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卖动了
何师傅斩肉，柳桃调馅，她带把一坛酱带来了，这黄豆酱是她跟着外婆去年秋天学做的，加一点点冰糖炒过后再和肉馅拌一起。而何师傅不愧是专业的白案师傅，手脚利索灵活更胜柳桃一筹，加上东家亲自坐镇，一会儿三十只肉馅饼就包好了，送进了炉子。
三个人商量先做一炉试着卖卖看。等馅饼顺利出炉柳桃却找借口躲在厨房不敢出来，她捂着面孔，靠火太久面孔火烫火烫的，好紧张啊，万一一个都没卖掉怎么办？好丢人。虽然娇娇拍着胸脯说肯定抢手，可是娇娇眼里自己就没什么不好的，别人买不买账难说。
柳桃在厨房里一下站起来又一下坐下去，最后攥着块手帕团团转，一会银珠过来，声音喜气洋洋的：“小姐叫我来告诉大姑娘一声，已经开始卖了，有人提了两斤，叫大姑娘放心。”
柳桃小小的哎呀一声，松了力气，摸索着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就喝干了。一个时辰后冯金宝过来，也是喜滋滋的：“大妹妹，这叫旗开得胜，三十个眼下就卖了一半了。我们下午再做一炉吧，我叫何师傅准备去，灶下正好肉也有。”
“冯五哥等等”柳桃一急直接抓住他袖子“今天就别做了，等卖完听听别人都是怎么说的，再留几块让店铺里的师傅伙计们都尝尝，提提意见，我们三个好好商量一下。”
满香楼并不专门卖点心，冯娇娇叫伙计临时摆个台在门口，在街边吆喝。路过的也只是好奇而已，肉馅的东西本来就要趁热吃，冯娇娇一马当先当众掰开新出炉的饼，一股白气连同浓郁酱香热腾腾窜出来，对在场人员造成效果十分明显的攻击。
这饼起酥起得层层叠叠，片片薄如蝉翼，可透对面；馅料又满，就有人忍不住购买。冯金宝机敏，见有在雅间用餐的熟客就送一只饼，切开可以摆一盘，等有人吃完饭想带两只回家竟然卖完了。
柳桃听到喜讯，乐得眼睛弯成月牙，她抚抚胸：“哎，可算放下心啦。”
冯娇娇和她抱在一起，俩个女孩子就在厨房里转圈圈。爹不在家里柳桃现在也不方便在外面待太久，以免家里人担心，等把大家意见收集好就回家了，
接下来异常的顺利，满香楼每天只做二十到三十个小馅饼，一来更多时间把面皮的比例、馅料的咸淡调整到最佳，二来物以稀为贵永远是真理，三个加起来还没有五十岁的人就每天琢磨着改进。他们一边商量着，冯金宝一边运笔如飞记着要点。
“我们不叫月饼、这样一年四季都可以卖，就是满香楼独有的咸口点心；我们做扁一点儿，和寻常月饼样子有点不同。”
“那叫什么呢？肉饼子？香肉饼？”
“就叫冯饼，冯家饼，这样大家都知道到满香楼来买。”
“那对小桃不公平啊，明明是小桃做的，要不叫冯柳饼？”
“风流病？太难听了，就冯饼好了，冯伯伯是老字号，借他的名头也容易打响名气。我们就在外皮上印个冯字，五哥叫人做个模子，以后满香楼卖出的饼都盖这个印，别人学着做也不认。”
冯金宝小鸡啄米一样点头，柳桃写字作画都不行，这活计交给冯金宝。冯娇娇凑热闹，嚷着一会要印朵牡丹，一会要盖个美人，柳桃镇压住了她：“那些名堂以后再说，要是这个饼真能细水长流的做，以后四时八节做了不同的模子翻些花样子也可以。现在先别说那么远。”
想不到那看上去一肚子肥油的冯金宝却有片锦绣心肠，提议把冯字写成一轮圆月形状，他提笔写个示范，字迹居然十分清秀妩媚。柳桃点着冯字说：“这个印在饼上边点，下面对角印个小字，看着好看。”
冯金宝想了想，又添了个正楷的小小香字：“这样如何？”
看到俩个女孩都点头冯金宝高兴得脸都红了：“我这就叫人刻印戳去，以后大家都知道冯饼很香。”
冯娇娇也积极的出主意：“我们做小一点，能买肉饼吃的都不缺钱，做大了一个就吃腻了，小巧点样子好看，也省成本。”
柳桃：“对了，冯五哥，我带来的豆酱只怕不够了，你得叫人去我外婆家买豆酱来，你别说我们做饼，就说酒楼做菜要用，怕给我爹知道。对了，你还要冯伯伯跟下面的人都说一声，千万别说我在里面掺一脚，就说我就是跟着看热闹好玩。”
差不多七月时小馅饼的制作、规章流程都成熟了。他们决定荷花娘娘生日这天满香楼正式发卖冯饼，数量定在每炉卖三十只，上下午各卖一炉，有了近一个月的铺垫每天六十个冯饼卖得很快，因为最大的开销房租和人工都是满香楼的，所以算下来已经开始赚钱了，三个人喜笑颜开，特别在满香楼做了一桌子菜庆祝。菜都是柳桃做的，满香楼灶头设备齐全，什么料都有，她自然是大展身手。
柳桃今天借口荷花娘娘生日跟冯娇娇一起过节，要在她家住一晚，冯娇娇还装模作样到甜水井街来接她，柳仲生不在家，而李氏本就是个遇强则弱的性子，也就哼哼两句要大女儿注意些，放她出门了。
三人就着满桌狼藉准备大展宏图时一声咳嗽，只见一个特大号的胖子滚了进来：“你们吃庆功酒都不叫爹的。”这般幽怨语气的竟然是冯大老板。
“爹，你做大事的，哪里看得上我们小打小闹”冯娇娇十分残忍，都不肯让老爹停留，连推带搡“你走啦，你在这里大家都吓得不敢说话了。”
冯大老板伤心了：“让爹也参一股呗。爹给你们开铺子，找最好的点心师傅。”
“不要啦，那样还有什么意思，我们就是要凭自己的本事做事。”冯娇娇扭着。
“让爹也尽点力吧。”冯大老板苦苦哀求着。
冯娇娇想想，问：“要不然我们赚了是我们的，我们赔了是你的好不好？”
这个主意显然很好，冯大老板乐得眼睛弯成一条缝：“好，好，你们就大着胆子去做吧。”
有了冯大老板给的底气，前途更加光明了。
三个人叽里呱啦，好容易想不出要添加的已经夜深了，但是人人都满脸红光、十分兴奋。
“妹妹们快歇息吧，剩下的事都交给我。”当冯金宝走出屋子时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拍，吓得他差点“嗷”的一声。胖子转身是很艰难的，当他转过身子正好碰上老爹的大肚皮，俩个胖子肚子顶着肚子。
“爹”冯金宝叫一声，不禁咽口唾沫。
冯大老板看着小儿子，呵呵笑了两声：“你很能干，年底给你找个好媳妇。记着哄娇娇开心是最重要的。”
冯金宝举起小胖手擦汗。自己的心思爹都知道，然而只要妹妹开心爹就不会管自己扒点私钱，自己这条路算是选对了。
第六十二章 差点成情敌
而柳桃和冯娇娇俩个好友难得睡在一起，舍不得把时间浪费在休息上，俩人洗过澡后一天的疲劳都消除了，只剩下兴奋，唧唧哝哝说了大半宿话。冯娇娇摸着柳桃的头发，她最羡慕柳桃这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了，摸着好顺滑哦，冯娇娇一边给柳桃编小辫子一边闲扯：“小桃，赚了钱你要做什么？真的去找小春哥么？你爹娘要哭死的。”
柳桃：“我就算不去找他也会一直等着他。他不回来我就不嫁人，我也不麻烦爹娘，我自己找活做养自己。”这话并不是赌气，而是她已经想过千万遍的。
冯娇娇抱住她：“别，怎么也不会让你到那一步的。你没地方去就来和我住，我养你。”
“娇娇，我好想小春哥，现在都不知道他在哪里，南洋那么远，我又好担心他。”自从那一封报平安的短信后他再也没音讯传来，柳桃经常做噩梦梦见他在不明的危险里，现在总算能找到一个人说心里话。
冯娇娇倒是颇羡慕这种能为一个人牵肠挂肚的感情，她还没有感受过对一个人动过心。冯娇娇好奇的问：“小桃，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小春哥呢？他什么都没有，连那条破船都不是他的，你真的跟了他吃什么啊？”
“吃什么、吃苦呗”柳桃白了冯娇娇一眼“吃苦我不怕，我就不愿意过得憋气。”和小春哥在一起心情总是很好，他什么事情都顺着自己，虽然他没有钱但是他尽他所能给自己全部，那么和他在一起就是吃一点苦又有什么了不起呢，他不会穷一辈子的。
这种姑娘家让人害臊的话题也就她们之间能够畅所欲言，俩个都是从小就在贤淑姑娘的道路上养歪了。冯娇娇想了好久，想不出过得憋气是怎样一种感觉，她五个哥哥两个是庶出的，在家里本来就说不起话；嫂子们有嘴碎的也被哥哥管制住了，闹不到她眼前来。
“我真不太明白他的好，他做的那些事、比如陪你玩那些，什么捕鱼抓鸟摘果子我家小伙计也可以陪我，我觉得没什么特别的。再说这还不是因为他没正经事做么，你看我五哥以前没事做就只能陪着我，而我大哥管着铺子我大嫂一个月都见不到他一面。”
冯娇娇双手枕在脑袋下困惑的说着：“我爹爹也看中过李春，我弄不明白怎么都说他好，我爹说李春没福气，要是他不走本来想叫他来冯记做事、他本来可以做冯家的上门女婿——啊呀，小桃你别哭啊——”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柳桃简直傻眼，没想到冯娇娇竟然也差点成为自己情敌。俩个小姑娘都只穿着小褂子，散了头发躺着聊天，冯娇娇虽然大柳桃一岁但一个年头一个年尾、其实只差半岁，但俩人身形一对比还是区别很明显的：柳桃苗条单薄，而冯娇娇长得肉乎乎的，胯部浑圆结实，胸口也鼓起两座小山丘，是最讨长辈喜的那种身量。
柳桃瞧着冯娇娇已经长开的身子又羡慕又嫉妒，自己被她一对比毫无女人味。她垂头丧气，一会儿又想像着李春和冯娇娇凤冠霞帔的拜堂的样子，冯娇娇粉扑扑的花朵一样，李妈总是啧啧啧称赞一看冯娇娇的屁股就是生儿子的，小春哥和冯娇娇生十个八个大胖儿子——想不下去了，过度脑补的痛苦刺激得她扑枕头上嚎啕。
冯娇娇自觉闯了祸，却又不大明白祸闯在哪里，只眼巴巴看着伏在被子上哭天喊地的柳桃。最后她举手发誓：“我绝对不会抢你的小春哥的，天下男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动他。”
“呸，你咒他干什么。”柳桃哭够了，其实她更多是趁机发泄一场，果然现在舒服多了。她抽抽搭搭的擦着眼泪，又很凑表脸的抬高小下巴：“小春哥不会要别的女人的，除了我他绝对不会喜欢第二个人。”
“那真是太好了”冯娇娇讨好道“你们成亲那天我送你一套金头面。”“要实心的，空心的我不让你吃喜酒。”
“你这贪心的小娘子，就等着我用金子砸死你吧。”冯娇娇爬她身上、扭她的鼻子。俩人打闹着，外面的银珠可算悄悄松口气，开始听到又哭又闹的不知道要不要去禀报老爷，现在可算笑了。
八月柳仲生回到家里，虽然满面风尘但精神很好，浑身洋溢着成功的喜悦，这第一次收丝十分顺利，也赚了点钱。其实主要还是近年来生丝的需求节节攀升，于内世道富庶，庶民奴仆也有穿绸着缎，于外海事繁忙，一整船一整船的丝绸销往海外，数量大得惊人。
所以只要不是那种特别倒霉遇到仓库起火之流的从蚕农到织户、到丝行布商这几年就没有谁不赚钱的。江南三府这两年开辟了大量的桑田，家家户户缫丝织布，夜夜机杼响个不停。李氏以前每年纺纱都能积攒下十两左右的银子，这是生了柳叶之后她身子大不如前也就不那么点灯熬夜了，她看大女儿手巧很想培养她织布，可惜大女儿别的都能干就这不行。
柳仲生还懊恼投的本小了，李氏安慰一番，无非就是第一次谨慎点是应该的，如今不亏反赚已经十分圆满。
柳仲生有了这笔收入加上生丝前景大好，难免升起雄心壮志，就琢磨着培养小女。他对李氏说：“之前桃儿就是太没有管教才养成如今这种性子。我看小叶儿比她姐姐要好，我们不能再让她走她姐姐老路，我问过卢小相公，他也赞同送小叶儿去女学、日后出来有几分大家闺秀的形容，也能找个好人家。”
花石镇上还真的有个女学，这个女学在整个青湖府都小有名气，创办人罗夫子也算个奇人，她闺名碧城，虽然是官宦家小姐却自幼爱好黄老玄学，出嫁后没两年就死了夫君，于别人是悲痛欲绝于她却如释重负。
罗碧城自己嫁妆丰厚又没儿女，就换了道装四处出游，寄情山水，每到一处和当地名仕诗文唱答，不知道多潇洒惬意。后来婆母病重她回青湖府侍疾，就在夫家的老家花石镇隐居并开办了一所女学。
女学就办在罗夫子的一处私宅里。李氏带柳叶去时忐忑不安，毕竟自家只是一个小小的秀才，生怕被看不起。没想到柳叶很投罗夫子眼缘，随便问了她几句叫她写了几个字就收下了，喜得李氏回家念佛，就连一条甜水井街都感觉荣耀，这一条街里就柳叶一个入了女学。
自从爹回来后柳桃就没那么便利出门，不过满香楼有五哥和娇娇打理倒也不用太操心，妹妹进了女学她也打心眼为妹妹高兴，叮嘱她要听夫子的教诲，不要淘气。倒是杨秀秀送了个精美的笔袋，沉稳大方的莲青色底子上绣着桂圆、荔枝、核桃，寓意连中三元。
李氏见了笑道：“这倒是该给杨哥儿。”女子读书毕竟不为功名。她却没料道说中了，这本来是杨秀秀给自家兄长做的，做坏了一点点，裁剪了正好改小了给柳叶用。
第六十三章 不愉快的中秋
眼见中秋将至，柳桃在家做月饼，四个一份，然后用桑皮纸包好，一份份的要妹妹送给女学里的师长并好友，长相甜美性格温柔的柳叶很受欢迎，结交了不少朋友。而应邀从乡下来镇上过节的卢溪月在边上指点柳叶在纸包上的红封条上写一句诗词，显得又别致又雅趣，一时间甜水井街这个小院子里洋溢着很久没有过的温馨快乐的气氛。
随着暑气消退，天气转凉冯饼的销量渐渐上来了，毕竟肉馅的越是天冷越是有诱惑。冯娇娇邀请柳桃来自己家过中秋，顺便好好商量一下她们的冯饼大业。
“我得找个借口好出门，我爹回来了。”柳桃为难着。“那，我就说我想你了，接你来住个三四天？我就死皮赖脸，反正你爹娘也不是第一次见我耍赖。”大家都想不出什么好借口，冯娇娇索性道。
这天柳叶下学回来一脸兴奋，看见柳桃就扑过去，却又想起夫子教导的淑女之态连忙中途刹车，斯斯文文行个礼，说：“姐姐好。”
柳桃觉得妹妹这小大人样子有趣极了，含笑弯腰捏一把妹妹肉乎乎的脸蛋：“妹妹好。”
柳叶被姐姐弄得小嘴儿不满意的扁起，李氏也连忙说：“好了好了，你自己没个正形还要带坏你妹妹不成，你妹妹有正经事呢。”
娘这话说得有点刺心，但柳桃也不反驳，就低头敛容，听着妹妹接着说：“姐姐，夫子很喜欢你做的月饼呢，特别喜欢那个玫瑰酱馅子的，说又香又甜。姐姐，夫子想接我和她一起过中秋节，姐姐你还帮我做一些月饼做礼物好不好？”
柳桃为难：“可是玫瑰酱已经没有了。”这是真话，最后一罐子玫瑰酱全部用来给冯有财做节礼了所用的月饼了。
就听见爹不悦道：“你帮你妹妹做些事还找这么些借口。”
柳桃想说什么却又还是闭上嘴，眼下卢溪月陪着爹娘坐着、柳叶坐个小凳依偎在李氏脚下，就自己一个人站在屋子正中间，突然她有一种在接受审讯的感觉。
李氏细细柔柔劝道：“桃儿，咱们家本就不是大富大贵人家，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送给夫子，难得夫子喜欢你做的吃食，你就做一点吧。”
柳桃低着头在袖子里握紧手指，她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有卢溪月这样的年轻男子在场被父母一说额外觉得难堪。柳仲生看她那样子不觉有些生气、他本想对小女儿说“算了、爹爹帮你去州府买点心”话还没出口就听柳桃说：“家里没材料，我去满香楼借一些，正好娇娇叫我陪她过节，我还没来得及跟爹娘说。”
“借什么借？你缺什么直接说、叫李妈买去。而且冯娇娇为什么要你陪？”柳仲生没好气道，就觉得大女儿是借着刚才事赌气。
“娇娇说她几个哥哥并冯伯伯今年都在州府过节，她却不想去，就想我陪她一起在家里。”“你们姐妹俩个都不在家呀，我和你爹俩个人过节可不行。”
柳桃哀求：“娘，不是还有卢表哥在。我在家也是早早去睡觉，你就让我去娇娇那里吧。”
柳仲生勃然大怒：“冯娇娇比你妹妹、比你爹娘还重要！你知不知道你姓什么？”
柳桃又低头不语了，只不过有一滴眼泪悄无声息的掉在鞋子上。柳叶暗暗内疚，觉得是自己害姐姐挨骂了，她拉拉娘的衣袖“娘”、又叫一声“爹”，替姐姐求情：“让姐姐去吧。周姐姐不在花石镇了姐姐也就娇娇姐一个说得来的了，而且我可以在外面过节姐姐也可以啊，你们不能偏心。”
“这哪一样啊”李氏搂住柳叶“你姐姐婆婆家要来人的，她不呆在家里要叫人说闲话。”端午中秋正是毛脚女婿上门时。
卢溪月一直假装喝茶，不声不响扮演隐形人，他从眼角却看见有一滴水珠掉在地砖上，接着又是一滴。
柳桃在灶下烧火，借着烟熏好好擦了把眼泪。柳叶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小声叫着姐姐，柳桃抬头：“一会儿就开饭了，你来厨房干嘛？小心弄脏衣服。”
柳叶怯怯问：“姐姐你真的不想陪爹娘吗？其实我都不想去夫子家的，是爹和月哥说跟着夫子长见识，要我自己选我最喜欢的就是和姐姐、爹娘还有月哥在一起。”
柳桃避而不答，只要妹妹回屋子里去，别弄脏了衣服。
晚上李氏对柳仲生道：“要不还是让她出去吧。”她把琢磨了好久的顾虑说出来“你看她那样子，万一她当着杨哥儿面给哥儿没脸，岂不是更糟糕？而且李春已经走了，也不担心她做出啥来。”
说起李春又不免有点心虚。除了柳桃和冯娇娇还没有人知道李春是去了南泉，大家只知道一夜之间他从花石镇上消失了，这事还做了大家一段时间的谈资。
最后看见他的人说他一身是伤走在官道上，叫他也不听，样子不太正常，估计人现在十有八九没了；也都唏嘘他小小年纪却一直孤苦，除了柳家的大姑娘对他和善一点算起来竟然一点福也没享过，死了也不见得是件坏事。李氏听了心里不免有些愧疚。
柳仲生觉得这个大女儿自己越来越不认识了，她小时候虽然淘气可是处处贴心，现在怎么一副犟头犟脑看了就心烦的样子，虎着脸说：“她愿意滚哪里去就滚哪去，只是别做什么丢脸的事。”
柳桃就很意外的得了外出许可，冯娇娇准备的一大通撒娇手段都无用武之地。路上柳桃叹口气，总不能每次出门都跟爹娘吵一架，不过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柳桃在满香楼做了一批玫瑰酱馅子的月饼，一半叫人送回家去给柳叶，一半和她亲手做的五十个酱肉馅的精致月饼包好送了让冯大老板送自家贵客和亲朋。
柳桃是第一次不在家里过中秋，却没有什么难过，甜水井街的家里不像小时候那样叫她留恋。冯娇娇叫人蒸了脸大的螃蟹、煮了一大盆菱角，一只烧鸡撕碎摆了一盘子，再一碟糟鱼，很丰盛了，还上了桂花酿。
俩个小姑娘就你敬我一杯敲可爱，我敬你一杯最美丽。十几岁的姑娘家没有难看的，头发乌黑，眼睛闪亮，脸儿红扑扑的，在长大成人之前尽情享受这短暂的天真无忧时光。
中秋这天冯金山和弟弟仍然在州府过，他们陪着几位大商家，酒席末了上了热腾腾的饼，看着雪白的皮面上印着红曲着色的一个冯字，对角一个小小的香字，表面看不起眼，掰开却浓香扑鼻。
在座的都笑了：“这是冯老板自家厨子做的？这个香真是名副其实。”“这个味道倒是很好，吃了酒正想吃点咸口的压一压，平常的甜点都腻得很。”
第六十四章 小人心态
这两个来月的功夫，不声不响的竟然不少人都知道满香楼出了一种咸口的点心，香，又是肉馅，感觉挺划得来。
这饼要热吃，当炉出来吃是最好的，买回去吃加热也成，渐渐的满香楼有了固定点儿来等饼出炉的客人。同时还意外带来不少吃饭的客人，点上一份冯饼做点心，现场吃热乎，味道更好。
这一天杨子云别别扭扭的提着个篮子来到甜水井街柳宅，中秋女婿上门是传统，虽然柳桃不待见自己可怎么说自己和她已经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了。
见到毛脚女婿柳仲生自然是高兴的，柳仲生如今把杨子云当个成人看待，就叫李氏上了毛豆、豆干等几碟凉菜，叫杨子云陪自己喝一杯。
李氏接了杨子云的礼篮交给李妈收好，李妈不客气的打开一看当即就撇了撇嘴角，里面就一包桑皮纸包的月饼，既没有一对酒也没有条肉，更没有什么捎给她家大姑娘的礼物。
杨子云装模作样端坐了，眼珠子却忍不住四下看，他想看看柳桃。杨子云决定明年下场自然现在全部的心力都花在学业上，哪怕做个样子也需钉在书桌前，而柳桃除了去满香楼、偶尔买买菜其他地方都不去，现在反而难得见到她。
上次河边一见还是春天里，转眼已经是大半年，她现在长成什么模样儿了？可更大一些了？皮肤更白皙了？杨子云不免心猿意马起来。可是他到吃完中饭告辞柳桃都没露面，只能怏怏不乐回去了。
“我说柳家真不厚道，他家今年多了进项，给咱们家的回礼怎么就没多？”杨鲁氏翻着儿子带回的回礼，满脸不高兴。
“这不还成？”杨秀才倒是喜滋滋的把两坛子黄酒拎出来“我儿带去的是瞎子家的土月饼，亲家回的是留芳斋的。这留芳斋的豆沙儿馅月饼可是多年没尝过了，娘子快切个来。”
“灌了你的黄汤去挺尸！”杨鲁氏唾道“这饼儿正好给我儿送先生，省些开销。”柳仲生停了私塾，把杨子云推荐去李夫子那里，虽然说束脩都是柳家出但是给先生的节礼之类杨家总得自己出。
杨子云一家包括他自己现在心态和以前不同了。自从被学政赞扬过后一家子自信心膨胀，内心对柳仲生隐隐也不大看得起，尤其是柳仲生关了私塾去行商杨秀才在家里跟杨鲁氏私下说了好久，说柳仲生“有辱斯文”。
杨鲁氏倒是暗地里赞同柳仲生的举动，这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汉子本来就应该想法弄口粮来养家，抱着一个秀才的名头有屁用，但如此一来就更生气了，气自己为什么如此命苦嫁个窝囊废，自己又比那李氏强到哪里去了。
杨子云早就觉得柳仲生的学问已经不足以教导自己，如今他经商去了杨子云心里就没把他做个师尊看待，唯恐自己被牵连了铜臭。倒是中途出现的卢溪月着实折服了他，本想和卢溪月同吃同住、共同切磋学问也好长进些，可没想到人家卢溪月不带他，叫杨子云惆怅过后又滋长起另外一种不满。
柳仲生把卢溪月好吃好喝供养在乡下，却不知道主动开个口也邀请自己同住，一个人也是养两个人也是养，难道就吝啬了这一把米？这就是看不起自己了，只觉得那卢小公子光彩夺目全力巴结去了。
杨子云并不觉得自己是斗米恩、升米仇的小人，只满心想着日后如何报复这些瞧不起自己的人。哼，有朝一日自己鱼跃龙门，倒要仔细看看这些小人的嘴脸。
杨鲁氏又看看儿子已经不在厅堂，扯起喉咙喊杨秀秀“秀秀，你哥哥怎么了？就睡下了、吹了风不舒服么？”
杨秀秀从柳叶那里打听了一肚子八卦，此刻巴不得娘老子一问，话噼里啪啦往外冒：“还不是为了柳桃那丫头！娘，哥哥去柳家提节柳桃都不在家里呢，她去冯家和冯娇娇一道过节了。”说着杨秀秀嘻嘻笑了：“娘，我看哥哥着实喜欢柳桃，做梦都叫着柳桃名字呢。”
话音未落杨秀秀头上狠狠挨了一下，杨鲁氏破口大骂：“你这死丫头敢编排你哥哥、看我不大嘴巴抽你！你有闲功夫在这里碎嘴今天不把衣服洗完、鸡喂完、帕子荷包做完你不要睡觉！”
杨秀秀后悔不迭不该加后面那句，她一个十五岁的姑娘哪里能听到哥哥睡梦中说什么，不过是想多给柳桃添一瓢污水罢了。虽然有了柳家的资助家里生活改善不少可杨鲁氏依然带着女儿刻苦做针线活，这女儿不能养着白吃米不做事，杨鲁氏对于柳家送小女儿去读女学是不以为然的，私下认为这笔钱用来资助自己儿子该多好。
“娘，满香楼出来个冯饼，可俏着呢。柳桃跟冯娇娇那么要好，怎么不要她送几个来吃吃？”杨秀秀去后院洗衣服时不甘心嚷着，最后给柳桃下一道眼药。
“什么冯饼？”杨鲁氏嘀咕着。边上杨秀才摇头晃脑：“听说是满香楼今年新出的点心，咸口的。本来是冯老板专门送贵客的，因味道独特才在满香楼发卖。”
“咸口的、那能吃吗？”杨鲁氏疑惑着，却也被“贵人专用”引得心动，一个饼竟然要五文钱，五文可以称一斤瞎子家的土饼呢！
想来柳桃已经是杨家人，为婆家谋些好处也是应该的。不过柳桃这丫头杨鲁氏还真没把握拿捏得住，她娘她妹妹都是糯米捏出的软和人，就她是个茅坑里的石头的臭脾气，还尖牙利齿，不仅从来不像一般定亲的小姑娘给未来婆家做些活计、还不止一次公开落自家面子。
想到这里杨鲁氏面色沉了沉。俩家定亲的消息传开后，柳桃上街也不免被街坊长辈打趣，她一点女孩儿的羞涩都没有，喜气也不见一丝，脸沮丧得像是听到办丧事：“这有什么值得高兴呢？”
有好心的婶婶拉圆场，“小桃，爹娘为你选的肯定没有错的。”
这臭丫头竟然说：“我爹说我是前世孽障呢，估计结这门亲是为了惩罚我吧。”
这等大逆不道之言吓得单纯的婶婶灵魂差点出窍，飞扑着捂了她嘴。一时间甜水井街出奇达成一致，闭口不谈柳家大姑娘亲事。
杨鲁氏知道柳桃看不上自己儿子，一时恼怒，自己还连个眼角都没瞧上这小蹄子呢！唉，谁叫自己儿子硬是被这小蹄子迷了心窍呢。不过这丫头再左的性子上头也有父母压着，翻腾不出花样来。
杨鲁氏磨磨牙，暗暗思忖让臭丫头现在嘴巴爽快爽快，等她过门就在自己手下了再好好收拾收拾、教她懂得什么叫做人媳妇的规矩。
第六十五章 江上梦
柳仲生既然归家柳桃就没有往日那么自由，她只能尽量找空隙往满香楼转个圈，主要是去叮嘱不可以偷工减料，面团少揉一道、油皮少一勺猪油、肉馅少斩一遍这些固然能省钱，可起酥、馅的味道就会有微妙的区别。
“猪肉要买新鲜的，一定要处理干净。炒酱一定要用冰糖，冰糖要碾碎啊，越碎越好。”她唠唠叨叨。
冯娇娇对这属于自己的事情也很上心，每天亲自跑厨房盯着：“小桃这些就交给我吧。我都记着呢，还有每天开始做活都要检查他们手洗干净没，要扎袖口，包头巾。”
随着销量看涨柳桃跟冯金宝商量：“五哥我有个想法，就是能不能让师傅们分工呢？比如何师傅专门揉面，小丁专门择料，小乙切料。这样大伙对自己手上的活更熟，而且有什么问题也知道该找谁。”
冯金宝是负责管理楼面的，他略一思考确实觉得新鲜，时下伙计是从打杂跑腿做起，十八班活计样样俱全，出师后再找一门出尖儿的手艺专心发展。然而一细想从商家的角度这样更精准而且更划得来：一个面面俱到的大伙计至少要五六年的培养，可一个专门洗菜的却不需要费什么功夫。
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就是独门配方也减少外流的机会。别人问起来，烧火的只知道烧火，剁馅的只知道剁馅，窥不见全貌。
冯金宝越想越可行，小试一回发现意外有效益，厨房里不再忙起来乱糟糟张三找不到李四，谁做什么都固定好了，开工自己做自己的就是，上下环节都有人接手，不用操心。
这般好用的手法瞅个空子冯金宝跟回花石镇的大哥说了，大哥琢磨了一回也笑着说这法子甚为可取，表扬了自己一番。冯金宝心里感谢了大妹妹一回，自己是最小的，又是庶出，讨好了大哥也为以后日子打算。
而下个月正好是做黄豆酱的时候，柳桃叫冯娇娇和冯金宝陪着一起找了个借口出门，直奔外婆家，她想好了，这个钱干嘛不给舅舅家赚呢。
看到外甥女活泼又开朗的样子、脸颊也浮着健康的粉色舅舅李荣很是高兴。冬天里的变故谁都不开心，家里男孩多女孩少，柳桃小时候又招人疼，李荣很是宠她，现在外甥女精神好了舅舅比赚钱还高兴，直接说：“你们要豆酱搬几坛子去就是了，什么买不买的。”
柳桃像模像样的说：“舅舅，他们是开酒楼的，用得多，这次你送几坛子，下次他们还想吃怎么办呢？不能老是送呀，所以干脆说好价格，定好数目，你们精心点做就是了。”
冯娇娇也很一本正经的点头：“是呀是呀，凡事都讲章法的，要是舅舅卖坏了的酱给我我也不会看在小桃面上姑息的。”
这小姑娘说话！李荣有点哭笑不得，还是冯金宝出面轻言细语谈好了细节，叫李荣估算好出酱的时间届时满香楼会派小伙计下来取。
清水江悠悠，秋天的江水碧透澄清，这时两岸杨柳还没有掉叶，江面上船只忙碌，瞧着还是一番热闹景象。三个人都是水乡长大的孩子都不畏惧坐船，冯娇娇更是难得和好友一起出远门兴致高得很，一叠声的叫小厮把个小桌子摆到船尾里，自己要和小桃喝酒赏风景呢。
柳桃手里攥着一个梨子，这是李荣叫她捎回家的一篓子甜水梨，柳桃心不在焉的听着娇娇叽里呱啦的，几次把梨子举到嘴边却只张了张嘴又放下来了。小时候每次中秋自己都会把晚上祭月的水果偷几个裹在裙子里去找他——
“小春哥、小春哥”梳着包包髻的小柳桃短腿吧嗒吧嗒跑在青石板路上。她这样子总叫李春发笑，李春第一时间拦住她：“怎么了？别跑别跑，小心摔着。”
小柳桃从裙子里掏出一个大鸭梨来往他手里塞：“给你的，这是我舅舅自家种的，可甜了，每年中秋舅舅都要送我们好多好多梨，我猜你没吃过梨子送你一个吃呀。”
他“喀嚓”一口、一口就咬去了大半边：“嗯，好吃，好甜啊。”
看着他吃小柳桃也想吃了，怎么在家里李妈削了皮切成小块儿插了铜签子就没这么吸引人呢，她就抓着他的胳膊就着他的手咬一口，两个人就你一大口我一小口把梨子分吃完了。
是不是不应该当初分着吃呢，所以才有今天的分离。
“小桃，你哭什么？我回来了呀。”他的声音突然响起。柳桃又惊又喜转身，果然撞进视线里是那一张消瘦又英俊的脸，还是短短的头发黝黑的皮肤，瞧着很精神。
柳桃几不能置信，扑上去抱住他的脖子当场就哭起来：“小春哥，我好想你啊。”
“我也很想你啊，所以我从水底又爬出来找你了。”他这话说得古怪，柳桃突然闻到一股淤泥水草混杂的水腥和腐臭味道，手指也滑溜溜的。
柳桃尖叫起来，眼前的他浑身湿透了，到处挂着水草，还在不停滴滴答答淌水，一双眼睛没有眼珠子而是一片黑洞洞的，一条小鱼正从眼眶里蹦跳出来。边上还坐着小表哥，小表哥满面严肃的说：“李春是被水鬼拖走了，我亲眼看到的。”
柳桃疯狂的尖叫着，哭得喘不过气来，这时有人晃动她，叫着“小桃、小桃”。柳桃张开眼睛，看见的是冯娇娇那一张糯米团子的脸，是梦，她松口气，感觉到后背湿透了。
“小桃你是不是这段时间累了？我还跟你说着话呢你就靠着船蓬打起了瞌睡，好，你睡就睡吧谁料你突然大喊大叫，把我吓坏了。你是魇住了吗？”冯娇娇拿自己的帕子给好朋友擦去满头的冷汗。
柳桃看着悠悠江水突然悲从中来，靠着冯娇娇肩膀无声哭泣起来，冯娇娇虽然不大明白她到底做了什么噩梦伤心成这样子却一动不动任她抱着自己，轻轻的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
冯金宝躲得远远的以避嫌，可是他的目光时刻在追随着柳桃，是他发现柳桃好像被魇住了才去提醒冯娇娇的，他也听到柳桃挣扎之间微弱的叫了一声“小春哥”，这叫声是那么痛苦、凄凉又绝望。
冯饼卖得很顺利，入秋以来每天一百只都能卖完还不够，他们尝试了一下，发现一百是个最均衡的数字，偶尔有剩下的也剩不了多少；而且这是现在满香楼的师傅们能够忙得过来不至于敷衍的一个范围。
柳桃不赞成一下就扩大：“这才一个来月，现在人们都是吃个新鲜，等慢慢的再看要不要扩大。”
冯娇娇也同意：“让他们时不时的买不到，这才显得我们的饼好啊。”
第六十六章 不厚道
冯饼销售渐渐成稳定趋势。冯娇娇每天坐镇、还抛头露面的亲自吆喝也给这冯饼加了不少热闹的谈资：冯大老板的闺女亲卖的饼！能从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手里接过这饼，顿觉得这饼比别人家里的都好吃了几分呢。
“听说冯老板让娇娇做小生意，做得还不错呢”李氏坐在床上给柳仲生补着衣服，一边闲聊着。
“他就是喜欢胡闹，娇娇给他惯成什么样子了，我们家闺女没那个福气，只跟着娇娇学了不少臭脾气。”柳仲生不以为然，又对李氏说“天晚了别补衣裳了，仔细眼睛熬红了，如今我们家也是越来越好，过几天你带着俩个女儿去织金坊做冬衣去。”
早上柳仲生出了门，慢慢的踱到满香楼，这满香楼现在早上卖一轮饼，权当做早点，有闲情逸致的还可以点一壶茶配着坐下来慢慢儿吃。
柳仲生远远就瞅见就有不少人在排队了，果然生意很好。满香楼的伙计看见柳仲生笑着打招呼：“柳先生你想吃饼还用得着排队吗？”
另一个机灵的赶紧扯了他走“饼出炉了，快去搬来，这么多人等着呢”。柳仲生见他们古古怪怪，心里疑惑，这时冯金宝满头大汗的出来，叫一声“柳叔”，显然是白般忙碌里挤出时间来招呼的。
冯金宝把柳仲生引到一张靠江景的桌子，叫着伙计上一壶茶，两个饼。柳仲生看他店铺里实在忙，就说：“我不坐了、饼就包起带走吧。”
路上一边走一边不由羡慕冯癞头的好福气，会生儿子不说，儿子个个都能干，就连看上去憨傻的冯娇娇也有几分经商的才干，一个饼也做得这般红火。想到自己家那桀骜不驯的大女儿柳仲生就一阵闷气，想想小女儿心情才好转。
回到家里只见李妈已经摆好桌子，柳桃正摆放好碗筷，桌上是雪白的大米粥，碧绿的腌蚕豆，还有咸鸭蛋对切开两瓣，金黄的汪着一窝油。腌咸蛋柳桃觉得自己手艺怎么都比不上李妈，也缠着李妈要诀窍，李妈笑着说：“好姑娘，腌咸蛋哪里有什么方子，家家户户都这么腌的。要说呢，就是手气，腌菜之前都要手气好的人在缸子里搅一下，腌出来的东西保管不会坏。”（注：这里的手气是指手巧）
柳仲生让李妈拿个盘子把冯饼切开送上来，李氏笑着说：“闻着真香，听说每天就卖一百只呢。”
李妈咂舌：“一百只每天能都卖完也不少了。”
柳叶吃了第一口却疑惑起来：“味道跟姐姐做的月饼好像啊。”
李氏尝了也感到惊奇，就是大女儿的手艺嘛。柳仲生想起伙计的话，看着柳桃脸色都沉下去：“这饼怎么回事、你在里面掺和了？”
柳桃大大方方的回答：“娇娇想做生意，吃了我做的月饼觉得好吃，我就给了她方子。”这个事情迟早大家都会知道，她和娇娇、五哥商量好对外就这么说她把配料方子给了娇娇的。
没想到她这么坦然，仔细一想却也说不出她哪里做错了。柳仲生气道：“你胆子大了，从明天起不许你和冯娇娇来往，你们在一起就装神弄鬼。”
柳桃脱口而出：“我和小春哥你也不许、我和冯娇娇你也不许。我和谁在一起都没好事、爹你干嘛不干脆送我去做姑子好了？”
“混账！”柳仲生气得随手拿过粥碗就往她身上砸“这是做女儿的对老子说的话？你这不孝的东西！”
柳桃躲开了，碗摔在地上裂成两半，粥溅得墙壁上都是，李妈连忙死拖活拖把柳桃拖下去，生怕父女俩再起争执。屋里剩下三个人都在一片尴尬的沉默中，柳叶十分后悔自己不该多嘴，而李氏没想到那卖得红火的冯饼竟然和自己大女儿有关系，看大女儿轻描淡写说让别人赚钱，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自从和李春分开这个女儿的心思就有些捉摸不透了。李氏尝试开口：“这事不能怪孩子，只能怪冯家不厚道。”
“那是当然，冯癞头养得出什么好东西！一个个和他一样奸滑。”柳仲生把气发在冯有财身上才顺了些，又看看一脸惊恐的小女，放柔了声调：“快些吃了好去学堂，跟着夫子好好学些礼节，莫学你姐姐这样忤逆。”
柳叶下学回来竟然也带着一只冯饼：“罗夫子很喜欢这个口味，她打发人每天都买两只做早点吃。这是她送我的。”
“夫子也喜欢。”柳桃现在满心都在她的饼业上，听了心里一阵窃喜，罗夫子那样高雅有见识的人物也认可她的饼。
柳叶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拉着姐姐要她弯下腰，在她耳边悄悄问：“姐姐，这明明就是你做的味道，怎么变成娇娇姐家的，是不是娇娇姐欺负你了？”
外面的人都称赞娇娇姐能干，柳叶听了有点为自己姐姐打抱不平。面对着小叶儿的关心柳桃心里一阵温暖，弹弹妹妹的额头：“不是，真是我自己把方子给娇娇姐的。娇娇姐喜欢吃，家里又有酒楼，她能用得上，味道好的东西让大家都来尝尝是好事啊，比只有我们家几个人能吃到要好是不是？”
“可是娇娇姐是用来赚钱呀。姐姐，娇娇姐给你钱没有？”柳叶还是怕姐姐吃亏。
“娇娇姐是我最好的朋友，朋友之间是不会骗人的。娇娇姐对我很好，你放心吧。”
柳叶很羡慕姐姐们之间这种情谊，她还没有一个这样的朋友呢。在学堂里自己年龄最小，大家看自己好像还看一个小娃娃，虽然说夫子很喜欢自己、学堂里其他的姐姐们对自己也很和蔼，但是大都是点点头微笑打招呼这种。
而自己想要一个像姐姐和娇娇姐这样一起说悄悄话、相互邀请去家里玩、就算在她面前哭也不会觉得丢脸的朋友。
柳叶咕哝着抓紧姐姐的手不肯松：“可是姐姐，我是你亲妹妹，你一定喜欢我比喜欢娇娇姐多一些是不是。”
“是，我家小叶儿又漂亮又出息，姐姐最喜欢了。”柳桃想去抱妹妹，已经七岁的柳叶她只能抱着离地一点点，“哎呀小叶儿你长胖了，姐姐抱不起来了。”
柳叶跺着脚：“人家才没有长胖，是你没力气。要是小春哥哥在一下就把人家抱起来了。”
说完才发现自己不小心说出小春哥哥的名字来柳叶连忙捂住嘴，小春哥哥在时每次带自己出去玩，他都是很轻易的举起自己。
“姐姐”柳叶轻轻叫着，声音充满歉意。
柳桃摇摇头：“没事。我帮你把饼蒸一下，这个要热吃才好吃。”
第六十七章 各种劝
秋风起时冯娇娇送来一对鲈鱼，一筐蜜桔一篓螃蟹，以前冯家也时不时这样送些应节的鲜蔬果品，但都不如今年这样贵重。而且往年李春在的时候水里的东西根本不需要满香楼送，清明挂刀，端午品鲥，秋风起江上思鲈鱼，李春总比别人灵巧些，能抓到名贵鱼种，柳家就跟着享口福。
李氏直说太多了，柳仲生看着却不是滋味。冯娇娇素来口无遮拦，站在厅堂里笑着说：“我们家通发商行利头好，我爹在州府忙不赢，所以没时间来找柳叔喝一杯。而且今年托小桃的福满香楼多出了个冯饼，我爹要我来多谢柳叔。”
这话在柳仲生心头补刀，自己也赚了钱可是冯癞头却赚得更多，自己终究是不如他。李氏倒是跟冯娇娇说着悄悄话：“娇娇，听说你们那饼难得买到，婶婶想尝个味，能不能给婶婶留一份，明天早上叫小甲去取。”
杨秀秀传过几次话说亲家想吃冯饼，可每次都排不上队，想请他们帮着买。李氏不好叫大女儿做，那不就是跟满香楼打擂台，叫了小甲去买了几次还真没买到过。
冯娇娇小胖手一挥：“婶婶你这就是骂我了，买什么啊，我这就叫伙计送来。千万别给钱，给钱就是看不起我，就是不想小桃和我玩。”
李氏被冯娇娇逗笑了，之前觉得冯家不厚道的想法抛到九霄云外，只觉得这孩子做人大方、说话直率心眼也好，是个可人疼的。
冯娇娇去后李氏把鱼、螃蟹、蜜桔都分出一半来，并一包冯饼叫李妈带着小甲送去螺蛳巷。李妈老大不乐意，磨蹭了半天才出门，每次去螺蛳巷都是件不讨喜的差事，李妈看着杨鲁氏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撇嘴想着他家一根针都没有回过还好意思挑嘴。
结果第二天早上李妈买菜时遇见杨鲁氏正在把螃蟹和鲈鱼要卖出去，杨鲁氏见了李妈老脸一红，又看见李妈身后一个苗条的少女，乌发大眼，不正是自己未来的儿媳。
柳桃没看见杨鲁氏似的，她又不是疯狗，对方不来惹自己自己也不会主动跑上去找人吵架。倒是李妈怕柳桃在外面和杨鲁氏冲突起来，俩个都不是能退让的，就招呼都没打拉着柳桃硬是把她拖走了。
边上人怕讨骂，见婆媳不相认一时竟也没人说什么，只窃窃着。杨鲁氏心里不舒坦，一时觉得四下里都是嘲笑，一时觉得那小蹄子一眼望过来眼睛里全是满满的对自己的嘲笑，憋着一股无名火回家把杨秀秀打骂一通了事。
冬天柳仲生带着家小回乡下过年，给卢溪月带了不少笔墨书本。知道柳桃已经定了亲外婆舅妈表姐们都一个个恭喜来恭喜去，外婆把柳桃单独叫进屋子，老太太从枕头里摸索半天，抠出一个金镯子来，柳桃一见就笑了，原来娘枕头里藏东西的习惯是从外婆这传下来的。
“桃儿啊，这是外婆给你的私房，收好了别叫你舅妈和几个表姐看见”老太太慈爱的搂着她“你爹啊一直心高，就爱和人攀扯。桃儿啊，别管爹娘怎么给你定下来日子还是要过的，这小脸别再苦着，笑一笑，高兴点儿。”
柳桃轻声应着，是的，日子总是要过的，小春哥不在身边自己也要努力把日子过得漂漂亮亮的。
新年里还发生了一件大事。一日柳桃不舒坦，身上觉得异样，摸了一手的血。李妈给她收拾干净，热热的煮了碗红糖桂圆水喂了她喝下，语气慈爱的劝她：“大姑娘，恭喜你，你就真是大姑娘啦。你别再尽跟家里人怄气了，这么久也该气完了，你还真跟自己爹娘过不去吗？”
“李妈知道你是最懂事贴心的，这个家只能靠你的，你娘你妹妹是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姑娘你要是甩手不管她们可不成的。李妈知道你心里委屈，但爹娘毕竟是爹娘，李春也走了，你可不能钻死胡同啊。”
柳桃身体不舒服，心里更难过，所有的人都这么劝自己，用亲情、用好声好气来围剿自己，木已成舟，不能回头。她渐渐着也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可恶，一个劲的在伤家人的心，可是要她去跟杨家做一家人，她是万万不能甘愿的。
这几天她不能洗头，李妈取来篦子给她篦头发，一边继续絮絮叨叨继续的开导她：“你也别怪你爹，他是真心以为对你好。”
李妈离开后柳桃不顾不能受凉的叮嘱跳下被窝，打开妆奁找到一块碎片，握在手里痛痛快快哭了一场。那是一小片红色碎片，还残留有一瓣金漆描绘的花瓣，李春当初送给她的梳子掉在江神庙了，她事后央求冯娇娇去帮忙找，早已经被乱哄哄的人群踩碎了，冯娇娇只找回这么一块碎片。
转眼又是春天，今年柳仲生跟谁憋气似的连自己赚的私房钱钱都拿了来、要好好在春丝上大肆作为一番。这次卢溪月跟着柳仲生一家回到了甜水井街，柳仲生说自己出门收丝家里就剩妇孺不放心，请他帮忙照应门户。
说来也怪，当初李春在时难免有嘴碎的编排柳桃不矜持，可如今卢溪月住在柳家、男主人还不在却连杨鲁氏这样的粗妇都不以为然，对那些试探的妇人她也是“你以为那样的小官人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攀扯上的，那是月里的神仙，满地的虾蟆只配爬他的脚背”这样的话。
三月踏青，挖荠菜放风筝，在屋子里憋了一冬的男女老幼都出游畅享春光。柳桃今年及笄，柳仲生不在家里李氏也没心思给她操办，虽然说定了亲但杨家也没送礼来。
清早起来柳桃打开那只梅花形状的梳妆盒，这还是她做小姑娘时家里给购置的，现在看小得玩具一样。盒子里还是那些旧首饰，外面包的银皮褪色了，露出下面的铜来，银子也发乌了，绢花蒙了尘也不鲜亮了。
柳桃挑来挑去挑不出一支像样的发簪，默默关了盒子随便梳了两条辫子到厨房，就见李妈端了个碗迎上来：“大姑娘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一小束极细的银丝面在清澈的汤水里卷成一窝丝，盖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和几片碧绿的青菜叶子。柳桃接过，一筷子一筷子挑起，慢慢的吃着，吃完她挽着篮子去江边洗衣服，一支桃花低垂在她面前，她伸手想拂开却“喀嚓”折下，对着江水簪到自己头上。
柳桃欣赏着自己的倒影，自己长得真不错呀，乌黑的头发和眉眼，粉红的桃花依偎在脸颊边上，这样娇美的一个少女。她轻轻叹口气，抬头看着一双燕子高高低低掠过水面，喃喃道：“小春哥我都十五岁了，你快回来娶我吧。”
第六十八章 游春
但还是很快乐的，柳桃收到一份独特的生日礼物，只见大中小三把不同款的菜刀，蓝汪汪的刃口显然是好钢淬好火，工艺不凡，而且刀身也不是那种方背大刀，略有圆弧，比普通菜刀小上三分之一，十分符合柳桃这小姑娘的手腕子。
说实话那日常沉重的菜刀用惯了、突然一拿起柳桃还觉得轻飘飘不得劲，小试一回斩肉剖鱼如同砍瓜切菜，无往不利。那把最小的几如匕首，狭长刀身薄如一片柳叶，是用来做鱼脍的。
“小桃、我叫大哥去寻南边来的金桔和山荆，到时候你片鱼给我吃。”冯娇娇亲热地搂着柳桃脖子“不是说工善其事、必利其器，我期待你大显身手。”
“哎呦你还知道这么文绉绉的话了”柳桃故意嘲笑，好把心里异样的感动压下去。
这样古怪的礼物也就是真朋友才会送，这样不见外的话也就是真朋友才会说。柳桃很感动，只憋住眼泪，故意说：“又不是你一个人送的，人家冯五哥可没有要求什么。”
冯金宝只站在角落里腼腆的笑着。这套菜刀是他们兄妹一起送的。
这天满香楼来了个贵客，只见她面容光洁如玉，却穿件竹青道袍，束个高髻，插根碧玉簪，素净里一股别样的风流。光看她的面容却很难猜出她实际年龄，说二十也行说三十也行，这就是女学的罗夫子罗碧城。
她边上还跟着柳叶，很有礼貌的招呼道：“娇娇姐。”“哎呀小叶儿”冯娇娇亲亲热热把柳叶搂进怀里，狠狠的揉了揉小女孩软嫩的面颊。
柳叶不乐意了：“夫子在呢。”而且柳叶内心总有种微妙的“我姐姐被你欺负了”的感觉，就不太愿意冯娇娇亲近自己。
冯娇娇放开柳叶，向罗夫子行个礼，把俩人带到自己的小账房，叫银珠泡茶来。主宾坐下说明来意，罗夫子这次前来是她的女学年年游春要配置一些点心，今年的点心她想用冯饼。
冯娇娇大大咧咧：“好啊，夫子说个数目，那天我叫人做好送去就是。”“就这样？”
冯娇娇睁大眼睛：“那还能怎样？”
罗碧城沉吟：“我想这次游春的冯饼要弄得别致一点，与众不同一点，方才能显出我女学的不流俗。”
“俗？”这下冯娇娇可傻眼了，吃个饼要怎么分出雅和俗来呢？不过没关系，她可以搬救兵，一边叫银珠去请五哥一边嬉皮笑脸对柳叶说：“小叶儿，快去叫你姐姐来。”
“为什么要叫我姐姐？”柳叶不乐意了。老是要我姐姐帮忙，是不是小春哥哥不在了大家都可以欺负姐姐了。
“我是为了你好，罗夫子的事情办不好你说是我丢脸还是你丢脸?”冯娇娇一边揽着柳叶的肩膀把她往外带一边跟她咬耳朵。
啊，怎么又变成自己的事情了？柳叶迷迷瞪瞪跟着满香楼的一个伙计回到了家，柳桃在家，听了妹妹的话，又回了李氏和卢溪月才出门，卢溪月是男子不好跟着去，只说了些谨慎行事的例话。
到了满香楼，三个臭皮匠聚集后听了罗夫子的要求就头碰头叽叽喳喳起来。罗碧城带着柳叶坐在一个面临清水江的位置，要了一壶清茶几样点心，优哉游哉喝茶欣赏风景起来，“你姐姐原来也很有意思啊。”
“我姐姐从小就很能干，饭菜做得很好吃”柳叶说起姐姐来满脸自豪“她很聪明的，虽然没念书但她就看着铺子里的货笺认的字，我姐姐马上就会是秀才娘子了。”
“额，已经定亲了啊。”这样一个鲜灵的小姑娘已经定亲了，没几年就也要变成一个俗物了，罗碧城可惜的摇摇头。当听说是螺蛳巷的杨子云她更加觉得可惜了，那杨子云就是个读死书的，一点灵气都没有。
虽然柳叶愤愤不平说自己姐姐都是来帮忙的，可是罗碧城一见冯家兄妹的态度就知道这冯饼的生意柳大姑娘显然有一份。自己这个学生显然是个单纯的小笨蛋，总是说自己一家人多么亲热和气，可她姐姐瞒着家里人在外面做事，这还真复杂啊。
慢慢的喝了半壶茶，银珠来请夫子。柳桃落落大方拿着一张纸，显然三个人当中她为头，她对罗碧城说：“我们商量过了，夫子您看这样成不成：女学的饼我们专门给你们烤一炉，送来时都包好，好让你们用点心时都是热的；都是女子，我们做小一点，三个一份，除了酱肉芝麻馅另外还有专门为你们做的荠菜肉馅、玫瑰糖酱馅，两咸一甜，而且荠菜馅子也正好吃个新鲜。”
“这次的饼我们不盖香字，女学特供我们盖个春字，春天嘛”说到这里她笑了笑。柳叶听到春字也情不自禁抿紧了嘴角，差点就要问一句姐姐你是不是想着小春哥哥。
柳桃已经在接着说：“饼都用桑皮纸包好，每一份放一个小圆竹篮。春天花儿多，缠着河边新采的柳条和桃花，这就有了春天的景光，好看又好玩，吃完点心学生还可以用篮子采花。您看怎么样？”
柳桃说完等着罗夫子的决定，毕竟她们三个都年纪不大、经历不多，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特别“不俗”的花样，冯娇娇还实事求是的评论“反正要另外收钱，多出钱才能折腾我们”。
罗碧城却没有立即说好还是不好，而是看了半天柳桃。她们姐妹长得很像，气质却迥然，姐姐强硬妹妹柔软，倒是对比鲜明。这姐姐心思灵活，口齿伶俐，柳叶可不是她对手。
看夫子久久不做声冯娇娇急了，小桃的方案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雅得不能再雅、与众不同得不能再不同了，她还不满意吗？
冯娇娇得了伤风一样猛咳嗽，柳桃也有点不耐烦了，总觉得夫子看自己眼神怪怪的，自己又和她有什么相干呢？妹妹的束脩都按时交纳，并没有少一个钱，她对罗夫子说：“我还有家务得先回去了，再说经营这冯饼的是冯小姐和冯少爷，成与不成您直接和他们说，我告辞了。”
哟，这姑娘还挺有性格。罗碧城终于点头：“很不错，柳大姑娘真是兰心蕙质。不过我有个要求——”她看着柳桃“柳大姑娘头头是道的，女学游春那天我想要柳大姑娘在场帮忙。”
冯娇娇呼的站起来，这是要小桃去打杂么？太欺负人了，算了，不做这笔鸟生意了，有什么了不起的——柳桃拉住她：“可以的，本来满香楼的伙计都是男子，去招呼女学生不方便。我去可以的。”
回家李氏听说是为了女学游春也不管柳桃出门了，还叮嘱她一定要把事情做漂亮，好给妹妹挣面子。倒是卢溪月听了轻微的皱了皱眉，这似乎是有意在踩大姑娘的面子。
第六十九章 帮了大忙
可柳桃满不在意，有钱给她赚就是大爷。她和冯娇娇去蔑器店挑选竹篮，女学人不多，加上老师以及邀请来的一些好友不过十二三位，材料并不需要大量购买，只是要特别精心。
游春这天天还不亮冯金宝就派人来接柳桃到了满香楼，这一批饼数量并不多，所以她自己来做。面已经提前发好，荠菜已经按她的要求初步洗好，她慢慢的自己又清洗挑练了一番，碧绿的荠菜烫好切碎，空气里满是淡淡的清香。
这次的饼儿做得只有酒盅口大小一个，冯娇娇一个一个的在中间点上五瓣梅花，再在左下角印上一个小小的春字，圆圆的没有任何其他装饰的外表顿时有了意外的一种好看。
忙碌到了尾声，饼都已经用桑皮纸包好，一张大圆桌上堆放着竹篮和还带着露水的鲜枝嫩花。“柳大姑娘，有人找你”银珠语气里有种奇怪的兴奋，冯娇娇扭头一看，一个长长的“哇——”脱口而出，这真是话本子里说的美男子哇。
“卢表哥？是家里有什么事情吗？”柳桃不禁有些紧张。卢溪月温和的说：“我来给你帮忙。”他手里还提着一个篮子。
“这都是些粗活，表哥是读书人，要不就在边上喝杯茶吧。”柳桃想不出卢溪月能做什么。
卢溪月笑笑，走到堆着竹篮和采摘回来的柳条鲜花的桌前，他揭开篮子的盖布，柳枝和冯娇娇惊奇的看见里面不少瓶瓶罐罐，一把小剪刀，还有一小束长春花的枝条。
卢溪月解释着：“别用杨柳，折下柳树枝条是送别的意思。”
冯娇娇佩服得五体投地，涎着脸跟着叫表哥：“表哥真厉害、读书人就是讲究！谢谢表哥，小桃的表哥就是我的表哥，你叫我娇妹就可以了。”
卢溪月买了十来个鸟食罐子，这罐子都有眼，可以固定在竹篮里面，只见他选好几枝花，编成一束后用长春花的藤蔓固定在竹篮的一边把手上，花梗子则插进小罐子里。他说“只要装一点水就够了，又不会泼出来、又可以保证一天花都不萎。”
柳桃和冯娇娇心悦诚服，而且卢溪月搭配出来的花束就是要好看一些，粉红鹅黄，高高低低，怎么看怎么养眼。柳桃这个人是物尽其用的，顺势就把这最后一道包装的活计推给了卢溪月：“卢表哥，就都交给你了。”
卢溪月修剪着花枝，桃花，杏花，甚至还有油菜花和荠菜小小的白花，经他手调理过就雅致不俗。他还做了十来张诗签，每张写的是一条诗迷，谜底全部是花，等包装好的春饼放进竹篮，掩映着花枝，一份份煞是好看。
柳桃眼睛里流露出赞叹：“卢表哥你可帮了大忙，真是谢了。我去送货了，你歇一歇，叫娇娇给你泡壶好茶。”
冯娇娇感叹：“为什么小桃总有运气遇见长得又漂亮又有意思的小哥哥们呢？”一边叫银珠泡自己的私房茶来，又给卢溪月上了一碟春饼，“表哥还没吃早饭吧，尝尝小桃的手艺。”
卢溪月看着面皮上那个鲜红的春字就觉得有点刺眼：“冯姑娘，你是大姑娘的好朋友，就不应该陪着她胡闹。”冯娇娇脸拉下来，看着他长得这么俊俏的份上姑且不生气，听听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父母在，无私产。何况她还是个没出嫁的女孩子，和人瞒着父母做生意实在是不合规矩的，日后对她名声也不好，跟自己父母也离了心。还有不怕得罪冯姑娘的说你们一无合约二无担保，全凭交情，有句话叫做人情薄如纸，什么时候你们俩交情出了问题那生意该怎么支配？利润该怎么分？”
冯娇娇生气了，“你的意思是我会欺负小桃？”表哥这些话说得扎心，就是看脸都不能原谅啊，自己是那种没良心的人吗？
“你是有情有义的好姑娘，可你也只是个小姑娘。”卢溪月这话冯娇娇听懂了，自己也不过是个小女孩，如有什么变动自己也是无能为力。
冯娇娇站在一边瞪着这多管闲事的表哥，表哥还能在她“瞪死你瞪死你”的目光下优哉游哉的吃完饼、喝完茶、十分满足的站起来拱拱手：“味道确实不错，告辞。”
罗夫子带着学生在郊外的栖霞观踏春，栖霞观环境清幽，坐落在一片桃林中故得此名。能上女学的都是家境殷实的小姐，这些娇滴滴的女孩子们什么河边山林这种地方是万万不能去的，出了什么意外整个女学的声誉都毁了。
罗碧城是栖霞观的记名弟子，借用道观一天既能散心又保证了学生的安全，赏春之余大家也有地方可以休息，吟诗作画，而且借口参拜神仙道馆也不容易被说闲话。
柳桃把东西送到栖霞观不久，罗夫子带着女学众人也就到了。看着十二只竹篮花团锦簇，妆点得或清幽、或艳丽，风格各异，还配有诗签，大家不由都拥上来围观，发出啧啧赞叹声，小柳叶看着姐姐满脸自豪。
“夫子，可以自己选自己喜欢的吗？”有人就问。
罗夫子看着眼前竹篮上的插花眼眸颜色加深，转而问柳桃：“柳老板，里面的点心都是一样的吗？”
柳桃听了这称呼一愣：“夫子真是爱开玩笑，谁不知道满香楼是冯家的，我只是给冯小姐帮忙的。”
柳叶早已经跑到了姐姐身边，也帮姐姐说话：“是啊，我姐姐和娇娇姐从小就是好朋友。”
“柳明玉，这是你姐姐吗？哟，是长得挺像的”有人就问。柳叶这名字夫子说太随意了，为她重新取了明玉两字，柳仲生李氏自然说好，于是她大名叫柳明玉，柳叶就成了小名。
“柳明玉，你姐姐是在给人帮佣吗？这点心是她做的吗？还真精巧呢，这花儿也扎得不俗。喏，赏你了。”最后一句是对柳桃说的。
柳桃只站在那里，任那丫鬟把荷包拿在手里半天不去接，柳叶也听出这些话不怀好意，一张小脸气得通红，眼泪都险些滚出来。柳桃只对罗夫子说话：“篮子里的点心都是一样的，可以随便拿哪只。另外还有什么事是需要帮忙尽管说，我娘说了罗夫子不是外人，既然是夫子开口相求要我一定给罗夫子帮忙。”
是你求我来帮忙的。
帮忙，帮佣，一字之差差别就大了。
女学生们毕竟多少有些身份，这柳明玉的姐姐年纪不大，听她对自己夫子说话口气也不怎么退让，看她那气势就不是个吃亏的，加上是出来玩、又不是来吵架的也就没人再纠缠，就一人拎了一只篮子分散开，三三两两桃花树下玩去了。
“姐姐”柳叶看着姐姐。
柳桃拍拍她小脑袋：“我没事。你不用理这种人，没本事的人才会去说别人。”
柳叶年纪小却得到夫子的偏爱，家里又不是有背景的，就难免有人嫉妒，叽叽歪歪说些酸话。
第七十章 千金篮
柳叶得了姐姐的安慰心情好转，她把姐姐拉扯近问：“月哥帮你做的花篮是不是？上面的诗签都是月哥的字。”
柳桃点头，柳叶就很快乐的帮卢溪月说好话，月哥和姐姐都是自己最喜欢的人，希望姐姐不再对月哥那么冷淡。
柳桃看妹妹穿着女学统一的月白色裙子，外面罩件碧纱衣，梳着双螺髻，嫩得小葱一样，一本正经的夸着卢溪月。这一幕让她情不自禁想起小时候自己也是这么维护小春哥的，不禁好笑：“知道啦。你玩去吧，注意别摔了，等下来找我，我给你专门做了吃的。”
“姐姐最好了”柳叶撒完娇提着裙子去找好朋友玩。
要说帮忙，栖霞观有火工道姑，罗夫子也带得有仆妇，而像烹茶这样的高雅活柳桃完全不会。在她打烂了罗碧城一只梅子青荷叶杯后，罗碧城放弃了：“柳大姑娘，来陪我说说话吧。”
罗碧城坐在一间小小精舍里，门窗皆开，春光温柔拂照一室，柳桃不会打坐，艰难的侧坐了。“柳大姑娘的手艺真的是很好，说句不怕柳大姑娘生气的话我也很想请柳大姑娘做厨娘。”罗夫子声音柔和、言辞却嘲讽。
柳桃早已经觉得这个女人对自己有着莫名其妙的敌意，总是有意无意敲打自己，可她是谁？不过是柳叶的夫子而已。自家又不是没出学费，一个子不少，柳叶也不需要考科举，不知道有什么可神气的？
罗碧城万万没想到自己深受人尊重的两个身份：官眷和才女——柳桃都是不感冒的，十五岁的少女一点尊敬的意思都没有：“我不生气，我有一技能傍身应该自豪。如果我和罗夫子你同时变成穷光蛋我应该比夫子你能活下去，不是每个人都要读书识字，但是男人女人都是要吃饭的。我的食物做得美味，让吃的人开心，这是好事。”
罗碧城一口气堵得心窝子疼，这姑娘怎么这样不含蓄？不羞涩？又不是市井村妇吵架，直丢丢的还回来。怪自己、跟这种小户人家的女儿认真，罗碧城抚着胸口，无力的叫柳桃回去，这里没啥要她帮忙的。
可柳桃还不走了，这是多好的机会呀，女学生又爱新鲜、又都是宽裕的，这样的钱不赚就可惜了啊。就见她真像一个和蔼可亲的大姐姐做派，满场游走，帮这个折下花枝，帮那个整理鬓发，甚至还有人拉着她要她赏鉴画作。
“画得真好，这隔着纸都闻到花的香味，跟那玫瑰饼一样。哎，那玫瑰酱是满香楼自己熬的，别的地方可没有这个味，那香味可纯正了呢，还浓厚，你闻闻自己手指，是不是洗过后还有玫瑰香味？”
“怎样头发长得像我一样黑、一样好？就是要吃芝麻，还有一个秘诀你们是不知道的，就是吃肉，你看我妹妹头发不也是特别好？我们家都爱吃肉。吃肉也有雅的吃饭，你不爱闻肉味、那你每天把冯饼做点心吃两个就够了。不信你问柳明玉她是不是在家里都吃，我和满香楼的关系好，所以我都能给妹妹带冯饼回来。一般人我都不告诉她这饼吃了其实强身健体、明目乌发。”
“为什么你不爱吃家里的点心？你家里的都是甜口吧，人要吃盐才有精神，所以吃咸口的好，又用了点心又养了身体。”
柳叶都听傻了，自己姐姐真能够唬人，不过春饼味道是真的很好，柳桃特意减半了猪油用量，免得一群娇小姐腻口，时令的荠菜馅子大受欢迎。
罗碧城嘴角抽搐，看着赏春会变成满香楼的宣传会。一群小姑娘团团围着柳桃，她特意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滔滔不绝，那叫一个声情并茂，怕摔倒她反手楸着桃树枝，但见一片粉红花影下少女神态飞扬，虽不是绝色，但有着一股蓬勃朝气，自然的吸引着人。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都是尊贵的小姐，不能和那些臭男人一样吃食是不是？你们还是我家明玉的同学，看着明玉面子我也要帮你们跟满香楼说去。这样吧，不是今天来的各位篮子上都有一张写了诗的签条？以后满香楼就专门做一炉给小姐们的小饼儿，还用这样花篮子装，每天就十篮子罢，凭今天的诗签才能买到。好不好？”
欢呼声起，女孩儿最爱比较，能有这种独一无二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就有人问：“可今日一共有十二张诗签啊。”
“总有不爱吃的，总之就一日十篮。”
“那姐姐你千万莫再做这诗签了，要多出来我可是不依的。”
“对的对的，姐姐，你把价格定高些无妨，只莫叫那些俗人也染指。”
“放心放心”柳桃抑制不住的欢笑“你们看这诗签上的字写得好不好？这哪里是一般人写的呢，这是前几天大悲寺来了位游方高僧，我和冯小姐特别出了香火钱请高僧写的呢，也是替你们祈福呢。大和尚已经离开花石镇了，所以除了这十二张再也多不出来了，你们也可得收好了。对了、我还加个印——”
柳叶目瞪口呆，那明明是月哥的字啊，姐姐怎么能骗人骗得这么顺溜，这么、这么理所当然。可是月哥的字是写得真的好，而且姐姐这个意思是以后不会麻烦月哥也骗人吧，嗯嗯，姐姐心还是好的。不过姐姐干嘛要这样帮娇娇姐呀，真是，自己才是她的亲妹妹。
这边柳叶陷入深深的苦恼中，而诗签上柳桃顺手都盖着和饼上一样的春字，柳桃叫冯五哥给自己也刻了一个柳字的小戳，就往诗签上也盖个柳字。
女学生们纷纷赞好，“这印儿就在姐姐身上，这样就不能再有假冒的了”“是啊，有那造假的咱们大家一起唾她”“姐姐，你还多做些花样。钱不是问题，味道也不是问题，要新奇、有趣、独一份。”
“我这就先回去跟满香楼商量去，到时什么时间这千金篮发卖我叫明玉告诉你们，你们叫丫鬟带着诗签来满香楼就是。”
“千金篮！！”女学生们齐齐道，她们彻底被柳桃征服了。
“姐姐真是妙人儿，这名字取得好”“可不，千金篮自然是供给千金之用，那些不自重的想都别想摸边”“姐姐你可常来女学，我们好喜欢跟姐姐说话，你是明玉的姐姐就是我们的姐姐。”
“一定一定，有好东西先偏着你们。对了，我家明玉年纪小，各位做姐姐的平时还要多关照她呀。”
第七十一章 火了
千金篮的主意叫冯娇娇只差没给柳桃跪下：“小桃你的脑袋才叫脑袋，大概我们俩脖子上长的不是同一个东西。”
她决定不给小桃说表哥那些丧气话，表哥脸蛋长得漂亮可人真不咋的，专门扯后腿的，哼，不理他。反正自己绝对不会做没良心的事情。
三个臭皮匠又凑在一起简单商议了一下，决定了这千金篮每篮子四块饼，两块玫瑰一块芝麻肉馅，还有一块柳桃准备试试枇杷露或者桃子酱。
“篮子还做得圆一些，肚子鼓一些，这样插花好看。我回头翻翻仓库，鸟食罐子好像我家就有，还看看有没有稀奇东西，也不一定每一次都插花儿。”
“嗯，我就去篾器店，订一批千金篮专用的。”
“五哥叫他们做有盖子的吧，这样显得更干净，盖子上做个小小的缺口，花儿可以探出来。”“好好，这主意好。以后就卖五十文一篮吧，一个饼十文，篮子还算十文。”
柳桃一句“这么贵”堵在喉咙里，唉，价格上的事情她这平民不懂，就交给五哥吧。
“我试试能不能做果酱馅子的，如果能够成功就不愁没有花样儿了，酸酸甜甜的女孩们也喜欢。”
“一定要快，趁着那些女学生还热乎着劲头，最迟不能过三天千金篮就要出来。”
趁着柳仲生收丝不在家这段时间柳桃可劲着折腾，冯娇娇三不三借口接她去住，李氏和柳叶竟然难得见到她。
千金篮的饼三人组商量全部盖个芳字印，和春字区分开来，五天出炉一次。这千金篮在花石镇的女孩儿中间引起一阵轩然大波，有诗签的女孩们洋洋得意，自觉身价倍增，不少女孩跟家里人哭诉“我们是不如人家还是怎么？怎么我们出银子都没得买”“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做买卖的都是认钱不认人，难道非得要我们去读女学才配吃个饼不成？”
不少人找到冯老板这里，冯老板历来思路与众不同，觉得越是得罪人越是显得自己家娇娇的能干，怎么了，我们娇娇想卖给谁就是谁。
一时间那诗签成为宝贝一样的东西，甚至有某千金出十两银子买诗签的事情传出来。
有同学找上来叫柳叶要她姐姐去跟满香楼说些好话插个队什么的。柳叶好容易抓到姐姐，只刚开口就听姐姐丢下一句“不行、满香楼又不是我的”就飞旋着出门。柳叶委屈了，大眼睛泪汪汪的，满香楼既然不是你的、你为什么要这么热心啊。
冯娇娇更是被围追堵截，最后她宣布，每位有诗签的小姐可以介绍两位其他人购买千金篮。“再多就不行了，东西就做得不精细了。冯饼是用来赚钱的，可千金篮不是的，千金篮是为了让人知道女孩儿的矜贵的。”
这理由多么高贵正义呀，同时让那十二位女学生更加欣喜，她们一时间享受了多少被羡慕被追捧的感觉。这十二位女学生成为满香楼的死忠，其中好几位是官家小姐，让想寻事的人熄了念头，何况冯大老板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另外一个意外就是连带花石镇的女学都水涨船高。罗碧城到处听到颂扬自己的话，可怎么听怎么憋屈，恨不得痛痛快快吐一场血才好。
经由女学这次沸沸扬扬渲染冯饼俨然成为花石镇一道知名点心。其实冯饼的用料和烘烤手法并非独一无二，甚至已经有点心铺子开始模仿卖肉馅饼的。满香楼取胜之处除了柳桃调馅的味道好之外就是她坚持的用料新鲜干净、就算比别人家贵上一两文但能让买的人感觉得到这超出的几文钱值得。
而这头满香楼除了每天仍然一百个酱肉芝麻馅的以外，已经开始增添每天五十个荠菜馅的时令新品，同样由那个春印代替香印，一时之间“你吃了春饼么”成了时髦的问候话语。
此时春意已浓，江边惠风阵阵，细花嫩柳拂面，清水江上船只箭也似的来回穿梭，江畔浣衣女或相互取笑，或和船工对歌，一阵阵清脆的女声珠子似的滴溜溜滚落满江。柳桃捶打着衣服，四月的江水微有暖意，她望着天高云淡，望着一江如带，江水会不会下一刻就把她心心念念的人带回来身边？
把洗好的衣服装进篮子，衣服吃了水沉甸甸的，柳桃腰往下坠着痠痛，不禁走快几步，大概快来月事了。
回到甜水井街，就见却见卢溪月和杨子云门外面拉拉扯扯不知道做什么。自从卢溪月住到镇上来杨子云和杨秀秀一样也是几乎黏在了甜水井街，把卢溪月当个免费的夫子，不厌其烦的占用别人的时间却不自知。
杨子云在时柳桃是绝对不露面的，有什么都是叫小甲帮忙跑腿。这下杨子云突然见到柳桃袅袅娉娉出现，半边身子都麻酥酥的。她身段儿已经开始长出了，春天里应景穿件豆绿薄衫，小小的胸脯隆起，梳了两个缳儿，系着碧青头绳，鲜嫩得就是柳树上发的新芽一般。
“你们这是做什么？”柳桃皱着眉毛。
杨子云支支吾吾，柳桃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走了，又看看卢溪月：“卢表哥，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原来是杨子云要卢溪月去学塾里帮他跟夫子辩论自己新出的一篇文，卢溪月哪里有时间，而且他也不欲抛头露面。柳桃听着，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鄙夷道：“一家子都是脸大的。这人在前面看书写字时一会嫌墨不好，一会嫌纸不细；一会要茶一会要点心，管他呢。”
卢溪月落在她身后听到她这样毫无顾忌的把未婚夫批评得一无是处暗地里直摇头。他视线一角能看见她碧绿的衫子勾勒出柔美的腰臀和乌黑的发梢，心跳得一窒。这般俩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
卢溪月给李氏问好，看见杨秀秀正坐在李氏下首，捧着个绣花棚子跟李氏讨论色彩搭配，俩个人笑嘻嘻的犹如一对亲母女。
柳桃却是先晾了衣服，尔后看见杨秀秀，她站着就颇为居高临下的问：“你还不回家吗？我家中午米不够了。”
杨秀秀虽然已经练出来了但被这么直白赶人还是面皮一红，又颇为委屈柳桃翻脸不认人，李春不在了觉得自己没利用价值就对自己这么凶。
李氏听得这话不像，连忙责备大女儿两句。而柳叶上学，柳桃得空就出门，在家也几乎都泡在厨房，李氏正觉得寂寞呢，杨秀秀就隔三差五的来陪李氏，一来二去不知道多亲热。
第七十二章 自己管自己
中午端上了一道桂圆焖鸡，柳桃肚子隐隐作痛，这个正好，她还没动筷就见李氏亲自挟了一只鸡腿给杨秀秀，再替她盛上满满一碗汤，柳桃不像小时候立马嚷嚷娘偏心，但也愣住。看见女儿看自己，李氏有点不好意思解释道：“秀秀来小日子了，我叫李妈给她炖了这个鸡。你也吃一碗，对女孩儿是极好的。”
柳桃很想赌气的我才不要沾杨秀秀的光，但是她真的很不舒服，这个热热的鸡汤喝下去会很舒服的。小春哥以前就叮嘱过自己好多次不要赌气、该吃的就吃该喝的就喝，至少要把身体先养得壮实。
柳桃很不客气的把另外一只鸡腿夹了、再一筷子撸走半只鸡放在另一个碗里对李妈说：“帮我留着晚上吃。”
饭后看着李氏携着杨秀秀去睡午觉柳桃气闷，也顾不上肚子不舒服招呼一声去到满香楼。冯娇娇正坐在里面噼里啪啦打算盘，一边还磕着瓜子，看见她十分高兴：“哇，小桃你来了，我刚好在算账，你猜猜我们到现在赚了多少钱？”
不等柳桃猜她得意的道：“我们三个人、一个人可以分十两银子呢！还有十两我想孝敬我老爹你说可以吗？我们是用了他的地头，算是给他老人家的买路钱。”
柳桃简直惊讶：“这么多呀。”又说“应该的，没有冯伯伯的支持我们做不了这个事情。”
柳桃身体不适，没精打采的坐下来，喝了一杯热茶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怎么，娇娇我和你和五哥拿一样的钱呢？”
从去年七月到现在能得四十两银子的纯利实在是因为冯娇娇很不要脸的算成本只算了面油等材料钱，至于用满香楼的门脸场地和人工，包括为做饼而专门加盖了一间厨房这些都没算成本，何师傅的工钱还算在满香楼的账呢。
而冯饼制作起来肉、面、油等都是用得上等，如果不是和满香楼一起采买进货估计没三天就关门大吉。真正从春饼和千金篮开始才算开始赚钱。
冯大老板乐意拿几百两出来给自家千金玩，更何况小儿女们打打闹闹的居然还做的有模有样，别提冯大老板有多欣慰了。
但无论如何柳桃觉得自己光凭一个主意、一个馅子调配拿和娇娇、冯金宝一样的钱太过意不去了。
两个女孩激烈的争论了一番，都哭了，冯娇娇还摔了一个杯子，最后达成了协议这一次就算了，以后三人按两份七二分账，冯娇娇拿七柳桃拿二，还有一份是留给冯有财的，至于冯娇娇怎么和冯金宝分账就不是柳桃能管的了。
二十两银子可以供一个五口之家一年的生活费用，自己突然有了十两银子的巨款柳桃自然惊喜，就连冯娇娇这不缺钱的也觉得自己的钱额外珍贵，喜笑颜开的。俩个人商量来商量去，怎么用这第一次赚到的“自己的钱”，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舍不得用！存着。
冯大老板更是捧着十两银子泪流满面：“我得给祖宗上柱香去，我的娇娇出息了。”
冯金宝往一个小匣子里放了一张银票，再把匣子塞进枕头里，这是他接受满香楼以来赚到的私钱，已经有了八十两银子。
对于俩个哥哥来说是九牛一毛的小钱吧，可自己就只能这样老鼠般一点一点积累。冯饼成本走的是满香楼的账，利润却不算满香楼的，爹乐意让娇娇占便宜，年底审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也让自己沾沾光。
老爹偏心偏到天边去了，不仅仅扬言将来一半家产要给娇娇，还明言所有铺子都有三成股给娇娇。自己兄弟几个都是在给娇娇做事呢，相信大哥二哥几个也在暗里谋划吧。
杨子云从李夫子处回到家就倒床上，睡到红日西斜还不起来，杨鲁氏担心，走到床边哄着：“我儿，就是苦读也要仔细饿坏了肚子，今儿个娘给你小火慢炖了一只笋鸡，这会儿已经骨酥肉烂，你起来吃两口。”
杨子云爬起来，杨鲁氏伺候着他穿了鞋，突然听到儿子闷闷一句：“娘，那柳桃都从不给我送些吃食。”
外面都在传说柳大姑娘如何能干，和她交好的冯大姑娘如今经营点心风生水起，她也时常在满香楼帮忙着，肯定少不了好处。
柳桃，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妻，对自己还不如个陌生人热情，陌生人到她门上问路她还好声好气给碗水，有问必答，对自己连正眼都没看过一眼。他们订婚也快有一年，不见她给自己送些针线活表心意，据说她女红很差也就罢了，可她擅长厨艺也不见做了好饭菜送到学塾来给自己热热肚肠。
见儿子如此委屈杨鲁氏心疼大发了，第二天就找了个空到甜水井街，噼里啪啦对着李氏数落了柳桃一顿。
李氏也是为难，从情面上来的确是自己女儿不对，哪个订了亲的女孩儿不给未来夫婿做些鞋袜以增加情意，而杨哥儿读书辛苦，桃儿又擅长厨艺，熬些汤水送去也是一番心意表达，对于小夫妻未来生活毫无疑问大有裨益。
李氏想出的是个最馊的方法，她倒在床上哼唧头痛肚痛，叫柳桃熬些杜仲鸡汤等益气补神的汤品给自己进补，又说卢溪月每晚到了夜里都肚子饿，想来是白天不太够，叫卢溪月一个大红脸。柳桃倒是不怀疑，只歉然：“对不起，卢表哥怎么也是个男子，我倒是把饭量算错了。”
李氏叫李妈把饭菜装好叫小甲或者杨秀秀给送去学塾。李妈一百个不赞成，劝着说：“娘子这是何必呢？话说回来他们家又没见心疼过我们姑娘，一根针都没回过，日后戳穿了大家还难看。”
李氏听了却扭了帕子哭道：“我还不是为了她。哪个女子不是讨好夫婿、讨好公婆才能过好日子，偏她犟着，看杨哥儿跟她离了心她又能得了什么好！”
杨子云从此不时接到柳家送来的补汤菜肴，不仅有鱼有肉，就是腌菜梗也切得整整齐齐，摆放在碟子里碧绿可爱，撒上一些白芝麻更显得做饭菜的人心思玲珑。同学看他吃得香甜，口水流得丈八长，也都羡慕他有一个好手艺的贤惠未婚妻。
渐渐往夏日里走，肉馅不易保鲜，也容易腻口，三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宁可减少数量也不能降价。柳桃说：“冯五哥，我们要不要叫人去码头卖呢？我看到很多货船没时间到店铺里吃饭，也不方便生火，我们叫几个伙计，一个分二三十个去码头卖，卖掉一个得三文钱的奖励，你们觉得怎么样？”
冯娇娇惊呆的望着她：“小桃你是个天才吗，你怎么想到这样一个好主意？”
柳桃谦虚道：“我一直就挺聪明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转而正经解释“我那天看见一个货郎，我就想着卖什么都可以这样挑着担子给人送到眼前，图个方便大家也愿意买啊。”
冯金宝思索了一下也觉得是个好主意，不过他觉得三文钱太多了：“卖掉一个饼给一文吧，就叫两个人去好了，人多了容易摸鱼，饼也不够分，俩个正好较劲。”
这种管理上的事情柳桃很明智的交给冯五哥就好。
第七十三章 想白吃
于是冯金宝就选出了俩个伶俐的小伙计，出发之前柳桃特别问他们：“你们知道你们要卖给谁吗？”
张三和李四面面相觑，张三大着胆子回答：“不是只要肯买的就卖么？”
柳桃耐心的解释：“冯家饼卖五文钱一个，已经算比较贵的点心，所以你是要卖给那些客商，而不是卖给那些船工。”
冯娇娇快嘴道：“简单讲就是看见穿长衫的就去介绍，而穿短衣的就不用理是不是？”
“也不完全啦，总之客商有钱又愿意尝试新事物，找他们比较省时省力。”面对着众人琢磨过后恍然大悟又佩服自己的眼神，柳桃没法说她是从李春离开后就喜欢去码头附近逛，看着不同型号、不同标记的船只，想象着他到底会在何方，慢慢的她也就对码头情况有几分了解。
早上一炉五十个，一人分了一半。张三李四俩人前后脚回来的，顺利得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二十五文钱就这样赚到了？一个时辰都没有。
那些客商确实喜欢尝试新事物，这饼做得好，看着干净精致，先不说馅子，光看表皮就知道用得好面粉，也就不在乎出五个钱尝个新。试过之后觉得很划算，满满的馅料，足足的油水，胃口小的俩人分一只也可，肚子大点的两只就有饱涨感，再泡一壶酽茶，好一个舒服饱足的早上。
张三李四回转时还有不少人就叫住他们订了明早再送来，略一统计俩人明早就已经订出二十来只。
满香楼剩下五十只就下午慢慢儿卖，到了傍晚也卖完了。
冯娇娇要柳桃做夏字饼来。柳桃道：“哪里有那么容易的，荷叶只是用来包东西的，又不能把荷叶做馅子。”
倒是玫瑰酱馅子和枇杷酱、杨梅酱馅子的千金篮更适合夏天口味，加上造势吹捧，五天发卖一次已经远远不够了，冯金宝宁可涨价也不加卖，越发把身价吹捧上去。
柳桃和何师傅一起琢磨着把千金篮的芳字饼做成面饼皮而非酥皮，起酥起得好非要大量猪油不可，可千金们都是不缺油水的，天热了也腻口。柳桃还想试一试能不能做成三到四层夹着果酱，她有事情做精神也好一些，无论是音讯全无的李春还是话不投机的爹娘带来的烦恼都可以被忙碌暂时驱赶开。
如今在花石镇的女孩们中似乎没拥有过一只千金篮就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可五十文一篮点心一般人家确实也只能望篮兴叹。千金篮的名声已经传到了州府，大户人家的奴仆前来采购的画面也不鲜见。
柳叶坐在李氏膝下把千金篮的事说笑话一样说给李氏听，听得李氏念佛，直把这诗签反复看是个什么稀罕玩意儿。不过冯老板身家日旺，给冯娇娇从州府捎来的衣料首饰据说都是一箱子一箱子抬下马车的，以冯娇娇的眼光来看五十文的点心吃不起算什么千金啊。
杨秀秀陪着李氏一边做针线一边闲聊着，杨秀秀说：“柳婶婶，那千金篮妹妹是不需要买的吧？小桃从满香楼给妹妹随便拿几篮就是了。”
“唉，哪能呢，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李氏叹息“桃儿又是个性子犟的，小叶儿有同学求到家里来她都不给带，让小叶儿好生没脸。”
“小桃和冯娇娇玩得那么好，冯娇娇也不送些饼来给婶婶家里吃，真是我娘说的那句话：越有钱越小气。”
其实大家心知肚明柳桃和满香楼绝不止“跟娇娇说了说方子”这么简单，但她不承认总不能逼着她，好像家里贪图她什么似的。
李氏起身：“不过呢，家里吃的还是有些。桃儿隔三差五总包些零散的带回来，说是烤坏的了卖不出去，但自家人吃还是可以的。”
李氏端来一碟饼，果然都是冯饼，有大的荠菜馅的春字饼，也有小巧的玫瑰馅的芳字饼。饼越小越不好做，有的表皮开裂过多，有的一炉焦色不匀，有的形状不好，这些就捡出来灶下做事的分了吃了，柳桃也会带些回来给娘和柳叶还有李妈做零嘴。
杨秀秀嚼着那玫瑰馅的，满口香甜，余味无穷，就对李氏撒娇：“好婶婶，这饼可真好吃，你和妹妹都有口福，把剩下的都赏我好不好？我带回去让娘也尝尝这稀罕货，去年婶婶送我家的冯饼我爹娘感念到现在呢。”
李氏满脸放光：“啊呀，你这孩子说什么呢，这都是些做坏了的饼儿，你尽管拿去吃好了，可别跟你娘说是送的。这哪里能拿得出手做礼物呢。”
过了两天杨秀秀满脸欢笑：“婶婶，娘叫我来谢你，那饼味道可好了，说不是婶婶家里也尝不到这个味。”
“你这孩子太见外了”李氏嗔怪。
“好婶婶，能不能请你帮忙买一只千金篮？是送给我哥哥夫子的，夫子有个女儿，这些天整日在家哭着要这个千金篮呢。”杨秀秀一边说一边掏荷包“我娘要我先给婶婶钱——”
荷包还没掏出来就被李氏制止住：“说钱就太见外了，何况是哥儿的事情。婶婶帮你去买，小叶儿不是刚好有那个什么诗签，你叫你娘在家里等着。”
柳桃听着李氏的话，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杨秀秀给了钱吗？”
“你怎么这样跟自己人计较？”说实话李氏肯定不能收杨秀秀的钱、她自己也没打算出钱，难道冯娇娇得了自己女儿那么多好处，就不会送她一篮——只要柳桃开口。
可自己家这姑娘显然是不打算开口的。李氏又道：“你知道你婆婆家境困难——”
“困难还吃什么点心？要吃点心也有便宜的，干嘛没钱还想吃好的？”柳桃不客气道“再说别说什么婆婆不婆婆家，听着叫人起鸡皮疙瘩。”
说实话冯饼是贵于一般点心，柳桃要是拿五十文去买四块点心吃属于也太败家，但听到女儿这么说李氏生气了：“你怎么这么尖酸刻薄？你是怨爹娘没把你许给富贵人家？你一点也不敬重你未来夫婿、不孝顺你公婆，你以后日子打算怎么过啊！”
我压根就没打算跟他家人过——当然这话柳桃是不会说出来的。娘俩闹了个不欢而散，柳叶下学回来听了娘的一通埋怨，就去找姐姐。
第七十四章 好姑娘
柳桃正在厨房收拾准备做晚饭，看见妹妹鼓着小包子脸进来，样子很是可爱，正想开口问她要吃什么，就听见妹妹说：“姐姐，你气娘做什么呀。”
说着柳叶掏出自己的小荷包：“姐姐，我省了好些点心钱，你拿去买千金篮回来吧，别让娘不高兴。”
柳桃愣了一愣，心里一阵不悦：“小叶儿，不是钱的问题，是我不喜欢杨秀秀这个人，他们一家我都不喜欢。”柳桃放下手里的东西，决定跟妹妹说清楚，之前说起杨家都会特意避开柳叶，毕竟她还小。
“可是——”柳叶大吃一惊“你都和秀秀姐家结亲了呀。”
柳桃不理睬她后面那句话，只问她：“你的海棠花簪子呢？你的玛瑙石戒子呢？你的蝴蝶戏春花帕子呢？你自己去房间妆奁里好好翻翻，你还剩多少东西。”
“可是，可是秀秀姐说了还我的。”柳叶声音越说越小，没了底气。
是的，有还回来的蝴蝶掉了翅膀，帕子破了洞，还有一些小玩意儿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姐姐你怎么这么小气，做朋友不是这样子计较的，家里有钱些的当然就应该关照没钱的那个，娇娇姐不是还总送东西给你。”小姑娘有些羞恼，努力分辨道。
柳桃不会跟自己妹妹争，只点了点她的小鼻子：“不是杨秀秀这种嘴巴抹了蜜一样围着你转的才是好朋友。你在女学里那么多好人家的女孩子，你都可以交朋友啊。”
柳叶怏怏不乐。姐姐老是不在家，在也是想着娇娇姐的事情，跟自己说话就是训自己，自己虽然知道秀秀姐喜欢占点小便宜，可秀秀姐用那么多时间来陪自己，还总是去女学接自己，就是送秀秀姐礼物也是应该的呀。何况都是些旧了的东西，爹爹都会给自己买新的，这些不怎么戴的给秀秀姐也不对吗。
连着几天柳叶都无精打采，饭也吃得少了，李氏着实埋怨了柳桃几回。李妈也说大姑娘你跟二姑娘认真什么呢？她还小，杨姑娘无非是蹭着家里一点吃喝、几件不值钱的首饰，多大点事。
柳桃想想也觉得不值得，但是到底是不值得和杨秀秀计较呢还是不值得费力管教妹妹呢？她也没力气细想，但她不愿意看妹妹闷闷不乐是肯定的。
这天柳桃无事，就叫李妈去买条草鱼回来，准备给妹妹做一餐好吃的。厨房里柳桃把鱼片成两大片，冯家兄妹送的这刀端得锋利无比，轻轻松松就片好俩大片鱼肉，然后她用刀背轻轻拍打着，直到肉松散就开始顺着刺刮肉泥，再反复捶打，让肉糜富有弹性。
全部的鱼肉捣成肉糜后柳桃再加入鸡蛋液搅拌好，最后李妈烧水、水开后她用虎口一个个手楸成球丢入滚水去汆。这鱼丸吃到嘴里鲜香嫩滑，鱼肉又容易消化，是柳叶最爱的食物之一。
就见晚饭桌上一大碗鱼丸，这丸子比外面寻常卖的要精致，只有指头大一只只，方便文静的女孩子吃。一碗十来只，汤是用撇过油的鸡汤，雪白的丸子在清澈的汤水里沉浮着，汤面撒了几粒碧绿的胡葱，好看又好吃。
柳叶咬开一只丸子，一股鲜香从舌头直往嘴里窜，眉毛不由也展开了。李妈在边上说：“二姑娘，这可是大姑娘专门为你做的。”
小姑娘扁扁嘴。姐姐给娇娇姐做那么多点心，只给自己做了这一样，姐姐对自己不好。
柳桃坐在厨房里看手指上的伤口，这刀太利了，又轻，她不小心就伤了一处，刀口挺长，削去了薄薄一片皮肉，先前为了做事她只用了布条捆扎了，血早已经凝固了。
卢溪月走进厨房，看见的一幕是少女坐在火前舔着自己手指，粉红的舌头在雪白的指头上触目惊心，他要不是正好靠着门框就要直接坐在地上了。
柳桃抬头看他，火光映照下一双大眼睛闪闪烁烁的：“卢表哥？有什么事情吗。”
卢溪月觉得自己读过圣贤书，经历过生死关，怎么被一个少女这样一个无意之举弄得六神无主。她那根手指还湿漉漉的——意识到这一点他连呼吸都不正常了，艰难的道：“我是给你送药来的。”
柳桃有些惊诧，只有他一个人发现自己伤了手，李妈都没注意，自己借口不去前面给她们同桌吃饭，娘也只以为自己还生气。
卢溪月看着她有些笨拙的撒药卷细布条包扎，如果没有开头看见的那一幕他会主动帮忙，但现在他连离她近些都不敢。
似乎有什么东西只在一线之间，如果被摧毁了将万劫不复。
“大姑娘，你心里就真的不难过吗？”看她包扎完毕，良久，卢溪月轻轻问道。
就为了一个人，弄得众叛亲离一样，就这么孤零零的坐在角落里。这个人现在不说前途未卜，甚至生死不知。
柳桃眉心跳了一跳，真的很讨厌他，他每次都能说中自己的痛处。
“你担着家里大部分事务，你给二姑娘做她喜欢吃的鱼丸，手受了这么重的伤。可是你娘亲和妹妹还是觉得你不关心她们。”
柳桃太阳穴一阵抽痛，她最后还是带了一只千金篮回来，娘也不领情。柳叶委屈着说她不稀罕吃什么，只在意姐姐心里没自己，把冯娇娇看得比自己重。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就好，似乎要让别人开心就一定要做我不开心的事。这世上到底是别人开心重要还是自己开心重要，我不知道。卢表哥你那么聪明，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你告诉我啊。”
柳桃话里并没有讽刺的意思，她也真心觉得有些累，有些孤独，还有些害怕。时间一天一天流逝，杨家的人每一次在她眼前晃荡她都感到恐惧，她明年就十六了。
所有人都跟她说，有什么事情好好跟爹娘说，总能解决的。可这个事情她知道说了也没用。
她知道自己和家里彼此推离着走远了，可他们要她走的那条道是她不愿意的。
卢溪月看见她一行眼泪掉进炉灰，这是第三次见她静悄悄的滑下眼泪。
他不好再看她，只低了头。他觉得按世情来说她应该不算好姑娘，倔强到忤逆的个性，毫不羞耻的挂记着一个出身不好的男人。
可他又觉得坐在对面映着火光的姑娘实在是这世上难得的有主见、有勇气的好姑娘，忧伤也好痛苦也好都自己承担。
第七十五章 不卖了
这天柳桃从满香楼回来看见堂屋里坐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妇人，一身暗蓝衣衫，颜色不鲜亮可样式出奇的大方，穿在妇人身上分外熨帖，领口袖边都滚着极细的韭菜边。这是金枝秀坊的朱娘子亲自送嫁衣样子过来。
柳桃见了这一片红却是烧在心里一样难受，为着礼貌在边上小凳子坐了。李氏把布料摩挲不住，不住的叫她看这个花儿那个朵儿，当看到大女儿不起劲的样子，故意说：“那花样子就娘给你做主了，真的不要加金线和珠子吗？你可别到时不喜欢。”
柳桃给朱娘子添了轮茶水，上了碟自己做的点心，轻轻扯了朱娘子的袖子。朱娘子微微一怔，随即寻个借口跟她出来，俩人立在檐下，柳桃绞着衣带、吞吞吐吐：“朱娘子，你能不能慢慢拖呢？说今天没了线，明天少了珠子，做得越慢越好。”
朱娘子见她天真可爱，不由笑了，逗她：“若是你娘等不及、干脆买铺子里的成衣呢？”
见她脸色发白朱娘子心里怜惜，对于杨家她也略有了解，不由安慰道：“你娘不会把你一下嫁出去的，我今天只是送样子来给你挑花样，又不是一下能成，何况——”她打趣道“我家铺子里的活确实已经排到明年去了。”
待李氏选好花样又留朱娘子略略说些闲话、喝完茶才离去，朱娘子似乎很喜欢柳桃，临走时还送她一方自己绣的帕子，虽然是常见的一对喜鹊但分外灵动，喜鹊的眼睛用了打籽绣，瞧着活像要从帕子上跳下来一样。
时间缓缓流淌，暑气慢慢过去，眼看着要收稻谷了，舅舅说今年收成肯定好，田地稻穗肥壮，金黄一片，而葡萄又要紫了。柳桃和娘、妹妹的关系本来已经稍稍缓和，却又一下变得更恶劣了，又是杨秀秀惹的祸。
杨秀秀上次得了一篮子芳字饼，暗中得意，觉得不管柳桃嘴怎么硬还不是要听柳婶婶的话。她还想要买千金篮，而这次就是她真心实意的掏出五十文李氏也不愿意了，哪里有做娘的看女儿脸色的事情。
李氏叫柳叶把那劳什子诗签送给杨秀秀，让她自己折腾去。杨秀秀得了诗签后大约十来日，柳桃一日从满香楼回家看见杨秀秀正在跟李氏含泪说着什么，走上前就说：“你到底还要不要脸，怎么还来找我娘了？”
李氏看大女儿对这未来的小姑子一点也不客气，十分生气：“桃儿，你怎么这样对自己亲戚？”
“谁跟她是亲戚”柳桃嗤之以鼻，又对杨秀秀道“你是要等娇娇来跟你算赔偿吗？”吓得杨秀秀飞也似跑了。
这边李氏还没弄明白情况，李妈接了柳叶回家，柳桃对妹妹劈头又是一顿训斥：“说过多少次别理杨秀秀、她有什么好心眼，每次都不过是算计你的东西。你看，惹事出来了吧。”
柳叶在门口遇上卢溪月，正带着他一起来见李氏，不料进屋就被姐姐说了一通，还当着月哥的面。小姑娘受不了、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李氏心疼极了，连忙把柳叶搂在怀里，骂大女儿：“你是白长大了，越来越魔怔了。前面你说秀秀是外人我也不计较、现在这可是和你一个娘肚子里爬出的亲妹妹你也这般打打杀杀、你到底是要干什么？你妹妹哪里碍了你的眼要这样对她？你自己成天不着家、还不许别人陪你妹妹玩。是，我们都是你的累赘，不比冯娇娇能给你好处，可谁叫你生在这个家呢。”
柳桃纳闷，一个柳叶亏得有卢溪月这样高雅的人在旁指点、好不容易脱离了“爹说”的阴影，眼下李氏这口气活脱脱就是柔弱版的杨鲁氏嘛！难怪俗话说近墨者黑，只是为什么不是杨秀秀被感染成真·柔·软·萌之妹呢？
“娘，你不知道杨秀秀那人心思不正。”柳桃梗着脖子说着。
李妈拉她都拉不动，跌足道：“大姑娘哟大姑娘，你就少说两句吧。”
柳叶羞臊得更厉害了，哭得直打嗝。一直扮演隐形人的卢溪月不好不出面，他拦在柳桃面前：“大姑娘你还是离开会吧，你就是要教训妹妹现在也不是时候，再说两句二姑娘只怕会被你激得生病。”
晚上柳叶果然发烧了，李氏垂泪，看见端药进来的柳桃恨道：“你不是巴不得你妹妹出事吗？现在你高兴了。”
柳桃也十分后悔，妹妹还小，不该那么大声对她，她只低头任李氏责备，却手脚不停给妹妹喂药擦身。如此和李妈轮流照顾着柳叶，待到后半夜试了试妹妹体温已经下去才放心。
回到自己房间天色已经蒙蒙亮，柳桃倒枕头上也睡不着，一腔郁闷无处诉说，就连李妈都责备自己不该对妹妹粗声大气，“大姑娘，我知道你是看杨家人不顺眼，可你不能迁怒到二姑娘身上呀。”
迁怒，大概自己确实是迁怒吧。
杨秀秀拿了柳叶那签竟然做起了倒买倒卖。她倒也有几分揣摩别人心思的本领，游说于那些对千金篮好奇又买不到的女孩子们之间，说可以帮你们买，随你们高兴给我些报酬。就有拿五十文买点心、一角银子打赏的事情出现。
这事儿在冯娇娇冯金宝看来属于有赚钱头脑，他们会欣赏，但是杨秀秀是秀才之女，在世人眼里这么做有失身份。就像女学游春那次柳桃无视挑衅之人打赏的荷包，这要一收下就属于自认为奴，自甘下贱了。
顿时连着千金篮也背上了不好之名，闺秀们纷言羞于为伍，一时之间本供不应求的千金篮竟然再也卖不出去。
千金篮还只卖了几个月就出了这事，它的模具和竹篮都是定做的，本钱不小。冯娇娇一怒之下叫人把目前所有的芳字饼当着众人面丢入清水江喂鱼，空竹篮全部销毁，以洗满香楼之耻。并宣布从此再不卖千金篮，只有单个的芳字饼卖，分玫瑰和果酱两种甜口馅子，五天出一炉，一炉五十只，十文一只，认钱不认人，不必再叽叽歪歪。
冯娇娇还特意吩咐凡是卖甜饼的都务必简单粗暴，不需要回答什么“几时出炉”“甜到什么程度”“为什么要比咸的贵这么多”等一切问题。有个伙计在一个丫鬟问多了几声后竟然直接把已经包好的饼又拆开、哗啦啦倒回去，叫买家傻眼，却得到冯娇娇的奖赏。
甜口饼又得到个外号叫着爱买不买饼，比千金篮时还火爆几分。可见贱之一字，人性之一。
本来看满香楼笑话的人都只能牙疼般抽气：冯大老板的千金，就是任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