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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千狸     桃李灿春风txt下载     桃李灿春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一十二章 今夜星光

    佛郎基人对男女之情十分外露,阿安总督既然对冯娇娇有好感简直是展开猛烈的攻击,叫人束手无措。她们的住处每天都收到总督府送来的一把鲜花,阿爱插瓶都来不及,然后是各种小礼物源源不绝——精巧的玻璃器皿,贵重的珠宝到独特制法的茶叶和点心,什么都有。冯娇娇上午退回去下午又加倍的被送回来。

    阿安总督还很狡猾的从冯小宝下手,冯小宝也是奇了,他对弗兰基的东西出奇的好奇和适宜,不论是那甜腻的糕点还是苦得药汁子一样的饮用他都很喜欢。阿安总督送他一匹小马可叫冯小宝几乎乐疯。

    于是每天小甲会陪着冯小宝去总督府学骑马,阿安总督还叫人给冯小宝做了一套小小的弗兰基服装,配一把小宝剑,穿起来小人儿居然还蛮神气。冯小宝简直片刻都不愿意脱下,睡觉都要抱着他的宝剑穿着他的藩服,冯娇娇还气得打了他几次,冯小宝哇哇哭着说要去找阿安叔叔告状,叫冯娇娇更气坏了。

    “娇娇,你那么讨厌阿安总督吗?”露台上柳桃和冯娇娇聊天。夜风带着南洋浓郁的花香吹拂着,夜色澄清,远处的大海都可见,而头顶星河璀璨,美景如斯,难描难画。

    今晚又是总督府宴请,柳桃看冯娇娇对总督的殷勤不怎么感冒的样子叫她可以不去。但是娇娇说白大爷和燕子岛都在吕宋做生意,自己不能任性,还是跟了过来。

    “说讨厌也不算,毕竟我对他又不算熟。只是我从没想过再嫁人”冯娇娇仰望星空,默默寻找照耀家乡的那一颗的星的方向“我只想带着小宝、好好儿把他拉扯大就足够了。”

    “小宝是小宝,你是你。如果你遇见喜欢的人也未尝不可试一试。”柳桃见娇娇半天不做声,突然后知后觉“娇娇,你是不是还——”

    冯娇娇不说话,只微微侧过脸,似乎不想让人见到流露的表情。柳桃不再问了,也仰起头看星星,想起有多少个夜晚自己和小春哥在礁石、在沙滩、在甲板、在山顶一起看星星,他厚实的胸膛把自己完全罩起,感觉那么温暖又可靠,他抓着自己的手一起举着一颗颗告诉自己星星的名字。

    天地之间虽然这样广阔,但是自己心里只有小春哥一个。如果娇娇对白小十一爷还有真感情,又怎能再接受别的男人呢。

    而自从自己和小春哥在一起后柳桃深深明白,情之一字,无理可讲。别人说好的不一定是你想要的,所以她不能再劝娇娇什么。

    “其实我不再喜欢他了,只不过····只不过···还是有点儿难过”冯娇娇突然咬着嘴唇哭了“小桃你让我一个人呆会好不好。”

    柳桃默默离开,下楼时撞进李春怀里,李春很轻松的就把她抱起:“要不要去看萤火虫?”柳桃心里为娇娇正不好受,顺势就双臂搂住他的脖子依靠着他:“要。”

    李春带着她离开总督府,也没叫小甲。俩个人来到海边,李春解开一艘小船,划到一处海湾,这一段海湾水浅又宁静,密布着红树林,还有丰茂的水草,树林之间藤蔓密布,有很多样子很古怪的猴子生活着,李春曾经带柳桃曾来过逗猴子玩。但这里最美的却是晚上,成千上万只萤火虫飞舞着,宛如流动的小星星。

    柳桃坐在船头看萤火飞舞,伸出手去想抓光的轨迹,有萤火虫停在她裙踞、还有发间闪闪烁烁。夜色里有不知名的鸟儿在啼鸣,还有各种虫子的唱声。

    柳桃扑着萤火玩着,一下扑进李春怀里,腰肢却被他搂住了。他低下头,把嘴唇贴上来,柳桃略略挣扎了一下就软在他臂弯里,任他掠夺着自己。

    柳桃透过李春肩头看着满天繁星和萤火,恍惚中分不清到底是萤火围绕着自己还是天上的星星都已经落了下来。小船摇晃着,可是她知道即便就是此时船翻了他也不会停止,这种小小的危险平添一份刺激,柳桃手指在他肩背抓出痕迹。

    结束后他还在摸着自己的面孔,一遍又一遍,就像大猫虽然收起了爪子但不容抗拒的把自己的雌性牢牢占据。他的汗水混合着自己的泪水,不知道为什么今夜心里特别难受,她死死箍住他,哽咽着:“小春哥,你别离开我。”

    李春没做声,只沿着她颈子的曲线舔舐着,柳桃娇声娇气哭喊着,呜呜的好像白糖糕一样。

    这时白琳正在留青镇找到了王大一家,问出了他们当初买来的小男孩就是李春。

    这时冯娇娇一个人在露天捂住脸痛哭失声。

    她痛痛快快哭过后,一块手帕递过来,她顺手接过擦着眼泪再醒了醒鼻子,这手帕不是自己人用的那种罗帕而是弗兰基人惯用的亚麻,冯娇娇鼻子都擦红了,她抬头看见星光下的蓝眼睛。

    “@&;;;¥#@&;;;*……”阿安总督确实有张英俊的脸,可是非我族类,连话都听不懂。

    “谢谢,我把帕子洗了再还你。”

    “&;;;%&;#@△@…;;;…%*……@#”

    “我没事,只是刚刚想家了,现在已经好了。”

    “&;%#@&;p;;△”

    “那个、阿安总督,不知道你看中了我什么,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不想离开故乡,我也不喜欢南洋,我一个人在这么远的地方会害怕。等到起风时我就会和小桃一起回去。”

    反正鸡同鸭讲,冯娇娇自顾自说着,不知不觉说起了白琳,说起了爹爹,说起了花石镇,那回不去的故乡和再也见不到的亲人。阿安总督坐在她身边,还不时一本正经点着头,好像他真能听懂一样。

    “好啦,能这么痛快的说出心里话也真是谢谢你了。告辞,我要去找小桃了。”冯娇娇站起来,她的手却被抓住了。

    男人的手很大,又有力量。冯娇娇惊愕的看着安德烈斯单膝跪在地上,抓着自己手放到他唇边,在自己手背上吻了一吻。

    “娇娇,我-没有-太太-我——心悦你——请你答应我——”很艰难的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吐露出来,发音还不不够准确,但是非常清楚。

    男人吻女人手背是弗兰基人的礼节的一种,知道这样冯娇娇才没有给阿安总督一耳光。在吕宋中土人士不少,好学的弗兰基洋和尚都会积极的向中土人士学习本朝语言,为深入天朝做准备。安德烈斯找神父和白珏学了这么几句话费了老大的劲,累出几身汗,天朝文化果真深奥。

    冯娇娇就惊呆了的连手也忘记收回,听着安德烈斯用半生不熟的本朝话一一交待着自己情况。“娇娇,我—今年—三十三岁了,在你-看来-老-老了,但-但是我有力气-年轻-年轻-热、热情。我-二-二十岁时成、成亲过一次,太太-太太死了,生病、热病,你懂?没有小-小孩,一个也没有,我—喜欢—喜欢你的小孩—小孩可爱—请你嫁给我——”

    他说得费劲,自己也听得出了一头汗,并且该死的要不得那种心软又开始泛滥了,觉得这么一个高壮的大男人磕磕碰碰说着陌生的语言,为了自己去学的,想必是下了苦功,还知道用心悦这个词。冯娇娇不禁心里一片感动。

第二百一十三章 冯娇娇的决定(一)

    冯娇娇狠狠心、一咬自己的舌尖让自己清醒,男人的甜言蜜语最不值钱,管他是本朝人还是黄毛藩人都是一个德行。“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我必须要走了。”她奋力抽出自己的手,提着裙子匆匆跑下楼。

    冯娇娇叫了两声柳桃,果不其然那见色忘义的家伙不在,肯定和李春到哪里腻歪去了。这俩人简直没完没了,不过也真是羡慕啊,俩个人感情实在太好了。

    冯娇娇找到小宝,大声叫着他跟自己回去,冯小宝很不乐意,他玩得正开心,阿安总督做了一匹摇着的木马给他玩,他正摇着木马挥舞着小宝剑呐喊,装作冲锋陷阵呢。冯娇娇心绪正乱没空闲安抚他,直接把冯小宝从木马上扯下来,冯小宝扭着身体抗议,冯娇娇心头火起,使劲拍了他几下,冯小宝不由哭了。

    安德烈斯也跟下来了,他抱起冯小宝,冯小宝如今很亲近他,或许是他眼睛和自己爹爹一样的颜色。冯小宝哭哭啼啼向阿安总督告状:“娘凶我,我什么错事都没做。呜呜,娘凶我。”

    阿安总督看向冯娇娇,蓝眼睛里流露出不赞同,冯娇娇一阵无力,也暗暗后悔对小宝粗暴。再看看阿安总督那么大一个个子抱着个小不点儿,有点搞笑却意外有点感动。

    他嘴里叽里咕噜说着什么,想也是安慰小宝。俩个人各说各的,你一言我一语,竟然交流得相当好。小宝没多久被安抚住了,阿安总督把他交给小甲,然后对娇娇做个抱歉的手势,似是为自己引得她心情不高兴而道歉,然后转身走了。

    冯娇娇回到这边住处,心绪乱得如同南洋疯长的草木枝叶。冯小宝洗刷过后四肢八叉如同一只小青蛙已经睡得香香的,她却毫无睡意,依旧站在窗户前盯着黑暗中的花园出神,不知不觉抬起被阿安总督握住过的那只手放在眼前细看,男人嘴唇的触感似乎还在。

    说来也是羞臊。白琳有不足之症,体质不佳,而且一年比一年更明显,有时走路急了嘴唇就变紫了,胸口憋闷得喘不过气来,好几次在睡梦中发病,急促地呼吸着人都厥过去,把冯娇娇吓坏了。因而在夫妻之事上他们一直是浅尝辄止,到后面这两年几乎是完全没有了,她都奇怪小宝是怎么怀上的。

    冯娇娇难以启齿内心深处她一直是有着狂野的渴望,如同少女时看的那些荒唐又火辣的话本子她想要的是被如同李春、如同安德烈斯这样高大健壮、甚至是有些粗野危险的男子制住,痛痛快快的掠夺一次。

    她是健壮的、生机勃勃的,实际在这段感情里她反而如同一株坚强的树,白琳是柔弱的藤蔓依缠着她。

    树离开藤蔓不会死,藤蔓没了依靠才会。

    冯娇娇捂住脸,为自己的恬不知耻无地自容。她是多么的羡慕小桃。有一天中午冯小宝睡觉了她无聊中去找柳桃,柳桃房里没人,她走到拐角听见轻微的声音以为是白糖糕,想着找不到柳桃抱白糖糕玩去也行。

    走近了听出来却是细细的喘息和哭泣声,却充满娇滴滴的韵味叫人更加遐思。冯娇娇就如遭雷击,口干舌燥、红头胀脸,明明应该快点转身,却鬼迷心窍一样无声的继续走过去。

    就看见白纱帷幕一角,正是柳桃被李春按在窗台上。李春的背部撞入眼帘,他一身深蜜色健肉块垒分明,遍布着歪歪曲曲的疤痕,却更显得男子气概。

    不能再看下去了,自己这也、这也太不知羞耻了。冯娇娇哆哆嗦嗦扶着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她洗浴着,抚摸着自己一身细滑丰腴的皮肉,在水里无声哭了出来。

    这满是旺盛生机的热带无一不是欲望。花朵迫不及待开放,结籽。水果日复一日的累累,动物也都无处不在的交尾,缠绞在一起的蛇,爬叠的蜥蜴,追逐的猫和双飞的鸟。土里、风里、水里,无一不是欲望在叫嚣。

    冯娇娇痛苦地搂紧自己,低声啜泣,年轻健壮的身躯充满渴望,贫瘠的感情也需要浇灌。白琳那双蓝眼睛在脑海里暗淡下去,被夜风里潮水般的花香淹没。

    早上起来柳桃自然是容光焕发,看见冯娇娇早已经在楼下餐桌前正耐心的看着小宝吃早饭。冯娇娇看见自己抬起脸打招呼,柳桃吓一跳:“娇娇你怎么一晚上没睡的样子?是不是昨天阿安对你使坏了被吓住了?你别怕我骂他去。”

    冯娇娇眼圈青黑却目光炯炯,有着一种奇怪的激动:“我没事,小桃,等下我想和你说说话。”

    柳桃一边点头一边还是担心的问她要不要看大夫,如果真的被欺负了千万不要忍着,虽然是在阿安总督的地头上但是他们也不会忍气吞声的。“是吧,小春哥?”她抬起头望着来到正站在她椅子后的李春。

    李春点点头,弯下腰抓着她的手、就着她的手舀起一勺粥送进自己嘴里。冯小宝格格笑起来:“柳姨姨喂李叔叔粥,娘,我也要喂。”

    冯娇娇端起碗应付着冯小宝,感觉到李春看了自己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冯娇娇觉得自己的心思李春都知道,那最深处小桃都不知道的隐秘渴望他也知道。

    吃完饭让小甲带着小宝玩去,李春也办事情去了,娇娇拉着柳桃在花园里转着,她一副满肚子话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样子,只皱着眉头不停在花园转圈子,花园不大,柳桃已经是第十次路过同一丛月季花了,太阳已经升高,她热得鼻尖上都冒汗了。

    柳桃用帕子遮住脑袋,哭丧着脸说:“娇娇,如果你还没想好说什么可不可以让我坐进屋子里去,阿爱用小青橘泡了水,我想去喝一杯。”

    冯娇娇浑然未觉,只不停踱步,柳桃干脆在这丛月季花前蹲了下来,横竖娇娇要路过的。“小桃,你觉得女人想要男人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吗?”柳桃正低着头数蚂蚁,冯娇娇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她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到花丛里去。

    娇娇还真是老样子,不说则已,一说惊人。不过她能问这种问题就说明她动心了吧,于是柳桃飞快的回答:“这有什么大逆不道的啊,不是说阴阳调和是天性么,又不是刨了谁的祖坟。”

    柳桃还是会几句文绉绉的话。燕子岛上白琪和平静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她跟着认真学了些字和文章,只不过功底不深,两下就破功。

第二百一十四章 冯娇娇的决定(二)

    冯娇娇紧张的神情有所松动,但她手里仍然紧紧攥着一朵月季花,深红色的花汁都捏出来了她却浑然不知。她看着柳桃继续问:“那女人想要男人是可耻吗?是要浸猪笼的吗?”

    “放屁。男人想要女人就可以大大方方说出来,还可以拿这借口去逛窑子,讨小妾,凭什么就不许女人想要男人。朝廷也鼓励寡妇改嫁啊,这是人伦,有热乎乎的胳膊搂着多舒服啊。”柳桃大概明白娇娇的纠结,她热情的鼓动着。她当然不希望好友年纪轻轻就为一个男人守节,何况那个男人还对她不怎么样。

    “我在家里等小春哥时可想他了,想得要命,还梦见过他对我···”柳桃不惜现身说法“那又怎么样呢?我就是想他,我喜欢他喜欢得要命,自然也想要他,要是说我不知羞耻我就不知羞耻了,反正我就是离不了他,我一个人睡觉都睡不踏实。”

    “娇娇你要是看中了谁我只会为你高兴,绝对不会觉得这不对”她抓住冯娇娇胳膊“你别害怕,自己的日子过得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冯娇娇咬着嘴唇:“我想去学弗兰基话。”

    柳桃乐了、晃着冯娇娇胳膊:“看来昨晚阿安总督打动你啦。好娇娇快说他做了什么让你动心了?是不是亲你了?”

    弗兰基人外露,当初阿伊就拿这个做借口老是要小春哥亲她,还说是礼节,哼!想必阿安总督也会拿这个借口。柳桃这没皮没脸的样子让冯娇娇笑了,沉重和不安不翼而飞。

    “我愿意试一试。我想要能和他交谈、能听懂他在说什么才知道自己到底会不会喜欢他。”冯娇娇的激动没有了,口气变得沉稳,大方,还有冯家人都有的一丝天生的精明“另外小桃,我不回燕子岛了,我想带着小宝在吕宋住下来。”

    “啊?!”

    “我坐船坐怕了,也害怕再遇上风浪。再说无论是燕子岛还是南泉都不是适合小宝长大的地方,不如索性走远一点,这里什么人都有,没有人在意另外一个人的身世,这里是强盗和骗子梦想成真的地方,也是赌徒的乐园。我虽然是个女人但也有自信在这里不输给男人。”

    “啊····”柳桃呆滞的看着娇娇,好友双手抱胸,站在窗前远眺,双眸闪亮,这一刻比任何时候都美丽。柳桃近乎崇拜的小声嘀咕:“虽然有点没听懂但感觉你好厉害,娇娇我真喜欢你呀,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冯娇娇转过身抓住柳桃的脸蛋捏了捏:“我也喜欢你呀,小桃,没人不喜欢你。”

    下午时分李春回来柳桃蹦出来迎接他,先是腻歪了一阵然后说:“娇娇有事找你。”

    李春却没问什么事,只挑了挑眉,说:“叫她到三楼来。”他起身时用额头碰了碰柳桃额头,柳桃看着他上楼的身影就想真奇怪,小春哥怎么知道娇娇找他是想谈关于做生意的事情呢,三楼书房就是谈这些事情的。

    感觉到柳桃在看自己李春站住,转身靠在栏杆上:“怎么了?”

    “不是,就是——”柳桃也说不清自己这是怎么了,心情突然一下子很乱。就见李春单手撑住栏杆直接从二楼跳了下来,她“啊”的一声还没叫出口人就到了眼前,李春抓住她的手放在嘴边吻了吻:“小桃你好可爱,也许冯娇娇和白珍珠很能干、是不世出的奇女子,但是小桃你是独一无二的。”

    柳桃面孔变得粉扑扑的,急忙抽出手捂住心口,这人只说一句甜言蜜语自己心就跳得好厉害,再说他会猜心的吗?怎么什么都知道呢。

    李春把她搂了一搂才松开她,重新上楼去了。他这一去而复返让柳桃之前那些许不安平复,高高兴兴出去摘花了。

    冯娇娇走进三楼的书房,这是一间完全弗兰基风格布置的房间,家具也都是弗兰基样式的,顶到屋顶的书架上摆放着满满的案卷。有桌子椅子李春没坐,斜靠在窗台上,一副没正形的样子,看见冯娇娇进来点点头:“我给你撑一年腰,因为我自己也不见得还能在燕子岛呆一年。”

    小桃兴高采烈的跟自己说过他决定洗手归山,小桃到底从没认真了解过,不知道这种放弃意味着什么。李春一旦退出燕子岛可能自身难保、留给自己的时间也不多了,其实小桃在跟自己说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出于自私很想劝小桃去不要他放弃,就当帮自己,多几年时间就好。

    但是眼前不是有阿安这一条大腿伸了过来吗?管他是浮木还是稻草,总之先不要放过。

    冯娇娇是找李春毛遂自荐,留在吕宋以后由她来分管燕子岛和吕宋之间的货物进出,现在白珏是把涵芬堂和燕子岛的业务一起混着管辖着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每次李春都得自己来的缘故,白七爷于他有恩不假但也是生意伙伴,恩情和生意从来就不可混谈。

    冯娇娇的建议其实是对的,白琪也一直说要把燕子岛和涵芬堂的账目彻底分开,燕子岛要在吕宋单独立号,可是他们实在太缺乏人手了,唯一一个适用的白琪还得管理着燕子岛实在分身乏术。李春实际上考虑的是冯金山,他觉得冯大哥不仅长袖善舞而且胆大心细手黑这三点无不满足,是个绝好的人才,他倒是对冯金宝不大了解也没关注。

    眼下还没等他去找冯金山谈一谈冯娇娇倒是主动冒了出来,李春倒是对男女没有偏见,甚至冯娇娇还多一重优势,至少安德列斯不会对冯金山心软。

    “明天早上你跟我去白珏那里,先从清理燕子岛账目开始,穿男装。另外你想学弗兰基话我会叫白珏给你找个洋和尚师傅。最多一年时间,你是能帮燕子岛立起来、做个大家服气的商号大掌柜还是做个总督夫人,我建议你不妨都试试。”

    冯娇娇点点头,他们之间的谈话平淡、理智、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她也无法想象这样说话的李春和面对小桃撒娇起腻的是同一个。

    她问过李春没其他事情了就告辞离去,就听见李春在自己身后加了一句“别去游说小桃什么”,冯娇娇脚步一滞,她加快脚步出去了直到奔下楼梯才感觉背心已经冷汗湿透了。

    自己确实起过这样的念头,想游说小桃,想要李春继续执掌燕子岛自己好借一分力,或者他不想呆在岛上那么留在吕宋也不错呀,大家在这里长住,小桃还可以和自己继续做邻居,小桃一定会心动。

    这种念头并不可耻,珍珠夫人不也是借助康亲王和内监才崛起的,有什么可耻呢。自己正式参与燕子岛后难道李春就不会要求自己为了利益去攀附阿安吗?藤爬树也好树绕藤也好,谁争夺到阳光才是胜利者。

    冯娇娇觉得自己的心有一部分在变得坚硬,但她一点也不后悔,自己是应该长大一点,不是每个人都像小桃这样幸运得以全部的保护,这世上有小桃一个人无忧无虑就够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诡谲

    听小甲说这小蠢货是追一只鸟儿追得爬上了树,越爬越高,最后鸟儿有翅膀逃出生天而白糖糕却不敢下来了,小甲守在树下已经一个时辰了。

    看见自己白糖糕喵喵大叫起来,柳桃拍着手对它叫:“乖乖你别怕,慢慢儿下来,我在下面接着你。”可白糖糕吓破了胆子,只一个劲儿叫着,片刻都不敢移动。

    听得猫叫声越来越凄厉柳桃自己也要哭了,可怎么办呢?“大姑娘我上去帮你抓猫吧。”小甲一边说着一边整理着腰带,挽起袖子和裤脚。

    柳桃望着树的高度犹豫了一下,小甲知道她心思般笑着说:“这点事情就不用麻烦小春哥了,何况等他回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猫在上面也难受,我可以的。”

    小甲身手矫健得出乎柳桃意料,两下三下就接近了树顶,只见他一手攀住树枝一手去抓白糖糕,白糖糕兴许是被吓久了对着他就是一爪子,小甲摇晃了一下,只见树枝一片搅动的哗啦啦响,叶片纷纷落下。

    柳桃惊叫了起来,却见小甲敏捷的抓住白糖糕往怀里一揣、随即双手抱树,刷刷两下就回到了地面。

    柳桃还惊魂未定,白糖糕一溜烟的从小甲身下跳下蹿走了。柳桃想去追白糖糕,可人家刚刚冒着风险给她捉了猫下来,只得做出个关心的样子问小甲还好吧,小甲只笑笑:“大姑娘去跟猫玩吧,不用对我这么客气的。”

    柳桃转身走了两步,总觉得小甲这话有些怪怪的叫她颇不是滋味。小甲样样都表现得无可挑剔,可越这样柳桃却觉得哪里不得劲,他机灵、会看眼色,任劳任怨,身手也不含糊,跟之前那个懒散拖沓、摸鱼偷油的闲汉截然俩人。

    柳桃叹口气,拍拍自己额头,自己是不是热昏了头,怎么人家变好了自己也不喜呢,难道非要还是那个没出息的游手好闲的小甲才好吗。

    柳桃回屋子里去找白糖糕,这家伙钻在床底下瑟缩成一团,瞧着就是吓坏了,真可怜。柳桃趴在地上咪呜咪呜叫着逗着它出来,突然有人往她撅着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她差点没跳起来,正要发出一声惊叫扭头看是李春,及时止住尖叫却咬了舌头,而受惊吓过猛她一下身子稳不住往床沿上“咕咚”撞了一下。

    李春本来路过房间想看看柳桃在做什么,先是看她趴地上,她那样子真像一只挖洞的大兔子,毛茸茸圆乎乎的下半截露在外面,上半身钻洞里看不见只挖呀挖的。他不由好笑,走过去就拍了她翘起的小屁股一下。

    结果她吓一跳、撞了一下,那迷迷瞪瞪的样子就更好玩了,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无辜的眨巴着,李春不由得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他笑了半响却看见柳桃反应不太对,还是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白着一张脸,一副受惊吓过度的样子。他止住笑,伸手扶住她:“小桃,出什么事情了?”

    柳桃这才缓过神来,擎住他的胳膊爬起来,不顾天热贴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渐渐安心。她怎么说得出口她刚刚以为是小甲对自己轻薄。

    此刻她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她一直觉得哪里不对,现在的柳甲竟然有几分像李春。

    他们俩其实外表完全不像。硬要扯哪里差不多也就是俩个都是男人、年龄大致相当了。俩个虽然都晒得一般皮肤黝黑可五官相差得远了,体格也大不一样,李春的骨架子匀称、肌肉健壮,一副好皮囊,柳甲体态远不及他。

    李春不仅面相英俊,意态中更有种天生的漫不经心的潇洒和给人一种多情的错觉,这主要是那双杏眼的功劳,他腰背笔挺,身姿昂扬,肌肉结实又健美,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男人气概。小甲五官在脸庞上安置得寻常,如果俩人是一前一后出生,大概造物主精雕细琢了李春后累了就随手打发了小甲。

    但现在的柳甲言行举止刻意模仿李春,他就连头发都剪短了,也带着耳环,左耳缀着一枚铜钱,柳甲有一次看见自己多看了那铜钱两眼就主动解释小春哥是大家心里崇拜的对象,所以很多水手都学着他带着一枚铜钱,据说可以得到海龙王的保佑。

    他越是解释柳桃心里越慌。现在的柳甲不经意的看过去竟然和李春有五六分相似,经常会吓到自己,尤其是学李春笑起来时嘴角和眉梢的角度学得最像,简直可以说分毫不差。

    学他说话的语气、停顿、沉默时扬起眉毛、尤其是李春和自己相处时的神情都一一学了去。然后在面对着自己时又一一展现给自己看。

    柳桃一阵恶寒,不由抱紧了李春:“小春哥,别走。”一边急切的去扯他的衣衫,对于她的热情李春自然是求之不得,也就不再问她是怎么回事。

    白糖糕懊恼的抖抖耳朵,怪自己刚才不出来,还想女主人拿条小鱼干来求自己出来,现在可好,没人理自己也呆不下去了,于是夹着尾巴灰溜溜的从床底下钻出去找阿爱了。

    这一场缠绵就从午后到了黄昏,柳桃怎么也不肯放开他,死死搂住他的腰哀求:“小春哥陪我。”

    李春无法,手头的事情也只得暂时抛开,柳桃倒也不需要再做些什么甚至话也不怎么说,只乖巧异常地缩他怀里。李春慢慢的给她顺着头发,不时亲一下她的脸颊,很像休憩时的大猫在给配偶舔毛。

    房间光线渐渐暗淡下来,金黄燃烧的晚霞如同火光渐渐变成余烬,期间白糖糕从门缝间溜回来一次,冯娇娇在门外问了一声小桃你在吗,听到李春应答的声音就很知趣的走了再也没来过。

    “小桃你饿不饿?”李春问着她,一边粗糙的手掌摩挲着她柔滑的肌肤。柳桃因为做家务双手不太细嫩,但身上皮肤绸缎般光滑又紧·致,亲热时李春说过蠢话,小桃你身上样样都好,我简直不知道该疼你哪块儿。

    柳桃懒洋洋的动弹一下,双手还抱着他不肯放。李春哄着她:“我去给你拿些吃的来好不好?乖,就在一个屋子里我不会消失的,你别怕。”他知道柳桃其实十分敏感,大概也是察觉到了什么才这么不安。

    “一起去,小春哥你要吃什么我给你做。”她一刻也不愿意离开他。

    俩个人起来穿好衣服,柳桃随便把头发编织成一根麻花辫子。阿爱看见他们打手势告诉她冯娇娇带着小宝去总督府了,其他人都吃过饭了,问她是不是要吃点什么。柳桃也比划着要她别操心,她自己来。

    俩个人进了厨房,天气炎热存不住饭菜,每天的食材都是当天早上去新鲜采买的。柳桃到处翻了翻,看到只有一根牛蒡和剩下的米饭,于是她把墙壁上吊着的据说是弗兰基风味制作的火腿切了几片,和牛蒡一起切成碎丁做个简单的炒饭。

    米粒浸透了油脂闪闪发亮,出锅时撒了把切碎的本地香菜,这是阿爱种在花盆里的,平时做菜就顺手摘一片,碧绿清脆,清爽养眼,她叫李春去摘了来洗了切了。汤更简单,打了两只荷包蛋,几片火腿提味,出锅时加了两片绿叶子。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一起回去

    俩个人就坐在厨房里吃着。香,小桃做的饭菜就真是香,李春埋头猛吃。柳桃装汤时把两只荷包蛋都装给他,看着他稀里哗啦把炒饭和汤都一扫而光内心感到说不出的满足,只要在黄昏里能这样俩个人坐在一起吃着简单的食物就是自己的心愿了。

    吃完饭收拾好厨房,俩个人手牵着手去花园散步,暮色里满园鲜花散发着馨香,星星已经在头顶闪烁了。

    “娇娇估计和阿安总督能成,我看阿安总督很有诚意的,为了娇娇去学了很多我们的东西,据说还在练习用筷子吃饭。娇娇说看他那样子宁愿他用手抓着吃。”柳桃和他闲聊着“小春哥娇娇在铺子里是不是也很出色?她真的好能干啊,不愧是冯伯伯的女儿。”

    李春对冯娇娇不感兴趣,敷衍了两声后试探性的问她:“小桃你喜欢吕宋吗?”

    “其实我还蛮喜欢这个地方的,这里和我们那里不一样,我能和你这样在外面手牵着手也不怕,不过在燕子岛也没人说我们闲话啊。”柳桃情不自禁把小脑袋瓜靠他胳膊上“小春哥,我有点儿想燕子岛了,我们能不能早点回家呀。”

    “小桃,要是这次你先不回去、在吕宋留段时间能不能呢?正好娇娇和小宝都在,他们可以和你作伴,还有白糖糕。”

    柳桃警惕的抬起头:“小春哥出什么事了?”

    李春素来不瞒柳桃,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就跟她说了燕子岛如今陷入险境,自己是一定要回去的,不可能把平静和白琪两人抛下。柳桃并不是任性的女人可这次她性子扭了,听完他所说的表示一定要跟着回去:“不要,我要和你一起回去。你别说有危险,我跟着你出海哪次不会有危险的可能呢?小春哥,真有什么事我们俩在一起也就不怕了。”

    柳桃含着眼泪,李春一见她大眼睛里蒙着一层泪膜的样子就招架不住,他不是愿意动脑子的人,也不愿意去想什么保存力量之流,他很少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可白琪和平静却算他的朋友。

    他们有着差不多的处境,无家族依靠也不想依靠别人,有着异想天开的勇气,不怕吃苦。燕子岛在他们一起的努力之下渐渐成为现在的样子,不为之斗争一下就放弃李春做不到。

    柳桃却不劝他一起留下什么的,他要做的事情自己自然是支持的,只不过自己要在他身边。“死在一起也值了,你别丢下我一个人,一个人活着没意思。”

    李春静静听着,最后长长的叹口气,把她重新搂入怀里摸着她的头发,半天说出一个好字。

    入夜李春替她洗了澡、洗了头,丁香和豆蔻熬的水有药材特有的苦香,洗完皮肤感觉凉爽顺滑,他用布替她绞干头发,说:“你先睡,我有事要准备。”

    柳桃很乖的点头,固执的添加一句:“我等你回来睡。”李春笑笑,摸摸她的脑袋瓜离开了。

    柳桃果然坚持着等他,她什么也不做只静静躺在床上,也不需要点灯火。李春不知道卢溪月是谁,多年前庙会上那个被他们所救的少年他早就忘记了,可柳桃听到卢溪月这个名字时往日那些不堪又伤痛的回忆如同黑色的烟雾一起涌上心头。

    柳桃几乎可以肯定为难燕子岛的这个南泉市舶司的卢溪月就是那个卢表哥。白琪两年前就通过小十一爷和卢表哥在打交道,卢表哥是不是其实早已经知道自己和李春就在燕子岛?

    所以这次的事到底是公务的原因多些还是有私心呢?柳桃反复在记忆里搜检着,自认为从来没有对不起这位卢表哥过,虽然自己不大和他说话,可那几年里自己除了李妈和娇娇几乎也不和其他任何人说话,别说冷落了卢溪月就连小叶儿也都冷落了。

    卢表哥那时很尊重爹爹,曾教训过自己不孝顺、不友爱,铁石心肠。柳桃回想起卢表哥把小春哥寄给自己的信烧掉的场面,只怕他一直就对小春哥有偏见,是不是卢表哥知道自己最后还是和小春哥私奔走了所以生气了要替爹娘教训自己顺带想惩罚小春哥呢。

    而且,还有白小十一爷,是不是还可能是白小十一爷在生气自己把娇娇和小宝带走了也想报复自己呢?

    想到其实有可能是自己给燕子岛带来的这场灾祸柳桃又生气又难受,白小十一爷还勉强说得过去,自己毕竟拐跑了他的妻儿,可卢表哥算什么呢?凭什么来教训自己?

    柳桃其实最开始并不太能适应燕子岛四季皆夏的气候,一座岛毕竟有限,物产也有限,那些绿树红花,那些初看稀奇得不得了的水果和海产甚至是沙滩上繁星一般的贝壳,久了都有着单调的另一面。

    自己是因为小春哥才喜欢燕子岛的。小春哥从小就没有家,她从没见过他在一个地方这么轻松惬意,他喜欢,燕子岛真的就是他的家。可是现在很可能又一次要失去了。

    不知不觉柳桃捂住脸哭了起来,微弱的哭泣声响在房间里。

    她回忆着少年时的李春给自己家送鱼,每次进来时总会很小心的先把赤脚冲洗干净,他从山上摘下板栗、杏子、柿子、还有挖到的笋和蕨送给自己,脸上很不好意的表情,因为不能给自己更好的东西。

    她一下想起大白糖糕,一下想起恶心的杨家,想到那一场伤心的离别,想到终于等到重逢又想到爹娘最后的绝情。这些叫人难过的回忆她平时绝不会去想,昨日种种再想也徒劳无益,白白让人伤心。

    但是现在她止不住的去想,想着那个几乎是她少女时代最寒冷最痛苦的冬天,庙会上眼睁睁的被爹爹拖离他身边,他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眼神。想着江神庙里他一身邋遢得不得了、满是伤痕却掏出一把小梳子送给自己。

    他实现了当初的话,把金子堆成山送给自己,但什么也不如当初那把被踩碎在江神庙里的小梳子珍贵,那把被踩碎的梳子。自己现在有了许多许多的梳子,金的银的玉石的,可哪一把都不如当初江神庙里浑身是伤的他送给自己的那把,到现在自己还记得清清楚楚那把梳子的每一个细节,大红色的漆髹出牡丹花的图样。

    为何这些人到现在都不肯放过他们,他们俩在一起真的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吗?他们在一起的快乐难道就不是快乐,他们所感觉到的幸福就不被承认是幸福吗。

    柳桃在黑暗里哭泣着,仿佛知道她的心情就连白糖糕都安静异常,在软塌一角乖巧的蜷成一团。

    异国的夜色里满是热带的花香和虫鸣,这么远的地方也不是世外桃源。花石镇,青湖府,南泉,燕子岛,到底哪里能够有一个很小很小的地方给她,让她和她的男人有一个家呢。

    所以她一定要跟他一起回去。

第二百一十八章 生死相依

    冯娇娇听说她这就突然要走也没太惊讶,因为李春找过她,把一包油布包的东西递给她:“冯娇娇,我可以信任你吗?”

    里面是燕子岛的账目和印鉴。冯娇娇接过说:“你马上就知道我值不值得信任了。”

    冯娇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在三天前宣布和阿安总督订婚,柳桃惊讶得一个劲的尖叫,李春和冯娇娇对了一个眼神,那么,至少燕子岛在吕宋的一份产业保住了。

    阿安总督大喜,还在全城放了盛大的烟火,举办了一个豪华的酒会,吕宋大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差不多到来了,送的贵重礼物堆积如山。冯娇娇做弗兰基贵妇装束,烈焰红唇,乌发雪肌,美艳不可方物,她很阔气的十个手指带满了宝石戒指,黑色长发中串着珍珠长链,还用一个金刚石发网罩住,整个人都珠光宝气,端的贵气逼人。

    阿安总督确实有诚意,他还做了一份财产公证,那位德高望重的弗兰基洋和尚是证明人,阿安总督写的文件里表明冯小宝作为他的长子日后拥有他三分之一的财产继承权,其他的孩子均分剩下的三分之二。

    他的爵位将由他的第二个儿子继承。如果他除了冯小宝一直没有其他孩子,那么冯小宝将继承他所有的财产和爵位。

    柳桃怕娇娇替自己担心没说燕子岛出事了,就说李春事情多、那边家里催他早点回去。冯娇娇也佯装不知,叮嘱她:“小桃,保重啊,以后我们就隔得远了。”

    柳桃心里酸楚脸上笑着说:“哪里远了,从燕子岛到吕宋还没有到青湖府远,再说我又不怕坐船,信风起时我就又来看你。”又叹口气,把脑袋靠在好朋友肩膀上“娇娇只要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真的,虽然隔得远但也不是不通音讯,以后还能见面的。”

    “可是小桃——”冯娇娇就突然落泪,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就要这样看不过眼她们中有一个过得幸福的呢。

    “娇娇你别怕,过得不好就回来,我在燕子岛等你就是。同样你要是在吕宋混得风生水起我也多一条后路呀,我过得不好就来投奔你。”柳桃反而安慰着她,给她擦眼泪。

    冯小宝听到柳姨姨要回去了同样陷入了万分纠结,到底是跟着柳姨姨回去岛上呢还是和娘亲留在这里呢,岛上还有自己的小黑呢,而这里也有阿安叔叔和小马呀。如果阿安总督知道自己和小黑相提并论不知道做何感想。

    出发前的一晚柳桃和李春相互依偎拥抱着,他身上有着深入肌理的硝烟味道,这段时间他都在阿安总督的军队里弄火器。俩个人都不说话,只影子一样无声无息的纠缠着。小春哥,小春哥。她无声的唤着他。

    他似听到她的声音,黑暗里他握着她的一只手按在自己脸颊上摸着,让她感受到自己五官的轮廓,然后是颈子,最后把她柔软的小手按在自己左胸口让她感受到自己皮肤下那炙热的跳动,这颗心是为了她在跳动。

    他在。活生生,健壮的。柳桃再次被那铁一般坚实的肌肉所惊讶,这具身体她亲近过无数次,可今夜却如同第一次所见般稀奇。柳桃亲吻着他的胸膛,黑暗里他似乎笑了笑,他任她探索着自己的身体。

    “小春哥,我好喜欢你的,和你死在一起我也是非常高兴的。”柳桃在他耳边轻声道。

    李春没说什么不要说死啊死的这种话,他笑了起来,说“小桃你怎么这么可爱”,这么温柔的一句话,柳桃却哭起来。

    她似乎又不想他看见自己哭,捂住脸,可眼泪还是不停从指缝里跌出来,跌落在他胸口、脸庞上。他非常非常温柔又非常非常紧密的抱住她,不停摸着她的头发,就像她还在小时候一样哄着她:“不哭了啊,小桃最好了,最听话了。”

    鸟叫的声音在不知不觉大起来,第一缕朝霞投在俩人身上。一轮火红的太阳跳出海面,房间里照耀的金黄一片,风也渐渐变得炽热。

    李春叫醒柳桃,他眼神明亮,满是不服输的意气,“小桃,我们出发了。”

    南泉,都指挥使官邸。书房。

    燕云看着桌面上一块虎头织金锦,一双小虎头鞋子,一只小孩子带的金圈子。这就是那个自己从没见过、更没触摸过的孩子的全部。那个叫小老虎的孩子,他的第一个儿子,就这么穿着织金老虎的小袍子、踩着小虎头鞋,神气活现的向他走来。

    案卷,陈词,证人手印,时间点都很清楚。燕云语气掩饰不住的生硬:“这只能证明燕曦没有和他母亲一起遇难,他当时还活着并不能证明他现在还活着,一个周岁的小孩在丢失的情况下幸存并不是容易的事。”

    所以他吃了很多苦。

    但卢溪月也好白琳也好都没把这话说出口,卢溪月更是在瞬间回想起当年那个光着头好像一个小和尚的男孩,穿着不合身的旧棉衣,人又黑又瘦,没有家,被人一直骂做野种,最后从心爱的小姑娘身边被赶走。

    燕云缓步回后院。都指挥使府大而无当,前主人大概没什么美感,罗碧烟搬进来后精心布置一番变得雅致又华美,这里海货众多,布置屋子是很有趣味的。

    广平侯夫妻恩爱,侯夫人晚上并没有安排丫鬟守夜,所以房间没有隔断。一张极大的紫檀千工拔步床镶嵌着精美的螺钿图案,垂着淡黄色的帐子,墙边靠近窗下立着罗碧烟的梳妆台,房中间摆放着一张大理石桌,上面常年摆放着佛手和时令水果。

    墙上挂着一副真人大小的仕女图,里面的美人宫髻高耸,粉颈低垂,于芭蕉叶下手执纨扇。那一段清愁如烟如雾般缭绕的意态不是侯夫人又是哪个。

    京城官眷圈子里私底下都说侯夫人的屋子收拾得妖精洞一样,难怪广平侯爷续弦后一个妾都没再纳,多年来就只守着这么一位妻,啧啧,这位侯夫人真是蜘蛛精稳坐中帐,把男人绑得密密层层的。其实这些闲言碎语不过是凭自己想象罢了,侯夫人的审美是相当正常的。

    燕云还在门外就听见侯夫人那柔滑中却又不失清脆的声音在说话,单单听声音你决计不会想到侯夫人已经快要四十岁了,她的话语中有着少女般的清脆和娇憨感,本来满腹心事的燕云听到夫人的声音愁思都不知不觉飞走了一些。

第二百一十九章 给我说说李春

    小儿子燕晖正伏在在桌上画风筝,哥哥燕旭在边上帮着他按着风筝翅膀,嘴里指点着弟弟如何用墨,小哥俩一团亲热友爱。候夫人骄傲的看着他们,见侯爷进来起身迎上前道:“侯爷你看,晖儿画了一个虎呢,这就是将门虎子。”

    侯夫人的这种小自夸是燕云最喜欢的,他就喜欢这样把全部的心机都流露在脸上的女人。

    燕云俯身去看,燕晖居然画得有模有样,老虎还画得颇有气势,尾巴高高翘起,至少绝对不是一只病猫。他不禁点点头,伸手取笔在老虎爪下添了几块石头,瞬间威风凛凛的下山虎姿势就显示出来。

    小哥俩齐齐惊叫一声,满是崇拜的看着爹爹。侯夫人含笑的看着兄弟俩和爹亲热,直到燕云脸上不经意露出一丝疲态,侯夫人笑着对小哥俩说道“好了,别老缠着你们爹爹啦。都去把手洗洗,厨房端了乳酪来,吃完了去放风筝吧。”

    兄弟俩欢呼一声跑去洗手了。燕云又看一眼桌上小儿子画的老虎,不禁想起徐玉的话——小儿出生在九月,闷热如炉。爹爹说他就是一只秋老虎。气性极大,乳名叫阿虎。

    卢溪月现在有了身份和地位,虽然不算跻身权贵但也稳步跨上仕途。市舶司历来是肥缺,从这里退下来的无不富得流油,行李箱笼压得船吃水线低低的,靠好心人的救济和给人抄书补贴的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回想过去的日子虽然难堪但也不是全无温暖。

    卢溪月在吃穿用度上依然节俭,甚至有点乐在其中,身边就同喜同福俩个老仆,身上衣物鞋子就是同喜老婆所出。他在吃上面也不讲究,他肠胃弱,不喜欢荤腥,经常就是两碟青菜,最多也就是煎条鱼。

    他慢慢的吃完饭,同喜已经给他泡了一壶茶,茶叶倒是上好的今年岩茶,但是冲泡不得法,香味有损而苦涩加重。卢溪月也不甚在意,燕侯来时他正一边看白琳整理带回的案卷一边喝茶。

    看见燕侯卢溪月也不惊讶,只起身问好。燕侯穿一件家常便袍,也未带头巾,只一根发簪别个书生髻,腰间荷包扇子什么一点皆无。卢溪月目光不经意掠过燕侯发间,这根碧玉竹节簪材质手工虽不精贵但是是燕侯常用,侯夫人是个藏不住话的,一次和儿女闲聊中沾沾自喜的说自己送给侯爷那根碧玉竹节簪,侯爷也不嫌粗陋一直带着呢。

    “你跟我说说李春吧。“燕侯坐下。

    卢溪月想了想,开始说他所知道的李春,从庙会的匆忙一面,到柳仲生嘴里那个孤苦伶仃又厚着脸皮拐走正经人家闺女的野种,和白琳嘴里那个胆大心细又狂野不羁,目无法纪的年轻狂徒,一点一滴。

    那个流落在外天生天养的孩子,能活下来几乎是老天垂怜,可真的是垂怜吗?换做任何一个人都随时会在这些遭遇中死去,可他挣扎着活下来了,头破血流伤痕累累的活下来了。

    燕侯安静的听着,并不插话。他所坐之处笼罩在阴影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燕云久久不曾言语,让人产生他是不是睡着了的错觉。可当卢溪月这么想时却见他又起身,如来时一样一言不发的走了。卢溪月吃不准燕侯对李春有没有期盼,现在李春这情况听起来不怎么体面,介于强盗和正经人之间。

    虽然他是嫡长子,毕竟侯夫人生的俩个也是儿子。十二岁的燕旭虽然谈不上什么神童、惊才绝艳之辈但中规中矩开蒙识字,读经破题,而骑马射箭小人儿也一丝不苟练习,水平于同龄人之中不算拔尖但也绝不末流。有时普普通通于他们这种家庭身份反而更合适。

    燕云对小儿子已经很满意。他更注重的是享受父慈子孝、夫妻恩爱的家庭氛围,为博前途已经牺牲够了。

    卢溪月再怎么忧虑一时也无法去左右燕侯的态度,只得先放下心里思绪,眼光瞥见案头压的一封信。啊,他都忘记这档子事情了。信件是罗碧城写来的。小姨告诉他近来闲暇无事,久闻南泉海外奇物颇多,风俗独特,特携义女明玉前来探访。

    这位小姨还是那种说走就走的性格。不过明玉——小柳叶也来这倒是意外之喜。卢溪月对那个一团天真的小女孩儿抱着好感,而且她来了说不定对怎么劝服李春和燕侯父子相认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呢。

    卢溪月知道柳桃对于李春有着绝对话语权,而面对胞妹柳桃大概会心肠放软吧。

    卢溪月却并不知道来的并不止罗碧城和柳叶。

    此刻通发号的商船从青湖府出发已经三天了,同时船上被尴尬的气氛笼罩也已经有三天了。柳叶可怜巴巴的缩在角落里,大眼睛里泫然欲泣,不时看看罗夫子无声地恳求着原谅。

    事情的起因是李氏在家中和两个侄儿媳妇起了几句口角,本来这已经是家常便饭,但这次李妈在中间拉扯,结果被俩个侄媳妇叫自家汉子打了个满头包,她一个四十好几的妇人如何经受起,心中受气身上带伤,当下病得起不来,侄媳妇趁此要扔她出去。李氏只知道哭,却无力阻拦。

    还是冯金宝的小厮见了飞奔去告诉自家五爷,冯金宝亲自来接了李妈。当时也凄惨得紧,江南春天的绵绵阴雨里一个老妈子连个包裹都没有,就身上一件衣服被扔在了门口,浑身精湿。

    李妈见了冯五爷大哭起来:“大姑娘我的大姑娘啊,你在哪里你可接了我这老婆子去啊。冯五爷啊,这些是畜生不是人哪,拿了我老婆子的养老钱,太太送的金簪子金耳环没有了,大姑娘送我的的东西也没了啊。”

    冯金宝好声好气安慰她,把李妈接到自己住处先安置下,请医抓药,十分殷勤,并且告诉她:“李妈你好生养病,只要你好起来我就带你去找大妹妹。”

    李妈听了如同水里揪住一块浮木,肿着眼泡、红着鼻子问:“当真?五爷可不要哄我这死老婆子。”

    冯金宝点头,低声安慰她:“大妹妹和李春在南泉安了家,听说日子过得很是和气,李春待她很好。但是大妹妹一个人孤身在外,一个娘家亲戚都没有,李春现在发达了,怕他欺负大妹妹我们就去给大妹妹做个伴,当她的娘家人。”

    李妈听得又哭又笑,奋力吃药,竟然起色得飞快。

第二百二十章 李妈离家

    李妈养病时柳叶来过一次看望她,并哭着请求李妈回去:“李妈,你如果真的走了我娘身边一个可靠的人就没有了。我那两个嫂子是什么德行你知道的,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娘啊,都是二十多年的交情了。”

    她不说交情还好,一说李妈气得刚吃下去的药都吐了出来:“二姑娘你可饶了我吧。你娘要活着难道我要去死?我被那两对贼男女整治成什么样子了太太也没为我说一句话!要不是天可怜见还有冯五爷我只怕已经死在街头了。”

    柳叶听得又羞又愧,这事儿自己家确实办得不地道,一个在家里呆了二十年的老人儿就这么光身被赶出去,还打了一餐。她柔声柔气解释道:“娘是病着才没法帮你,心里是向着你的。李妈你的积蓄我补给你,你别和大嫂一般见识,她那人就是那种样子。”

    李妈看着小姑娘递过来的绣花荷包也是心酸,更是恼火:“二姑娘你性子好,可是好得也未免是糊涂了,这事儿能和稀泥吗?我不跟她见识,如今我躲还不成了吗?你也不必说钱不钱,我一双手还挣不出一碗饭?倒是你爹娘弄了这些个搅家精进门,如今没大姑娘给挡事儿,光靠忍着过日子不是个长久事,你自个儿保重了。”

    然后又告诉她当初她姐姐留给她的一箱银票她藏在哪里。“二姑娘我如今管不到这些事了,你自己收好自己的钱吧,想必大姑娘也不会怪我。”

    柳叶羞愧得抬不起头,又伤心李妈的无情无义又是担心石榴巷里的娘亲,想找冯五哥劝劝李妈,一打听冯五哥早上就去了铺子,这明显是躲着自己。小姑娘也是敏感的,自从姐姐走后就隐隐觉得周围的人似乎不怎么待见自己一家,她也委屈,并不明白自己家人错在哪里,明明是姐姐不要家人的。

    柳叶无法,只得狠狠哭了一场又去石榴巷探望李氏。小姑娘麻起胆子去找两个嫂子说些孝敬长辈的大道理,被这两个泼货唾沫喷了个满脸花不算,手指尖尖直指到脑门上。

    待她又是一路哭着回到留园如同遭了劫,头上簪儿环儿钗儿花儿都不见了。柳叶神伤也病倒了,咳嗽涕泣不止。罗夫子对她是怒其不争,想起她姐姐那副明朗爽快样子怎么就没学到半分,又怜惜她这么一团糟心亲戚于是带她出门散心,想起外甥多年不见,不如就去南泉。

    爹娘家里这一团烂泥般乌遭情况柳叶年小面嫩无能为力,她明年要出门子到时就更加管不上,眼不见心不烦不失为一种办法,而能去见月哥柳叶自然也是高兴的,她和李妈一样有了念想就迅速好起来。

    结果她派莺儿去石榴巷跟李氏说一声,第二日李氏竟然一个人坐着一顶小轿到留园来了,轿钱还是门房帮忙先垫付的呢。

    柳叶听说娘来了吓了一大跳,匆忙去接进来。李氏猛然一离开石榴巷那乱糟糟脏兮兮的院子觉得空气都甘甜了几分,哭着拉着柳叶的手:“我的儿,你去哪里娘就跟着去哪里,我实在是在那里呆不下去了,那泼妇成天找我斗气,分明是想气死了我好继承我的私房。”

    “娘,我只是和夫子一起外出散心,还要回来的。”柳叶竭力说明。

    可李氏哪里肯听,只继续哭诉:“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李妈要去南泉,你也要去南泉,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你姐姐在那边发达了叫你们去过好日子了。”

    李妈要去南泉的事还是柳叶说的,柳叶一下大是后悔。李氏拍着桌子哭道:“你姐姐就是那么个狠心的人,自己亲娘要被磋磨死了都不闻不问,对一个老奴却嘘寒问暖,我真是白养了她。小叶儿你带了我去,我要亲自去问问她,她倒是心里安不安。”

    这里李氏死活不肯回去,柳叶一劝她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回去迟早要被侄儿媳妇磨死,柳叶这是盼她死哪,她没好运怎么生一个大的是白眼狼、生一个小的心肠也这么硬。

    说得柳叶不敢再劝,只得叫莺儿去跟罗夫子说留娘在留园住几天。罗夫子虽然不喜欢这家人的庸俗但毕竟是柳明玉亲娘,而且自己当初从人家手里拿到留园着实占了大便宜,也很有几分欺负人家不懂行情。所以皱了皱眉也没说什么,只叮嘱了叫明玉不要让她老娘乱走,以免冲撞了一些清雅布置。

    不说石榴巷柳家自家人的折腾,单说冯金宝。冯金宝已经在南泉盘下一家茶叶铺子和一家绸缎铺子,也叫个管事先过去买了房子布置起来,这边的产业很干脆的一股儿折卖给大哥金山,什么都不留,竟然是准备连根拔起,迁居他乡。

    这些时日他就忙着打包家具,交割产业。李妈好起来后也不肯吃闲饭,就给他做家务,洒扫缝补到做饭,看见什么做什么。冯金宝自从杨秀秀死后就一直一个人过日子,他于女色上头兴趣不大,日常酒也不大吃,家里也不喜欢人多,几个有数的仆人都是上了年纪,起不了幺蛾子,家里清净得和石榴巷柳家是两个极端。

    李妈叹息:“这猫儿狗儿都没一只,家里连个活气都感觉不到。”看他灶上都不怎么起火,日常都是在满香楼吃了回来或者满香楼送了来吃,也不拘什么。李妈给他熬过几次粥,烧过几次热水冯金宝渐渐儿就在家里吃饭了,他是真不挑,青菜豆腐,鸡蛋鱼虾,李妈做什么他吃什么。

    冯金宝没房里人,也没近身伺候的丫鬟,房间里那东一甩西一甩的衣服鞋袜,有些挂了好多天都没归拢,他自己不收就没人收了。李妈一个积年的婆子不忌讳,问了他后进房给他打扫,一边大摇其头,这男人没个女人过得是什么日子哟,甚至还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一只怕不有几个月的袜子,落了厚厚一层灰。

    一个不挑剔,一个勤快,一个温厚,一个记恩,俩人相处颇为得宜,冯金宝住处也窗明几亮,热茶热水,有了点家的样子,冯金宝干脆就雇了李妈给她开工钱,许诺给她养老。李妈却想着柳桃:“五爷心善,但我想看看大姑娘有没有用得着我的。我这老骨头还想给她带娃娃呢。”

    冯金宝笑道:“也是。那我就拜你做个干娘如何?”

    “这如何使的”李妈慌乱摆手“冯老爷在泉下会骂你没规矩咧、攀了这等身份不相配的亲戚。”

    冯金宝叹息:“我们家是最不讲规矩的。再说什么身份不身份的,我是个什么出身李妈又不是不知道。我生母去得早,大娘也不待见我,如今李妈肯照拂一二我心里头不知道多感激。”

    如果家里有一盏温暖的灯,一杯热气腾腾的茶,一张迎接的笑脸和一句关心的问候,谁又愿意在外流连不回。

第二百二十三章 杀人诛心(一)

    李妈一直是雇工身份可是良籍,冯金宝是妾生子,抛开身家财产来说李妈确实地位高于冯金宝。李妈揩揩眼泪:“五爷是好人,你和冯大姑娘从小就一直帮衬我们大姑娘,唉,也不知道冯大姑娘嫁去了哪里。一眨眼你们都大了,我也老了,咱们娘俩就好好扶持着也过些安生日子。”

    冯家果然是没规矩的,虽然说做了干娘可俩人还是李妈五爷的叫着,也没什么请安给李妈配小丫头之类,李妈还做她的家务,冯金宝也坦然受之,只不过俩人说话更为亲切相处更加融洽。

    这天冯金宝带着李妈去绸缎铺子做两身衣服,量了尺寸订了样式出来又去了银楼,冯金宝看李妈发间光秃秃的就说给她买只簪子并一副镯子,到时去见大妹妹样子也体面。

    只要说起柳桃李妈自然是高兴的,满口答应。出门冯金宝给她雇了顶小轿,李妈在里面小心翼翼坐着,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呢,没想到自己还有这等待遇能出门做轿子。她再三叹息自己命好,先有大姑娘后有冯五爷,定是老天爷看自己前半辈子太苦了这才补偿自己的。

    但凡妇人就没有不爱首饰的。李妈也是生平头一遭能进这样的大银楼给自己挑首饰,只见里面的女眷都好不体面,一时迷花了眼,不管买不买得起先痛痛快快过过眼瘾。

    她细细儿看细细儿挑时冯金宝早被掌柜的引到二楼喝茶去了。柜上伙计见李妈虽然穿着新衣但度其气度、看其手脚就知道不是富贵人家的奶奶,但冯五爷对其态度亲近倒也不敢小瞧,怕是冯五爷要紧的乡下亲戚也说不好,于是专人跟着,拿花样子给她挑。

    李妈不是不知分寸的,过了把眼瘾啧啧称奇后自己挑了支长簪,花样儿有几分俏皮,是个荷叶莲蓬,在荷叶上蹲着个小青蛙。李春回来时送柳桃的一箱子物件里就有个小金青蛙,后来给了柳叶,柳叶是个守不住东西的,福牛儿媳妇以承祖的名义把小金件都拿去了。

    李妈又挑了付镯子,就是付简单的绞丝麻花。俩样都是银的,李妈已经觉得很好的,实心纯银的分量也不轻呢。

    伙计笑嘻嘻的说:“这位老奶奶您可别叫小的挨骂呀,先前冯五爷进来时可是交代了话的叫您选付金的,这银的只怕叫五爷过意不去呢。”

    李妈哪里肯,被人叫奶奶又心花怒放,于是笑着骂着小伙计别想骗她多出钱,这纯银的戴着已经够体面了。小伙子嘴巴皮子功夫了得,最后说“知道的是老奶奶体恤五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打五爷脸,误以为他薄待亲戚呢。冯五爷是多体面的人家,走出去谁不夸一声冯家五个爷都有本事,金山银山的赚进来,咱不能给他抹黑是不是。”

    听到冯金宝被夸李妈乐得合不拢嘴,又想想冯家身份地位也确实和原来柳家不一样,自己也不用再扭着,就同意挑付金包银的,赤金的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了。

    冯金宝喝完了一壶茶下来了,看到李妈选的直挑眉,叫伙计直接端盘赤金的来。自己这已经今昔非比,也没有留后给儿子挣家产的想法,全在今世随着心意花销,谁叫他高兴他也愿意让谁高兴。

    金灿灿一盘子簪子叫李妈俩眼泛花,这时一声凄厉的长号闯过来:“女婿啊你可要给我做主哪。”

    银楼里都是贵重家伙,伙计被这哀嚎吓得双手一震,好悬没一盘子摔了,连忙稳稳心神。银楼看铺子的几个健壮仆佣早已经牢牢制住这个披头散发、状如疯妇的婆子。

    “女婿、女婿,快叫他们放开我。”这婆子却是杨鲁氏,她又扭头对着健仆吐一口唾沫“瞎了你们的狗眼敢这样对我,我儿子是秀才、我女婿是冯五冯大官人!”

    冯金宝恍若未闻,只垂着眼皮动手捡了只老妇人最常用的五蝠捧寿花样的赤金长簪并一只如意头的短簪、一双玉堂富贵花纹的赤金镯子、一对葫芦赤金耳环叫伙计包起来,吩咐连同这位老奶奶一起送去自家住所。嘴里对掌柜的说声抱歉才不慌不忙踱到门外。

    被拦在外面的杨鲁氏见了他放声大哭,拉着他衣袖:“女婿我可活不了哇,你得救我啊。”

    冯金宝和蔼可亲掏出帕子给她,一边带着她往前边茶楼去。当街岳母和女婿拉拉扯扯的已经引起了不少围观,不过这弄月街的杨秀才家和石榴巷的柳家并称州府双奇,群众多少都知道他们一二事迹,就有闲汉摸把瓜子一边磕着一边津津有味跟周围人宣讲起来。

    “这杨婆子本来是个命极好的,嫁了个秀才儿子也是秀才,一个女儿在极穷时一分钱嫁妆没给嫁给了冯五爷”闲汉压低了声音“听说还是个成亲前破了身子的。”

    “额哦哦哦”群众惊叹“这冯五爷相貌堂堂,身家丰厚,又怎的愿意做活忘八?有什么隐情不成。”

    “呸、这就是冯五爷做人的高处了,仗义、爷们!”闲汉很有些市井游侠风采,一挑大拇哥“那女子自己就不是个正经人,做姑娘时就跟人勾勾搭搭,江边私会野汉子结果被人强了。人家五爷路过救了这小娘皮反倒被赖上了,小娘皮光着身子寻死觅活的,五爷侠骨柔肠,不忍心这小娘皮被吊死就自己娶了她。”

    “额鹅鹅鹅”又是一阵惊叹,还夹杂着些咽口水的骨碌声。

    这闲汉说得绘声绘色,犹如他就是现场亲眼看着似的,什么杨秀秀皮肉儿身段儿啦,连屁股上有黑痣都说出来了。又说冯五爷虽然这般仗义但到底也是男人,谁会甘心带顶绿头巾,因而娶了杨氏一直没同房,分院而居。说得又好像他就夜夜躲在冯金宝床铺底下。

    “这杨氏倒也有几分羞耻心,知道自己祸害了个好男儿就诚心念佛吃斋,没几年兴许是自己羞惭死了,啧啧。五爷这些年来还一直对岳家多有照拂,这婆子跟儿媳相处不来,好几次相互打出了家门,每次都去找五爷,五爷给送回去。你说这婆子还有点廉耻吗,把个破鞋女儿塞给人家做冤大头就已经够昧良心了,如今女儿也死了好几年了怎么还有脸叫女婿。”

    “这婆子在我们镇上时名声就不好,泼辣得紧。”

    “话说这杨家不是父子双秀才么,怎么着也是个书香人家啊,怎地养的姑娘偷·人、儿媳不孝,这家风比我们乡下农家都不如。”

第二百二十四章 杀人诛心(二)

    “读书人就都是好的么?读书人坏起来比什么都坏。他家的小相公就不是个好东西,先前穷苦时跟个也是秀才家的姑娘定了亲,那时可没少刮亲家的油水啊。后来这亲家不走运,贩卖生丝折了本,自己又得了病瘫了,而毛脚女婿中了秀才就看不起没油水的岳家了,把人家姑娘退亲了,逼得一个好好儿的大姑娘跳了河。”

    “鹅哦哦哦哦”惊叹一阵接着一阵,听过这些八卦的也不在意再炒旧饭,还可以添油加醋。

    “这就是从根子上坏了,所以一条藤上结的都是歪瓜裂枣,万幸他家老秀才早早死了,全了脸面,要不然光被唾沫星子也淹死了。对了老秀才也是跌河里死的,就是退亲的姑娘家死的同一年呢,你们说这是不是报应。”

    “额鹅鹅鹅”话风又转向了因果报应。

    总之群众听得很满足,这样的故事是大家喜闻乐见的,有奸·情,有死人,有恶有恶报。至于杨家等人的名声扫地才不是磕牙闲扯的人们关心的呢,就算有些事不是这样的又怎样,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冯金宝也很不在意自己被塑造成一个悲情绿帽汉子角色,只要姓杨的几个永远翻不了身、不管是死了的还是活着的走到哪里都被唾骂就好了,所谓杀人者诛心。他一直是个面上不显的,说话也是低声细气,咬字吐词都很慢,越发给人老实好脾气的印象,弄得大家都对他又是钦佩又是同情。

    杨鲁氏跟着儿子住到州府来抱着做老封君的梦想,结果事实和梦想反差很大。首先那千娇百媚的牛珍珍小娘子虽然姓牛但不是吃素的,比当初的柳大姑娘更难缠,柳大姑娘还有那么一对面团儿般任搓揉的父母,牛小娘子双亲俱亡,她自己全权做自己的主。

    牛珍珍可是州府大城长大的姑娘,读过书见过世面的,手里有钱又有得力的下人婆子,杨鲁氏那种乡下妇人满地打滚的招数在她这不够看。

    先前牛小娘子关心自家夫君的前途,怕婆媳不和闹出去影响夫君科举故而百般忍让,婆婆要吃鸡不宰鱼,要穿绸不给缎。杨子云也再三叹息自己前世修福得此贤妻,小俩口子感情更是好得蜜里调油,杨鲁氏也越发得意觉得多亏自己退了柳家的亲。

    但杨子云一试不中、二试连考试都不让参加,学塾老师委婉劝他不要报名时一家人都懵了。牛珍珍急颠颠的去找自己当初的大媒人六舅舅,六舅舅当初可是向自己保证过杨子云是有个举人的功名的!

    平六见了外甥女滴了两滴眼泪,叹气道:“外甥女儿,舅舅对不起你。你这夫婿实在也是不争气,九爷当初怜惜他有几分才又和三少爷的老师的连襟有些远亲,故而愿意提拔他。”

    “可他家出了俩个秀才怎么竟然一点人情世故都不通呢,天底下又不是只他一家退过亲,这样不会办事儿,你说好好儿说说软话也就罢了,怎的把人家姑娘给逼死了!九爷听了十分不快,认为这家人太伤阴德,所以不但不准备提拔外甥女婿还写了个帖子给县尊老爷说外甥女婿德行有亏,背信弃义,凉薄刻毒。估计哥儿这辈子科举无望了。”

    “外甥女啊,你趁早叫女婿学点经济,你二人做点小生意,家里有现成的铺子和院子过日子还是不妨事的,早早生个娃儿把娃教好了,盼着娃娃争气吧。”

    牛珍珍听到杨子云这辈子只怕科举无望当时就人一软、在舅舅家晕过去了,醒来后放声大哭,哭自己命苦,又一腔怨恨自然发泄在杨鲁氏身上。杨子云本就不是会口舌的人,老实得调笑都不会,牛珍珍还时常惋惜少了闺房之乐呢,所以能逼得人家姑娘去跳河的断断不会是自己夫婿,一定是这个该杀千刀的老婆子,看她日常那污言秽语的做派就知道一二了。

    这杀千刀的老虔婆!也不知道这样一个粗俗婆子怎么养出夫婿这样的老实男子。夫婿也是倒了八辈子霉,遇见了这样的亲娘。

    于是牛珍珍帕子蒙了脸一行哭一行怨的回去了。回到弄月街正遇见杨鲁氏和个买花婆子在家里扯淡,横七竖八的珠儿串儿带了一脑袋,越发气不顺,喝令下人把那婆子叉出去,不待杨鲁氏发问先扯了发髻往她怀里一头扎去,且哭且骂:

    “我自倒运,没带眼珠子嫁与你家,这是我的命也不说了。自嫁与你儿,你这婆婆我的房子住着,我的嫁妆养着,三茶六饭的供着,金奴银婢的唤着,何曾懈怠过、你为什么要害我!”

    这一番哭骂叫众人摸不着头脑。牛珍珍继续着:“你这婆子做事可曾留余地,为什么要做那伤阴德的事,你如何挤兑得人家姑娘跳了河?如今十里八乡都传遍了杨家是刻薄之家,你儿子没法考功名了!”

    杨鲁氏先前还大怒,在她看来柳桃投河实在不关她的事,可听到牵连到自己儿子就紧张了,待到问清楚就傻了眼:“这···这如何女眷们的事县太爷也要管呢。”

    牛珍珍唾她一口:“所以说你这没见识的乡下婆子只会害人”转而向杨子云哭泣道“夫君哪你是前世不修才托生在这样一个娘的肚子里,看公公才去世几年就涂脂抹粉的、插一脑袋的花。有你这样的长辈真是前世作孽啊。”

    先前娘子争吵时杨子云已经出来了,听到自己“德行有亏”这四个字已经在县尊和教谕那里挂了号只觉得头顶一个霹雳,脚就站不住,扶着门框哆哆嗦嗦滑下来,之前中秀才有多春风得意现在科举无望就有多绝望。

    自从知道杨子云无再进一步的可能牛珍珍态度就大变。她做女儿家时就掐尖要强,虽然杨家精穷但是杨子云父子俩秀才,说出去家世足够好听,杨子云相貌也不难看,于她嫁得还是心满意足,用起自己嫁妆来一万个舍得。

    现在这一家人怎配再继续吃自己的用自己的。于是牛珍珍锁紧了用度,削减了开支,她不会亏待自己,肥鸡大鸭端进房里自己用了,婆婆这罪魁祸首自然肉渣都摸不到。而到底是自己夫君,也分与杨子云一份。

    杨子云虽然已无前途,但牛珍珍也没法另找一个,好歹他也是个秀才,自己总算有个秀才娘子的名头。加上杨子云百依百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牛珍珍折腾了他数月怨气出完了,把他从架子床踏板上叫起睡到床上,一边垂泪:“我知道你心里定然怨我不贤惠,可我这一口气真是憋屈。夫君若是个草包无才也就罢了,明明自小就得学政青眼,却被婆婆连累进身无门,这叫妾身怎么服气。”

第二百二十五章 杀人诛心(三)

    牛珍珍容颜娇媚,家世丰厚,杨子云心里明白娶了她是自己走大运,眼下这一番体贴入微的话更是叫他唏嘘感慨,也滴泪道:“苦了娘子了,我本想给娘子挣顶凤冠霞帔好叫娘子也风光风光,怎知老天捉弄,有这样的遭遇。”

    杨子云也自觉得天资过人,学富满车,真的是被自家老娘截断了青云路,对老娘不知不觉满腔怨恨,加上之前牛珍珍并未薄待过杨鲁氏,所以当老娘一来哭诉短了什么就不耐烦,冷冷道:“现在都是媳妇养家,娘还要如何呢。”他跟着牛珍珍吃喝自然不差,全然不在意老娘了。

    牛珍珍曾经厚厚备上一份礼想请舅舅做个中间人引荐引荐、到平九爷面前去好好儿哭求一番,看能不能有转机。毕竟县尊也是要轮换的,平九爷到时帮忙说说好话杨子云也不是不可能再参加乡试。

    平六劝她打消念头:“外甥女儿不怕你生气,你觉得你的礼能打动九爷吗?”

    牛珍珍素来傲气也不得不血红了脸,的确,平九爷是什么身家,却是自己想当然了。平六又接着说:“你家女婿还不止退亲这一桩事,听说他家有个小姑子名声也不好,婚前就失贞,啧啧”平六摇摇头“都怨舅舅瞎了眼,舅舅要知道是这样一个人家绝不会让你嫁的。”

    牛珍珍目瞪口呆,她虽然自诩风流才女,可不是那种下流的风流,一时间又是恶心又是被骗的愤怒。养女不贤自然是做娘的责任,从此杨鲁氏的日子是再不能好了。

    而平九,是当年还在青湖府时李春找他帮忙操持他和柳桃的婚事,尤其是婚书、官媒还有柳桃得重新办一个户籍这些平九是地头蛇自然手到擒来,平九邀功似的在李春面前半叹半自夸自己为他的事儿真是尽心尽力,要他看在自己面子上日后对平静多关照些。

    李春听了他许了杨子云举人功名好引诱牛珍珍主动出击,当场甩了一个杯子,差点把平九脑袋砸破,他指着平九破口大骂:“你是猪脑袋吗?这种人从前对小桃那么坏、差点没把小桃逼死老子没去找他麻烦已经一万个行善积德,还让他进学做官?我就知道要你做什么事都靠不住,你别拦着我,一个白条鸡样的东西我一只手就能丢江里喂王八去。”

    平九委屈极了,在他看来这点小恩小惠实在不算什么啊:“我改、我改还不成吗。小爷你不懂杀人不是上策、诛心才是啊。”

    “我不管你什么猪心猪肺,总之我不要姓杨的过好日子,这世上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想起柳桃脸颊上被杨鲁氏指甲划出的长长一道李春就火从心起,好歹婚事在即,不宜沾染不吉利才被平九劝住。

    又是两份书信送到花石县县令并教谕手里,很巧,和上次一样,还是珍宝斋和通发商行,内容也是一样,为的人都还是同一个,不过这一次是请不要让他有出息。

    县尊好奇极了,这杨子云在他心里简直成了祸国妖姬一类型,他闲来问教谕这杨子云到底真才实学如何,引得天下英雄为他竞折腰。教谕找出杨子云的文章看后摇摇头:“远远未够火候,或许还需十年功力。”

    县尊:·······

    平九自然不知道通发商行的冯五也在和自己做一样的事,反正只要知道杨子云永不能出头就好了,这头也给平六说了他外甥女就别想着搭顺风车做什么生意了,就把铺子租出去吃吃干粮得了。冯金宝却更甚,杨秀秀的不堪也是他放出风来的。

    杨鲁氏自从到了州府和女婿离得近了,觉得更亲切。牛珍珍开始还有些担心这甘带绿帽的傻女婿站杨鲁氏这边,毕竟通发商行冯家兄弟几个也算有体面人家,后来见到冯金宝虽然总是好声好气送婆婆回来却从没给她什么实惠,反而对自己说“嫂嫂辛苦了,嫁到这样的人家是他们之幸,嫂嫂之不幸。岳母年纪大了又一直在乡下,嫂嫂不要和她一般见识,还请多保重自己。”

    牛珍珍多精乖的人,立马就明白了冯五爷的真心态度,从此更是肆无忌惮。

    说起来牛珍珍其实和冯金宝多有相同,不管他们做的是什么事面子上却是很漂亮的,冯金宝自带一顶绿帽子就不用说了,真是男人听了拍拍他肩膀一声叹息;牛珍珍正经小康人家出身,虽然说做女儿时有些才女的不羁做派却不是那种不堪名声,何况她是实实在在养着一家人。

    杨家之前名声本已经差不多跌到谷底,再怎么哭诉儿媳磋磨自己也没人相信。还有几个心软的妇人劝杨鲁氏:“老嫂子听我多一句嘴,你就怜惜些媳妇吧,你家媳妇真是不容易。你家杨哥儿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谁人不知你家都是吃媳妇的嚼用。”

    捧砚画墨在外面采买或者回家探亲,就毫不避讳的说自家娘子如何命苦,完全是被骗了,进门一年婆婆就夺嫁妆,姑爷也是个扶不起的软脚虾,叫他去坐个馆一年好歹赚些银钱来养家他也不行,做不了几日就灰溜溜的被主家辞退,客气点的说他学问太大,自家小儿驽钝,不堪教化,不客气的直接说他不知所云,误人子弟。

    这些事都是非常有兴味的,说的人爱说,听的人也爱听,甚至于杨子云房事不行都不知道何时流传了出去。

    牛珍珍和杨子云成亲数年一直未曾开怀,这事儿一般都是找女人的不是,杨鲁氏就揪住这个空子嚷着要牛珍珍出钱给儿子纳妾,还说“要是你舍不得,就把家里现成的丫头给我儿一个就是”,为了气牛珍珍她还故意就抓着边上捧砚的手直捏:“捧砚屁股圆、是个生男孩的样子,就捧砚吧。”

    牛珍珍还没发作、捧砚已经怒目圆睁、一口唾沫呸过去:“你这猪油蒙了心的脏老婆子!”又一头滚到自家姑娘膝下“姑娘这嫁得是什么人家呀,这般下作,奴婢从小跟着姑娘没曾想受此侮辱,是活不得了。”说着又要寻死。

    杨鲁氏被个丫头唾了哪里肯干,屋里顿时厮打成一团,牛珍珍白着脸直着嗓子叫人拿棍子来,不分青红皂白一顿乱棍分开两人。杨鲁氏躺地上哎哟哎哟着,捧砚还在骂,看到杨子云从头到尾吭都不吭一声缩角落里,牛珍珍一阵绝望,这男人是彻底靠不上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杀人诛心(四)

    牛珍珍一直心大眼空,本想着杨子云科举无望夫妻俩齐心协力做个富家翁也可,可做什么亏什么,折腾了一年父母留的家产折了不少进去,不敢再随便乱动。杨子云于经营上委实无能,也早习惯了牛珍珍拿主意,家里困境他也只能睁着一双眼睛望着牛珍珍而不出声。

    叫牛珍珍火气止不住的蹿,嫁汉加汉,往高处说封妻荫子,低了说穿衣吃饭,自己这倒是图那一头。从前心爱时觉得杨子云是老实温顺,现在怎么看怎么窝囊。

    说纳妾他不吭声,纳了于他有好处,不纳也本来没损失。自家亲娘这般挨打他也不出头,以后还指望他维护自己?而且他这人虫一样软趴趴的,牛珍珍做了妇人后从未得趣过,不禁也怀疑起俩人没有孩子是否是杨子云的原因。

    她还是把捧砚嫁了出去,于家里不仅仅是更加严厉而是苛刻。他对于杨子云也没有了好声气,更不乐意和他同床,赶了他自去书房起居,一套粗陶茶具,一床薄旧铺盖了事,炖了好汤水也不再送他一碗,这人哪里配!晚上菱花镜里看自己颜色尚好,自哀自怨怎么就遇到这么一个提不上墙的。

    这头杨鲁氏对上了牛珍珍真是上天无门,求死又舍不得,倒是女婿一直孝顺。冯金宝时常送点点心吃食并一些尺头送去,叫杨鲁氏感激得不得了,经常拿到牛珍珍面前显摆。

    牛珍珍见到那些尺头都是些陈年花样,也不说穿只冷笑一声,婆婆这个好女婿可不是吃素的。

    冯金宝三不三送些散碎银子说是孝敬岳母,喜得杨鲁氏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张开了,而冯金宝叫了个卖花婆子往弄月街走了几遭,这婆子口舌涂了蜜一样,杨鲁氏何尝被人这样奉承过,竟是把这婆子当个离不开的知心姐妹。

    三来二去,这卖花婆子居然给杨鲁氏牵了条红线,勾搭上了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光棍。这光棍是个赌坊里厮混的泼皮,一身刺青,耳边簪朵花儿扮个少年郎君的样貌,杨鲁氏何尝见过这等风流男子,一身早就酥软。

    这老光棍年轻时还甚受寡妇们的喜爱,杨鲁氏这乡下老妇他本是看不上的,见她儿媳有钱想着她私房也定然不少于是就从了,心里还甚是委屈咧。

    杨鲁氏本不是缜密的人,轻狂得还当这是个喜事,眉头眼角都露出蛛丝马迹。牛珍珍察觉后对她那位好女婿的打算隐隐有了猜测,不禁打个寒颤,这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怨,不过回过来想你把自己破了身的女儿硬塞给别人,等同于夺妻之恨啊。

    牛珍珍毕竟是个正经人家的女儿,弄月街的房子又是她父母留给她的,不想在自家祖业里闹出不堪的丑事,又恨婆婆不争气着了别人的道。她遣了家仆委婉的去跟冯五爷表示她绝不反对整治这个老虔婆,但能不能尽量别牵连到自己。

    友好的态度很快得来友好的答复:没过几天杨鲁氏来找牛珍珍,一本正经的说做梦梦见了杨老秀才,想去庵里住几天念个经给这死鬼超度一下,连庵都自己选好了,倒也应景叫桃花庵。

    牛珍珍想着这几天家里后门频繁出没的卖花婆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嘴里不仅应了还罕见的给了婆婆五两银子叫她不要在公公的香油钱上小气,出门这天还给叫了顶轿子,倒叫杨鲁氏受宠若惊。

    这边婆婆一走牛珍珍就飞扑着赶紧把家里细软和要紧的契书印章之类重新收一道,不放心干脆放到舅舅家去了,又吩咐上下严加看紧门户。杨鲁氏在庵堂里住了三天回来整个人都年轻了好几岁似的,眉眼里压抑不住的喜意和春意,笑嘻嘻儿的嘴唇闭都闭不拢,哪里像是去给亡故的公公念经去了。

    牛珍珍心下作呕,更是再不愿离这老虔婆太近污了自己。从此杨鲁氏和桃花庵就结了缘,三天两头往那跑,牛珍珍也不阻拦,只冷眼看着她带出去的包裹都是鼓的,回来连块包袱皮都没有了,后来头上的簪子、腕间的镯子都渐渐儿消失了。有一次甚至在后门堵住抬家具的货郎,杨鲁氏讪讪说这椅子她坐不惯,硌得她腰疼,所以才想换一把。

    牛珍珍估摸着要出事的时间差不多了,画墨悄悄儿打探了杨鲁氏房间,撇嘴说:“比老鼠窝还干净,首饰绢花一滴也无,冬天的棉衣都没了,哎呦呦,洗脸的铜盆都没有了。这位老奶奶只怕是早上直接从井里打水抹脸的。听说她熬夜打络子绣帕子,前儿裹了一大包的货偷偷拿去卖呢。啧啧,这可真是····”

    牛珍珍叫画墨去请婆婆,杨鲁氏揣揣不安到媳妇跟前,心里有鬼这长辈的架子都端不起来,只低着头看鞋尖,忽听得儿媳说乡下一个要紧的长辈快不行了,自己得过去些日子,杨子云自然要陪着自己的,家里几个下人也都跟去,婆婆这没人照顾是不是跟着一起去。

    杨鲁氏先是听儿媳要外出喜得浑身骨头一轻,忙不迭的说:“不妨事不妨事的,好媳妇,我自个儿会照顾自个儿。”

    “这不成吧,做饭的牛妈也跟我一起去,恐那边乡下到时摆席要个帮手,婆婆这吃饭都没人料理,晚上一个妇人独自在家也怕宵小。”牛珍珍皱着眉,一本正经的担忧。

    听到“一个妇人独自在家”杨鲁氏老脸情不自禁一热,略略有些羞耻,然而那男子汉的味道叫她简直如烧昏了头,什么羞耻伦理都烧没了,主动的说:“要不我去桃花庵住到媳妇回来,庵里的师太和我是极和得来的。”

    牛珍珍心里连吐唾沫,嘴上只说这如何使得,直到杨鲁氏急起来,直着脖子说:“我潜心向佛,媳妇硬拦着做什么,打搅我的修行哩。”

    向佛,向的是欢喜佛吧,啊呸,好个不要脸的老杀才!牛珍珍气得肚子都抽痛起来,强忍着还拿了五两银子给婆婆,说是打搅了众师太,就多添点灯油。

    杨鲁氏真是欢喜不尽,捧着银子手舞足蹈走了。牛珍珍掉着眼泪收拾了东西,冷着脸也不顾杨子云一脸的不明所以带着一家子匆匆出去了。

    桃花庵是个破烂小庵堂,里面一个老尼原来就是娼家出身,从良后际遇不佳,以前积攒的皮肉·钱都散尽了,就进到这庵里重新操起老本行。庵里原来就只一个又老又聋的老尼姑,管她不得,等到两年老尼姑死了越发肆意起来,后来养了两个小尼姑同操此业,也乐意给野鸳鸯出钱提供幽会之地。

    老尼姑年轻时和老泼皮也是露水情人,这个忙当然是帮的,见到杨鲁氏那黑黄干瘦的样子还嘲笑了老泼皮一番,弄得老泼皮面子挂不住,在杨鲁氏面前咆哮,直到杨鲁氏咬牙把家里搜刮了又搜刮,凑了一两银子送于他吃酒才换来情人平心静气。

第二百二十七章 杀人诛心(五)

    如今杨鲁氏捧着这五两银子如同捧着自己一颗心急颠颠往桃花庵去献于情郎,说来可笑可鄙却又可怜。老泼皮见她油水差不多已经榨干,谁个耐烦应付个丑老婆子,而杨鲁氏想五两银子情郎也应该和自己好好温存几日,没想当天晚上泼皮也不近她的身,只拿了银子就说要走。

    杨鲁氏急了,这边抱腿哭求,泼皮哪里有什么温存小意,什么老干柴皮肤皱巴巴如咸菜都说出来了。老尼听了动静来看热闹,不禁也嘲笑起来,杨鲁氏扮贤淑小媳妇扮久了早浑身发痒,眼见得眼前俩人明显早就勾搭成奸,原来是吃自己一个,想起那些银子首饰心痛肉痛,于是怒吼着扑过去。

    老尼皮娇肉贵的一点力气只知道用于榻上,哪里会打架,瞬间就被打蒙了。老泼皮拖开杨鲁氏,狠狠给了她一耳光,转而去看老尼。杨鲁氏红了眼,抡起瓷枕头就往老泼皮后脑勺砸。

    人倒是没死,可血乎乎一个大口子瞧着也怪吓人的。老尼惊呼起来,杨鲁氏自己也吓软了,待到老泼皮人清醒过来包裹了伤扬言要告官去,杨鲁氏痛哭流涕。这一对男女威胁恐吓中要杨鲁氏拿一百两银子的汤药费来了结此事,要不然就把她寡妇偷·人的事儿说出去,届时她自己有什么下场先不说,杨子云的秀才功名只怕也难保住。

    杨鲁氏哭得昏天黑地的,痴痴木木里在欠条上按了手指印,被送回城内。她望着弄月街自己房里清洁如洗,而儿子媳妇的院子竟然上了锁不禁破口大骂,哪里有一家人这么防贼似的。家里只剩两个老仆,对她的叫骂只做未闻,院子里藉藉无声。

    杨鲁氏骂完肚子也饿了,家里除了井里凉水填牙缝的东西都没有,那一百两银子的债务像一座大山一样黑沉沉的罩着她。杨鲁氏想起自家女婿来,这女婿一向是个好心的,如今就靠他救自己了,于是也顾不上饿和蓬头垢面的,火烧屁股一样去寻冯金宝。这才有银楼相见一出。

    杨鲁氏就在银楼见到自家女婿竟然陪李妈买金簪子,天哪,她心疼得没喷血,明晃晃的金子啊!恨不得眼睛里生出钩子来钩了那金器去。

    杨鲁氏毕竟不能对女婿说自己偷·人惹出祸事被讹诈了,遮遮掩掩的颇有些不知所云。冯金听完杨鲁氏一时哭一时骂一时又不知道扯哪里去的说法,手指敲击着桌面,难怪他原计划是今夜安排捉奸,怎么白天杨鲁氏就出现在街上了,原来有这么个变故。

    “岳母大人有难按理小婿不应推辞。可小婿正在盘账,银钱一时周转不出,岳母大人如何不向杨兄开口?”是啊,有儿子在怎么也轮不到女婿,还是死了女儿的女婿。

    杨鲁氏先前猛抓着糕饼填肚子,此刻噎得说不出话来,听到女婿的意思好像是不想管急得一双满是点心渣子的手去抓冯金宝,嘴里呜呜不知叫着什么。

    刚刚他还给一个不相干的下人买金簪子呢,自己可是他正经长辈啊——杨鲁氏竭力表达着,冯金宝已经推开她的手:“岳母大人稍坐,小婿还有事先走了,门口留了轿子待会送岳母大人回去。”

    这女婿安排得贴心,谁也只会赞叹,可他为什么不帮自己啊,一百两银子于他不过拔根汗毛。杨鲁氏差点没扑到地上去,眼睁睁看着冯金宝走了,她昨天受了惊吓,此番又累又急,就晕倒在地。

    待她悠悠醒来,已经被送回弄月街了,愁肠百结的她盯着屋梁第一次考虑起了轻生。不,自己不能去死,还有这么多好日子没过呢。

    第二天中午,大门上突然喧嚣起来。杨鲁氏心惊肉跳,挣扎着爬起来,只见冯金宝带着几个健仆、压着一个浑身捆满索子的男人在门口,见了她道:“岳母大人,你说此人讹诈于你。岳母大人夫、子皆秀才,如何能受这等小人欺辱,小婿特把他捆了来这就见官去。”

    杨鲁氏还没说出不要的话来,地下那泼皮已经打着滚而喊冤:“呸,什么秀才的遗孀,分明就是个熬不住的银妇,我们俩个实在算是和·奸,这婆娘私下亲啊肉的不知道多银贱,她和我幽会俱在桃花庵,里面的尼姑可作证。如今说什么讹诈,看看她那老皮老脸,实在是她讹诈了我哩。”

    寡妇偷·人,还是秀才的寡妇,这般骇人听闻的事早就飞一般传开了,一时间莫说四周就是围墙树上都爬满了人,扯着脖子要一听究竟。

    这下是真活不得了。杨鲁氏在泼皮喊出来的第一声时脑海里就轰然炸开,浑浑噩噩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剩下这么一句话盘旋着。

    她木木的转身进去,家仆连忙关上大门任这泼皮说得口吐白沫,污言秽语听得众人又是骇然又是好奇。院子外面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直到衙役赶来才驱散围观人群,带走泼皮。

    牛珍珍并杨子云回家时杨鲁氏吊在房梁上已经两天了,还好不是热天,尸体未开始变腐。俩口子在路上就已经听到这桩桃色纠纷,杨子云和牛珍珍心里怎么想的不得而知,可当亲眼见到老娘直挺挺的挂着杨子云还是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牛珍珍却无形松了口气,在祸根子可算了结了,只是为什么不去跳河非要吊在自己家里,连带糟蹋了自己宅院,唉,到时得请慈云大师来做个法事驱驱晦气才是。她一边想着一边怕人挑理连忙也跟着装模作样揩了揩眼睛。

    杨鲁氏这一死反而脱了罪,秀才之妻犯银可不比其他风流韵事。最后处罚是泼皮造谣生事、逼死秀才遗孀、三十大板再流刑而结案。

    杨家这从小到老、从男到女的故事足够人们嚼上三年舌根,甚至还编出了话本子说明上梁不正下梁歪的道理。连累本府知州的官评都受了影响,勃然大怒之下找了个由头夺了杨子云的秀才功名,而杨家早不堪其辱,开了祠堂把杨鲁氏从族谱上杨老秀才的原配发妻标记上移除,也不允许其入祖坟。

    牛珍珍听到宣判时她就提出了和离,杨子云傻了眼,哀哀哭泣娘子不要如此绝情。牛珍珍指着他骂道你一家人把我害苦了,我都不敢出门,可怜我爹娘过世这么多年为我所累只怕地下都不安生。牛珍珍不愧是敢爱敢恨的奇女子,一脚踹开杨子云扬长而去,留他一个人伏地痛哭。

    杨家理亏,牛珍珍强势又有钱,平六暗地里帮外甥女跑了几次,杨家族长也答应了。杨鲁氏已经从杨家除族,就不算牛珍珍的婆婆了,牛珍珍是不必为她挂孝的可以立即和离。不过她算有良心,出了银子把杨鲁氏安葬在城外一处也算清净之地,杨子云哪里有处理老母后事的能力。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一群糟心玩意

    至于杨子云离开自家如何谋生就不是牛珍珍愿意再想的了,只觉得自家少女时一心找个有才的梦想破灭得如此可笑。在青湖府甚至江南三府她一家算出了名,于是一年后牛珍珍求了舅舅安排她到外地去住,后来她嫁与个北方商人,只愿走得越远越好,牛珍珍在余生再没回过江南,这是后话了。

    这边冯金宝顾不上前岳母引发的轩然大波,自顾自抓紧处理家产,带着全付身家并李妈准备迁居南泉。杨鲁氏这事虽然轰动却没传入留园,罗夫子最恨这种男女鄙俗之事,就是私下说嘴被她抓住一定严惩不贷、赶出留园,所以柳叶连同李氏都并不知道这事。

    柳叶正是愁肠百结,李氏是跟定她了,她思索如何跟夫子开口她娘要随她们去南泉,还没想好时她爹也来了。

    原来李氏从家里跑走柳仲生难免纳闷,虽然他这些年越发别扭但毕竟是少时相伴起的老妻,岂有不掂念的。柳叶正好打发人回石榴巷告诉爹爹娘亲暂住自己这里,她也是长了经验,没派莺儿这样的小丫头子,而是干脆叫了个强壮的中年管事。

    这人本是罗夫子的陪房之一,就连张大太太都素来不怎样放在眼里,更何况福牛儿福狗儿媳妇一个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这俩个妇人就如当初的杨鲁氏,其实有眼色,不过是欺软怕硬罢了。

    “我们二太太说你家实在不成体统,明玉姑娘面嫩,做婶子的不但不扶持还这般欺辱她。既然没有做一家人的缘分这位大嫂何不带着你夫婿离去,一家人成天吵吵闹闹,何不分成两家各过各的快活日子。”

    福牛儿福狗儿媳妇乖乖低着头听着管事的话,屁也不敢放一个,待到管事离开却立马扯了头发往柳仲生房屋前面一滚,边滚边嚎:“哎唷我是活不了了,哪家的长辈这样逼小辈啊,一家子有什么过不去的不自己说道说道反而先嚷到外面去了,这婆婆是王母娘娘托生罢,一丁点儿话都受不住,锅勺还常年碰到碗沿、这牙齿也经常咬到舌头呢。我可是把自己的亲儿子都给你们做香火的。你们难怪生不出儿子来还死了个姑娘,这样不积德的人家就活该做绝户!”

    俩个侄儿媳妇骂得意犹未尽还想去留园把李氏揪出来痛痛快快骂一餐。从此俩人在柳仲生门口一日骂上三餐,比吃饭还准时。

    柳仲生先是生气李氏这无知蠢妇,俗话说胳膊往袖子里折才是一家人的做法,不能在外人面前露丑,可等他自己被侄儿媳妇不带重样的骂上两天就呆不住了。

    “不贤的妇人、这不贤的妇人····’柳仲生气得哆哆嗦嗦,嘴角抽搐,口水直流。他又站不起来,急得手指想指着门外又做不到,再一急话都讲不出来了。柳承祖只会傻笑,还说些戳心窝子的大实话:“爷爷,你啥时候死啊。我娘说了你既然是真心为我好就干脆死了,钱财房子都留与我岂不快活,逢年过节也少不了你一碗饭。这样吊着死不死、活不活的是个磨儿孙的老厌物呢。”

    他人傻乎乎的,这几句听得多了说得竟然是顺溜无比,柳仲生心窝里疼得受不住,一口血喷出来。柳叶得了信哭哭啼啼来了,接了爹爹拿了罗夫子的名片去了家素来有名气的医馆,精心调理之下柳仲生渐渐清明,其实那一口淤血吐出反而疏散了些,于身体是大有好处的。

    柳仲生对小女垂泪:“明玉,爹爹对不起你,把个白眼狼招进家门,如今却是回去不得了。”

    这柳承祖是正经入了族谱的,眼下吃用柳仲生的都是理所当然。柳仲生早居花石镇上,不如柳伯生在青柳村跟本宗亲戚族长走得亲近,而李氏兄弟虽多但柳仲生要把田产收回来交给自己哥哥打理就得罪了李荣。一时之间居然无人管这一家子,三个人瘫的瘫、病的病,一个小女儿娇滴滴,哪里有夺回家产的可能。

    柳叶跟着罗夫子养的性格里倒是有一桩好处,就是不看重钱财,认为钱财最鄙俗。她只要父母康健,和气相处就已经心满意足,根本不在意石榴街的东西给柳承祖占了去。

    柳叶把父母都留在留园,这事儿不可能不跟罗夫子说,当她羞臊的对夫子说父母都想跟着自己去南泉散心时罗夫子没有说话的力气,还能怎样?船已经订好,难道不走了?

    罗碧城订的就是冯金宝的船,冯五爷家产箱笼收拾用了一船,自己和李妈俩个舒舒服服坐另一船,结果呼啦啦来了一群熟人,真是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李氏见到李妈不免有些羞愧,滴着眼泪想叙叙旧,不料李妈躲进房间不接自己的话,讪讪着又有些恼怒,虽然说自己没维护她,但是自己毕竟是主她是仆,她怎么还能记恨主人呢。

    李妈跟冯金宝商量他们干脆去坐行李那一船,虽然说地方小了但舒心一些,有些人见了就是吃人参都不快活。冯金宝很是赞同,于是在下一个码头停靠时他叫小厮把俩人行李搬去了。

    见到俩人换船李氏心里愤愤,自己还不想见到这小人一朝得志般的轻狂样子呢。她自己安慰自己:“也好也好,腾出两间房来这更宽敞了些。”

    李妈做了一屉青团带上船的,罗夫子不吃外面人造的吃食,柳家人又不想再搭理,于是就她和冯金宝俩个当茶点慢慢吃了。在甲板上摆个桌喝茶吃点心,吹着春风,看着两岸桃花垂柳的,也甚是快活。

    李氏总怀疑是柳桃给了李妈什么好处,李妈当时光身被赶出,现在气色已经大好,只见她穿一件枣红色玉堂富贵花纹的绸衫,头上簪子、耳畔坠子、腕间镯子都一应俱全,且都是金的呢。李妈这年纪当然不可能是被冯金宝失心疯的看中了,且看冯金宝待她如亲娘般,俩个人其乐融融的叫她眼热心酸。

    柳仲生也误以为小女其实是去找大女的。他们知道李春在南泉,这么一窝蜂的都去南泉不可能是凑巧。不过柳仲生经过柳承祖这一遭对大女儿已经没有当初那么不可周转了,他私下和李氏聊天,还叹息说:“不知道这一次见不见得到那个孽障,她如今二十有二了吧。”

    李氏拭泪:“这丫头心肠是硬的,你想见她她不想见你呢。到时小叶儿去见她我非跟着去不可,看她见了亲娘、这些年没在膝下尽孝到底惭不惭愧。”

    “唉,只要他们俩口子过得还好也就不计较了”柳仲生自我开解着,片刻又犹豫,压低了声音才说“李春当年出手那么大方,现在只怕更好了。可恨本是小叶儿的嫁妆不该给那对白眼狼算计了去,到时何不叫她姐姐再帮衬帮衬。”

    李氏极力赞成:“就这么一个嫡亲的妹子,好好给添妆是应该的。她对她妹妹好,我们俩个老的也就原谅她的不孝罢。”

    柳仲生点点头,俩口子愁思渐去,日渐开朗起来。

第二百二十九章 糟心的旅途

    一路上最痛苦的莫过于罗碧城,她是万分后悔,不知道柳明玉这样烂泥扶不上墙。平时她三米之内有俗人都不可耐,更别说李氏这样的人来跟她聊天,巴拉巴拉尽说些承祖如何不孝、福狗儿媳妇又如何是个寡妇之类的事。

    更骇人的是李氏听柳仲生带来杨鲁氏的事吓了一跳,巴巴找罗夫子去说一番,罗夫子只觉得污耳朵。这船上方寸之地躲都躲不开,每次李氏走后罗碧城都叫小厮打水洗地板,侍女点熏香,要不是采买不方便那茶杯坐垫都要一次一换呢。

    李氏只当是罗夫子喜爱洁净,并没有自家打扰到罗夫子的觉悟。倒是柳叶婉转的劝李氏不要老是往罗夫子那里走动,李氏反而训斥她一番:“罗夫子平日对你悉心教导,我正好有机会跟她亲近亲近。你也大了人情世故要懂一些,不然人家说我们没有礼数。”

    罗夫子在柳叶面前就毫不掩饰,柳叶感受到夫子对自己爹娘的嫌弃简直溢于言表,也知道自己给夫子带来不胜其扰的麻烦,又愧疚又无能为力,既劝不住李氏就只能以沉默、以眼泪向自己的夫子表示歉意。

    只有一个人满面春风,欢声笑语如同一只欢快的蝴蝶。“我看明玉妹妹斯斯文文话不多,没想到她娘亲倒是个喜爱说话的。明玉妹妹倒是随了二婶的性子,难怪入得了二婶的眼。”

    这身穿百蝶穿花刺绣样式石榴红的裙儿,软纱儒衣还贴着金样子的明艳少妇自然就是张大姑奶奶思云了。

    张思云是个精乖的,看见柳明玉收拾箱笼自然打听,小姑娘心无城府的说是去南泉见月哥,一把明知不应该的火就烧在了张大姑奶奶心里。她回家辗转了一个晚上,又跟张大老爷、张大太太商量了,第二天来到留园笑嘻嘻的对罗碧城做个揖,然后撒娇卖痴的说自己也要跟着侍奉二婶,顺便去拜访燕侯夫人好为自家夫婿谋个一官半职。

    罗碧城心里冷笑,可她已经被柳家人弄得头大如斗,一个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赶,有什么理由接受柳仲生李氏这样的村夫愚妇而拒绝亲侄女呢?张思云举动谈吐总比李氏要文雅些。

    于是就这么一大班人在船上各怀心思,对着南泉前进。这成员构成倒是卢溪月做梦都猜不到的。

    柳叶倒是没犯以前的错误,知道她姐姐的事是千万说不得的,当年都是说姐姐死了的,因而罗碧城和张思云不知道柳桃的事,不过这俩人本身跟柳桃也没交道打。

    这天吃过饭张思云在说着笑话儿给罗碧城解闷,随着她欢快的言语珐琅流苏一甩一甩,煞是俏皮。罗碧城从前就外出游历过,并不以坐船为苦,只不过心情不快更加觉得张思云聒噪,柳明玉虽然那眼泪巴巴的样子瞧着也不舒服但好歹她不吱声,她忍无可忍于是甩下脸子说:“方少奶奶请先回自己房间吧,我上了年纪,受不得吵,现在头疼得很。”

    张思云被公然下了面子,脸虽然涨得通红却死命忍住,笑着说:“那我不打搅二婶了,也是我能亲近二嫂心情实在太高兴了些,搅了二婶的清净这是我的不是。”转而又亲切招呼柳叶“明玉妹妹我们一起去我房间吃果子吧,二婶要休息了。”

    柳叶刚刚应了小小一声“哎”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听见罗夫子冷冷一句“明玉留着奉茶。”

    柳叶连忙又坐下,悄悄对张思云做个抱歉的表情。张思云红头胀脸勉强福一福,急急出去了,刚一出门就呜咽出声,赶忙拿帕子捂住嘴,揩了揩泪离开。

    俩条船时而一前一后,时而并驾齐驱,对面船上一直有一个人在看江边景色。冯金宝抬眼看到对面张家嫁出去的大姑娘显然是被撵了出来,羞恼而走,他收回目光继续凝视着碧水汤汤,默默想着当年冬天里柳大妹妹是如何怀着断绝亲缘的伤心和新婚的喜悦这截然双重的心情走过这条水路的。

    而南泉这个季节的海域没有大的风浪,但固定的洋流会带来一波海鱼的丰收,错过了一年就要喝西北风了,所以有渔家忍不住冒险出海。试过几次他们发现那些官兵爷们渐渐也没那么严格了,他们有了比较长的防换时间,偶尔个把运气差的被逮到也不像一个月前那样没收渔网和船只,而只是拿几条鱼就笑笑放走。

    侯爷可真是个大好人哪,不为难我们贫苦百姓,不过是防备流寇,真是海上护卫一方哪。渔民纷纷念叨着,压根儿就没去想南泉有海寇流贼已经是七八十年前的事情了。

    于是越来越多捕鱼的小舢板出现在海上。其中燕子岛也有小船间杂期间返往于南泉,暂时还不敢夹带货物之类,主要目的是去南泉收集打听消息。

    夜色里一艘小船停进燕子湾。燕子湾已经不是往昔灯火辉煌的样子,只树林山岗间有零星灯火闪烁,白琪嘴角长了一串的燎泡一直没好,现在烂成很大一块,直流黄水,他用碧玉芦荟膏擦了、成天喝黄连水都没不见好转。

    他坐在一张小四方桌边好像发呆,一盏在杂货店只需一个铜子就可以买到的瓦灯一灯如豆,以至于房间里什么东西都朦朦胧胧的。这种穷酸气氛真是闻着伤心见者流泪,全不能相信就在一个月前这里还堆积分管着万金难求的龙涎、瑞香、沉香、老山檀香、桂圆大的浓金色珍珠,闪瞎狗眼的红宝石蓝宝石。

    一串嘶哑的咳嗽中平静进来了,暗淡的灯光下他更黑了,甚至眼角都长出了几条皱纹。平静也是心火燎烧喉咙焦渴,声音破锣一样难听:“阿琪,第三批箱子我带人埋好了。”

    白琪点点头,平静又咳一下:“就是不知道小春会不会听话呆在吕宋。”

    平静在三人之中年纪最大,个性老实,也是因为他这种锥子扎了都不会哎唷一声的性格平九爷才把他送出来。平九很怕他哪天无声无息死在了宅院里都不知道,但是他儿子多,嫡子也并不是无能的纨绔,相反平静虽然人品纯良但对于商道并不感兴趣,所以尽一个做爹的责任把这个小妾生的儿子送到南泉交给李春,让他于海阔天空处也许能闯出一条独特的路来。

    平静对于李春的爱护更胜过对白琪,在他朴实的念头里就是虽然他和白琪是妾生子和外室子但爹娘毕竟一直都在,也都衣食无忧长大,做爹都还愿意给自己一条找一条出路,李春却是除了柳桃什么都没有,实乃人间惨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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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李灿春风介绍:
青梅竹马,一心一意,谁料风波平地起,拆散鸳鸯各一方。历经离别终相聚,不负一生一世一双人。桃李灿春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桃李灿春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桃李灿春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