本想给阿嬷办大寿的事儿也没提了,婆母这段时间准备着起屋子的事儿,愣是让大伯给拦了下来,说是阿嬷病重,不宜动土,动了,那对阿嬷有损。本来时间都跟人家工头师傅给说好了的,这又得继续拖。婆母这段时间脾气很不好。"

    江氏小声道:"也就是抱着九儿看到九儿对她笑,还有山子小兜绕着她叫她阿嬷,她才会心情好些。"

    李欣轻轻点了点头,张氏说:"前两天四舅舅那边儿也递了消息来,说定下日子迎亲,娶新的四舅娘进门儿,也就大后天儿。本来是件高兴的事儿,婆母听了却是没多少喜色,主要是这边儿的事情给绊着,婆母担心大后天儿她脱不了身。"

    "这话怎么说?"李欣疑惑道:"去喝个喜酒又不难,家里的活计缓一缓不就行了?"

    "妹妹你没听婆母说吗?阿嬷病重起她就没去看过,跟大伯那边儿说的是家里活计多,没时间。"张氏道:"她这要是去外婆那边儿观礼,大伯不得说她有时间回娘家看自家兄弟续弦,没时间来看顾婆母啊?到时候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婆母哪儿可承受得起?"

第四百五十八章 躲着

    张氏说的话倒也不错,只是李欣也觉得有些奇怪——看两眼而已,她娘怎么也不愿意去?好歹别落人口实啊。

    李欣顿时问道:"去看阿嬷两眼而已,娘她怎么也不愿意?"

    "阿嬷这会儿吃喝拉撒全在床上,脏兮兮的,婆母跟她又一直关系不好,哪耐烦上赶着去伺候她?"张氏摇摇头:"大伯那意思就是让婆母去伺候阿嬷的,婆母自然不乐意。连大伯娘都怨气连天,更别说婆母了。"

    "大伯娘?"李欣疑道。

    "大伯娘往我们家跑了好几次去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问我们妹妹你什么时候回来。"

    李欣顿时睁大了眼睛。

    她想起那会儿九儿洗三的时候大伯娘朱氏嘱咐她的话,让她给李铁相看姑娘来着!

    她回去的时候特拖了杏儿帮忙看着,但因为一波一波的事儿亟待处理,这茬事儿她差不多已经给忘在脑后了。

    朱氏这肯定是急了。

    不急也不行啊!老太太眼瞅着随时随地就要没了,李铁这个十七八岁的单身汉子,难不成要守个三年等孝期过了以后才成亲?这会儿老太太还没咽气,朱氏急着娶了儿媳妇儿回来,一则算是了了李铁的终身大事,二则也能对外说是要给老太太冲喜,可这连儿媳妇儿的眉目都没有,她哪能不急?

    "大伯娘找我...有没有说等我来就去寻她什么的?"李欣轻声问道。

    张氏摇头说:"这个倒是没提,我不过就觉得奇怪,她怎么就念着想你回来。"

    李欣舒了口气,看向张氏说道:"等大伯娘找我的时候再说吧。"

    只能嗯朱氏说尽力了,毕竟她也有自己的事儿要忙活。况且这半个来月一个月的,姑娘岂是说寻就能寻到的?

    吃过晚晌饭,李二郎送了吴壮回去,扬儿和他山子哥又凑到一起嘻嘻哈哈地乐呵了。扬儿如今倒是不寂寞,在关家有小康,在李家有山子,两边儿都不缺玩伴。

    李大郎叫了李欣过去,跟她说买下的荒地和农田的处理情况。李欣没有多少心思听,有些恹恹的,脑子里想着的是见到了朱氏要怎么委婉地表达她已经尽力了这个意思——毕竟遇上这种情况,朱氏难免会焦急不少,要是火从心起说些伤人的话,她还得想办法把朱氏的怒火给浇了,最好不要跟大伯那边儿起什么冲突。

    见李欣没怎么听,李大郎摇了摇头,说:"罢了,你这是直接当了甩手掌柜,钱交到我手里边儿就等着赚钱呢吧?"

    李欣笑了笑说:"大哥做事儿我还不放心吗?"

    她趴在桌上,下巴搁在手臂上歪着头看李大郎:"累得很。"

    "婆家的事儿让你糟心吧?"李大郎笑了笑,见李欣表情很是讶异,方才摇了摇头说:"你跟文哥那一掷千金的豪举都传到我耳边儿来了。"

    果然...

    李欣忙凑到李大郎跟前:"大哥,就你一个人知道?爹娘他们呢?"

    "爹娘应该还不知道吧,我反正是没说。"李大郎道:"娘要是知道的,早就会迫不及待问你是不是真的了。"

    顿了顿,李大郎道:"这事儿是真的?"

    李欣微微点了点头。

    "哎..."李大郎便叹了口气:"即使那钱不是我的,我听着都还是觉得肉疼..."

    李欣顿时笑起来:"大哥,我都不肉疼,你肉疼什么?"

    李大郎看向李欣道:"一百多两银子,说给就给出去了,你真是不把钱当钱花。"

    "那不也是没办法..."

    李欣将那日的情况简单地说了一遍:"要是不给钱,这利滚利地翻,阿文他爹这时候就绝对不会回来露面的,到时候赌场那些个打手真的找上门来可怎么办?而且利滚利,每天就是一两银子地涨..."

    李欣叹了口气:"不也只能就把钱给出去。"

    李大郎拍拍她的肩,张氏走了过来坐在一边,道:"兄妹俩说什么呢?"

    "大嫂。"李欣笑望向张氏:"说家里的事儿呢..."

    张氏笑了笑,说:"你那些田地,你大哥都帮忙照顾得挺好的,这个你倒是不用多操心。"

    李欣点点头道:"谢谢大哥大嫂。"

    "自家妹子,谢什么。"张氏笑道:"又不是白做的,互相不欠人情。"

    张氏掸了掸衣裳,又问李欣:"不过倒是累了你,阿嬷还没咽气,就把你叫回来。"

    "没事儿。"李欣摇摇头,"我还正好躲两天清静。"

    张氏和李大郎对望一眼,李大郎道:"婆家的事儿不好解决?"

    李欣看了一眼院子里边儿和她爹、二弟说话的关文,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将近日发生的事儿说给了李大郎听。

    "...何伯和孙家大哥站在我们这边儿,也同意了开宗祠,等道士测了日子定了黄道吉日,把村里边儿的人给聚集起来,把这事儿说了,这事儿就算了了。应该没有很多人反对,毕竟村里边儿阿文也是有点儿人脉的。"李欣轻声说道:"如今也差不多算是尘埃落定了。"

    "那便好,那你也不用叹气啊。"李大郎说:"怎么还说要躲两天清静?"

    "还不就是见我和阿文拿了银子出来,以为我们家很有钱,好些个人打着阿文他爹借了债的旗号上门管我们要钱。"李欣揉了揉额角:"简直是烦不胜烦,你也不知道这些人说的是真是假..."

    李大郎笑了笑,说:"不搭理不就好了?"

    "我的确是不搭理,可是老见着这些人说意思一样的话,心里也累。"

    李大郎拍拍她的肩:"撑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张氏也说:"再忍忍,以后事情就简单多了。"

    "我还是不明白,你说文哥他爹借了一百多两银子带着小儿子跑了,这至于吗?"李大郎有些疑惑:"你那小叔子不是考上了秀才,这会儿应该是要准备去州府考取举人功名才对的啊。"

    李欣自然是不能跟娘家兄弟说关止承和安家小姐的事儿,抿了抿唇道:"谁知道,说不定人家正好就拿了这钱去州府逍遥去了呢。"

    李大郎点点头:"倒是有这个可能。"

    "好了,不说我婆家的事儿了。"李欣摆摆手道:"大哥,阿嬷的事儿,爹娘是怎么打算的?"

    "娘反正就是一副不搭理的模样,爹夹在其中左右为难。"

    李大郎解释了一句,张氏说;"大伯让婆母几次去伺候阿嬷,婆母都没去,公爹脸上也不大好看。那天公爹劝着婆母去照顾阿嬷两天,婆母直接就甩了脸子,说她从前坐月子的时候都没得阿嬷半分照顾,这会儿让她去给她端屎端尿,想得倒是美。"

    "爹跟娘差点吵起来,这几日他们俩老也不怎么说话,都生着气呢。"李大郎轻叹一声。

    张氏拉了拉李欣说:"对了妹妹,大伯娘盼着你回来莫不是想让你去照顾阿嬷去?婆母是摆明了态度不去的,你回来无所事事,大伯娘怕是把主意打在了你身上,指望你给她分劳呢!"

    李欣顿时笑道:"不至于的大嫂,大伯娘累着了,不还有几个堂嫂子吗?"

    顾氏、仝氏、小朱氏,哪个不能照顾她阿嬷了?就是回来了的李宝,那也能照顾她阿嬷吧?

    "人家总会觉得心里不舒坦,觉得都他们家人照顾,我们家人在这边儿看都不去看一眼。"张氏说道:"就连我,这阵子都躲着躲着的。"

    李欣失笑,她娘跟大嫂把大伯家的人都看得人品太差了。

    刘氏进了屋来,拿手扇了扇风,对李欣说:"你屋子给你收拾妥当了,天气热,往地上铺了席子睡吧,我让你二弟给你抱了稻草进去垫着。"

    "嗯,多谢娘。"

    "谢啥。"

    刘氏摆摆手,打了个哈欠:"今晚好好睡,明儿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呢!你大伯他们知道今儿壮子找你回来的事儿。"

    李欣点点头,叫了扬儿去洗漱,自己也冲了个澡。

    晚间让关文睡地上,她和扬儿睡在床上,倒也不觉得有多挤。

    一夜酣眠,第二日李欣早早起了身,关文随后也起了来,让扬儿继续睡着,夫妻俩去帮李厚仲和刘氏做活计。

    刘氏说家里的活计多倒也不算谎话,家里活计的确挺多的,单是喂猪喂牛喂狗喂鸡就耗费了不少时间,还别说要侍弄菜地、洗衣做饭等事儿。张氏帮着忙却也不够人,江氏要照顾哭闹的九儿,也实在是走不开。

    李欣忙了一圈就觉得自己有些腰酸背痛,估计是昨日走了远路的原因,腿帮子还有些硬硬的。

    正和刘氏一边说笑一边擦洗灶台的时候,朱氏就登门了。

    在院子外边儿就大声喊着:"弟妹,你家欣丫头回来了没啊!"

    李欣手上动作一顿,刘氏望出去回道:"回来了!大嫂进来吧!"

    话音刚落,刘氏就扯了李欣低声说:"装作你身体不舒服的样子,做活也哼哧哼哧的,明白没?"

    说完就去迎她妯娌去了。

    李欣懵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她娘这是让她装病吗?

    李欣也不多想,学着她娘说的,粗喘着气干活,听到后边儿的动静撑着腰回转过身来,装作是有些虚弱地看向朱氏:"大伯娘,你来了啊..."

第四百五十九章 装

    朱氏见李欣这副样子脸上的笑就顿了一下,倒也立马调整了回来,说:"欣丫头回来了啊?"

    李欣点点头,撑着腰请朱氏坐,自己也坐在了一边,伸手捶着自己的腰。

    刘氏就一脸笑眯眯的,直夸自己闺女上道。

    "欣丫头这回来要多待上几天儿吧?"朱氏坐了下去,看向李欣笑问道,又说:"大伯娘也知道,你一向是个孝顺孩子。这不,一跟你递了信儿你就回来了。"

    刘氏在一边开口道:"可不,欣儿一向就是个孝顺的闺女,只不过从小也就我跟她爹知道她孝顺,她阿嬷倒是从来都不曾疼过她啥,压岁钱不给倒也罢了,平时散零嘴儿给孙子孙女儿,欣儿也从来捞不着一点儿。"

    朱氏听了这话自然就觉得尴尬,讪讪地笑了笑。

    李欣倒是弄明白了,她娘也跟她大嫂一样,觉得她大伯娘找她就是让她去伺候她阿嬷的,所以想方设法阻着。她大伯娘说她孝顺可不就是为了引了后边儿的话让她去"孝顺"她阿嬷吗?

    亏得她娘这话四两拨千斤给她大伯娘拨回去了。

    李欣捏了捏腰,抱歉地看向朱氏说:"大伯娘别生气,我娘说话就是直接..."

    顿了顿,李欣道:"大伯娘找我是有什么事儿?"说着装模作样地捶了捶腰对刘氏说:"娘,待会儿再帮我揉揉,腰上使不上劲儿,浑身都没什么力气..."

    刘氏忙答应了一声,朱氏不由问道:"欣丫头这是病着了?"

    "也不是病着了吧,大概是昨儿回来走了远路,身子不大爽利。没事儿。"

    一边说着没会儿,一边李欣又"哎哟"了一句,吊着手去够后腰,最后是刘氏上前给她按着了,她才装作舒坦地呼了口气。

    朱氏脸上倒也不显,只说:"那欣丫头你就好好将养将养,这休息个一天半天的,身上这酸劲儿也就散了。"

    李欣点点头,谢过了朱氏的关心。

    朱氏顿了顿,又道:"欣丫头你还没回大伯娘呢,这回回来要待多久?"

    李欣犹豫了下,含糊地说:"这得看阿文的意思,我们那边儿还有点儿事儿,要是阿嬷病情稳定些,阿文要是回去,我也就得跟着他回去了。"

    朱氏顿时踟蹰起来,自己个儿纠结了会儿,沉了沉气,对李欣说:"欣丫头,上次大伯娘托你办的事儿..."

    "哦,大伯娘说的是铁堂弟的亲事儿吧?"李欣也稍稍坐直了些,脸上带了点儿愧疚的表情:"我回去就打听了人家,又让我妯娌也帮着相看来着。不过这段时间家里事情实在太多,在起屋子,也实在没顾上。我本想着等屋子起起来了就去看看那些个筛选出来的未嫁的适龄姑娘们,这还没来得及就听说阿嬷..."

    李欣顿了下,道:"实在对不住啊大伯娘,婆家很多事儿缠身,我这段时间都忙得不可开交,本来我那妯娌在这事儿上可以使得上力的,结果上一次她动了点儿胎气,我也不敢让她帮我跑腿儿..."

    朱氏心中不悦,可李欣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自己那妯娌也在跟前儿,她总不能出声斥责自己侄女儿吧?便也只能抿唇笑了笑,说:"不打紧不打紧,倒也是麻烦你了..."

    刘氏笑说:"铁娃子长得好,不愁找不到姑娘。"

    这也不过是白说。再长得好拖过了时间,一守孝就得三年,朱氏自然不愿意自己幺子给混成了个"大龄剩男"。

    朱氏正想继续问李欣话,院门那边儿却是李铁在喊着:"娘,爹让你回去照顾阿嬷!"

    朱氏回头瞪了李铁一样,李铁也没进院子,喊完这一嗓子就忙慌慌地跑回去了,许是也怕朱氏骂他。

    刘氏说:"大嫂,大哥让你回去你就赶紧着回去吧。"

    朱氏撇撇嘴,心道:要不是你们家都不管婆母的死活,我们一家人哪需要忙得团团转的?

    可朱氏也知道刘氏的脾气,人家摆明了就是不会去照顾老太太,她也没办法——要她说句公道话,她也觉得以前婆母对自己这弟妹是差了老远。

    朱氏起身道:"那我就不耽误你们了。欣丫头,你不是说有那些个筛选出来的未嫁适龄的姑娘吗?等明儿你休息好了,大伯娘再来找你说叨说叨,你跟大伯娘细细讲讲那些姑娘如何。"

    李欣笑着应了声,看这朱氏出去了,这才看向她娘,说:"这样可好了吧?"

    刘氏笑眯眯地点点头:"我的闺女自然是不笨嘛。"顿了下刘氏又说:"不过你真给你铁堂弟相看了媳妇儿?"

    "看了的。"李欣点头道:"村里几家跟我们走得近些的,我有去打听过。不过就是一直没细打听。明儿大伯娘来了跟她随便说说就好了。"

    "你大伯娘这会儿急呢。"刘氏说:"他们家就声你铁堂弟的婚事儿搁在那儿不上不下的了,遇上这么个时候,你大伯娘还不得心焦得很。"

    刘氏夺了李欣面前隔着的抹布,说:"我来擦,你去给你侄女儿洗衣裳去。"

    李欣笑道:"娘,我回来你就拿我当苦力啊?才刚不是说我身子不爽利。"

    "跟娘还装。"刘氏瞥她一眼:"你小侄女儿的衣裳你这当姑的还不能洗了?快去。"

    李欣应了一声,笑着去了西屋李二郎的房里,问江氏要了九儿的脏衣裳和换下来的尿布。江氏颇为不好意思:"姐,怎么让你洗..."

    "没事儿,我回来我娘就抓我做苦力,洗衣裳还是个轻松的活儿。"李欣笑了笑,上前去轻轻摸了摸九儿的脸,见她睁着眼睛定定看着自己,心下顿时一阵欢喜,凑过去"吧唧"一声亲了下在江氏怀中的九儿的脸,见这小人儿还是定定地看着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她眼中便泛起一阵暖意:"小九儿,看姑做什么?知道姑给你洗衣裳高兴?"

    九儿嘴巴窝窝圆,动了一下,白白净净的小脸儿摇晃了一下,眨了下眼睛又定定地看着李欣。

    江氏笑道:"九儿喜欢姑姑呢。"

    李欣便也笑了,嘱咐江氏别把九儿给热着了,便抱着衣裳丢到了木盆里,又拿了木槌丢进去。

    经过灶间李欣说道:"娘,我去洗衣裳了。"

    "嗯。"刘氏正铲着另一锅里煮熟的猪草,轻应了一声又叫住李欣道:"欣儿。"

    "嗯?"李欣回身道:"娘,还有事儿?"

    刘氏丢了铲子走到她跟前儿问:"娘问你,药还在吃着的吧?"

    "什么药?"

    "装啥傻,还能是什么药?"刘氏瞪她一眼:"补身子的,好怀娃子的药。"

    "哦..."李欣笑了笑:"吃着呢。"

    "那...肚子还没动静?"

    "没呢。"

    刘氏脸上就忧愁起来:"你妯娌都怀上了,你这做大嫂的肚子还是没动静..."

    李欣便低了头。

    刘氏只道她这话让李欣伤心,赶紧搂住自己闺女哄道:"没事儿没事儿,总能有娃子的,能有的..."

    李欣抬头笑了声说:"娘,这个也随缘的。或许还是缘分未到吧。可能药还得继续吃,补身子什么的,总得继续跟着补着走才行。"

    刘氏便点点头:"不要舍不得花钱,再多的钱留着也要有个健康的身子花,药别断了,当心药效就没了。"

    李欣点了点头。

    刘氏又问:"你这回来没见着你带药回来呢?"

    "...这药得隔两三天才吃的,我想着回来也不过是两三天,就没带。"李欣讪讪地撇过脸去,对着她娘她还真不好撒谎。

    刘氏倒也信了:"那两三天后你还真得回去。"

    李欣点点头,说:"娘,那我洗衣裳去。"

    "去吧。"

    沿着后屋那边儿往小溪方向去,李欣有些发神,想着刘氏说的话她自己心里也有些空落落的,倒是没察觉身后有俩小尾巴笑嘻嘻地跟着。直到山子大喊着"姑",李欣才反应过来,回身望去。

    山子和扬儿手拉着手笑眯眯地望着她,山子羞羞脸,说:"姑发呆,要踩下地去了!"

    李欣顿时哑然失笑,说:"你们俩跟着来做什么?就你俩玩儿,不带小兜玩儿吗?"

    "不带不带..."山子摇头晃脑:"小兜懒,不喜欢动,羞羞。"

    李欣笑起来:"那你们做哥哥的当然要带着小兜玩儿啊。"

    "才不要呢。"山子哼哧道:"我跟扬儿弟弟玩儿。"

    说着山子就拉着扬儿往后山钻去了,一边儿说:"我们去逮蝉来玩儿,套了线在它腿上它就跑不了了..."

    声音渐没,李欣扬声喊了句:"注意安全!"听到扬儿和山子的应声,便也端了盆到了小溪边开始洗起衣裳来。

    小孩儿衣裳并不脏,顶多是有几块尿布比较脏些,李欣也一一给洗了。端着一盆洗干净的衣裳和尿布回去,又用刘氏烧的滚水给烫了一遍,这才拧干了在太阳底下晒起来。

    吃过午晌饭,李铜却过来了,说他爹让过主屋去一趟。

    刘氏当即不乐意,语气冷淡地问:"你爹又有啥事儿啊?"

    李铜知道刘氏不耐烦,讪讪地笑一笑,说:"二婶儿,是阿嬷,这会儿有点儿意识了,要说话来着,我爹就让我请二叔二婶儿过去。"

    李厚仲当即站起身:"你阿嬷能说话了?"

    李铜点点头,李厚仲忙回身去拉刘氏:"你还愣着干啥,赶紧着走啊!"

第四百六十章 交代

    刘氏避开李厚仲的拉扯,瞪他一眼道:"你着急忙慌的,你先去呗!家里的事儿不得安排安排啊!"

    刘氏哼了一声,转身朝李二郎屋去。李欣给关文打了个眼色,跟在了刘氏后边儿。

    李厚仲拍了下腿根子,招呼李铜说:"铜娃子,走,二叔跟你去,你二婶儿等会儿再来。"

    关文跟在了李厚仲旁边儿。

    李大郎和李二郎这会儿都不在家,要是单就李厚仲一个人去不大妥当,所以李欣示意关文跟着他岳父一起先过去。

    刘氏进了江氏的屋,立马就朝地上假啐了一口,幸好还是顾忌着怕吓着了九儿,闹出的响动不算大。

    江氏看样子刚给九儿喂过了奶,这会儿正掩下胸口,看向刘氏有些诧异:"婆母,这怎么了..."

    张氏跟着走了进来,递给江氏热毛巾擦胸前的汗,说:"大伯让过主屋去,说是阿嬷有意识了要说话。"

    江氏坐直了身子:"那婆母怎么还不去?"

    "上赶着去等你大伯家的人算计不成?"刘氏鼓了鼓眼,在床边坐下,接过九儿将她立着,轻拍着九儿的背,听她打了个秀气的饱嗝才放了手交回到江氏手里,说:"你跟欣儿就不用去了。"

    又对李欣道:"你等大郎二郎回来跟他们说一声,让他们过来。指不定你阿嬷或者你大伯又要说什么。"

    李欣笑着点了点头。

    就不能劝她娘别把大伯想得太坏,她娘这认知反正是改不过来了,对她大伯三叔都信不过。

    刘氏招呼着张氏收拾收拾去主屋,江氏有些愣:"姐,婆母怎么不要你去?"

    "说我身子酸着呢,不去便不去。"

    其实李欣觉得她还是应该去主屋一趟的,毕竟是因为她阿嬷病重她才被招回来。昨儿来的,今儿还没去看望阿嬷,大伯肯定有意见。

    "后日要往四舅舅那边儿去,那边是喜事儿,也不知道..."

    李欣抿了抿唇,她娘想必是一定要去的,就怕大伯又会说什么闲话。

    刘氏吆喝了一声,和张氏往主屋那边儿去了。扬儿和山子吃过饭后又去野去了,这会儿也不见人影。家里就剩李欣和江氏,小兜和九儿,两大两小。李欣和江氏静静说会儿话也挺好。

    等到李大郎和李二郎回来歇息喝水,李欣便把事儿给他们说了,让他们往主屋去。

    不过李大郎和李二郎才走了一会儿,李二郎就回来了,冲李欣道:"姐,大伯让家里人都去,一个都不能少。"

    李欣顿时诧异:"为什么?"

    "不知道,半道上碰到铜表哥,他说的。"

    李二郎走过去扶起江氏起来,江氏把九儿抱在怀里,李二郎问:"山子人呢?"

    "玩儿去了。"

    李二郎抠了抠脑袋:"他可不能不去,他是我们家这边儿长子长孙呢..."

    李欣抿了抿唇,抱起小兜说:"你们先过去吧,我去找找山子他们。"

    李二郎点了点头:"那姐,你快当着些,我看铜表哥挺着急的。"

    李欣颔首,叫李二郎赶紧着去,她抱着不怎么爱说话的小兜走到后屋那边儿去朝着树林子里边儿喊人。

    倒是不一会儿就听到扬儿的应声,没过多久两个小人儿就头发乱糟糟地从树林子里钻了出来,衣裳上还沾了泥巴什么的。

    李欣佯作生气,说:"跑哪儿野去了?快去洗了手洗了脸,我们要大爷爷那边儿。"

    山子拉着扬儿一溜烟儿跑了,李欣站在院子里等他们洗干净了回来,才带着三个娃子出了院子,锁了门,往主屋那边儿去。

    山子一路上叽叽喳喳,又是问李欣为什么要去主屋大爷爷那边儿,又是跟扬儿念叨说没捉到那只蝉很是不爽。

    李欣无奈地叹气,看向乖乖圈着她脖子一言不发,只倾听着两个哥哥说话的小兜,不由对山子说道:"山子,你是女娃子啊,那么聒噪。瞧瞧弟弟,比你小还比你稳重。"

    山子不屑地仰头看了小兜一眼,说:"他装大人,不说话。"

    又眯着眼问小兜:"是不是啊李乘风。"

    小兜撇过头,不理他。

    山子就哼哼两声,拉了扬儿往前头跑。

    李欣也不拦,山子显然是知道主屋的路的,让他自己个儿朝前去也好。

    李欣把小兜放下来牵着他手走,小兜也很乖地牵着李欣的手往前走。李欣问他:"小兜,怎么不想跟哥哥说话?"

    小兜皱了皱眉,声音清脆:"他吵...不喜欢。"

    李欣顿时闷笑,"那小兜平常说话的吗?"

    "说。"

    小兜点点头,往自己胸前的兜兜里掏了掏,掏出一块晒干的地瓜干,递给李欣说;"姑,吃。"

    李欣摇摇头,眼中宠溺:"姑不吃,小兜吃。"

    小兜便"嗯"了声,放到嘴里轻轻地咬。

    到了主屋,仝氏直接拉着李欣往正屋李岳氏的那间屋子去,山子拽着扬儿已经站在李大郎后边儿了,密密麻麻的一串儿人,李厚伯一家人都站在这儿,除了还没赶回来的李珠,李宝也已经从镇上回来了,身边站着的是她当家的郑树军。

    李厚伯、李厚仲兄弟俩站在李岳氏床边儿,听到响动,李厚伯转过身来,口气有些不悦:"怎么才来?"

    李欣淡淡地道:"走得慢了些。"

    李厚伯有气发不出来,又吼李铁说:"还不去瞧瞧你三叔回来了没!"

    李铁脸色仍旧是那股苍白,听了李厚伯的话,李铁说:"爹,三叔隔两天才来,他明儿才回来的...我已经请人去镇上传消息了,一时半会儿的三叔也赶不到啊。"

    "行了,别难为孩子了。"朱氏拽着李铁让他站在李铜后边儿去,对李厚伯道:"看婆母要说什么。"

    李欣还有点儿意外——真的是她阿嬷恢复了神志,要留临终遗言,所以才要让三个儿子都在跟前儿?

    这般想着,李欣就不由朝李岳氏那边儿看去。

    因为前头挡了她这一辈的兄弟姐妹,堂兄弟姐妹,还有嫂子弟妹,堂嫂堂弟妹的,再前面还有李厚伯李厚仲夫妻俩,她倒也看不着李岳氏什么,不过还是能看到李岳氏这会儿是坐在床上的,整个人也并不是恹恹,相反的,她脸色还有些红润。

    见到人没来齐,李岳氏砸吧砸吧嘴,说:"再等等..."

    话吐得很清楚,意思表达地也很明确,李厚伯却哭道;"娘啊,三弟这会儿是回不来了啊..."

    李岳氏跟没听到似的,固执地就望着门口方向,等待这可能会冒出来的动静。

    大家这般站着等着,很快的,半个时辰的时间过去了。

    李岳氏还是这样望着门口,固执地等待。

    就好像临死之前心里还抱有什么希望,一定要等到这个希望她才能阖眼似的。

    李欣知道,她这应该也就是回光返照的。好一点儿的,这最后一丝精力再拖个三五天,就会在沉睡中死亡。差一点儿,说不定熬不过今天。

    虽说跟这阿嬷没多少感情,但好歹是直系血亲,李欣还是有些淡淡的伤感。

    她牵着小兜站在最后边儿,不想凑上去看她阿嬷,小兜也就乖乖地挨着他姑姑站着,觉得站得累了,便挨着李欣的腿,以李欣做依靠,秀气地掩嘴打了个哈欠。

    倒真是个很乖巧的孩子。

    李厚伯又对着李岳氏哭:"娘啊,三弟回不来,你有事儿你跟我和二弟说成不?你儿子、孙子,这些都在呢..."

    李岳氏不理,直直就盯着门口,就跟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似的。从她说了"再等等"这三个字以后,她就没发出过一句声音。

    李欣不知道李岳氏这样要做多久,但是她看得到朱氏带着顾氏和小朱氏已经去准备寿衣、棺材之类的,开始备香案烛台了。李厚伯这会儿就只顾着哭,李厚仲也抹着眼睛。

    李欣不知道自己爹对自己这阿嬷是个什么样的感情,三个儿子里,阿嬷对爹可谓是最刻薄最不好的,但是平日里自己爹仍旧是对自己阿嬷很不错,如今阿嬷似是要寿终正寝了,爹那感情真诚流露出来的,也不是假的。

    刘氏也沉默地就站在李厚仲边上,微微低着头,没说话也没哭,面上是面无表情。说她高兴倒也说不上,说她难过自然也是说不上的。终究是碍于世俗,这床上眼瞅着就要死的老人是自己男人的亲娘。

    刘氏撇开脸,叹了口气,招过李二郎说了句什么,李二郎忙点头去忙活。

    李铭在顾先生家里,这两天都没回来,李二郎势必是去找李铭去了。

    朱氏婆媳忙前忙后的,李岳氏保持那姿势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李厚伯和李厚仲不敢去碰她,李欣很想问她阿嬷是不是就这样没了呼吸心跳了,可也不敢听。

    她还直直望着门口。

    终究还是李银出来说了一句:"爹,二叔,瞧瞧阿嬷这样子不动都有一两个时辰了,先扶她躺下去休息会儿吧。"

    李厚伯擦了擦眼:"娘,先睡会儿成不?等你醒了三弟就回来了。"

    李岳氏没反应,李厚伯和李厚仲就轻轻上前去扶着她要让她躺下。

    忽然,李岳氏浑身抖了一下,眼睛一眨,咕噜一声,又说道:"再等等。"

    李欣闻声望去,李岳氏眼睛睁大,嘴唇紧抿,手紧拽着身上盖着的薄毯。

    "你阿嬷不行了。"刘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李欣边上,"叫你三叔来,怕是要交代后事的。而且,必须有你三叔在才能交代。"

    刘氏抿了抿唇:"不知道你爹上赶着孝顺有什么用,从头到尾你阿嬷就没瞅过他。"

第四百六十一章 三兄弟分

    刘氏说完话就又回到原先的地方去站着了,李欣看向那边儿显得悲痛的她大伯,再看一眼默默抹眼泪的她爹,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的。

    许是事情都安排妥当了,朱氏也回了来立到了李厚伯身边儿。

    李厚伯站起身拉了她出去,两人不知道嘀咕了些什么,回来后李厚伯仍旧是立在李岳氏面前不住地抹泪,那么大一老爷们儿这般作态,李欣看着还是觉得有些膈应。

    太阳西行,眼看着这天儿就要一点儿一点儿地暗下去了。

    李厚伯又冲着李铁吼:"你三叔怎的还没来!"

    李铁觉得自己挺冤,苍白秀气的脸上也有了一股怒意的绯色:"我都叫了人去通知消息了,三叔又不是我说到就能到的,来把火气撒我身上做什么!"

    李铁一溜烟地跑了,李厚伯站起来要追出去打他,被李厚仲拉住,说:"大哥,铁娃子还是个娃子呢。"

    李厚伯气呼呼地拍了大腿,又抹了把泪劝说李岳氏:"娘啊,你有啥话就说吧,咋就一定要等着三弟了啊..."

    李岳氏不理,若不是她眼皮子时不时地还眨一下,眼睛里边儿还有光,李欣恐怕会以为李岳氏在这会儿已经是撒手人寰了。

    直到夕阳西下了,路那头才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李厚叔总算是到了。

    他身边儿的人倒是跟了个全,金氏、小邱氏、李富李贵两兄弟都在。李春仍旧是没出现。

    李厚叔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屋里赶,他的侄子侄女儿们都紧着让开位置,让他顺利赶到李岳氏面前来。

    李厚伯、李厚仲、李厚叔三兄弟全齐了。

    李岳氏眼睛就亮了一下,转了转眼珠子,看着李厚叔笑:"来啦?"

    李厚叔忙慌慌地点头,金氏这会儿就哭上了:"婆母嗳,你要好生将养啊,不能就这么撇下我们去啊..."

    嚎得倒是大声,不过她眼里边儿却没泪花珠子。

    刘氏哼了一声,朱氏扯她说:"嚎嚎啥,婆母有话说,你一嚎嚎都听不清了。"

    李厚叔转头就瞪了她一眼。

    全场便安静了下来。

    李岳氏伸手拍了拍腰,笑呵呵地看着李厚伯和李厚叔,瞥过李厚仲一眼,然后翻身不知道往她那床里边儿捣鼓啥。

    眼见着她撩起了床帐,竟然开始抠墙壁了。

    金氏顿时屏住了呼吸,朱氏也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李岳氏的动作,唯独刘氏则是抱了双臂一脸嘲讽地看着李岳氏的动作——就算这是分她攒的银子,刘氏也很肯定自己二房是捞不到一星半点儿。

    所以又何必关注?

    李厚伯三兄弟也是定定地看着李岳氏的动作,九儿大概是觉得周围太安静了,让她不舒服,在江氏怀里哼唧了一声,张嘴哭了起来。

    江氏忙哄着她,不过这声婴儿啼哭似乎是将李岳氏给惊醒了,李岳氏回头就看了发出声响的地方一眼。

    江氏见大家都看着她越发不好意思,李欣摆摆手,江氏会意便躲了出去。婴孩儿啼哭声渐渐没了。

    李岳氏又转回去继续挖她的墙壁。

    李厚伯有些抓心挠肝,上前说:"娘,你要挖啥,我帮你挖?"

    李岳氏拍开他的手,自己嘀嘀咕咕地继续捣鼓。

    见她如此,也就没人敢再惹她,任由她继续挖墙。

    窸窸窣窣的泥巴沫子掉下来的声音不断发出,李欣只觉得自己牙紧。关文挪到了她边上,知道李欣站得腿也有些酸软了,搂了她的腰低声让她靠他站会儿。

    小兜似乎已经抱着李欣的腿打了一场盹儿了,这会儿迷糊着睁着眼睛,任由着他姑父将他抱了起来,便舒服地趴在了关文怀里睡觉。

    李欣站得离李岳氏那边儿最远,也离大门口最近,往外望去就能看到江氏在院子里低声哄九儿。

    李欣掩嘴打了个哈欠,轻声对关文说:"阿嬷这是把她攒的银钱给掏出来吧?"

    关文点点头。

    李欣叹了口气:"你说我爹他们兄弟三个,将来会不会为了老太太这点儿钱扯?"

    "...难说。"关文顿了顿道:"如今老太太的拿出来的,数量比较大的话。"

    李岳氏终于停下了动作。

    她宝贝似的从那墙壁里边儿掏出了一包红绸布包着的东西,有一小包,李岳氏抱着仍旧显得有些吃力。

    金氏一下子就把目光聚集到了李岳氏搁在面前的那包红绸布上。

    朱氏也是瞪大了眼睛,瞅着那包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神情闪烁了一下。

    刘氏瞥了一眼,掸了掸衣裳。

    李岳氏脸上扬起得意的笑,声音虽低,却还是听得清楚:"攒了大半辈子的...死了带不走..."

    李厚伯吸了吸气:"娘,你这说啥话呢...娘你是要长命百岁的啊..."

    李岳氏笑眯眯地乐呵:"我上天做菩萨去。"

    刘氏心里就哼了一声。

    说话见朱氏已经让仝氏去点燃了蜡烛,屋里亮堂了些。李岳氏慢悠悠地解开那红绸布上打着的死结,花了好长时间才给解开,她面前三个儿子竟然也没想说要去帮她解开一下。

    李厚叔已经把李厚仲挤到他后边儿去了,他立在自己两个哥哥中间,渴望地看着李岳氏。

    如今李家兄弟,就数他最缺钱了。而且人心中窃喜的是,自己老娘不好,一直是等着他回来了才去挖墙壁,可想而知是给自己留了一份儿大的!

    越想李厚叔就越心痒痒,按捺住心里交织着难过和雀跃的矛盾心理,屏息凝神地看着李岳氏的动作。

    终于,死结解开了。

    李岳氏面前的红绸布顿时散发出耀眼的光来。

    "金子!"

    金氏顿时惊呼一声,那红绸布里边儿赫然摆着的是几锭一两银子大小的金子,一锭那么大的金子应该也值十两银子左右。除此之外,还有些个纯金打造的镯子、戒指、耳环之类的女人家用的东西。

    李岳氏说:"床底下,墙角那石头,搬上来。"

    李厚仲立马依言照做,爬到地上去给李岳氏搬石头。

    那石头有成人手臂那么长,是一块大石头了,李厚仲搬它起来颇费了些力气,要不是李二郎在后边儿搭了一把手,恐怕李厚仲还要闪了腰。

    等石头被搬上了床,李岳氏便说道:"这全部...你三兄弟分..."

    刘氏很是意外,抬头看了李岳氏一眼。

    这还有李厚仲的份儿?

    李岳氏这话自然是让李家三兄弟都为难,这怎么分,哪能说得清楚?

    李厚伯当即道:"娘,你说咋分就咋分,我们三兄弟都听娘你的。"

    依照平时李岳氏对李厚伯、李厚叔的偏爱,应该是他俩分得大头才对。

    李岳氏也不耽搁,伸手抓了一把金子和首饰到李厚伯面前,又抓了一把金子和首饰到李厚叔面前,挨着位置来,下一个要抓就要抓到李厚仲那儿去了。

    只是李岳氏虽然人长缩了,可那手还是大的,手指挺长,一抓就一大把,结果剩余的抓到李厚仲面前的,也就是一锭小金子和一个金镯子。

    刘氏心里冷哼:这李厚叔倒是学得精,早早就窜到中间他二哥本该站的位置去了。

    李岳氏兴许也是觉得这抓得给得少了,拍了拍石头,使了力气抬起石头一角,见抬不动,便哼哧地拍了拍,指了指李厚仲说:"给你个最大的。"

    李大郎皱起眉头,问道:"阿嬷,这石头给我爹也没用..."

    "咋没用?小兔崽子..."也不知道李岳氏是不是脑子又犯浑了,这会儿因为李大郎一句话顿时骂起李大郎来:"你爷爷留下来的,打死都还抱在怀里的,给我好好供起来..."

    听李岳氏这话的意思,还要把这石头给供起来每天烧香拜拜?

    刘氏顿时觉得好笑,她自己个儿都搁床地上摆着,那么脏,还要他们将石头供起来?

    刘氏放下抱着的双臂要说话,被李大郎拦着了。

    李大郎面上平静地说:"都听阿嬷的就是。"

    李岳氏就哼唧起来,看向李厚伯和李厚叔,笑眯眯地说:"拿回去拿回去,金子!"

    李厚伯和李厚叔两人忙道:"谢谢娘谢谢娘!"

    只是二人的眼睛还是不住往对方的怀里瞄,寻思着自己兄弟怀里的金子是不是比自己的多了——李厚仲就不用看了,不过是一锭金子和一个金镯子,怎么算都没他们多。

    兄弟几个都没想到,李岳氏藏金子竟然藏了那么多年,居然还没给人发现...

    想想也是,李岳氏这屋其实大家少有来的,来也不过是顺便打扫打扫卫生。平时李岳氏窝在房里也不许自己儿子孙子他们进来,自然李厚伯他们都不知道李岳氏有藏钱。

    钱散出去了,李岳氏就安心了,眯了眯眼说:"哎哟,我累了,扶我睡下去..."

    李厚伯和李厚叔手里都捧着一堆金子,一时之间也顾不上李岳氏,只有李厚仲搁下金子镯子,上前扶着李岳氏慢慢睡下去。

    李岳氏笑眯眯的,还认得出来自己二儿子,对李厚仲说:"好好对那石头啊,你爹留下来的,你要给传下去..."

    李厚仲便点点头,眼睛一下子又湿了。

    刘氏直想骂他脑子里装的浆糊,冷哼着撇过头去。

    渐渐的,李岳氏就睡着了。

    金氏要从李厚叔怀里拿过金子去,被李厚叔躲开,皱眉道:"你干啥?"

    金氏说:"我给你看着,保管着,这要是磕了碰了..."

    "有你啥事儿?"李厚叔毫不客气,自己拿了李岳氏包这包的红绸布把自己那一份儿包了起来。

第四百六十二章 冷战

    这晚上李家三兄弟都睡不踏实。

    瞧李岳氏睡熟了,呼吸也平稳,李厚仲一家就回去了。李厚叔则是住在了李厚伯那边儿,兄弟两个擦肩过去都各自打量着对方。

    月上柳梢头,李厚伯在床上辗转反侧,实在是觉得不得劲儿,扯了身边的朱氏说:"哎哎,你说娘抓的那金子,三弟手里边儿的多些还是我手里边儿的多些?"

    朱氏这会儿却是没想这事儿,想的则是老太太要是这么撒手走了,铁娃子要守孝,这亲事儿就得耽误三年,可如何耽误得起啊!

    听李厚伯问钱的事儿,朱氏当即就不高兴:"钱钱钱,你就想着这点儿东西!你幺儿的亲事儿你不顾了?"

    李厚伯莫名其妙挨了一通说教,立马就不大高兴:"我问你的这不是正经事儿?你吼吼啥?"

    朱氏不想理他,侧了身子自顾自闭目睡去。

    隔了的一间屋子里,李厚叔也在琢磨着,自家大哥手里边的那金子是不是要比自己的多。

    金氏盘腿坐在床上,几次想拉了李厚叔说话让他把那些金子给拿出来她好给算算到底值多少个钱,手却都被李厚叔毫不客气地拍开了。好歹是在自家大哥家里边儿,李厚叔不好跟小邱氏睡,挨着金氏他又实在是厌烦,进了屋话都没说一句,自然更加不耐金氏招惹他。

    李厚仲家里的情况也是相差无二,两口子很晚都没睡着。李厚仲时不时吸两下鼻子,刘氏听多了也不耐,伸腿踹了他一下,说:"你至于不?你娘这些年生冷落了你多少,你得了她一块大石头你还感动地不行了?有没有点儿出息!"

    李厚仲立时回道:"那哪只有石头,不还有金子跟金镯子吗?再说了那石头还是我爹那会儿死的时候抱在怀里边儿的,娘一直都没丢,这会儿给了我..."

    "得了吧你就。"刘氏哼了一声:"你当你娘多宝贝那石头?宝贝的话哪里就搁在床底儿放了这么些年?搬上来的时候没瞅见上面厚厚一层灰吗?你大哥他们打扫的时候保不准还觉得是拿来压床底儿镇邪的呢!就你还当宝贝。"

    刘氏哼哼两声翻了个身:"恁晚还不睡你要怎么?赶紧着睡吧!"

    说不定明儿早晨一醒就得办丧事儿了——没瞅见你大嫂子把烛台香案都给摆起来了?

    刘氏闭了眼睛不再搭理李厚仲,半夜三更的李厚仲却又爬了起来,趁着夜色舀水把那块石头给仔仔细细地又洗了一边——回来的时候李厚仲是抱着石头珍而重之地抱回来的。

    公鸡打了鸣儿,李厚仲又早早起了身,催促刘氏把饭给做好,他吃了好赶着去看李岳氏去。

    刘氏心里头不耐,倒也没给李厚仲多少坏脸色。

    等李厚仲急匆匆走了,刘氏才对李欣道:"对了,明儿你跟娘一起走亲戚去。"

    李欣指了指自己,有些诧异:"走亲戚?"

    "对。"刘氏坐了下去,招呼李铭吃饭,说他昨晚上大半夜的赶回来累了,今早又起得早,正在长身体的时候怕他吃不消,抬头对李欣说:"忘了?你四舅舅明儿娶你四舅娘。"

    "可是..."

    这茬李欣没忘,但这关口,刘氏能走?

    仿佛知道李欣说什么,刘氏道:"怎么着,婆家人是人,娘家人不是人啊?我兄弟娶媳妇儿我都去不得了?"刘氏没好气地道:"昨晚上你爹就让我吃了一肚子气,今早上他还不消停。说句不厚道的话,你阿嬷还没死呢!"

    这话说得倒也的确不厚道。

    不过李欣也理解,受了自己阿嬷那么些年的冷待和不公,娘要是还感到对阿嬷要死的事儿觉得伤心,那也不符合自己娘的个性。

    李欣便笑了笑,拍了拍李铭的肩说:"娘,铭儿还在呢,你说这话教坏自己个儿儿子,当心以后铭儿娶了媳妇儿回来不孝顺你。"

    李铭顿时便被呛了一下,抬起头来无奈地望向李欣:"姐,我是那种人吗?"

    "就是!"刘氏打了李欣一下:"你三弟可不种你爹,也幸好不种你爹。再说娘也不是你阿嬷那样的人,你瞅娘对你大嫂二弟妹好不?那都一视同仁的!"

    刘氏挺了挺胸,哼了一声:"欣儿,你帮娘去挑挑明儿要送的礼去,再跟娘合计合计送多少银子够..."

    李铭冲李欣眨了眨眼,李欣好笑地瞪了他一下,这才随着刘氏的步子跟上她去。

    关文帮着李二郎去给地里庄稼灌水去了,李大郎也有些村务要整理。张氏一直便是忙人,江氏照看九儿,扬儿伙同山子又去疯玩儿去了,今儿是说要去采桑葚儿吃,唯独剩下小兜还是安安静静地坐在灶膛前看张氏忙活,坐了会儿许是觉得累了,又转而出去转转,正好被刘氏叫住。

    "如今你阿嬷那样子,我总不能叫你大哥他们跟我去。"刘氏抱住小兜对李欣说:"你是闺女,倒不妨事儿,要是你大哥他们去,你大伯又要说三道四的了。"

    "娘。"李欣无奈地叫了她一声。

    "行了行了,娘不就跟你白唠叨两句。"刘氏摆了摆手,不大高兴:"本来娘说的就是实话。"

    李欣给小兜擦了擦脸上的汗,说:"大哥他们不去,大嫂二弟妹他们也走不开,明儿就我跟娘你一起去?"

    "嗯,就我们去。"

    刘氏点了点头:"你当家的让他也留这边儿,就代表你就成,好歹还是个男丁。山子跟扬儿就让他们在这边儿玩儿,俩娃子调皮得很,跟我们去也就是惹事儿。"

    说着刘氏看向小兜:"小兜跟阿嬷一起去走亲戚好不好?咱们看新娘子?"

    小兜眯了眯眼,太阳光照得,小脸儿亮光光的,轻轻点了点头。

    "小兜就是乖。"刘氏"吧唧"往小兜脸蛋上亲了一口,李欣笑道:"娘这会儿是孙子也有了,孙女儿也有了。"

    "就差外孙子外孙女儿了。"刘氏看向李欣,李欣抚了抚额:"娘,你又来了,扬儿不是你外孙子?"

    "反正就是抱养来的没有亲生的好..."

    刘氏嘀咕了一句,摆了摆手说:"哎呀算了算了,我不跟你说这个了。"

    刘氏打住这个话题,又跟李欣商量起明儿要带些什么礼去,要给多少贺钱等事儿。

    李厚仲中午的时候就回来了,正赶上刘氏摆了饭让吃饭。见到李厚仲刘氏就戏谑地说道:"哟,李二爷回来了?你大哥咋没留你吃午饭呢?"

    李厚仲脸上不大好看,当即就瞪了刘氏一眼:"你还好意思说,三弟她俩媳妇儿这会儿都帮着照顾娘,你就窝家里,那边儿去都不怎么去。"

    刘氏本来是嬉笑着的,眼瞅着自家兄弟明儿就续弦了,这是喜事儿,又跟李欣聊了一上午,她心情正好,李厚仲这话就直接是把她的好心情给弄没了,当即刘氏就"啪"一声把擦桌的布给扔到了地上,鼓着眼瞪着李厚仲,"你刚才说那话的意思,就是怪我不去伺候你娘是吧?"

    "娘,少说两句..."

    眼看刘氏暴脾气就要上来,李欣忙拉住刘氏,却被刘氏也给推开:"你别拦着!"

    关文扶住李欣,李欣无奈叹了口气。

    连李欣说话都不管用,张氏也不敢去捋了自家婆母的胡须,拉了拉李大郎的短衫拿眼神询问他这要怎么办。

    刘氏指着李厚仲说:"你还别跟我两个讲那些啥大道理,我不怕跟你说,要我去照顾她,门儿都没有!还有!你李老二要是还要点儿脸,等你娘死的时候想让我这个儿媳妇给她磕个头上个香,跪跪灵啥的,你那态度给我放尊重些!老娘那会儿被你娘欺负的时候你倒是装孙子躲着不开腔,这会儿还雄起来要骂老娘?惹急了,你娘办丧事儿老娘面儿都不露一个!不信你就试试看!"

    李厚仲被刘氏这番话给气得不行,关起门来自家过日子自家这婆娘倒也好说话,可一旦涉及到他爹娘兄弟的事儿,自己这婆娘简直是胡搅蛮缠蛮不讲理。

    但关键是她说的那些话也不是假话,他不是刘氏,不知道刘氏那会儿受的是什么样的苦...

    李铭轻轻抱住刘氏的肩,这会儿他十三岁上了,个头却也跟刘氏不差多少了。

    "娘,别说这些话,你说了你难受,爹心里也不好过..."

    刘氏转过脸,瞧那样子倒像是哭了。

    李欣轻拽了下关文,低声说:"扶爹坐着,你劝劝。"关文点头,和李大郎一起去扶着李厚仲往饭桌上坐了。

    李大郎说:"爹,娘,这还没吃饭呢,生这么一场气是想节约粮食不成?气饱了饭可就吃不下去了。"

    张氏道:"那也不成啊,这大热天儿的,东西搁不了多久就馊了。赶紧上座吃饭吧。"

    张氏和李欣扶着刘氏坐下,她们女人坐一桌,倒也不用担心李厚仲和刘氏再起冲突。

    那边儿李厚仲就没再说过话,刘氏也是一声不吭地吃饭,吃完饭刘氏就出去了,看都没看李厚仲一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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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魂在另一个世界,病重不治,万般祈求之下,老板同意让她脱籍回家,让她一家团圆,让她能安葬故土,了无牵挂。
回归田园乡村,有爹娘兄弟疼着,身体状况渐佳。娘说,她还是要选个好男人嫁……
是嫁人还是不嫁人?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有油盐酱醋一柜,鸡鸭猪兔一舍,无良亲戚三两碗,旧怨新恨一大锅。
名声的问题,清誉的问题,世俗的眼光,还有婆家人的态度,都是她必须正视且郑重对待的。
“前半生,我身不由己。后半生,我靠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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