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八章 两极
关文和李欣对视了一眼。
"人是阿文和他二弟、冯家兄弟一起对付的,就是领赏也不能让阿文一个人去吧。"李欣说:"我们全家一起去。"
孙鸿雁笑道:"我只是来传个话,你们多少人去我可管不着。"
孙鸿雁既然把话带到了,便也不多待,临走前却还是提醒关文:"记得问县太爷要个匾额。"
孙鸿雁走后,关文与李欣商量。
"钱肯定要拿的,这次县太爷倒也算是光明正大。"李欣说道:"孙鸿雁很明确地说了是一层一层刮下来的,想必留下的也不会有很多,收着也没什么。"
"我不是说这个。"关文皱了下眉:"我是说他说的那个匾额的事情。"
"那个啊..."李欣却是想了想道:"你觉得呢?"
"我是觉得还行。"关文道:"不过皮货铺子也没定名字,寻常这种铺子也都没兴要给取个名字挂个牌匾什么的,这毕竟不是什么很正规的铺子..."
"那更可以随便起一个名字了,反正要的不过是那个名声。"
李欣想了想道:"不然就叫关记皮货?"
关文顿时笑起来:"是从阿荷的荷记面馆学的吧?"
"是啊。"李欣笑了笑道:"我觉得这名字可以,简单大方很明确,没有那些太复杂的名字,人家一提到姓关的,首先就能想到关记。"
关文思索了一番,倒也点了点头说:"那我们去衙门领赏就直接跟县太爷提?"
李欣点头,"县太爷马上就卸任了,他帮这个忙也不过是锦上添花,不废他什么事儿。百姓之中说不定还会传他奖惩分明什么的,记得他的好呢。"
关文神情淡淡的,应了一声。
"县太爷不是什么好人。"关文忽然说道。
李欣笑道:"真正替老百姓做事儿的官儿,凤毛麟角,差不得就成了,没有鱼肉百姓已经难得了。"
第二天关文和关武等人收拾了一番,便要往镇上衙门去。
关武显得很紧张,"大哥,怎么我跟冯兄弟都要去啊...衙门那地方最好还是不要去...见到官差我浑身就软..."
关文笑了笑,冯德发连着吐了两口气说:"关大哥,要不还是你跟关二哥去吧...我实在是..."
"那些响马我们都有份对付,领赏自然也是一起去的。"关文笑了笑,道:"不用那么紧张,又不是吃人的地儿。"
关文擦了擦脑门儿上冒出的冷汗,打了个哆嗦。
杏儿在一边没好气地道:"不知道你在怕什么,你去衙门又不是坐牢,是去领赏,腰杆儿挺直些成不?"
关武嘿嘿笑说:"我就是觉得...哎呀就是觉得这样去大家都看着,怪不好意思的。"
得知关文关武等人要去衙门领赏,荷花村的人近乎有些"夹道送行"的感觉,一大清早的就在村口聚集了好些人来看热闹。
"牡丹姐姐跟我说,大家都等着大哥你们去呢。"阿妹笑道:"大家这是等着看英雄呢。"
李欣哭笑不得,扬儿在一边问道:"爹跟二叔做什么去?"
"去给扬儿赚大钱,好给扬儿买个大床和大书柜。"
李欣一边笑着,一边给关文理了理领子:"去吧,再耽误下去,时间可就不够用了。争取晚上回来。你们三个可别走散了,一同去,得一同回来。"
上次关文从衙门回来以后的事让李欣还有些心有余悸。
关武点头应了一声,关文打前牵了红欢,朝村口去了。
马车是何家给赶来的,关武和冯德发不会骑马,便只能坐马车。
送走关文关武去镇上,关家又恢复了一片平静。大家倒也算识趣,没有往关家来凑。
午晌饭后,银环却来了。
身边跟着她大儿子何兴斌。
银环赶了何兴斌去找扬儿和小康玩,自己拉了李欣和杏儿嘀咕。
"孩子他爹没跟我说明白,听说那些个响马还有好几个是你收拾的?"
银环瞪着大大的眼睛望着李欣,一脸的不可思议。
杏儿便迫不及待地跟她讲了李欣那个"女子防身术第一式",引得银环连连赞叹。
"怎么做的怎么做的?"银环兴奋道:"就站直了以后,伸腿或者屈腿,往男人裤裆处使力就行了,是吧?"
李欣好笑道:"你怎么那么好学?这模样,还跃跃欲试了..."
银环爽朗一笑:"那是,我自己还觉得自己有几分姿色的,难保不会被人看上半道上调戏。要真让人调戏了,我肯定不会让他好看,一定会伸腿踢他,让他下半辈子都后悔。"
"你真毒。"
杏儿佯装起了鸡皮疙瘩,往手臂上搓了搓:"你当家的遇上你,还没被你折磨,简直是太幸运了。"
李欣在一边遏制不住地笑。
银环说了一通后却又收了笑意,对李欣正色道:"如今你当家的倒是成了整个村儿的英雄了,你今后的处境,你可要多加注意。"
李欣一时没回过神来,皱眉问道:"你这话...我没大明白..."
银环便道:"你忘了你当家的没回来前,村里那些闲言闲语了?孙喜鹊到处造你的谣,还把那会儿你...那个叫小碧的丫鬟给买了回来,到处宣扬碍你的眼,村里的三姑六婆你说说我传传的,大家明面儿上不说什么,暗里背着你那话说得可难听了..."
银环拉了李欣的手说:"我是没亲耳听到过,但自有听到的人跟我说。从前你跟你当家的过你们俩的小日子倒也罢了,如今你当家的成了英雄,反倒显得你多不堪似的...你知道村里有些人的那些想法真的挺龌龊,你也架不住有人在你背后中伤你..."
随着银环说的话,李欣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杏儿伸手拍了桌子骂道:"这些女人真是吃饱了没事干!我们过什么样的日子关她们什么事!"
"你也别生气,她们不也就是平日里没个话题,逮着个话题就说。要是没人挑起,她们也压根儿想不到那儿去。"银环劝道。
杏儿忿忿地说:"最开始挑起这事儿的不就是孙喜鹊吗?她就瞅准了整个荷花村没人敢动她!"
想了想杏儿道:"嘿,她还真别狂妄!她是荷花村村长的堂妹,大嫂还是李家村村长的亲妹子呢!要真的比这个,她输到哪儿去了!"
李欣淡淡地笑了笑:"人家比的不是这个。要是她是嫁到我们李家村儿去的,这气还真该她受。但现在是我嫁到她荷花村来,这气便是该我受了。"
银环叹了口气:"你明白这个就好,我今儿来一来是看看你,瞧瞧你们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二来呢,我婆母说你这会儿肯定想不到这些地方去,她跟你又不大熟,让我来给你提个醒。我话也带到了,你听过就算,起点儿提防的心思。"
说着银环压低声音道:"最近都没见孙喜鹊出来过,不知道她这会儿又憋着什么坏呢..."
杏儿骂道:"以前还觉得她活得潇洒,这会儿倒是觉得她这个人怎么这么自私...人家的事儿她都喜欢拿来说,好像把大嫂踩在了脚下她整个人就高大不少似的..."
李欣摆摆手说:"别说她了,一提她你就满肚子火气。"
"对了,那晚没殃及杏儿你吧?"
银环看向杏儿的肚子:"那么个场面,你事后吃安胎药了没?"
"没事儿,这肚子稳当着呢,都坐实了的。"杏儿说道:"那晚上大嫂当机立断就把我推到后屋去了,我连那些打斗的场面都没看见..."
银环佩服地看向李欣;"杏儿有你这么个妯娌当真是不错,我要是有这么个妯娌,我简直要烧高香拜我祖宗庇佑。"
"你祈祷将来你几个儿媳妇儿能相处融洽就好了。"杏儿笑骂道。
银环略坐了会儿便告辞了,李欣脸上虽然笑着送她离开,心里却因为银环说的那些话儿起了涟漪。
杏儿低声劝她说:"别管村里那些长舌妇说什么,我们过我们的日子。大哥也不是那种被人说两句就动摇了变心思的人,你们感情摆那儿呢,你还是大哥明媒正娶进门儿的,谁能把你怎么样?"
杏儿说着说着竟有了些咬牙切齿的劲儿,李欣哭笑不得:"怎么觉得你比我还愤怒似的..."
"我就见不得你被人欺负。"杏儿说道:"银环说得没错啊,我有你这么个妯娌,那是我这辈子的运气了。换做别人碰到那晚上的事情,保不准就推我在前边儿挡着自己逃命去了,偏你还记挂着把我推到后边儿保护起来,我这辈子就承你的情。"
李欣有些感慨,杏儿拉了她的手说:"放心,咱们全家都站你这边儿的,孙喜鹊说两句能把咱们怎么着?更别说围着她说话的就村里那些个好吃懒做的婆娘,怕她们做什么!"
"我没怕。"李欣笑了笑道:"只是觉得,人言可畏。这男人跟女人就是不一样。男人做错了事,幡然悔悟,人家说他是浪子回头。女人则不然。更别说,这错又不是我做下的。"
杏儿一时便也沉默了下来。
良久杏儿才说:"反正怎么过日子是我们自己选的,人言不人言的...不听不就成了?"
李欣淡淡笑了笑,说:"嗯,不听就成了。"
第五百零九章 立场
这回关文倒是去得顺顺当当的,有关武和冯德发跟在身边,三个人互相照应着,没发生任何事情。
三个男人回来都是喜笑颜开的。
"这是得了多少?"杏儿问道:"瞧你们一个二个高兴的。"
关文径自把一包银子递给李欣。
"县太爷没露面,钱是师爷给的,还给大哥说了抱歉。"关武大大咧咧地道:"说是上次的事儿对不住大哥,让大哥莫往心里去。这回得了银钱,还让大哥好好揣着,可着用。"
李欣拆开小包,入目便是好几个大银锭。
"这得不少吧?"
"我去拿杆秤来称一称?"杏儿道,
"不用称了,阿文,这里是多少银子?"李欣拉住杏儿,让她乖乖坐着,径自问关文。
关文比了个"三"出来。
杏儿便蓦地捂住了嘴。
"三百两?"
关文点点头。
关武哼哼笑了两声:"师爷说了,本来是两百两的,县太爷自己从自己腰包里多拨了一百两给我们,让我们受了伤的好好医治...说得倒是好听得很,好指望着我们承他的情呢!"
李欣淡淡笑了笑。
当初她阴差阳错地逮到拍花子的,县太爷根据这一条线起了拐卖人口的人贩子的窝点,她还记得清楚,县太爷当时给了她一百两。
如今帮衙门逮到响马,县太爷却也只给了二百两,还有一百两还借口说是从他腰包里掏的。
果然是人遇上更大的利益,就巴不得往自己口袋里填呢。朝廷拨下来的歀一层层盘剥,落到他们手里能有三百两,她都得叫一声阿弥陀佛。
关文说道:"匾额的事情我也跟师爷说了,师爷去问了县太爷的意思,县太爷倒是一口答应了下来。匾额从他那儿出,匾额做好了他直接让人抬到铺子里去。"
"那便好。"
李欣点了点头,把小包推出去,说:"那阿文,你跟你二弟和冯兄弟把这钱分一分吧。"
"关大嫂,这可使不得!"
冯德发忙推道:"我、我也没做什么..."
"冯兄弟说哪里话,要是没你,我估计已经被响马给砍了。"李欣笑道:"领钱也是你们三个一起去领的,这钱自然也该是一起得。姜师傅救人那份留一百两给他吧,剩下二百两,你们俩一人七十两正好。分好了我们就可以摆菜吃饭了。"
李欣开了口,关文自然没有异议,很快地就将银子给分好了。
"关大嫂,姜师傅那份除开倒也罢了,可这样分..."冯德发忙摇头说:"关大嫂不也撂倒了好些个响马的,就算剩下的分,那也该是四人份才对啊..."
关文看了李欣一眼,笑道:"倒也正是这个理。"
便把二百两分成四份。
"一人五十,这便妥当了。"
"妥当!"
冯德发便点了头,收了自己的五十两去。
"多谢关大哥关大嫂。"
"冯兄弟说的什么话,这本是你应得的。"
关武笑嘻嘻地点头附和道:"大嫂说得对,咱们都是应当得的。"
关武将银子塞到杏儿怀里:"媳妇儿,揣好了!"
杏儿瞪了他一眼:"你光顾着得了银子高兴,那欠大哥大嫂的你不赶着想着还了?"
"哦对对对..."
关武拍了下脑门儿,拿了银两摆到李欣面前,搔了搔头说:"借大哥大嫂那么多银子,这下总算能还清了。"
李欣也不客气,点头道:"二弟不用慌,这钱我记着的呢。"
关武便笑起来:"大嫂是明算账的人,跟大嫂打交道不觉得累。"
各自将钱给放好,全家人一起高高兴兴地吃了顿饭。
关武扛着大锤和冯德发一起往石头地那边儿去了,李欣也牵了红欢在村里溜达,关文说他没事儿干,和李欣一起在乡间走着。
路上关文跟李欣说了他对以后的想法。
"等皮货铺子开起来了,我就雇了人在那边儿守着。你不想去镇上住,我便回来陪你在这边儿待着也成。咱们有了钱就买地买房,种田种地就请长工做,屋子给租出去,每年收租钱。产了粮食自己吃,多余的都屯到粮仓里..."
李欣一边听着便一边笑起来。
"你倒是想得好,你就肯定不会亏本儿?想做个轻轻松松的幕后东家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算账缴税前,前前后后的事儿,一年都不得你休息。"
关文乐道:"那不还有你在一边儿帮着?就是请个账房先生什么的也好啊。"
李欣摸了摸红欢的鬃毛,红欢打了个响鼻,马蹄落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声音。
"要是以后真能过这样的日子就好了..."
关文低低"嗯"了一声:"我们都朝着那个方向努力。"
李欣点了点头,却有些欲言又止。
关文忽然问她道:"我这次回来,你还没说...孙喜鹊又怎么胡说八道造你的谣了?"
李欣一顿,扭头看向关文。
关文也侧着脸望着她,脸上却是柔和一片。
"你不跟我说,是不想让我心烦。"关文说道:"可是我又怎么能让我媳妇儿平白无故就受委屈?"
李欣呐呐地低声道:"她就是那么一张嘴...真跟她计较,那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何必跟她计较那么多,到时候不也是徒惹一身腥..."
关文摇摇头:"我不与她直接打交道,我可以去找她爹。"
李欣蓦地抬头看他。
"我若是不表现地强硬一些,她便以为你真的好欺负,白的黑的都由着她说。"关文道:"我这次便直接找上孙培去跟他说个清楚,丑话就给他说在前头,要是他管不好自己女儿那张嘴,真轮到我教训她,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了。"
乡间路上,左右两边都是农田,有人正在田里忙活着,见到关文都赶紧打招呼,瞧见李欣却只是尴尬地笑了笑。
熟悉的人便会问:"阿文,你们俩出来遛弯儿呢?"
也有对红欢惊奇的会问:"这马儿打哪儿来的?以前咋没见过呢!"
像那种和关文有嫌隙的,比如说与侯家沾亲带故的,见到他们便绕弯儿走,隐隐约约能听到他们嘀咕什么"不相配","不是好东西"之类的语焉不详的话。
李欣拽着红欢缰绳的手便紧了紧。
"阿文。"李欣忽然说:"你这会儿在村里人的心目中都成了英雄了。"
关文微微一愣,忽然失笑道:"什么英雄?真要说是把那些响马制服的,不还是有赖你那什么...什么第一式的吗?"关文乐道:"这一招挺好使的,不过要是男人用就显得有些不那么光明正大了..."
李欣便也笑了一下,然后脸上的笑便凝了一下,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欣顿住脚步,看向关文道:"我的意思是,的这会儿在大家心目中是英雄,而我的名声,还停留在孙喜鹊诽谤我的那些话里。"
关文脸上顿时泛出怜惜。
"她说你跟姜师傅的坏话。"关文问道:"具体说了什么?"
李欣看着脚下的泥土,叹了口气说:"能说什么?不过就是那些污言秽语的..."
顿了顿,李欣抬头看向关文:"她把以前认识我的一个丫鬟给找了来,这会儿那丫鬟也在孙家,上次她带着那丫鬟,叫了村里那些个喜欢闲说嘴的婆娘来家里了,虽然最后被孙鸿雁给赶走了,但她这么一闹,大家也就都自然而然地把我的事挖出来说..."
李欣很是无奈:"她这样,我也没法子..."
"什么丫鬟?"关文皱眉问道:"你以前...在那地方的丫鬟?"
"嗯。"
李欣低低应了一声,没有抬头去看关文的表情,自顾自地说道:"那丫鬟也不是什么坏人,她不知道自己被孙喜鹊利用了。其实我跟她并不熟,只是以前看她可怜从嬷嬷手上救过她一次,给过她一顿饭吃,她就一直铭记于心的...那天孙喜鹊走后她还回来看我,问我过得好不好,听说我过得好,她便走了。这些天也没听村里人说她在说我什么坏话,想来她也是个可怜人。"
李欣低着头,手上忽然传来一阵温热。
关文握住她的手,轻轻在她手上摩挲着。
"你心里是不是很难过?"
关文捧了她的手在手心里,人也挨她更近了些。
"听你说起那个丫鬟,说的也都是她的好。要是有可能,你是不是想把她从孙家给救出来?"关文问道。
李欣苦笑一声:"你怎么看出来的?如果可以,我是想这样做的。"
关文便笑了声说:"一直以来我就觉得欣儿你很善良。"
关文轻轻敲了下她的头:"什么时候才可以对自己好一点?"
"嗳?"
李欣疑惑地看向关文,不解地道:"我哪儿对自己不好了?"
"你哪儿对自己好了?"
关文反问道,低声说:"你要是对自己好,就不需要顾忌这样顾忌那样的,不高兴了就可以破口大骂,被人惹恼了想抄了扫帚打人便抄了扫帚打人,开心了就可以大笑,想吃好的也不在乎花钱去买...但是你不管做什么,都首先想到别人。什么时候多想想你自己,嗯?"
李欣被关文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哪有这样?"
关文轻笑了一声,也不与她争辩,只道:"反正以后你照着自己心意过日子便好,我们俩啊,什么也不需要怕。"
关文望了望远处一望无垠的麦田,说:"待会儿我就去孙家找孙培。"
第五百一十章 撂狠话
关文说一不二,当真在与李欣散步回来之后就去找转道往孙家去了。
李欣把红欢栓回了马厩,搁了草料进去,心里微微有些不放心。
一直以来她还觉得孙培算是个讲道理的人,若不是他对外不能让孙家落了下乘,恐怕对孙喜鹊也不会这么姑息。
大事上孙培一向是将孙家的利益搁在前面的,即便是输道理,气势也不能输。
这边是孙培的处事之道。
若不然,那会儿孙鸿雁和何伯主持开村里宗祠要把关明给逐出去的事儿的时候,孙培又何至于从中横插一杠,指使着刁老妖从中作梗?
一切都是为了脸面。
孙培平日里不怎么开口说话,表面上看是个务实的,实际上心里弯弯心思还是多的。
李欣怕关文吃亏。
关武忙活了一阵后回来歇一阵,路过竹林这边儿见李欣若有所思的,不免开口问道:"大嫂你怎么了?"
李欣对他笑了笑,说:"你大哥往孙家去找孙培去了,我怕他吃亏..."
关武一听便瞪大眼睛:"大哥往孙家去...莫不是找孙喜鹊算账?"
"他找的是孙培。"
李欣摇摇头,说:"他说他去警告孙培管好孙喜鹊的嘴...我就是怕他会跟孙培起冲突。他一个人去,我总有些不放心。"
"没事儿大嫂,我这就赶着去给大哥帮忙!"
关武二话不说,沿着小径就直接下去了,都没跟杏儿打声招呼。
李欣想想也好,多一个人多个帮助,要真的起了冲突,关文也不至于没人帮忙。
不过要起冲突应该是不大容易的。
走在村里大家都要对关文行注目礼,他这往孙家去,一路上大家都看着的,要是真动了手,立马就有人上前去拉架,必定是打不起来的。
且说李欣在那边儿兀自担心着,关文这边找到了孙家,正站在孙家门口等着人回来回话。
孙家家境殷实,家里还有丫鬟帮工,修的屋子也是那种占地多的大院子。
关文找孙培,孙家门口的闲坐着嗑瓜子儿的丫鬟还要摆摆谱,说要去通报老爷。
关文也就任由她摆谱,自己就搁这儿等着。
反正孙培是躲不过去,顶多就是让他枯等一会儿罢了。
果然一会儿后,那丫鬟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出来了,斜睨了关文一眼,不大客气地说:"老爷让你进去呢。"
那声音的傲气,听在关文耳里很是不舒服。
正要进去,关武却急匆匆地赶到了。
"大哥!"
关武叫住关文,说:"我跟你一起去!"
"你怎么来了?"
"大嫂说不放心你,我就跟来看看。"
关武伸手搭了关文的肩说:"咱哥俩儿一起去。"
关文皱皱眉:"你还是别去了。"关文说道:"孙培以前也是你老丈人..."
"去他爷爷的老丈人,教出个这么个闺女,他好意思当我老丈人?"
关武不客气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大哥,我跟他这会儿可没关系!什么老丈人不老丈人的,我老丈人是杏儿她爹,姓孙的跟我可沾不上边儿!"
关武无奈地苦笑了下,终究还是和关武一起进了去。
孙家做工的,尤其是短工,大多都是荷花村的人,也知道关家和孙家之间的恩怨纠葛,其中一些汉子佩服关文前两天勇擒响马的事迹,见他进来都主动和他打招呼。
孙培正坐在厅中等他。
见到关武孙培难免楞了一下。
"你怎么也来了?"
孙培脸色不大好,问关武道:"我没记得你也在外边儿等着要见我。"
关武也老大不客气地说:"我可不是来见你了,我是陪我大哥来的!"
关武丝毫不看孙培的脸色,径自走到一边去坐下。
关文也不跟孙培寒暄,直奔主题:"孙喜鹊在不在家?"
孙培立马便沉了脸:"关文,你是来找我还是来找喜鹊?明明是说来找我的,却问喜鹊在不在家,你有什么居心?"
"我没什么居心,先问一句罢了。"关文也在关武就座的另一边坐了下来:"她要是不在,这话我就更好跟你谈。"
"你要跟我谈什么?"孙培阴沉地看了关文一眼。
关文笑道:"按理说,你比我年岁大,我再怎么都要称你一声孙叔。但是你也知道,我们两家的关系一向便不好,从前我还能心平气和地叫你一声孙叔,后来嘛...发生了些事,就连这一声'叔';我也不叫了。"
关文顿了顿说:"孙培,你闺女胡乱造谣说我媳妇儿和姜寒姜师傅的话这事儿,你是怎么个打算?"
孙培本是因他直呼他的名字而大为不满,这会儿听关文这声诘问,更是心下难堪,当即就反唇相讥道:"你媳妇儿跟姜寒之间有没有猫腻我可不清楚,喜鹊是不是造谣还有待说呢!"
关文蓦地站了起来:"你那意思,就是你闺女说的是实话了?"
"我可没这么说。"孙培冷冷地看向关文:"你今天是个什么意思?上门来兴师问罪?"
"我大哥这会儿是平平静静地问你,换了下一回,就没那么好的事儿了!"
关武也站了起来,大声冲孙培吼道:"你闺女是个什么货色你自己最清楚!"
"二弟。"
关文上前将关武压了下去,自己迎着孙培的怒火说:"你既然不知道你闺女到底是说的真话还是假话,就不要在那儿偏着你闺女造谣生事。"
关文说道:"我今天来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也没那个打算找孙喜鹊。孙喜鹊说的是她说的,她那嘴是臭还是香那也跟我没关系。不过她到底是你女儿,她说的话,你负不负责任?"
孙培冷笑一声:"你少套圈子让我钻,什么叫我负不负责任?她那么大人了,哪还需要我给她负责任?"
"你睁着眼睛说瞎话不成?"关武冲他怒道:"你不负责任,就由着她随便说?"
"你的意思是,她说的她,她自己负责任,你管不着,是吧?"
关文冷冷地看向孙培:"如此,便好办了。"
关文拉了关武,对孙培说道:"我说了我今儿来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就是来通知你一声。你闺女的嘴,你要是管不好,我不介意下一次在她惹怒我的时候,代你教训。到时候我出手要是重了,你别说我没提醒过你。"
"你!"
孙培顿时怒瞪了眼睛。
"你也不需要瞪着我。"关文笑了一声,说:"我关文为人如何,在整个荷花村里,大家也是知道的。我不会无缘无故把谁揍个半死,上次把猴半仙打得爬不起来,他到现在都还见着我就绕道走不敢跟我呛声。但除了猴半仙,你瞧我把谁打得那么惨过?男人我下手不留情,换了女人,真把我惹怒了,我下手也不会顾忌轻重。"
关文望向孙培说道:"所以,你要是管不好她,让她再惹急了我,我真把她收拾了,你也别说我二话不说就打人。我要是真打了她,那一定是她又说我媳妇儿坏话了。"
"比起大嫂来,你家孙喜鹊差到哪儿去了!"关武冲着孙培冷哼了一声:"尽使些不入流的手段,孙鸿雁都厌烦了她,你就护着吧!早晚给你惹出大事儿来!"
关武拉了关文说:"大哥,我们回去。"
关文点点头,走到门口又顿了顿步子,回过头来对孙培道:"你们孙家的家事儿,我不管。孙喜鹊看上谁想嫁给谁,那也是她自己的事儿。但是不管她怎样,最好是不要再招惹我媳妇儿。我媳妇儿心软,不想谁过得凄惨,换做我可就不一样了。她是女人,我不好动手,真动了手,可没那么便宜。"
关文撂了话,和关武出了孙家的门。
按照关武的话说,他们今天可是扬眉吐气,昂首挺胸地从关家出来的。
"大哥你看到没有,好些村里的汉子都暗暗给我们竖起大拇指呢!"
关武嘿嘿笑着,对关文说道:"大哥,你对孙培甩狠话的样子,真的太精彩了!你看没看到孙培那张脸?红了又青青了又白的..."
关文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关武又问他:"你说这招管用吗?孙培会不会继续让孙喜鹊张牙舞爪地说大嫂的坏话?"
关文脸上便沉了下来:"她要是真的再说什么让我听到,即使是女人,我也照打不误。"
关武竖起了大拇指:"大哥真男人!"
"真男人是不会打女人的。"关文淡淡地道。
"哪儿啊!村里好多男人都打自己个儿媳妇儿。"
关武低声说道:"只是女人家好面子,从不提。其实打媳妇儿的男人多得很,只是那没表现在明面上。"
关文似笑非笑:"你说得这么小声,难不成你也想打打你媳妇儿了?"
"我哪儿敢啊!"
关武忙摆手:"我要是敢动她一个手指头,她就敢不跟我过了。我好不容易讨了这么一个媳妇儿回来,疼她还来不及呢..."
关文便笑道:"你既然都铁了心地疼媳妇儿,又何必念叨着谁谁打媳妇儿?"
关文神情微微闪了闪,笑了一声对关武说:"我也疼媳妇儿。疼媳妇儿的男人才是真男人。"
第五百一十一章 相约
关文和关武完好无损地回来,李欣重重地舒了口气。
等二人坐下了,她便问起他们跟孙培是如何说的。
关武眉飞色舞地就要学,关文瞪了他一眼,说:"左不过就是言语威吓他一下,没动手。"
关武到底没忍住,还是把关文对孙培撂狠话的样子学了一遍,末了笑着对李欣说:"大嫂放心吧,大哥话都搁在这儿了,孙喜鹊要是还不知好歹上门惹事儿,大哥肯定不会放过她。"
李欣笑了一下,忽然拍了下脑门儿。
"看我,这事儿倒是给忘了。"
李欣去取了那剩余的一百两银子来,搁在桌子上,对关文和关武道:"这钱是姜师傅该得的,你们兄弟俩这会儿没事儿,就把钱给了姜师傅吧。"
关文皱皱眉头:"我刚从孙家那边儿回来,没见到姜师傅。"
关武也道:"姜师傅好像没在孙家那边冒头,会不会是回镇上去了。?"
"那日孙鸿雁是说姜师傅提出要回镇上的..."李欣沉吟片刻,道:"阿文,你还是往孙家那边儿再跑一趟,问问同村做工的,看姜师傅是不是真的走了。"
关文答应一声便去了,关武大咧咧地说:"要是姜师傅真的走了,就且等段日子,等大哥往镇上去的时候再把钱给他送去。"
杏儿在一边疑道:"照孙喜鹊的性子,肯放姜师傅走吗?"
"嘿,姜师傅需要她放才走得掉?"关武对杏儿道:"你是没看见那天晚上姜师傅突然冒出来救了阿妹的样子,我都没想到姜师傅是个练家子!那气魄,那速度...孙喜鹊在他面前根本不够看!"
杏儿张了张口:"倒是听说了的,不过应该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吧?"
"夸不夸张那也差不多了。"
关武站起身说:"我也不闲着了,我往石头地那边儿去继续干活去。"
杏儿和关武走了出去,李欣坐在堂屋里缝着衣裳。
冬日来了,天气又冷了起来,她本就畏寒,如今条件好,买得起厚实的被子和冬衣,暖和的新棉衣裳便往身上穿,被子也是两层三层地盖。关文觉得热乎地不行,她倒是喜欢得紧。
搁了针线篓子往阁楼上去,扬儿和小康琅琅的读书声正逐渐传到耳朵里。
李欣上了阁楼也没打扰他们,自己比划了下两个小人儿后方的书架子。
这书架子显得很简陋,也就搁了几本线装本,看上去空落落的。因为后屋已经在"装修"的过程之中,扬儿的屋子也给他准备地妥妥的,连桌子书柜九十度的转角都跟木匠师傅说清楚了画了图在造着。
等后屋可以入住了,这便阁楼就只能闲置起来了。
正比划着想这个书架子以后可以移到后屋客厅的角落去做个装饰的多宝格架子,楼下杏儿却出声唤她。
李欣匆匆下楼,杏儿迎上来,脸上漾着笑,说:"这几天我骨头乏得很,想出去转转,咱们约了银环和白姐去上上香去?"
李欣有些讶异,"你这怀着孩子,不好到处乱跑吧?"
"没事儿,他稳当着呢。"杏儿叹了口气:"我就是忽然起了个心思,想着出去散散心。别的地方太杂太乱,也就只有去寺庙上香了。"
李欣微微思索了下,觉得也没什么不妥当,到时候她们几个妇人一起去,互相也有照应,应该不会出事儿。
而且杏儿说得也对,她一直待在家里也不大好,出去散散心也好。
或许其中还夹杂了点儿要上佛寺去祈求平安的意思。
"那去寺院也就只有去圆光寺了。"李欣沉吟片刻后道:"我去问问银环和白慧,看她们有没有时间。"
杏儿便笑道:"我提了心思,就有赖你安排了。"
李欣好笑地摇摇头:"你可别高兴地过早,还是顾着点儿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正经。"
第二日李欣便去了何家问银环。
银环是个贪耍的,即使是做了三个孩子的母亲了,还是改不了骨子里那种好玩儿的劲头。一听完李欣的意思便和杏儿一拍即合:"成!我什么时候都有空,什么时候我们去圆光寺?我去好生准备准备。"
李欣便道:"还找白慧商量商量,最近我们家很多事情她跟她当家的帮了不少忙。"
李欣说到这儿微微有些尴尬,顿了一下才道:"那个...你帮我去孙鸿雁家问问白慧吧。"
银环不解道:"你咋不自己去?"
想了片刻后她便明白了过来,伸手拍了拍李欣:"你去找白慧,又不是找她公爹婆母,有什么好怕的。那孙喜鹊自己做些龌龊事情,她伯伯伯娘的还能怪到你头上?据我所知他们老两口倒不是那种不明是非的人。"
李欣笑了笑说:"还是不往别人面前凑的好。不往他们跟前凑,人家记不住这茬,左右还相安无事些。"
银环便叹了口气,应下这事儿,说待会儿就去问白慧。
四个女人倒是意见统一,当晚银环和白慧就到了关家,和李欣说她们反正这段时间都正闷得慌,出去玩儿正好。
杏儿提议就明日去,大家都欣然赞同。
第二天大清早李欣就和杏儿等在了自己坡口。
关武从昨晚一直唠叨到现在,这会儿杏儿都要走了他还在唠叨:"你肚子真没问题?还是别去了吧,都没人在一边儿看着..."
杏儿翻了几个白眼:"你担心什么啊,哪儿没人看着了,大嫂她们都在的。"
"你想散心就在村里边儿散散..."
"我这是去拜佛!"
杏儿瞪了关武一眼:"你再说三道四的,我就拿破布团子把你嘴给堵上。"
关文和李欣乐得在一边看杏儿训斥关武。
关文悄悄对李欣说:"以前只觉得二弟妹是个爽利人,如今你瞧她把二弟管得服服帖帖的,二弟还一脸享受其中的样子..."
"杏儿这会儿是怀着孩子,脾气本就有些冲。"李欣笑道:"也是二弟太聒噪了些。"
关文便低声笑了起来。
"其实他们这样挺好的。"李欣说:"杏儿知道二弟是关心她,他们俩如胶似漆的,便是二弟往石头地去杏儿都要眼巴巴地目送他直到看不到他背影了才回转身来。"
关文顿时问道:"那你可眼巴巴望着我背影了?"
李欣没好气地道:"我干嘛眼巴巴的?"
关文就笑:"他们俩如胶似漆,我们俩难道不是?"
李欣伸手推了他一把:"无赖。"
扬儿和小康两个难兄难弟看着前面自己各自的爹娘打情骂俏,扬儿悄悄跟小康说:"那天小斌说的话你听到了没?"
"听到了。"小康忙点了点头。
他们说的是那日银环来关家,带的大儿子何兴斌,他们和何兴斌玩儿了不多会儿时间。
扬儿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真的是圣人说的话吗?"
"是啊。"小康道:"小斌说书上是这么写的,他爷爷念给他听的呢。"
扬儿便皱了皱眉:"可是我觉得娘跟二婶娘都很好养,我们也不挑食,这么就说是不好养了呢?"
小康顿时微微涨红了脸:"我、我有些挑食的..."
扬儿便不满地说:"不能挑食。"
"嗯,不挑食..."小康忙回道。
等了不多一会儿,白慧也到了,身边还陪着孙鸿雁。
因为说好了今日就是她们四个妇人去圆光寺上香,所以都不带孩子去。白慧和孙鸿雁也没有领着蘅儿和芜儿来。
"银环人呢?"
"估计一会儿就到了。"李欣笑道:"她家两个小子比较黏人。"
李欣、杏儿和白慧聊了一会儿,果然便见银环家的马车驾着来了,旁边还跟了另一辆马车。
何春生从车上下来,无奈地跟关文等人打了个招呼。
"哟,什么时候两匹马儿了?"杏儿打趣道。
"这是跟人借的!"银环大咧咧地说道:"赶紧上车吧,赶过去还能混寺院里一顿斋饭。"
李欣和杏儿上了一辆车,白慧和银环上了另一辆车。驾车的马夫想必也是有经验的,倒也不会多颠簸。
关武还在马车后边儿追着,不住嘱咐着杏儿一定要小心。
车里杏儿撂着车帘望过去,见关武追了老长一截,鼻子就酸了。
"阿武真是的,当着大哥他们的面,他怎么好意思..."杏儿吸了吸鼻子:"尽惹我掉泪。"
孕妇情绪起伏大,李欣是知道的。
李欣好笑道:"他要是不担心你,你就更要哭鼻子了。"
李欣递给杏儿一方巾帕,一边道:"去寺院拜拜佛,求求心愿也好,让佛祖保佑你肚子里的这个娃健康平安地来到这个世界上。"
杏儿便咧嘴笑了笑,点了个头。
过了会儿她又问李欣:"你说...我这一胎,到底是男娃子还是女娃子?"
李欣笑道:"不管男娃子女娃子,二弟肯定都喜欢的。"
"他倒是没什么的..."杏儿迟疑了下说:"爷爷看我肚子的时候总是很殷切,爷爷肯定是盼着能有个男娃子..."
"老人家都这样想,但就算是生了女孩儿,爷爷肯定也疼的。"
李欣安抚杏儿道:"你别想太好,保持好心情。现在想那么多也没用不是?不到你生的那一刻,谁知道是男娃子还是女娃子?"
"哎,我没事儿的时候就东想西想的..."
一路聊着天儿,还没到晌午便到了圆光寺。
第五百一十二章 奴大欺主
李欣这边四个妇人陆陆续续下了马车往圆光寺去,荷花村里她们四人的男人却聚在一起,脸色有些凝重。
李欣是忘了,昨日她叫关文去探探姜寒在不在,关文回来却没有给她一个答复,她也把这茬给忘到了脑后。
"到处都找不着人?"
孙鸿雁凝思起来,看了眼关文说:"会不会是回镇上去了?"
"总觉得不大像。"关文摇摇头:"姜师傅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他真要走,肯定也会给人打招呼的。就算别人不说,早孙家做工的工头也一定是知道的。但我问了那工头,他说没听姜师傅说这个事情,而且姜师傅最近也还每日都要去看上一看,而自从前日起没去了以后,这两天都没见着他人影。"
何春生与这件事的牵连不大,所以他脸色看上去稍好些。
"他便是走了也没什么,你们何必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何春生道:"他大概是躲孙喜鹊去了吧?不辞而别也是怕节外生枝。我倒是觉得他走了好,他走了很多事情都可以不再提。"
何春生指的是孙喜鹊污蔑李欣和姜寒有"猫腻"的事情。
关文望了孙鸿雁一眼,孙鸿雁默了默道:"算了,他也不是我们荷花村的人,真有什么打算,也不归我们管。只要他不是对我们有恶意就好了。"
何春生笑道:"这便是了。"
"她们四个去佛寺上香,我们四个就偷闲喝喝酒去。"
孙鸿雁提了提精神,招呼关文几人道:"把你家那未来妹婿给叫上,趁着婆娘不在,咱们好好一醉方休!"
关文笑了声说:"喝酒倒是可以,还是不要喝得醉醺醺的了。"
"大嫂不喜欢大哥喝酒。"关武道。
孙鸿雁便大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关文的肩,一副"我理解你"的表情,勾肩搭背地商量去哪儿凑一桌喝酒。
女人去上香,孩子也留在了家里,男人们则要去喝酒,扬儿、小康、蘅儿芜儿以及何兴斌便在关家坡上玩儿。扬儿俨然成了孩子头,当个主人把自家的宝贝都给他们看。二黑二黄不说了,红欢性子温顺,也被孩子们轮流骑了个遍,后屋是个绝佳的捉迷藏的地方,连石头地那边儿都去逛过了。
若没有阿妹在一边看顾着,这几个孩子能疯上天去。
再说圆光寺这边,李欣等人进了寺中去,买了香烛、香,捐了香油钱,杏儿还给她前面那个男人点了一盏长明灯。四个女人跪了一排蒲团,虔诚地祝祷着什么。
李欣跪在那儿闭着眼睛想了半晌,终究还是暗暗许愿道:"合家健康,一帆风顺。"
临起来前,李欣又想了想道:"如果可以,赐我一个孩子。"
大家就等着她一个人了。
李欣站了起来,白慧笑道:"瞧你跪了这许久,肯定许了不少愿吧?"
李欣笑道:"是啊,我许得多,就看佛祖听进去了哪一个,哪怕是实现我一个愿那也是好的。"
四人相携着问了个小沙弥用饭的地方,根据小沙弥的指示到了圆光寺的饭堂。
左边一半坐着僧人,右边一半便坐着香客了。
挑了个干净没人的位置,李欣让杏儿坐了,白慧陪着她,她和银环去取碗筷和斋菜。
杏儿左手拿着一个黄面馒头,望了望清汤寡水的白粥,和那没什么油腥儿的斋菜,叹了口气。
"圆光寺的斋菜也不是那么好吃的。"杏儿低声说:"我们没赶上好时候,要是在菩萨生日的时候来,可以吃一场荤素斋呢。"
白慧便笑道:"那不也是假的?都是素菜做的。"
"卖相也是比这个好看啊..."
杏儿搁了筷子,揪着黄面馒头往嘴里塞。
"偶尔吃吃这样的也不错,清清肠胃也是好的。"李欣笑了笑,往杏儿碗里夹了一筷子菜,"趁热吃吧,晚上回去就能吃好的了。"
杏儿也只能任命地端起碗喝起来——说起来来圆光寺上香还是她提出来的呢!
正一边吃一边低声说着话,她们旁边的桌子上却忽然坐下了几个人,使得她们谈话声立马顿住。
李欣侧头一看,却是几个膀大腰圆的妇人,一个人抵得上她们两个人宽。坐下的姿势也很是粗鲁,但或许是考虑到这是在寺院之中,所以说话声音尚且还放低了些。
饶是如此,她们毕竟隔得近,还是能听到这些人谈话的。
"...这到底是要住到什么时候?"一个妇人似是在抱怨:"她想参禅礼佛的,布置一间佛堂不就成了,偏还一定要到这佛寺中来...着佛寺虽然是清净之地,好歹是有那么多秃驴和尚,她也不嫌害臊!"
"夫人都由了她,咱们就甭多话了。"有妇人劝道,下一句却口风一转:"谁让咱们地位低呢,好巧不巧就是我们跟着来伺候了..."
"哼!反正她平时也闷不吭声跟个木头似的,也省了我们伺候的差事儿!"
"你倒是说得对,就这一点儿好,不需要时时巴结伺候。可除了这一点儿,哪儿还好了?"
最开始说话的那妇人声音便提了提:"可不是吗!嘴巴都淡出鸟来,连口油腥儿都吃不上...她茹素,咱们也得跟着茹素不成?"
李欣和白慧等人默默对视一眼,护着自己的吃食,好歹不让那群有些激动的妇人的唾沫溅进去。
匆匆吃完这一顿,她们四个便出了饭堂,打算走走消消食,然后就打道回村。
"刚才那些个婆娘瞧着像是哪家大户伺候人的,背地里议论的,怕是她们的主子吧?"银环好奇心最强,见四下没旁人便赶紧跟李欣等人八卦。
李欣好笑道:"那叫背地里吗?咱们都听得真真切切的。"
"要不就是奴大欺主。"白慧淡淡地道:"这种事儿也不是没有,主子性子太弱了,由得那刁奴欺负到自己头上去了。方才那群妇人不是说了?那人是来吃斋念佛,茹素的来着,又要避着和尚,估计是个女子。"
李欣想起白慧也是那种大户千金,她是庶出,从小肯定见过不少这种内宅子里的戏码。
"那也真可怜。"杏儿便叹道:"性子太软可不得要受人欺负。"
但这到底不过是别人家的事儿,跟她们没多少关系。
聊过这一阵,大家便也不再提了。
绕着佛殿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后边儿的厢房。
白慧说:"从这边儿再绕回去,咱们就回村儿去吧。"
李欣没有异议,大家便绕着厢房边儿去。
刚拐过一个拐角,就见前方不远处的一处月亮门那儿站了个身形单薄的女子,只瞅得见背影,旁边是两个肥硕的妇人。
一个妇人叉着腰,另一个妇人瞪着眼。
明明看衣饰打扮,那女子才该是主子,但那两个奴仆装扮的妇人气焰却比之要高得多。
白慧微微皱眉:"这两个妇人,好像就是咱们吃饭的时候坐咱们边上的。"
李欣定睛一看,可不是吗,叉腰妇人便是最开始说话的那个。
一时之间李欣四人也不好走出去,就怕平白无故招惹来什么事儿。
"嘘..."银环好奇心上来了,悄悄比了个手势,道:"我们看看那边儿在说什么。"
叉腰妇人尖酸地说道:"四太太身子骨不好就不要随随便便出禅房了,要是摔着硌着了,回去不还得我们这些伺候的人遭殃?四太太你说是不是?"
瞪眼妇人也在一旁道:"四太太体型儿那么单薄,如今风大,一阵风吹来就把您给吹倒了可怎么办?就趁着奴婢们吃饭的这点儿功夫您就出了事儿,夫人和四爷不得抽我们筋扒我们皮呀!"
女子只是沉默着,对两个妇人说的话充耳不闻,但却也就杵在那儿站着。
银环皱眉,有些义愤填膺:"太过分了!"
正要冲上去,白慧却一把拽住她,说:"跟我们没关系,你别上去掺和。"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白慧按住银环,说:"人家家宅之内的事儿,你管的了一时管不了一世,搞不好还要给那女子带来更大的祸患。"
银环悻悻地按捺下自己的冲动,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显然是对两个妇人极其不满。
李欣和杏儿却是互视了一眼。
"你觉不觉得...那女子的身形,看着有些眼熟?"
杏儿望了望李欣,然后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李欣脸色如常,却是点了点头,用口型回道:"是有些像。"
"那她是不是..."
李欣又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对杏儿点头说:"怕的确是的。是她的话,方才在饭堂里听到的,还有这会儿听到的,便能对上号了。"
"你们说什么?"银环回过头来低声问道。
杏儿摇了摇头:"没什么。"
"你们干什么的!"
身后忽然传来女人大吼的声音。
李欣四个连忙回头,见是另外几个仆妇立在她们面前,面带不善地望着她们,一脸的打量。
那边儿的叉腰妇人和瞪眼妇人也听到了,忙喊道:"什么事儿?"
脚步声也从那边渐行渐近。
李欣和杏儿对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早知道在银环好奇心起想看个究竟的时候就该拉了她往原路返回的,这下好了,被人抓了个现行!
第五百一十三章 路见不平
等几个仆妇围住她们,瞪眼妇人和叉腰妇人也走了过来,白慧才一脸如常地道:"我们只是路过这边儿,要是打扰了,各位大娘还请见谅。"
叉腰妇人狐疑地看着她们:"路过?你们在这儿站多久了?"
"没多久,正看着这边儿好像是人住的地方,打算回去呢,就被后面几位姐姐堵了去路。"
白慧睁眼说瞎话,脸上也不红,还对着身后堵着的人福了个礼,说:"要是没事,几位姐姐可以放行了吗?"
看她们一行四人,穿着打扮都是普通农妇的样子,其中一个还肚腹高耸,一瞧便是怀有身孕的,倒也不好为难。
堵着路的人便打算让开。
"慢着!"
瞪眼妇人却开口道:"你们还没回答呢,怎么就路过了?往哪儿走能走到这边儿禅院里来?"
白慧微恼,她性子虽忍耐得,但面对人家已有所指的指责还是不忿的。
银环就更不必说了,她性子急,本来白慧开口解释打算就这样退开,她心里便憋了一肚子的火。但想着这会儿她们身边都没男人,要是真跟这一群膀大腰圆的妇人起了口角,到头来可能还是她们吃亏。所以她便忍着。
但见此时那瞪眼妇人摆出一副"你不解释清楚你就别想走"的姿态,银环便忍不住了。
"路过怎么了?禅院儿怎么了?合着这圆光寺是你开的、这些个和尚师傅都是你亲戚不成!"
银环跳了出来,叉了腰也对她们怒瞪着眼:"我们就打这儿过了,怎么着吧!"
"你、你你你..."
"我什么我!说话把舌头给捋直了!"
银环高昂着下巴,说一句便往前走一步,把那瞪眼妇人和叉腰妇人连连往前方逼。
"怎么着,还不让我们走?怕我们把你们做的那龌龊事儿给抖出来不成!见过欺负人的,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这可是青天白日的圆光寺!信不信我喊一嗓子,让所有和尚和香客都来看看你们这些伺候人拿人工钱的人的嘴脸!"
银环越说越激动,伸手"唰"地一下指向仍旧站在那角落的单薄女人。
"那是你们主子吧,啊!口口声声'四太太';地叫着,说的话做的事儿半点儿没对主人的恭敬!我要是你们主子,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哪还由得你们猖狂!"
白慧本待阻止银环,但银环这连珠带炮实在是厉害,她那嘴皮子可真不是说着玩儿的,一个词儿一个词儿张嘴就来。
杏儿护着肚子这会儿都被银环那架势给说得有些热血澎湃了。
很快的,周围听得见声音的香客也都围了过来,还有附近扫地的小沙弥,也丢了扫帚往这边儿来,生怕在佛门清净之地上演什么不好的戏码。
银环张口骂得叉腰妇人和瞪眼妇人十分难堪,因为她嘴皮子就没停过,所以她们就算是想插话都插不进去。
"阿弥陀佛,几位施主这是做什么?"
一个十来岁的小沙弥双手合什,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了过来,赶紧问道。
白慧温温柔柔地笑说:"有劳小师傅了,只是我的姐妹看不惯刁奴欺负软弱的主子,所以仗义出手罢了。"
李欣笑道:"扰了佛门清净,也不是我姐妹的错。实在是她们欺人太甚,我姐妹性子直,便没有忍住。"
"哪儿来的些造谣生事儿的刁妇!"
追来的仆妇中有人恼羞成怒:"单凭你们一张嘴说辞,就想胡乱说我们这些个坏话?没那么容易!"
"大娘,我们可是四张嘴,八只眼睛。八只眼睛都看到了,四张嘴都能把事儿给说了个全。要说是生事儿,那可真不好意思,这事儿也是首先你们惹出来的。要说是造谣,那更是从何说起。我们说的,本就是事实。"
白慧淡定地看着出声的妇人,略微大声地对周围看热闹的人说:"要真是那么无辜,我们素不相识的,又何必指着你们鼻子骂?大家说是不是啊!"
人群中窃窃私语,大部分都觉得白慧说的在理。
佛门之地,谁想没事儿招惹事儿?
那仆妇却冷笑一声:"那好啊,你倒是问问我家四太太,我们可曾奴大欺主欺负了她!"
瞪眼妇人立马掉转头去,将那四太太拉扯了过来。
人转过身,面容便彻底暴露在了李欣和杏儿面前。
杏儿倒抽一口凉气,看向李欣,半晌才记起要呼吸。
那人,的确是安萱。
只是跟记忆中的安萱不大一样。
记忆里边儿,安萱虽然对关止承很是盲从,且说话做事并不怎么经过大脑,太过小白花,便显得脑袋缺了一根筋。只是不论如何,她整个人还是立体丰满的,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
而现在站在她们面前的安萱,神色憔悴,形容枯槁,明明是很年轻的女孩子,却显得浑身老气横秋,一脸的死气沉沉。
杏儿忍不住朝后退了两步。
李欣也是抿紧了唇,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安萱一遍,然后将视线移回到那拉了人过来的瞪眼妇人身上。
李欣先声夺人道:"你们这位四太太也不需要说什么了,光是瞧她这个样子,便可知道你们伺候人伺候地一点儿都不尽心。哪家主子的气色会被你们这些当仆妇的都差?你们都是一个个吃得肚腹饱撑,可她呢?我都怀疑连一阵风都能把她吹跑了!"
银环借口讽刺道:"还说什么说。你们站在那儿数落你们这位四太太,从头到我她都低垂着头默默地听着,正要是有敢说是你们欺负她,等我们一走,你们唾沫星子就能把她给淹死!"
说到这儿银环似乎想到了什么,忙说:"今儿我们还不走了!走了这位太太怕是要遭殃!你们说!你们是哪家的仆妇?方才你们提到的那什么夫人的,她能说得上话,把她请出来!"
银环叉着腰,一下子便落座到了一处石墩上,丝毫不给那些仆妇说话的机会。
"姑奶奶平日里管的闲事儿多了去了,路见不平就得拔刀相助!今儿这事儿要是没被我撞见倒也罢了,被我撞见了,那可就得帮人帮到丢,送佛送到西!这事儿不解决,我们没完!"
仆妇们倒吸一口凉气,始料未及撞上的竟然是这般胡搅蛮缠的人物。
白慧悄悄对银环竖起一个大拇指。
银环得意地朝她们抛了一个眼神过来。
其实白慧并不是赞同银环管这档子闲事儿。
她是从宅门里边儿出来的,所以说实在的,她并不是很看得惯那个"四太太"软弱可欺的模样。相反的,她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就算是她认识这位"四太太",那也不过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罢了。更别提这个境况不佳的"四太太"与她非亲非故。
不认识的人,她便不愿去管这样的闲事儿。
但既然事情已经闹开了,她们便只能先声夺人,博得一个"好心管闲事"的名声,让那些仆妇们碍于周围的人不敢对她们如何。
杏儿拉了拉李欣的袖子,轻声说:"安家小姐...会不会认出我们来?"
李欣仔细观察了安萱后摇头道:"她眼神涣散,六神无主的,神情都空洞了,怕是咱们这边儿闹的事儿都没入了她的眼。"
杏儿浑身颤了颤:"我总觉得她这模样,就跟行尸走肉似的,也太吓人了..."
李欣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没敢跟她说其实她也这样觉得。
周围的人已经开始起了哄,有那等为人正派有良心的已经在叫着那些仆妇去请她们府上能说得上话的人出来解决事情了。
这下子那瞪眼妇人和叉腰妇人总算是慌了。
要是被夫人知道她们这般不尽心伺候...免不了要受责罚的啊!
另一边儿堵路的仆妇也埋怨地看着她们俩——本来都打算放了这四个瘟神走的,这可倒好,留人留出问题来了吧!
这样的场面要怎么收拾啊!
小沙弥也不好做主,转回身去跟另一个小沙弥耳语了几句,看来是要找寺院里说得上话的老和尚来解决了。
银环不是头一次被人瞩目,但今天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她老神神在在地坐在石墩上,还招呼让杏儿也寻处地方坐坐,说她怀着娃老站着不好。
那些仆妇脸都气歪了,可那么多人看着,她们连动手都不敢。
真的闹大了,寺院里的主持寺僧都知道了的话,夫人肯定就会知道的。
如此一来,沈家奴仆没规矩,在寺院之中奴大欺主,坏了沈府的名声,她们以后可怎么办啊!
杏儿坐下后悄声对李欣和白慧说:"我这会儿觉得,其实她们都挺可怜的,惹上银环了。"
"是啊,不过是抱怨了两句,对那四太太说话没好气了一点,就让银环义愤填膺上了。"白慧淡笑了一声:"但谁让她们运气就那么不好,碰上银环发火了呢。"
"还是让银环适可而止吧。"李欣轻声道:"这般耗下去,咱们回村肯定都晚了。车夫还在外边儿等着呢。"
"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呢。"杏儿低声道:"银环这是打定主意要给她鸣不平了。"
第五百一十四章 拔刀相助
银环坐在那儿,压根儿就没有走的意思。
直到老住持来了,她方才站起身对老住持施礼。
仆妇们脸上更加是青白交加。
"阿弥陀佛,施主,圆光寺中..."
"住持大师不用担心,我没想闹事儿,我这会儿也静静坐着呢!"银环认真地说道:"让我们走也是可以的,我们也不想玷污了佛门清净,我们也是信佛祖的,知道人在做,天在看,善恶到头终有报。"
李欣和杏儿都敏感地察觉到,安萱听到银环这句话后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银环接着说道:"我是个俗人,做的也是俗事儿,我瞅见当主子的反倒被底下人欺负我就看不顺眼。本来我们就是路过不小心听了她们对自家主子吆五喝六的,我们也没想管,便是想走,谁知她们不放我们走呢?既然如此,那这事儿老天爷让我们管,我们当然得管了。"
老住持笑眯眯地看着银环,又是含笑念了句佛号:"施主心怀仁义,功德无量。"
银环摆摆手乐道:"老住持不要打趣我,我三个娃能乖乖的不惹事儿便是我最大的福气了。"
说到这儿银环方才正色道:"只是住持大师,事儿竟然都已经发展到这份儿上来了,大家也都看着的,我们就算是想息事宁人,也不能就这般算了。她们对我们吼三喝四的倒也罢了,但是我们这一走,保不准她们就将气撒在她们主子身上。住持大师你也瞧见了,她们主子是个不怎么说话的人儿,真被欺负了,也屁都不放一个,瞧着就是面人儿,由着她们这些人捏..."
杏儿咳了咳,银环嘿嘿笑道:"我们都是乡下地方来的,说话也就这样,住持大师还请别见笑啊。"
老住持若有所思地扫视了这边禅院闹动静的两方人,不动声色地在心里权衡了一遍,然后说道:"既是如此,那这事,老衲还真是不好决断了。"
思量片刻,老住持方道:"既是这样,那便请沈家夫人来断断这桩公案吧。施主请往房中等候。"
白慧有些不敢相信,真的要去把说得上话的人请出来,这事儿可就更不好了了。
白慧猛给银环使眼色,奈何银环这会儿便觉得自己做了个英雄,压根儿就没想到别的,还洋洋得意地谢了老住持,往房里去。
李欣落在后边儿,拉了白慧的袖子说:"这下可怎么办?"
白慧叹了口气:"便是希望那什么沈家夫人是个明理的了..."
"沈家夫人倒是明理..."李欣思忖道:"只不过,咱们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揭他们府上的老底,不管人家是不是真的就奴大欺主,这名声总归是让我们给弄出来了。就怕沈家夫人面上笑着说回妥善处理,真把这些人给整治整治,可那心里还是对我们极为不满的...闹得众所周知,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白慧闻言也凝神点了点头:"我也是这般想的,本想着老住持来劝两句,咱们就就着梯子下了,这事儿揭过不提便罢。没想到银环这..."
白慧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那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这会儿可是骑虎难下啊。"
李欣抿了抿唇:"我怕是要回避一下。"
"为什么?"
"我和沈家夫人认识。"
李欣犹豫了下,还是跟白慧透了个底:"我如今还在跟沈夫人做着生意,她要是见我在这儿,还是跟银环是一处的,想必心里会对我极为不满。别说是沈夫人,就是这个'四太太';,我和杏儿也是认识的。"
李欣压低了声音说:"我就先避开了,你也嘱咐嘱咐银环,可不能把自己姓甚名谁,住在哪儿什么身份都给说出来。担心遭人家的报复。"
白慧神情凝重地点点头,催促李欣说:"那你赶紧走吧,这边儿有我呢。"
"那我就先走了,在外边儿等你们。"李欣说道,顿了顿又嘱咐道:"要是可以,能趁着沈夫人没来之前就带着人走是最好的。等一会儿就用时间晚了,回去天黑了,不想跟她们耗时间这样的借口...银环那儿你多看着些。"
白慧满口应下。
李欣庆幸这会儿跟来的还有个机智冷静的白慧,不然杏儿身怀六甲,银环又直肠子,这事情还真不好处理。
李欣借口尿遁溜进人群之中,拐了弯儿寻了个小道便往寺外去了。
载她们来的两辆马车还停在大树底下,两个车夫正在聊着天儿。
其中一个车夫是何家的长工,今日被何春生叫来帮忙驾车的。另外一个车夫则是银环去她娘家那边儿借的车原有的车夫,也都是认识的人。
见李欣一个人出来,何家车夫不免好奇问道:"关家弟妹,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
"哦,她们还有会儿才出来。"
李欣含糊地应了一句,想想自己干等着也没意思,便跟他们寒暄了两句,往别的小道去。
两个车夫以为她要解手,也不好问她去哪儿。
圆光寺外有处清凉的湖泊,这会儿天冷了,没人在这边儿停留,李欣这会儿却是站在这边儿等着。
也不知道沈夫人什么时候来,更不知道白慧她们什么时候出来。
好在走前跟白慧那么交代了一番,凭借白慧的机灵,带银环和杏儿出来应该不成问题。
就怕银环犯了轴,一定要给安萱讨个公道。
想起安萱,李欣脸上又是一抹深思。
关明和关止承已经跑没影儿了,安家老爷也在安萱成亲当日暴毙,李欣一度在心中揣测这件事儿是关明和关止承连同安萱做下的孽债,甚至其中还有个稀里糊涂当了帮凶的刁老妖。
但如此安家老爷死无对证,关明和关止承也渺无踪迹,安萱倒是活得好好的还在眼皮子底下相遇了,但是她如今整个就是一行尸走肉,入眼的是骂不还口,还不知道没入眼的时候是不是打不还手呢,跟个木头似的,站在那儿动都不动一下,又可怜又可悲。
种下的因,结下的果,这也都是各人选择的路。
李欣叹了两声,旁边儿湖边草丛里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将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谁?"
草丛中忽然蹦出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刚才应该是一直蹲在那儿的,这会儿蹲累了便站了起来,瞧那模样仿佛正在提裤子。
见到李欣她也讶异了一下,然后便盛气凌人地叉腰问道:"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欣瞧这么一个小姑娘却摆了这么一张臭脸出来,不由觉得好笑,只是又觉得这小女娃子好像在哪儿见过。
"我不是i谁,我只是在这儿发呆。"李欣笑道:"那你呢,你又是谁?你蹲在这儿做什么呀?"
"大胆奴才!"
小姑娘气焰更加嚣张:"我问话你便回答,谁准许你反问我了!"
李欣讶异道:"可是,我不是你的奴才,自然不必听你的呀!"
小女娃子的怒气不减反增:"还顶嘴!"
李欣顿时觉得这个小姑娘不怎么可爱了。
她便收了视线回去,想着自己好歹也是二十来岁的人了,犯不着跟我三四岁的小姑娘计较。
哪知她不去招惹这小女娃,这小女娃还是不乐意。
"我说你顶嘴,你就该求我恕罪!"小姑娘指着李欣,表情、手势都很不尊重人:"当心我让我娘打你鞭子!"
李欣皱眉,心想:这是哪家的姑娘?怎么被家里人宠成这样?这也太无法无天了!
但好歹是别人家的孩子,她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李欣便转了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小姑娘在身后大喊:"你给我站住!"
这个小姑娘一点儿都不可爱。
李欣回过头,脸上也没了笑意。
"这位小姑娘,我不是的奴才,所以没有听你呵斥的义务。你呢,也没那个权力让你娘对我动鞭子。"李欣好心提醒道:"你这会儿还是去找到你娘的好,不然要是被拍花子的盯上绑走了,你可就是凶多吉少。"
顿了顿,李欣也不想说什么别的更吓人的话吓唬她,只道:"让你爹娘好好看住你,你人小力薄,还单独一个人,出了事儿他们都没地方哭去。"
"你胡说!"
小姑娘顿时怒目圆睁:"哥哥和娘陪我来的!我正在跟他们玩儿捉迷藏!"
李欣扯了个笑。
那这便与她没关系了。
李欣转身就走,走了一段距离后,小女娃却在后边儿忽然哭了起来。
紧接着她便看到前边儿迎面小跑来一个女人,面含焦急,奔着她身后的小女娃而去。
错身而过,倒也没仔细看女人长什么样。
但紧接着李欣就顿住了脚。
前面的少年也是猛然立住,然后眼中混了惊喜。
"关婶婶!怎么在这里遇见你!"
"青、青岩?"
李欣张大嘴,站在她面前的,赫然便是薛谦之子,薛青岩。
薛青岩疾步走到李欣旁边,冲她咧了嘴笑,身后的小女孩儿却忽然大叫道:"就是她就是她!就是她刚才说要把我绑走的!娘你快让人把她抓起来打板子,让她挨鞭子!"
第五百一十五章 罗氏
还不待李欣对小姑娘的话表示惊讶,那小姑娘的娘便不由分说冲了上来,好似是抬手就要给李欣一个巴掌。
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搅得有些晕的李欣压根反应不过来,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赫然看见薛青岩伸手紧捏了那冲上来的女人的手腕,然后猛然地把她摔了出去。
单论年龄来说,薛青岩自然是比不过那女人的。但是薛青岩虽然不过是十岁出头的年纪,可因为是北方少年,身量便是要比这边的同龄少年要高挑些,加之这一瞬间的气势摆在那儿,那女人甚至都不敢反抗他。
"她张口撒谎不是一天两天了,话都没问个清楚你就上来要给人耳光。"薛青岩冷嗤一声看向那女人道:"你真当自己是薛家夫人了?"
女人脸上红白交加,小姑娘蹿了过来拉住女人的手,对少年说道:"哥哥,你怎么能这样对娘!"
"那是你娘,可不是我娘。"
薛青岩冷言冷语地哼了一声,转向李欣拱手致歉。
"关婶婶,家里的人不懂规矩,青岩给你赔礼了。"
李欣笑望着薛青岩,只觉得才过了没多久日子,面前的这个少年便越发讲礼起来。
她却是看都没往小姑娘和她娘那边儿去一眼。
怪不得她方才见着那小姑娘的时候觉得在哪儿见过,这会儿见到薛青岩后便想起来了,这不就是那日在沈四爷大喜之日那个蛮横的薛家小姐?
时隔半年,这姑娘越发刁蛮嚣张了。
薛青岩似是也没将这母女俩放在眼里,与李欣谈话尽显久别重逢的喜悦。
没过一会儿薛家的仆役和老妈子也都赶了来,瞧见薛青岩跟一个陌生女子谈话都怔了一下,然后瞥见旁边站着的女人和薛家小姐,更是不知道要如何动作。
薛青岩笑道:"关婶婶也来拜佛?"
"与几个姐妹一起来烧个香,祈祷祈祷家族平安。"李欣笑道:"青岩也来拜佛吗?"
"倒也不算。"薛青岩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父亲说我镇日拘在家里,当心憋坏了,祖母也说是这样。所以姨娘她们来上香,祖母便让我也跟着来。"
薛青岩偏头看了旁边的母女一眼,面含嘲弄:"其实我也并不想来的。"
李欣便淡淡笑了笑,表示理解。
"方才关婶婶和蝶姐儿在做什么?"薛青岩轻声问道:"她可是冒犯了你?"
要说冒犯倒也算不上,刁蛮小姐耍脾气她也不是没见过,何况还是个三岁小姑娘。
李欣淡淡笑了笑,摇摇头说:"没事。"
薛青岩便皱了皱眉,看起来是笃定薛家小姑娘冒犯她了。
"青岩要是还有事,便去忙吧。"李欣笑道:"这会儿可是烧香拜佛已经完成了打算回去?"
薛青岩眯了眯眼:"是正打算回去,蝶姐儿说要解手,自己个儿跑到这边儿来了。"
李欣讶异了一下,她倒是记起方才见到这小姑娘的时候她正在提裤子,但是后来小姑娘明明说是在跟她娘和哥哥玩儿捉迷藏。
李欣难免又想起方才薛青岩说,这薛家小姐张口撒谎不是一天两天...
李欣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薛青岩被教得很好,这薛家小姐则是...
同样的爹,教出两个不同品行的孩子...
李欣叹了一声,抬头看向薛青岩说:"那我就不耽误你了,你赶紧回去吧,晚了怕你祖母他们担心。"
薛青岩抿抿唇,好像是不想跟李欣分开,顿了顿才道:"关婶婶,扬儿他们可还好?我都想他们了。"
李欣笑道:"你要是得了空,就尽管来我们家来玩儿。现在后屋已经起好了,地方更加宽敞。"
李欣伸手捋了捋他的肩和臂膀,说:"扬儿他们也还念叨着他们的青岩哥哥,想问你什么时候可以再去教他们写字。"
薛青岩便笑了起来,想来也是回忆起那短短的日子里在荷花村和扬儿、小康放肆地笑闹的快乐,脸上顿时散发出少年才会有的意气风发——他可是最大的哥哥呢!
正和薛青岩说笑,旁边站着的女人却忽然开口道:"青岩啊,咱们出来也许久了,这会儿该回去了吧?"
薛青岩立马抿紧了唇,睨向那女人说道:"姨娘赶着回去有什么事?家中事务不归你管,父亲也不在,你除了去讨好讨好祖母,再在府里兴风作浪一下,还能有什么正经事儿?"
说着不理那女人顿时变得青白的脸,继续说道:"至于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跟你自然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你也管不着。还没听说过一个妾竟然能管到正经少爷头上来的,薛家可没有这个规矩!"
女人眼眶便微微泛红了,揪着裙子,双拳紧握。
小姑娘见自己娘受欺负了,也知道自己哥哥说了很难听的话,当即大声道:"哥哥!你怎么帮外人不帮娘!"
薛青岩冷讽一声:"关婶婶不是外人,你娘连个外人都比不上。"
小姑娘顿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哥哥坏!哥哥坏!"
李欣看了薛青岩一眼,见他脸上还是一片冷肃,夹杂着一些不耐烦,心里想,他到底还是觉得自己的妹妹烦人的。
薛青岩不理她,径自问李欣道:"关婶婶,下次我得了空再去你家,行吗?"
李欣忙回过神来,笑道:"你随时来,关婶婶随时都欢迎的。"
"最近爹交了一间小铺子给我经营练手,有些走不开..."薛青岩略有些不好意思:"等作出点儿成绩,我便去看扬儿和小康。"
"好。"
李欣拍拍他的肩:"你早些去吧。"
薛青岩便点了点头,和李欣做了别,也不问那母女俩和其余伺候的仆役以及老妈子,自己朝着东边儿去。
李欣远远瞧见有两个一看便是练家子的高大汉子朝他迎了去,料定是跟在薛青岩身边的人。
薛青岩走了,她也没这个闲心跟薛谦的妾和女儿打交道,淡淡地点了个头朝前头去。
刚走了两步身后的人却出声喊住她。
"关家...娘子,是吧?"
叫她的是薛谦的妾,薛青岩的姨娘。
李欣回过头去,平平地道:"还有事儿吗?"
"小女莽撞,关家娘子还请勿怪。"
女人冲李欣福了个礼,袅袅婷婷地自我介绍道:"我娘家姓罗,闺名心娴,是薛家姨娘,青岩的庶母。关家娘子..."
李欣淡笑着打断她道:"幸会。"
女人顿了顿,又要说话,李欣却先她一步道:"我还有事,就不耽误罗姨娘了。"
李欣不想跟这个女人打交道,倒也不是看不起她,只是曾经听薛青岩说过对她的憎恶,又忆及方才薛小姑娘对她劈头盖脸的污蔑使得这个罗姨娘当即便要给她个耳光...
她虽然不至于人家没打回来就打还手去,却也没大度到这个时候还能跟她言笑晏晏地打交道。
李欣要走,罗姨娘也不追,只是在后边儿喊道:"关家娘子和青岩很熟吧?改日来我府上坐坐。"
李欣嗤之以鼻。
她跟青岩熟不熟跟这位罗姨娘没关系,青岩如何也轮不到这位罗姨娘管,便是薛府,也不是她罗姨娘的地方。
还"我府上"...
视线所及薛青岩已经渐渐走远了,李欣正一边往前走着,一边想自己应该去哪儿消磨时间等着白慧她们出来,忽然觉得自己被人猛地一撞,还没来得急回头看,便不由自主地朝前扑了过去,双膝顿时跪到了地上。
"哼!哪里来的破女人!竟然敢无视我娘说的话!"
薛小姑娘叉着腰,恶狠狠地瞪着李欣。
"还让哥哥只跟你说话,不理我跟娘!"
膝盖倒也不算多疼,不过是没料到会被小姑娘撞过来,所以出于惯性扑倒在地,手被石子磨了倒也在其次,不算多疼,但到底酥酥麻麻很不爽利。
李欣拍拍腿上的灰又站了起来,看着薛小姑娘对她怒目而视,赶过来的罗姨娘口上一边责怪她,一边冲自己道歉,还极其真诚地对自己说,医药费她一定不赖...
李欣忽然觉得自己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她没惹这位薛小姑娘吧?
才三四岁的姑娘,要她跟她计较,她也做不出来这样没品的事情。
但从这个小姑娘的为人处事上,的确可以很大程度上反应出教育她的人的人品。
怪不得罗姨娘遭薛青岩的厌恶,她若是跟这样假模假样的人在一起,她心里也会十分不得劲吧?
李欣淡淡地看向罗姨娘,出口打断她喋喋不休的致歉话。
"道歉就不必说了,我不至于跟她计较,她才多大点儿。"李欣说道:"只是虽然是千金小姐,但好歹还是学学女孩儿家该有的知书达理吧。青岩是个懂礼的孩子,小姑娘如此喜欢哥哥,也该学学哥哥的为人。罗姨娘在这方面还要多操心了。"
她倒不觉得自己说的话带了什么隐射的含义,只是提个醒罢了。
但听在罗姨娘耳里是个什么滋味儿,李欣便不知道了。
罗姨娘脸色微微尴尬,拉住薛小姑娘,让她给李欣道歉。
李欣摇头道:"道歉也不用了,孩子还小。"
李欣淡淡地道:"就不多打扰了。"
第五百一十六章 得理
离了那一群薛家人,李欣方才觉得自己生气地有些莫名其妙。
没错,她的确是生气的。
先是被个小丫头无中生有地指着骂,然后又是差点遭受那罗姨娘的掌箍,再然后是被小丫头给不由分说地推倒在地...
她今天来圆光寺不是想要让自己消消灾的吗?怎么反而又越来越走霉运的趋势?
寻了个清静的浮雕壁一角坐着休息,李欣一边搓了搓手掌,一边看着手上因为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地儿搓了一手心红的印记。
"真倒霉..."
李欣喃喃自语了一声,然后无奈地朝自己来的方向望过去。
她走的时候还是听到了那薛小姑娘兀自叫骂的声音,要不是罗姨娘碍于面子拉着她,想来那薛小姑娘真的会再一次扑上来对她叫骂甚至踢打吧。
一直以来李欣还觉得薛家的家教挺不错的,毕竟薛青岩摆在那儿,那孩子一直让她觉得心疼,如今少年翩翩长大,更是温雅知礼。
她自然是喜欢这样的孩子。
然而薛家姑娘的教育似乎没有让薛谦上心。
薛谦对于罗姨娘的态度不好,这个李欣是知道的。而对于薛小姑娘这个庶女,薛青岩的厌恶是毫不掩饰。
那薛谦...
即使不说是放纵,那也是不管不顾吧。
可是好歹薛小姑娘是薛谦的女儿,薛谦这样不对她多加约束,就不怕这个女儿将来的路子走歪?
李欣思索了良久,还是理不出个头绪,微微摇了摇头。
略坐了一会儿,李欣便往寺门那边儿去了。
何家马车夫和另一马车夫仍旧在聊着天儿,似乎是买了一碗寺门口叫卖的热豆腐脑,两人喝着滚烫烫的热豆腐脑,脸上的笑很是纯粹自然。
李欣绕过他们的视线,折返了回去。
看来白慧她们还没有出来。
难道真的是要等沈夫人来,这件事情解决以后她们才会出来?
等了片刻,寺门口忽然有人喧哗的声音。
"阿弥陀佛。"
打眼一看,却是圆光寺老住持当头,身后跟着几个僧服芒鞋的修行僧,白慧等人走在后边儿,一大串人称得上是声势浩大地走出来。
老住持站在佛门口,白慧等人走了出来,与老住持面对面。
老住持双手合十:"既然各位施主时间不便,那老衲也就不再强留各位施主了。"
"住持方丈,这事儿可不算完。"
银环大概是被白慧给劝住一时妥协了,但仍旧是不可一世地睥睨着老住持身后灰头土脸的一众沈家仆妇。
"她们做下的这等事儿,我们是亲眼看见亲耳听到的。今儿是我们赶时辰,家里还有事儿得回去处理,所以才不跟她们计较。事情既然都已经闹腾到你们圆光寺的住持方丈都知道了,那么住持方丈可就一定不能坐视不理!"
银环手指着沈家仆妇:"要是以后那可怜的主子还遭这些刁奴欺负,住持方丈可不能再姑息养奸了!"
李欣听得心中一跳,头一个想法冒头的竟是——银环还知道什么叫做姑息养奸?
老住持含笑着微点了个头,寺外的人都是不知道此间状况的,便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老住持答应道:"老衲乃出家之人,出家人不打诳语,答应施主的事,老衲自当遵守。"
银环满意地点点头,扬了下巴说:"那我们就告辞了。"
白慧扶额无奈地对老住持抱歉一句,和银环一左一右伴着杏儿下了台阶,朝马车那儿去。
老住持也随即返回了寺中。
李欣趁着这机会朝她们走了过去。
"这是..."
何家马车夫有些不明所以,诧异地望向银环。
银环正待得意地宣扬一番自己的丰功伟绩,白慧拉了她一把,对走过来的李欣说:"不知道沈家夫人收到这个消息没有,我磨了银环半晌才把她给磨了回来。"
李欣抿唇浅笑,表示理解白慧的艰难。
杏儿叹气说:"你倒是走了不知道,银环在那边儿可会说了,先是跟寺院里的师傅们说,再然后便是数落那些个仆妇,直把人给说得头都恨不得埋到地上去。"
白慧接道:"可不是吗,我和杏儿也想把头埋下去了。"
"嗳嗳,哪有你们说的这样啊..."银环哼了一声,说:"不觉得我很有英雄救美的潜力吗?"
"我瞧你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吧。"
白慧毫不留情地啐了她一口,说:"你自己倒是觉得自己逞威风了,开始的时候人家可能还觉得你路见不平还拔刀相助,那你后来说的那些又算什么呢?人家会说你是仗势欺人,得理不饶人。"
杏儿轻点了银环的额头,道:"你这脾气啊...什么时候能改改。"
银环抹着额头嘟囔,见杏儿和白慧都站到了她对立面,忙拉了李欣过来,说:"李欣,你倒是说说,我这做的是好事是不?我还不是怕等我们走了以后,那个沈家四太太再受那些个刁奴的欺负?"
一边说着一边还摇了摇李欣的胳膊,直把两个马车夫给看得目瞪口呆。
李欣无奈地拍拍她的肩说:"好了好了,是她们倒霉,偏偏遇上你这么一个心眼直的。"
李欣扶了杏儿上马车,让银环陪她。自己则和白慧上了另一辆。
马车动起来,白慧才借着车轱辘转动和碾磨地上的声音低声问李欣道:"你出去后没事儿吧?"
李欣也正好在这时开口问白慧:"你是怎么跟银环说的?"
二人同时顿了一下,然后一齐笑出声来。
白慧咳了咳说:"银环那种直肠子,我能怎么跟她说?我便只有说你不喜欢那样多的人看着,劝她早些走。没觉得后来她还挺讨好你的?找你帮忙还摇你胳膊,不像是在跟你撒娇?"
李欣一向倒真的是这样,绷不住也笑了出来。
白慧问道:"你还没说呢,你出去也有好一会儿,都在哪儿等的?"
"哦,遇上两个认识的人,聊了两句,然后看了会儿风景。"李欣含糊地回道。她遇上的可不是什么好事儿,还是别说给杏儿听了。
白慧点点头,叹道:"今天这事儿倒也真是节外生枝。"
李欣苦笑了一下:"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谁知道那沈家四太太就住在圆光寺里,又谁知道正好沈家仆妇对她们主子不恭敬被我们给撞见了。"
"所以说这就是缘分啊..."
"孽缘吧?"
李欣望向白慧,二人又同时笑了起来。
忽然,白慧看到李欣手掌上的擦伤,忙拿了她手腕,惊讶地问:"这哪儿摔的?"
"走路不小心,绊了一跤。"李欣平静地道:"没事儿,就是有些碎石子儿,擦伤了后我还洗干净了呢,这会儿就是有些红,明日就好了。"
白慧埋怨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也不想啊..."
回到荷花村天都已经要黑了,关文几个爷们儿倒是真的找了地方去喝酒。关武说要是怕被几个婆娘看见,就在他屋里喝。
如今关武和杏儿除了晚间睡觉会在自家以外,吃饭什么的大部分时候都在关文那边儿。关武平时也就是回来喂喂猪。
中午吃喝一顿,下午睡了便醒了酒,关武正卖力收拾着家里的一片狼藉。
关文拽了何春生和孙鸿雁到自己家去,阿妹在灶间忙活着做晚晌饭,一个人忙得连轴转,韦大娘也只能在一边帮着择择菜什么的,其余的都帮不上忙。
小康和扬儿也来帮忙,认认真真地看火洗菜,不时问一声他们小姑他们娘什么时候回来。
阿妹焦头烂额的,低声自言自语:"算算时间早就该回来了啊..."
正郁闷着,却听到二黄二黑的叫声。出去一看,果真是大嫂她们回来了。
李欣挽了袖子,和同样动作的白慧往灶间走,阿妹一边递给李欣围腰一边说:"大哥他们中午喝了点儿酒,午睡过后就各自去忙活了,大哥让晚晌在咱家吃饭。"
李欣点点头,瞧阿妹已经把菜和肉等原材料给准备好了,只等着她回来做菜了。
在做菜这方面,白慧也只能给李欣打下手。
李欣一边掌了勺,一边问阿妹道:"你大哥他们今儿中午喝了多少酒?这会儿都酒醒了吧?"
阿妹应了一声,说:"大哥这会儿带着孙大哥和何大哥去咱家后屋看去了,说要给他们长长眼。"
说着阿妹便笑了起来。
李欣也好笑地对白慧说:"这段时间就跟人炫耀这个了。"
"说起来我还没去看过你后屋呢。"白慧坐到灶膛那边儿,道:"这会儿都整饬好了?"
"都弄好了。"李欣擦了手上的水,洗了锅烧热,舀了油下去,一边说道:"今儿是晚了,改天你来我带你去瞅瞅。"
"是那姜寒姜师傅造的?"白慧问道:"他要是真手艺好,我也想起一个。"
李欣手顿了顿,忽然想起好像自己有让关文去送那一百两银子给姜师傅,后来便不了了之了,也不知道姜师傅接了银子没有。
李欣笑道:"等你看过再说。"
第五百一十七章 醪糟酒
晚上关家自然是热闹得很,满满当当地围坐了两桌的人。
照旧是男人坐一桌,女人孩子坐一桌。
韦大娘显得有些拘谨,因她是长辈,和老关头在男人那桌坐了会儿后,还是觉得不大称头,便挪到了女人那一桌去。
桌上摆的饭菜都是大鱼大肉的,如今日子越过越好,白米饭是顿顿都上桌了的,再也不用为吃糙米黄面而苦恼。
但有的时候李欣还是会做了粗粮给家里人吃。
关文只道她是想着不忘艰辛,隔两天吃一顿粗粮警醒家里人不要因为现在生活好过了,便忘记以前,不能大手大脚。
李欣也不解释说是粗粮吃了好。
有些富贵人家的老爷夫人的寿命还比不过乡下每日做活吃粗粮的老汉老婆子,差的便是在这养身上边儿。粗粮纤维有助于膳食平衡,富贵人只重"细"和"补",忘了平衡,身体机能既然是比不过每日运动充足、于吃食上也歪打正着保持平衡了的乡下人了。
但大家聚在一起,还是在她家中用饭,总不能端出粗粮来惹人笑话。
李欣今日做了一大盆麻辣鱼,里头搁了蘑菇和笋子,烧了魔芋鸭子,酸萝卜鸭汤,爆炒鸡丁儿,臊子豌豆,药膳鸡,以及煮好切好的两大盘腊肉和腊肠。其余的小菜也做了一些,譬如炝炒白菜。
因为扬儿和小康爱喝,李欣还泡了绿豆掺水磨了,煮了一小锅的绿豆汤,当做是饮料了。
男人们自然又是举杯喝酒,大口吃肉,女人和孩子们便每人一碗绿豆汤。
绿豆碾磨地细细的,掺了白糖后很是美味,又正是热乎乎的,喝在嘴里一路暖到了心口。
杏儿啧啧嘴说:"还是这个好喝,他们男人喝那个有什么劲儿。"
白慧笑道:"男人不就喜欢喝酒?不过这么大冷的天儿,是没有咱们喝着滚呼呼的绿豆汤舒服。"
这倒是提醒了李欣。
李欣走过去对关文道:"我去给你把酒煮煮,加点儿醪糟。"
关文诧异道:"这样好喝?"
"试试呗。"
这会儿的酱香型浓香型的透明酒也有,但是价格很高昂,因为制作工艺极其复杂,而且度数很高,贪杯之人倒也爱喝。
辉县三大宝中其中一项便是酒,酒子巷由此得名,酒子巷深处有很多酒坊。
关文的表弟赵昌生便是在酒馆中当的学徒,要是做得好,学到了手艺,将来的生活便是有着落的——即使是他现在在酒馆当学徒,那每月的工钱也不见得少了。
关文他们喝的是米黄米黄的粮食酒,度数不算高,但喝多了还是上头。特别是那种没接触过白酒的人来说,更是容易醉的。
李欣去煮了一大海碗,怕味道不行。
煮出来后关文尝了一下。
"咦,这味道好像有点儿不一样?"
关文喝了一口,微微挑眉。
在座的其他男人听了,都纷纷要试一试。
一人喝了一小杯,都笑说喝起来没有酒冷的时候那么刺激辛辣,但是入口还是有酒味儿的,碗底还有些醪糟饭粒子。
"要是这个能喝便再去煮点儿,那么冷的天儿,喝冷酒太凉了,伤胃。"
李欣笑着说了一句,见关文点头,便抱了酒罐子去灶间煮了。
何春生便叹道:"关大哥可是娶了个贤惠媳妇儿。"
"何春生你啥意思啊?我就是个惫懒的是吧?"
银环立马叉腰鼓眼,气呼呼地说:"谁让你娶我的!"
何春生笑笑说:"你也不怕大家看笑话,在人家家里还跟我吵?"
银环哼了一声:"我今儿可是逞了英雄,这会儿英雄气正上头呢!你喝了二两酒可别犯到我手上,不然我连带着你一块儿收拾。"
何春生却是来了兴趣:"你怎么逞英雄了?你说来听听。"
"是啊银环,今儿你们去圆光寺难不成发生了什么事儿?"关武也好奇地问道。
银环得意洋洋地一笑,便是要说自己今天把那富贵人家的仆妇们反驳地哑口无言,连住持方丈都出面劝了,对她恭恭敬敬的,谁知话还没出口,白慧就把她给狠狠拽了一下。
"咋了?"银环眨眨眼,不大明白:"这事儿又不是不能说。"
"你收敛点儿。"白慧无奈地道:"今儿你是出大风头了,别得理不饶人的...人家圆光寺住持和那沈家什么想法还不知道呢。"
"我管他们什么想法做什么?我反正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银环姐,你拔刀了?"阿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道:"你们走的时候也没刀啊。"
阿妹这话却是把大家都逗笑了,银环正想跟阿妹解释,却瞥见阿妹眼中的笑意,当即也知道她这是在揶揄自个儿,顿时自己也绷不住,大笑出声。
杏儿和银环一人说一段儿把去圆光寺发生的事儿给说了一遍,旁人还好,关文和关武却是有些若有所思的。
他们的反应也在杏儿的意料之中,杏儿顿了顿,道:"后来沈家也没来人,我们也就没多待。但到底是在那儿挨了会儿,不然不会这么晚回来。"
孙鸿雁点点头,说:"大宅门儿里的事儿,咱们还是不要去掺和的好。"
银环便不乐意了:"我这是帮人家!"
"说不定你害了人家呢?"
何春生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以为大家都跟你一样直肠子热心眼儿啊?保不准你转身一走,住持方丈便借机修禅不见外人,这事儿就给瞒下了,仆妇们收敛得了一时,可收敛不了一世。表面上人家恭恭敬敬你也抓不到错处,背地里呢?你不是说那什么太太,声儿都不吱一下?"
银环本想反驳,但听着何春生说的话,好像又说得有两分道理,竟然是反驳不了,当即就不高兴,讪讪地戳着自己的碗。
李欣煮了酒回来,见银环好似赌气似的在那儿顿着,也不知道她怎么了,便撞了撞白慧,问她:"银环怎么了?"
白慧笑了一声,道:"被她当家的训了。"
李欣不大相信:"她当家的能训得了她?"
白慧和李欣说话,银环都是听见的,恰好这句话说完,杏儿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银环脸上便挂不住了,悻悻地指责白慧和杏儿:"你们可该是跟我一边儿的,怎么这会儿也笑起我来了?"
"我可没笑啊。"李欣眨眨眼,但眼里还是有笑意:"我这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呢。"
银环哼了一声,喝了自己面前的绿豆汤。
过了会儿话题转移开来,她便不再记得这事儿了。
送走何家和孙家两家人,李欣赶了扬儿去睡,也让关武把杏儿和小康带回去休息,说这边儿的东西他们来收拾。
关文搀了老关头去睡觉,韦大娘也不惯熬夜,早早便去休息了。阿妹帮着在灶间洗锅涮碗。
李欣和关文在堂屋,见没其他人,便低声跟她说:"安家小姐瞧着精神头不大好。"
关文皱眉:"她已经不是安家小姐,而是沈家四太太了。"
李欣抿抿唇,问他:"你在镇上就真的没有听说她的事儿?"
关文摇头:"一直没听沈家传出什么消息来,想必她去圆光寺礼佛什么的,也是很悄无声息的。不然怎么一点儿风声都没有?"
"那就是沈家的人也在瞒着这消息。"
李欣擦了桌子,关文拿着扫帚在扫地,闻言轻应了一声,顿了顿又抬头问李欣:"她见着你和杏儿,有没有流露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来?"
关文蹙了眉头自言自语地道:"你说她一句话都不说...总不能是哑巴,不是哑巴,那就是她不想说话..."
李欣细细思索了一边,想起一个细节来,忙道:"你还真别说,她一直低垂着头的,应该是没注意看我和杏儿,至于看没看到我们,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当时银环指责那些欺负她的仆妇的时候说了一句'人在做,天在看,善恶到头终有报';,她浑身上下抖了一下。"
李欣点头道:"那应该就是在心虚,怕说的是她自己吧。"
"有这个可能。"
关文呼了一口气。
"算了,不说这个了。"李欣笑了笑,道:"今儿你倒是喝畅快了是吧?午晌到时候就喝,晚晌还喝。"
关文低低笑了起来:"难得有这样的机会。"
"偶尔喝喝倒是无妨,但是天天喝顿顿喝就不行。"李欣正经地道:"而且小酌养身,海量伤身,酒不是什么好东西,能不沾最好就不沾。"
关文低声答应道:"我知道,你说过了,我平时都没喝酒。"
"那便最好。"
"只是哥们儿几个在一起,不喝酒,找不到别的事儿做。"关文笑道:"谈事儿聊天儿,不都得在酒桌子上吗?"
"你就找借口吧。"
李欣白了他一眼,拿了抹布丢到水里投,一碰到水,李欣便"嘶"了一声。
"怎么了?"
关文忙凑过来。
李欣摇了摇头,说:"没事儿,水有些凉。"
"凉就换热水。"关文道。
李欣点了点头,端着木盆出去,嘱咐关文把地收拾干净。
水倒掉添了热水,李欣才轻轻攥了攥拳头。
手掌心还是有些泛着细微的疼。
第五百一十八章 犯愁
那日圆光寺的事情李欣便淡淡揭过了,关文也没有起疑再问过。
天气越来越冷,韦大娘巴巴地等着韦行知回来,李欣也开始忙活起准备阿妹的嫁妆了。
韦大娘已经说了的,韦行知一回来,便让他跟阿妹成亲。
在此之前,阿妹的陪嫁东西,李欣都得给她准备好。不管韦书生有没有考上举人,这门婚事都是板上钉钉的。
关家如今也算是富裕,最小的妹妹的婚事儿关文也很是上心,还跟李欣商量,皮货铺子准备的时间也差不多就在韦书生回来前后,要不在阿妹出嫁那天把县太爷的匾额给挂上去,把开张的日子定在同一天。
李欣只笑着说好,韦大娘却还说要找人看看日子,毕竟宜嫁娶的日子不一定就宜开张了。
找了道士算过黄道吉日,定在大年初七那天让阿妹和韦行知成亲。
大年的时候韦行知是肯定回来了的。
如今是冬月月中,估摸着月底的时候韦行知就回来了。花一个月的时间准备新屋和迎娶事宜是足够的,李欣也算了清楚,这段时间准备嫁妆,再教教阿妹...那个事儿,也足够了。
说到这个,李欣便有些赧然。
本来这种传授夫妻之道的事情应该是由做娘的来说的,但周氏在阿妹出生时就去世了,长嫂如母,这个重担便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的尴尬之处也不好跟关文说。
关文虽说心思细腻,但女儿家的这种事情还是他这样的大老爷们儿不知道的。
思来想去李欣还是觉得自己对阿妹开不了这个口,打定主意出嫁前几天请关文姑姑回来教教她侄女儿。
做嫂子的跟小姑子说这个...以后她在阿妹面前可臊了脸皮了。关氏好歹是长辈,又是过来人,她应该不会不好意思的...
略待了两天关文便又回镇上去了,这事儿还得跟阿秀和关全通个气儿。李欣写了书信托人带去平沙县给阿荷,嘱咐她正月初七回来观礼。
荷花村难得平静了下来,孙喜鹊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进去了关文去找孙培说的那番话,再也没有来滋扰过李欣,连带着也销声匿迹了似的,没再在外面来溜达。
但大家都说,姜师傅连尾款的工钱都没要便走了,那是对孙喜鹊弃如敝履。
然后便猜测孙喜鹊不怎么出门了是因为她被伤了心,郁郁寡欢。
李欣耸了耸肩。
孙喜鹊对姜寒应该没有所谓的"爱情"吧,她只是看上了姜寒,结果姜寒不理她,所以她才一直不依不挠的。
最近她为什么不闹腾了李欣不清楚,不过她很乐意见到这样的结果。
家里的事情都如火如荼地开展着,这一次办婚事儿,自然不会像关全娶胡月英的时候那样寒酸。
关文想好好办一场,李欣也想好好办的。
撇开阿妹是关文的亲妹妹这一点不说,阿妹在她身边跟了一年多了,李欣是看着她从不爱说话、做什么都怯生生的成长到现如今的温婉大方。于家事一事上也从不怎么精通到现在在灶间游刃有余。
李欣心里是自豪的。
她有时候就不禁想,自己要是有个闺女,一定把她养得跟阿妹似的。她喜欢女孩子文静不聒噪,也喜欢女孩子会处事儿,不张扬。
内敛是最极致的张扬。
阿妹出嫁了以后,家里就少了一个帮忙的人了,李欣很是舍不得。
约了杏儿一起拟嫁妆单子,听了李欣念的一遍她拟好的东西,杏儿不由有些瞠目结舌。
"你这是嫁姑娘,不是娶媳妇儿,怎么把男方家要准备的都给准备好了?"
李欣摸摸头:"有吗?"
"怎么没有?"
杏儿瞪了她一眼说:"那些家具物什的,都该是男方家准备的。女方要是备多了,会被人说是财势压过男方,不是嫁姑娘,而是娶上门女婿..."
李欣忙道:"我可没这个意思啊!"
"不过倒也是,韦家不富裕,韦书生去参加这一场秋闱吧,想来就算不把家底儿给掏空,那也差不多了。"
杏儿叹了一声,犹豫了一下方道:"可是韦书生到底是读书人,你要是这么大张旗鼓地把东西给抬到他家去,他这心里..."
李欣不由想起自己当初嫁给关文时候的场景。
那会儿她娘刘氏也是想给她弄上一大堆东西,被她给劝住。当时她理智地跟她娘说,不能一嫁过去就平白压了关家一头,怕会惹人反感,她娘最后也听了,改为结婚后悄悄给她塞体己银子。
当时李家并不富裕,大哥二弟他们给她置办嫁妆是自己亲手做的,买的布料什么的也都是她娘给花的压箱底儿的钱。尽管她回来的时候身上有东西留着的,但是她都分给父母兄弟了,自己没留下多少,她娘还说过要把钱全部给她。
现在想来,这会儿的情景倒是调换了个个儿。她体会到了她娘当时的心情了。
李欣对杏儿笑了笑,说:"你说的倒也是,这是其一。其二呢,也怕韦书生读了那么多书,有点儿清高气,有文人的迂腐...他不是不擅策论却擅长文赋吗?一般这样的吧,遵守格式韵律的,就怕他心里想歪..."
杏儿挑眉道:"那你倒是拿个主意,到底是往大了送,还是往小了送?"
李欣搔搔头:"不然问一问阿文去?这个我也不好做主。"
关文在镇上,要问他的话势必要往镇上走一趟。
李欣跟阿妹打了招呼,便于一日上晌往镇上赶了。
关文的皮货铺子她只在关文定下这铺子的时候来过一趟,只知道地方还算大,后来她便没来过了,一切都是关文自己在打理。
到了镇上她还差点没找着路。
皮货铺子已经准备妥当,就等着货来摆齐然后开张。
关文这时候没在铺子上,倒是关全正在忙活着,正在拨着算盘,铺子里有几个人进进出出在搬货。
李欣咳了一声,关全没注意,李欣便上前去在高柜台上伸手敲了敲。
"四弟。"
关全忙抬起头来,见是李欣立刻笑道:"大嫂来了?"
李欣点点头,关全搁了手里的事儿便快走了出来,冲忙碌的一些个大汉喊道:"都先别忙活,见见咱们东家夫人!"
李欣吓了一跳,忙碌着的汉子们却都停下手上的活,对着李欣行了注目礼,然后声如洪钟地齐齐喊道:"东家夫人好!"
"...你们好,做事儿吧。"李欣尴尬地应了一声,埋怨地看向兀自笑着的关全:"四弟,你作什么怪。"
"我没作怪啊。"关全笑道:"大哥是东家,大嫂可不就是东家夫人了吗?"
李欣无奈地摇摇头,问关全道:"你大哥这会儿没在?"
"没在呢,大嫂你多等会儿,大哥差不多就回来了。"关全道。
"他去哪儿了?"
"去码头上提货了。"
辉县码头...
李欣很久没去了。
"货走的是水路?"李欣一边坐下,看着忙碌着给她倒茶抓瓜子的关全说道:"你别忙活。"
"不忙活。"
关全应了一声,在李欣令一边坐下,说:"要是走陆路,关卡多些,时间还用得多。走水路的话,没关卡,而且那边儿过来顺水,成本就低些。"关全笑道:"这些我跟大哥都算过的,反正怎么便宜快捷就怎么来呗。"
李欣点点头,对关全笑道:"倒是有赖你帮你大哥出主意。对了,你媳妇儿还在沈家做事儿吧?"
"在呢。"关全道:"她如今是上了手,做得很不错。"
关全说了一句,倒是想起问李欣:"大嫂今儿来是有什么事儿?急不?"
"不急。"李欣笑道:"有些事儿得跟你大哥商量商量,我一个人拿不定主意。"
关全点点头,叹道:"哎,大哥现在在镇上,大嫂在村里,来往也不大方便。要是可以,大嫂不如也到镇上来住?"
李欣摇头说:"他这忙着,我来也帮不上多少忙。再说村里家里边儿还那么多事儿,我也走不开。"
关全便点了点头,无奈道:"也只能挺过这一阵再做打算。"
"对了。"李欣笑问道:"县太爷不是赐了牌匾下来的吗?在哪儿呢?"
"在后边儿院子里。"关全站起身道:"大嫂想去看看?"
"我去看看。"
李欣随着关全到了后院,关全打开一间屋子说:"大哥平时就在这儿凑合着睡。"
屋子不大,里边儿就搁着一张床和一个木箱子,木箱子下边儿是个木柜子,开了扇小窗。
关文大概是早起了,没有叠被,床铺稍微显得凌乱。
关全走向屋子另一角,揭了上边儿盖着的红布说:"大嫂,那便是县太爷给的匾额。"
李欣看了看,字倒还算好字,县太爷虽然有些喜欢敛财,但那手字还是不错的。上面写了"关记皮货铺"五个字。
"大嫂觉得怎么样?"关全问道。
点了点头,李欣笑道:"县太爷的字还是好的。"
关全便又把红布给盖上,看着李欣给他大哥收拾了床铺,才和李欣一起回到前边儿的铺子里。
"四弟在算账?"李欣指了指高柜台上的算盘:"来的时候见你在拨弄算盘珠子呢。"
"在学呢。"关全笑叹道:"不识字儿也得学学识字儿,不然就算以后请个账房先生,不是自己信任的人,他是不是作假的,咱们也不知道。"
李欣点了点头:"应该这样,毕竟是学无止境嘛。"
第五百一十九章 顺其自然
和关全略聊了会儿,听他说了说最近关文和他在忙些什么,时间便很快过去了。
关文带着一拨人往铺子这边儿来的时候,李欣正听关全说着胡月英给他讲的沈家的事儿。
"欣儿?"
见到李欣关文有些意外,忙撒了手里的活迎着李欣走过去。
铺子里的人都声音洪亮地喊他一声"东家"。
李欣笑得眉眼弯弯,对关文说道:"等你好一会儿了。"
"大嫂今儿来跟大哥团聚,我这就去买点儿好酒好菜的回来,大嫂今儿就甭急着回去,在镇上歇一晚好了。"
关全悄悄冲关文使了个眼色,颇有些挤眉弄眼的,不待李欣说话便招呼了一个年轻娃子跟他一起出去了。
李欣无奈地道:"我没想歇。"
关文笑道:"没事儿,歇一晚便歇一晚吧。"
"你倒是说得轻巧啊,大家都笑话的..."
李欣暗暗白了他一眼,关文拉了她的手含笑道:"咱们是夫妻,有什么好笑话的。"
关文拉了李欣坐,自己牛饮了口水,想来是渴了。
擦了擦下巴,关文问李欣道:"今儿怎么想起要来镇上了?"
李欣正色道:"来问你拿个主意,我和杏儿都在那儿左右为难的。"
见她神色正经,关文也忙问道:"什么事儿?"
"阿妹的嫁妆。"
李欣顿了顿,理了下自己的思路方对关文道:"我开始是想着,阿妹的嫁妆给往齐全方面办,当初你四弟的婚事儿办得挺寒酸,那是因为家里边儿没钱。如今家里有存留了,阿妹出嫁,可不得好好办一场,风光分光。"
关文点头道:"那当然是要好好让阿妹出嫁的,毕竟这是阿妹一辈子的大事儿。"
"所以在嫁妆问题上,我们就犯了难了。"李欣叹了口气:"这事儿呢还不能跟韦大娘直说,怕韦大娘嘴上不说,心里却不乐意。"
"嫁妆怎么了?"关文疑惑道。
"你们大男人,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就是不看重。"李欣叹了口气:"嫁妆这块儿,你是觉得给阿妹往大了方面置办,还是往小了方面置办?"
"那还用说,那当然是往大了方面..."
"你看。"
李欣打断他的话,说:"你这就是没仔细想清楚,光想着不要让阿妹委屈着了,那韦大娘跟韦书生怎么想你怎么就不考虑?"
李欣说道:"当初韦书生要去州府参加秋闱你还记得吧?那会儿我们俩为要不要给他送钱去这个事儿还讨论了老半天,这事儿跟当初那事儿也是同样的道理,送多了就怕韦家心里不畅快。"
关文眉头便皱了起来:"你是说,韦家会觉得我们是在拿财势压人?"
"韦书生去秋闱已经花了一大笔钱了,等他回来置办婚事儿,这一摊子又要花钱。"李欣叹了口气:"韦书生是读书人,不管如何,人还是有些清高的,咱们要是大包大揽了去,他们家又只有老母和他两个,街坊邻居的怕是也要说闲话,就怕有那嚼舌根的说韦书生是倒插门,婚事儿都要媳妇儿娘家来办..."
关文抿抿唇:"那嫁妆给少些不就成了?"
"那少的那些不就得让韦家里置办?就怕韦家根本就负担不起。"
李欣又摇了摇头:"嫁妆厚了也不是,薄了也不是,当真是让人左右为难。"
关文给李欣倒了杯水,"你喝喝水,先别急。"
"这怎么能不急?"
"再急不也没用?"关文笑道:"你要置办嫁妆,总要等韦家把聘礼给送了再办吧?要不先看看韦家送了哪些聘礼,咱们就捡了缺的那些给补上?"
李欣没好气地道:"你那是临时抱佛脚,真到了人家韦家给聘礼,再数了聘礼里还差哪些,然后给嫁妆里边儿补上,那可不就显得太匆忙了?"
关文叹道:"不然也没什么法子啊,除非你开诚布公地跟韦大娘谈一谈。"
李欣不是没有想过去问问韦大娘的意思,但是现在韦书生还没有回来,韦大娘的回答也不是韦书生的心思,到底是不能兼顾的。
李欣头疼地看着关文,关文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拉了她的手好言好语地说:"媳妇儿,你看...这事儿吧,急也急不得。这会儿都冬天儿了,你可别着急上火的..."
"我就是有些着急上火。"
李欣斜睨了关文一眼:"你倒好,这会儿是顾及着自己的事业,倒是把你最小妹妹的婚事儿都让我给扛了去。"
关文忙哄道:"就有劳媳妇儿你劳心劳力了..."
"少贫。"
李欣笑骂他一句,半晌后又叹道:"你这不是说了等于没说,找你拿主意,你也没个准确的主意。"
关文默了默,道:"其实要我说,就不用管韦家考虑多少,该怎么给阿妹办便怎么给阿妹办。以后阿妹嫁到他们家去,我们又不是要贪图韦书生什么,现在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阿妹将来能过得好。韦书生就算是心里不怎么爽利,但久而久之见我们没拿这些来钳制他,想必他也能想得通。"
李欣欲言又止,关文又道:"真的什么都要想那么清楚明白,人都要累死了。"
"可是..."李欣想想还是觉得这样有些草率:"这到底关乎到阿妹嫁到韦家去后韦书生和韦大娘对她的看法。以后跟他们直接接触的是阿妹,不是我们..."
关文笑了声,说:"她以后出嫁了,日子是她自己过的,咱们给她打算地再好,她不会过日子,那不也白搭?"
李欣轻嗤了一声,关文又道:"那就算现在咱们给她没打算好,以后她自己跟婆母丈夫相处得好,那也是她的本事。"
"你这会儿倒是想得开了。"
关文笑了笑,说:"不是想得开想不开,道理毕竟就是这样的道理。你以前不也说过了,弟弟妹妹们大了,日子是他们自己过的,我们最好就不要干涉太多。"
说着顿了顿,关文加了句:"最好便是顺其自然。"
李欣叹了一声,撅了撅嘴还是说:"那你这不还是没跟我拿定主意?哪有那么多顺其自然...我这回去还得跟杏儿合计呢。"
关文便笑道:"那就由着你们俩商量着办好了。"
"阿文!"
"哦对了,你要是实在摇摆不定,还可以问问阿妹自己的意见嘛。"
关文忙道,拍了拍李欣的手。
正好有铺子里的伙计找他问事儿,关文便跟李欣招呼一声,自己去忙了。
李欣闷闷地想着,关文说去问阿妹倒是行得通,但就怕说到这个阿妹自己也拿不定注意,又赖着她和杏儿做主。
这会儿待着也没事儿,李欣走进高柜台里边儿去,看着上边儿摆着的账册,只觉得上面各项记载都十分杂乱无章。
再看一眼旁边儿放着的算盘,李欣叹了一声,想念起了现代的计算器。
想了想,她还是拿了笔,扯了一张废纸,在其写满字的北面简单地画了个表格,横向分两大块儿,一块儿是采买,一块儿是支出,纵向便是日期。然后最右边儿一列给单独辟了出来,写明当日的收支情况。
正打好底稿,关文却走了过来,头低了下去问道:"欣儿,你这画的什么?"
"账簿表格。"李欣抬起头来,说:"你不觉得这样写,比那本厚账簿上凌乱的记载看着要顺眼地多吗?"
关文眼睛一亮,接过李欣手里的纸,惊喜道:"的确,遮掩看着要简单地多,要找什么也很好找!"
李欣便笑起来:"以后可以按照这个模式记账,要是再有其他更详细的分类,你这都可以再给划出一列一列地来,这便一目了然了。"
关文仔细思索着,脸上一直挂着如获至宝的表情。
然后他抬起头来笑对李欣道:"欣儿,你不去做账房可真是可惜了。"
李欣嗤了一声:"我待在村里好好儿的,做什么账房。"
"不如,等铺子开张了..."
"嗳嗳,你打住啊。"李欣杏眼圆瞪:"我不喜欢住在镇上,家里后屋还差一点儿收拾便可以住人了,我的新屋子我还没住呢,你可别诱拐了我来你铺子做事儿。"
关文咧嘴笑,李欣没好气地轻哼一声:"请个账房是不是很花钱啊?要真那么花钱,你不如就让你四弟做这事儿好了,反正铺子开张还有一段时间,我可以教他啊。"
"你会算数?"关文惊讶道。
"小瞧我了吧?加减乘除,随便你说,我都能做得出来。"
古代的算数系统不完善,加减倒也罢了,算盘珠子倒是拨得清,但是乘除却相对有些难度。
"用算盘?"
"不用算盘。"李欣笑道:"就用笔算算。"
关文思索了会儿,道:"那我考考你。"
"好啊,你考。"李欣拿了笔,觉得不趁手,拽了根小牙签儿捏在手里,打算蘸墨列等式。
关文拿了账簿,沉声道:"就以昨日的为例,购进皮货三十张,每张一两五百钱,付了十人工钱,没人一千钱...一共花了多少?"
李欣很快算好了结果,道:"皮货花了三十七两一千钱,工钱付了五两,合计起来便是四十二两一千钱。可对?"
关文诧异地看着李欣,再看了看自己账簿上记载的,愣了愣神才道:"对的。"
李欣便笑起来:"我没骗你吧。"
"欣儿,我真觉得你可以当账房。"关文一本正经地点头说道。
第五百二十章 记账
李欣啐了一声,"可别告诉我你考我便是想拉了我来给你做工的。"
关文笑了笑,搁下账簿说:"那你画的这个表格我就留下来了。"
一边说着,关文一边拿了李欣演算的纸张看,有些奇怪地瞧着上边儿的符号和数字问:"这是什么?"
李欣挑了挑眉:"列的等式,刚才念出来的结果便是在这上边儿算出来的。"
"是吗?"
关文显得有些疑惑不解:"这倒是没看见过。"
李欣笑了笑,抽回纸张团成一团,说:"你就别顾着这个了,我倒是想问问你,怎么你一张皮子就要一两多银子?"
关文回道:"这个皮子是高档货,其实购进店里边儿来也没指望能卖出去,咱们这种新开张的铺子,跟大铺子老字号到底是比不上的。"
"那你买来做什么?"
"装点门面。"
关文笑道:"摆出来让大家也看看,咱们铺子里还是有高档东西的。而且说不定有人看到了,也起了心思要买呢?"
李欣恍然大悟:"原来是想提高铺子的档次。"
关文含笑点头。
"那你这铺子里一般中等的皮子是买多少的?"李欣问道。
"好一些的一千多钱,一般的也有一两百钱,几百钱的。"关文答道。
仔细思索了下,李欣眨眨眼问关文:"那你买进和卖出,中间差多少?"
关文低声凑近李欣,暖热的气息喷在她耳廓:"价格当然是往高了喊,东家夫人说多少便是多少。"
李欣面颊不争气地红了,斜睨了关文一眼,推搡了下他让他离自己远些,说:"你去市面上问过没有?老百姓买东西都喜欢货比三家,物美价廉那是最好。同样的东西,价格偏低便有优势。这也不是我说便宜多少能算的。"
关文低低笑了起来:"我知道,我也在街市上混迹了一段时间,自己去打听了,也托人去打听了,我心里有谱。"
李欣点点头:"你自己有谱就好,免得到时候被人打个措手不及。还有啊。"
李欣顿了顿,见关文认真看着她,难免又有些面红耳赤。
"皮货这东西,还是要分季节的,冬春的时候是热季,夏秋的时候是淡季。你这会儿开张生意或许还好,但过一段时间就..."
李欣眼中便染上一点儿忧虑:"大家一般都是天气冷了才会买这些的。"
关文对她笑了笑,似是在安抚她:"你不用担心,有两季的时间就够了。"
"那夏秋的时候..."
"夏秋的时候,可以做点儿别的营生。"关文笑道:"而且那个时候不一定就全无生意吧?虽说是淡了点儿,但毕竟那时候因为没人买,价格会低些来吸引客人,还是能卖出去些的。"
李欣抿了抿唇,关文又道:"况且那会儿我正可以去四处敛货了,正是好时机。"
李欣张了张嘴,方才道:"你都计划好了的?"
关文点头,说:"总要走一步看一步,不是每一步都在我预料当中的,所以到时候还是得见机行事。"
李欣点了点头。
两口子聊了会儿天,期间关文又被铺子里的伙计叫去吩咐事儿去了,趁着这空闲的时候李欣便初略地帮关文整理了一下铺子里的账簿。
这个时候关文铺子里的账还没有多少,基本上全是支出去的钱。铺子毕竟还没有开张,也没有收益,一笔一笔的钱花出去,李欣看着还是有些肉疼。
不多会儿关全便回来了,和他身边儿跟着的年轻娃子一人提溜了一大块肥猪肉,一条鱼,还有一只被剥了皮的兔子,一人提溜了一手的素菜。
"大嫂,铺里的米还有,肉啊菜啊啥的都是每日去买的。"
"那今儿应该买好了啊。"李欣疑道。
关全笑说道:"大嫂来了,当然要加餐啊。"
"都盼着你来呢。"关文本在跟小伙计说着什么,闻言回头笑道:"说东家夫人来了,给他们改善改善伙食。"
李欣笑道:"合着我来便是这么个功能。"
铺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大家都觉得自己这东家夫人人长得温婉秀丽,性子还和善可亲,一点儿都没有别家的东家夫人摆出来的那副不可一世的派头,跟东家倒是真挺配的,都是大大方方的人物。
李欣接了关全手上的肉,呼了口气说:"厨房在哪儿?我去弄吧。"
关全巴不得李欣这样说,忙叫自己身后的小子带李欣去,等李欣跨出铺子朝后边儿小院儿去了,关全才扯了嗓子喊:"嘿,嘿,各位爷们儿今儿可有口福了嘿!我大嫂亲自下厨!"
关文笑骂道:"你倒是高兴得很。"
关全笑道:"可不是吗大哥,我已经好久没尝到大嫂的手艺了,我嘴馋呢!"
"全哥,东家夫人手艺挺好?"
"你小子做的压根儿就不能比。"关全毫不客气地说:"你做的东西要是人吃的,我大嫂做的那就是神仙吃的!"
"得,今儿大家都当一回神仙!"
铺子和后边儿院子隔得虽然不算近,但汉子们的声音都浑厚着,李欣走在院子当中自然也是听见了,不由好笑地摇了摇头。
大家期待着的李欣的手艺,李欣也没让他们失望。一盆油光闪闪的水煮兔,切得薄薄的白切肉,但就这两样肉菜便让大家都双眼冒光了。
白切肉最重要的是蘸料,李欣调的味道就是正宗,爷们儿个个都吃得唇齿留香,饭一扫而光不说,一桌子的菜都被消灭干净了。
关全没抢到最后一块白切肉,愣了一下之后立马去把蘸料给抢了过来倒进自己碗里,留了点儿底给那抢到肉的小子,恶狠狠地说:"你把拿肉把碗给擦干净了。"
李欣好笑道:"四弟,你要是喜欢,我再给你调一碗蘸料来,成不?抢那么厉害..."
关全摇头说:"不了大嫂,这蘸料和了饭吃正好。只是可惜肉都被小兔崽子们抢了去了。"
关文开的铺子里的伙计多半都是些二十岁以下的年轻小伙,十三四岁的还有两个,脸上的青涩都还没退。
要搁在现代,那便是非法用童工。可在这样的时代里,年纪小小的孩子出来赚钱,那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不过是为了一口饭吃。
李欣也听关文说了,他招的这些岁数不大的伙计都是家里条件很差的,有些个还是他以前走镖的时候认识了解到的人,知道他们境况不好,开铺子招人的时候见到他们来便用了他们。
这样也好,李欣想,知根知底,还是有点儿交情的,受了关文恩惠,他们想必也会好好帮关文照顾生意,照看铺子。
酒足饭饱后大家便去休息了,李欣找了关全来,跟他讲了表格记账的方法,关全双眼一亮。
"大嫂,你这法子不错啊!"
"是不错吧?"李欣笑道:"以后记账都用这样的表格,看起来方便省心,还不用你一直往前找着,每个月总结一次,以'天';为单位,这样算起来便方便些了。"
"嗯,大嫂,那这法子我就用了啊!"关全笑道,又叹息一声:"不过就怕到时候这小框里记录的字要写得太多,每一笔记得详细,从这框定的地方给挤出去了。"
李欣挑了下眉:"你怎么记的?"
接过关全手上的账簿仔细看了看,李欣有些哭笑不得。
她还没注意到呢,关全记账,每一笔都是写得极其详细。
时间、地点、交易人物、交易金额、交易货物...一写便是很长的一句。
"你不会就写其中的关键字吗?像这句——"李欣指着那句"冬月十四,于辉县码头接货皮货一百二十张,均价三百钱,卖主江老爷"道:"日期在前面便不用管了,然后写皮货,加个卖主的名姓,再加个张数和均价...像这样..."
李欣写了一句简洁的记账,张数和均价中间以一个叉号连接,表示乘法,然后细细跟关全解释了一遍。
关全不愧是个脑子灵活的人,当即便掌握了其中精髓。
李欣道:"这会儿铺子里的支出和收入也就只有这些项目,账簿可以详细开辟几列出来,当日没有交易的那一项就可以空着,有的便记上。以后要是有多了的项目还可以在后边儿加列。"
关全盯着李欣画的表格底稿,心领神会地在上边儿写写画画一番,然后抬起头对李欣笑道:"大嫂,我真是...太佩服你了!"
李欣笑了笑,心里在想要不要把阿拉伯数字和加减乘除教给关全。
想想还是觉得算了。
表格的事情可以解释是自己的想法,那算式等式阿拉伯数字要怎么解释?
解释不清楚,还不是压在心里不让人知道。
关全拿了表格自去研究,李欣找了关文说:"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留在镇上过夜了。"
关文忙要开口挽留她,李欣道:"你铺子还没开张,小院子里边儿不单单住了你一个,还有些伙计也住在这儿吧?我留在这儿...不大好。"
关文显得有些失落。
李欣笑道:"算算日子,韦书生就要回来了。等他回来他肯定是要去接韦大娘的,你正好可以跟他一起回来。这会儿你铺子是最后的修整时候,你可不要就松了心思啊。"
第五百二十一章 赶考归来
冬月月末的时候,韦书生便回来了。
他先是和几个这次认识的辉县友人告了别,然后便回了自己的家。
酒子巷那处地方因为前几月的命案,这会儿还有些泛阴沉,各家各户都大门不开二门不敞,听到那命案发生的人家隔壁有动静,却还是有人支了脑袋出来望。
认识韦行知,知道他这是赶考回来的,忙打招呼说:"韦书生回来了?"
韦行知便温和地点点头:"劳烦大叔照应了。"
他不过是一句客套,那隔壁大叔却忙摆摆手说:"哪有啥照应,这都不大敢出门儿..."
一边说着便一边朝韦行知那边儿走了过去,问他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又问他这次去州府赶考情况如何。
韦书生都一一简略地答了。
"哟,瞧我这记性!"
隔壁大叔拍了下脑袋,这才想起什么来,对韦书生说:"你未来大舅子嘱托了我们附近几户人家,说等你回来先让你去他铺子那边儿走一趟。"
"铺子?"
"韦书生还不知道吧?"大叔笑了笑,说:"你未来大舅子在这镇上开了间皮货铺子,那匾额还是县太爷赐的...虽说这县太爷如今卸了任高升去了,可好歹那也是官老爷的手笔,咱们辉县的人都承你未来大舅子的情呢!"
大叔说的自然是关文逮了响马头子的事儿,但听在韦书生耳里却只觉得云里雾里。
但他风尘仆仆回来,早就有些累了,便也没多问,便只问明了关文铺子的位置,想着自己歇一歇再去找关文便罢。
回了自己家的小院儿,韦书生才觉得有些不对。
"隔壁怎么没动静?"
韦行知搁了行李,犹豫了会儿还是起身往乔二姐那边儿探头探脑过去。
自家门敞着,韦书生站在乔二姐家门口,寻思着腰拿出个什么说法来,拐过弯儿去一看,却惊讶地发现乔二姐这家门口却被衙门封上了封条。
方才那隔壁的大叔这会儿又冲韦行知喊道:"韦书生,你这看啥呢?那家出了命案,是个阴煞的地儿,你赶紧着回家去吧。"
韦行知一愣,忙回身问他道:"大叔,你方才说什么?"
大叔虚掩了自家的门,一阵小跑跑到韦书生面前跟韦书生说:"想来你还不知道吧?这隔壁乔二姐啊被抓去坐牢去了,她家里边儿死了好几个人,包括她那看着凶神恶煞的男人...哎哟,那天儿把那尸体给抬出来,可叫人看了回去都睡不着觉..."
韦行知当即便震慑在当地,耳朵里轰轰隆隆的,大叔说的话搁在他耳朵里就跟有回音儿似的。
大叔说了一遍事发的场景,然后道:"韦书生啊,你这屋子可最是邪乎,跟你这隔壁人家隔得最近。我们虽然是一个巷子里的,但到底是跟这屋子隔开了些距离。你这...要我说啊,你还是趁早另外寻处地方,这块地皮怕是不干净。咱们巷子里边儿有点儿底子的人家都陆陆续续搬走了。"
韦行知呆呆地应了一声,然后傻愣愣地问道:"大叔,你方才说乔二姐...这会儿在大牢?"
大叔点了点头说:"据说是在牢里疯了。"
韦行知回了屋阖上了门,在家里沉沉地睡了一个晚晌,也不知道是被大叔那些话给吓的,还是这地界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直让他一晚上做了好些噩梦。
且因为家里久不住人,便没多少人气儿,所以夜晚天凉,住起来尤为寒冷。
第二天天还没亮韦行知便起了身,打了凉水勉强梳洗了一下,然后便循着大叔跟他说的关文铺子的方向走了去。
铺子自然是不会那么早就开门儿的,毕竟还没有开张,如今做的也都是前期的准备阶段。
韦行知在铺子门口的石墩上坐了好一会儿,直冻得手脚冰冷浑身哆嗦,直等到天大亮了,才见到那边儿街道上有人走过来,正是关家老四关全。
见到韦行知关全愣了一下,然后立马笑道:"韦兄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韦书生抿抿唇,道:"昨儿回来的,歇了一晚,隔壁大叔说关大哥让我回来了先到这边儿来找他。"
关全便笑道:"昨儿就回来了怎么都没来!"
然后他便注意到韦行知浑身打着颤,忙道:"你这是在门口等多久了?冻出毛病了可怎么是好!"
一边说着,关全便一边伸手叩门,叫伙计开门。
没一会儿里边儿就有人应声,门板子便从里边儿给打了开,一个年轻小娃子笑呵呵地冲关全道:"四哥来了?"
"猴娃子们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关全一边哼了一声,一边请韦书生进去,年轻娃子笑问道:"这位是..."
"去,给你东家报信儿,就说他未来妹婿回来了。"
年轻娃子顿时双眼一亮,忙应声去,嘴里嘀咕着:"这就是那去州府赶考回来的未来姑爷啊..."
关文想来昨日核对账本忙得太晚,睡到天大亮了还没起来,这会儿一边套着衣裳,一边匆匆地到了前边儿的铺子,见到韦书生便笑道:"就猜你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回来。"
"关大哥。"韦书生忙对着关文作了一揖,关文摆摆手说:"咱们不需要讲究那些虚礼。"
一边和韦书生寒暄着,关文一边让关全去给买点儿早点来,特意嘱咐了要热腾腾的包子稀饭——他瞧见韦书生有些发抖,想来是冷的。
"什么时候回来的啊?"关文笑道:"没想到你大清早的却来了。"
韦行知便回道:"昨晚上回来的,歇了一晚,养养精神,今日才来见关大哥。"
关文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说:"你养了一晚上的精神还是没怎么养好,瞧你眼睛里还有些血丝。"
韦行知便低了头不语。
关文也不问他这次考得如何,只问他这段时间出门在外一切可还好。
韦行知便也只说,他一切都好。
"你娘在村里也挺好的,瞧着精神都要好了许多。"关文笑道:"老人家平时没事儿也帮着做做活计,闲了便逗逗两个娃子,日子过得还都挺不错的。"
韦行知便忙给关文拜谢。
关文叹道:"你何必那么多礼,咱们以后都是一家人,我从小没娘,你娘住在我家,我自然也会当自己亲娘般孝敬。"
略说了两句,关全买来了早点,关文便和韦行知就着吃了,关文说等用过了午饭陪韦行知一起回荷花村,正好他也想回去看看,当初也说好,等韦书生回来,他就跟韦书生一起回家去。
铺子里的事情都交给关全一并打理,关文收拾了一番便叫了马车,和韦书生一起往荷花村赶。
这段日子李欣忙得焦头烂额,一边儿顾着后屋那边儿的装修事宜,跑上跑下跑里跑外,一边儿又被刘氏叫回去了三四次,为了娘家新起屋子的事儿、她老娘肚子里的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的前程的事儿、以及李铭考过了今年的童生试便要随着顾先生出外行走的事儿。
回去李家村儿后少不得被她大伯娘给拉住询问她帮李铁相姑娘的事儿,更少不了跟她大哥大嫂讨论她托给大哥买的地的收成和出路的事儿。
便是回到荷花村儿里,她还要准备阿妹的嫁妆,准备今年过年的各种物事。
银环和白慧还来找了她几趟,银环是想再往圆光寺走走,说要去看看那个被欺负的太太是不是还在被那些个奴才欺负,而白慧,则是在旁敲侧击地打听李欣打算什么时候把扬儿送去开蒙。
扬儿可是白慧瞅准了的女婿!
李欣哭笑不得,应付了银环,又含糊地哄了白慧走,瞧着杏儿捧着肚子在一边儿吃好喝好瞅着她心里便没好气。
"你这会儿倒是大着个肚子躲懒,全捡我的便宜。"
杏儿笑眯眯地道:"谁叫你是长嫂,长嫂如母,大嫂啊,你就多担待了吧!"
"等你把你肚子里的娃生下来,你可就没有闲着的时候!"
李欣恨恨地哼了一声,见关武过来了,忙让关武帮她忙和冯德发把家具给抬到后屋二楼去。
扬儿和小康便躲在阁楼里,小康悄悄跟扬儿说:"大伯娘最近好暴躁。"
扬儿点了点头,忧虑地叹了口气。
"扬儿哥。"
"嗳?"
"你说大伯娘会不会打你撒火?"小康正儿八经地问道:"上次何兴斌说他娘生气了就喜欢揍他屁股。"
何兴斌是何春生和银环的大儿子,比扬儿和小康要小一岁,跟扬儿和小康也是混熟了的,他的糗事儿扬儿和小康都知道。
扬儿摇了摇头,笃定道:"娘才不会随便打我呢。"
小康也点点头:"我也觉得大伯娘不会随便打人。"
扬儿又叹了口气。
小康问:"扬儿哥,你叹什么气?"
"那天我听到孙婶婶问娘,什么时候送我去开蒙。"
小康忙直了小身子:"开蒙?我也想开蒙!"
"我们肯定是一起去的。"
扬儿慎重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换上了一张苦瓜脸:"可是娘没说啊..."
小康握了握小拳头:"大伯娘疼我,我去跟大伯娘说!"
第五百二十二章 团聚
关文和韦行知到荷花村的时候正好赶上吃晚晌饭。
扬儿远远听见马蹄哒哒的声音,连同小康一起跑到坡口去看,见马车停在自家下坡口面前,里边儿钻出来了关文,扬儿立马大声叫嚷道:"爹!"
扬儿已经很久没见到关文了。
关文一把将扬儿抱了起来,笑道:"好小子,又重了。"
小康抬头往关文,眯了眯眼说:"大伯回家了!我告诉大伯娘去!"
说着便掉头转身去给李欣等人"通风报信"。
韦行知随着关文下了马车,扬儿盯着他看了半晌,才脱口喊道:"姑父。"
韦行知脸一红,关文哈哈大笑道:"这声称呼叫得好!扬儿还记得你这未来姑父啊?"
扬儿抿抿唇,笑眯眯地点点头:"娘跟小姑都提过的!"
"阿文!"
李欣跑到坡口,见的确是关文,正抱着扬儿上坡来,身后跟着的...
韦书生!
李欣忙惊喜道:"韦书生回来了!"
"关大嫂子。"韦行知忙喊了李欣一句,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昨儿就回来了,休整了一夜,今日午晌用过午饭后才跟关大哥一起回来。"
李欣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赶紧去看看你娘去,她这几天总念叨,说你该回来了怎么还没回来。"
韦行知忙答应一声,三步并做两步朝上边儿跨了去。
李欣抱了扬儿放他下来,关文就势揽了她的腰笑:"光招呼韦兄弟,就把我给忘记了?"
李欣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恁大个人了,还一点儿不知羞。赶紧进去吧,正好吃晚晌饭了。"
李欣和关文走上坡去,进了堂屋,韦大娘正抱着韦行知老泪纵横。
"你怎么才回来...算算日子早就该到家了的,你也不写封信回来报个平安..."
韦行知任由他老娘捶打,嘴里一边低声劝着,余光不经意地瞥到站在韦大娘身后的阿妹身上。
阿妹顿时脸红耳赤,颇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也不敢迎上韦书生的目光。
韦书生对她抱歉一笑,伸手拍了拍韦大娘的背说:"娘,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没事儿,就是脚程慢了点儿,你也知道如今都是天亮得晚,天黑得早,路上走着不怎么安全。"
"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
韦大娘离了韦书生的肩,仔细地打量韦书生,一边心疼不已地说道:"瘦了,瘦了,这出去一趟可不就是遭罪了吗!脸上有的肉都没了..."
韦行知好笑的道:"娘,哪有那么夸张。"
韦大娘埋怨地拉着韦行知的手,又泛上了委屈:"你是娘的儿子,娘还不知道吗..."
李欣上来劝道:"大娘,既然大娘都说韦兄弟瘦了,韦兄弟回来了,就好好给韦兄弟进进补。咱们先吃饭吧。"
"对对,先吃饭,先吃饭。"
韦大娘忙拉着韦书生去坐,脸上终于是带了笑,说:"你关大嫂的手艺好,娘在她这边儿每顿都要多吃些东西,精神头都给养好了不少。你赶紧也吃,赶紧也吃。"
韦书生忙接过韦大娘递给他的筷箸,有些无奈地道:"娘,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的,你别为我担心。"
"就是,留给大娘你们母子说话的时间还多着呢,大娘先吃饭吧。"
李欣扶了韦大娘去女人坐的那桌,给韦大娘添上饭,韦大娘时不时地就往韦书生那边儿看一眼,满目的关切。
关文、关武、冯德发、韦行知,连带着见到未来孙女婿觉得高兴非常的老关头坐在一桌,很快那一桌的气氛便热烈起来。
关文关武高兴,还倒了点儿酒小酌了几杯。
韦书生到底是不胜酒力,被逼着喝了两杯以后就有些支撑不住,脸上红了一大片儿,连耳根子都红了。
关文见状,便和关武一起把韦行知给送去躺了会儿。
李欣和阿妹一起收拾了残局,见阿妹脸上挂着羞涩的笑意,作弄之心便起,揶揄阿妹道:"阿妹啊,还有一个多月你就要嫁给韦书生了,心里有没有觉得紧张害怕啊?今儿还见到你未来夫婿了呢。"
阿妹顿时臊得脸通红,含羞带怯地横了李欣一眼,小声地说:"大嫂不要打趣我,但凡是个新嫁娘,出嫁哪有不紧张不害怕的啊...就是大嫂,当初嫁给我大哥,难道就很平静吗?我才不信呢..."
阿妹这会儿都会对她反唇相讥了!
李欣笑了笑,倒也不恼,只道:"阿妹以后嫁到韦家去,孝敬好韦大娘是不能落下的,但更重要的还是要看顾好你丈夫。"
李欣犹豫了一下,还是给阿妹打预防针:"他这参加秋闱回来,成绩如何倒在其次,但他到底是个读书人,只要是中了举,那做官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不管做的官大还是小,终究是个官儿。以后你真成了官太太,旁的方面大嫂教不会你,得你自己学,但有一个方面,大嫂还是要给你敲个警钟。"
阿妹看向李欣,李欣顿了一下,才轻声道:"要是他要纳妾,你可要提防好了。"
阿妹略微睁大了些眼睛,李欣继续道:"韦家子嗣单薄,韦大娘肯定是希望韦家能多多开枝散叶的。你嫁过去要是能一举得男站稳脚跟便是最好,要是不能,但凡是韦书生有点儿出息,成了官身,他想纳妾,你也阻止不了。"
阿妹咬了咬唇,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大嫂自然是不希望你去过那种妻妾相争的日子的,为自己争宠爱,为儿女争利益,这样的日子过得远不如就嫁一个平凡老实的乡头小子来得轻松安逸。"
李欣吸了口气,缓缓的道:"韦书生是你看上的人,大嫂知道,因为你六哥读书,你跟他年纪最近,喜欢他这样的读书人。韦书生品性也是好的,大哥大嫂都觉得他不错。只是人都是会变的,是变得更好还是变得坏了,这不在大哥大嫂的预计范围以内。嫁了人以后,日子毕竟是你们在过。所以,既然是你选的人,嫁人之前的事儿,大嫂帮你揽来做足了。嫁了人后,就全靠你自己。"
李欣说完话,见阿妹没什么反应,方才试探地问道:"阿妹?"
"我知道的大嫂。"阿妹抬起头来,波光盈盈的眸子望着李欣,轻笑着对李欣说道:"将来的日子,是我自己过的,过得好过得差,那都得看我会不会经营,看我的造化。"
阿妹点了点头,拉了李欣的手说:"大嫂为我做的,我已经很感激了。大嫂总不能为我的一辈子负责...所以就算我过得不如意,我也会咬牙过下去的。"
"胡说八道,怎么会过得不如意?"
李欣忙啐道:"你婆婆喜欢你,你相公又是个知书达礼的,除非你刁蛮任性,不好好过日子,否则怎么会过得不如意?"
阿妹便望着李欣融融地笑。
"你们姑嫂两个说什么呢?"
关文时却走了进来,径自舀了热水添上茶喝了一口,爽口地舒了口气,笑问道:"说什么呢?怎么见了我倒是都不说了?"
"女娃子家说私密话,你也好意思听?"
李欣白了她一句,阿妹红着脸说了句她去收拾堂屋,便离了灶间。
"说什么呢?"
关文见阿妹走了,便又再问了李欣一句。
李欣道:"真没说什么,你真是...打破砂锅问到底,今儿怎么那么婆妈?见着你未来妹婿回来了,你神智都不清楚了是吧?"
李欣喃喃地伸手去摸关文的额头:"不会啊...今儿晚上也没见你喝多少酒..."
关文哭笑不得:"我就不多问了两句,倒成了婆妈了。"
李欣嘻嘻笑了两声,见周围没人,压低了声音问关文:"韦书生睡了?"
"睡了。"
"你今儿跟他待一天了吧?他回家去了没?"
"回了。"关文皱皱眉头:"他也知道了他家隔壁发生命案的事儿,不过他没多提,我也就淡淡揭过了。"
李欣便问道:"那你跟他说了,我们还瞒着韦大娘没告诉她这事儿不?"
"说了。"关文点头道:"我说那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儿,而且说出来怕吓着韦大娘,所以一直就没告诉她。好在韦大娘一直也没回镇上去,所以风声倒是没传到韦大娘耳边去,一直就给瞒地好好的。"
"那韦书生怎么说?"
"韦书生就说,既然都瞒着了,那就还瞒着好,他再慢慢跟韦大娘说。"
李欣便皱了眉头:"那他这回来,不是要把韦大娘接回去?韦大娘回去了,这事儿哪能瞒得住?"
关文摇了摇头道:"韦书生说,希望暂时还让韦大娘住我们这边儿,他把院子给盘出去,再重新换个住处。"
"这..."
李欣一时之间有些犹豫:"可是,定了正月初七就让阿妹过门儿的,还有一个月时间,他这卖院子,再找地方...时间可还来得及?"
关文愣了下,道:"我还没跟他提这个事儿...等明儿他清醒了,我再跟他提好了。"
李欣点点头,然后又拉了关文轻声问道:"你问过他,这次秋闱考得如何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