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寻找的人
棠意礼笑，慢慢地又有点笑不出来。
她有钱，全世界都知道，可她有自由吗，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因为创办了一梨制衣，一直在忙工作，所以时间不允许。”
棠意礼如是说。
齐欢欢没有深问，毕竟交情不到，临走时，她把保尔艾·吕雅的书送给棠意礼，言辞不失幽默。
“就算贿赂我的导师了。”
棠意礼浅笑谢过她，登车离开。
豪奢的车队缓缓驶离，穿梭破败的街区，暗色隐私膜折射出树影枯枝，车子后座上，放着那本诗集，封面卷起，早已不知刊印自何年何月。
棠意礼去法国读书的想法，就像尘封在角落的木箱，封装了很多年少幻想，一阵风吹过，扬起的灰尘，迷了眼，但还不至于走心。
……
《天桥霓裳》第九期录制现场。
气氛从这一期，开始紧张起来。
这是团体战的最后一场，场内定的kitty组意外积分垫底，其他三个组都跃跃欲试，想要争一回冠军。
所以，赛况十分激烈。
网红那组提前为自己做了预热，而学院派那头也请了行业泰斗，为他们远程加油，大家都在拼热度，棠意礼反而最踏实，从选材到打版，组织学员们一步一步稳扎稳打，不见急躁。
中间候场时，棠意礼单独把齐欢欢叫出来，询问问她：“我很看好你，比赛结束后，你愿不愿意加入一梨制衣？”
如果愿意，大决赛当天，一宣布齐欢欢夺得个人冠军，棠意礼准备在现场直接给她发offer，这样既能把一梨制衣推上风口浪尖，又可以延揽人才，是件一举多得的好事。
可明显齐欢欢犹豫了。
棠意礼：“职位和薪资，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
“梨总……”齐欢欢不是藏着掖着的人，“其实，jq的秦总已经找我谈过了，他也邀请我加入jq，还是调入意大利本部……”
棠意礼顿了一下，沉默地看着她。
但这也不是完全没有转圜余地。
齐欢欢：“我对去意大利是挺动心的，但我妈妈，身体不好，我既想陪她呆在国内，又想出去看看，也挺为难的……所以，我还在考虑。”
“我明白，”棠意礼是真的惜才，也表示理解，“那就再考虑一下，一梨制衣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不管你最后选择了我和秦总哪一边，我都尊重你。”
齐欢欢感激一笑。
她离开休息室后，棠意礼稍微补了补粉，现在都是高清摄像头，怼脸拍摄，纵使是棠意礼这种美人，也不敢说自己美得毫无瑕疵。
在齐欢欢提出jq也抛出橄榄枝的时候，棠意礼感觉自己鼻尖都冒汗了。
急的。
她没想到自己和jq这么快就成了对手，抢冠军抢人才，秦声不谦让的时候，还真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这时，休息室外传来敲门声。
琳达得到授意，过去开门，进来的竟然是荀朗的司机。
“太太。”对方躬身垂手，进来打了个招呼。
“有事？”棠意礼扭头问。
“是荀先生让我来传话，说您叫他查的人，已经找到了。”司机往旁边让了一步，门口又进来一个男人。
看着三十多岁的样子，眉眼耷拉，一身洗旧的衣服，在这个冬日里，看得人冷嗖嗖的。
这男人生平哪见过这样通身矜贵的女人，没敢说话。
棠意礼神经却突然绷了起来，站起来问那男人，“你就丰唐仓库的门卫……老张的亲戚？是你开车拉走那批货的？”
“嗯……他是我爸，那确实是我的车。”
姑且叫那男人小张。
小张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棠意礼，“你们，你们找我是为了啥事啊。”
“你别紧张。”棠意礼感觉自己才是最紧张的那个，“我就是想问问，你用车拉那批货的时候，中途有没有遇上特别的情况，有没有可能在丰唐的面料，被人混入别的什么货。”
那男人眼露迷茫。
棠意礼把问题又拆解了一遍，慢慢地引导他，问：“那批货，从装车，到卸货，除了你中途有没有别人靠近过？”
小张摇摇头。
“是没有，还是你忘了？”棠意礼追问。
“没有。”小张口气极为肯定，“只是普普通通的几卷布料，又不是啥黄金白银，我拉过去，就给他们卸到后台了，连帮忙搭把手的人都没有，哪有靠近的人呢。”
那就是一无所获了。
棠意礼也说不出是失望还是该松口气——这场自查至少说明了她们丰唐没有人搞小动作吧。
见棠意礼没做声，司机说，要是没事，我就带小张回去了。
马上就要继续录影，棠意礼和他们一起往门外走，还想再问点什么，忽然在走廊里与另一队人，走了个迎面。
是kitty那组人，但走在最前头的，是秦声。
作为幕后大老板，他出现在最后一场团战的后台，没什么可惊讶的，但kitty一脸娇纵之色，眼神轻飘飘地扫过司机和小张，主动跟棠意礼打招呼。
“哈喽，荀太太，今天这期这么重要，怎么没看见你的豪华后援团呢？”
就差直指棠意礼靠夫家了。
kitty组的学员们，一个个憋着不敢笑，但眼里多少有点看热闹的意思。
棠意礼被搞得神烦，特别想来一句，关你屁事。
但目光所及之处，无不是盯着她的眼睛，以及想看她出丑的心，这其中可能也包括了秦声，棠意礼清冷地昂头，只看着他。
“我的后援团可没有kitty姐的耀眼，能请来了秦总助阵，秦总不仅要给自己的队伍加油，百忙之中，还想着挖我这支队伍的墙角，也是辛苦了。”
这话尖刻。
别人都替秦总恼火，只有他，面目温和，一直很淡然。
棠意礼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对方深褐色的瞳色里，似有一闪而过的伤痛感。
她不确定，但下一秒也为自己充满攻击的说话方式，沉默了一秒。
kitty见不得这两人打一种她无法介入的哑迷。
哼了一声，率人继续往前走。qqxsnew
秦声向棠意礼颔首，刚转身——
“秦总。”
棠意礼叫住他。
第347章 利益见人心
“秦总。”
棠意礼叫住他。
秦声眼里再次闪过一丝明亮，“怎么了？”
“我在丰唐内部查过了，面料的事，虽然没查到头绪，但问题确实不在我们，这是当天送货的师傅，还有仓库的监控视频，都可以作证。”
棠意礼叫司机拿着U盘，带着小张，留下来给秦声再汇报一次。
她自己没多说一句，提着裙摆，越过一脸惊讶的kitty，走向摄影棚。
不管秦声作何表情，还是作何想法，她都不太在意，但有一件事，哪怕他们如今是对手，棠意礼也想为自己作证，她一直清白，赢也要赢得干净。
Kitty是最后一个到位的导师，匆匆坐在位置上。
女导演骂骂咧咧吼灯光师：“早干嘛呢！这会儿才想着架机器！”
也不知道是在内涵谁。
Kitty轻蔑地撇撇嘴，她如今跟女导演互看不爽，连藏都懒得藏了。
节目继续录制。
本期主题是金属元素，学员们要把铆钉、链条合乎美学地运用起来，将日常穿搭重塑另一种风格。
动感的走秀音乐一停，现场就开始躁动不安。
马上就到投票环节。
全场一百五十名观众，为两两PK的系列作品投票。
学院派那组做得有点不伦不类；大网红则是选择走朋克路线，模特们出场走秀，人人一个描黑描红的大烟熏，很抢镜，但Kitty姐的官方评语是，以为是僵尸新娘。
全场大笑。
第一轮，学院派VS大网红，34：116，学院派率先淘汰；
这也不怪Kitty评价犀利，因为她这一场拿出的系列，走得是礼服路线，链条流苏，铆钉嵌入肩带、腰带，细节满满，同时不失女性柔美。
看得出，她拿出了看家的本事。
第二轮，大网红VSKitty姐，51：99，Kitty实力胜出；
而棠意礼这边，因为金属元素常见于甜酷风格，一梨制衣早已拿捏，所以，棠意礼使用了一贯手法，黑白简约，配以时髦点缀，也赢得了不少掌声。
最后投票之前，导演宣布短暂休息，她们在讨论后面的广告的插播方案。
棠意礼坐在上面的导师席，听见身后观众里在窃窃私语。
“这个时候叫停，不是要搞什么暗箱操作吧……”
“谁知道呢……不过现在看团战冠军棠意礼比较稳呢，上一轮Kitty那组可是垫底……”
这话听多了乱人心，棠意礼刻意关上耳朵，尽量不去听。
她拿出手机，本来想刷刷游戏和视频的，却看见有两条未读信息。
录制节目时需要手机静音，消息是三十分钟前秦声发来的。
【我和那位张先生聊了聊，问题确实不在丰唐，我一直相信你。】
【还有挖你的学员，我也要道歉，应该提前跟你说一声的，抱歉。】
和太快认错的人撕扯，没有成就感。
棠意礼把秦声的微信对话页面，果断删掉，干完这一切，她还是觉得心里发闷。
什么叫他一直相信她？
不是秦声叫她自查的吗，不是秦声怀疑她在背后搞Kitty吗，怎么，一句“我一直相信你”就把自己给摘清了？
这男人这么白莲花的吗？
还有，大家不过就是生意场上的对手，一块儿看中了齐欢欢这个人才，和她夺冠那一夜的流量，想争就争，何必抱歉。
弄得好像他多深情多无奈似的。
棠意礼不喜欢这样伪善的人。
她对秦声残存的那一点点仰慕欣赏，在最近发生这一阵，正在被急速消耗掉。
难道真的是利益见人心？
场内灯光再次闪过，是开场的信号。
棠意礼把手机塞到口袋里。
在一阵密集发紧的鼓点里，主持人上场，手里还拿着一个白色信封。
“各位，此刻，也是本届《天桥霓裳》最佳团队奖，新鲜出炉的时刻！”
在一串铺垫后，主持人慢慢打开信封，那一刻无疑像一把钝刀在心口反复砥砺。
“……我宣布，两组的现场得分是……97：53！”
“获得97张高票的是……棠意礼团队！”
气氛音乐奏响，现场到处是拉花和口哨声。
棠意礼花了几秒钟才看到镜头对准了自己，她能听见激热血液，正在往胸口奔涌。
她证明了自己吗？
真的证明了吗？
齐齐祝贺之声，在耳边响起，再也容不得怀疑。
结合之前的团队积分，棠意礼稳稳坐在第一名的位置，主持人邀请她上台，做专门采访……
……
金融街的总裁办公室里。
荀朗刚刚开完会。
他的司机从现场回来，不仅为他带来了棠意礼拿奖的消息，还汇报自己见过了秦声。
“太太听小张说完，送我们出去的时候遇到了秦声，所以，就让我们再去跟他说了一遍来龙去脉。”
荀朗没抬头，慢慢翻看字典一样厚的标书。
“给秦声复述的时候，她在场没有？”
司机垂手：“太太没在。”
“秦声问了什么？”
司机：“和太太的问题差不多，问了问小张的来历，还有车子装货、卸货的经过。不过最后，秦声留了小张的电话。”
荀朗目光一顿，温漠抬头，看向司机。
那视线没有情绪，可还是看得司机头皮发麻。
他努力不让舌头打结，补充道：“小张那里我都交待好了，如果秦声私下找他，他一定会通知我。”
“然后呢？”荀朗轻轻地问。
司机的手心隐隐出汗，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只是一卷多出来的布料而已，他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在跟它较劲。
棠意礼明，荀朗在暗。
现在又多了一个秦声，他如果私下也去查，司机能做的，就是叫小张闭紧嘴，除此，他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荀朗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份文件，随手放在桌上。
“这是一份国外NGO名录，里面有很多环保组织、和爱护动物协会的联系方式，他们常年反对时尚界使用动物皮草和非环保材料。”
荀朗低头，继续对着标书，勾勾画画。
他不需要再交待，司机本人已经了然，拿上文件，退出老板办公室。
然后的事，再明白不过了。
秦声不查，大家相安无事。
秦声敢查，那JQ就是灭顶之灾。
第348章 折腰
团体赛冠军花落自家。
棠意礼的心情，是相当美丽了，第一个冲出电视台，直奔荀朗的办公室。
时间是下午两点，荀朗刚好在开会，秘书冒死进去，在总裁耳边低语，说：“太太来了。”
荀朗冷面，不分场合地点的打扰，大家本以为总裁要不高兴，却没想到他直接宣布休会。
“十五分钟后继续。”
说完，总裁扬长而去，留下一屋子的高管。
办公室里，把门一关，棠意礼抱着荀朗，快乐得想转圈。
“赢了诶！”她半是委屈半是感动，“只有你信我能赢。”
所以，得知赢了后，棠意礼第一个就是来跟荀朗报喜。
你看，我没让你失望。
荀朗拥着怀中妆容艳丽的人儿，露出工作时少见的和煦笑容。
“我家阿梨当然会赢，我只是比全世界的人，早知道了几天而已。”
对她这样无端的信任，连棠意礼自己都做不到，可偏偏是从她最爱的人嘴里说出来，怎么可能不感动。
棠意礼像只撒娇的猫，不停地往荀朗怀里蹭，但她大概忘了，自己不止是脸，连脖子都敷了二两粉，那妆容三下两下就在荀朗皓白的衬衣领口，留下痕迹。
“哎呀。”棠意礼后知后觉，还用手去揩了揩，可是不行。
“可能要干洗了。”她说。
荀朗牵她进休息室。
这是总裁独有的小套房，卫生间、衣帽间一应俱全。
拉开茶色的玻璃柜门，荀朗脱掉弄脏的这件，扔到脏衣篓里，然后从里面取了件差不多的白色衬衣。
“还是深色的和你身上的裤子比较配。”
棠意礼靠在一旁，指点猛男更衣时，眼睛瞪得溜圆。
荀朗捏了一把她的小鼻子，然后取了一件深空蓝色带条纹的衬衣换上。
不知道为什么，棠意礼忽地想起某一次，和荀朗在衣帽间里缠绵，他们有很多次，都是发生在衣帽间里，看着他换衣服，身材这一半露一半的，就很让人受不了。
棠意礼怕事情走向不可控，还是把眼睛别了过去。
十五分钟的时间，转瞬即逝。
荀朗要去开会，临走前跟棠意礼交待：“你在这先睡一会儿，等我晚上下班，咱们一起去吃晚饭。”
每次录完节目，棠意礼最需要的就是睡觉。
她困到等不及回家了，环顾这间房的环境，和过于冷峻素净的床褥——虽然风格很总裁，但也行吧。
棠意礼乖乖点头，决定留下来。
没了后顾之忧的荀朗，返回会议桌。
二十多名高管，哪个不是眼明心亮，总裁离开这一会儿，再回来已经换了件衬衣，刚刚去见的谁，又发生了什么，不言自明。
大家各自内涵微笑。
下午的会，开到了晚上七点，早过了下班时间，好在棠意礼睡得更晚，八点多才醒。
脸上的妆，已经卸掉，她揉着惺忪睡眼，问坐在床边看电脑的荀朗。
“你等我多久了？”
荀朗合上笔电，“一小会儿。”
“哦。”
这个休息里没有女士衣衫，棠意礼套了件荀朗的大T恤，权当睡衣，此刻她下床，朝荀朗走过去，全然没注意衣服不堪的长度。
一屁股往他怀里一坐，全无设防地问：“好饿，晚上吃什么？”
荀朗眼神幽暗，嘴角弧度微微上扬。
“你吃什么，我不知道的，但我的食物刚刚热乎上桌了。”
棠意礼條然一惊，下面仅有遮挡，就让荀朗给拨到了一边去。
他太神速了，甚至衣着整齐，面容沉静。
那一双眼，暴露了他的狼子野心，他的意图和动作，是那样地令人无法直视。
棠意礼简直都要疯了，她用力一合，两只膝盖却只夹到了他的窄腰。
“荀朗！”她企图出声阻止，可声音一发出来，哪里是拒绝，更像是种软弱的、自我对抗中的纠结。
“因为这件衬衣，下午大家都以为我做了什么，然后就各种乱猜，你说我是不是有点冤枉？”
荀朗在她耳边低语。
棠意礼在混乱的状态里，还是想到了总裁面对一屋子暧昧眼神的窝火，她没忍住，笑了。
“你敢笑？”
下一秒，她就被还以教训。
总裁办公室高居四十二楼，这里落地窗正好可以俯瞰半城夜景。
安静、璀璨、在黑色玻璃上倒映出的人影，融入窗外半空的恢宏中，交融不留一丝间隙。
……
他们夫妇从办公室出来，差不多是晚上十点了。
棠意礼未施粉黛，耳根和眼尾自带粉红色泽，她抱怨：“这个点哪个餐厅还开门，都怪你，今晚只能回家吃泡面。”
荀朗亲自为老婆大人开车，路途中不发一言，最后笑着把车子停在一处西洋建筑的楼下。
这楼里有家法餐，十分著名，什么时候去都要排队，可这么晚，早已过了宴客时间，棠意礼不信这里有吃的，荀朗再度牵她手，乘观光电梯上楼。
门廊黑洞洞的，但门口还有门童，一见他们，上前恭敬道：“荀先生，荀太太。”
竟然没打烊，而且还是专门在等他们，不然怎么还叫得出名字来。
棠意礼跟着往里走，知客把人引到餐厅正中的一张台子前。
荀朗给棠意礼拉开椅子，做足仪式感。
灯光很暗，四下以烛火照明为主，棠意礼落座，才看清周围是完全没人的。
“包场了？”棠意礼问。
荀朗决定好菜单，给棠意礼倒了半杯的香槟，“知道你不化妆不爱见人，所以，干脆叫这里没有人，方便我为棠小姐庆祝这次的胜利。”
轻飘飘的话，不知道里面有几多强悍。
香槟杯里，气泡翻涌，棠意礼心里的小泡泡也在往上钻。
“老公，你好会哦。”
棠意礼两只眼睛发射小红心，荀朗轻笑，不置可否。
紧接着，侍者过来，手捧了一束饱满清丽的白玫瑰，奉于棠意礼面前。
那烛火轻轻跳跃着，照亮了一张明艳柔媚的脸。
荀朗靠坐在那，手撑在下巴上，看着棠意礼又惊又喜的模样，浅淡地微笑。
“祝贺棠小姐。”
“祝贺我家阿梨。”
第349章 宠妻惯犯
每一朵都带着勃勃生机，棠意礼接过，看见花簇里还有卡片，她把花放在一旁的椅子里，取出查看——
【白玫瑰的花语，只有你才值得。】
只有你才值得，值得什么？
棠意礼抬头。
“只有你才值得，我做任何事。”荀朗的解答，不止这些，“只有你才值得，这个冠军。”
一个值得的人，两种值得的结果。
棠意礼那一刹，感觉全世界都把她捧在手心里。
山海亦为她折腰。
如果是以前，有谁说吃烛光晚餐，如何如何浪漫，棠意礼百分百鄙视对方没见识。
但今天轮到自己，面对荀朗一番深情，棠意礼有种飘上云端的感觉。
全身心的舒展，放松，以及全身心地依赖者眼前的男人。
前菜和主菜陆续上桌。
棠意礼在兴头上，聊起电视台的见闻，说到关键处，还要比划两下，像个憋不住话的孩子。
荀朗听着，时不时发笑，觉得棠意礼去参加脱口秀，没准也会脱颖而出。
她说：“我无意撞倒过主播们比美，那简直是八百个心眼子，心机大于表面积，争着站C位，站不了C位，就要穿大红色……又不是新娘子，其实真的不好看……”
“想在衣着上抢眼，不一定要拼颜色，身材啊，款式啊，完美体现气质，都是出圈的办法……我之前去巴黎看秀，还听过一个段子，在巴黎穿彩色衣服就是犯法。”
“如果我去法国生活，估计衣柜里的有一半都要扔掉……”
荀朗手下的餐刀一顿。
“你想过去法国生活？”
“嗯……其实想过。”
棠意礼低头认真切割食物，丝毫没注意荀朗注视的眼神。
“齐欢欢，就是我那组的学员，她就是从ESMOD毕业的，刚上大学那会，那也是我的梦中情校呢。”
荀朗手指轻轻晃动酒杯，暗红色的液体，在莹亮的杯壁上漾出微微波纹。
他没说话，一贯的以倾听为主。
棠意礼还在自顾自地说。
“ESMOD的风格一直都是行业内的时尚标杆，自带高级感，我在创办一梨制衣的时候，也一直想效仿人家，可惜，现在感觉偏得厉害。”
“国际风格跟不上，国内市场也不接受，搞得我进退两难，如果有机会去巴黎游学看一看，也许可以为一梨制衣找到出路呢。”
荀朗笑容很淡：“听起来像西天取经。”
“哈，”棠意礼也跟着笑，“有点。”
旁边的侍者极有眼色，看准对话空隙，上前来为两人添酒，棠意礼欣然说了声谢，荀朗则把用手背挡了一下。
侍者躬身退下。
荀朗已经彻底没了胃口，但仍旧保持着愿意对话的姿态，问。
“如果你真的去了法国，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夫妻异地的问题？”
棠意礼一愣，这一瞬间茫然神情，充分回答了荀朗的问题。
她没有考虑过。
所以，现场考虑完，她的回答略微有点单薄。
棠意礼：“异地没什么吧，我可以在假期回来找你，你也可以有空来找我，平时可以打视频，解决思念的方法很多。”
“不过，我要是真的去了，你会不会想我？”
“解决思念的方法很多，我为什么会想你？”荀朗用棠意礼的话，作为回敬，人是笑着的，但就是在杯影烛光里，显得森然。
棠意礼不确定荀朗是不是生气了，急忙把话往回说，生怕破坏今晚好气氛。
“去法国留学的事，我就是随便说说的。”
“你和爸爸、我最爱的男人们都在国内，一梨制衣还到处是问题，也需要我，还有刚刚，我还拿了一个小小的设计师奖励，未来前途大好，我干嘛要孤身一人跑到巴黎去受罪。”
“我真的就是说说。”
荀朗的神色仍旧淡淡的，眉宇微微扬起，轻轻笑了一下，对棠意礼的“说说而已”不置可否。
主菜撤下，侍者端上甜品，棠意礼的那份是一角草莓蛋糕，荀朗的是一份椰子奶冻，荀朗对甜食无感，面前那份没动，只有棠意礼上去挖了两勺，尝完笑说，不好吃。
“奶味不够，也不够爽滑，”她放下小叉子，揉了揉眼睛，“我都困了，咱们回家吧，老公。”
带着点撒娇告饶的意思。
这一单餐食，价值不菲，但也不用荀朗费心，自然有人打理，荀朗起身，代替侍者，再为棠意礼拉开椅子，牵着她往外走。
沿途侍者，俱是垂手。
棠意礼和荀朗回到家，已经是凌晨。
这一天的时间过得太充实，两人各自收拾了一下，无话入睡，一觉醒来，就到了早晨。
早起，棠意礼窝在床上刷手机，发现昨天晚上播的《天桥霓裳》被人给刷屏了。
正好是半个月前录的那期，Kitty组用错布料，导致成绩垫底。
网友看完个，都是各种问号，大家都在问，明明前面大家状态都很好，怎么最后学员和导师都黑脸了？
可能是有看过现场的观众，现身评论：【因为他们前期没用赞助商的面料，所以后期返工，导致士气大挫咯。】
于是，马上有人问，赞助商是谁，这么财大气粗。
网友们迅速交流，很快，对商场格局不懂的网友们，也都知道了，第二号导师棠意礼，就是赞助商家的大小姐，同时又是纪氏门阀的少奶奶。
【这不是妥妥关系户嘛？！】
棠意礼只看到这里，手机就扔到了一边，仰面躺着装作一条死鱼。
荀朗正好从健身室出来，脖子上挂着毛巾，原本来叫棠意礼起床，发现她瞪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旁边手机还滚着字幕，他好奇拿起来，看了一眼。
“心情不好了？”他轻笑着问她。
棠意礼一脸麻木：“这才哪到哪，等昨天那期播了，大家发现我夺冠了，估计骂我的人就更多了。”
荀朗这个宠妻惯犯，问：“要不要帮你压一下热度？”
“算啦，我行的端，坐得正，哼，不怕他们！”
棠意礼一脸傲娇，跳下床去洗漱。
身后一双眼，凝视她，眼神沉默而无声。
但事情远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平息掉。
第350章 直达要害
《天桥霓裳》的最后一期，是场T台大秀，是直播。
融合了模特走秀和歌手表演，电视台想来一场国内成衣届的盛事，媲美维密秀的那种，所以不止没有为棠意礼压热度，反而放任讨论，只为最后一期的收视率预热。
直播当天，是元旦假期，全网已经看过了棠意礼夺得团体冠军的那一期。
各种议论都有。
其中吵得最热闹的话题就是，棠意礼的团体冠军倒底有没有黑幕，以及传说中的一卷布搞崩Kiity组，倒底是不是真的。
有人站正义这边，说棠意礼有钱有势，欺压才华设计师。
还有人为棠意礼呐喊，说我们少奶奶有颜有钱，凭什么不能赢。
后来两拨人在网络上互殴，一边说另一边是三观跟着五官跑，另一边则反击你有棠意礼的五官，我也挺你啊。
舆论闹得不可交。
棠意礼已经懒得去看了。
当初决定上综艺，就想到自己可能会成为话题，只是她本来以为的话题，也就是是围绕家世啊，穿搭啊，来个炫富讨论什么的，没想到网上刮风，不分东南西北，说不定哪一股风，就把人给卷了进去。
这个时候，棠意礼只能选择躺平，本少奶奶反正已经拿了冠军和流量，你们随便嘲讽，别客气。
最后一期，大秀开场，动感的音乐和灯光，三百六十度绕着炸场。
转播镜头偶尔扫到棠意礼的脸——
什么叫高冷不可侵犯。
什么叫老娘就是拽。
坐在高脚导演椅上，棠意礼看着自己这一组的系列作品出场时，那个脸色，就是全国人民欠了我一百八十万的架势。
任你风吹雨打，我就这样了。
整场秀下来，棠意礼把大小姐气质拿捏的死死的，连主持人上来寒暄，她的学员拿了个人最优，棠意礼也是惜字如金，说：“恭喜齐小姐。”
棠意礼估计齐欢欢最后会选JQ入职，便没有与她太密切的接触过。
一来，让JQ觉得齐欢欢想脚踩两只船，怕对她风评不好；
二来，棠意礼也不想再和秦声产生正面竞争。
秦声要的人，给他就是了，棠意礼心态现在已经很平和了，对待秦声，完全是面对一个普通对手的平常心。
两人曾经有过的那些羁绊，好像随着这档节目的落幕，也在一场喧闹过后，归于尘埃之中。
直播结束，已经是凌晨了。
干媒体的人都是夜猫子，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一边收工，一边讨论一个小时后的庆功宴。
为所未闻，庆功宴，安排在凌晨三点开始。
棠意礼先回休息室，吃了点东西，本来想小寐一下，再过去，但无奈休息室里连张床都没有，她记得道具组那边有海绵垫，本想叫琳达帮她要两个，搭个临时睡觉的地方。
可一回头的功夫，不知道琳达去了哪，不见人影。
棠意礼趿拉着羊毛保暖拖鞋，推门出去，分辨了一下道具组的方向，决定自己去找海绵垫。
中途路过洗手间，忽地瞥见一个人影，眼熟的很，看背影，好像是荀朗的司机。
棠意礼有点诧异，小步跟过去，那里是男卫生间，她一个女人进去总归不好。
她等在门口，想等人出来的，但中间差点跟搬东西的工人撞上，实在有点恼人。
这是条通道，进进出出的人和风，棠意礼站不了太久，提起礼服的裙摆，干脆顾不得许多，直接走了进去。
“……秦先生，我只是好意提醒你，如果再接触他，甚至把他带到我们太太面前，那么我们对你做的，就不止这些了。”
秦声的音色也是格外的冷。
“荀先生心底介意什么，我非常清楚，他做了这么多，不过就是想挑拨我和阿梨，还有什么手段，你叫他不如都使出来，我倒没什么可怕的，就是不知道你们太太知道后，对荀先生会是什么观感。”
“她会还觉得荀先生是曾经那个热血有为的青年，还是一个玩弄手段的阴谋家？”
“我知道他权势滔天，但我也不怕他，他想做什么尽管做好了。”
“也不劳烦派你特意来警告我。”
冬夜的卫生间里，空旷而阴森，连对话的声音，都带了几分不真实。
棠意礼冷得牙根打颤，想拢一拢衣服，发现她穿的还是登台的那件礼服，露着肩膀，昏暗惨白的灯光下看，冷白的皮肤下，还看得见淡青色的血管。
她知道，那是惊慌之时，血液正拼命向心脏奔涌。
对她，还有对秦声，荀朗倒底做了什么？！
棠意礼敛容屏息地听着。
只听荀朗的司机接着说，语气里不乏轻蔑：“秦先生倒是挺硬气的，只是不知道你在海关那里被扣押的几箱春夏时装，如果不能准时发往意大利，今年JQ在海外的门店，难不成要关门吗？”
听到这里，不止是棠意礼，她听见秦声的呼吸也跟着一沉。
秦声为了棠意礼把加工厂挪到了国内，却没想到，这算是也把自己放在了荀朗的手里，任他拿捏。
刚刚开年，正是时装行业为新一季铺货的时候，秦声的货被扣在海关，发不出去，海外门店就无法正常营业，这一来，损失不知有多少。
而来自权贵的碾压，似乎还没有完。
荀朗的司机，还在提醒秦声。
“秦先生早些年进入设计界，使用了大量的珍惜动物制品，比如象牙和藏羚羊毛等等，甚至到现在你也是动物皮草的拥护者，这些事如果被告发到那些公益组织里，秦先生你本人和你的品牌，不知道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呢。”
先搞垮秦声的生意，再搞垮他的声誉，荀朗给秦声准备的，招招打在他的要害上。
棠意礼看不到秦声的脸，在很长一段沉默后，也没有听见秦声的回答。
显然，他在纠结，在痛苦地取舍。
是选择把真相告知棠意礼，还是在选择自保之间，秦声犹豫了。
棠意礼吸住鼻子，放轻呼吸，生怕一个不慎，叫人察觉自己的存在。
第351章 江湖人称少奶奶
时间在寂静的长河中，慢慢流逝，过了半晌。
“秦先生不如慢慢想，我先告辞。”
荀先生的话，已经代到，司机越过镜前脸色苍白的男人，径自出了卫生间。
他还在周围环顾，见没有棠意礼发现的可能，这才从后门离开。
秦声在卫生间了站了很久，听到电话提醒，他接起来才知道，庆功会开始了。
今晚收视率破2，是去年表现最好的综艺节目，台长亲自上台讲话，通篇未提棠意礼，却句句都在感谢她背后家族的支持。
台下不少人偷偷撇嘴微笑，甚至还有悄声调侃：“这既然这么想谢谢人家，不如自己下来，把台长位置给少奶奶坐喽。”
棠意礼现在江湖别称“少奶奶”，自动与普通凡人拉开距离。
台长讲话完毕，歌舞和自助餐会，正式开始。
棠意礼心里有事，哪有凑热闹的心思，找了个角落坐着，偶尔有台里高层来寒暄，她也懒懒地，假意应酬两句。
琳达察觉棠意礼心情不好，便端了骨瓷盘，盛了一直草莓奶油蛋糕过来。
“梨总，你尝尝，超好吃的。”
棠意礼抬眼，视线落在琳达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上，“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草莓蛋糕？”
琳达被问了一个猝不及防。
“我……我不知道啊……我就是看着这个蛋糕好看……”
棠意礼无意为难一个小秘书，“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哦。”
琳达讪讪离开，走远之后，还有些不放心，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又看得她冷汗出来。
秦声竟然向棠意礼走过去了。
他手里也端着一叠食物，不过不是给棠意礼的，这个点儿了，鬼都要出来觅食，何况是肉体凡胎的人。
秦声那一盘装着几颗曲奇饼干，还有一条三明治。
他在棠意礼身边坐下，盘子放在两张椅子之间的小几上，自己取了一颗曲奇，似乎是很喜欢，吃得很投入，细细咀嚼，不愿被打扰。
棠意礼侧头，就这么安静地看秦声吃，肚子里虽然也在闹空城计，但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一个曲奇，两个曲奇，吃完了三个，他又伸手去拿三明治。
“你真的不来点儿？”秦声问。
棠意礼摇摇头。
秦声撕开包装，送入口中，这人吃饭很秀气，闭嘴咀嚼，连点儿声音都没有。
棠意礼看着他，他似乎也很开放，任由围观似的，中途还跟棠意礼说，“如果不介意，可不可以请棠小姐帮我取杯咖啡，要摩卡。”
她看不懂秦声的食欲来自哪里，又哪里来的心情还在挑三拣四。
棠意礼有说不上的心疼之感，也不知道是为他，还是为自己，眼圈烧热，她难受的紧，索性起身，去餐台那给秦声取了杯喝的。
她把杯子放在秦声旁边，自己这边仍旧一干二净地坐着。
“谢谢。”秦声抬头说。
他几口吃完了三明治，呷了口热饮，长出一口气，好似浑身满足。
然后他拿出手机，点开一段视频，推到棠意礼跟前。
“你应该知道的事。”
棠意礼知道自己被人蒙在鼓里，但对于究竟被欺瞒了什么，却全然不知，如今看秦声把证据都拿到面前了，她慌了一阵。
手心开始不自觉地发潮，接过手机时，屏幕上还被洇出一阵水汽。
上面是一个人对着镜头的自诉。
棠意礼认识他，是丰唐门卫的儿子，小张，她之前见过他，还问过话，没想到秦声私下又跟他录下了这个。
心里已经隐隐有了预感。
棠意礼机械地按下播放键。
现场嘈杂，声音外放，却仍需凑近才能听到。
棠意礼把手机拿得几乎贴脸，听见小张说——
“我爸身体不好，需要钱，我们才这么做的，就是一卷布料，又不是什么违法的事，我们也没多想，就混到里面了，然后开车卸货到电视台，我还挺意外的，看着是个挺有权力的人接应的我，还问掺进去的布是哪一卷……”
“不过，我不认识他。真的，我知道的就是这些……”
视频时长45秒。
但却饱含了泼天的内容。
似乎是不信，还是什么，棠意礼又看了一遍。
秦声在一旁平静地说：“我查过了，小张说的有权力的人，是台长。”
棠意礼的猛地抬起头，视线在场内迅速补获了台长圆圆的身影，他在跟女导演说话，察觉到棠意礼的目光，他还举杯谄媚一笑。
这一笑，冲的是谁，棠意礼怎会不知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荀朗安排的？”
棠意礼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好像不是自己了，那样灰心那样冷。
如果荀朗是背后策划这一切的人，那他的目的，就不止是换一块布料而已，可能……连棠意礼的冠军，都是他们联手的杰作。
而秦声也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本来说好，团体冠军是给Kitty的，但她和女导演不睦，再加上荀朗有意给你买奖，所以，台长就做了这个调整。”
“但他们又怕你知道后会不高兴，所以……”
棠意礼自嘲一笑：“所以，他们就一起哄着我玩儿，”她低头又笑了一下，“把这件事弄得好像是我靠实力逆袭一样，其实，不过就是另一个剧本而已。”
“反正荀朗有得是钱，逗我高兴，不过就是随手的事。”
棠意礼是个一点就透的人，所有疑问，到这里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可是，我不懂，秦声，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棠意礼认真而迷茫地看着他，“荀朗不想我知道，你却在我面前把真相撕开，为什么？你不怕荀朗那些手段？”
“他不是都说了吗，你被扣在海关的货，还有你在海外市场的名誉，你都不想要了吗？”
秦声的眼瞳，骤然一缩，棠意礼也有他没料到的一面。
“你都听见了，刚刚？”
“我都听见了。”
听得一清二楚，连同他的犹豫。
可既然他犹豫了，他为自己的前途犹豫过了，为什么还要告诉她。
“我不想你误会我。”秦声说。
第352章 不想你误会
秦声的音色清冷利落，可在每一个字坠地之时，又格外沉重。
“你有没有想过，荀朗直接给你买奖，在最后比分上做手脚就好，为什么要弄出一卷布料的事情？”
“多一个人参与，就多一份暴露的风险。”
“为什么呢？”秦声问。
棠意礼看着他，“因为，他想挑拨你和我。”
秦声苦涩地笑了一下。
“一卷布料，制造你和Kitty的矛盾，就是制造你和我的分歧，那一卷布，让你把我当成了竞争对手，让你质疑我对你的看法。”
“在整件事中，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人品，也没有怀疑过你的才能，而且，我也相信，就是别人不给你买奖，你也可以和任何人公平竞争。”
秦声轻轻地叹气，眼眸里带着一丝惋惜，他从来不忽视人性的脆弱，可也看得懂棠意礼需要的是什么。
就如他现在把真相一寸一寸撕开给她看，既心疼，也无奈。
“这就是为什么，我执意要把真相告诉你，我知道你想赢，也知道你更想干净磊落的赢。，还有我心里那一点点自私，那是因为我不想你误会我，阿梨。”
“所以，”棠意礼看向他的眼神里，是孤独的坚定，还有费解，“你为了解除这种误会，值得你把一手打拼的事业，一举葬送吗？”
秦声眼神发紧，看着她。
棠意礼沉默，没有作答，只是看着他，眼里写满了对他的不赞同。
他们都非常清楚，如今荀朗，只手遮天，玩儿死谁都是分分钟的事，秦声触及他的警告，那接下来一定会遭到来自上位者毫不留情的狙杀。
她是否误会他，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要他舍弃十几年来的经营？
秦声忽而一笑，温柔至极，也轻飘至极。
“阿梨，为了你，都值得。”
棠意礼有片刻的犹豫，可还是决定要如实相告。
“可你知道……我不爱你。”
秦声的笑容里未见失落：“我知道，我爱你就够了，爱本来也不是索取，你爱不爱我，真的没关系。”
在这寒冬的凌晨，看着狂欢的人群，棠意礼像饮尽一杯冰水，从五脏六腑中渗着寒气，她不如秦声，他被人撺掇着，还上台去唱了一首情歌。
他坐在高脚椅上，抵着麦克风，长腿支在玻璃地板上，开腔慵懒，好像是意大利语的版本，低回的嗓音，模糊了吐字，带着一种男人少见的性感。
棠意礼仍旧坐在原处，神思游离，好像在瞌睡，也好像在思考，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是缺眠的后遗症，还是被荀朗给搞出来的精神衰弱。
秦声一曲歌谣唱毕，冲她的方向一笑，下台后没有再过来，而是走向了Kitty那一组人处，他像个胜利归来的将军，获得他部下的热烈拥护。
只有Kitty，密切关注这棠意礼的反应，她自然看到了秦声对棠意礼的特别，表情十分冷傲，眼神带着钉子。
棠意礼没放心上，把目光错开，这一错，便无意瞥见琳达站在角落里，正在打电话。
离得远，不可能听见她说什么，可那严肃的神情和拘谨垂手的肢体动作，已经说明一切。
她应该是在给她的大老板汇报工作吧。
棠意礼浅笑一下，倚靠在椅子上，慢慢闭上眼睛。
庆功会持续到早上八点，大家都喝了不少酒，晕晕乎乎，莽莽撞撞的从电视台大楼走出来。
像百鬼夜行。
太阳正在东升，金色刺眼的光芒，犹如一场新生。
棠意礼坐在保姆车上，全无睡意。
琳达靠在旁边的座位上，带着小心翼翼，问棠意礼：“太太，咱们这会儿是直接回家，还是……送你去哪儿？”
棠意礼倚靠在一旁，随口答：“回家。”
“好。”琳达似是松了口气。
车子平稳驶入公路，正值高峰时刻，二十多公里的路，走走停停的，开了将近一个多小时，琳达差点晃悠睡着，一个刹车，她猛地睁开眼，就看线棠意礼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脸靠在玻璃上，正望着外头的城市风景。
深冬腊月，高耸楼宇把灰白的天空，切割成凌乱的形状。
直到车子进入小区，然后又驶入地下车库，窗外风景被彻底没收进一片逼仄黑暗中。
棠意礼好像突然醒来一样，匆匆环视周围。
琳达提醒：“太太，咱们到家了。”
保姆车的舒适型很好，连熄火的声音，都不明显，车子里一如既往的安静氛围，大家都在等她动作。
可棠意礼也没有马上下车的打算。
停顿了两分钟，她忽然说：“开车，咱们去四季常礼。”
琳达的心一下揪了起来：“去……公司？”
“对，现在。”
……
荀朗上午有个会，是开年后的第一场高层会议，总结过去，展望未来，内容是老生常谈，但意义大于内容，列坐的高层都是经过了一轮人事调整，最后确定下来的荀朗的嫡系。
会议开始才半个小时，突然秘书敲门进来，走到上首位置，汇报说。
“不好意思，荀先生，荀太太来了。”
荀朗眼色微冷：“叫她等会议结束——”
“我只占用荀先生十分钟。”棠意礼已经站在了门口，身后是阻拦她未果的琳达。
她抱臂，当着数十双眼睛，风轻云淡地又说一边，“我只占用荀先生十分钟，可以吗？”
然后目光轻飘飘扫过全场。
高层们顿时有点坐不住了，但又不敢交头接耳，只等上头旨意。
上头那位眉心蹙起：“休会十分钟。”
呼啦啦地一群人，起身往外走，有大胆的偷瞄棠意礼脸色，发现她浑身蓄满了劲力。
接下来，这对显赫的夫妻，应该有好些话要说。
会议室很快清场，小秘书把门关上，空旷的长方形房间，像个闷闷的匣子，叫棠意礼有种窒息感。
她走到落地窗前，打开一扇气窗，顿时冷空气钻了进来，寒冷刺骨，吹得绿植盆景，一阵颤动。
如她的心。
“荀朗，其实你都知道了吧。”
你知道我知道了吧，买奖的事，还有荀朗不乐见的、秦声向她说出的真相。
第353章 撕破
棠意礼对身材管理严格，这不吃那不吃，而草莓蛋糕是她暗中喜欢的食物，知道这一点的只有极少的人，她连自己都不敢承认，哪知道今天庆功会，琳达捧了一块给她。
哪里有这么巧的事。
一块蛋糕，棠意礼推测，自己被荀朗全方位盯梢了。
自然，秦声和她接触过的事，荀朗一定得到了琳达的回禀。
就看他此刻的神色也知道，荀朗必然是相当震怒的。
怒火暗自燃动，他看着棠意礼，眉眼冷得不含一丝温度。
“大早上你闯进我的会议室，就是为这么点儿事？”
棠意礼看着荀朗好半晌，才想着拾起自己的情绪，那一刻，所有的惶然忐忑化为失落，又化作激忿。
“这么点儿事？！”她苦涩地笑，“给我买奖，对你而言，是不是跟买珠宝首饰送给我一样，我只要高高兴兴地感激你就可以了，这点儿事，根本不值得一提？！”
荀朗绕到桌子前头来，靠着桌沿，手插进兜里，距离棠意礼两米的距离，平静地说。
“你要是一个真的懂感恩的人，我又何必花那么多心思，最后还换来今天这种场面。”
棠意礼哑然，她没想到自己的控诉在荀朗看来，叫做不懂感激。
这个世界真的奇怪，明明是荀朗做了不名誉的事，为什么他还可以这么理直气壮地指责自己，就因为他是上位者吗，是非对错，他一个人说了算。
棠意礼已经不想追问他为什么给自己买奖，她都可以想到，答案里一定不乏“我爱你”“我想让你高兴”的说辞。
那都已经是她听烂了的内容。
现在，棠意礼只想想问问那卷布料的事。
“是你把那卷布掺进去的，对吗？”棠意礼听得见自己声音里的颤抖，“目的就是为了挑拨我和秦声的关系，让我们相互猜忌，对不对？”
“看来秦声都已经告诉你了，”荀朗瞧她半晌，凉笑：“很好，你的猜忌，成功地从他那转移到了我的身上。棠意礼，你来质问我的时候，就没想过，这可能也是秦声的心机。他吃准了你会为了他来找我吵，所以赌你能帮他挡住接下来的事。”
棠意礼心口一紧：“接下来的事？”
她想起荀朗司机对秦声的警告。
“你真的要对秦声赶尽杀绝吗？”她闭了闭眼，“以前你说过的，你说你没有那么小气，你说秦声的事已经翻篇了，可为什么还要对付他！”
“我还不大方吗？！”荀朗嗤笑，“我要是真小气，你以为，在这片土地上，他秦声还能做这么多年的生意吗？！”
棠意礼警惕：“那你接下来要对他做什么？”
“你在担心他吗？”
棠意礼别过脸，没有说话。
荀朗目光冷如冰霜，不带一丝温度，上前一步，一把钳住她的下巴。
“你不止不懂感恩，还学会了吃里扒外了。”荀朗盯着她，眸光幽深，半晌才说，“就为了秦声，我的会议室你也敢闯……棠意礼，我一定是太宠爱你了，纵容你到今天，不分是非，胡搅蛮缠，连自己几斤几两都拎不清。”
棠意礼瞳孔骤然一聚，耳边响起的声音，真的来自她挚爱的人？！
而作为丈夫的荀朗，也秉持着残忍，立誓要帮自己不识好歹的妻子认清自己。
“棠意礼，你要是有才华，一梨制衣何至于到今天还在亏损？你要是有志气，那你的梦想烧得又是谁的钱？”
“你自己照镜子看看，除了这张脸是你自己的，这华服，这身份，哪一样不是我给你的？”
“你敢找我兴师问罪？棠意礼，你与其惦记别人的前途，不如担心一下自己，别忘了丰唐和一梨制衣都在我手里！”
荀朗蓦然松开手。
惯性的作用，棠意礼的身体轻微晃动了一下，才站稳，她下意识退后一大步，好像本能地躲避什么危险。
那反应太明显。
荀朗心头一阵刺痛，转身背对棠意礼，直接下令。
“这件事没什么可谈的，出去。”
棠意礼面如死灰，眼眶红透，她牙关咬着，整张脸都在颤抖，眼泪含在眼眶里直荡漾，却死死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她知道，外头还有一屋子的高层在等候。
撑住最后一点自尊心，棠意礼转身离开，身体的重量压在门上，才推开厚重的实木大门。
琳达见状第一个跑过来，“荀太太……”
周围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是啊，她有几斤几两，能承担这份与身份不匹配的沉重。
棠意礼疲惫地挤出一个笑容。
“叫人进去开会吧，我先回去了。”
她穿过人墙往外走，琳达还要跟上，她又说：“综艺节目已经录完了，你不用跟着我了，回到你之前的岗位上吧。”
琳达还想说什么，棠意礼已经快步离开。
她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上车回到家的。
入户电梯门一开，温热带着浅淡香气的味道，扑面而来，棠意礼几乎被这股空荡给袭倒。
她缓了好一会儿，然后去主卧的卫生间里卸妆、洗澡。
浴缸放满水，她将自己浸入。
今天的入浴剂是梧叶秋语，带着一点苦涩味道，像是金黄秋日里最后一片落叶，挂在树梢，终有坠落之日。
蓝牙音箱里在放邓紫棋的《泡沫》。
“……早该知道泡沫一触就破，就像已伤的心不胜折磨，也不是谁的错谎言再多，基于你还爱我……”
……
京院这套房产一共是上下两套，下面那套小的，给保姆和保镖作为落脚地。
每天保姆会上来两趟，中午前后过来打扫，下午则是傍晚过来，帮荀朗夫妇做晚饭。
今天上午保姆来的时候，就觉得有点奇怪了，门厅里的高跟鞋随意扔在那，她估计棠意礼没上班。
自从棠意礼开始去电视台录综艺，她的作息就乱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在家。
保姆打扫完，去主卧室敲门，想问问女主人中午要不要吃午饭，可门没关，她一路走到卫生间，听见里面既没水声，也没人声，只有音乐一直在撕心裂肺的唱着。
第354章 养雀
保姆大着胆子敲敲门，发现没人应，心下一沉，推门进去。
好在门没锁，保姆一眼就看见泡在浴缸里的棠意礼，耷拉着脑袋，飘在水上。
她大骇，探过鼻息，发现人只是晕过去，赶紧用毛巾将棠意礼裹着从冷水里捞出来。
又是打电话通知荀朗，又是叫家庭医生上门，慌慌张张一顿忙碌。
荀朗原本刚刚开完会，接下来还要见客户，接到保姆电话，什么都没说，直接推掉工作，开车回来。
他进门时，家庭医生已经给棠意礼做完初步诊断。
出了卧室，两人去书房说话。
“小少爷不用担心，少奶奶就是累的，忙于工作一直没吃什么东西，低血糖晕倒了，在加上泡在冷水里受了凉，一场重感冒肯定跑不掉了，接下来好好休息吧。”
荀朗谢过医生，把人送走。
他返回主卧室，听见里面吹风机的声音正在轰轰轰地响，站在门口，没进去。
里面，保姆站在床边帮棠意礼吹头发，而棠意礼穿着厚绒的睡衣，堆坐在棉被里，显得小小一只，鼻头和眼睛都是红的，垂头丧气整个人很没精神。
才短短几个小时，他也不知道棠意礼怎么像换了个人，脆弱不堪一击，甚至连看他，都提不起力气。
吹完头发，保姆收拾好机器，再次帮棠意礼掖好被子，问。
“少奶奶中午想吃点什么？”
棠意礼闭着眼睛，口中含糊：“没胃口，不想吃。”
保姆还要再劝，荀朗走进来，语气板硬：“你就是因为低血糖晕倒的，什么都不吃，难道还想再晕一次？这次是感冒，下次溺水你就作到头了。”
保姆唬得不敢说话。
棠意礼躺在棉被中间，只有浓密的黑发和小半张脸露在外面，也不知道她作何表情，但一直没说话。
房间里一时安静得像坟墓。
还是荀朗，吩咐下去：“煮点清淡的粥和馄饨什么的，看着她吃下去，我公司里还有事，先回去了。”
床上的身影一动不动。
保姆看了一眼床上那位，谨慎道：“是。”然后退下，去给棠意礼准备吃的。
荀朗站在原地，目光始终不离那一处，空气里依然是静止的沉默。
谁也不发一言，可大家都能感受到，彼此是不受欢迎的存在。
荀朗略略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听见卧室门不轻不重的关上，闷在被子里的棠意礼，不自知地轻出一口气，泛着潮意的眼眶，慢慢闭上。
接下来的几天，棠意礼的病情一直反复。
有时候早上烧都退了，可到了下午体温又会飙到三十九度往上，半夜会烧到夜惊，荀朗睡在最近的客房里，听见动静会过来安抚几下，可也不见什么效果。
棠意礼在意识模糊的状态下，不肯接纳他，睁开眼睛看见是荀朗，只是疲惫地翻个身，背对他。
又过了两天，发烧不见退，棠意礼又添了咳嗽的症状，家庭医生上门，用听诊器听过，说：“可能转成肺炎了，还是去医院系统检查一下。”
荀朗少见地骂人，“一群废物。”
吓得没人敢抬头。
后来去了医院，验血、照胸片，一套折腾下来，确诊是肺炎，不过不严重，住院吊了几天的水，肉眼可见的好起来。
出院回到家，棠意礼才敢把生病的消息告诉棠丰。
棠丰当时在公司上班，刚想问问人事部，棠意礼倒底请了几天的假，怎么还没来上班，就收到消息。
他吓一跳，放下手里的事，匆忙往京院跑，还叫了月姐过去，声称要给棠意礼做点好吃吃的补一补。
棠丰到的时候，荀朗已经去上班了。
父女俩一见面，各自唏嘘。
“怎么好端端得了肺炎？”棠丰心疼坏了，“都是录那个破节目录的吧，吃饭睡觉都不按时，可不是身体熬坏了。”
棠意礼窝在棠丰肩膀上，软绵绵地叫了声，爸。
仿佛有无尽委屈。
棠丰拍拍女儿后背：“这种事以后别参加了，咱们家、纪家哪个差你赚这点钱，把身体搞坏了，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么一说，棠意礼心里更加难受。
尤其是“哪个差你赚得这点钱”，更是刺痛她心底最隐秘的伤口，可能从她的父亲开始，她就是被当作一只金丝雀被饲养着。
荀朗只不过是接过笼子的人。
呵。
棠意礼凄然一笑，把脸埋得更深了。
这时，月姐端着一碗排骨粥，上头还撒了一把小葱花，她笑着过来：“快尝尝。”
棠丰一皱眉：“怎么是这个，腻得很，应该煮猪肝粥，你看看阿梨这小脸儿白的，应该补补血啊。”
月姐站那，被泼了一瓢凉水的人，小声嘀咕：“不早说……”
为了避免这两位产生分歧，棠意礼赶紧伸手，“正想吃这个……谁做得都不如月姐。”
月姐瞥了棠丰一眼，又高高兴兴起来，给棠意礼又是递勺又是帮她吹粥。
白天来，傍晚走，棠丰带着月姐天天如此，探病探到第八天，距离过年还有一个礼拜，棠意礼的病终于好利索了。
在病榻上缠缠绵绵半个多月，棠意礼感觉双腿都要退化了似的，一走路，深一脚浅一脚的，好像走在棉花上。
“病刚好，要多休息，别到处乱走了。”
棠丰坐在餐桌旁，招呼女儿过来坐。
今天傍晚，棠丰没走，还叫月姐做了一桌子菜，一方面是庆祝女儿痊愈，另一方面，临近年根儿，于公于私，都要和荀朗吃顿饭。
棠丰提前给荀朗打过电话，叫他早点回来吃饭。
年糕炒蟹刚刚出锅，空气里还飘着咸鲜热辣的味道，荀朗进门。
棠意礼一愣，很快垂下眼睑。
棠丰还不知道女儿女婿的事，一味热情地跟荀朗打招呼，“回来啦，冷不冷，今天听说外面零下十七度呢。”
这在北市全年，是罕见的低温。
荀朗淡淡地笑，“还好，我从地下车库到地下车库，没机会感受。”
棠丰也跟着笑，然后叫荀朗赶紧去洗手换衣服。
“今天做了阿梨喜欢的香辣蟹，快过来吃，不然一会儿凉了。”
第355章 棒子和甜枣
荀朗换了身浅色家居服，纯棉的质地，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多了点清贵柔和，他坐在棠意礼对面，看着她，“病刚好，可以吃这么辛辣的东西吗？”
原本棠意礼还挺盼望这个菜的，听荀朗这么说，眼里的光顿时淡了一层。
她咬着筷子尖，迟迟没有动。
棠丰虽然也觉得这个菜口味太重，怕刺激嗓子，但他什么时候都是百分百女儿奴，赶紧替棠意礼说话。
“病了半个多月，净吃粥了，嘴里没味儿，吃一点没关系的。”
荀朗没再出言阻止，可棠意礼还是觉得败了胃口，低着头就吃了一只蟹，然后就捡了几口清口小菜，默默地吃着。
棠丰没觉得有什么，反而为女儿能忍住口欲而高兴。
他叫女儿多喝点雪梨琵琶汤，一边跟荀朗闲聊。
“你们那边的人，特别会吃蟹吧，你剥过的蟹壳还可以完整拼回去呢。”
荀朗只用一把剪刀，就娴熟地把螃蟹肢解，然后剥下雪白的肉，小碟子迅速累积了一小堆。
荀朗：“小的时候，家里总有宴请，一场坐下来特别无聊，我就剥蟹玩，技术倒是练出来了，不过我对吃螃蟹比较无感。”
“那感情好啊。”棠丰笑，“你会剥，又不爱吃，便宜某些人了。”
荀朗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没说话，却用行动来注释。
只见那一小碟子的蟹肉，连同满满的膏，被荀朗端到了棠意礼面前，他没起身，身体微微前倾，收回手臂。
他说：“剥出来的这些，调料味少，正好不辣。”
如果没有发生买奖那一系列的事，棠意礼还觉得这是宠爱，是关怀，可今天，看着荀朗的所为，她反而觉得，这是一种驭人之术——打一棒子给一甜枣的驭人之术。
他都说了，除了她的脸，什么不是他给她的，自己已经沾了荀朗莫大的便宜，哪还受得起这一碟他亲手剥的蟹肉。
棠意礼抬眸，在暖黄的琉璃灯下，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谢谢。”
她说完，始终没有动筷。
荀朗收回目光，抽了张纸巾，慢慢地擦拭手上的油污。
棠丰：“对了，这不是要过年了嘛，丰唐的董事会安排在后天，荀朗，到时候你会出席吗？”
四季常礼是丰唐的大股东，这种会议的邀请函，肯定早就发过去了，不过丰唐的规模，还不到荀朗本人亲自到场的重视程度。
“到时候，还是陈开替我去，会议上要是有什么问题，或者爸你们有什么新的要求，跟陈开说不通的，都可以直接找我。”
陈开办事，是个六亲不认的，棠丰本来挺怵他，听荀朗这么说，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了一半。
他连忙笑着说：“我们没什么新要求，只是随便问问。”
棠意礼觉得父亲的笑容，对荀朗过于热情，甚至有讨好的嫌疑，她实在看不过去，起身离开。
身后，她只听见男人们还在闲聊，却没看到一道目光，安静而黯然。
……
两天后，棠意礼在衣帽间找东西。
她明明记得那条浅灰色的丝巾挂在了左侧第三个柜门里，可在一堆领带中间翻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
“咚咚。”
有人敲门。
棠意礼弯身回头，看见荀朗抱臂倚在门口，“我在卧室外敲过门了，你没听见。”
从棠意礼生病，他们已经开始分房睡，这间主卧腾给棠意礼，对荀朗来说，进入这里，是进入了“别人”的房间。
进屋敲门，是礼貌。
棠意礼站直身体问：“有什么事？”
荀朗：“我来拿几条领带和衣服。”
他踩着松软的波斯地毯，踱步进来。
棠意礼闪开身体，让出位置，看着荀朗动作。
他也不挑什么颜色款式，长臂一伸，把十几个衣架推到一起，一次揽走好几件，反复搬运了几次，他把挂着的领带和隔壁的衬衣几乎搬空。
荀朗最后一次走进来，又摘下来两件毛呢外套。
照这个架势，接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荀朗都用不着再进这间主卧了。
临走，他随口问棠意礼，“你在找什么？”
棠意礼：“一条丝巾，银灰色的，我想配新买的套装。”
中间的首饰柜上，正好搭着了一身女士西服，很正式。
荀朗语气里带着不赞同：“你准备明天去上班？”
他还以为她大病初愈，至少也要年后才去，身体才受得了。
可棠意礼没有理解这询问背后的关心，反而带着点自嘲，说。
“明天集团开董事会，可能对荀总来说不值一提，但毕竟是我家安身立命的生意，不露面不合适。”
这话堵得荀朗没法反驳。
他就是再看不起棠意礼，人家说想讨口饭吃，姿态都低到尘埃里，别人还能说什么。
他还能阻止她吗？
不能。
至此，荀朗才终于意识到，万丈高楼是一下一下搭起来的，推倒却只需要一瞬间的不理智。
他那天说的那番话，貌似摧毁了棠意礼的全部自信。
荀朗撤出棠意礼的空间，回到自己房里，床上还有他搬运过来的衣物，凌乱的拖到地上，他发怔了很久，都忘了可以叫保姆上来帮忙。
自己一趟一趟把它们挂在这边的衣帽间里。
这边的独立衣帽间，呈现一字形，面积比主卧的小得多，两侧是衣橱，过道仅容一人通过，不过这也够一个男人使用了。
荀朗最后一趟，是把领带挂起来，有红有蓝，有格有条，但颜色偏深，都是冷峻里掺了灰调的高级配色，大部分都是棠意礼选的。
想到这里，他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身材修长的男人，手撑在茶色玻璃门板上，有说不出的寂寥。
然而时间并未静止，衣柜里忽地有一抹银光，飘落下来，正好落在荀朗脚边。
荀朗弯身把那一条飘带捡起，银色的……丝巾……这不就是棠意礼刚刚在找的那一条。
原来混在了这堆领带里。
现在，它到了他的手上，丝滑的面料，泛着光泽，穿梭在男人粗大的指节之间，是刚与柔的碰撞。
第356章 强烈信号
早起，棠意礼很隆重的打扮了一番，除了人瘦了一丢丢，精神状态看着很不错。
一身雕家的西服套装，米白上衣，同色系的垂坠长裤，趁得人格外高挑有型。
安妮看见，眼睛冒着小星星，说好飒哦。
最后，她目光定在棠意礼颈间系的丝巾，“我觉得这个银色条纹的，不如纯色的，有点点乱。”
棠意礼耸耸肩：“纯色那条找不到了，就只好退而求其次。”
这种小瑕疵，就只有内行人懂。
一屋子的老中青男人，眼里只有财报，谁会在意棠大小姐今天戴了什么丝巾呢。
棠意礼和安妮作为一梨制衣的代表，坐在桌尾，静待会议开场。
等人到齐，秘书去通知，棠丰带着陈开压轴而来。
不必说，棠丰坐首位，陈开就是第二把交椅，派头十足。
第一个议题，上来就聊重点，丰唐集团今年的利润率创下新高，不止达到预期，而且在市场上的占有率，力压竞争对手，成为龙头，稳坐行业老大。
棠丰喜气洋洋：“这都要归功于咱们的投资方——四季常礼，在贵公司的支持下，去年完成了生产线的升级，大幅提升了咱们的质量和效率……”
“还不得不说，咱们冠名的综艺，因为收视率很不错，最近又给咱们带来了好多的订单，明年开年恐怕要忙不过来呢……”
只要有钱赚，大家笑得都跟炸了馅儿的汤圆一样，甜丝丝的。
连陈开那张复刻了荀朗的冷脸，也跟着舒展开来。
丰唐集团的生意不错，股东们汇报起来全无压力，可到了会议尾声，轮到一梨制衣，安妮就开始头皮发麻。
陈开那个咄咄逼人的劲儿一下就上来了。
“我早就说过，依靠投广告、制造聚集效应，是无法提升产品本身影响力的，我一直认为一梨制衣的品牌定位有问题，这又过去半年时间，你们仍然没有拿出一个有效的方案来，梨总，你是怎么打算的？”
大家的目光一致看向棠意礼，上了年纪的叔伯，眼里对这个世侄女，还带着点同情。
棠意礼还没说话，中风后的戴宽，歪着脖子，费力开口说。
“反正……今年丰唐赚钱了嘛，阿梨那边生意不好，咱们可、可以补贴一下她。”
“对嘛。”周鑫也想把气氛往回拉，“大家都是自己人，干嘛这么凶呢，是吧，陈总，你们四季常礼改名儿，都是为我们阿梨改的，扶持一下阿梨的生意，我相信荀总不会有意见的——”
“什么扶持，什么补贴？！”陈开铁面无私，斥这一屋子的糊涂人，“这是做生意，不是做善事，全凭别人施舍，一梨制衣什么时候能走出自己的路来？！”
“梨总，”陈开目光笔直地看向棠意礼，“我还是那句话，你自己能做就做，做不来，不要到处找庇护，与其——”
陈开的话还没说完，棠意礼直接截断，说：“我接受你的建议。”
众人包括陈开都是一愣，陈开好像一直在骂人，还没给建议呢。
陈开：“我的建议？”
“对，你最开始的建议，”棠意礼深吸一口气，压住鼻腔里的酸意。
“我会考虑关闭一梨制衣。”
……
“法国？！”棠丰大惊失色，听到棠意礼的话，久久不能平静，“去法国留学？！”
“一梨制衣做得不好，咱们可以想办法解决问题，没有必要跑到那么远去吧。”
“你说你去那里留学，图什么呢，一纸学历？还是你真的以为去听老外几节课，你就真能变成设计大师了？”
见棠意礼坐在那里，不发一言，棠丰一屁股坐到女儿身边，苦口婆心道。
“女儿啊，你是结了婚的人，做什么决定都要再三斟酌，不要像个小女孩一样任性，行不行？就说去法国，你和荀朗变成异地夫妻，时间一久，一定会出问题的。”
“你想过没有，是你的婚姻更重要，还是你那个看不见影儿的事业更重要？”
棠意礼扭头，“爸，连你也觉得，荀朗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事？”
棠丰语塞。
但转念一想，他们父女关起门来，还有什么真心话不能说。
刚刚在会议，棠意礼突然说要关闭一梨制衣，除了丰唐老臣们吓了一下，陈开都相当意外，临走前，他那个表现，回去肯定是要跟荀朗汇报的。
到时候，荀朗要是知道棠意礼为了去法国，关掉一梨制衣，他会怎么想？
你拆我事业，我就拆你家庭。
怎么看怎么像棠意礼在跟荀朗打擂台。
棠丰劝女儿：“无论荀朗走进谁的生活，都会变成那个人最重要的客人。”
棠意礼脸色变得难看。
“女儿，不要不服气，”棠丰语重心长，“你遇上荀朗，他恰巧又爱你，这是种幸运。”
“你重视他，就是重视你自己，试问，没有了荀朗，你现在过得又会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们不约而同想起李骄阳。
嫁给了那样的人，婚姻就像一个破房子，谁都可以钻进来，睡在自己与丈夫的旁边，而男尊女卑的婚姻，多数都是这样。
按理，棠意礼该知足。
父亲的话，叫棠意礼无法反驳，荀朗给自己买奖的事，话都到嘴边了，又让她给咽了回去。
因为在男性的视角来看，这又何尝不是宠爱的一种方式。
荀朗何错之有。
棠意礼并未打消去法国的念头，只是打消了和棠丰讨论的兴趣。
她点头，答应父亲不去法国，可走出棠丰办公室时，还是受到了不少人的注目礼。
全公司上下已经知道，棠意礼想关闭一梨制衣。
这是一个裁员的强烈信号。
安妮是第一个从楼上奔下来的人，看着棠意礼，怯生的不敢靠近。
“咱们上楼说，”棠意礼安抚安妮，顺便叫上王简。
三个人的小团体，已经亲密无间了，一想到可能因为裁员，而各奔东西，大家心里都不是滋味。
安妮很自责：“都是我没能力，没有带着团队找到一梨制衣的发展方向……梨总，是我的责任，要裁员就先裁我。”
第357章 年关
关闭一梨制衣，消息一出来，落在大部分人的耳朵里，就是要裁员了。
事后，棠意礼很快就后悔了。
在会议室里，她确实被陈开给逼的有点急躁，当时说的话，有点负气的意思，你说我的业绩烂，那我不干了，还不行嘛。
然而，接下来更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棠意礼不得不清醒过来——一梨制衣涉及数百人的生计，他们中间有满怀理想的设计师，有养家糊口的父亲，怎么能轻易失业。
看看自责的安妮，再看看沉痛的王简，他们都是为一梨制衣前仆后继的人，棠意礼怎么能这么轻易地说结束掉一梨制衣。
“抱歉，”棠意礼拍拍两位干将的肩膀，“一梨制衣没做好，是我的责任，和你们关系不大。”
“那梨总，一梨制衣真的要结束吗？”安妮问。
连王简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
棠意礼：“我……我在会议室里说的话，有一部分原因是冲动，另外还想探探其他股东的意思。”
她只能把自己的冲动美化到这里了。
王简却点头，“也是，丰唐是咱们自己人，一梨制衣做得不好，他们也愿意继续给咱们投钱，梨总试探一下陈开也好，看看荀总……”
他又改口，“看看四季常礼是什么态度，如果每次开会只是象征性地骂骂人，也没什么，但如果，他们接下来的动作，真的掐断了一梨制衣的现金流，咱们也可以提早做打算。”
安妮只是个设计师，对公司经营完全不懂，傻傻的问。
“早做打算？做什么打算？”
王简脸上挂着无奈：“当然是把一梨制衣从丰唐剥离出来。”他解释，“有棠总在，一梨制衣想怎么发展怎么发展，现在被四季常礼介入，棠总也不能完全做主了，咱们不如干脆独立出来，梨总就不用看那个陈开的脸色了。”
“你说呢，梨总。”
棠意礼心头烦乱，对一梨制衣的未来完全没有方向，关停，还是独立，这是两条截然相反的路，一时间，要往哪里走，她也不知道。
这种迷茫，她藏在心底，暂时还不准备与人分享。
棠意礼对王简的建议，没有发表意见，只是说，我再考虑。
“至于公司内部的骚动，你们两个先安抚一下大家，咱们先把这个年过了，其他的年后再说。”
王简和安妮点点头。
安抚员工这种事，空手油舌肯定是不行的，棠意礼又跟王简和安妮，商量了一个年终奖方案。
钱还没发，得知一梨制衣年底有双薪的员工，很快就忘记了裁员的恐慌。
办公室里的气氛，多少被拉了回来。
快下班时，棠意礼又单独把安妮叫到办公室。
“你帮我查个事儿。”棠意礼从电脑屏幕里抬起头，“你去查一下JQ最近的生意怎么样，国内的，海外的，都查一查。”
安妮看着棠意礼，一脸认真：“你说，秦总吗？”
“嗯。”
棠意礼病了半个多月，消息不通，但她一直记挂着秦声，不知道荀朗的报复是不是已经展开，像荀朗的司机说的那样，什么海关扣押的货柜，还有秦声使用珍惜动物制品的黑料，最近都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她刚刚在网上查了半天，一无所获，所以才叫安妮去打听一下。
而安妮自知这事要低调进行，还是不免有点担心。
“梨总……”
她犹豫着，棠意礼叫她有话直说。
“梨总，你最近跟荀总是不是吵架了?”
棠意礼一顿：是平时不开窍的安妮，突然变精明了？还是说，他们夫妻闹成这样，连瞎子都看出来了？
“我们是有点矛盾，不过，应该过一阵就好了。”
真的能好吗。
棠意礼自己也说不准。
安妮却对此深信不疑，“我也觉得是，荀总那么疼你，哪有他不能让步事，”她笑了笑，“快过年了，赶紧和好吧，不然连节都过不好。”
随后，安妮出去做事。
棠意礼继续对着电脑敲敲打打，只是几分钟过去，计划书第一页还没写完，她就停了下来，想了一会儿，她把桌子上的台历拿过来。
距离过春节还有三天。
可怎么一点喜庆的气氛，她都感受不到呢。
可能是为了感受所谓的春节气氛，下了班，棠意礼没回家，自己一个人去逛街。
号称全亚洲最奢华的商场，就开在二环路边上，棠意礼先下车，叫司机慢慢去停车。
一楼是世界名品和珠宝。
棠意礼衣着不菲，拎了一只百万级的钻扣铂金包，逛到每一家专柜，都能感受到热情招待，可她却什么都没买。
奢牌每一季的成衣新品，都是以目录的形式送到家中，棠意礼看图选款，再从中挑选选颜色，由品牌直接送货上门，比专柜上新都快。
男装女装，都是这么操作，用最少的时间，花最多的钱，才是他们这种人的消费方式。
出来逛街买衣服？
那是纯纯的消遣，目的根本不在于买了什么。
棠意礼逛着逛着进了家珠宝店，金色的店头，流光溢彩的一行英文字体，是那个贵得咋舌的卡地亚家。
豁亮辉煌的展览区，分为成品和定制，棠意礼慢慢溜达，看看画册，看看实物，看看画册，又看看实物，最后指着一套绿宝石镶嵌的铂金项链，“我想试试这个。”
店员赶紧服务，带着黑色手套，双手把链子举出来，让后走出柜台，帮棠意礼挂在脖子上。
怨不得店员说好看，确实，深绿色菱形切割的宝石，被冷白的钻石簇拥在正中，不止光华璀璨，还趁得人皮肤同样冷白如雪。
棠意礼没多想，直接说买下。“帮我改短一点，我喜欢到锁骨的长度。”
能开如此大单，店员哪敢不从，连忙说稍等，“今天师傅在，十分钟就改好。”
店员把项链送到后面去，然后继续引导棠意礼看其他商品。
棠意礼没什么兴致，索性坐在贵宾区等候。
马卡龙和普洱茶陆续端上来，棠意礼坐在丝绒沙发上，忽然听见里面两个店员在闲聊。
第358章 掌握中
隔着帘子，两个柜员旁若无人的对话。
“我也是第一见那么大的一颗古董钻，从佳士得上拍下来的……人家送过来的时候说要定制一条项链，名字都起好了，叫Theone……”
Theone，我的唯一。
“啊……要不要这么甜，估计不是送老婆，就是送情人的……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小店员略微惋惜地说，“人家后来又说不做了，付了违约金，把钻石拿回去了。”
“那是为什么？”
“我哪知道，有钱人心血来潮，谁知道怎么想的，咱们一辈子买不起的东西，对于人家来说可能就是个玻璃珠子。”
后来又来了客人，两个店员从里面走出来去招呼。
棠意礼的没把两人的对话放心里，因为她的项链也改好了。
用软绒布擦拭过，绿到浓墨色的宝石，愈发璀璨，锆白的金链长短也合适，可她连试戴的兴趣都没有，直接叫店员装起来。
她前脚刷卡离开，后脚爱聊天的店员凑过来，跟那个销售打听。
“那个大美女是不是《天桥霓裳》的导师，那个阔太？”
“嗯嗯，看着像呢。”
“原来真人气质这么好，又好看又有钱，人家怎么这么会投胎啊……”
棠意礼联系司机过来接自己，等在路边的时候，她才发现，沿街的树枝挂上了红色的小灯笼，映得空荡的树枝，泛着喜色。
沿途望去，这才是十里红妆的正解。
等得有点冷，棠意礼拥着羊绒外套跺跺脚，正好口袋里的手机在振动。
冰着手指，棠意礼拿出来一看，是荀妙云打来的。
她偏头将电话凑到耳边，含笑叫了声，妈妈。
“阿梨呀，你在哪呢？”
“我？”棠意礼如实回答，“我在外面逛街。”
天气很冷，好像瞬间能把出口的话给冻住。
荀妙云笑道：“哎呀，一个人逛街吗，那多无聊，你应该喊我的。”
“妈妈来北市了吗？”
问完，棠意礼想起来，两公婆应该是来北市过年的。
这时，司机把车开了过来，靠路边打着右灯，正在停泊，保镖上去拉开车门，棠意礼打着电话，弯身上车。
荀妙云在那边说：“我和你公公今天下午到的，在西山吃了晚饭，也没什么意思，所以我一个人来你们的小家坐坐，哪知道你还不在家。”
“我这就回去了。”棠意礼说。
“啊不不，你慢慢玩，别着急，我也要回去西山了，不然回去晚了，老纪那个人又要唠唠叨叨的。”
“哦。”
荀妙云：“打电话来，就是跟你说，我们带了些南方的酱蟹，放在冰箱里，听说你喜欢吃蟹，今晚玩回来，一定要尝尝哦。”
棠意礼有点被暖到。
她没想到荀妙云知道自己喜欢吃蟹，不仅从南市亲自带到北市，还她送到家里去。
维持了一天冷嗖嗖的心情，突然有点回温。
棠意礼决定把刚买的绿宝项链，当作年礼，送给荀妙云。
虽然荀妙云一定不差这个，但毕竟是她亲自逛街买回来的，花的自己的钱，没拿荀朗一分一毫……
棠意礼心里小小讶然：是什么时候开始，她下意识与荀朗划清界限的？又是什么时候开始，不花荀朗的钱，变成了她独立自强的象征？
车子很快到家。
棠意礼提着礼物袋上楼，门厅里整洁得连颗灰尘都看不见，更没有来过客人的痕迹。
荀妙云已经回去了。
脱掉外套，弯身换上拖鞋，棠意礼举步进入客厅，珠宝盒放在沙发上，她直接去厨房洗手，撕了一张厨房纸擦干手上的水，棠意礼打开双门冰箱。
果然一个大玻璃盒，透出暗红色的酱汁和葱姜的形状。
没吃晚饭的人，这会儿一下就饿了。
正好看见电饭锅里还温着新蒸好的米饭，棠意礼那一刻觉得很圆满——冰凉的酱蟹佐以热腾腾的米饭，简直就是绝配。
如果再有清口的小菜就更好了——
棠意礼正想着，就看见酱蟹旁边，还有一个保鲜盒里，磨砂的玻璃看不清，她拿出来打开看，发现竟然是一份酸甜黄瓜仔，里面撒了大量的蒜片和小米辣。
这是什么神仙晚餐！
棠意礼小心翼翼把它们从冰箱里腾挪到骨瓷盘里，然后又给自己盛了碗饭，坐下来慢条斯理地开始享用。
开放式餐厅，棠意礼背对客厅而坐，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可浅淡温馨的灯光下，那小身影的欢乐，是可以直观感受到的。
她看似很识货地举起螃蟹，透过灯光还辨别了一下成色，然后动手拆蟹，手法不如荀朗娴熟，但蟹子本身是生的，肉质像果冻质地，一挤一吸，就可以出来。
房间里很快传出一小股吸溜吸溜的声音。
棠意礼享受美食，浑然不觉，身后一双眼睛注释着她，然后唇角慢慢上弯。
对荀朗而言，这种快意，就像将食物至于掌中，然后看着他的小金丝雀，一点点靠近，最后终于抵不住诱惑，还是会来啄食。
诱惑足够大的情况下，棠意礼永远不会飞走。
至于说她想关闭一梨制衣，然后一走了之，这种事，荀朗自问永远不会发生。
……
棠意礼吃完婆婆特别关爱版的晚餐，摊在椅子上，休息了十分钟。
可能是进入了贤者时光，她看着桌上螃蟹残肢，和阵阵咸鲜气息，刚刚的爱欲尽退，棠意礼开始觉得这一桌子凌乱有些碍眼。
棠意礼给保姆打电话，叫她现在过来收拾，原话是，“如果它们在房间里放一个晚上，我可能会死。”
保姆二十四小时待命，很快上来，一进门就说。
“都吃完了啊，这是荀先生特意让纪太太拿来的，看来还是先生了解您的喜好。”
呃？
棠意礼愣了两秒钟。
原来这些都是荀朗刻意安排的？！
这算什么呢，是宠爱的一种，还是一切尽在他掌握中的提醒？
看着桌上的食物残骸，棠意礼觉得那一摊美味，顿时腥气逼人。
指尖是腥味，嘴里也是，棠意礼起身，直奔卧室。
现在的她，最需要的是洗个澡。
第359章 小问题
纪南昀夫妇来北市过年，棠意礼和荀朗是除夕当天去的西山。
有去年的经验，大家谁也不提公司的事，就只聊聊家常。
棠意礼拿出那串绿宝项链送给荀妙云，把荀妙云逗得合不拢嘴，反手就给棠意礼包了红包。
情谊跟数额关系不大。
荀妙云笑说：“现在整个纪家和翟家，都在荀朗手上了，阿梨你要什么没有，我们这群老的，得给自己留点养老钱，就不给你包大红包了。”
这话逗得长辈们都在笑，只有棠意礼，有点不太喜欢这话。
似乎所有人都这么认为，荀朗的，就是她的，翻译过来，她的，都是荀朗给的。
棠意礼面儿没露，跟着笑了笑。
随后是男人们在闲聊。
有翟庆鹏在场，纪南昀给没荀朗脸色看，父子对话趋于正常，说到当下投资形式，纪南昀忍不住提点荀朗，“公司的基本盘要守住，然后才能谈扩张，你年轻最容易冒进。”
荀朗也好声好气的，说：“是，我会注意的。”
纪南昀明显很受用，脸上神情亮了亮，然后端起茶盏遮了遮笑容。
这个年过的，称得上其乐融融。
晚上吃过了饺子，看了会电视直播，翟庆鹏和纪南昀的电话就不停地响，都是来寒暄拜年的，虽然有秘书屏蔽掉一层，但还有好多无法推脱的人情。
翟庆鹏和纪南昀上楼去，各自接电话。
荀妙云也在煲电话粥，约人年后去哪里喝下午茶。
棠意礼的电话不多，接了几个，都是例行拜年，她接完又去花厅，给棠丰拨了一个过去。
这已经是第二年，她没和老爹过年了，以前的日子，虽然只有他们父女相依为命，可她也不觉得孤单，反而是婚后，有了自己的家庭，总会回忆起小时候父女俩窝在一起看春晚的日子。
所以，打电话的时候，棠意礼的声音发缠，爸爸爸爸的，不停叫着。
棠丰笑着说：“你都多大了，还撒什么娇啊。”
“我想爸爸嘛。”
“你们初二不就过来了吗，”棠丰说，“我叫月姐教了我几手，到时候我亲自炒几个菜给我家阿梨吃。”
这倒是稀奇，棠意礼开始漫天点菜，什么开水白菜，佛跳墙之类的。
正聊的欢快，突然又有一通电话打进来。
是王简的电话。
棠意礼跟棠丰说了几句，挂掉他那头，然后接通王简这边。
“梨总，出了一点小事。”
棠意礼赶紧问怎么了。
“好多员工跟我反应，年终奖到至今都没收到，我一查才发现，公司账户没钱了，所以我打电话来，问问什么情况。”
棠意礼吓了一跳，延迟发工资是极损士气的事，何况是大家盼望的年终奖，收不到的人，不知道该有多失望。
她决定先解决问题，再追究原因。
“你把总金额报给我，然后我私人把钱打给你，你负责今晚把钱逐个发到个人手机上。”
王简不含糊，说没问题。
挂上电话，棠意礼一转身，看见一株高大植物后面，荀妙云站在那。
她还真不是故意要听儿媳讲电话，主要是刚才她朋友圈里有人问，翟老的芭蕉养得怎么样，荀妙云是过来拍照的。
棠意礼苦笑一下，顾不上那么多，赶紧打电话给棠丰。
这么快第二次通话，棠丰还以为什么事，一听棠意礼质问总公司是不是扣发了一梨制衣的拨款，棠丰语气轻松地说。
“就这事啊，不是扣发，你放心，爸爸怎么会扣你的钱，应该是过年的缘故，财务那边偷懒了，没有及时给你账上补钱，哪知道你们年底要用大钱啊，行了，过完年我说说他们，太不负责任了，差点搞坏我女儿口碑。”
棠丰哄着说，丝毫没把这当回事。
可棠意礼敏感，对于自己伸手要钱的样子，本来就不齿，见棠丰还在开玩笑，那股委屈和羞耻感，简直爆棚。
她挂掉电话，本来想暗自消化，荀妙云站在一旁，眼中暗藏安慰。
“妈？”棠意礼本来以为荀妙云已经走了的，哪知道她都听见了。
“阿梨啊，你公司遇到困难了吗？”荀妙云试探地问。
“没，没有。”棠意礼勉强笑笑，“丰唐，我爸那里的财务出了点小问题，所以一梨制衣的工资没及时到账。”
“哦。”
荀妙云放下心，“我看你跟你爸爸说话凶凶的，以为出了什么事呢……小事就好，反正你有搞不定的，就找荀朗嘛。”
棠意礼低头，嗯了一声，心里一阵兵荒马乱。
不过眼前，先处理这事要紧。
王简已经把工资表发到了棠意礼的手机上，一共两百三十多万，她要赶紧把钱打过去。
棠意礼一直低头查看，根本没察觉荀妙云是什么时候走的，也没注意荀朗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她在听见荀朗说话时，才抬头，发现男人的高大，直接笼住她头顶的一片天空。
荀朗：“妈刚才跟我说，一梨制衣遇到了财务问题，需要帮忙吗？”
态度并没有太热情，但荀朗绝对是可以帮忙的人。
棠意礼：“不用了，我用手机可以处理。”
荀朗不置可否，看着棠意礼继续埋头在那张电子表格里，冷眼看了一会儿，见棠意礼没什么反应，才出声提醒。
“外公已经休息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这里的回去，是指山下的别墅。
按照翟府习俗，初一早上起来，一家人要吃年糕，才能在来年节节高，讨个好彩头。
所以，往返市区实在太麻烦，不如住下，仇伯已经派人热好车子，等在外面了。
棠意礼还没搞完手里这桩事，怏怏不快地跟着荀朗往外走，佣人已经准备好了外套，棠意礼就跟没看见一样，越过佣人，穿着风一打就透的白毛衣，直接往院子里走。
荀朗皱眉，替棠意礼接过外套，跟在后面上车。
车子后排，一束蓝荧荧的光，打在棠意礼脸上，可以清楚看见她饱满的额头上，拧出两道纵纹。
而且，看架势，还有越拧越紧的趋势。
第360章 画风清奇的乞讨方式
棠意礼的手机转账有限额，两百万的金额，她试了几张卡，都没凑够。
距离实际，还差一百五十万。
手机一遍一遍的提示超限，每一次都会发出“当”的模拟声，在狭小密闭的后座空间里，那声音听起来又丧又尴尬。
棠意礼才想到把手机关静音，但最后一张银行卡已经用完了，棠意礼连再试一次都没机会了。
深吸一口气，她放下手机，如果只是普通的债务，一百五十万，一个名贵皮包的价格，她还真不放心上，但这是员工的年终奖，性质就不一样了，多少人盼了一年，盼到年三十这一晚，如果最后落空，损失掉的信任，对一梨制衣可能是致命的。
那效果，相当于直接宣布裁员。
健康的人可以把死挂在嘴边，可濒死的人，会拼命求生。
那一刻，棠意礼燃起的信念，就是不能辜负她的员工，也绝不会放弃一梨制衣。
透过层林，已经可以望到别墅灯火，星星点点的暖黄色，在寂静清冷的夜空，在等待归家的主人。
车子即将进院。
棠意礼对着空气，轻声说：“我想回市区。”
手机银行做不了大额转账，用电脑却可以，只要有类似u盘的密钥。
棠意礼的密钥在京院的家里。
一直没说话的荀朗，转过头，安静地看着她，片刻，车子已经在停车坪停了下来。
他淡淡地问：“你还差多少钱？”
“一百五十万。”棠意礼很快又说，“我其实有钱，就是手机银行转账有限额……我早应该把这个限额提高的，就是觉得太繁琐，没有去弄……”
一个简单的问题，让棠意礼回答得有点慌张，有点跑题，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发现荀朗仍旧平淡地望着她。
棠意礼自惭一瞬，赶紧回到最开始的问题上。
“可以吗，我一个人回市区，你可以不用陪我。”她补充，“我明早会赶在吃年糕前回来的。”
“一来一回，多跑一百多公里？”荀朗的口气终于变得冷硬，“明天又是初一，你知道有多少人要去西山寺上头香。”
到时候，路会非常的拥堵。
棠意礼抿唇，一时间没想到反驳的话。
“下车。”荀朗命令。
“可我——”
“你把账号给我，我叫秘书把钱打过去。”荀朗迈步下车，随后甩上车门，那嘭得一声，厚重自带豪车的优越感。
棠意礼感觉像拍在了自己的面门上，脑袋嗡嗡作响。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从手机里翻出王简的账号，转发给荀朗，这个操作的过程极短，可却充满窘迫，和心理上的难堪。
在讯息发达的年代，这算不算是一种画风清奇的乞讨方式呢？
前面的司机，一直缄默不语，见棠意礼发出窸窣动静，他才赶紧下车，为少奶奶拉开车门。…
棠意礼从另一侧下车，身子斜着探出车子的时候，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在空气里迅速凝为一阵白色雾气，朦朦胧胧，遮住眉眼。
宅子里，仇伯已经安排好一切。
三层的客厅里，一进门的条案上，摆了一瓶正红色的澳洲腊梅，旁逸斜出，里面还点缀了几颗绿色油亮的尤加利果，一派传统喜气。
棠意礼把包包和外套，随手放在沙发上，那里同样搭着的，还有荀朗的黑色外套。
穿过长长的走廊，卧室方向传来水声，荀朗应该是在洗澡。
今晚他们可能不会分房睡了。
因为三层主人房里就一张床，如果硬要去睡二层客房，一定会惊动上面的长辈，大过节的，不该找事儿。
在这一点上，棠意礼和荀朗算作默契吧。
棠意礼先去衣帽间找了一身睡衣换上，然后去另一边的卫生间洗澡卸妆。
搞到一半，手机突然响了，湿着头发，裹是哪个浴衣，三步两步从淋浴间冲出来，看见是王简电话，把手上沾的水，往衣襟上抹了抹，赶紧接起来。
王简语气已经变得轻松愉快。
“梨总，搞定了，钱已经都发到大家手里了，群里都在高呼梨总万岁呢。”
棠意礼不在普通员工群里，但听见王简描述，也能想到那场景，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一个晚上憋闷的心情，突然得到一丝喘息。
挂上电话，棠意礼穿着睡衣往卧室走。
刚刚吹干的头发，蓬松乌黑，她身上的睡衣再保守不过，墨蓝色的棉质衣裤，只在领边袖口滚了一道白色细边。
虽然平平无奇，却把人衬得极白，皮肤清透得像块嫩豆腐，小脸被热气熏蒸得泛着红绯。
荀朗早已经洗完，坐在床边看书，一抬头，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棠意礼。
他视线停留了两秒，复低头继续看书。
棠意礼坐在床边，也不知道在紧张个什么，一条腿一条腿的，把自己挪到床上，然后拉来被子盖在身上。
这一下，牵动了双人被的另一个主人。
荀朗再次抬头，但这次他直接关掉了控制面板上的按钮，主灯和床头灯，一并熄灭。
房间瞬间陷入黑暗。
山中的夜晚，比市区更幽静，哪怕是除夕夜，都有种千年万年，时间静止的感觉。
两人各自仰面躺着，隔了半臂的距离，被子因为被扯着，中间形成一个通道，专供冷风通过。
一丝一丝凉意，往里钻，棠意礼又把自己被子往里缩了缩。
黑暗中两人的呼吸一前一后，没多久，又被同化成一样的频率，安静整齐。
可就是这样的安静，太少见了，棠意礼还有点不习惯，她知道荀朗也没睡，想了一下，开口。
“王简刚才给我打电话了，说钱已经到账了，问题解决了……谢谢你。”
荀朗一直很规矩，规矩地躺着，这会又规矩地转头，看向黑暗里的棠意礼：“怎么谢？”
每一次荀朗说怎么谢他的时候，棠意礼总能听出点色，情意味，那是种离得很近的侵略感。
夜里光线黯淡，她隐约看见荀朗深隽的下颌线条，往下，喉结不甚明显地滚动。往上，沉静墨黑的眼瞳里，有什么在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