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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千狸     桃李灿春风txt下载     桃李灿春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不想长大

    冯娇娇说完羞臊得一头扎进柳桃的被褥:“小桃我没脸见你,我以后拿我的私房钱补给你。”

    柳桃却说:“你要吓死我啊我怎么可能要那么多钱,就这一百两我都不应该收,我有什么辛苦的,只是做几个菜而已,还用的全部是你自己家的食材。而且我总算知道小春哥的消息了,这是你帮了我大忙呢。”

    冯娇娇抱着枕头放声大哭,不,不是这样的,不是小桃说不要就不给她。

    柳桃安慰了她好些时间,还许诺给她腌制一罐子陈皮梅子才让她渐渐不哭了,两个小姑娘说闲话打发时间,冯娇娇抽着鼻子:“你不知道那白小爷多有钱,家里的丫头跟着都得了赏。”

    “我又不是丫头,才不要打赏”柳桃翻个白眼。

    俩人说着闲话,柳桃又很好奇的问起昨夜盛况,自觉前面说错了话的冯娇娇卖起十倍的力气描述一番,听得柳桃一愣一愣,感觉这位有着蓝眼睛的异人是一路祥云缭绕着出场,边上有龙女和善财童子抛洒着金银珠宝,空中隐隐有佛号悠扬。

    分别时冯娇娇还是把银票往她手里塞:“小桃,别还回去,我大哥坏死了,这钱不给他,算我们俩个人的钱好不好?和冯饼的钱收在一起”她声音都低了几分“我们的钱都是你收着。将来不管是你还是我出了什么事都个应急钱。”

    “你怎么了?”柳桃惊愕。

    冯娇娇圆乎乎的脸一本正经的板着,抓着她的手也很用劲:“我不知道,总之我突然觉得藏一点钱好。我五个哥哥,以后侄儿侄女都不知道有多少,家里的东西都给我——我爹说是那么说,可哥哥嫂嫂能服气吗?我也不会真的一个人占着家产,哥哥们给爹留了后,家里的东西不给哥哥总要给侄儿。”

    柳桃感受到冯娇娇意外的消沉和忧愁,自己这个没心没肺的好友终于也开始有了烦恼。冯娇娇从没像今天这样舍不得离开,她抱着柳桃的腰把脸搁在她肩膀上:“小桃,你心里还有小春哥,我好羡慕你,我心里什么人都没有。你不知道我昨晚做了一晚上噩梦,原来一个屋顶下住的一家子也不一定知道他是什么样子,我真的好怕,万一大哥要拿我去讨好白小十一爷、他是做得出来的——”

    她脾气大但不是人傻,家里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陪客是什么意思她并非一无所知。自己家相比小桃可以说是有钱人,但在州府就不算什么,老爹疼爱自己是不假,也不会因为对方有几个臭钱就把自己随便嫁了,但如果对方的钱是自己家的三倍呢?十倍呢?到了百倍还会坚持不动心吗?

    或者爹爹坚持、但坚持得过大哥吗?如今家里大哥说话的分量也是越来越重了。自己曾问过大哥自己家和白家到底相差多少,大哥竟然笑得喷了一身的茶,摇头说:“没法比,咱们连人家的一片小指甲都够不上。”

    “小桃,我害怕——”

    柳桃打断她:“什么叫你什么人都没有、我不是人吗?娇娇你别怕,你要是这一辈子找不到合意的别嫁就是,前面你不是说我没地方去就和你住吗?要是以后你哥哥容不下你你就来和我住,小春哥肯定也高兴的,不高兴我揍他。”

    “嗯,反正我和他俩个肯定是我说了算。我留间最大最好的屋子给你,我们在院子里种杨梅树、种枇杷树、种柿子树,养一缸你最喜欢的大红水泡眼金鱼。”

    说着说着两个少女抱在一起呜呜的哭,人为什么要长大呢?长大会有这么多忧愁,要是一辈子能做小孩子该多好。

    杨秀秀对着镜子试着簪子,这是白小十一爷送给女眷的,这样精美的首饰她从来没见过,珍珠俱是黄豆般大小,都是滚圆一颗颗,在烛火下映出柔和的淡淡光晕。她喜滋滋的看来看去,突然一声咳嗽,吓得她手一软,金簪“叮当”一声掉桌面上。

    她扭头看见冯金宝站在门口,站起来结结巴巴招呼:“五···五哥。”冯金宝不让她叫相公,说叫五哥好了。

    “这首饰都是公中的,你要给你娘摸去了我也不会找你要,但也不会给你补,逢年过节别人有你就光秃秃的就是。”冯金宝没什么表情的说,声音一如既往轻柔。

    杨秀秀立马噙着两泡泪,嫁为人妇的生活显然和少女时的想象相差得太远。她不当家,上头有四个嫂嫂,也不需她做什么事,家里有仆佣婆子,说乐得轻松吧却又不能肆意妄为,日子满满的憋屈。很简单,没钱。

    冯大老板除了宝贝女儿娇娇外、对家里其他女眷简直苛刻。嫂子们多少有自己嫁妆,从夫婿那也能补贴点,日子倒不难过,可杨秀秀两头不靠,她之前以为自己多少能算满香楼的东家,结果嫁了第一天冯金宝就告诉她女眷不能沾家里的生意。

    杨秀秀不服气的问:“那娇娇怎么可以?”

    冯金宝用简直是怜悯的眼光看着她,柔和道:“你凭什么和娇娇比呢。”

    而这个她以前瞧不起的大胖子现在变成她最深的噩梦。杨秀秀呜呜的叫着,头皮感觉要被掀掉了,“五··五···哥···”,她大腿内侧细嫩的部位都是一个一个指甲掐出来的月牙形的红印子,她实在被折磨怕了,不管多古怪、多恶心的事她都不敢拒绝。

    冯金宝眯起眼睛,有了一丝柔和恍惚的表情。

    杨子云深以落榜为耻,进了州学倒也努力,几乎足不出学塾,日夜苦读。白鹤学塾是官学,不收学费并且提供免费住宿和一日两餐,只是房屋简陋,除了一张床和一个洗脸架子再无家具。饭是糙米、只许免费吃一碗,第二碗需得加钱,菜也只咸菜炒肉一样,说是炒肉、只看见零零星星几片白花花的肥肉片。

    杨子云这两年被柳家养得有些嘴刁,肥肉片吃不下去就挑出来放在桌子上。路过的一个姓马的书生见了就似笑非笑道:“杨老弟,虽然圣人说要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可谁不知你家两门亲家都殷实,尤其是你妹夫冯家那更是阔气,你还跟我们真正的穷学生抢饭菜,有点不厚道了啊。”

    马书生虽然还是个童生但已经有三十了,杨子云慌忙站起作揖。在学塾里吃饭的都是真正的穷学生,有点钱的早就都在外面开小灶了,杨子云穿件七八成新的深蓝色细布长衫,腰间还拴着柳仲生送的玉佩,在一众粗布旧衣、面有菜色的学生中很是格格不入,好像误入一群鹌鹑里的光鲜锦鸡。

    杨子云本来就不是个能说会道的,被众人阴阳怪气挤兑一番饭也没吃完就匆匆看书去了。到了下课时肚子里饥火撩天,又不愿去食堂吃饭,于是揣了几个钱就走出学塾。

第九十二章 娇俏小娘子

    在花石镇杨子云也鲜少出门,毫无头绪,一个人没头苍蝇般乱走一气,闻到扑鼻一阵肉香顿时停了下来,再一看四周幡旗招展、招牌林立,好一处热闹所在,都是整齐的酒楼饭馆,打扮利索的小伙计在门口嘴里含了蜜似的招揽客人。

    杨子云有心想吃喝一顿,看这些酒楼布置又踌躇,生怕钱不够。在酒楼门口徘徊时被人撞了一下,对方又香又软,不是个粗鲁汉子,耳边同时还传来吃吃笑声,“啊哟,舅舅你来看,这里一只呆头鹅。”

    杨子云定睛一看,撞到自己的竟然是个妙龄的小娘子,比他那未婚妻身形要高挑丰满,白嫩嫩的皮肉、水汪汪的杏眼,捂住嘴唇笑着,露出一角鲜红嘴唇。

    “珍珍莫胡闹。”一个中年汉子赶上来,先呵斥了小娘子,转而又向杨子云深鞠一躬:“家里女孩儿娇惯惯了,这位小相公莫跟她一般见识,我代她向您陪个不是。”

    小娘子说不出的俏皮,中年人谦卑有礼,杨子云哪里有什么不满,嘴里含糊着眼睛却不自主的看了人家一眼又一眼。小娘子看他那有贼心没贼胆的样子又捂嘴格格笑起来,中年人无可奈何看她一眼、又对杨子云道:“这样吧,小相公要是无事赏脸一起用个饭如何,也是我一番赔礼道歉的心意。”

    杨子云醉了。他从书本里看过那种美酒美人的快意人生,可家里的境况不允许他潇洒,难得今日有机遇这般挥洒,肥鸡大鹅,细巧果子流水般搬上来,茉莉香茶用来漱口,顶好的碧螺春才是喝的。

    中年人还不停道歉:“我等这些俗人也不知道小相公爱吃什么,就只爱这等鸡鸭鱼肉,小相公莫嫌弃,姑且用些。”

    开始在街边正眼都不瞧他的伙计一个个点头哈腰,当他是至尊至贵的人儿!这种感觉真好!本来自己就是大材暂屈一方,这些人包括那柳桃都是不识货的,等到自己一飞冲天后就看这些人有眼不识金镶玉的的懊悔嘴脸吧。

    杨子云有些飘飘然,熏熏然,他本来不喝酒,往日逢年过节陪柳仲生喝一点点桂花酿,但那桂花酿又怎么比得眼前!这酒楼里的桂花酿澄清透明琥珀一样,怎么这么香、这么甜!他不觉喝了一杯又一杯,也有了胆子抬眼看那珍珍小娘子。

    珍珍小娘子和他对了个眼,毫不羞涩,反而笑盈盈的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个透。杨子云一张面皮借着酒意涨得通红,又暗中有些激动喜悦,他自己木讷,这泼辣外向的姑娘就对他额外有吸引力。

    这小娘子比柳桃还要大方,而且亲切,说着俏皮话问他,却又不要他回答自己就先笑上了,这很好,省了自己绞尽脑汁怎么跟小娘子应答。

    吃到半场杨子云就已经了解了对方家世,中年人姓平,家里行六,而这珍珍小娘子是他的外甥女儿。这平六面色红润,须发干净,身穿深蓝色长衣,同色的细布裤子,整整齐齐塞在靴筒里,腰间扎着石青色腰带;腰带和长衣都是上好的茧绸,腰间系着的荷包也很精美,一副大户人家管事的派头。

    平六虽然身份低微但谈吐都颇不讨厌,当他听说杨子云在州学念书,才十九岁,八月要考院试,连连惊呼自己认识了文曲星。

    酒足饭饱后,平六坚持叫车送杨子云回去,临别时左一鞠右一躬,直说今天何等荣幸,也沾一沾未来举人老爷的灵气。

    “呆头鹅,这个给你解酒。”一个绣花荷包从马车窗里抛出来,“吧嗒”一声落在杨子云手心。

    杨子云捧着荷包傻乎乎的站在路边目送着马车远去,一直到有学塾的门房出来要锁门才如梦惊醒一般,他一脚深一脚浅的回到宿舍,跌坐在床铺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笑容满面的。

    半响才打开荷包,里面是小半荷包腌青梅,想必这是珍珍小娘子自己吃的零嘴吧。杨子云不以为女人剩下的为怒,相反心里有种异样情感,他拈起一颗青梅,想象着珍珍小娘子也就是这样用那白嫩手指从荷包里拈出来、放入嫣红又饱满的嘴唇里。

    五月蝉鸣,卢溪月陪柳叶过完生日后拜别柳仲生一家,他的户籍在肃州,要回西安府去参加乡试。柳仲生嘱咐李氏给他买个仆佣并包了五十两银子给他,叮嘱他有难处来信就是。

    六月荷花入梦来,七月流火。而冯娇娇搬去了州府,泪别柳桃,冯金宝还住在花石镇,依然打理着满香楼,点心已经成为满香楼的一部分,生意稳定的发展着。

    弄月街是青湖府一条小而整洁的巷子,一扇黑漆小门里四四方方一个小天井,有一挂葡萄已经结了小小的果,粒粒如碧玉雕琢而成,很是可爱。左右各两间整齐厢房,南北朝向正正儿的,一排三间正屋,覆着齐楚的青瓦,屋后还有一箭之地的空地种着花儿,真是个好住家所在。

    杨子云一脚高一脚低踩进门,如在梦里。自那次偶遇后,平六不时打发伙计来给他送吃食、送衣物,嘘寒问暖十分殷勤。有一日还亲自来看他,见了学塾寒素的条件叹息不已,然后力邀他住到自己家去,直说自家有个小院子十分清净,正适合小相公读书,日后中了举也成为风水宝地。

    “小相公,不是我自夸,我就是以眼力为东家所赏识、做到管事。我看你面相饱满,额生贵骨,耳贴后脑,耳垂如珠,这是福禄之相哩,日后你加官进爵我也有慧眼识人的光彩。”平六一番话说得杨子云如饮温好的黄酒,心窝子里都暖洋洋的。

    并不等他十分推辞、这平六做事雷厉风行,径直叫个车叫两个小厮搬了杨子云的东西就走,杨子云来州府拢共一个藤条箱而已,小厮都空着手跟在车后。

    平六叹息:“小相公清苦如此,日后有了大造化,也是‘梅香自从苦寒来’的一段佳话。”

    便又拖着他去成衣铺子买了两件八成新的长衫,一靛青、一靛蓝,鞋袜也一并置齐,尔后来到弄月街。进门杨子云又惊又喜,只见葡萄架下一架秋千上坐着个娇俏小娘子,手臂擎着秋千索,衣袖滑落,露出雪白丰满一段手臂;绣鞋尖尖翘起,顶着颤巍巍一团粉红绒球,在裙裾下半隐半现,如同两只活泼的小兔子。不是牛珍珍是谁。

第九十三章 变故

    “珍珍快去告诉你舅母,晚上整治一桌酒菜给小相公接风。”平六吩咐着外甥女,又对杨子云道歉:“珍珍父母都没了,我那口子又舍不得管教她,因而养成个这么个惫懒性子,小相公不要见怪。珍珍和我们俩口子住隔壁院子,把门栓上小相公就是独门独户,不会叫珍珍来打搅小相公念书。”

    不不不,红袖添香才是雅事。杨子云看着牛珍珍手指揉着一粒指甲盖大的碧绿小葡萄,弄破了皮一股酸涩之气直冲鼻子,她就把葡萄丢在地上,下了秋千通过平六指着的一个月亮门去了隔壁,临走时回眸一笑。杨子云瞧得失魂落魄,恨不得自己就是那颗葡萄、被她纤纤玉指搓揉。

    晚上一桌洁净好饭菜,并卤猪舌、鸭掌等下酒小菜,平六啃得津津有味,跟杨子云无话不谈。原来这珍珍是他表姐的女儿,表姐嫁与牛家,开个布庄,在平六照顾下也积攒了身家,偏表姐命薄,珍珍只三岁时就一病没了;待到珍珍十五岁时表姐夫也没了,珍珍就跟着自己这个舅舅,如今已经是二十一岁。

    杨子云心里略吃了一惊,难怪总觉得珍珍小娘子有种说不出的风情,原来这般大的年纪了,偏她面相生嫩,单看倒也一时不觉。又想到她幼年丧母少年丧父,虽然是花朵儿一般的人这八字却硬妨亲人呢,不知不觉一颗晕陶陶的心就淡了几分。

    平六不动声色,只说当初表妹夫怜惜女儿年幼失母、十分舍得,早早积了大笔嫁妆给女儿。他又举着个鸭掌手臂一挥舞、划了大半个圆圈:“且不说妹夫给珍珍留的压箱银子,隔壁那三进的宅院都是妹夫留于珍珍的,这个小院子是我买下到时给珍珍添妆的,不会教人白娶了珍珍。”

    又问起杨子云这般人物可有结亲,听到他与花石镇上一个秀才的女儿结了亲唏嘘不已:“我有心给小相公做个媒,可惜小相公已经有人家了,唉,是珍珍没福气。来来来,喝一杯,祝那个运气好、有眼光的小娘子和小相公白头到老,百年好合。”

    有眼光么?想起柳桃那对自己总是爱理不理的样子,那一句我和你不是一路人、我不想嫁给你杨子云眼睛一热,端起一杯就仰脖就吞。原来这样娇俏美丽的珍珍自己也有机缘的吗?唉,这人生在世多少恨不相逢时。

    “珍珍啊,这杨小相公呆虽然呆,但人长得过得去,也不蠢,九爷已经许了他功名,你要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这边的花厅里,刚刚还醉得手舞足蹈的平六一扫糊涂、双眼炯炯有神,一边喝着热茶一边语重心长劝说外甥女。

    牛珍珍父亲在时也在女学念过两年书,罗夫子乃是她的偶像,学得那风流不羁的做派,立志要做个才女。她无需担心生计,于是整日里和几个脾气性格相近的闺中密友出游烧香,喝茶赏花,还弄什么雅集,渐渐吸引了一帮子书生,一众年轻男女今天你家作诗,明天我家弹琴,还把所做的诗集刊印出来。

    她自己觉得好不惬意洒脱,外人却有些侧目,觉得这样的小娘子难免跳脱,故而牛珍珍选夫路上又悄悄儿多一重难事。偏她还心气高,自比卓文君、红拂等奇女子,一定要挑个人堆里的英雄、草丛里的珍珠才不负自己有慧眼。

    拖着拖着牛老板一病死了,牛珍珍不得不守孝三年,三年后都十九岁了,姑娘头顶上不仅顶着大龄一顶帽子还被认为八字硬,克亲人越发没有媒婆上门。

    平六为这个外甥女愁坏了,不过即便他自己大儿子丧妻要续弦、他也没考虑过自家外甥女。这外甥女儿心思太活络,自己是才女,定要嫁个才子,两个诗词唱答、琴瑟谐和才是她理想生活。

    柳桃顶着七月的毒辣日头匆匆走进家门,篮子里一把青菜就已经奄奄的,但踏进家门一头汗就落了下去,炎炎夏日唯有甜水井街的小院子一股忧愁冷清的气氛。花石镇的人也在交头接耳,说柳秀才叫人坑了,血本无归。

    柳仲生毕竟入行尚浅、又心急,被人做了圈套,收上来俱是外头薄薄一层新丝、里头都是陈旧旧丝并断的烂的,甚至还有一团团烂棉絮窝在里面的。

    一番富贵来时急急,去时汹汹,柳仲生几口血咯出来就倒在了床上,他一病李氏更不得了,家里瞬间倒了两个。柳叶只知道哭,柳桃打起精神来,满香楼也暂时不去了,拿了父亲的印鉴、请了舅舅来陪着坐在堂屋里跟债主对账。

    家里这么乱柳桃考虑让妹妹跟着舅舅去乡下住一段时间,结果罗碧城听了她家遭遇后想起外甥所托付、就问柳叶愿不愿意跟着自己住些时候。柳叶回家里一说柳仲生俩口子自然称愿,家里现在紧巴巴的小女自然是委屈了,能跟着夫子求之不得。

    于是柳桃帮妹妹收拾了东西叫小甲送妹妹去夫子那,叮嘱了妹妹别淘气,缺什么尽管捎信回来。

    “爹,没事的,我不会让这个家没有了的。”甜水井街的这个院子和乡下的庄子都是被抵押了出去的,柳桃站在父亲病床前,看着紧闭双眼的父亲也不知道他听见没有。之前虽有多少隔阂、伤心、怨恨,但此刻在巨大的难关面前一家人还是一家人。

    冯娇娇和自己的那笔私房钱共计有一百六十两,冯金宝慷慨的把自己那份也借给了她,解了燃眉之急把甜水井街的房子保了下来,一家人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其他都暂时好说。

    冯金宝在看着账本,一边想着柳大妹妹如今的难处,外面伙计响亮又亲热的招呼:“哟,秀才老爷来了。”他心里涌上一丝鄙夷和厌烦,来的是他岳父杨秀才。

    杨秀才如今总是大模大样往满香楼走,点鸡点鸭,要酒要菜,吃完一抹嘴:“记我女婿账上。”冯金宝跑去过螺蛳巷一次,塞给杨鲁氏一角约莫半两的碎银子:“岳母大人,今儿满香楼生意好,小婿弄了些好处孝敬您的,您留着自己用别补贴家里了。岳父大人在满香楼喝醉了,到处白请人喝酒吃菜呢,您跟岳父大人说那些人都是不地道的,借着岳父大人的名头混吃混喝,亏空我来补,可不就少了钱孝顺你们二老。”

    杨鲁氏一听、杀气腾腾直扑满香楼,当场大哭大闹、扯着杨秀才的耳朵把他扯回螺蛳巷,杨秀才从此有所收敛,不敢肆意大吃大喝。

第九十四章 生计(一)

    伙计一个个早得了冯金宝吩咐,看见杨秀才就直接把他拉到靠江的一个座位坐下,上半壶酒,一碟毛豆一碟豆干打发了。杨秀才有免费的酒喝也挺满足,一个人优哉游哉吃着豆子,自得其乐。

    “岳父大人”冯金宝问声好,在杨秀才对面坐下,叫伙计上个干炸鱼。

    杨秀才大喜,瞅着这女婿真是个可意人儿,儿子这头亲事不顺就在女儿这头补上了,自家还真是好命呢。

    冯金宝一个成年男子不方便进出柳家,就想从杨秀才这里打听柳家的情况,当他听到杨秀才身为亲家竟然自从柳仲生病后从没上过门探望顿时心里鄙夷万分,想柳大妹妹前世做了什么孽遇到这样一户人家。

    柳仲生头上缠着帕子,惨白着脸闭着眼睛,心里想着那些借债,大女儿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儿能有什么办法去弄好几百两的银子来?做爹娘的撒手倒床上了,李氏只管哼唧流泪,自己把肠子盘算断也没有点石成金的本领。

    柳桃一边给爹喂药一边说自己找冯娇娇借了钱,事到如今柳仲生心里再不爽也只能忍受了。

    他内心苦笑一声,冯娇娇和女儿感情好得不亚于亲姐妹,现在的冯娇娇手里漏个几百两大概也就是九牛一毛吧。

    如同自己的霉运连连冯癞头的好运势蹭蹭往上涨,发财的势头拦都拦不住,他家老大冯金山着实能干,得了南泉白家的青眼,白家允了他一条船的绸缎出海,年底要起金屋子呢。

    大概也就是从听说冯癞头都开始走海外贸易了自己的心就失去了方寸,开始觉得一年能赚进两三百银子已经足够欢喜,但看到人家银子是以千以万来算计又不平衡了。其实冯有财曾问过他要不要也搭些货、可以私下分出五百两银子的货给他,自己偏偏赌气一样不想接冯癞头的饭吃。

    这样的年纪还争强好胜,难怪说平常心最难得。要是自己不赌气又怎么会轻易中了别人圈套呢。

    柳大夫隔几天就来给柳仲生扎针,这病主要是惊悸之下一股郁结之气在脏腑盘缠不去,精神萎靡,行血不旺。柳桃不在乎钱,安魂定神最佳的犀角、牛黄、珍珠、茯苓等都买了来,厚德堂没有就托人去州府找冯娇娇买,在这样精心的照顾下柳仲生的手脚麻痹等症状渐渐缓解,剩下只是静养。

    厚德堂的柳大夫都是街坊间熟人,柳仲生的病症药方早传了出来,昂贵的珍材听得邻居们伸嘴咂舌不已,开始都以为柳大姑娘是做面子,可见到这药是源源不断的吃,李妈一个包袱一个包袱的收拾出去、后来看到连那原来是为大姑娘准备的嫁妆的细木工打造的妆台都抬了出去,才知道是真孝顺。

    杨鲁氏也急了,私下找过李妈说:“这哪里是药啊,是煮银子啊。大姑娘也太不懂事了,你一个老人儿也是,不帮她看着家产让着她被那些老江湖骗。”

    杨鲁氏又试探道:“这药吃了多少服了呀,还要吃多久?这人的寿数吃药是吃不来的——”

    “杨婶婶不用操心,砸锅卖铁也要先尽着我爹娘治病。”柳桃突然出现,吓得杨鲁氏打翻了一叠碗。

    州府里一片歌舞升平,太平盛世的景象。中秋将至,杨子云陪着牛珍珍放河灯,见她袅袅婷婷裹着薄绫子衫子,淡淡的秋香色,明明没绣花可她走动起来却一闪一闪全是花纹。杨子云不懂这是暗绣,也觉得衣料贵重。

    可他自觉不是贪慕富贵虚荣之辈,而是实在倾慕珍珍小娘子这大方的态度、这雅致的趣味,俩人是知音好友而不可用世俗眼光衡量。

    眼下杨子云瞧着珍珍也并非像一般俗人一般把扎的莲花灯放入河里、合十祈福,而是手擎一支荷花,远远看去衣袂飘飘真如凌波仙子,只见她一瓣一瓣的把荷花花瓣掰扯下来,在上面题诗,然后再轻轻放入水面,眼含无限惆怅目送花瓣逐水漂流。

    杨子云在一边帮她提着笔墨篮子,佳人俏立,掩面幽幽泣道:“这花瓣还能葬于清江之中,我这样的薄命人身陷世俗泥沼,何日又能解脱呢。”

    江水绵绵,身边人有出尘之态,杨子云如痴如醉。想起平六所言这样的可人儿竟然有机会嫁于自己做枕边人,唉唉,都怪那柳家,奇货可居早早圈了自己,害得自己如今只能守在佳人身边脉脉不能语。

    唉唉,听说柳秀才病了,活该遭灾,自己心术不正企图攀附自己反遭天谴,可见自己确实如同那平六所说富禄贵相,不是一般人可以消受的。

    “爹,我想找人把前后院重新隔断一下,我们家人少用不了这么大地方,到时也好租出去补贴点家用。”柳桃向爹大致说了下自己的想法。

    柳仲生哑然,虽然不情愿但是只点头,现在甜水井街的院子是自家唯一的出息了,他含含糊糊吐出几个字:“你妹妹---你妹妹---”

    柳桃安慰父亲:“爹放心,小叶儿的嫁妆我也已经托舅舅运到乡下收着了,她的田地没动,地契也是舅舅保管着,不会让她出嫁时没脸。胡太太也是很疼爱她的,这不,特意叫人来看过她好几次。”

    胡家不愧是厚道人家,柳仲生病倒后派了几次人来探望并送了好些药材来。李氏也是这么对柳桃说的,“家里再艰难也别短了你妹妹。要不是你妹妹念了书能认识罗夫子哪里来的这一段好姻缘,所以说人以群分,如今你妹妹好容易跳出咱们这市井小户能够结交贵人,千万别叫她跌回来了。”

    一个字也没有提到自己,没有提到那无声无息的杨家、吊在半空的自己的婚事又该怎么办。柳桃一一答应着,哄着娘把粥饭吃下。

    李妈看着泥瓦工砌墙,掉了几滴眼泪,自己以前看不起杨家揽房客,如果自家也这样了。柳桃还得消减家里开销,就多出了一个小甲。

    “我们家发不出月钱了。”柳桃直言。

    小甲也是兄嫂卖了的,柳仲生买来时约莫十来岁,精瘦一个人,吃得又多,李妈都说不划算。小甲耷拉着眉眼:“我不要钱,有口饭吃就行,大姑娘,我哥哥嫂嫂有自己的家,容不下我。”

    柳桃叹气:“我们家吃饭也困难了。”她已经叫李妈改买陈米了。

    小甲傻了眼,总不能说自己不吃饭,最后喏喏问:“我少吃点儿,这样也不行吗?我帮你做事,劈柴担水看门这些我统统都做,这样也不行吗?”

第九十五章 生计(二)

    柳桃看着他一个大个子蹲在地上,可怜巴巴的就像一条丧家之犬乞求收容,没来由心就软了,小春哥在外面要是有人肯帮一帮也能让他渡过难关的吧。

    再说小甲虽然其貌不扬但憨厚忠实,他今年十五岁了,是个大个子,有柳桃两倍宽,方脸厚唇,看着不像偷奸耍滑之人。现在家里根本就没一个能主事的男人,不说远的就说如他自己所说那些劈柴担水的粗重活确实也要人做——柳桃说服了自己。

    柳桃:“那丑话说在前头,现在没工钱也没有大鱼大肉吃了,也没点心吃了,你什么事情都要做啊。”

    小甲只听到自己还可以呆在柳家已经欢喜不迭,自己本来就是给人做事的,难道还指望游手好闲不成。

    后院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天井一角来不及清扫药渣堆成了小山,这种情况下感觉什么饭菜都是苦的,连空气都是苦的。李妈已经煮了饭,柳桃就炒了一大碗猪肉炒菘菜,还有一样菜梗子切得碎碎的用咸豆豉炒了也是很下饭的,两样做好了装好了送到前面,米饭也装得挺满,小甲大口吃着,觉得大姑娘说没饭吃是骗自己的,大姑娘心肠最软了。

    入夜的甜水井柳宅灯光暗淡,柳桃只点一盏灯,待父母都已经歇下时她就来到厨房,灶前已经蜷缩着俩个黑乎乎的影子,李妈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借着炉膛里火光正在做鞋子,而小甲则像个猫一样贴在灶边取暖。

    现在是柳仲生单独住一间屋,小甲在他房里搭个铺,柳仲生身子运动不便小甲也看着点,有些事情毕竟不适合柳桃这大姑娘来做。李妈则住在李氏屋里,柳桃一个人住以前的偏房。

    柳桃和这两人商量家计,“娇娇家有开杂货铺,我想拜托冯五哥把他们仓库里有破损的物品便宜点儿算给我,然后我们就支个摊在角门这里卖,随便几个钱的卖,总有人为了便宜买的。小甲管吆喝,我管买卖,李妈还是弄家务吧,家里总要有人管。”

    李妈担忧的看着柳桃:“你撑得住吗?”

    柳桃笑笑,用手掠起一缕滑下来的头发:“你不是说我从小就胆子大、脸皮厚吗?有什么撑不住的,我不偷不抢,我也不怕闲言碎语。”

    冯金宝偏过头,这是他的习惯,他从小就不怎么敢正面看柳桃,都是低着头或者偏向一边跟她说话:“大妹妹你要是缺钱用,我这里但借无妨的,不要如此辛苦。”

    其实柳桃在满香楼这份细水长流的分红供一家人吃饭没问题,但是柳仲生用药的开销太大,而且家里还欠了舅舅的债,虽然舅舅说不急但不可能真的不还。

    柳桃还像小时候那样爽朗的一拍手、笑着说:“没关系的,我喜欢干活,做事不会把人做坏。五哥你不用替我担心,你给我方便已经很感激了。”

    冯家最早开的铺子就是一家杂货铺,虽然到了冯有财手里这杂货铺已经是家里很不起眼的一处资产但也一直开着,也是感念祖辈之意。

    冯金宝就亲自带着柳桃来的冯恒记、叫了掌柜的开了库房,柳桃轻轻“哇”了一声,兴奋的四处挑拣起来。冯金宝站在门边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一种温柔又忧伤的心情,大妹妹总是这么乐观能干,肩上的担子又总是这么重,希望老天爷能够对大妹妹更好一点。

    那该死的李春到底怎样了,赶快回来吧。他回来至少大妹妹人会快活起来,就算他这几年没混出名堂仍然是个穷光蛋也不要紧,自己会想办法给他找个活做、横竖能养家。总之只要大妹妹开心就好了。

    在掌柜的建议下柳桃挑了些花纹已经过时了、口沿有些轻微磕碰的碗碟盆盏并一些针线等常用物件,整整两大箩筐叫小甲挑回去,估计能卖上一段时间。冯金宝坚持先赊账:“大妹妹你是头回做生意,万一这些不好卖你退回来就是,卖掉了的再与冯恒记结账。”

    柳桃也不忸怩,自信的说:“那我一定要都卖掉。”

    冯金宝浮出一个模糊的微笑,柔和如流水的声音道:“那可要多谢大妹妹了,帮冯恒记走掉这些积年陈货。”

    “各位小嫂子大娘子留个步,瞧一瞧看一看,我这里有碗儿碟儿盆儿,呱呱叫脆脆响;我还有针儿线儿布儿,你要不买就是吃了亏,来啊看一看啊瞧一瞧,不看不知道世上真有便宜捡。”

    瞧着街上来往的人多起来,两边铺面也都打开,柳桃叫小甲把两担子杂物挑出家门,就放在自己家角门边,和小甲就吆喝起来,这唱词也是柳桃编的。

    立马就围拢了不少人,当然看热闹的居多,七嘴八舌的问柳桃“柳大姑娘你这是做甚”“你爹严重了么”。柳桃一一解释:“我爹还好,谢谢李叔问候”“我卖点杂物补贴家用,各位嫂子街坊如有用得着的捧个场,东西都是冯恒记进的,咱们镇上的老店。”

    因为以碗碟居多柳桃本想支块板子也作罢,这碗碟打碎一个是一个,像这样依旧用大箩筐装着放地上翻弄起来不担心打坏,而且收摊也方便,直接挑进门就好了。

    就真有人翻捡起东西来,这杂货铺的东西都是些日常用品,遇上削价即便一时半会用不了囤着也是极好的。因为只有店铺里一半的价格第一天居然卖掉了六只碗两个灯盏,针线等小物更是一扫而空,柳桃大喜。

    第二日就有听了传闻亲自过来围观的闲人,柳桃不怕被看热闹,也不在乎被人一遍一遍的问询,你问我就答呗,清清楚楚的告诉你我卖东西呢,都是街坊邻居要不要帮衬一点?

    两箩筐的东西卖了五日就卖得差不多了,柳桃欢喜无限,坐在厨房里扒拉着铜板,只觉得叮叮当当的怎么就这么好听。李妈瞧着大姑娘欢喜的样子却一阵心酸,急忙用衣袖揩了揩眼角以免扫兴,柳桃把收入交给李妈,叮嘱她开销从里面支出就是,不用告诉自己娘。

    柳桃自己在心里造了账,第二天前去冯恒记把卖出去的货品结清,顺带再进一些。她清清脆脆的把数目报出来掌柜的啧啧称赞:“柳大姑娘是不是学过记账?”

    柳桃笑着说:“是,小时候跟着陈大掌柜学的打算盘。”

    “难怪了。”这陈大掌柜是冯有财最信任的大管事,现在在州府帮着冯金宝管理着通发商行。

    柳桃来冯恒记总是要问柜上是否知道冯娇娇的近况,她也托掌柜给冯娇娇捎信,还竭力把字写得整齐,可是娇娇从没回过自己信。自从她搬去州府后自己就再也没见过她了——柳桃惆怅的想。

    冯恒记掌柜不出意外的微笑着回答:“小姐一切都好,也向柳大姑娘你问好,叫你别担心她,也叫你自己多保重。”

    这话完全是套话嘛,换成冯有财本人、冯大哥、冯二哥···一直到五哥都可以的好嘛。柳桃就想要是到年底家里宽松点了、回舅舅家过年趁着有人照顾爹娘自己一定要抽个空子去州府看看娇娇,自己可不愿意再失去重要的人了。

第九十六章 生计(三)

    世上及时雨难得,添乱的却永远不嫌多。

    众人看着姑娘来当家有不以为然的,有叹世道艰难的,更有想有浑水摸鱼的。也有那自以为好心的跑去对杨鲁氏说:“这也是你未来的儿媳,小孩家家怕别人骗了,你是长辈,你不去帮忙还等什么时候。”

    杨鲁氏撇嘴:“她能干着呢,反正她爹娘躺着管不着让她胡天胡地呗。”

    杨鲁氏和柳桃交锋认真说起来占到上风的其实并不多,柳桃开始卖东西时她飞奔着来,快言快语的说:“既然都是便宜货让我先选些合意的用去,也别糟践了东西。”

    柳桃没心情婉言什么,只直接伸手拦住:“杨婶婶,没有东西不要钱的,我家如今就指望着卖了这些货给爹娘看病。”

    “活该你没钱用,你倒是白白把那冯饼的钱送给别人,现在看你那好姐妹救济不救济你!”杨鲁氏悻悻。

    柳桃厌烦:“杨婶婶你要点什么?要不就让让,后面那位嫂子看你手上那包线好久了。”

    杨鲁氏气冲冲回去,走时顺带摸走了一包针柳桃硬是追上去要了回去,闹了个好大没脸。

    虽然每天都能交易但都是些几文钱的小东西,生意最好的时候也不过一天赚到十几文,对于柳家欠下的外债并没有什么太多用,但是给了李妈小甲希望和活力,有一份事情做、看见货进货出,听见铜板的叮咚声心里踏实多了。

    倒是这三人出奇的默契,一致选择了隐瞒柳仲生李氏,柳桃现在对爹娘已经很了解了,对自己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何必去惹他们不高兴呢,反正他们俩也是躺在后院哼哼唧唧的。

    李妈相当配合的对李氏轻描淡写了一番,只说自己做了点针线活在卖,弄得李氏抓着她的手哭了一场,说她受累了。

    慢慢的柳桃累积了一批“看看今天有什么便宜货”的客人,无事也来翻一翻。还发生了一件趣事,柳桃有一次在冯恒记找到一包落满灰的泥叫子,掌柜的自己都记不清什么时候进的货,双方都没指望这东西卖得出去,柳桃是顺手放在箩筐里的。直到有天一个带着孩子的娘子在挑选绢花她的孩子却看上了这哨子,柳桃就说买一支绢花送一个,娘俩都高高兴兴回去了,结果没两天这孩子的爹找来二话不说把一整包的泥叫子都买下了。

    原来这孩子得了这哨子回去后没日没夜的吹,他爹几天没能睡个好觉,终于忍受不住寻了个空子把这哨子砸了,哄说是自己跌坏的,小孩子哭着要重新买,这做爹的就急急忙忙先下手为强。

    弄清楚原委后柳桃笑了好久,但烦恼的事情也不少。

    “大娘、你少给了一文钱。”柳桃拽住一个妇人的衣袖。

    “哪里有少、你别拖我把我衣服拖坏了要赔的”对方气势汹汹。

    “就是少了,你这个没给钱的”柳桃从她篮子里飞快拿出一支调羹。

    妇人脸红了红,又气鼓鼓说:“柳大姑娘你也太厉害了些,我买了这好些是帮衬你,你就送我一只勺儿又怎样?”

    “对不起大娘,你担待些。”柳桃才扯清了这里、那边又在嚷:“我买针你为什么不能送束线?我又不多要,只要这一束,你本来就买线送针,这不一样嘛。你算那么清干什么?都是老街坊,一点人情味也没有,难怪你家出事!”

    “大姑娘你喝口水,歇息一下。”小甲怯生生的道。

    一天下来柳桃辫子都散了,还因为跟人吵架而面目肌肉扭曲着,她拍拍自己的脸,又使劲掐了掐自己的虎口:“没事,你好好看着担子,丢了一根针我就扣你一顿饭!”

    入夜柳桃都是蹲在灶前打算盘、在心里算账,没有笔墨给她用。李妈过来给她一碗葛根水,这水喝了平肝静气,李妈擦擦眼角很是伤感的说:“你要是个男儿就好了。”

    “李妈我比男儿差了什么吗?”柳桃笑着认真说“我能做活养家,爹总觉得没生儿子那是他心眼窄,他要是愿意多看看我就会觉得我一样可以顶门立户。”

    她又侧过头去轻轻道:“就说杨家,其实还不是杨秀才娘子一个人养家,那父子两个赚过一个铜板没有,可能连杨秀秀都不如。女人做了事,名头还落在男人身上,其实要是让女人和男人一样也做官、也随心意娶嫁,就会发现女人不比男人差什么。”

    李妈对于自家姑娘的歪理邪只能采取假装没听见。这时怯怯的一声“姐姐”,柳桃停止和李妈说理转头看见柳叶,小姑娘今日回家探望父母,住一个晚上,本来以为可以和久没见面的姐姐睡在一起亲亲热热的说悄悄话,可是姐姐根本没有时间理睬自己。

    柳桃算账算得头痛欲裂,但还是集中注意力来哄妹妹:“怎么还没去睡觉呢?”

    “我想跟姐姐睡。”柳叶小声。

    柳桃叹口气,她一叹气柳叶的心就绷紧了,觉得自己是不是不懂事被姐姐厌烦了。柳桃:“小叶儿我还有很久,你等不住的,先睡吧,姐姐明天早上给你煮面条吃好吗?”

    柳叶低着头出去了,自己并不想要吃什么,只想告诉姐姐自己又学了什么,夫子还表扬了自己呢。

    “啊,小叶儿的束脩还有冬衣的支出都要留出来”柳桃敲敲算盘。

    李妈犹豫了一下,说:“二姑娘这里能不能省点儿?家里实在是——”

    柳桃笑笑安慰她:“家里吃饭的钱还是有的,小叶儿遇上了好夫子、好婆家,我们不能给她拖后腿。”

    可是你自己呢——李妈到底是一手带大的柳桃,对她有点偏心,她看着一个原本爽朗快乐的少女每天叫卖、一文钱一文钱的和人费口水总觉得家里对大姑娘不公平。

    柳桃忙乎完摸黑回到屋子,上了床就听见柳叶一声“姐姐”,她又叹了口气:“小叶儿你怎么还没睡,快睡好吗?我也累得慌,咱们别说话、一、二、三,大家都把眼睛闭上。”

    姐姐这还是把自己当小孩哄呢。看着姐姐瞬间入睡柳叶又委屈又心疼,自己强撑着等姐姐回屋子来就是想和她说话啊。

    柳叶小时候总觉得自己家亮堂堂的满是金色阳光,姐姐活泼的笑声撒满院子,会端出好吃的来,娘说话轻声细气的,偶尔说教几句也依然是温温柔柔的;爹虽然经常板着脸,但也会从外面回来掏出一包糖果给自己,也会牵着自己去街上吃一碗馄饨。

    但随着长大家里也在悄悄的改变,却是变得更破败,颓废,院子里姐姐那清脆的笑声少了,就连阳光都变少了,爹和娘更多的是叹息,哭泣。一股叫人压抑的气氛弥漫在这个家,说句叫自己良心不安的话,在夫子家呆着比自己家更愉快呢。

    但是,再不好,这也是自己的家呀。就像虽然不理睬自己了也是姐姐呀,姐姐是没有时间、不是故意不理自己的,现在姐姐要当家了。

第九十七章 忙碌

    柳桃总觉得每天自己都是刚躺下去天就亮了,怎么都睡不够,可再贪睡也得起来,一整天的事情在等着自己呢。要去冯家铺子补货了,爹的药不够了,还得去柳大夫那一趟。

    她自己头也没梳,胡乱撸了一把,只把柳叶洗漱梳妆好,给她下了一碗龙须面,煎上一只金黄的荷包蛋和两片巴掌大的大排肉,撒上几粒芹菜粒增香。

    柳叶看着桌上只有一碗面,姐姐不吃饭的吗?李妈端着一小碗也是龙须面和一碗肉粥分别去给柳仲生两口子送去,柳叶忍不住了悄悄往厨房跑,就看见姐姐站在灶边一边稀里哗啦喝着一碗稀饭一边粗声大气的在对小甲说“你把二姑娘送到后到冯家铺子来找我、知道了吗?”

    大约是不满意小甲的敷衍柳桃又提高声音交待一遍:“你一定要亲眼看到二姑娘进了门才能走、别傻呵呵的。”

    “姐姐”。

    柳桃惊讶的抬起头,看见妹妹抱着一个长条的包裹站在自己面前,面对妹妹她总有一份耐心:“怎么了、怎么还没走?肚子疼吗?”

    柳叶摇摇头,把包裹递给姐姐,这是自己生日时月哥送的美人图:“姐姐,我知道家里没钱了,你把这个去卖掉吧。”

    柳桃怔住,打量着妹妹,柳叶的小包子脸略消瘦了点,但还是圆乎乎的,大眼睛里忍着一层亮晃晃的泪花,努力昂着头好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把柳叶拉到身边,替她抹了泪:“别说傻话了,你的东西都好好留着,家里还有钱呢。”

    柳叶知道爹病了,姐姐和李妈日夜陀螺一样转,虽然她还小但也挂着心,也想为家里出一份力。小姑娘低头想了一想,认真说:“那我不念书了,女孩子念了书也没用,月哥说我念书只是养养性子。束脩、还有笔墨点心钱都要不少钱呢,我都十岁了,我来给姐姐做帮手,我也能洗衣做饭。”

    柳桃抓着妹妹柔软的小肉手摸着:“谁跟你说女孩读书没用你只管啐她。家里还有姐姐,这些都不是你该操心的,你只管该吃就吃该喝就喝,把爹娘哄开心了就好。”

    柳叶把小脑袋靠在姐姐怀里,真的呢,姐姐只是说一句有她在、自己就很放心了呢。

    而柳桃和李妈照顾得当,柳仲生俩口子都已经可以下地,父母身体眼见有起色柳桃也松快起来,更不把杨鲁氏当一回事了。

    而李氏听见家门口每天沸反盈天的,好奇的看了几眼,回到屋子里捂着胸口掉了眼泪。大女儿这不伦不类的每天把两个大箩筐摆出去,叉着腰在路边吆喝做买卖,这样子实在是——可是自己家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心里有数,单说这半年没停过的药和扎针要不是大女儿这样不顾脸面的撑着也支付不下去。

    要是自己还责备她没有女孩子样子良心真的会痛,但是这样子自己确实又不喜欢,万一小叶儿的亲家看见小叶儿的姐姐这样泼辣会有想法吗?会影响小叶儿吗?

    李氏默默选择了配合大女儿以及李妈等人,毕竟大家都要吃饭,不能吃了别人赚来的米还骂人家,只一起继续瞒着柳仲生。

    天气好的时候吃过早饭柳桃会叫小甲把柳仲生连同一张竹摇椅搬到屋檐下,让他见见日光吹吹风,李氏就在边上相伴。

    柳仲生除了行动吃力恢复得不错,说话也一日比一日清晰,他扶着床头栏杆在房间里练习踱步,李氏在边上看顾着。柳仲生是男子,身体沉重,李氏本就孱弱,搀扶他就很吃力,柳仲生叫小甲、可小甲白天都被柳桃叫去做事,柳仲生叫不到人难免生气,他病倒在床后脾气也变得暴躁刻薄,好在柳桃忙不完的家务,总有借口走开不听他的牢骚和责怪。

    一天忙碌下来柳桃回到厨房实在有些熬不住,坐在烧火椅子上竟然就昏昏然瞌睡起来了。李妈进来时看见粥已经扑出来,小锅里滚的是先用猪大骨熬出骨髓来的浓汤,再加细米熬的香香稠稠的粥,这是给爹娘的,总不能叫病人跟自己吃陈米。

    李妈收拾好粥,又看着柳桃那歪着头打瞌睡的样子心里难过,推一推她:“大姑娘醒醒,你去床上睡吧。”

    柳桃惊醒,吁口气:“我没事。”

    李妈搅拌着粥,幸亏还没有糊:“你这样也不行的,你要熬坏了身子骨这个家就真垮了。”柳桃不答,只把脸转向窗外,皂角树的绿色和天空的蓝色那么明丽,谁家孩童放的风筝飞得高高的。

    金线银瓶垂珠,前者是州府最重要的街道,两边都是琳琅商铺,后两者乌门粉墙,都是体面住家。区别在于银瓶街多住商贾,路面阔大,房屋整治得崭新耀眼,而垂珠巷多住官宦,住宅深幽,于是前者嘲笑后者破败,后者鄙夷前者暴发,私下却也你羡慕我的树大画古,我唏嘘你的金山银海。

    垂珠巷张家的二房近日来沉浸在忙碌和喜庆中,二房的嫡长女思云小姐嫁与太仆寺少卿的嫡长子,过了新年将进京完婚,张家这一年来采买不休,青湖府经营绸缎香料、脂粉首饰的商铺派出的管事把张家门槛都快踏平了。

    “太太,通发商行回信说还是没有。”一个穿着酱色褙子的白净妇人下首禀报着。

    上首一张玫瑰椅上一个穿着秋香色织金万寿菊图案夹衣的雍容妇人正在看账本,听了抬起头、蹙眉道:“这是中邪了不成?”

    “是啊,整个青湖府珍珠都缺,香料也不齐,乳香沉香缺了几个月了,听说就连药铺都告急了。还听说边上的松宁府、张江府这些东西也紧俏,价格翻跟头一样,早上十两晚上就十五两了。”

    张二太太眉头紧皱,张大家的安慰自家太太:“不过冯掌柜说就快了,只要货一进码头首先就给我们家送来。”

    张二太太显然对这种保证已经失去兴趣,这时走进一个白皙修长、容光艳艳的少女,脸颊上一对深深的酒窝儿冲淡了如芍药般的艳丽感,增加了三分少女的天真娇憨。张大家的见了少女如同见到活菩萨,急忙招呼:“六小姐来了,六小姐头上这花配得真是清雅,我瞧着眼睛都觉得亮了。”

    这少女正是二房的嫡长女张思云,她生得晚,在家里姐妹里行六,她对张大家的恭维抿嘴一笑,又示意侍立的丫鬟送上自己熬的银耳莲子羹来,一边劝道:“娘,商家多是这种奇货可居的手段,无非是想抬高获利罢了,我们一着急就正落了他的下怀。娘且放宽心,你不理他他就自个儿贴上来了。”

第九十八章 张家

    张大家急忙奉承:“原来是这样,难怪都说无商不奸。怪道老爷都说六小姐见识比个男儿都强,我这慌脚鸡一样的可不就着了这些人的道!”

    张思云谦虚又自得的笑一笑,张二太太就把她搂怀里,摩挲着她头顶叹气:“老三家的盯着我呢、已经到老太太面前告状去了,说我不该换了铺子,这小店家没能耐,如今弄得府上没香料用,言下之意就是我从新铺子里拿了好处。”

    娘俩说贴心话,有眼色的丫鬟婆子都早早退了下去。张二太太嘴里老三家的指的是她的妯娌、张家三房太太,而这位张三太太就是花石女学的夫子罗碧城。

    罗碧城,翰林院编修罗承嫡幼女。罗承的爹担任过国子监祭酒,罗老爹有个学生叫柳松,现今首辅。

    而罗碧城本人则堪称姻缘路最坎坷的官家贵女,没有之一。她自幼与表哥、肃州巡抚之子定亲,一次出猎途中马崴了脚,十二岁的表哥摔断了脖子,当场毙命;三年后舅舅被弹劾、罢总督,郁郁终于百户任上。

    尔后十六妙龄,定于卢国公世子,但她的庶姐提前嫁给了卢国公的隔房堂弟,这辈分就乱了,这门亲事也就作罢。不久后卢国公因火耗银案满门抄斩,世子当然也在其中,倒叫人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罗碧城二十岁时燕翰林有意为嫡子求娶,第二年燕公子护送大嫂一家去堂兄燕侯任上相聚,路遇匪徒,燕公子并堂嫂侄儿遇难。

    让人谈之则色变的罗翰林家的姑娘碧城二十四岁时终于顺利嫁出去了,新郎是罗承故交张松庶子。张松和罗承是同年,仕途不畅,于汤阳县县令任上因贪墨被罢黜,罗碧城委实算低嫁。

    过门第二年,张公子卒。

    当罗碧城守孝三年后请求披发外游时张家老夫人不许,以死相逼让她在家守节。罗碧城冷冷道:“我克夫的名声并不是一年两年,我已经做好在家终老的准备。是你张家自愿做这笔交易的,用一个不怎样的儿子来换一个有出息的儿子的仕途。现在来说张罗两家算银货两讫,我并没有任何对不起你家、你儿之处。”

    张老夫人噎得个半死,也就随她去了,大儿子可还有漫漫人生路呢,这门亲哪里能变成仇呢。

    张松长子,乙酉科进士出身,外任广西道长流县县令,那是出名的鬼愁猿啼,人不留影鸟不拉屎的地方,三年任满走了首辅柳松的路子调往富庶的关中。干得有声有色加上柳首辅关爱,现任汉中府通判。

    “我们家香料珍玩一直从珍宝阁采买,这通发商行的冯掌柜人十分有眼色,主动找上门来让一成利,这一成利又没进我的钱袋子,还不是补贴进公中了。爷们要外出应酬,小姐们要做新衣打新首饰,一个个只知道伸手张嘴的,银子从天上掉下来吗?”张太太发着牢骚“谁知道冯家这么不靠谱。唉,到底是新铺子,没根基,货物不稳定”

    张思云安慰着母亲,张太太润润唇接着说:“云儿,虽然说平时闺训都说经济之道俗不可耐,可持家哪里有不跟银钱打交道的。一宗物品少一文钱,家里人口多的、耗得快的,算下来也是十分可观。你嫁去方家是长媳,将来也是要管家的,那些琴棋书画都不抵用。”

    这就是亲生母亲的贴心话了,女儿出嫁在即,留在身边日子眼见一天天减少,说着说着不免伤感。

    “方家人口多,太夫人还在,你正经婆婆就是三层。唉,我苦命的儿,你这品格公侯之家也配得上,都是你父亲害了你,不该一早就和卢家定亲,坏了你名声,要不然也轮不到方家。”

    张通判在汉中府熬了九年位置不曾动一下,虽然关中之地是难得的肥差,但身为大学士之子顶着六品职位终老仍非所愿。六品通判之女配四品少卿之子,表面上门第算高攀,然而张家外放多年,十分殷实,方家子女众多,光是名牌上的姐儿哥儿都已经排到二十几了。

    张思云劝慰了母亲好久,唤丫鬟进来给母亲重新整装,这些能够贴身伺候主子的丫鬟都十分知趣,纷纷说些趣事儿把太太思绪缓解开。

    “太太,银瓶街的那宅子主人好像回来了,昨天开始院子里有人进出送物件呢。”

    银瓶街和垂珠巷首尾相交,那座宅子其实是原垂珠巷徐大学士故宅的一部分,徐大学士是青湖府人,前朝名相,辅佐过三代帝王还能全身而退,最后谥号文正,是文臣能做到的极致。

    徐家也曾是鼎盛一时的门第,徐大学士于这垂珠巷养老。无奈子孙不争气,三代以后开始卖宅子,现在偌大一个宅子分割成数家、挂着不同姓氏的名牌,也被路人指着用来教育儿孙发愤图强。

    而丫鬟嘴里这座宅子则是徐学士晚年修养之处,独占当年最好的一处园林,房间却修得过于精巧,最适合家里老太爷、老太太静养或者做度假别院。

    这座宅子有意向出售已经好几年,张大太太有心买下给张思云做私产,可是价格实在辣手,光是几株古木和一块名唤“雪狮子”的太湖石就价值万金。七月的时候看到有仆佣进出打扫,前几天张家的仆佣好奇,一问竟然已经卖出去了,尔后虽不见有人来住,但半月前挂出一个乌檀木的铭牌,简简单单用银子錾着柳府俩个字。

    弄月街。牛家院宅里几个小娘子并两个年轻男子正又笑又闹,小娘子们眉清目秀,青春妙龄,一个个穿绸裹缎,家境都尚可,这都是和牛珍珍意气相投的以才女自诩的小娘子们。俩个男子都穿着阑衫,一个月白一个湖蓝,腰挂玉坠,手摇折扇,也都风采翩翩,分别是其中一个孙娘子和胡娘子的表哥。

    一支香已经成灰,满地纸团,张姓表哥摇头晃脑读着牛珍珍的诗、读得两句牛珍珍劈手夺过,咬着红唇撕成两半,一半儿笑一半儿叹:“不成不成、这首做得不好。”

    张表哥直叹佳句难得,又赞叹珍珍小娘子这狷介之气不同俗流。另几个小娘子也唧唧哝哝,你挽着我的臂、我抚着你的背,你说我的比喻极妙,我说你的构思甚巧。

第九十九 船

    “咱们几个成日在一起,玩惯了,说的都不是真话。这样吧,我们把诗都重新抄誊了、掩去名字,另外请个人来看,这才分出高下呢。”牛珍珍说。

    “可是去哪儿找个懂诗的雅人来?先说那些酸腐的老头子我可是不要、怪扫兴的。”孙娘子跺着小脚,一派男子喜爱的刁蛮风情,她容貌仅次于牛珍珍。

    牛珍珍狡黠一笑,写了个签子叠做蝴蝶状,招手叫丫头捧墨来:“交给杨小相公,说我烦劳他一回,就是他有极要紧的书要看也请先顾着我这一头,说都是几位极为兰心蕙质的姐妹在等着呢。”

    几个小娘子惊讶的相互看看,问道:“珍珍,这杨小相公是什么人,人品才情如何?咱们姐妹可不是随便见什么臭男人的。”

    那俩个年轻男人心里也酸溜溜的,听到杨子云不过寄居牛家一童生而已,这俩个都是秀才,也跟着道:“从来没听过各位师友谈论过此人,只怕又是个只会死读书的蠹虫罢了。”

    牛珍珍在一众小娘子中间家世最富、且家里无大人管教自由自在,因而聚会多半都在牛家,回回都是香茶细果、招待得极为妥当。吃人嘴软、加上牛珍珍在众人中容貌又最出色,所以她平时俨然以小团体首领自居。

    眼下受到质疑牛珍珍心里不快,捡起丢在桌面上画了半边的扇面一行一行撕扯起来,一边撕一边道:“这杨小相公曾就以作诗得到学政大人的赞赏,是极有才的。”

    这风流之态看得俩个年轻男子遍体酥软,哪里还记得什么子云人云。

    牛家俩个院子之间的一扇圆门白天虚掩,杨子云的饭菜茶水都从隔壁送过来,捧墨轻易就到了小院子,杨子云正摇头苦读,捧墨见了不由失笑。杨子云乍一听门外有女子娇笑唬了一跳,放下书本对捧墨拱拱手:“姐姐,有什么事情吗?”

    杨子云手指摸着那叠成蝴蝶的便笺,幽幽一股暗香钻入鼻中。见他鼻翼抽动得用力,捧墨捂嘴笑道:“这是我家大娘子自己做的熏香熏了的,大娘子说女孩儿的笔墨本来就是极清贵的,这芬芳之气才合女孩儿的身份。”

    杨子云心里感叹,这是何等的巧思、何等的优雅、何等的风致!相反看柳桃、一个小户家的女儿只知道烧火做菜,听说现在还在大门口主持生意,跟人吵嘴,又是何等丑恶、何等庸俗、何等市侩!

    杨子云晕晕乎乎跟着捧墨往这边院子来,再看看前面的捧墨,都说婢随主人,也是这般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风流活泼,俏皮可喜。要是日后和她多情小姐共鸾帐、这俏婢也必定是叠枕铺被——他一路混想着,脑子里五彩斑斓,可见了那些瞪着水灵灵大眼睛好奇看着自己的小娘子们瞬间清醒了,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要说牛珍珍这小娘子,姓了这个牛真是再贴切不过,她认定的事儿就不允许反驳。她看杨子云是内秀,其他小娘子也不反驳,不过看一个年轻书生被指使得团团转也毫无怨言,这一点倒是极有趣味的。

    一艘东南沿海极爱用的鸟船如箭飞驰,破开海面,帆橹并用,片刻就由一个黑点变成近在咫尺,船头绘制着一双巨大的狮子眼睛。以此速度鸟船三天后就可以进入南泉港,可它偏偏在外洋就减缓了速度,然后转了个弯,两个来时辰后一个草木葱笼、如一块巨大绿宝石般岛屿出现在晚霞里。

    这岛屿外形有些像一只雨燕举翅落在海面,沿海的渔民就叫它燕子岛。燕子岛虽然有将近三万多亩的面积,然而一半多是坚硬峻峭的玄武岩石崖绝壁,另一半是无人烟的原始丛林,也没什么特殊物产。

    这燕子岛既不在航线上,距离南泉也有些远,渔船过来要五六天。所以虽然岛上有很好的淡水,还有一条小小的河流,名义上虽归朝廷管辖,但实际是个无人荒岛,只有几个窝棚是商船和渔民有时作为中途停靠和补济淡水所用。

    仿佛燕子翅膀的海湾是个天然的良港,已经用木头搭起了临时的船坞,碧蓝的海水里轻轻摇晃着五六只鸟船,只只船头都画着一双狮子眼睛,还有一种羽箭般的小快船搁浅在沙滩上。但最为引人注目的是一只铁甲船。

    而黄昏的沙滩上依然忙碌不停,叮叮当当,人声鼎沸,一根根砍伐好的树木、一条一条凿好的麻石块垒得小山一样。竟然是在修码头。

    瞭望台上的看守挥着旗子,表示有船来了,自己人。

    李春站在船头看着燕子岛,油然而生一种自豪的感觉,这个岛有他一份,这世上他终于有一个地方有了归属感。

    船还没泊好他就跃下水、游上沙滩,两个青年已经站在快及膝的海水里等着他了。岛上的人都被日晒和劳作弄得黑炭似的,身体结实有力,但举动之间看得出来这两个青年和那些劳力不一样,都是受过良好教育。

    这俩个青年如同饿虎扑食一样一左一右抓住李春臂膀,连拖带拽把他从水里拉起来,脚不停留的往岛内走。一排竹木搭建的高脚屋是临时的住所,三个人简直像打得火热的情侣,急切的一起挤进一间房。

    “火药呢?图纸呢?”个子矮一点的青年迫不及待发问。

    李春情不自禁往后退一步,感觉他要马上趴到自己身上动手来搜一下。这人是珍宝斋平九爷的外室子,名字取得很有趣,叫平静。

    “你们真是没良心,老子累死累活、在吕宋那么惊险差点把命丢了都不问一声,尽问些有的没的,水都不给老子端一杯来。”李春抱怨着,一边解开腰带拆开,从里面倒出两粒蜡丸来。

    “来”个子高一点的青年已经递过来一杯清水,他是白七爷的最小的儿子,母亲是清倌人出身的姨娘,名叫白琪。

    李春一口气喝完,唯有海洋上漂泊过的人才深深知道这清澈净水的甘甜。平静已经剥开蜡丸,把其中一颗里面的粉末全部小心的倾倒在油纸上,包好才舒了口气。西洋火器精绝,他们都曾亲眼见过火枪火炮的威力,决心要仿制出来。

    而另一枚蜡丸里却是一张地图,而且是一张城市布防图。吕宋作为泰西红毛人在南洋第一大城,修筑布防上都可圈可点,白琪几次探访吕宋,决心把燕子岛按西蕃的要塞来修筑,一改传统土木,全部用石头。

第一百章 归来路

    这三年多来也拜托白家商船到马剌甲、苏禄、等凡是有西蕃之地的都留意描绘了他们的要塞城市,零零碎碎片段都可以,汇总规划。而这张完整的吕宋要塞地图毫无疑问是重中之重,稍作修改、直接按比例缩小尺寸修建就是。

    李春已经滔滔不绝吹嘘自己是如何惊险刺激地获得这张地图,不外乎他抛头颅、洒热血、义薄云天降服泰西红番。

    修城是白琪的活,平静只负责研制火器,他对地图来历不感兴趣地说:“我听到的版本不一样,说这图是吕宋的红毛番奴总督叫什么丝送你的,他只差没跟你烧黄纸、宰公鸡,结为八拜之交。”

    “额,他们那边不兴磕头纳拜。另外人家不叫什么丝,叫安德烈斯,也别叫人家红毛番奴,人家来历清清楚楚,是弗兰基人。”李春纠正着。

    白琪插嘴道:“我听到的版本是红番要招你为婿,总督的妹妹是个金发美人,地图是藏在她胸衣里面的,非要你亲自取出来不可。这些蛮婆子下面穿得层层叠叠撑得伞一样,上面却光着膀子一丝//不挂,胸脯子都露出大半。我不信你没动心。”

    “放屁!老子是有婆娘的”李春骂道,就把手里的杯子砸过去“老子还弄了十支火枪呢,归老子一个人了。”

    平静眼睛亮了:“在哪里在哪里?留一支给我就行了,上次那支好几个部件已经找不到了。”

    “在福隆号上,他们应该是昨天出发。老子赶时间,要回去娶婆娘,再不能等了。”

    “你真的把船队丢后面了?”

    “我等不及,后面有老五押船。好了什么都别问了、让我睡一觉,羽船准备好,我寅时要出发,这次一定要把小桃娶回来。”

    李春一觉睡到平静来推他、说要起潮了,船要马上走。平静提着一盏小马灯一边送他一边告诉他花石镇还是老样子,冯老板的通发商行做得很大,他的女儿给白琳做了外室。

    “冯娇娇?!”李春有些不能置信。冯娇娇怎么也不像给人作小的,冯有财也不像卖女求荣之人,纵然白家富可敌国。这里面出什么岔子了?如果冯娇娇出了事,那小桃呢——

    他心要跳出喉咙口,就听平静继续说着——柳大姑娘和杨秀才的儿子定亲已经几年了,本来去年要过门的,不知道为什么没能成。她爹做起了收生丝生意,近年也发了点小财,但是命不好,去年遭人骗了折了本。

    寅时的海面黑黢黢的,轻捷的羽船顺着凌晨的洋流而下事半功倍,南边空气温润,不需御寒,李春不想补眠,他盯着海水,心思如这潮水。俗话说近乡情怯,之前他刻意压着自己不去想她、不去想她的名字更不去想她的容颜。

    就是想她想得心都焦枯了也得不到一点消息,出来了才知道这天地有多大,花石镇实在是太小太小了,一个小镇上普通的秀才家谁知道呢?而且他低贱如尘埃时谁又耐烦帮忙打探捎信呢,他只埋头抓住一切可以出头的机会,当他有了价值自然就会有人来为他做事。

    平静看着快船几乎是瞬间没入黑暗,没好说柳家那事就是珍宝斋做的。李春今非昔比,想讨好他的大有人在,三月时白七爷捎信回来说李春最迟七月会从占城回来,这次回来是为了解决终身大事的,他的未婚妻是花石镇一个秀才的女儿,叫珍宝斋帮忙给留心一下。

    结果一打听,李春和柳大姑娘是青梅竹马不错,但未婚妻什么的是他自认的,人家姑娘的父母可没承认他,还早把大姑娘许了出去。

    那叫杨子云的是个小鼻子小心眼的人,叫人看了直摇头,这般一个小人物竟然叫珍宝斋大东家平九爷亲自操心。

    平九唉声叹气,怎么处理呢?当初自家有眼无珠、放过了李春,要是这一次还不能把这事办好可真不要混了。要知道他和冯家的关系其实更近,目前只是冯家不知道李春已经管着白家在南洋所有的香料进出,他说放多少回来就是多少,去年他嬉皮笑脸说没有收到香料,硬是占城仓库里满满的货没出一分一毫。

    就见珍宝斋灯火通明,不亚于年末盘账,主题是“如何叫柳大姑娘体面的变成单身并且能够顺利嫁给李春”。

    “直接把那杨子云弄死不行吗?这样最简单。”闷声闷气的是大管事。

    “不妥不妥,柳姑娘变成望门寡不好听呢,好像她娘就是这种情况,要她也是名声就不好了。”平九连连摆手。

    “我打听了一下,这杨家十分粗鄙贪财。我们给他找个另外的媳妇,让他家主动退亲如何?”总账房出声了“虽然被退亲也不好听,但终归是男方贪财负义人们也就不会更多苛刻女方。再说这样也吉利些,毕竟李小爷是要和柳大姑娘成亲的,沾上打打杀杀的也不好。”

    平九想了一想,似乎也没有更好的方法:“你去找个家里有些钱、有几分手段人又强势泼辣的女人出来,引着那杨哥儿见了。”

    还真找出这么个人。平六家的外甥女牛珍珍。平九许诺如果平六能把牛珍珍嫁给杨子云就升他做张江府铺子的大管事。

    平六打听了一下,这杨家也算是清白体面人家,数代耕读,祖上还出过举人。这杨小哥虽然眼大肚子小、做事又瞻前顾后这种人其实好拿捏,至于他那泼妇娘,珍珍小娘子也不是吃素的。何况平九爷允诺了如果牛珍珍和杨子云成亲、杨子云要是日后自己没本事珍宝斋出钱给他买一个举人功名,保证珍珍能做个举人娘子。

    于是平六觉得这简直是一件数方得利、行善积德的大好事。就有了街上撞见的一幕戏,竟然出于意料的简单,杨子云简直像只蟋蟀一样跟着草茎儿跑,轻易就被珍珍俘虏住,而珍珍也对这位清瘦羞怯的白净书生颇为满意,是她想象中的才子样子了。

    于是大家都高高兴兴等着珍珍小娘子发起攻势、整个事情水到渠成就是,珍宝斋一边还要帮李春物色买宅子,他传回来的原话是“要有柿子树、枇杷树、杨梅树,要有很大地方养金鱼。”平九琢磨着他这是喜欢园林啊,纵观州府就属徐大学士旧邸留园最合适。

    闲来无事珍宝斋这些管事琢磨着是不是柳大姑娘这边也得有点压力,柳秀才要是不尝尝破落的滋味也对不起他的有眼无珠,以珍宝斋的人手和路数给一个小小杂货铺老板和生丝新手做个圈套真是太简单了。

    一切都在按预想中进行。唯一没料到的是杨子云胆子太小了,到现在为止都不敢拉一拉珍珍的手,平六几次试探他也支支吾吾不肯给个准信,叫平六和平九都逐渐暴躁起来。

第一百零一章 打探

    螺蛳巷里杨秀才喝了酒倒床上烂醉如泥,杨鲁氏使劲推他,推不醒来顿时生气,冲到院子里抄起水缸里的水瓢舀起一勺凉水就泼过去,杨秀才这才惊跳起来。“好好儿的怎么下雨了?”杨秀才舔舔嘴角的水,可惜不是酒。

    “你这死囚、杀才!天还亮着就灌了黄汤挺尸、老天爷怎么不劈了你?留着你来磋磨我”杨鲁氏哭闹着“我命好苦,嫁给你这软脚虾,没一件事立得住。你说我儿终身大事可怎么办啊?柳家如今成了破落户、岂不是耽误我儿。”

    她越说越气,呯呯捶了自己胸口两捶、又一头滚到杨秀才怀里撕扯开:“都是你这短命的、你的好眼光、你挑的好儿媳!天哪,白木的洗脚盆都拿出去换钱了,还有个屁的嫁妆啊!家里一个死鬼老爹躺着不死、活活的烧银子。我儿不是说州府里有个什么牛姑娘看上他了,那牛姑娘家里据说十分富贵。柳桃这死蹄子害死我儿了;天哪,这一家子害人啊,怎么不死光光啊,反正也没儿子迟早是绝户,为什么不趁早死啊!”

    杨秀才被自家婆娘拉扯得七晕八晕的,先安慰她:“事情也许没坏到那一步呢,他家小姑娘不是结了门好亲吗?没道理大姑娘就一个子都没有。至于什么牛姑娘马姑娘、我儿单纯从未出过远门,如今独自在外读书,别是被粉头妓子骗了吧。这样吧,你往冯家跑一次,叫女婿帮忙看看。”

    如今俩口子十分信任和依赖冯金宝,他不时叫伙计送些满香楼的饭菜来给老俩口添添油水,叫俩口子笑得合不拢嘴。杨秀才如今在满香楼喝酒不要钱了!冯金宝偶尔也塞些碎银子给俩口子,并且十分谦逊,含羞带愧的说“岳父岳母大人莫嫌弃,都知道我在家里地位艰难,有心孝顺,只恨力量单薄罢了。”

    杨鲁氏俩口子早已经不奢望能和冯大老板平起平坐论亲戚,女婿这样贴心、肯时不时这样漏点财过来早笑歪了嘴,看这女婿一万个顺眼。

    冯金宝经常对杨鲁氏说“岳母大人得空尽管来家里坐坐,开导开导秀秀,她总跟我几个嫂嫂去比,自己又讨一肚子气回来,就在屋里哭,总责备我不能让她穿金戴银。我几个哥哥都是正头娘子所生、我那些嫂子是什么出身,都带着厚厚的嫁妆过来的,她拿没的比人家有的,这日子怎么过呢?所以还请岳母好好教教她,我有心赚几个私房钱孝顺岳父岳母,都给秀秀买脂粉做衣衫了。”

    杨鲁氏深以为是,再说她每次见女儿都见女儿是一身锦绣,头上衩环整齐,这丫头一步登天还要怎样呢?杨鲁氏就觉得自己非要有必要时时点醒女儿,莫要忤逆女婿以免丢了这好日子。

    冯大老板如今长住州府,现在冯娇娇也过去州府了,花石镇上冯家基本都是女眷,故而杨鲁氏三天两头上门也没什么,不过是多喝几杯茶水、多包几盘点心罢了。眼下杨鲁氏一屁股在杨秀秀房间里坐下来,每次都啧啧感叹,屁股下坐着的垫子都是缎子的、还缀着流苏呢,屋子熏得香喷喷的,这光是用香一年怕不要好多钱吧。

    又看杨秀秀嫁人后一点也没有妇人的丰韵,愁眉不展,上好的粉也掩不住一丝憔悴和红湿湿的眼眶,顿时觉得女婿的话是对的,女儿就心眼小,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娘”杨秀秀觉得满心太苦了,这种苦只有跟自己亲娘说才不丢脸。可她才张嘴就被老娘堵住话——“秀秀啊你要惜福呐,你看看你穿的是绸子带的是金子,你还要不满意就是老天都不容你。”

    “娘”杨秀秀哽咽。她不指望老娘能给自己出主意,自己已经是正正式式拜了天地嫁了人的,还能怎样呢?只不过想跟老娘诉诉苦罢了。

    杨鲁氏啐她:“我知道你这臭丫头眼睛大肚子小,只看得到别人的东西,你怎么不看看自己、你哪样做得财主家的太太?你活该找个你爹这样的老穷酸受一辈子苦!你要再跟女婿胡闹我就接你乡下的表妹来给女婿做妾,女婿会感谢我呢。”

    杨秀秀巴不得冯金宝纳妾,这样她就可以少受那些龌龊的折磨了。跟老娘无法诉说她咽下一肚子苦水招呼摆饭,转头看见老娘在开自己的首饰匣子就有些急了:“娘、你干什么呀,这不能拿,这首饰是家里的。”

    杨鲁氏手里捏着厚厚一只足金镯子被女儿夺了回去,又见女儿抱着匣子防贼一样心里不是滋味,啐了一口:“家里家里、哪个家?你这白眼狼、真当自己是泼出去的水啦?我真是白养了你,你还没女婿孝顺,女婿隔三差五还记得我们俩个老骨头,我算看清你了。”

    这点骂对于杨秀秀来说已经不算什么,皮毛都不会受伤,她只守紧了匣子。唉,这一辈子就这样吧,什么人都靠不住。

    “你哥哥另外有人了?”冯金宝晚上归家听到杨秀秀说的结结实实吃了一惊。他怎么也想不到竟然还有人看中杨子云此等货色、而杨子云竟然还敢嫌弃柳大妹妹想另娶!!他一时又是怒又是喜,情绪过于复杂竟然头晕起来。

    杨秀秀看他表情,很乖觉的往角落里缩了缩,冯金宝按按额头:“今晚不动你,我得好好想想。我明天带岳父岳母去州府看看这是怎么回事,你哥哥本事不小啊。”

    冯金宝说什么杨鲁氏俩口子都是好的,何况女婿带自己上州府就算不为看儿子、进城逛一逛也是不错的,于是俩口子就欢欢喜喜收拾了跟着冯金宝坐船来到青湖府。

    弄月街不难找,而看到妹夫并爹娘两个突然出现杨子云有些恼怒,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父母面目可憎,粗鄙不堪,看老娘一双粗手拉着自己衣袖连连问牛家小娘子什么家况心里一阵厌恶。杨鲁氏常年操持针线,又做家务因而一双手满是硬茧、并且指关节粗大突出,难看得很,而她做活又舍不得多点灯油眼睛也沤了下去,一圈儿泛着红边。

    杨子云再看看自己那个爹虽然穿着秀才的阑衫,带着幞头,可衣衫都皱皱巴巴,还有不少说不清是酒渍还是菜渍的脏污,幞头也歪着。太不体面了、自己爹娘太不体面了!杨子云不禁耳根发热,这样子的爹娘怎么能让那般清雅的珍珍看到?

第一百零二章 添火

    杨子云并未过问爹娘路上是否辛苦、身体可好,开口就是硬生生的“爹,娘,我如今也是寄居在别人家里,这屋子有限,却没有地方给你们住呢。”

    冯金宝不计较大舅哥这寒酸猥琐心态,慷慨的在客栈拿了间房给岳父岳母住下,安置好后自己出去找人打听这事去了,他实在是太好奇了。

    客栈里杨鲁氏对着杨秀才抹泪抱怨:“这蹄子还没过门就把我儿勾得死死的、让他跟我离了心。哪里有老子娘来了不让一起住反而在外面住的道理,叫女婿破费,女婿的钱就不是钱么?”

    如今杨鲁氏最顺眼顺心的就是冯金宝,也就不计较明明冯家在州府也有宅子,正经的亲戚哪里有住客栈的。

    “哥儿不都是借住在别人家里的吗?许是怕打搅,只半个多月就要院考了,莫问多了叫哥儿分了心。总之考试比什么都重要。”杨秀才倒是很乐观。

    到了傍晚就有牛家小厮赶着车来接俩口子,车子蓝布帷幕簇新体面,小厮恭敬,杨鲁氏心气稍稍平了点。等到了一家齐楚酒楼、上了一桌丰富好饭菜更是叫俩人转怒为喜。

    平六这种大户人家奴仆出身最会察言观色,言语奉承,几番话下来杨秀才俩口子无不熨帖。饭毕平六正式邀请俩口子去弄月街走一遭,这里外看过了杨鲁氏真是又惊又喜,虽然先是被珍珍小娘子的年纪吓了一跳,但听到她父母双亡大喜过望,别人看是小娘子八字太硬,她却看到了这是一宗好绝户财,这比起柳家可是天上比地下。

    且不说弄月街里其乐融融,冯金宝则到了通发商行找大哥打听。冯金山正好在铺子里,看见这个不轻易出门的弟弟主动来到自己有点意外,停了手上的事情听他说完来意一时无语,这杨子云确实是微小人物,以至于冯金山要想好久才想起他是谁。

    “你为什么要知道他的事?哦,你是娶了他的妹妹是吧。”冯金山看着特意来州府的弟弟。要说这一家子也够奇葩的,做哥哥的不知道也不关心弟弟娶了什么样的妻子。

    冯金宝把杨子云要求退亲的事说了一遍,又道:“我总觉得里面有点不对,杨家父子俩人都是胆小懦弱之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柳家虽然遭遇不测但也没彻底倒下,境况总比他杨家好,他却是为什么这般积极主动提出退亲呢?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别人的主意?要是后者就有点意思了。”

    “正如大哥所说谁会在意这样一个人?或者说是谁想要杨家和柳家断亲?”冯金宝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除了我以外。

    “他和柳大妹妹退不退亲都不关我们的事,何必为了这种人浪费精力。”冯金山十分不在意。

    “不对,大哥,肯为了这么一个人布置这么一番一定背后有原因。”冯金宝固执的请求着。

    冯金山听了这话沉吟了一下,也开始觉得有些蹊跷,又挨不过弟弟的面子,遂吩咐了小厮两句。杨子云和牛珍珍进进出出是光天化日之下,并非遮遮掩掩,所以不到一个时辰小厮就回来了,一五一十打听得清清楚楚——

    “那牛姑娘在咱们青湖府小有名气,琴棋书画样样都行,长得也俊俏,好多少年公子爱着呢。只是她心气恁高,大家公子想抬她做妾是万万不肯的,可又不愿嫁小门小户,一心要嫁入官宦人家呢,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和这杨小相公亲热起来。牛姑娘家里厚实,她一个表舅舅是珍宝斋的二管事,目前是跟着这个舅舅过的。”

    珍宝斋。俩兄弟对视一眼,戏肉果然在这。

    通发商行刚刚开张时想搭珍宝斋门路没搭上,利润自然要减去几层,现在冯金山搭上了白小十一爷的门路,俩家就保持着“客客气气微笑着心里却时候警惕防备着”的状况。

    珍宝斋为什么要讨好杨子云,不,不是讨好杨子云,是讨好柳大妹妹!冯金山快速的想到了。而冯金宝则轻轻吸口气:“一定是因为李春,他不仅发达了、还快要回来了。”

    冯金山也觉得这最有可能,他在心里迅速盘算着,珍宝斋虽然被自己挤兑了一番,白小十一爷把今年的玻璃水银镜子和自鸣钟可全部是给了通发商行,但珍宝斋始终牢牢把握着利润最大的香料和珠宝。

    龙,瑞,降,真,沉,等等,现在竟然是珍宝斋卖什么、市面上才有什么。像周家老太太极喜欢龙涎,熏衣必定要龙涎,可珍宝斋说龙涎今年都缺,果然今年过了一半市面上龙涎供应仍然极不稳定,总是断断续续,周家索性抬着银箱放在珍宝斋,包下了下半年所有的龙涎。

    如今是白家七爷管着香料这一块,听说和以前的走船规矩不一样了。白家七爷,以前很不起眼的外八房的,喔喔,想起来了,冯金山倒吸一口冷气,那一年很轰动的在清水江上撒银子的不就是白七爷,李春在那时候就认识了白七爷啊。

    “如果是这样,我们已经失了先机。而且娇娇——”兄弟俩一起陷入心照不宣的沉默。

    小十一爷和七爷,似乎不怎么对付。

    “不管怎样,与他为善总比与他交恶要好。珍宝斋肯这么曲折费心的奉承他想必他现在本事极大,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为了杨子云而得罪他,别说老五你和你媳妇感情不怎么样,就算你们感情好也得给家里生意让路。”冯金山冷酷的说。

    对这一点冯金宝倒是无异议,只颔首说:“自然。以柳大妹妹和娇娇的交情我们有什么难处去找李春想必他会伸手的。”

    冯金山听到他的表态表示满意,他现在对这个弟弟刮目相看,也愿意向他请教:“那怎么办呢?”

    冯金宝慢吞吞的说:“平家烧火,我们就添把柴吧。不瞒大哥我对杨子云和大妹妹的亲事也是很不满的,我曾想过和平家差不多的招数,不过我想的是找个妓子去缠他,让他乐不思蜀后主动退亲。”

    说着冯金宝轻微一笑,他五官并不难看,只是被过多的肥肉挤成一堆,而今他忙碌非常,不知不觉瘦了好些,五官都开始清晰了。“大哥去拜托朱公子吧,务必下个月要让杨子云院试过了。”

    朱公子是通发的股东之一,他的姐姐是花石县县令的第四房小妾,也是最受宠的一房。

    县令看着两份帖子两份礼,惊奇得把杨子云往年的试卷又调出来细看,生怕是自己有眼无珠错过了一位绝世才子。这珍宝斋平家,这通发商行冯家,哪个都是以眼光著称的。

第一百零三章 想得很美

    转瞬到了八月,杨子云进学,螺蛳巷杨秀才家简直是石头开了花。二十岁的秀才还算青年才俊,他文章本身也不算糟糕,县令并教谕都脸上有光,也就对杨子云另眼相看,亲自接见并嘉奖了一番。

    更有乡绅宗族送了酒菜来,螺蛳巷日日吃席,一时好不得意。席上有人凑趣:“杨太太你这下又是秀才的娘子、又是秀才的娘,可怎么叫你呢?”

    杨鲁氏乐得哈哈大笑,有那多事之人就不怀好意问:“你亲家送了多少礼来贺女婿?”

    杨鲁氏一张脸就沉了下去:“没得晦气,提这等人做甚。”一边暗恨柳家这倒运的,如今背了时自家这时叫他贴上来可怎么好?原先这柳家算有利可图的,现在看何止鸡肋,简直是一把鸡骨头,除了戳人以外没什么用。

    杨子云长得本不难看,这几年得了柳家的资助家里时常能吃肉,每天一只鸡蛋也是有的,因而养得白胖了些,看去更有了几番人品。如今顶了个少年秀才的头衔,一时叫不少家里有妙龄女儿的动起心思来,又是羡慕柳秀才眼光好又是琢磨着柳大姑娘本人似乎对杨家不怎么亲热,不由暗地里蠢蠢欲动。

    家里穷并不是最坏的情况,最坏的情况乃是又穷又有病。

    听到杨子云进学的喜讯柳仲生躺在病床上叮嘱柳桃凑份体面礼物送去螺蛳巷,柳桃只安慰父亲:“爹爹我心里有数。”

    她叫李妈拿了十个鸡蛋送去,李妈踌躇道:“大姑娘,那老婆子会嫌呢。”柳桃轻描淡写:“那就什么都别送,家里反正这样了,省几个也好。”

    弄月街。桂花的甜香飘满一院子,杨子云心情舒爽,学政大人当年并没看走眼!自己是有才学的!自己马上要走上一条铺满锦绣的坦途了!

    两个院子之间的月亮门没栓,就听见争吵声从那边传来,珍珍那清脆的声音额外响亮,还提到了自己的名字并隐隐有怒。杨子云不由伸长了耳朵,就听见平六在说“珍珍你实在不像话,使性子不肯来吃酒,也贺一贺杨小相公,还哭哭啼啼的像个什么样子,恁扫兴。”

    “这于我有什么值得欢喜的!他进他的学、日后他中了举就是考上了状元又与我何干?都是那粗俗女子的。我宁愿少看一眼,免得自己难过,他这样一个人明明是极有才的,我看那未婚妻也不怎样在意,他在州府多久了也不见有人探望、连个问好的信都没有。”

    牛珍珍且说且泣:“舅舅你看他刚搬来时身上穿的是什么样子,我叫捧墨给他补袜子捧墨都说无从下手,这哪里像定了亲的人!那柳姑娘这时把他做根草般轻贱,等他得了功名只管享受,我又要凭什么多操心,又不是我的人!”说到最末一句哽咽着似悲似羞、还轻轻唾了一口。

    杨子云痴痴立在月亮门边,一股巨大的心酸涌上来,柳桃一双袜子、一块手帕都不曾给自己做过,自己一直在被她厌恶、嫌弃、无视。自己的委屈竟然只有珍珍看出来了。

    而同时他也倍感欣慰,这世上果然有心意相通之事,要不然珍珍怎得如此了解自己。珍珍,这般兰心蕙质,这般情趣高雅,还般知他懂他、怜他惜他---

    杨子云不觉掉了几滴痛泪,他抬手揩了揩,又听见平六在叹气,劝了好一会,珍珍的声音越发恼怒、大了起来:“这又怎么叫我抢人夫婿?如果他愿意、我也自然愿意,两情相悦难道不比媒妁之言?舅舅也是个俗人罢了,在乎闲言碎语就不是我牛珍珍!我只要相公知我疼我依我,一颗心都在我身上,我不在意骂名。”

    这掷地有声的铿锵之言叫杨子云发痴。啊,珍珍,这般好的珍珍,这般、这般——杨子云热泪滚滚而下。可恨老天就是这样捉弄人,看不得人间美满,为什么不叫他早些认识珍珍。

    这几日借着祝贺进学的名头平六每天和杨子云吃酒不提,这天晚上吃了半晌平六直接问杨子云对珍珍是否有意。杨子云支支吾吾表示退婚怕于名声有损,影响日后科举,但如果珍珍愿意跟着自己、定把她当正头娘子一样供奉。

    柳桃似乎是自己心里一个过不去的坎,自己还没得到她就放弃总觉得舍不得。杨子云回花石镇时曾经悄悄儿往甜水井转了一下,只见人进人出,柳桃清脆响亮的嗓子招呼着,十分能干。

    柳家遭了难,柳桃也打扮得十分朴素,身上穿件旧的蓝花布夹衣,头发只梳了两条辫子,别了一朵小小的通草花儿,全身无一点脂粉首饰。若说珍珍是那妖娆牡丹,柳桃就是她自家家门口的木槿,自有一股简朴素雅的趣味,若是两者兼得真是人间美事。

    自己与珍珍书画唱答,柳桃持家,真是完美。珍珍住州府,柳桃住花石镇,两不相见,应该是无碍的。甚至自己愿意让珍珍先生下儿子,因为以珍珍的才华所孕小孩想必更聪慧。

    以平六见识多广也被杨子云的厚脸皮惊住了,他垂头丧气来禀报九爷。“他还想两头大啊。”平九又厌恶又好笑“你不是说你那外甥女是个有手段的,怎么到现在男人都只愿把她做个妾的?也不怎么样嘛,叫她加把力。”

    “我就说这样的人应该直接弄死,什么毛病都没有了。如今好像空手抓屎,臭不可闻。”大管事吹胡子瞪眼睛。

    弄月街。牛珍珍红着眼眶叹息道:“我自薄命。柳姑娘身家容貌才情只要有一样超过我的,我甘愿做小星。”

    杨子云大惭。转背听见隔壁院子沸反盈天,捧墨大哭大叫“大娘子上吊了”“大娘子你怎得这么糊涂啊”,杨子云顿时唬得脚发软。

    平六匆匆回来,拎着杨子云衣领要打,珍珍挣扎着支起身子、虚弱道:“舅舅不可,不关他事,是我一时想不开。如今鬼门关走一遭我明白了,天下之大,总有我的良人。”

    平六啐了杨子云一口,又安慰外甥女儿:“珍珍莫伤心,这人胆子只有针尖般大小,也不是个可以依靠的。舅舅自当给你找个好的,吴老板的侄儿对你倾慕已久----”“舅舅——”杨子云一听急了,也不顾上脸上还挂着平六的唾沫口里乱叫起来。

    平六冷哼一声,劈面一个拳头打过去,就听着“乒嘭”“哎呦”“哗啦”之声不绝。

第一百零四章 求娶

    平六一只手拎起杨子云拖鸡仔一样把他拖出院子,一行走一行骂:“老话说得好负心都是读书人,我平六敬重你是个读书种子平日里待你如何周到恭敬,我图你什么?不过想你是个良配好心想把外甥女托付于你。你有婚约在身也就罢了,我不强求,可你不该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平六一番痛骂完全发自内心,骂得痛快淋漓,也骂得杨子云红头涨脸,他几次张嘴欲辩白平六却不给他机会,直接把他推出大门,唾弃道:“我一片好心就当喂了狗,你我就当从没相识过,要让我再看见你出现在附近小心我的拳头不认人。”

    杨子云晕乎乎中听见珍珍的哭喊声,似在为自己说话,可平六态度很强硬,“嘭”一声把大门关了。杨子云慢慢回过神来,看着紧闭的大门意识到和稀泥不管用了,如今自己面前两条路必须做出明确的选择。

    随着暮色降临温度也降低,杨子云被赶出来时光着一个人、铺盖连同外衣都在屋里,他没披外衫就双手搂着自己、来回跺脚,瑟缩在院墙脚下,努力听着院内声响。

    夜色愈凉,杨子云想着昨日自己还高床软被的睡在里面,小厮丫鬟伺候着现在突然如同乞儿流落街头不由黯然神伤。一会儿闻到围墙里面飘出的饭菜香他不由狠狠咽了口口水,要说牛家的伙食是极好的,昨天吃的是桂花甜皮鸭,今儿不知道吃什么,珍珍还在说过两天吃螃蟹,顶大个的螃蟹,满膏黄的·····

    杨子云正想得出神时“吱呀”一声角门开了,就见捧墨提个篮子出来了,杨子云精神一振,急忙上前作揖:“好姐姐,容我跟珍珍说句话——”“嘘”捧墨做个噤声的做作,杨子云想起平六那凶狠样子缩了脖子,也不敢再说话。

    捧墨把篮子递给他、一边低声埋怨:“亏大娘子还惦记着怕你饿着、叫我送吃的给你,依我看饿死你才好哪,你怎么不去找你那柳姑娘要她管你的饭。”

    杨子云却不以为冒犯,他只揭开篮子上的盖布,就看见一叠油亮的卤肉并两个雪白大馒头,他总算知道在吃之前先问候一句:“珍珍还好么?”捧墨瞪他:“我家大娘子险些就吊死了,你说好不好?”

    杨子云不敢吱声,一边啃馒头一边听着捧墨数落:“我问你我们大娘子到底有哪儿配不上你的?为你这种人上了吊,真是白白费了一片心。舅老爷明天就要把吴少爷说给大娘子,大娘子哭得不得了,吴少爷虽然家财万贯但为人庸俗不堪,我们大娘子最恨这种铜臭之人。杨公子,你若真是个男人就拿出担当来罢。”

    杨子云咽下最后一口馒头,眼泪已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直掉,珍珍,吾妻,你如此有情有义,我亦绝不负你。

    平六掀起眼皮,看着跟在捧墨后面的杨子云,大掌一拍桌面,震得碗儿盏儿叮当一片乱响,把杨子云吓得腿发软。就听平六怒斥捧墨:“你要死吗?把这人带进来作甚、跟着你们大娘子你胆子也混得忒大,再惹大娘子伤心我定要卖了你!”

    杨子云已经全然不顾,在牛家居住的这些时日的舒适、珍珍的活泼俏皮、甚至是隐隐约约对平六凶狠的畏惧都促使他做出了选择,他走上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舅舅,我爱慕珍珍,请把珍珍嫁给我吧!”

    妈呀可算说出这句话来了!平六和屏风后的牛珍珍同时暗中出了口长气,悬挂在腔子的心落到了肚子里。

    平六仍然绷着脸凶道:“你真当珍珍是没人要的老姑娘、专候着你吗?晚了,我已经决意把珍珍许给吴少爷,人家哪里不比你强,你就说你能拿得出多少聘礼?吴少爷中秋礼就送来两匹缎子、一支金钗,你就只写了一首酸诗罢了。”

    杨子云慌忙爬着抱住平六的大腿哀求。他还能到哪里去找到这样一个美貌有才的小娘子?自带州府的两个院子!!

    牛珍珍瞅准时机也从屏风后小碎步转出来:“舅舅,你越发铜臭了,我告诉你那吴公子蠢笨如猪,居然说杜子美和杜少陵是两个人,真是羞煞人!叫他带着他的金子去找粉头做乐吧,我是决计不会嫁与这种草包的。”

    然后她转向杨子云,双眸泪光闪烁越发显得人弱柳扶风,惹人怜爱。“云郎——”牛珍珍称呼都变了“你不必勉强,我不愿破坏你和柳姑娘,我只是---咳咳咳---人生自是有情痴----”

    “不!珍珍,我发誓我此生唯爱你一人,绝无二心。”杨子云撕心裂肺喊道。

    牛珍珍转向平六,走到杨子云身边一同跪下恳求:“舅舅,求你成全我和云郎吧。”

    平六板着脸:“我外甥女可不与人作妾!”杨子云点头如捣蒜:“是妻是妻,我明天就回花石镇要家母向那柳家退亲。”

    平六总算露出满意的微笑:“外甥女婿请起,咱们从此就是一家人了。”

    ······

    自从柳桃请人把前后院隔离开来,后院自家住的地方大大缩小,甜水井街位置方便,前院很快就租了出去,一家人靠着租金算计着也能过日子,加上卖些杂货补贴总能把柳大夫的药钱按月结清了。

    冯金宝借口探望柳仲生来过一次,柳桃把娇娇的钱用了后就不肯再从满香楼拿钱,要冯五哥把自己那份都用来还债。冯金宝死说活说、最后把一锭二十两的银子丢下就走,柳桃叫小甲追出去硬是又还了回去。

    冯金宝叹道:“大妹妹你何必这样见外,而且现在冯饼的收入很好,这本来就是你该得的。”

    柳桃不知道州府的情况如何,单是花石镇满香楼后院专门修了个厨房做饼用,楼面里也开辟了专门一个柜台销售冯饼,这一门做两家生意,不需要另外费门面,实在划得来。

    除了酒楼里每天固定两百只外,早上还有五十只往外卖的名额,这五十只仍然有一人一文的抽头,每个月从满香楼里最伶俐的伙计里选两个出来赚这一个月的外水。有这激励满香楼的伙计莫不见了客人就一个个如同见了亲爹般热情。

    但是柳桃很清醒,和冯金宝也说得直接明白:“冯五哥,这饼是你们的名头、你们的铺面和人工、从做到卖都是你们在弄,我拿着钱已经算娇娇和五哥你讲义气,我不需要你再额外关照我。”

    末了她撩撩掉下来的头发,笑着说:“冯五哥,我自己能行的。你放心,要是实在到了撑不下去的地方我会找你和娇娇帮忙的,我没把你们当外人。”

第一百零五章 要退亲

    这天柳仲生把柳桃叫到病床边,口齿不清的交待了半天,原来是叫柳桃托人去青柳村把兄长柳伯生接来、并且带个孙子过来过继给自己。

    这柳仲生一日日躺着不能动心情变得极不稳定,多思多忧,感觉精神稍微差点就认为自己马上要死了,又想着自己现在就死了也没个打幡供香火的儿子越发悲从中来。他想着哥哥家的三个儿子都已大了不可能过继给自己,福牛儿又已经残疾,给自己也不能要,不如找哥哥要一个孙子。

    面对爹躺着没事琢磨出来的添乱柳桃也没皱眉头,她尽可能用平静的口吻对父亲说:“爹,你刚生病时我就托人捎信给伯伯了,舅舅还亲自去过,听舅舅说伯伯直接把大门关上、舅舅连大门都没进得去。”

    柳仲生不信,想训斥女儿,他本就口齿不清一急躁更是噎得直抽抽,眼泪顿时滚瓜一样下来。柳桃急忙去请了柳大夫,好容易安置好了父亲、送了柳大夫后她到了厨房坐下来,她觉得很累,低声要李妈去熬药,自己想坐一会儿。这时来了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柳桃抬起头看着杨鲁氏,并不想起身,只哑着声音问:“杨嫂子你有什么事情吗?”

    杨嫂子。听听这称呼,这天下再也没有比她更没眼色的小娘子了,明明处于下风还这么嘴硬,到时有的是她哭的。杨鲁氏在心里嘀咕着,嘴里却是:“我儿如今已经是秀才了,特意来问问你家打算什么时候过门。”

    柳桃懒洋洋的笑了笑:“你真心想要我做儿媳随时都可以了,比如现在就可以叫一顶轿子来把我抬走。”

    柳大姑娘不是得失心疯了吧,说话怎么疯疯癫癫的。杨鲁氏还没做声就听她又补上一句“反正我就一个光人。”

    “你、你混说些什么,我可不是来听你的疯话的。我儿如今已经是秀才,你家嫁妆必须比以前多一倍才是。我不跟你说,我自去找你娘说道说道。”

    “哎,慢着”柳桃跳起来,拦住杨鲁氏“杨嫂子就不用去找我娘了,反正现在家里是我做主。我真不瞒你,你其实心里也有数,我的嫁妆真没了,想必嫂子你也看不上我家,不如我们俩家退了亲吧。”

    杨鲁氏喘了一口气,张口道:“如今是你家要退亲,那可是你们理亏,需得给我儿补偿。”

    柳桃点头,杨鲁氏冷笑:“你要能做得主就好,你爹可是紧紧巴着我家的。”

    柳桃干脆问:“你要多少钱?”杨鲁氏也不再打口舌仗了:“你原来嫁妆的一半就好了。”

    柳桃把脸浸在冷水里,杨鲁氏那得意的狞笑犹自回荡在耳边——“浪蹄子,真以为我家这般好欺负!告诉你娘你家不抬一半嫁妆来休想拿庚帖回去。我儿是男子无所谓,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抬你进门把你当个牌位放着,我儿自然有美妾伺候,到时看谁的日子难过一些!”

    柳桃直起身,甩甩头,甩飞无数小水珠也甩飞那些叫她恶心的话。她擦干净脸,自己要做的事情可多了,还得淘米煮饭,要不然一家子都要挨饿,哪里有心情去计较杨鲁氏那些疯话。

    这时一道黑影投在厨房地面,柳桃抬头一看却是小甲站在门边,看她看过来小甲紧张的举起一条鱼:“我不是去玩了我是去了河边,收摊的鱼便宜些,虽然是死了的但其实味道也差不了多少。”

    柳桃看着鱼鳞闪着点点白光的鱼,刚刚闻到空气里一股鱼腥味她心跳得差点从喉咙里蹦出来,现在她只问:“你哪里有钱买鱼?”

    “我答应帮他家搬东西抵的”小甲见大姑娘没有生气的样子,就把鱼放下“那我先去做事了。”

    柳桃看着死鱼死白的眼睛珠子,喃喃道:“小春哥,你为什么还不回来呢。”

    杨鲁氏得意洋洋回去一说却遭到了她儿子的埋怨,“娘,柳家现在这样子有什么可要的呢?快些退了亲、我娶了珍珍哪样不比柳家强!你莫误了我的事。”杨子云不耐烦道。

    “什么,你叫我一个钱都不要就把亲退了?岂不便宜了那死丫头,再说别人也会说是咱们家嫌贫爱富、于你名声不利。”杨鲁氏第一次质疑起自己儿子来。

    杨子云听言不禁也犹豫了,他倒是赞成往柳桃头上泼脏水,虽然说现在自己有了珍珍但是柳桃给自己的那种屈辱感却始终没消退。他叮嘱杨鲁氏:“娘,你去她家闹上几场,不拘多少银钱胡乱要些也就罢了。”

    杨子云说完话就要急着回州府去,他如今住惯了弄月街那整洁细致的院子,回到螺蛳巷自家简直浑身不自在,更不愿意在家里过夜,看着自己原来铺上那补着补丁的铺盖他都奇怪自己以前是怎么忍受的。

    杨鲁氏挽留再三也没把儿子留下,一直送到河边殷勤叮嘱杨子云爱惜身子、好好念书,半天才转回。

    而柳桃并没有把杨鲁氏要退亲的事情告诉爹娘,每天都只若无其事操持日常,杨鲁氏中间又来过两次都叫她怼回去了。

    这天朱娘子上门来送柳叶的秋衣,不知道为什么朱娘子对柳大姑娘有些另眼相看,就这么两件小姑娘的夹衣她都亲自送了来。

    家里出事后柳桃去了金织秀坊取消嫁衣,朱娘子也没多话,连定金都退还了回来,并且说如果大姑娘有其他衣服交给自己做,价格可以从优。

    “家里没有茶了,这是我自己扯的金银花、薄荷、夏枯草、车前草,反正乱七八糟采了晒干了泡水,娘子别嫌弃。”柳桃送上水。

    朱娘子也是个妙人,并不多话,慢悠悠喝了这一杯干草药泡的水,点点头就告辞而去。

    柳桃有点莫名其妙,但陪着朱娘子坐的时间她确实有难得的放松,就算是短短一盏茶的时间也好。柳桃进去把衣服给李氏看了,然后包起亲自给柳叶送去,柳叶见了新衣虽然高兴但又很不好意思:“姐姐,这要花多少钱啊。我其实可以穿去年的衣服的,不需要每一年做新衣服。”

    “小孩长个子呢,旧衣服都不合身了。”柳桃只要自己能够支撑下去也愿意看到妹妹无忧无虑,穿得干净漂亮,家里虽然出了意外但并不就是要大家都愁眉苦脸、穿得破衣烂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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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李灿春风介绍:
青梅竹马,一心一意,谁料风波平地起,拆散鸳鸯各一方。历经离别终相聚,不负一生一世一双人。桃李灿春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桃李灿春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桃李灿春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