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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千狸     桃李灿春风txt下载     桃李灿春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三十章 准备好了

    也是平静提出来捎信给李春要他去占城或者留在吕宋。白琪却更了解李春一点:“他会回来的,我觉得他是那种痛痛快快打一架、输了宁愿一把火烧掉燕子岛也不愿就这样拱手让人的性格。”

    平静摸着桌子上的瓦罐,倒了一碗水喝了,满满一碗黄连水他没有感觉一样一饮而尽,然后才叹息着说:“他是成了家的人,怎么能只管自己痛快呢,他总应该替柳小娘子想一想。”

    白琪:“也是,人家好好儿一个大姑娘跟了他可不是为了做寡妇的。这样吧,明天我调遣一下,看能不能让那艘铁甲船从落翅湾后绕过去,到鳌鱼礁去停着等他回来,在外面把他拦住。就别让他掺和这一摊子了,当初让他出去就是天意。”

    平静点点头,又叹气:“你说小春怎么成亲这么多年还没有见到有个孩子呢?我看他身体挺好的,柳小娘子身体也不差,怎么就一直没动静呢。可惜没机会见到他们的孩子了,不然可以让他们孩子跟我认个干爹,要是他们有个孩子我可以帮着带,也跟着过过瘾。”

    “我听说那事儿做太多反而不利于子嗣”白琪一本正经说着不登大雅之堂的小秘方“你看小春那总是没见过女人的样子,好像就不知道岛上有多少光棍一样,他是舒坦了,其他兄弟都熬得出火。”

    平静想着李春和柳桃的恩爱微笑起来,他爹宅子里那些女人一个个勾心斗角的,他对自己成家没什么向往,但是他喜欢看李春和柳桃和和美美,似乎这样就足够了。

    白琪挑亮灯火再次展开海图和岛上地图开始研究,一边打趣平静:“静哥,要是这次我们跟着燕子岛一起粉身碎骨了你会不会后悔啊?你可还是童男子呢。”

    平静黝黑的脸看不出红色,但是眼神里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咳了一声说:“我这种没用的人就别祸害别人家的姑娘了,我这一辈子就喜欢和泥巴石头打交道,这样挺好。虽然只有六七年时间但是能给我这么一个岛让我自己随便怎么折腾我很满足了,也觉得老天爷并没有亏待我。倒是你,你还是趁着燕侯没举动时找个时间去陆地上吧,你不仅有陶朱之才甚至有宰辅之能啊。”

    白琪笑得口水都忍不住喷了一地图纸:“静哥你真是看自家人什么都好,舍得给我们兄弟脸上贴金,就经营一个小岛而已还真当我们是海外自立为王啊。过把瘾就死这样也挺好,而且能和自己亲手打造出来的燕子岛、和自己的兄弟一起死我很高兴。”

    平静不多说话,只拍拍他的背。这几天平静在忙着布置的是两件事:一是把岛上的黄金和珠宝香料分地方藏起来,像龙涎本来就可以入水,一桶桶密封好的龙涎香装载好在一个晚上秘密开到落翅湾后然后把船凿沉。二就是在岛上埋设火药,如果燕侯强攻,在官兵登岛一刻就点燃火药,至于能量,大概能把燕子岛一半炸上天吧。

    第二天白琪在继续调遣和部署,而平静则乘坐一艘外表没什么不同的渔船前往南泉。

    现在燕子岛的建设之事已经完全停顿,平静大事已布置妥当就决定亲自去南泉打听杨承的情况,如果能够见上一面是最好的。他打听到的消息是杨承有可能要被秘密处决,而他毕竟是自己极力相邀才从京城来到燕子岛的,平静怎么着也不能不管杨承。

    给他掌舵的是张三,张三这次到南泉就不会回燕子岛了。虽然他强烈要求像个爷们一样打一场硬仗、和燕子岛共存亡也无怨无悔,白琪一口茶杯砸了他个满脸花,叫他滚,问他是不是除了李春其他人的话就是放屁,这样的大爷燕子岛伺候不起。

    白琪还警告张三他回了南泉后如果再敢偷偷上岛就直接切了他,不认他这个兄弟。张三嘴巴笨说不过白琪,怎么绕都是他有理。

    其实是因为杏蕊有了身子,而女眷是岛上最早想办法撤离的。张三像头熊一样蹲沙滩上嗷嗷的哭了一晚,还拉扯着李四,末了把一把大鼻涕抹李四身上、狠狠拍着他肩膀:“哥啊,女人就是麻烦,我后悔娶婆娘了,以前哥几个风里来浪里去、抡刀子砍人像砍菜瓜的快活日子没了,这次你把我那份算上啊,至少要砍翻十个八个才够本。为什么不让我跟着一起拼命,我有后了我还怕什么,等他大了给他爹报仇就是了。”

    李四一脚把他踢个滚地葫芦:“滚你娘的丧,你得了便宜还卖乖,白得一个漂亮媳妇,还给你这大老粗怀了崽儿,老天爷真是瞎了眼。”

    “嘿嘿嘿,我张三有后了。放心,哥,要是这次大难咱们逃不过、兄弟再不能见面呜呜,我婆娘再生一个我让他跟你姓,给你点灯送饭呜呜呜呜·”

    李四又踹他一脚:“熊包,燕子岛的兄弟什么时候怕过事,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凌晨时分张三驾着小羽船载着平静前往南泉,顺风三日后抵达。南泉城依旧熙熙攘攘,海港里大小船只随着波浪轻轻摇晃,平静交过入城税,缓步从崇德门进城。

    他常年就在工地风餐露宿,刚刚三十就已经黑黑瘦瘦,眼角有了皱纹,双手双脚粗糙,穿一身短褐混在一群渔民和苦力里毫不引人注目。倒是张三虎背熊腰,还昂首挺胸,对偷眼看他的都怒目瞪回去,引起一片注目,生怕他是官府在案的什么强人之类,于是他所近身出群众都纷纷散开。

    就这么俩个人身边无形中空出一小部分空白来。平静心里摇摇头,却并不说什么,俩人先到了六福巷,杏蕊在这里落脚,闻声看见自家那粗鲁汉子活生生站在面前就落下眼泪,捏起拳头敲打:“你这砍头的瘟货,你、你知道人家多担心····”

    平静咳一声,杏蕊看见别上还有人,连忙揩了泪问好:“平大爷好,可是柳娘子俩口子有消息来了?”

    平静摇摇头,说明来意。杏蕊听到自己汉子脱离险境和自己团圆当然说不尽的欢喜,但听到其他人决定在燕子岛留到底,柳桃俩口子暂时尚无音讯又不禁掉泪。然而这些事情不是她一个小妇人能左右的,这些天担惊受怕她人也瘦了,此时看张三回来了心也安定了点,张罗着给他们做饭吃,再烫了壶酒。

    平静不要人陪同,张三那样子太惹眼,在公门附近徜徉只怕会适得其反,自己把张三送到杏蕊身边也算安置好了一个兄弟又少一份挂记。他劝了张三留下来照顾杏蕊就独自出门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有些人连只猫都没有

    平静不知道杨承具体关押在何处,都指挥使,县衙都有关押处,正在街上徘徊时“阿静!”突然一声包含惊喜的叫喊叫平静愣了一下。他不敢置信的转过身确认观看,这个眉飞色舞向自己快步走过来的愣头愣脑的青年就是杨承。

    杨承不但一点被囚禁的苦样子都没有甚至比之前气色还要更加好了,目光炯炯,整个人春风拂面,让人忍不住要猜测他遇见了什么好事是不是走路捡了个大元宝之类。

    “阿静你也来了真是太好了,你知道吗我看到了《火攻挈要》、《火攻挈要》啊”杨承一说起心爱的火器就浑然忘我,当街抓住平静的肩膀摇晃着激动不已:“阿静我真是太感谢你了,要不是你带我来南泉我怎么会有这种机遇呢?燕侯真乃当世良将,能在他手下供事真是吾辈之幸!阿静,你也跟我一起吧。”

    “等等,杨承你确定你在说什么吗?”平静把对方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一个手指、一个手指的扯下来,推了回去。

    他过于冷静的声音让滔滔不绝的杨承如同兜头淋了一盆冷水一样讪讪住了口,好像也暂时清醒过来,明白自己已经可耻的背弃了伙伴。但是对火器的痴迷和追求超过了一切,他脸颊浮着淡淡的红晕,努力辩白:“阿静,我只是想有个地方好好儿钻研我喜欢的东西。我不是·····如今燕侯给我的更多更好,所以——”

    “好了,你不用说了”平静阻止住了他“你喜欢、你求仁得仁这就好。见到你没有性命之忧我也不再担心了,我们就此别过。”

    “阿静”平静对背后的叫声充耳不闻,他刚走了几步就见一个年轻男子站在自己面前。这男子面相堪称俊美,不是李春那种带着野性的男性英俊,也不是白琪那种剑眉星目、端正大气的英俊,更不是有幸见过一面的白小十一爷那种近乎妖丽的艳冶容颜。

    这是一种带着良好家世、出身、教养而浑然天成的秀美仪容,清秀干净的五官和斯文洒脱的风度缺一不可。这男人只简单的束了发髻,头戴一根简简单单似乎就是庙会小贩们十来个子而就可以买到的桃木簪,穿着一件靛蓝色细布直缀,腰间系一根青绿色丝绦。

    简单,素雅,却没有穷酸气,身材挺拔,瘦弱但是不单薄。目光清澈不带世俗烟火之气不会给人带来压迫感,让人觉得他非常好亲******静不说话,静静站住,如同自己的名字,等待对方开口。

    “平公子果然好胸襟,胸有丘壑而不动声色,也是个上将军的底子了。燕子岛之人果然不敢小觑。”青年微笑开口,并自报家门“肃州卢溪月,见过平公子。”

    “原来是卢大人,草民给大人见礼。”平静略有耳闻这位市舶司实权人物年纪不大,却也没想到他能年轻成这样,还长得如此斯文美貌。

    但是平静平生所关注只有营造之术,再就是白琪和李春两个异姓兄弟了,对于这位传说中的笑面虎既不害怕也不好奇,一副你看完了吗看完了没事就让开老子要赶路的表情。

    卢溪月之前也做过了功课,知道燕子岛的三位主管人士都有些怪异之处,见平静没甚大的反应也不气馁,只继续态度良好而不失诚恳的说:“我有意邀请平公子过府一叙。请——”他倒也不装模作样还问一声可不可以,而是直接伸出手做个邀请的姿态。

    平静也不拒绝,很干脆的往指引的马车走过去,主宾一时配合得很默契,真是其乐融融。卢溪月又做个手势,杨承抓紧小碎步跟上来,他或许还满怀愧疚,就忍不住低低对平静说:“阿静你别怕,侯爷和这位卢大人是极为和蔼又通情达理的。他们极爱材,为朝廷甄选真正的能人异士,只要你我有真本事侯爷就会举荐呢。”

    平静也不说话,只淡淡一笑而已。杨承挠挠头,在他看来那里有更好的条件研究他的喜好就可以,其他的纷争什么派系他完全不懂也不明白。他不懂平静为什么不理他了,本来他以为他跟平静是一路人是知己,现在平静突然疏远他了,为什么呢?

    ······

    “《营造法式》、宋版!”杨承眼睛瞪得牛大,还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要知道这些工程制造营建类的书籍比一般八股制艺和诗文选集更为难得,天下基本就两种途径可以看到,一是工匠世家代代相传的秘籍,这还是祖上出过大师能写会总结的情况,另外一种就是朝廷收集的了。

    不管哪种都不是轻易可以看到的。故而很多书籍都只存在于“只闻其名不见其书”“望书名而兴叹,一生不得求见”的情况下。

    “这是燕侯送给平公子的礼物。侯爷很欣赏平公子的营建之术,尤其是公子在布防上堪称高手,侯爷乃带兵之人,一眼就看出高下,如果平公子愿意为朝廷效力,我等求之不得,侯爷求贤若渴,必以先生之礼待之。男儿一生不外封妻荫子,平公子既有大才,又何苦埋没于海外孤岛。”

    卢溪月忽而话头一转,又说“我知道有些人如同杨兄——”他朝杨承点点头“又比如平公子你,确实是那种丝毫功名利禄之心都没有的隐逸高人,只是痴迷自己钟情之术而已。这样赤子之心也是极应该得到佩服和爱护的,燕侯家学渊源有多种藏书,本人又极懂布防军械,俩位于民间独自摸索,为何不借助侯爷之力实现自己夙愿呢。”

    卢溪月侃侃而谈,杨承在一边不停点头,不时发出叹息之音,显然极为赞成这番论点。平静怎么这么死脑筋呢?

    平静虽然只穿着短褐,但是正襟危坐姿态古板得最讲究的老学究也挑不出毛病,他等到全场无声片刻、确定卢溪月讲完了后才开口:“卢大人真的很会说话,人生在世不外乎两种、一种是博得功名一种是穷究其理,为家国也好为个人志愿也好都被你说得都无法抗拒。我也相信燕侯是难得一遇的有才有胸襟还有见识抱负的国之栋梁。只是我此生最重要的并非营造,这一点可能卢大人没弄清楚。”

    卢溪月不禁一怔,这情报完全不对啊。杨承也觉得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平静怎么可能不把营造之术放在第一位呢。

    “如杨兄痴迷于火器,燕侯为他提供钻研场所为此他可以放弃一切。我呢——”平静一摊手“我最重要的乃是我的亲人,我的兄弟。造不了房子和城墙也没关系,和燕子岛一起粉身碎骨也没关系,因为我不想一个人玩泥巴石头啊。这世间一个人,就连只猫都没有,多么单调,多么孤寂,又多么乏味啊。”

第二百三十二章 海上相见(一)

    平静想起李春俩口子那只叫白糖糕的猫,这猫偶尔也跑到自己这里来,顶在自己头顶上不肯走,有时自己看图纸猫在边上晒太阳,摊开的一只爪子摁住图纸让他不敢动,生怕惊动了白糖糕的午睡,这么一个人小心翼翼的看着一只猫睡觉。想着想着他不觉微笑起来。

    卢溪月更加气闷。平静显然不是太会说话的那种人,不懂什么暗示什么委婉,而他这么直接的表达真是正中红心啊。卢溪月知道自己吃穿用度简朴,其实并不完全是建立一个良好的形象,真正是因为他的感知在萎缩。五色五味五感,他似乎都渐渐不能体会。

    生命这些无穷的乐趣他不能体会,他就是那种埋头苦干无人问候也无人喝彩的人,单调,孤寂,乏味,就是那种连一只猫都没得陪伴的没有意义的人生。

    ······

    燕子岛上随着平静的一去不回陷入了慌乱,就连海浪声都觉得似乎危机重重了。大家纷纷劝阻着白琪:“白爷,你不能去,小春哥还没回来,平大爷又落入官家手里,现在全岛可就指望着你了。”

    李四更是粗鲁的甩着膀子、激动的嚷着“这摆明了欺负到家门口了,要不我们就干他娘一场、宰一个不赔、宰两个就赚到,省得憋气。早就他娘的等得不耐烦了,是不是觉得我们燕子岛没人了、当我们怕了他们不成?”

    “人家又没说要我们的命,你急着自己去送死干什么?当自己的头砍了还能长出来不成?”白琪不以为然。他还在用一把小银刀削芒果皮,热带水果独有的那种甜蜜馥郁香甜之气飘满屋子。

    不紧不慢的把芒果皮削完,金黄细腻的果肉削成一条条的摆在白瓷碟子里,白琪自己一边吃一边还把碟子往前推一推,示意别人也吃,白琪很爱吃芒果,他可以不吃饭,就吃这个。柳桃模仿梅子酱、桃子酱给他熬过芒果酱,瞬间征服了他,然而对于白琪这种吃面条也舀上一大勺芒果酱的行为柳桃是不能赞同的,更是试图阻止他吃芒果酱拌米饭。

    吃完这个超大的芒果再把黏糊糊的手洗干净,白琪一副很满足的表情:“好了,我就去见见这位卢大人又怎么样呢,之前就想着大不了就是拼死守岛,死都不怕了还怕去见这位大人吗?”

    李四呐呐,想这些年燕子岛随心所欲真是快意,忽然被人钳制得动弹不得分外憋屈。他转而破口大骂无能的张三出气,陪着平大爷上岸竟然还任平大爷身陷囹圄,一点小事都做不好,骂得张三在南泉喷嚏打个不停。

    白琪挖挖耳朵,表示他把自己心情都骂糟了,又理理那暗织葫芦花纹的雪青色细绸袍角,撩撩头发,摆个风骚的姿态:“爷这样子怎么样?还可以吧,输人不输阵啊。先去会一会再说,让他们见识见识燕子岛兄弟的英姿。”

    操桨的都是久经风浪的好手,一叶小舟穿行海面如同如履平地。从燕子岛驶出约一个时辰就看见几艘高船大舰的身影,红底黑字的燕字旗帜在逐渐转向的季风里烈烈飘扬。

    平静去到南泉六日后,有人哭丧着脸带回一封信,封皮上写明白琪亲启,落款肃州卢溪月。内容是表示我对平大爷一见倾心,发现他身上有很多美好品质值得我学习,所以我真诚的挽留平大爷在南泉寒舍小住几天,好日日秉烛夜谈,抵足而眠,增加情谊。

    而交谈之间卢某对燕子岛这座海外仙山、人间奇葩聚集之地更为向往,对白公子你也起了结交之心。听说白公子仪表不俗,卢某更是渴盼一见,我们俩人于海上泛舟饮酒,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信到岛上就炸开了锅,一帮人就想抄家伙跟他们拼了。白琪把他们摁住了,决定去会一会卢溪月。反正岛上能安排的都安排好了,大家也做好了拼命的准备,有变数不一定是坏事。

    现在白琪站在船头看着向战舰靠拢,舰上兵刃的反光都时有闪现,但他心里很镇定。他不同于张三李四这种急性子的大老粗,他的脑袋是真正用来想事情的。现在燕侯早已牢牢占据上风,如果有心剿灭他们只需要碾压过来就是,更没必要拿平静来胁迫自己见面,还写了这么一封酸溜溜的信。

    白琪眯起眼睛,且看看他们有什么盘算。

    说到底他和平静俩人也许有点才华,但也不是什么失去了立马大厦倾倒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般的大局人物。于芸芸众生中不过是稍微有些自己的想法而已,根本不值得一方要员如此大费周章来结交。

    是的,白琪更敏锐些。他觉得从海上没有动静和微妙的变更封锁格局以来,局势在朝一个意想不到的局面发展。这份信件更加透露出了这种信息,这位卢大人,燕侯的发声人,并不想动武,而是想和他们结交。

    白琪不是李春那种不高兴了就全盘毁灭的粗人,也不是平静那种埋头弄他的技术、不关心世事的书呆子。他表面上悠闲自在的削着芒果皮时脑袋里已经飞快的运转着,第一想着燕子岛是不是有他们还不曾了解的秘密好处,比如前朝那批海寇是不是留下了财宝他们没发现而燕侯知道了。

    第二是想是不是他们中有谁有着自己也不知道的身世或者本领,而燕侯知道了想招安。毕竟朝廷的资源渠道不是他们这种草民可以比拟的。

    白琪真不愧是总管燕子岛内外事物的人,他猜想的其实已经很接近真相。

    小船已经贴着战舰了,海浪轻摇,战舰放下绳梯,操桨之人仰头看着舰上士兵,担心的问:“白爷,还是让我跟着你上去吧。”

    “不用,人家一船人,我再加你也只俩个,多你一个不多。你只管安心回去。”

    白琪有些遗憾爬绳梯的动作不管怎么熟练都不会显得好看,海风也吹着头发影响他的潇洒风姿。白琪抓住绳梯的时候小船就按他之前要求的驶开,那和张三李四同一种风格的操桨伙计扯着大嗓门吼叫一句:“白爷你今天不回来我们就点火,大家一块玩完。”

    白琪差点手一滑掉下去,唉,这批蠢货。

    卢溪月早已经站在船舷边满面微笑的迎接他,好像并没有听到刚才伙计吼叫的话一样还伸出双手最后攥了他一把,似乎他们已经是一家人了亲切万分。

    这位名气不小的卢大人的真面目终于见到了,白琪对这种和自己风格类似的走斯文美男子线路的有些谨谢不敏,何况看那笑容和貌似诚恳的眼神就知道这是一只老狐狸。老狐狸怎么会喜欢老狐狸呢。

第二百三十三章 海上相见(二)

    “白公子真是勇气可嘉,都不叫小船留下,抱着单刀赴会的心情么哈哈哈。”爽朗的笑声和笑容都经过计算般叫人只觉得是善意的揶揄和亲近。白琪扯了扯嘴唇呵呵笑了一声。

    白琪要不是对卢溪月保持着警惕都会以为这位年轻俊美、风度翩翩的大人是不是喜好男风想泡自己。他只“是啊”一句,不怎么给面子的说“卢大人想我死这么一艘小破船留下没什么用,卢大人不想我死自然会送我回去。不过大人进犯燕子岛之日我也是要死的,今天要我提早死也无所谓了,左右不过是个死,我有什么好怕的。”

    卢溪月今天穿一件天青色竹布直缀,依旧是清淡简单又优雅的风格,不过海上烈日灼人他多了一把折扇,正打开略遮着头,闻言又是哈哈哈一笑,仿佛在说白公子你好幽默额。

    “今日风平浪静,丽日当空,看这白鸟翔集,锦鳞游泳,真是赏心悦目,让人心旷神怡,白公子何必一句带一个死。来来来,船舱内稍坐,先吃一碗冰酪消消暑气。”卢溪月亲热的去拉白琪的小手。

    冰酪,我草,这可是好东西。白琪马上觉得满嘴都是口水,也不嫌弃一个大男人拉自己的手了。只见一把长柄银勺从水晶碗里舀起雪白的半凝固的酪,颤巍巍、滑溜溜的更显得细腻,洁白细腻的酪上还密密铺了一层蜜渍玫瑰花瓣和切碎的芒果肉,彩色相间更是悦目,冰块是打碎成一粒粒黄豆般大小的的冰珠子掺杂期间。

    白琪吃下一勺,从里到外都发出满足的喟叹,每一根头发丝儿都表示满意。

    要是他们拿这个来威胁我该怎么办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吃到这么好的东西,要是以后吃不到了怎么办啊。白琪纠结的咬着勺子,也不知道柳小娘子会不会做这个,等她回来让她试试看。

    卢溪月用一个轻松惬意的姿态坐在边上,一边轻摇折扇一边喝着苦丁茶。袅袅白烟的热茶卢大人不紧不慢抿着,不见一滴汗珠,微笑就没从面上离开,卢大人的养气功夫可见。

    “白爷,你和小十一爷面相有些接近呢,而且名字都是从玉字,是同辈人吧。”雅人和雅人之间的谈话绝不会粗俗的直奔主题,先扯扯淡,说说共同认识的人让气氛更融洽。

    “也许吧,不过我是外室子,族谱里没记名字。而且小十一爷那般漂亮的容貌大概只天上才有,人间绝无,跟他一比我就是庸俗脂粉。所以要是把我和小十一爷相提并论是对他的侮辱,卢大人就当我是一个姓白的也凑巧出生长大在南泉的普通人好了。”

    这样上来就这么坦荡的说自己是外室子的白爷,你真的不考虑对方会尴尬吗。而且庸俗脂粉什么的,你确定你用对了词?

    卢溪月不是那种轻易能冷场的人。他呵呵呵:“白爷谈吐幽默,果然不是俗人。”

    白琪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却听见卢溪月在继续问“但是前面白爷有一句话某有些不解,想请白爷给解惑。白爷说我等进犯燕子岛之时,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等朝廷官员巡视燕子岛又怎么能叫进犯呢?燕子岛莫非是白爷的禁脔不成?”

    白琪懊恼的叼着勺子,这文人就是讨嫌,难怪说有笔如刀,口舌杀人诛心,啧啧,看着钻空子的小心眼儿。所以他最不喜欢酸腐书生和那心眼跟藕差不多全是洞洞的政客。

    平时嫌弃李春和岛上兄弟说话粗鲁不过脑子,现在白琪万分想念他们,又气愤是不是跟他们相处久了自己脑子也不会转弯了,哎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己一块纯洁的七窍玲珑璞玉也被他们带歪了。

    “白爷是天子之民没错吧。虽然是外室子可南泉户籍上我有见到白爷的名字呢。”卢溪月不管白琪肚子里在转什么,只继续和蔼可亲的聊天,不过话题似乎开始有点点不对了,终于要步入正题露出狐狸尾巴。

    唉,这家伙今天把自己约来就是要和自己打嘴皮子仗吗。白琪把勺子丢回空碗,发出清脆的“当啷”一声,“卢大人,我幼年失教,说话不周全,还清卢大人原谅。我们燕子岛所有的人当然都是本朝子民,大人长久对我们误会了,我们从不干打家劫舍的非法勾当,绝对是遵纪守法的良民。卢大人来南泉也有几年了,应该知道南泉是九山一田,其实是个穷苦地方,到海上讨生活的都是被逼的,不是有癞痢谁想做秃子,要是有办法也不会去海上喂鱼是不?寡妇村屡见不鲜,谁愿意一年到头海上漂流,有活路谁不想老婆孩子热炕头。”

    “江南道的农民死了还能入土为安,南泉的时运不济的葬身鱼腹都没法给亲人一点念想。燕子岛孤悬海疆,我们一些苦人儿在这找到一席栖身之地,并不敢跟朝廷作对,大人何苦相逼。还请大人明察,我们绝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

    说到这白琪还像模像样往北边拱拱手,然后继续说“承平元年的海图里可还没有燕子岛呢,就是现在的疆图里也不叫燕子岛。不过是一块无主的荒岛。”

    卢溪月并没有一丝恼怒动容,只一直保持着认真倾听的样子,并且微微含笑点头:“白爷说得也有道理。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说着卢溪月起身从一个柜子里拿出一副卷轴,在白琪边上的桌面徐徐展开。

    这是一副海疆图。舆图难得,官家制图就更难得,都在一地父母官手里,军事舆图就难上加难得一见。海图就只能用凤毛麟角来形容了。

    白琪那上船来就玩世不恭的放荡气息终于收起来了。他情不自禁整衣敛容,表情肃然而目光炽热,贪婪的看着这张海图。

    燕子岛在这张图上很清晰的绘制出来了,燕子湾,落翅湾,包括附属的鳌鱼礁和鲨鱼礁都一一画了出来。只不过人家不叫这些名字,燕子岛就写个大岛。

    还有夏乔死的长尾岛,鱼场内南泉渔民最重要的落脚地猫儿岛这些近岛,都历历在目。

    “这燕子岛如今已经正式登记造册,是有主人的了。燕侯折银十万,买下了燕子岛,在南泉府已经备好了案。”

    这又是哪一出?白琪的镇定被这句话彻底击碎,他面孔几近扭曲,最后挤出一丝笑:“嘿嘿,财帛动人心嘛。只是没想到燕侯能看上这小破岛,真是高瞻远瞩啊,前人种树给后面山上的猴子摘桃子啊。行啊,我们哥几个也不过是想打渔中途在燕子岛落个脚歇息而已,这就给燕侯腾地方。大人大恩大德能宽限些时日让我们带几件破烂衣服走吗?”

第二百三十四章 海上相见(三)

    “白爷误会了。燕子岛当初荒无人烟,如今繁荣至此白爷等几位功不可没,燕侯并不是那种夺人之财的人,白爷不如听听燕候怎么说。”卢溪月收拢折扇,轻轻敲击着掌心,笑容虽淡但声音越发轻柔了,他转头看向小间。

    因为垂着细帘,光线不强,白琪又只注意着这只姓卢的狐狸,这下才发现原来这间房有隔断的。他心里冷笑一声,不外乎就是里面的人被自家骂做了猴子咯,早知道刚才要多骂几句,兄弟们辛辛苦苦这些年打下来的根基,轻轻松松就被他摸了去,真是瘦田无人耕,肥田跑来争。

    白琪揭开布帘,里面小间并无特殊布置,不过是多一盆细叶兰花、几卷书而已。一个身姿挺拔的中年男子端坐,面色看不出喜怒,平静就坐在这男子边上。他们之前就一帘之隔可白琪丝毫没察觉,平静素来沉得住气,燕候一个带兵之人也毫无动静可见养气之深。

    “静哥你还好吧?”白琪先扑到平静身边,摸着他的胳膊焦急的检查着。平静脸上是没有伤,但有些积年老吏行刑有手法,叫人表面无恙皮肉之下肚肠受损,筋骨烂碎。白琪沉着个脸,若是他们胆敢伤害平静,就等着吧。

    平静穿着一件蓝色的细布长衫,温和的对他笑笑按住他的手:“我很好,侯爷和卢大人这几天对我都是以礼相待。阿琪——”他声音里也充满了纠结和一种被震惊的余韵。

    白琪马上就明白了平静为什么有如此复杂的感受,因为自己看到这位大名鼎鼎的燕候之后也很震惊很纠结。李春你爹来找你了你知道吗。

    白琪和平静面面相觑。这真是一个神转折,他们俩个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还有这种认亲的可能。

    先前卢溪月所说燕侯愿意继续维持燕子岛原状,还是交给平静和白琪管理,用生不如用熟嘛哈哈哈。然后和南泉三狮堂白珍珠合作成立燕子岛货行,俩家各占一半股份,以货行来缴税。

    而燕侯会让东南道签发四张通行证给燕子岛货行,允许燕子岛货行的船只在缴付过国税之后能正大光明的和吕宋弗兰基商人做交易。并且告诉白琪,燕侯真正的宏图伟业欲把燕子岛献给天子,请求天子把燕子岛开成允许弗兰基商船来此交易的据点,经营成犹如吕宋那般。

    若是成真,他们将会是燕子城第一批朝廷要员了。

    无论怎么看都十分通情达理十分条件优厚,这光明的前景足够让任何有抱负有野心的好男儿热血沸腾、投身其中。只不过卢溪月唯一料错的是这几个人不是什么热血男儿,都是具有自己特色的无赖而已。所有这副光明地图一点也没燃起白琪或者平静心里的火花。

    白琪怎么也不相信世界上有这样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活菩萨,他只更警惕了,对方一定在憋大招!直到他看见传说中的燕侯才恍然大悟,一切有了答案。

    极度相似的五官和身形说明了一切。

    一个堂堂的侯爷怎么把儿子丢了,李春那个一穷二白的小子居然是侯爷之子,白琪虽然非常感兴趣但是此时不是说这些狗血故事的时候,看燕侯的样子也似乎不太乐意提这方面。何况人家也没直言李春就是他家谁谁谁,人有相似不足为奇。

    白琪勉强着自己把注意力转到正经事上来,虽然眼光总忍不住往燕侯脸上瞟,我擦这也太像了,李春这小子就是照着给捏出来的吧·····

    在发散性的思维中白琪一边捕捉着燕侯开出的条件。给人做事也不是白拿钱白吃饭的,燕侯有三个要求,第一火器装备之类要减少,毕竟民间护卫不能比军队准备还炫酷。第二李春不再留在岛上。第三就是燕子岛要增加燕侯遣派的一批亲卫,不过人手具体调配安排可以由白琪全权负责。

    第一第二合情合理,在白琪看来不过就是和燕侯合作而已,珍珠夫人是燕侯的代言人。有了朝廷撑腰以后就更名正言顺了,对他们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只是第三并不是普通的人事调遣,燕子岛自己的武装人员燕侯额外宽宏允许他们不完全解散,但要重新筛选、打散编队,并且要交出一部分人出来。

    燕侯的意思是他已经摆出了这么大阵势,朝廷不能师出无名。何况燕子岛之前队伍里确实也良莠不齐,要白琪交出部分火力比较猛的、跟朝廷交过手的比如张三这种好战分子来作为“海寇流匪”、大家再放几门空炮意思意思,于是一场保卫海疆、收回王土、打击流寇的光辉保卫战顺利完成。

    平静也是卡在这一点上。他和白琪俩人对于利益分出去倒是毫无怨言,珍珠夫人也好燕侯本人也好都来分一杯羹他们并无意见,甚至认为这是很应该,毕竟到时也要借用人家的名牌和力量。但是要交出几十个兄弟的人头无论如何俩人不能答应。

    卢溪月和燕云反而在这上头不能理解。他们开始只担心燕子岛诸人不肯乖乖的交出饭碗来,毕竟海上利润巨大,而世上就没人嫌钱多,好好儿的分出一大半去一般人总是满怀怨气。

    而燕子岛上众人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那次出海不是刀口上混饭吃,抓几个粗鲁贼汉子填数又有何难!

    实际前朝就有这种杀良为寇的行为,尤其在东南道近于传统。流寇袭击突然,行动迅速,又不恋战,待到军队从卫所赶赴事发地点基本都是人家已经抢完了只剩个尾巴。于是干脆杀几个受伤老百姓充作流寇报送上去,到后面干脆、得、什么寇不寇的,直接宰几个平民。所以前朝覆灭,东南道匪患兵灾是重要原因之一。

    燕云虽然不算儿女情长,却也不是这种丧心病狂之人。他和卢溪月商量之后还觉得自己很宽厚善良了,他们手里有一份燕子岛基本要员的名单,核准身份后很有那么一些有案底的不安分份子,甚至还有几个本就是受流配之刑的贼人被他们弄到了岛上。这样的人做炮灰完全合情合理啊,交十来个人出来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比如张三,南泉小港村渔民张阿大之第二子。张阿大连同其俩个兄长于十年前海上风浪葬身鱼腹,船网皆失,同村张阿富带走其小妹张阿花以抵偿其父买船向自己借的白银三两,张阿富以张阿花代替自己女儿做祭海的龙女。张三于夜里翻墙进入张阿富家,用柴刀砍伤主家仓皇逃跑于海上。

第二百三十五章 燕侯心思

    比如李四,东南道游龙山人。家里人口多无地可耕种,幼时即随爹娘兄弟来南泉做工为生,全家感染了从一艘南洋回来的货船上的热病,除了他一人一家死绝。他后来做了白家的海船护卫,喜好饮酒斗殴,在海上曾把另一内地商人某的仆人丢入海中导致其溺水而死。

    这些粗人大字不识一个,没亲没友,劣迹斑斑,死了给南泉县令清新治下,节省牢狱空间。甩脱这些人应该是求之不得没有任何负担才是,二十颗人头交出来绰绰有余。

    白琪那略带轻薄油滑的笑早已经消失,他声音里有几分燕侯不能理解的抑郁和伤感:“大人还是把我们这批流寇一网打尽吧。现在坐在你面前的就是俩个强盗头子。”

    他不提李春,无意识中把他撇开以免牵连。

    燕侯眉头轻皱:“你二人仪表不俗,谈吐有致,为何自甘下流?”

    白琪和平静头皮都一麻,妈呀居然连声音都很像!白琪急忙收拢心神:“张三这些人的坏是明着的坏,不过是不通教化愚昧所致。我和平静的坏是真坏,我们受过圣人教诲,知晓朝廷律法,可还如此岂不是藐视法度、天子威严?”

    “南泉乡下老人家曾比喻说屠夫所仗手里刀,缴了他的杀猪刀也就安分了,如恶狗打几棍子就驯服了。但是读书人坏起来就是心眼坏了,无可救药,如心盘毒蛇,咬人无声无息且毙命。我和平静又比张三他们高贵多少,至少人家还是正经婚生子,我一个外室子,银贱产物,本就身居下流,这几年人人叫我一声爷已经赚了,甘愿伏命。况且我的人头也值钱些,寇首么。”

    白琪这番话说得不知道为什么卢溪月很难得脸皮微微辣了一下。平静虽然一直不说话,可显然表情都是完全的赞同,随着白琪的话说完跟着他一起站起来,俩人拱手异口同声道:“侯爷若现在无处置我们兄弟之意且容我们告辞,燕子岛上恭候大驾。”

    不知道好歹的东西!一群贱骨头。燕侯心里轻哼一声。

    不过真的好愁人呢,软硬不吃,这么优惠的条件开出来还不同意。燕侯背着双手站在船舷边上看着小船送俩人离去,俗话说物以类聚,他对自己那个大儿子的性格有了大概的心理准备了。

    听说他娶的那个媳妇也是死犟死犟的。一个大字不识粗鲁莽撞的儿子,一个乡野无知的媳妇。唉,只怕自己到时要白好多根头发。

    卢溪月之前竭力描绘一番李春如何被百般嫌弃柳桃还是毅然跟着他私奔到此,他本来的用意是想让燕侯觉得柳桃重情重义,对当时一无所长的李春不离不弃。可是他没有想到起了反效果引起了燕候的不喜。

    这个儿子听起来就够糟糕了,听说是字都不识得几个的,而俗话说高门娶妇,儿媳妇却更糟糕,竟然还是这么不知礼数跟人私奔的女子。不过幸亏也是银奔之女,名不正言不顺,到时随便关哪个院子做个姨娘也就罢了,至于正经儿媳还是等儿子调教好后再给找一个名门闺秀才是。

    燕云看着海面那俩个人的船已经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思绪也跟着小船走得无边无际去了。

    这些时日他对李春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儿子感觉变化了好几次,到现在混合成一种无法具体形容的复杂心情。

    之前燕云内心虽然已经承认了这个儿子,但他心情并不是惊喜和失而复得的幸运,相反还隐隐有些说不出的“会有麻烦”的烦躁。李春已经二十四五岁了,燕旭才十二三岁,孰强孰弱一眼而知。

    李春在外漂泊长出了一身的混账本事,旭儿则养成一个皮娇肉嫩的标准贵公子,虽然不是说风吹得倒那种但估计李春一个巴掌都吃不住。旭儿从小承欢膝下,而李春呢,燕云从没见过这个儿子。

    虽然哪怕只有一丝可能燕云也不愿自己的骨血流落在外,更何况还吃了那么多苦。但是又并不太愿意李春来跟旭儿争什么东西,哪怕这些本来就应该就是李春的。

    这俩个人比母族燕旭就更加完败。若认下李春就势必要认下他和静宁公的关系,人家爵位等级可比自己还高一级呢,现今静宁公是李春的亲舅舅,和他生母徐玉一母同胞,掌控着禁军。更别提徐家还有一尊大佛:宫里的苗皇贵妃。这可是本朝第一个皇贵妃。

    苗皇贵妃已经是要四十岁的人了,这把年龄不是以颜色争宠,然而她的地位无可撼动,别人想学都学不来她的优势——苗妃无子。

    苗娘娘曾生过三子可见盛年时的爱宠,但也是衰到极点,三个儿子都没留住。一个生下未满月因春天桃花花粉引起窒息而夭折,一个六岁时随太后出宫游春,行宫泛舟落水而亡。最大的一个活到十三岁时春狩时有一头熊逃脱禁军包围圈、皇子惊马坠马而死。

    天子怜惜,苗娘娘当时已经是贵妃,特设皇贵妃位抚慰之,并且把一个美人的儿子抱给她养。苗娘娘用那种哀伤到极致反而平静谦卑的口吻说,妾德行不堪其位才有此祸,更不敢再抚育龙子。

    天子那种怜弱心情更加大增,最后让她养了两个公主以承欢膝下。这样遭遇的一个女人就是夜夜蒙宠也没法嫉妒啊,人家惨成什么样子了,要还说酸话还是人吗?

    尤其是太后对于皇孙落水而亡一直心怀愧疚,听到有人酸溜溜说了几句苗妃一朵好花结不了果子也枉然更是勃然大怒,把那个颜色鲜嫩的小宫妃拖到慈恩宫召集众嫔妃当众杖毙以示惩戒。

    没有皇子是劣势,但是在一个聪明的女子和一个聪明的家族是可以变成优势的:苗皇贵妃的亲哥哥江南总督任上迁刑部尚书,表哥静宁公迁禁军统领。

    反过来看燕旭。

    罗碧烟深受男人宠爱可在贵女圈子里口碑不咋样,对蜘蛛精的羡慕嫉妒恨呗。而且当初为了能够让女儿脱离罪眷身份、往后好顺利改嫁罗父特意把罗碧烟过继到其早亡故的三弟名下,这罗三爷只是个秀才而已,三太太最古板不过,极其不满意莫名其妙塞给自家一个寡妇女儿,要不是看着一家子共同利益下她要参一本罗祭酒德行有亏呢。

    燕旭的在肃州做千户的亲舅舅其实本来是最有力的依靠,可是罗碧烟把女儿接回来这事儿办得太糟糕,罗舅舅心气也不顺了,兄妹再情深也抵不上儿子重要啊。把女儿想塞就塞、想带走就带着,自己儿子成什么了,冤大头吗。

    徐玉出身又好遭遇又惨还有一大堆在其位的亲戚,刷同情分都甩出罗碧烟三千里不止。燕云早知道罗碧烟智商不高,全无一点大户人家做主母的心机和手腕,不过他爱的就是这一点。

    他自己就是侯府主人,能当家做主,他就爱看碧烟在自己的庇护下那么娇痴任性甚至犯蠢。广平侯府上无公婆,中无妯娌,下无嫡庶,碧烟不需要动任何心眼。

第二百三十六章 激战(一)

    燕曦的突然出现让这位侯爷愁得牙疼,充满欢笑和轻松的日子即将结束,这只老虎会不会吃掉他心爱的女人和小儿子呢。如果明面上认回李春,罗碧烟温柔可人毫无城府,李春的媳妇泼辣无视礼法又是乡下来的,可想而知不会尊重这个继母。小儿子无论是外祖地位还是武力值都比不上李春。

    燕云曾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单独去牢里想看刘阿桂,结果发现人去牢空。卢溪月直言不讳,人由白小十一爷带上京城去交给静宁公了。

    燕云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破功,不但罕见的脸先红了,再青了,更是出手一巴掌一声皮肉相接的闷响把卢溪月直接打翻在地。

    燕云习武,开十石硬弓,手劲可想而知。卢溪月半边脸都麻了,后糟牙都被打松了。“你这不孝子!你想置你母亲于何地!原来你心胸如此狭小,一直在怨恨你母亲改嫁一事。”

    “敢问侯爷,又想置亲生子于何地?”卢溪月大声质问。

    燕云沉默。得,罗碧烟做人之失败又添一证:亲生儿子都不站她。

    自从白琳带着人证物证口供回来,而燕侯迟迟未表态卢溪月就明白他还是想维护侯夫人和燕旭。卢溪月果断趁着燕侯一天出城演练军队,把刘阿桂提出来交给白琳,等燕侯发觉时船都到了江南府准备进大运河上京了。

    “侯爷无非是俩个小公子在身边长大,故而有骨肉之感。李春不知道自己身世,也从没见到过侯爷,生恩养恩两种感情都谈不上,侯爷偏向小公子理所当然。同样我十岁时母亲就改嫁,之前也甚少抚育我,不信侯爷去问问夫人我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我爱吃什么菜,我启蒙看的第一本书、习的第一篇字,这些答案是什么,我敢以我的头颅打赌她不知道。你还指望我对夫人有什么抱头相泣的感情呢。”

    “她毕竟生了你。”燕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燕曦也不是野种,同样是侯爷骨血。我于夫人还有一份生恩的尊重,侯爷为何自己儿子不能容呢。”卢溪月一点也不示弱,反唇相讥。

    这句野种彻底戳碎了燕侯的心。他想起之前听到的少年的李春因为身世不明而百般遭受嫌弃嘲骂,明明他应该享受的是万般荣耀的生活。突如其来的心痛让燕云跌坐椅子里,以手支额,他并不是不想要这个儿子啊,只是想让小儿子的地位更牢靠一点。

    他想着证据更模糊一点、李春身世存疑、那么他想让燕旭做世子就更顺理成章,但并不是不认他。为此他愿意私下给李春补偿,给燕子岛这么大的退步就是他的诚意,要不然堂堂都指挥使、广平侯费得着跟几个庶民这般结交。

    没人理解自己的苦心。娇妻幼儿尚无一丝危机预感,知情者如卢溪月站在自己对面,而得了大便宜的燕子岛还并不领情。

    燕云很是有几分苦心无人知的唏嘘。如今看燕子岛这几个人相一致的茅坑石头般的臭脾气燕云不仅是牙疼、头疼、肚子都有些抽痛,自己先在这替人家百般谋划还不知道李春愿不愿意认自己呢。

    如果徐家替李春出头禀上那李春的世子之位就是板上钉钉的,当今天子很是有些怜弱憎强,譬如苗妃就可见一斑。光是李春生母惨死这一点就足够天子以世子之位安抚,何况嫡长子本就名正言顺。

    想到徐家侯爷头更疼了,刘阿桂进京了,到时候少不得又要跟徐家人打交道,跟老丈人大舅哥撕虏这种妇人举动他不屑为之,他宁愿去打仗。

    回到燕子岛的白琪和平静则相顾无言,谁也没想到李春身世会有隐情,而且看样子李春自己并不知道。他压根就没有过对生身父母有过一丝一毫的兴趣。

    不过现在可是燕候,一想到李春那个样子居然还是高门子弟白琪和平静都感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跟侯爷的儿子做兄弟,那柳娘子不是贵夫人了,我们见了他们要不要下跪啊?哈哈哈。”白琪乐不可支的拍着平静的肩,平静面无表情的表示很无语。

    “我说这位侯爷干嘛不先认亲呢,气汹汹的把船队摆出来搞得大家都在架子上退不得,唉,可见这侯爷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还不知道心里到底怎么想,或许李春的存在是丢了他的脸也说不好。”白琪继续说,他想当然的认为李春是燕侯年轻时在哪里风流过后偶然播下的种。“我们兄弟几个怎么都这么命苦,都是些父母孽缘。”

    平静好笑:“七爷对你还是关心的,要不然这么些年也不会对燕子岛额外伸以援手。”燕子岛有今天白七爷功不可没。

    白琪嗤之以鼻:“拉倒吧他就是做生意,他的投资可没白费啊,拉回去的金块银票还少吗。”

    俩人闲扯淡了一回也商量不出什么有效的办法,叫他们用几十号人的人头做投名状这事是万万做不来的。辗转反思到了半夜突然海面火光大做,炮声隐隐可闻,白琪他们这段时间本就是和衣而卧,稍有动静就立马弹跳而起,奔出哨位瞭望。

    燕云气急败坏,对方只有一艘船而已,胆敢挑衅如此!这是个疯子吧!狂徒不足以形容。自己也是倒霉,白琪二人离去后他也应该坐小船回南泉的,但他那引发的淡淡愁绪不能平复,就留在舰上了,谁曾想半夜里会遭到突袭!

    就他所知水师内不足以有此装备,这是从哪里淘换来的火炮铁甲船啊!!!草他马的这速度有十节了吧!!!出身良好的燕云毕竟行武多年,情急之下爆粗口。

    只见这船有着突出的撞角,艏楼低而艉楼高耸,有四根桅杆,前桅主桅是方横帆,艉楼则是三角纵帆。更可怕的是炮门全开、整整二十四门滑膛炮炮衣全褪!

    十海里,瞬间就六海里、五海里了,它如高头大马撞进羊群,弦炮齐射!太平日子过久了的水师在梦里都不曾领略过这种画面,顿时魂飞魄散。

    其实海上炮击一般第一轮因为距离缘故基本都不会击中,多为造成声势而已。只见震耳欲聋的炮声一声接一声的响起,血红的火光和团团硝烟,溅起的高高水花,这些无不都是在摧残对方意志。

    十几柱水花里看着对方仓皇乱转的,李春洋洋得意:“下一轮可得给小爷我长脸,打准了!”手下应一声后第一轮发射过后开始抓紧清洗炮膛,填装火药炮弹。

    燕云不愧良将,最初的惊惧过后马上稳定下来,他看透了对方外强中干,发号施令调遣船队。李春看见对方不再晕头转向啧啧两声,他这艘船上虽然装备有二十多门火炮但并没有那么多炮手,炮手何其珍贵。

第二百三十七章 激战(二)

    这艘盖伦船是在冯娇娇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四卷包裹闹出走下阿安总督送给他的,本来是艘商船,真正的弗兰基炮舰火炮装备会达到三到四十几门之多。本来阿安总督还要送他一些弗兰基水手和娴熟的炮手,李春想了想拒绝了。

    回去和自己人打架是一回事,带着藩人去打自己人就有些不对味了,弗兰基人胃口历来大,野心勃勃,说不定引狼入室。

    李春这次年前亲自出海本来就是带着燕子最好的二十个人去吕宋学火炮发射的板度之法的,这二十个人训练有素,一股脑儿的全灭了也可惜。他分了十个叫他们去占城找白七爷,带着另外十个不怕死并且极度想凑热闹的赶回燕子岛。

    盖伦船十节的速度真不是吹的,加上季风渐起,路途之快让粗线条如李春也暗自感叹弗兰基人在机械之术上着实了得,不由得又想这艘船比之前那艘更好,平静见了该何等欢喜。想想又不禁失笑,还不知道有机会见到平静和白琪一面没有。

    这个火光四溅的夜里他始终没有去想另一个人。把她封锁住在脑海就不会难过。

    到底舍不得让她跟着自己去找死。

    她那么毅然决然放弃一切跟随自己,自己不但没让她过上好日子最后还让她提心吊胆的。对不起,小桃。

    朝廷的船稳住后在指挥下一个漂亮的左满舵躲开了李春的第二轮炮袭,只有些许轻微擦伤而已。众人欢呼起来,对燕指挥使的信心立马提升了百倍。

    李春哼了一声,利用速度的优势追上去,现在在装弹的差间无法发射干脆直接去撞对方的船,因为他发现了这艘应该是对方的旗舰船。

    燕云发现了对方意图勃然大怒,这人怎的疯狗一样,有这么作战的吗?真真一群乌合之众,可惜了这艘好船。他却不知道李春以为燕子岛已经沦陷,压根就是抱着同归于尽、多干掉几个够本的想法。反正这船是别人白送的,不心疼。

    燕云的座舰还以颜色,主炮轰鸣,而同时另外一艘昌盛号也同时开火。李春的船被命中,沉重的实心炮弹把船舷打了个对穿,他有手下被冲击得血肉横飞。李春岿然不动,只抹一把溅到脸上的鲜血碎肉,英俊的脸狰狞笑道:“击中一次我们就没亏。”

    凭借速度死咬着对方旗舰并且一个右满舵横在旗舰前面,几乎同时填装完毕的十二门弦炮再次齐射!

    两者相距两百米都不到,甲板上的人可以清晰的相互对视,学习过板度之法的优势此刻体现出来了,哪怕就是如此匆忙数月而已,前面燕云两艘船的炮火只有一颗炮弹击中,而李春的船这一次发射十二门炮弹中竟然击中七枚!

    这命中率甚是惊人,只见燕云座舰的主帆被炮弹撕裂,甲板上火光冲天,断肢残臂飞舞,悲号震耳,真如人间地狱惨不忍睹。见此惨景这边李春却狂笑起来,他一笑手下也纷纷跟着笑起来,都觉得十分痛快,输赢已经不重要,何况他们本来就不是为输赢而来,燕子岛的人死也要站着死。

    燕云死死盯着那个站在船首的年轻人,不用谁来告诉他,他就知道他是谁,那眉毛,那眼睛,那嘴唇。之前卢溪月也好白琳也好,白琪和平静也好,不管这些人怎么说怎么惊讶他总有些不以为然,觉得他们不过是想为李春加分所以极力渲染这份父子相像。

    现在他才知道自己想多了,这份相似何须渲染!对面的年轻人头发剃得极短,额间扎着一根绑带,英俊,狂野,傲慢。燕云觉得看到了二十多年的自己,更准确说是曾经梦想过的自己。

    燕云十八岁来到东南道时几乎是立刻就爱上了这广阔无限的海洋,对于那些扬帆的船只总感觉那么亲切而激动。他把三宝太监的大小事迹以及航线、人手、装备、船只型号都事无巨细收集起来,恐怕工部和兵部的资料都不会有他的详细和多。

    他曾渴望去南洋,想亲眼见一见弗兰基第一海外邦城吕宋,亲身学习他们的造船和火器之术,他甚至偷偷结交弗兰基洋和尚,跟他们学习藩语。这些努力虽然随着他被召回京都而看似白费,但他心底一直暗暗燃烧着这奔向海外更广阔世界的渴望。

    燕云于火光中第一眼见到李春就立马笃定:这就是自己的儿子。也许这就是冥冥中切不断的血缘感应。

    燕云还在抒发情怀时这时李春的船被猛烈撞了一下,由于惯性他又一头撞向燕云的船。两船舷交擦时李春伸直手臂,扣动扳机,燕云瞳孔缩紧,看对方的姿态就知道他是火枪高手。

    子弹尖啸着擦肩而过,是卢溪月这个书生冒死跑出船舱推了燕云一把,勇气殊为难得。燕云肩头一大块皮肉被子弹擦飞,火辣辣的激痛让他反而感到兴奋,激动之后又是大怒,这逆子!头一次见老爹就给这么一份大礼,是想杀了自己的爹吗?

    他完全没察觉自己已经迅速代入了亲爹那种爱恨交织的情绪。卢溪月拖着他恳求:“侯爷下去躲避一下吧,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侍卫赶来一起拖他,燕云仍然死盯着李春,见他吹了一下枪口,撇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这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小习惯啊!燕云出声道:“我要他。”激动得发颤的声音又补充道“我要这个李春。”

    卢溪月要不是明白前因后果乍一听还会以为燕侯四十好几突然爱上了男人想要巧取豪夺呢。

    白琪和平静乘坐一条小船驶出岛察看,只见火光照亮海面,炮击声,惨叫声此起彼伏。“是李春”白琪喃喃道,大火映衬下他的脸色还是苍白惨淡。

    平静心肠本就柔软,更是眼泪直接在眼眶里滚动,这不管是儿子死在老子手里、还是老子死在儿子手里都是人间惨剧。

    李春的船撞上燕云座舰,座舰几乎被掀翻,之前的炮击让这艘核心指挥舰早已失去战斗力和掌控,舵手在炮袭中被炸成了一滩肉泥。庞大的船身慢慢的在海面打横转着。

    而李春这边吃亏在人手太少,先不说战斗人员就是水手数量也是勉强拼凑起来的。他这人最不喜欢勉强别人,所以凡是心都动摇的都打发去了占城,以免临阵退缩或者做出更叫人懊恼的举动。

    一个熟练能操作船帆的水手需要两到三年的时间才可以,而一艘大船正常是需要十人以上去操控船帆,所以现在他的盖伦船和对方一样失去了掌控人员,风帆虽然都在但乱七八糟耷拉着。是叫人去控船还是拼着此刻再来上一发,正常人都知道怎么选择。

第二百三十八章 激战(三)

    李春却不是正常人,火光里他看着对方船上人员哭喊奔走,双眼都是嗜血的兴奋光芒,他喝道:“来呀,都站稳了,给小爷再来一次。”

    火炮再一次齐鸣,对方的士兵在这宛如死神咆哮的尖啸声中绝望闭上双眼。几乎是上一次的重演,这次更神奇,犹如天眷般竟然全部命中!并且是一半击中旗舰,早已残破不堪的旗舰如摧枯拉朽般被打个稀巴烂,燃烧着开始下沉。而另一半则擦过旗舰击中边上的昌运号!

    这简直是神迹!昌运号夸张的咔嚓一声主桅杆被打断,巨大的船帆在底下人的惊呼中缓缓倒下,底舱被两枚实心弹重创,海水瞬间就涌了进来。昌运号也开始下沉。

    倒霉催的是旗舰无法控制,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七手八脚爬上船舷,下饺子一样往海里跳。淹死或者烧死,虽然是个艰难的选择但前者还有着微弱反转的可能啊。

    已经剧烈倾斜的旗舰不仅拦住了昌运号的去路更是一段燃烧的桅杆直接倒在昌运号甲板上,火借风势,正忙着舀水堵漏洞的昌运号不得不又忙着救火。

    两船相互祸害着就朝着命运安排的结局无可奈何下沉。其他船只纷纷赶来,一为救火二为围住盖伦船。

    “小春哥,咱们逃不逃啊?”手下一抹脸上的硝烟和血迹问道。

    李春翻个白眼:“能逃当然逃咯。”他可没有为对方陪葬的爱好。

    盖伦船就如同一头吃了疯草的蛮牛横冲直闯起来,摇头摆尾的,对方始终畏惧它的火炮不敢靠近,只死死咬住它并且采取绕到它后面撞击的笨拙形势,虽然有些丢人但是胜在安全啊。

    燕侯不愧是被上天眷顾的男人,李春可不知道对面船上有自己的爹,每次都是全力进攻,而几次炮轰之下燕云竟然都幸运躲过,身上唯一的伤就是李春用火枪击中的。

    燕云内心翻江倒海般,弑父的逆子和草特么这么帅气有出息的儿子到底是谁的啊不愧是老子的种两种心情在激烈翻腾。他两只眼睛咕噜噜精光直闪,弄得手下亲兵忐忑,害怕侯爷受了刺激疯了。

    亲兵替他用布条简单捆扎了一下座舰就悲催的开始下沉了。“侯爷快登小船”亲兵护着燕侯抓紧时间撤离,燕云抓住卢溪月还不忘叮嘱:“交待下去不得伤了李春,还有他手下那些人,尽可能保留性命。对了,还有那艘船,我要那艘船,别弄沉了。”

    侯爷实在是爱才!这胸襟、这气度!只是对自己这边人未免也太悲催了、对方打得自己屁滚尿流的还不许报仇。

    燕侯的命令着实给了李春的船可趁之机。海面上顿生一副奇景,几首船齐心协力如同一群狗对阵一只受伤的老虎一样,狗毕竟是狗,又畏惧又不能弃,追追赶赶之间不觉天色已明。

    被救上昌荣号的燕侯和卢溪月也罢,逃窜的盖伦船上的李春也罢,在小船上摇晃了一夜远处观战的白琪平静也罢,都发现了一个事情:这一大群的冤家,马上都不得不搁浅于燕子岛。

    那绿宝石般的岛屿渐露的身影椰影婆娑,于鏖战追赶一夜的两方眼里看来都如世外桃源般可爱,燕侯手下简直热泪盈眶尼玛自己果然还活在人间啊。

    卢溪月更是心想这就是燕子岛啊,柳大姑娘在这里生活了四年的地方。没有想象中的贫瘠,环境宜人,在这里跟李春生活在一起应该是开心的吧。

    最纠结的既不是燕云也不是李春,他们都心满意足打了一仗,李春失去战斗力是摆明的事,这场战事于海面可以说已经结束。但是白琪和平静要纠结了,他们要接过战斗吗?转于陆上?

    虽然之前在燕子岛各处埋了火药,可在黎明满天的朝霞里无论是谁都会有想要继续活下去的愿望。海鸥不管人类有什么愚蠢的想法轻盈的飞翔在霞光里,愉快的鸣叫着,半轮太阳正在冉冉升起,新鲜,干净,充满了朝气。

    尤其是看见盖伦船上那冲自己龇牙咧嘴笑得得意的李春,白琪更是不想这就么炸上天。

    燕侯的秘密本以转变燕子岛的命运,可昨晚老子和儿子就干了一架,还打得这么凶残。但做老子的还是有心胸些,白琪再次感受了燕侯的诚意和慈爱:水师的船缓缓慢了下来,在海湾外一一停下,任李春的船像条被冲上岸的鲸鱼一脑袋扎上沙滩。

    白琪心落回了肚子,做了个手势让燕子岛按下不开火保持警戒,听他安排。

    “我草草草”李春狂骂着粗活,一边早攀着绳索往下滑溜,整个人跌倒在沙滩上。盖伦船几次受撞他受到的冲击也不是好玩的,五脏六腑都轻微移了位,加上一晚上的追击与反追击精神上也高度集中,这一松弛下来“哇”的就吐了一口血在洁白的沙滩上。

    差不多只比他早到一脚的白琪和平静唬得魂飞魄散,一个连忙去扶他,一个围着他打转看他手脚是否齐全。李春喘着气用手背抹了抹嘴唇,咧嘴笑道:“我没事。对方太烂,炮火头发丝都没有碰到我一根。”他嘴里被血染得整个通红,包括牙齿,看上去更狰狞了。

    平静和白琪见他还活蹦乱跳的有精神,略略放了心,又齐齐问道:“就你自己?”“弟妹呢?”

    李春“啊”的一声露出一点懊恼的神色:“我叫人用小船带她去南泉了。我不知道最后会回到岛上,早知道就不和她分开了,这下小桃要恨死我了。”

    两位兄长一起叹气,然后又用好奇而满含深意的目光打量着他,像,的确相像。这俩人看得李春莫名其妙有些毛发直立。

    “你跟朝廷的人真干起来了。你可知那船上的有谁?”白琪叹息着问。平静接上“是都指挥使燕侯,他本人就在昌武号上。”

    “哦,那这次我可赚了。昌武号被老子击沉了哇哈哈哈,这个什么侯大概也沉到海底喂鱼了吧哇哈哈哈好爽。”李春一扫刚才的沮丧,站起来对着海面叉腰大笑。

    平静和白琪不知道要说什么。这时其他幸存的人也都纷纷下来,里面还有不少受了伤的,白琪看一眼海面静泊的船只,安排众人先进岛救治和休息,这里叫人来守望,特别叮嘱了千万不能开火,无论对方有什么举动都不得开火,随时通知自己再说。

第二百三十九章 燕侯上岛

    李春还在摩拳擦掌:“家里那艘铁甲船还在不在?在的话老子就驾了冲出去,趁着这群王八蛋现在还没来得及把帮手召来。我要去找小桃。”算这时时间柳桃的小船此刻还应该在附近海面。

    他大约是内伤,不觉又吐了一小口血。平静这才吓住了,几乎是板着他的胳膊往岛里拉扯:“你跟我回去,弟妹的事情我会安排的。”

    李春哪里肯,沙滩上一时吵吵闹闹的,这时一个伙计指着海面叫起来:“三位爷、他们来人了!”

    三个拉扯不休的大男人瞬间一起扭头望去,沙滩也安静下来。只见不知何时燕侯那边已经放下来一只小船,此刻已经快接近浅水区,船头坐着一个人打着手势朝他们示意。

    李春一见对方送上门来、掏出火枪咔嚓一声装弹上膛,白琪急得双手去掰他的手,大骂道:“刚刚我才说了不准开火,你当我说话是放屁是不是?”他已经看清来人是卢溪月。

    卢溪月纵然满腹计谋在身体上也是个文弱书生,这小舢板更加不比大船他哪里能站立,只有气无力趴在船头挥舞着燕侯的旗帜发送友好的信号。他之前在西北这样开阔平坦的地方生活,这次随船出海本来已经晕船晕得一塌糊涂,白琪在船上和他相见时别看他谈笑风生的其实已经在昌武号上死去活来的吐了三天,为了保持自己淡然若水的风采还特意打了粉呢。

    昨夜一场鏖战卢公子从身体到心灵都受到了摧残,卢溪月不是燕侯那种训练有素的军人,他只是个小书生,昨晚吓得双股发抖。他是实实在在被吓住了,凭嘴炮碾压对手并消灭对手灵魂的沾沾自喜早被一发真刀真枪的火炮打成齑粉。

    昨夜一截断手跌到他怀里,他捧着这血糊糊的真肉的断肢惨嚎个不停,完全不能控制。沙盘和图纸上的演算推进,战报里的死亡人数不过是纸上一些轻飘飘的数据,哪里有怀里这个断肢来的震撼和冲击。

    甲板上流淌的血,桅杆上悬挂着的肠子,卢溪月现在能镇定的站在这里已经算他素质过人。

    白琪用自己的咆哮、平静则是用兄弟爱一刚一柔制住李春,白琪吩咐其他人不得妄动自己亲自撩起袍角别进腰间迈步跑进浅水。他跑到小船边扶住船帮子,卢溪月看到来的是白琪这个明白人其合作的态度已经不言而喻,不禁感激涕零,他可没有了三寸不烂之舌的精力。

    “白爷,昨天我方有不少士兵受伤,包括侯爷”说到这里卢溪月压低了声音并且露出个你懂的的表情。

    白琪果然身躯一震,父子相残,人伦惨剧!又听卢溪月继续说:“海上气候炎热,船舱里又憋闷,赶回南泉最快也要两天,怕是伤口要恶化。所以请白爷安排侯爷手下上岛治伤休息。好处我相信白爷也已经看到了——”

    白琪跟着他往后看了看那几艘大船,卢溪月没精力再拐弯抹角把事情挑明了讲反而有益处,白琪三下五除二就做出了决定。他给这位卢大人吃个定心丸般的握了握他的手,说:“叫你的船进码头吧,我去安排地方给你们休息。对了——”

    在这关系到燕子岛的前路也关系到上百人性命的严肃时刻、可他实在无法忍住好奇,“侯爷——”白琪声音压得比卢溪月更低,“是不是在里面”完全是用眼神问出来的。

    卢溪月点头,同时重重握了把白琪的手,从现在开始这位头脑清楚、审时度势的白大爷就是他最得力的朋友和支持。白琪返回沙滩,带回的消息除了平静都一片哗然,然而俩人平时是有威信的,大家都有“小春哥是经常会抽风的但白爷和平大爷绝对不会犯错”的概念,于是就在俩人的组织下有条不紊准备迎接燕子岛的贵客。

    岛上的妇孺已经没有了,都是些汉子。平静叫那些充当武力值的退出居住点,先转到他们在后山靠近落翅湾的一个驻点,尤其是随着李春回来的这二十来个昨晚刚刚跟人家交锋过的、仇恨值正满着的呢,这一批人随着关注这边的动向。

    守着火药点的几个不动,继续观望。大居住点腾出来给官老爷们休息,以示燕子岛这群憨厚渔民对朝廷的拥护和出力,留下几个文弱无害的给打打下手。

    卢溪月坐的小船先已抵达靠岸,烟熏火燎加一晚上血肉战事卢大人秀雅的风姿不再,南国烈日下如玉的公子顶着一张大花脸,脖子上的汗珠滚出一道道的黑白印子。他双脚好不容易终于能踏上实地却站都站不稳,靠在一个士兵身上强压下胃里的翻涌,微微喘息着。

    他背后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用一块布巾包裹着头,看不出面孔,身上几处血渍,尤其左肩完全是一片深色,但他站得笔挺,状态显然比那位卢大人要好得多。白琪和平静知道这是谁,也知道他为什么要包住头脸。

    李春坐在一个高处的沙堆上,脸色阴沉的看着这一行人,他目光扫过蒙着头的不知名男和大花脸男随即收回,很明显的不感兴趣,只在跟平静继续纠缠让他出海找人的事。

    卢溪月这是第一次看到成年的李春,昨夜火光冲天惊恐万分中他哪里有精神去看对面船上的凶徒。李春感觉到有人看自己转过视线,这花脸男想干嘛?

    对方目光中凶悍毕露,卢溪月连忙低下头,除了再次惊讶于他和燕侯的相似也惊讶于他比自己记忆里的更为高大成熟。

    但他再回头看着那个年轻人浑身血迹的坐在高处,悍勇之气更显,不禁怀疑起自己是否能按预想的掌控他的人生。

    他原本的想象中在自己的打压中对方如同困兽,山穷水尽束手就擒时自己如同救世主般闪亮登场,先抛出少年时的缘分,再徐徐揭露对方的身世,对方该是何等的惊喜和感激涕零。而自己也一定会在那个小女人眼里塑造成一个知恩图报、不图名利、高风亮节之士。

    现在卢溪月只庆幸这一身狼狈样子让对方没认出,看得出对方并没有什么束手就擒的想法。

    李春根本就不关心什么当初救过的落魄少年,庙会的事情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于他来说这些都是无关紧要之人和之事,不值当浪费精力去记住。年少的记忆里他牢牢记得的只有柳桃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柳桃是他灰暗生活里的一束光,如果没有小桃李春不知道现在自己会是什么样,也许早就熬不住死了,也许不知道到哪里做苦力短工去了。现在有小桃,有燕子岛这些兄弟,有了家的感觉。

第二百四十章 真是人才啊

    “白琪说现在官兵以撤销封锁换取到岛上落脚,那我们的船就可以大模大样出去。静哥我要去找小桃,我不放心。”李春哀求着。

    平静蹲下来眼睛和他平齐:“你把她带回来时就怎么不担心她呢?你在海上和她分开时又怎么不担心呢?”

    李春露出羞愧的神色,好像被棍子打了的狗,低头道:“小桃不肯留在吕宋,我觉得俩人能死在一起也不错,就带着她一起回来了。可是准备袭击时我又舍不得了,做寡妇也比死了好是不是,我没想到自己会活下来的。”

    平静按住他:“不过你是真不能动了,现在有件大事你得在,而且我看你好像受伤也不轻。你放心我已经叫李四走了,他会找到弟妹的。”

    且不说李春躺尸,平静安置官兵,而白琪则活像个乡下里正般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扯着嗓门对召集过来的看上去都比较憨厚规矩的人激情演讲:“各位乡亲,大喜啊大喜!喜从何来?喜从天降!”

    说着一本正经朝北方拱拱双手、又继续说:“朝廷派人来看我们啦!朝廷没有忘记我们这些勤勤恳恳、安分守己的子民!”

    众人欢呼,白琪停顿一下,又一次对北方拱手,下面很是配合,哗啦啦跟着朝北跪倒一片。

    “各位乡亲,我们在燕子岛打渔为生,这几年依靠自己勤劳的双手和不休不眠的汗水把这个荒岛变成···呃,一个不太荒的岛,这是托皇上的洪福,这份光荣属于皇上!”

    “万岁万岁万万岁!!!”一片整齐的振臂高呼。

    白琪双手往下压一压,示意安静:“忆往昔,大海盗南海一窝蛟在燕子岛附近烧杀抢劫,无恶不作。我们每个人都有一笔血泪帐,谁家不是父母被杀,谁家不是姐妹被辱,打的鱼十条里面要上交七条给一窝蛟,一年到头不曾吃过一顿饱饭不曾穿过一件整衣。不堪回首不堪回首啊”

    “可恶的南海一窝蛟!可恶的南海一窝蛟!!!”

    “如今好了,乡亲们!朝廷解救了我们!!这位燕大人和卢大人是我们的大救星啊、昨晚就是他们率领王师大显神威,一举剿灭南海一窝蛟啊!如今燕子岛的天更蓝了,云更白了,水更甜了,鱼也更肥了,乡亲们,从此以后大家放心的打渔吧!从此以后朝廷的正义之师会保护我们啦!让我们先叩谢皇上、然后再为这位燕大人欢呼吧。”

    “皇上万岁万万岁!!!”“燕大人燕大人!!!”

    “燕大人好!燕大人辛苦了!!!感谢燕大人为民做主!!!”

    “喔~~~嘞~~~打渔的汉子我问你嘞,为什么你今天的船儿摇得这么欢;对面的妹妹你听我说啊,海上来了个大善人他姓燕哇,他为渔民操碎了心,他是那定海神针有他咱心里不慌哇;他是那灯塔守望着渔民回家的路哇。

    如今我浑身使不完的劲哇,打着的鱼啊虾啊送到哪里去,送给咱们敬爱的燕大人哇。”

    ······

    燕云自诩手段心思都胜人一筹,今日真真正正甘拜下风,承认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心悦诚服,之前他只看中平静和扬承两个有些真本事的,至于白琪在他看来不过是个管家一流的人物。而现在他才明白平静等人不算什么,无非是纯熟的高级工匠,真正的人才是这位白大爷啊!这、这绝对是宰辅之才啊。

    敲锣打鼓中几艘大船也在燕子岛人的指挥下安全驶入码头,昨天还在地狱凶残模式里挣扎的士兵不敢置信的看着沙滩上一张张热情的笑脸,捧着开了口的椰子和鲜花正翘首以待要犒劳这些剿灭了所谓南海一窝蛟的勇敢人儿。

    又累又饿的士兵还有伤病号被簇拥着、抬着扶着一窝蜂的进了大村。几十间屋子早大门打开,清澈甘甜的泉水、消暑祛湿的凉茶、真·男子汉的烧酒一瓮瓮、一缸缸、一壶壶,大榕树下把几张桌子拼凑起来,上面放着喝的吃的,有人砍来一挂挂芭蕉,采来一筐筐芒果木瓜堆在边上。

    烟火撩人,鱼汤冬瓜汤的香味已经勾魂般钻出来,滋润了历经战火的人干涸的心田,岛上百姓友好热情的态度修复了他们龟裂的灵魂。

    没有专门的郎中,但海上讨饭的人都时刻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自己都多少懂些包扎。早有人飞奔往山上砍来药藤或者去大婶们种的菜地里也顺手种些草药香草随便捋一大把叶子,烧酒洗了伤口,嚼烂了草药敷上,再包扎好。

    哎呦哎呦轻点你当老子是木头任你削啊这是肉啊你懂不懂。

    是男人就闭嘴娘们才喊喊唧唧。

    烫烫烫哎呀真特么香再来一碗,我说兄弟你们这小日子过得可以啊,老子还当什么兵啊跟你们打渔得了。

    燕子岛大门常打开~~~燕子岛欢迎你~~~燕子岛是你是我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大海都知道我们的真心~~~~

    各种聊天笑骂和热情有力的男声小合唱让燕子岛笼罩在一片前所未有的祥和之中。燕云的伤口是他的亲兵处理的,他和卢溪月被接到白琪的房间住着,白琪则先去和平静挤一挤,没啥原因,就因为白琪算岛上最注重享受的,他的房间最舒服。

    卢溪月洗浴后换上白琪的衣服,摸摸料子是柔软贴滑的雪浪丝,这种丝绸最适合夏季炎热穿用,凉爽宜人,尼玛这就是质朴的渔民的穿着吗?

    燕云则比较郁闷,白琪和平静的身材都比他矮小,只能拿李四的衣服给他,几件洗得发白的短褐而已,还散发着质朴的男人味道。没办法,女人们都已经离去了,还能指望糙汉子把自己的衣服洗干净?

    俩人喝了点汤水倒头就睡,也是用尽了力气,万般心事都抵不过透支的体力。睡了一个多时辰陆续醒来,头也不晕了肩膀也不痛了,该是商量正经事的时候了。

    俩人睡觉时白琪还体贴的给房间里插了把热带独有的鹤望兰,摆了一盆精心挑选的水果。燕云从床上起来坐在窗户下,岛上都习惯开着窗户,好让穿堂风吹过房间。只见外面绿树浓阴,夹杂着鲜艳花朵,院子里还有几只鸡在扒着砂子,凉风习习,端的是个世外桃源。

    燕云目光从屋子外面收回来,他看着桌面上龙泉窑梅子青的大荷叶卷边果盘和玉壶春瓶,又默默看一眼自己刚才歇息的紫檀木千工床和洞庭秋月水墨画的白绫子面茧绸底子的帐子,嗯,帐钩是莲花如意的鎏金的,自己睡着时没感觉什么不习惯,这些设施和侯府差不多。

    所以什么一把辛酸泪的被欺辱被压迫的老实渔民呢?哪家渔民用紫檀官窑啊!!!

第二百四十一章 我这暴脾气

    白琪端着一碗淡绿色的块茎东西进来了:“侯爷,这是芭蕉树心,清凉解渴。岛上艰苦,没有好茶,尝尝这个吧。”

    这东西汁水丰富,又不太甜,南方的水果甜得过分,燕云这样一个大男人很是接受无能,因而这芭蕉树心意外的爽口。白琪见他面色缓和,试探着问道:“我们这穷地方的穷苦兄弟好些一辈子都没见过冰雪,岛上也运不过来,侯爷你那冰酪是怎么保存的呢?传授传授呗。”

    穷地方,穷兄弟。燕云冷笑一声:“我们来说说那个南海一窝蛟吧。”白琪嬉皮笑脸:“哎呦侯爷真是心忧民众啊,醒来就办理公事,您这还带着伤呢。”

    燕云:“我在南泉三年,这等恶徒之名竟然闻所未闻,让你们受苦多年,实在惭愧。”“不要这么说啦,我们都是吃苦耐劳的人么,大家都理解侯爷的哈哈哈。”

    “理解你个大头鬼!”燕云憋屈了好久的一口气终于爆发了,堂堂都指挥使一直被牵着鼻子走任人摆布真是够了。他冷笑道:“不要以为我们上了岸就是你砧板上的鱼肉,周千户带着的船队已经从南泉港出发往这边来了。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现在逃遁,终身流落海外。”

    “叫你一声侯爷是给我这兄弟面子,要不我这爆脾气,不过说实话我也看不出他对天上掉个爹会有什么喜欢,说不定还是给他找麻烦。”白琪冷笑“老子原来好好儿的日子是被你们硬搅合坏的,还想要什么好颜色?来啊一起死啊我怕什么,我又没有娇妻美妾大小儿子,我光棍一条头掉了只是个碗大的疤!”

    ——

    燕云被这无赖嘴脸气得死去活来,卢溪月生怕他伤口迸裂,好声哄劝。他拦在俩人中间这边打揖那边做拱,大家都是为了更好的和谐共处,同一个梦想同一个家,这些气话就不要说了。

    白琪骂爽了:“没得商量,老子已经同意出血,人半个都不给。”

    燕云阴沉着脸,卢溪月两边扯和,最后在周千户到达之前达成一致:燕子岛海寇确有其人,就是这自号南海一窝蛟的一帮子,日常打家劫舍抢劫过往商船,并与弗兰基海商相勾结。经过一天一夜的激烈海战昌武、昌文、昌盛、昌隆、昌运、昌兴并其下另外四条中型船只全歼南海一窝蛟,击沉对方船只两艘,缴获弗兰基盖伦船一艘,绒克船两艘。

    于海上击毙、溺死海匪共计一百三十六名,带回的人头四十一个;于追击中抓活口十六名,其首领XX,XX,XX和XX、XX都枭首······

    “这些匪首名字就烦白大爷费心取一个了。”燕云阴阳怪气道。白琪笑眯眯的:“好说好说。不过我真的很好奇哎,这人头侯爷到哪里去凑啊,小生有点怕怕呢。”

    “这就不劳白爷操心了,白爷只要把一窝蛟多年来抢劫而得的珍宝准备好就行了。”

    ······

    第二天就两个汉子“惊喜万分”“跌跌撞撞”来向燕大人卢大人报告,他们打渔时在悬崖下发现了一个洞,里面珠光宝气,分明是南海一窝蛟的藏宝地!

    当周千户的船队来后,看着一箱箱砂金、银锭子、珍珠、胡椒、乳香、龙涎、丝绸抬上船眼睛都直了,更无论名册报送朝廷引起的沸腾,无论是杀匪的数量、还是缴获的战利品都是开朝以来之最啊!

    白琪是周全人,在从“藏宝洞”往外搬运到村子时,这些憨厚的渔民手软脚软,一个站不住把箱子“哗啦”打翻了,雪白的银锭子翻滚在白花花的太阳底下。

    “官爷来搭把手吧”质朴的渔民遇到问题当然向官兵求助,当那些士兵咽着口水同手同脚过来时,感觉到口袋里被放入沉甸甸、滑溜溜的可爱小东西。

    “官爷们都辛苦了,这么远跑来帮俺们,俺们感激不尽。这穷苦小破岛没得好酒菜感谢官爷,官爷看中什么果子自己摘就是,不能白了手回去。”

    人人有收获,更别提私下装在小船上给燕侯和周千户的箱子。这一趟官差出得人人满意,快活极了,至于死在海战里的倒霉鬼就只能说声抱歉了。这些都是后话不提。

    燕云和白琪粗粗商量好对策和布置,白琪自是要忙活把诸多细节砸瓷实去,看他提脚就走燕云提出一个憋了好久的问题:“那孽畜呢?”

    白琪愣了一下才明白是老子骂儿子,他目光溜过燕侯包扎的左肩膀也就原谅了一个父亲的怨气,在上头他也不好乱说什么,只言简意赅的回答:“小春有些内伤,要静养,平静在陪着他。”

    难怪一直没看见平静露面。燕侯面上悲喜不辩,只淡淡说:“我去看看。”

    连个他字都不说,鬼知道你是想看天看地看房子还是看那条大黑狗。白琪心里吐槽、嘴里劝道:“侯爷还是先别,柳小娘子回来之前小春是没任何心思听其他事情的。”

    他自认为自己是说真话,燕云却认为是讽刺,这认祖归宗岂是其他事情!他气得脑袋发晕:“白爷,日后李春这个名字就请勿再提了,这是南海一窝蛟匪首的名字,已经被我斩杀于海上。他的名字——”燕云停了停,加重语气一字一顿的道“叫—燕—曦。”

    他推开白琪提脚就往屋外走,白琪正经事情多也就没去拦燕云。反正现在儿子杀不了老子、老子估计也不会杀儿子,这家务事就随他们自己去折腾吧,嗯,要不是自己忙其实还很想端一杯茶摸一把瓜子坐在角落里看戏呢。

    卢溪月跟在燕云身后,心里忐忑。李春住的屋子很好找,和白琪就是一前一后,门口一株肥美丰硕的芭蕉和一株火一样的凤凰木,兴许是女主人不在,异样的安静。

    李春脏腑受震,需要平躺,可他后脑痛得厉害,又不能碰枕头,于是不管他采取何种姿态基本是都是“难受”和“更难受”的区别。话说静养即可、可他架在火上一样煎熬,隔几分钟就叫:“静哥,小桃回来了吗?”“为什么小桃还没回来”“李四不行的,还是我自己去”“静哥你说他们为什么还不回来啊啊啊我好担心啊”。

    平静叹气:“他才出海不到俩个时辰,没那么快的,你安心睡一觉,我给你点一点龙涎?”

    “不要,小桃不回来吃龙脑我都睡不着。你说我怎么就那么蠢呢,静哥小桃这次肯定饶不了我,等她回来你一定要帮我说说好话啊。”

    ······

第二百四十二章 这也是个暴脾气

    燕云自认为老子屈尊来见儿子,通报什么完全不需要,就这么直接进了屋子,粗略扫了间外间感觉倒也还干净,颇有点意外,他想象李春这样粗鲁的人必定是住在狗窝里一般的。接着就听见间里传来的话,这和昨夜那血里火光中凶神恶煞的是同一个吗?

    这没出息的话语让燕云鄙夷万分,又生气男子汉大丈夫如何能这般在女人面前伏低做小,心里还隐隐一丝痛掠过:这孩子吃苦太多才这般没见识,捡着坨土疙瘩当金子般。那乡下妇人何以把自己的儿子迷成这样。

    “乘运应须宅八荒,男儿安在恋池隍。堂堂男子汉做这般妇人态羞也不羞!”燕云这般想着嘴里已经说出来了。只见他面沉如水、揭开帘子进入里面卧室,厉声呵斥。

    平静正安慰着李春,俩个人都吓了一跳。平静正要起身介绍、李春已经一伸长臂抓起床边放的汤药碗朝燕云砸去:“你是什么东西!滚出去、老子的睡房也是你进来的!”

    平静大惊失色,还来不及阻拦只眼睁睁看着陶碗呼啸砸上燕侯脑门,幸亏之前李春已经把药喝了,只剩个药底子,纵然如此还是有棕褐色的小股液汁飞溅,燕侯背后的卢溪月也不免幸免。

    燕云本是行武出身,按理说躲得开的,他只是被李春的行为惊住了,还好药碗只是擦着头发而过,“咚”的一身摔地上裂成几瓣。趁着燕侯呆着平静一个箭步到了跟前:“燕侯请到外间一座。”对同样呆如木鸡的卢溪月使个眼色,内心有些嫌弃这位大人不应该见过世面、宠辱不惊么。

    平静和卢溪月齐心协力把还没反应过来的悲催老父亲前后夹击着请到外面,李春还在骂骂咧咧:“太没规矩了,要是小桃在怎么办?他们朝廷的就没一个为头的吗?怎么管的手下,沙虫一样到处乱钻。最好别让我起来了还看见他,再看见了定拖下去喂狗。”

    平静心里念佛,同情的看着燕侯额头鼓胀起的青筋,默默叫人送上一杯清心苦菊茶。燕云那本来要揭开天灵盖的怒火被一句“小桃在怎么办”瞬间扑灭,他清醒过来,刚刚自己的举动是很不得体的,公公往儿子儿媳睡房里钻搁哪家都是惊世骇俗丑闻。只不过他没把这儿媳当真罢了。

    “你···你跟那孽畜说,叫他像个男人一点,不要成日围着妇人打转。”燕云深深吸气、吐气后对平静说,然后板着脸做若无其事状离去。

    屋外已是黄昏,落霞满天,炊烟袅袅,多了人口就在外面垒了几口行军灶,架上锅,菜是简单的,冬瓜墨鱼小黄鱼贻贝丢进去煮一大锅汤,浇在饭上就是,又鲜又烫。

    如今白琪已经决定交出燕子岛,也就不吝啬把储藏的大米咸肉拿出来。菜园子一个多月无人打理豆角长得疯了般,就像无数绿色小蛇吊在枝叶间,采摘下来洗了切了连同片好咸肉和大米一起蒸,菜饭合一。

    这是一个去过北方的水手曾经吃过的、跟柳桃描述过一次她就琢磨着几次做了出来,在岛上很受欢迎,又快又省事,豆角清洗也容易,咸肉香、油滋滋的下饭,做法也简单岛上大部分人都学会了。

    就一样冬瓜杂烩汤,一样豆角咸肉焖饭,除了受伤严重的都出了屋子,不拘往哪里一坐,舀了就吃,津津有味。经过一天的修整燕云手下气色恢复很多,经过商量后挑选出一批人来护送着伤病号于当天晚上启程返回南泉,顺便把燕云写的一份大致情况的报表带回去。

    虽然现在两边暂时携手不会再担心遭受攻击,但是气候炎热,燕子岛上又缺医少药的不利于伤口愈合,还是及早回大陆去为妙。昌隆昌盛号在装淡水和补充一些水果干粮,准备起风时就启程。燕云想带李春跟着转回去的,其实他的想法并没错,只是对方不配合罢了。

    李春房间里,平静小心翼翼问:“小春,你不觉得刚才那位大人有些眼熟吗?”

    “啊?没留意,他是谁?”也是,李春从不在意自己外貌,虽然他房里用的还是清晰度极高的水银镜子但他基本不会端详自己的脸,更不会去端详别个男人的脸。

    当平静说完这差点酿成亲人相残的惨剧,李春的关注点是:“他就是燕云?这人打仗有一手,无奈手下太烂,他一个人难成气候。唉,静哥,我们就这么白白的把燕子岛送给他啊,真是@#$r%%”随即问候了燕侯的列祖列宗。

    平静有些哭笑不得:“你这不是自己骂自己吗。”

    “啊?关我什么事?什么,我是他儿子?他那么丑、长得跟你爹似的,不可能养出我这么帅的儿子。”李春对于美的认知可能有一定障碍,燕云和平九爷除了性别就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了。

    “小春”平静的声音亲切又温和,把李春那喋喋不休的废话都消音了。他虽然并不比李春白琪大多少,人生阅历也不比他们更多一些,但是他天性宽厚,就像一个真正的兄长,用这种叫人安心的温和和善良和坚定来抚平别人的不安。

    “你不妨听一听你的身世,做爹娘的总不是故意弄丢自己的孩儿,若是那样又何必二十多年过去又掉头来找。”平静拍拍李春的手“燕侯对你之前的事都不在意,可见内心还是非常渴望与你相认的。我们这些人都是没父母缘的,如果你能有正经的父母是好事啊,你不用怕。对于弟妹来说也是好事,她也能得到一份来自长辈的爱护。”

    良久李春闷闷说:“我不是怕,我是觉得很烦啊,我根本不需要父母,我们现在就很好啊,做什么事情都没有人来啰嗦。我都长这么大了,还来一个爹管手管脚吗?”

    平静:“如果一辈子生活在这岛上还行。可是你们以后还会有小孩,总不能让他们也在这岛上目不识丁的就跟野猴子一样长大。”

    李春心烦意乱:“没见到小桃之前我什么都不考虑。就算他真是我爹也来迟了,我已经不是哭着要爹要娘的小娃娃了。”

    燕子岗一块平地里可以从半山腰看见大村,也可以看见码头一角,是个绝佳的瞭望点。岛上黄昏长,半天落日还有暗红半边冒出头在海面上,饭后岛上的人缕缕续续来到这里集合。

    见人差不多了白琪也不废话,三言两语把情况说了,也把日后将会和三狮堂合股说了,“有哪位兄弟想不干了、想离开燕子岛的就今天晚上和大船一起走。有官船护着一起到南泉,上岸后一拍两散,各安天命。”

第二百四十三章 旧伤(一)

    白琪叫人抬了几只箱子来,一一打开,三箱是又轻又薄的金叶子,还有两箱全部是宝石、珍珠、琉璃珠,不分大小成色简直如同垃圾般堆放在一起,却是昂贵辉煌的垃圾,任何一个金楼老板要是看见了一定要捶胸顿足,简直太暴敛天物了。

    “要走的人除了自己的东西可以全部带走,另外每人十片金叶子,再自己往珠宝箱子里抓一把,巴掌大的占便宜、巴掌小的吃亏啊。”白琪永远能让本是低沉不安的气氛活跃起来。

    汉子们就纷纷笑起来,都是一些本就是经过风雨的人,不是多愁善感的娘们,走或留不多时就都差不多有了主意。

    就看见一个个的走过去领金叶子,小心的贴身放好,然后吸口气、挺胸腆肚的“呀喝”一声蒲扇大的手掌往珠宝里一插。

    逗发哄然大笑。

    “我去老三你这是练铁砂掌呢”“老三你这是猪蹄子吧炖了得了哈哈哈”“哎哟我去,太狠了,给后面的兄弟留点啊。”“哟哟,漏了漏了哈哈,你手是漏子吗,叉一大堆全掉下来了。”

    空气中顿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也有那对功名利禄都不感兴趣、只是想不服管教于这海外之地快活一生的人站在原地不动。也有人问白琪:“白爷,说是几家合作,但听起来好像和以前没啥区别,为什么你叫我们走呢。”之前燕子岛也不是一家独霸海上。

    “因为以后做事就不仅仅是我们自己的规矩,还有朝廷的规矩,会有朝廷的人上岛来监管。以后犯了错也不是我们哥几个自己说说笑笑,罚顶椰子就了事了,挨板子、坐牢都有可能啊。”官家饭也不是那么好吃的。

    “我擦这样啊,最不能忍了。怕人管我连婆娘都没娶。对不起了白爷、兄弟真不能陪你了。”

    “我也走了,老子本来就是为了躲官兵才到海上混饭吃的。”

    “生不入公门,死不下地狱。被朝廷的人管我可受不了那鸟气。喂,箱子里的给我留点。”

    ”白爷,我跟着你就听你的,别人的话我不想听,也听不懂。反正你叫我干啥我就干啥,我孤家寡人一个,走也没地方去。燕子岛就是我的家。“

    ”我也不走,小春哥留下我就留下,上刀山下油锅我也不怕。“

    “我的命就是平大爷给的,我哪里都不去就跟着平大爷。”

    留下的居然也不少。

    白琪看着这帮吊儿郎当的粗汉子,大笑着掩饰眼里的泪:“今天我们大喝一场,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喝醉了晚上上船的时候掉海里可没人去捞你。“”你爷爷我千杯不醉。“

    ······

    李春挣扎不过终于在燕侯离开片刻后就睡过去了,这一睡几乎失去知觉般极沉,晚饭时也叫不醒,他之前其实已经三天两晚没睡。平静在边上守着他,看他脸色还好略为放下一点心,这时有人在门框上敲击两下,平静抬眼一看是燕侯。

    燕云站在门边咳一声,不看平静自顾自的说:“你去吃饭,我替你一会儿吧。”

    虽说不怎么放心可李春睡得很沉,不会再与人吵嘴,而燕侯再急着教子也总不至于丧心病狂的此时把人摇醒吧,于是平静就道声谢起身出去了。

    又等了好一会儿燕云又咳了几声,才慢慢走进屋子里。霞光里房间陈设都晕染上一层光晕,显得柔和,看得出来有女性生活的痕迹,梳妆台上还有几只簪子摆放着。燕云打量着架子床上雕刻的各种猫的图案,心里想果然是曦儿,当初他外公给他取乳名叫阿虎,长大了也这般喜欢猫儿。

    燕侯这般想着不禁伤感,只不过我一个好好的侯门嫡子流落民间,就如同虎被圈养成猫,若是他从小在自己身边养大怎会如此受苦。心里愈加对李春感到亲近,走近了想好好好看看他。

    床上是并排摆着一对儿枕头的,撞进眼里燕云不禁老脸一红,别了脸过去。可又忍不住俯下身来,仔细的、清清楚楚的打量这个年轻人。

    漆黑的眉毛上扬,因为不舒服而蹙在一起,李春是侧着身子躺着的,把薄毯子揽成一团卷在怀里,中衣穿得松松垮垮,翻来覆去的跨了大半,露出坑坑洼洼的上半身和精壮的肌肉、还有腰线。

    他的好水性、好枪法不是白来的啊。燕云叹息,心里为儿子无比自豪的同时又涌起一阵心酸。

    “小桃”李春含糊叫了一声。燕云正用指尖揩去眼角一点湿润,听到他又叫了两声小桃心里更为难过了,一个市井小民的女儿值得他这样!日后自己一定要选个温柔高贵的妻子与他,好补偿他。

    李春好像不安稳起来,他呼吸越来越急促,眉毛也皱成一团,燕云正在想要不要拍醒他就见他头一歪,吐出一口秽物来。平静正好回来了,连忙帮忙按住李春的四肢,李春本是黑得煤炭一样,这时脸色却透出一层青白来,除了掌心还温温的双手冰凉,四肢抽动。

    燕云眉头紧锁,这种病症他在打仗的时候也见过,是头里面的症状。当时是行军翻一座山,山上突然有流石,他的亲卫飞扑帮他挡了一块流石,虽然军医处理了头部的外伤,但是这亲卫晚上还是呕吐不已,没拖几天就死去了。

    白琪到时李春已经好些了,全身僵硬得石头一样的肌肉渐渐变松,牙齿也松开了,四肢也不再抽搐。平静摸摸他的手比刚才暖和了些,但神智一直没恢复。

    “他必须得跟我走。”燕云发话了。岛上没有郎中,李春这个样子再拖下去恐怕有生命危险。

    平静说不出阻止的话,自己一直守在李春边上,白天时他就吐过几次,不过没有这么严重,人都是清醒着的,只是有时跟自己啰嗦着就说头晕、然后想吐。吐的东西并不多,就几口不知道是什么的棕褐色的黏稠东西。

    “他之前头部是不是受过很重的旧伤?这是这种淤伤而会产生的特有的淤塞之物。”燕云问道。

    白琪和平静面面相觑,李春一身的伤多了去了,他自己也从不在意,但记忆里他没有过什么和脑袋有关的毛病。“额,我想起来了”白琪说“我还是听七爷说的”又是一个只叫七爷、不叫爹的别扭孩子,燕云一噎。

    “他之前跟着七爷时一次在占城海面遇见了风暴,桅杆砸了头,不过那一次好像没事。因为是他自己当时跟七爷说笑,说还不如他十六时在家乡跟人打架被砸了脑袋严重——”白琪声音嘎然而止,眼睛睁大了——李春其实跟自己都说过的,只不过他们都没注意罢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旧伤(二)

    那是他准备回家乡去找柳桃时,“静哥我好紧张啊,我不能紧张,我太紧张头会很痛,痛得晕过去。要是赶不上船就糟了,静哥你和我说说话,让我好好儿能睡两个时辰。我以前跟人打架被砸了后脑勺,大概就那时留下的候诊,在占城时发作一次,当时七爷都以为我活不了了。”

    自己对他还是不够关心,看他这么健壮,这么生气勃勃的如同一头漂亮的小豹子,就总觉得他是不可能倒下的。如果当时注意到他话里的情况有多严重应该摁住他请个郎中来看看。

    白琪咽下喉咙里的硬块,爽快的说:“那静哥你也陪着小春一起去南泉,你细心,好好照顾他。我在这里等着柳小娘子,小春醒了你叫他一定不要急,我会头发丝儿都不少一根的把柳小娘子给他带去的。你让他好生静养。”

    平静早已说不出话来,只点头。燕云见俩人达成一致就出去找卢溪月,吩咐他去船上准备一间安静的房间,不得叫人随意靠近。而白琪这边叫人匆匆收拾了,把李春移到一块床板上准备抬到船上去。“额,静哥,我们以后不能再叫他小春了,叫他燕曦。”白琪把李春的脸用一块纱巾遮盖起来,一边轻轻说。

    平静先是愣一下,转瞬明白:“没关系,不管他叫什么他还是我们的兄弟。”

    南泉港旌旗飘扬,码头上黑压压一片人头紧着看热闹,鲜明的甲胄,威风的锣鼓和舞狮彰显着胜利之师的风采和喜悦。有闲汉抱着胳膊在人群中绘声绘色描述着那南海一窝蛟的凶残,燕大人的机智勇敢以及隐忍,他带伤追击贼寇于海上,怒目金刚,小贼们被其凛然气势所震慑,望风而降。

    这些年虽然海事算清净,已经多年没有大患,但南泉港行船日进夜出何止百艘,满载的商船犹如行走的金山银山,总有胆子大的干上一票,及时分了浮财就远远遁走,一年作案不多然颇让镇守无可奈何。

    所以“带回一船的人头”——闲汉们的描述——起到的威慑作用足矣。

    这些欢乐和卢溪月无关,他忙乎得脚跟打到后脑勺。燕云把李春和平静安置在他住的幽兰院,“你素来稳重,又是知情人。我看你日常治下严谨,你这里清净,让他好好养伤,我再调几个亲兵过来。”

    燕云走时犹豫了一下又说:“你母亲这人其实没什么心眼,不过是爱撒娇罢了。所以你日常也开导些。”这话说得真是很男人的交心之语了。

    卢溪月这里收拾好了房间,燕云派来的大夫也开始诊治。这两个大夫和燕云是积年的交情,有一个还挂着一些远亲,都是自年轻时就随着燕侯在军队里做军医,手艺和信任自然不必多说。俩人一见李春的面孔都唬了一跳。

    燕云喟叹:”此番找到小儿是我之喜,足以告慰他母亲在天之灵。然而小儿流落民间这么些年际遇实在不堪,还请二位遮掩一二。“

    燕侯的嫡长子当年遇难人尽皆知,忽然这孩子找到了,两个大夫震惊之余看到燕侯却秘而不宣也深知其中利害关系。且不说燕侯发妻静宁公家多年来一直的不满,单是要脸面一点的人家也不乐意让人知道自己儿子被人掳去入了贼窝啊。看这一身伤,足以说明长公子在外颇吃了好些苦头,疤痕触目惊心,大夫都唏嘘不已。

    富贵人家钱好赚,但是也充满了危险啊。俩位大夫压下好奇心一边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对这位天上掉下来的长公子进行救治。

    “长公子这的确是陈年旧伤,而且受伤时间颇长,中间一直没治疗过。如同创口长在肉里头,越捂烂得越深。”

    “脑疾素来棘手,这不比其他,乃人魂主寄居之所,轻举妄动恐怕伤其灵智啊。”

    眼看燕侯阴沉沉的脸一跨、一副“我只想听结果”的样子大夫不再拽文,急急道:“施以金针,再辅以药物疏散,内服外调,久之应有效。“

    俩人都是金针高手,这建议靠谱。治病宜早不宜迟,燕云就叫卢溪月再整理房间出来给大夫住,并嘱咐他们开药不必考虑价格,只要有效果。

    牛黄,犀角,檀香,珍珠,红花,丁香,没药,还魂草,这些东西本就是他们的本行,平静看着单子没一丝为难,叫人拿他的手信去涵芬堂找主事的白小三爷要这些材料。白小三爷是白琪的三哥,见到平静的信二话不说取了钥匙去开珍贵药材仓库。

    而燕云多年身在军营自然也收藏了一些极品的药材,有一块好牛黄足有小孩拳头大,黄橙橙的刮一点儿异香扑鼻,大夫看了啧啧称奇,说“有此物相助于脑伤治愈极大,侯爷宽心,长公子福大命大,遇难呈祥呢。”

    燕云见过一次大夫施针的场面就不愿再看一次了。他虽说身体力行算实行得比较好的但毕竟勋贵出身,进入行伍也不会从底层做起,又多年显耀,实际没有吃过苦——至少在肉体上。当他见到寸长的金针这么扎进脑门着实吓一跳,好好一个人扎得满脑袋刺猬一样,要这么扎上两三个时辰。

    李春本来头发就削得短,大夫给他小心着全剃了,泛着青光的圆溜溜的脑袋瓜看上去很可笑,又让他看着平白小了很几岁。加上他人不舒服紧皱着眉,一副委屈到家的样子,燕侯瞧着心软得一塌糊涂。

    而头发剃光后他后脑上的旧伤就很清晰了,当年伤口没有照顾好,后脑上凸起来很大一块疤痕,歪歪扭扭的。从纸上和其他人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的李春童年,看着这块疤燕云才真正的理解了为什么他们都在说的李春能活下来真是老天垂怜。

    燕云瞧着实在承受不住,叮嘱了大夫几句后提脚离开。回到后宅,燕旭和燕晖见到爹自然拥上来亲热问好,燕晖习惯性的抱大腿:“爹,比高,比高,娘说我又长高了。”一只白嫩嫩的小胖手从自己头顶比划着到父亲腰间。

    燕旭已经会为归家的父亲端上一杯茶,再恭恭敬敬行礼问好,一板一眼就像个小大人。燕云第一次认真打量起两个小儿子来,他们都更像母亲,瓜子脸,柳叶眉,细长眼睛。

    侯夫人兴许是因为前头养过一对双胞胎所以日常也爱把这哥俩打扮成一样的装扮。只见两兄弟都穿一模一样的十二团缠枝宝相花的袖箭圆领大红外衫,头上都带红缨儿的缠丝紫金冠,颈子上挂的金项圈璎珞华美,具是明珠美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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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李灿春风介绍:
青梅竹马,一心一意,谁料风波平地起,拆散鸳鸯各一方。历经离别终相聚,不负一生一世一双人。桃李灿春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桃李灿春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桃李灿春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