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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冬月初弎     青杉行txt下载     青杉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20 小惩大诫

    冯晋才并不知道许佩蘅的身份,只当她是寻常官宦人家的贵妇。

    对于许佩蘅常来打扰沈青杉学医,冯晋才大为不满。

    云冽一踏进冯氏医馆,冯晋才就把他给请到了一边。

    “王爷,有个女人常来扰我徒儿用功,您能不能将她赶走?”

    云冽身为北禁军统领,负责整个京城的安全。

    近日恩科取士,贡院巡防是重中之重,云冽为此忙碌不已,只能抽空来见她一面,说两句话便走。

    “女人?谁呀?”云冽颇为诧异。

    岳娉婷远嫁南疆,侯明珠禁足安胎。

    除她俩外,还能有谁?

    云冽狐疑地踏进内室,就见许佩蘅正坐在床畔,与沈青杉说笑。

    “太子妃?”

    许佩蘅忙起身行礼:“见过九叔。”

    没等他发问,便主动说道,“听说冯先生医术高明,侄媳上门求诊。得知青杉在此养伤,便来寻她说说话。”

    云冽不动声色地道:“太子妃有心了。”

    转向沈青杉时,冷漠一扫而空,眉眼温和:“今日可好些了?”

    “疼。”沈青杉哭丧着脸,可怜兮兮,“日日躺着,骨头都硌疼了。”

    “该!”男人冷嗤,眼神却不带半点寒意。

    “我那不是为了救十一么?”沈青杉委屈巴巴,小声反驳。

    “谁叫你纵着他?”

    想到沈青杉对云崇的无底限纵容,云冽心里梗得慌。

    沈青杉嘴角抽了抽,瞥过去一个白眼:“……战王日理万机,还特意拨冗来气我,我可真是受宠若惊!”

    许佩蘅看看云冽,再看看沈青杉,冷汗都冒出来了。

    云冽是谁?

    太子见了都要毕恭毕敬行礼问安的主儿,可眼前这小姑娘,竟浑然没将他放在眼里。

    偏偏他还宠着纵着,嘴上说得狠,眼神却温柔得都快滴水了。

    云冽瞥了眼许佩蘅,淡淡地道:“你如今伤着,本王不与你计较。你好生躺着,早日养好伤,滚去学剑。”

    “哦。”沈青杉低眉垂眼,“我知道了。”

    云冽又看了眼许佩蘅,锁着眉头,一言不发地走了。

    那冷漠无温的眼神,令许佩蘅心口猛然打了个突。

    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地道:“青杉,你怎么敢这样同战王说话?你不怕他动怒么?”

    沈青杉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压低声音道:“怕什么?我可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不会把我怎么着的。”

    许佩蘅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早听说战王偏宠长安公主,对其百般纵容,今日一见,果然传言非虚。

    “青杉,你好生养着吧,我该回东宫了。”

    回味着云冽最后那一眼,许佩蘅止不住地心慌意乱,寒意凛凛。

    ——

    转眼到了重阳佳节,皇帝赐宴,与后妃、宗室同乐。

    一大早,太后便下了懿旨,宣沈青杉入宫赴重阳家宴。

    慈安宫中,菊花盛开,灿若云霞。

    太后坐在轮椅上,云崇跟在太后身边,皇后带领妃嫔紧随其后,赏花说笑。

    沈青杉一走进来,太后便吩咐她不必行礼,又问她伤势如何。

    “谢太后怜惜,青杉已经不疼了,只是使不上力气,再休养一两个月,想必便能痊愈了。”

    太后点了点头,云崇眼巴巴地瞧着她,讪讪地道:“姐姐,你来了。”

    沈青杉回以一笑,一一打量过众人,皇后、贤妃、淑妃……

    就连一部血经连累太后摔断腿的默嫔,都蔫眉耷眼地站在人群中,唯独不见云岱之母——良妃。

    太后精力不济,赏了会子花,便回屋歇着。

    皇后要操办宴会,因她身子不好,皇帝下旨令贤妃与淑妃从旁协助。

    太后一走,众人便散了。

    云崇拉着沈青杉的衣袖,正要去御花园赏花,婉嫔与默嫔几乎同时迎了上来。

    默嫔抢先开口:“多日不见公主,清减了许多,这阵子苦了你了。”

    “多谢默嫔娘娘关怀,不碍事。”

    婉嫔蹙着眉头,扯了扯云沁。

    云沁娇娇甜甜地道:“青杉姐姐又要带十一哥去玩了么?沁儿也想去。”

    她晃晃云崇的衣袖,软软撒娇:“十一哥,你帮沁儿求求姐姐,让沁儿和你们一起玩,好不好?”

    默嫔见状,眉头蹙了蹙,堆起一脸温和的笑。

    “沁儿别急,默娘娘有几句话想问问公主,等默娘娘问过,你们再去玩,可好?”

    婉嫔忙道:“沁儿,乖,公主身上有伤,你别缠她。”

    云崇一向与云岳要好,自然是向着默嫔的,于是问道:“默娘娘,您想问什么?”

    默嫔叹了口气,眉眼间涌起无限惦念,黯然道:“岳儿数月不曾进宫,本宫心中记挂。岳儿媳妇也快该生了,不知她身子如何。”

    “娘娘别担心,我一回京就去瞧过岳王妃,她养得珠圆玉润,好着呢,娘娘不久便要做祖母了。”

    “今日家宴,岳王晚些时候定会来向娘娘请安。”

    默嫔松了一口气:“公主有心了,多谢你。”

    “娘娘言重了。”

    客套几句,默嫔看了眼婉嫔,笑了笑,领着宫人走了。

    婉嫔这才迎上来,笑眯眯地道:“十一,沁儿,你青杉姐姐身上有伤,不能劳累。不如到婉娘娘宫里坐坐,婉娘娘给你们做好吃的。”

    婉嫔的厨艺是一绝,堪比御膳房。

    云沁欢笑着拍手:“那沁儿要吃茄鲞!还有三套鸭!”

    云崇一听,不由舔了舔嘴唇,小眼神跟带了钩子似的,乞求地看着沈青杉。

    婉嫔也将殷切的目光投过去:“公主,你看俩孩子都馋了,不如……”

    “托十一皇子与四公主的福,青杉今日有口福了。”沈青杉笑了笑,顺水推舟。

    婉嫔大喜,眸中光彩盈盈:“那你们慢走,本宫先回去预备着。”

    郑太师一倒台,婉嫔再无依靠。

    放眼京城,除却年幼的云沁之外,竟只有太子良娣郑瑜,与她是血脉相关的亲人。

    她膝下无子,唯一的后路,便是竭尽全力帮衬太子。

    云崇与云沁叽叽喳喳,宛如两只小麻雀。

    三人有说有笑,一路游逛进春熙宫。

    婉嫔一直忙活到晌午,整治出一桌丰盛的席面来,陪着三个小的吃喝。

121 云岳的机会来了

    沈青杉着实被婉嫔的厨艺惊艳到了,胃口大开,赞叹连连。

    “婉嫔娘娘的手艺真是绝了,我今日吃这一顿,怕是得念念不忘一辈子。”

    婉嫔被逗得掩唇娇笑:“难怪宫里宫外都宠着你,这嘴跟抹了蜜似的,净会哄人开心。”

    “我说的都是实话,四公主可真是好福气,有如此厨艺精湛的母妃,能天天吃到如此美味佳肴。”

    婉嫔笑道:“你若喜欢,常来就是。本宫长日无聊,独爱钻研厨艺,你只当是来为本宫试菜。”

    “多谢娘娘。”

    云崇大叫:“我也来!我也来!我正长身体呢,多吃婉娘娘做的美味佳肴,兴许能长得更高更壮呢。”

    “好好好,你们都来,本宫这儿也热闹些。”

    婉嫔虽存着结交之心,但几个孩子叽叽喳喳,热闹的氛围感染了她,她也不禁发自内心笑了。

    膳罢,云沁嚷嚷着困了,要去小憩。

    云崇也打起了哈欠,婉嫔让吉祥带他去小厨房,挑他爱吃的点心装起来,让他带回去慢慢吃。

    不一会儿,殿内便只剩下婉嫔与沈青杉两人。

    沈青杉心如明镜,婉嫔大费周章,绝不是为了请她吃顿饭那么简单。

    婉嫔笑着拿出一个小小的锦盒,打开来放到沈青杉面前。

    “娘娘这是?”

    沈青杉看了眼锦盒,底下是一沓银票,上面压着一对浓绿欲滴的翡翠镯子。

    婉嫔笑道:“咱们青杉生得娇俏,稍一打扮,便是倾城之貌。”

    “这太贵重了……”

    婉嫔按住沈青杉的手,温和地瞧着她,微微一笑。

    “都怪本宫管教不严,连累你受伤,这是本宫的一点心意,你且收下。”

    沈青杉垂着眼帘,乖巧地道:“娘娘言重了,您一向温和宽厚,在后宫之中素有美名。”

    婉嫔拍拍沈青杉的手背:“总是本宫对不住你。”

    沈青杉抿着嘴唇想了想,忽然抬眸看向婉嫔:“那青杉便却之不恭了。”

    她将锦盒盖上,盈盈笑道:“我去向师父求一张方子,若能助娘娘得子,也算是我没白收娘娘的东西。”

    婉嫔一愣:“你是说?”

    “我想着,娘娘贵为内廷主位,风光尊贵,若说尚有遗憾,那便是膝下无子。我去求求师父,看能否助娘娘将这遗憾弥补了。”

    婉嫔又惊又喜,情不自禁地攥着沈青杉的手,嗓音颤抖:“当真?”

    “太子妃为求子,近日常去冯氏医馆。想来,我师父在这方面,也是有一手的。”

    婉嫔脸颊飘红,嘴唇颤抖,呼吸急促。

    好一会儿,她才深吸一口气,对沈青杉说:“本宫若能得子,青杉……本宫定重谢你!”

    “娘娘福泽深厚,定能如愿以偿。”

    婉嫔眼圈泛红,激动不已。

    云崇挑好点心,快步跑进来,问道:“姐姐,你累不累?可要去我母妃宫里午憩片刻?”

    “好。”沈青杉站起身,向婉嫔福了一礼,“叨扰娘娘了,青杉告退。”

    “公主慢走。”婉嫔笑道,“本宫再去备些小菜,待晚宴散后,给公主带回去做点心。”

    “多谢娘娘。”

    沈青杉礼数周全,含笑告退。

    到贤灵宫歇了个午觉,后半晌,跟随贤妃与云崇,去升平殿赴宴。

    太后没来,皇帝、皇后高居上位,众妃嫔按位份落座,王爷、王妃依序齿而坐。

    沈青杉并非宗室成员,是太后开恩许她赴宴。

    云崇正要招呼她同坐,皇后笑道:“青杉,你过来,坐在本宫这里。”

    贤妃蹙了蹙眉头,云崇响亮地道:“母后,儿臣想和姐姐同坐。”

    皇后略带病容,笑颜和蔼:“姑娘家坐在小子堆里,成何体统?”

    贤妃忙道:“崇儿,别闹。”

    云崇嘴撅得老高,闷闷不乐。

    太子眉心一蹙,眯着的眸中划过一抹寒芒。

    沈青杉看了眼坐在左侧首位的云冽,男人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

    沈青杉微笑行礼:“谢皇后娘娘。”缓步走了过去。

    皇室家宴,既隆重又热闹,比之大宴群臣,又多了几许自在。

    宴开一半,良妃姗姗而来。

    她穿着一身灰扑扑的旧衣裳,绣纹样式老气,本就年近五旬,显得越发苍老。

    “臣妾来迟,请皇上恕罪。”

    皇帝龙眉一蹙,怒道:“重阳佳节,阖家团圆,你却姗姗来迟。既无团圆之意,又何必多此一举?”

    良妃跪下,诚惶诚恐:“臣妾知罪,只因……”

    “不必诸多借口!”皇帝大手一挥,冷冷地道,“赵氏御前失仪,降为静贵人,迁居凉月堂,无诏不得出!”

    良妃大惊失色,腿一软,跌坐在地,错愕地看着皇帝。

    “皇上,臣妾惶恐,不知所犯何罪,竟惹得皇上雷霆震怒。”

    皇帝眉眼间写满厌恶与不耐烦,喝道:“来人,将静贵人送去凉月堂!”

    侍卫当即入殿,将静妃拖走。

    众妃嫔、王爷、王妃,纷纷惊疑不定地看着皇帝。

    就连皇后,都讪讪地道:“皇上息怒,良妃来迟固然有罪,但……”

    皇帝一个威严的眼神扫过去:“皇后是在质疑朕?”

    皇后连忙跪下:“臣妾不敢。”

    皇帝余怒未消,拂袖而去。

    皇后脸色煞白,叹了口气,按着额角道:“本宫乏了,尔等慢饮,本宫先回了。”

    满殿哗然,七嘴八舌地议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沈青杉看向云冽,男人波澜不惊,自斟自饮。

    她心头雪亮,皇上该知道的,已经都知道了。

    这下,云岱算是毫无翻身之力了。

    因帝后离席,家宴不欢而散。

    婉嫔深深地看了眼沈青杉,点了点头,走了。

    云冽迎上来,淡淡道:“走吧,本王送你出宫。”

    太子、众王爷紧随其后,太子妃与几位王妃落在后头,窸窸窣窣地小声议论。

    太子云嵩紧走几步,上前问道:“九叔,父皇大发雷霆,您可知所为何事?”

    云冽冷淡地道:“皇上不是说了么?御前失仪。”

    “静娘娘贵为皇长子之母,不过是赴宴晚了些时候,怎会招致如此严惩?”

    云冽顿住脚步,冷漠的目光从云嵩脸上一掠而过,无波无澜地道:“太子若要为静贵人叫屈,该去皇上面前。”

    “侄儿不敢。”太子讪讪的,不敢再多说了。

122 他的慈悲

    出了升平殿没多大会儿,各位王爷便借口要去向母妃请安,前后脚散了。

    沈青杉这才松弛下来,笑道:“难怪这些个凤子龙孙都怕你,就连太子在你跟前,都大气也不敢喘。”

    云冽面色柔和,哪还有半点冷冽之气?

    他温声问道:“累么?可要坐轿子?”

    沈青杉摇了摇头:“断骨不疼了,走路不打紧。”

    “那咱们走走,说说话。”云冽侧眸瞧着她,眼波如水,溢满疼惜,“养了这些日子,怎么反倒越发清瘦了?”

    “还不是我师父喽!整**我背药材,还哄我尝毒药,我前儿个才被毒得起了一身疹子。”

    云冽想到沈青杉脸上布满红疹的模样,便不由失笑。

    转过弯来,只见如意提着食盒,正站在道旁等候。

    “奴婢拜见战王爷、拜见长安公主。”

    云冽瞥了她一眼,没做声。

    “奴婢奉娘娘之命,给公主送些菜肴点心。”

    “有劳姑娘,请替我向娘娘拜谢。”

    “哎,奴婢告退。”

    沈青杉接过食盒,顺手递给云冽:“拿着。”

    云冽眉头一挑,寒星般的眸子漾起点点柔波:“胆子不小,竟敢差遣本王。”

    他看了眼食盒,唇角勾起一抹淡淡讽刺:“婉嫔给你的?”

    “今儿同十一在婉嫔娘娘那儿蹭了顿饭,娘娘厨艺精湛,我许久没吃到如此美味佳肴了。”

    看着沈青杉那清瘦的小脸、尖尖的下巴,云冽顿时一阵心疼,不忍心责怪她什么。

    镇南王势大,皇帝大为忌惮,此时应当明哲保身,而非跟花蝴蝶似的,游走在各宫主子之间。

    上了马车,云冽忽然说道:“许久没同你共膳,既然有现成的酒菜,那我也尝尝。”

    “哎!”

    沈青杉正要拦,云冽已经打开了食盒。

    第一层是两碟小菜,色泽鲜艳,香气扑鼻。

    第二层却是一只云纹锦盒。

    云冽眉头紧蹙,看了眼沈青杉,打开锦盒。

    “这是什么?”

    沈青杉太阳穴突地一跳,呵呵干笑。

    “婉嫔听说太子妃为求子,找我师父看诊。她就请我为她求一张助孕方子来,这里头的一半是诊金,一半是给我的茶水费。”

    云冽凝目盯着沈青杉,似笑非笑地道:“是么?”

    “不然呢?”沈青杉摊了摊手,无辜反问。

    云冽翻了翻银票,嗤笑道:“好大的手笔,怕是私房银子都在里头了。”

    沈青杉耸了耸肩,没接话。

    云冽将锦盒放回去,盖好食盒,严肃地道:“卿卿,你该知道,内外勾结,是宫中大忌。”

    沈青杉摊了摊手,无奈苦笑:“你以为我愿意?我算个什么东西?宫里的主子吩咐,我能拒绝?”

    “再说,不过是求张药方而已,又不是什么军国大事,就算让人知道了,又能怎样?了不起我把吃进去的吐出来呗!”

    云冽灼灼地注视她,片刻,轻叹口气:“我也是为你好,卿卿,你……罢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嗯,我听你的。”沈青杉乖巧地点头,扯了扯云冽的衣袖,“你别生气嘛!”

    云冽不是生气,而是担忧。

    皇上生性多疑,苦镇南王之危久矣。

    一旦被他抓到把柄,便如今日良妃之祸一般,只怕沈氏一族很难保全。

    回到冯氏医馆,沈青杉将太子妃的药方抄了一份,托云冽设法带给婉嫔。

    她是发自内心希望婉嫔能生个儿子,如此一来,她便不会处处为太子打算。

    云冽看着那生子秘方,脸色铁青,将纸张抖得哗哗响。

    “沈青杉,你让我去送这玩意儿?”

    “不是你让我少进宫的么?”沈青杉一脸无辜,“我收了礼,不得办事么?要不你替我将礼退回去?”

    云冽梗了梗,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我真是欠你的!”

    沈青杉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心说是我前世欠你,今生还债来了。

    云冽到底收下了药方,凶巴巴地留下一句“下不为例”,引得沈青杉一阵好笑。

    ——

    重阳一过,几场秋雨落下,寒气渐重。

    转眼到了立冬,宫中设宴。

    沈青杉因染了风寒没去,云冽赴宴回来,给她带来了两匹浮光锦。

    沈青杉不由挑眉,笑嘻嘻地问:“特意给我选的呀?”

    云冽别开目光,故作淡漠:“母后赏的。”

    “呦,这青碧色竹叶纹倒也衬你,可这绯色海棠纹……”

    沈青杉摩挲着衣料,明知故问,“难不成是洪嬷嬷服侍你多年,太后念她劳苦功高,特意赏洪嬷嬷的?可洪嬷嬷偌大年纪,也不宜穿得如此娇艳呀!”

    云冽横她一眼,绷不住笑了:“天冷了,你总受伤,身子弱,别冻着。”

    沈青杉心头一暖,冲他弯着眸子笑了:“有师父调理,我好多了呢。”

    “你一向穿得素净,不是青便是绿,想来不爱红啊紫的。可我瞧见这匹绯色料子,就想着你穿上一定好看。”

    沈青杉脉脉地瞧着他,眉眼温柔含笑:“倒也不是不爱,只是我常在军中,穿得太鲜艳,总觉得突兀。”

    云冽定定地瞧着沈青杉,将她眉宇间一闪而逝的遗憾尽收眼底。

    花一般娇艳的少女,成日与长枪战马为伍,虽屡立战功,受人称赞,总归是有些遗憾的。

    “卿卿,我……”

    云冽想说什么,但眼下的形势,什么承诺都是虚的。

    沈青杉捕捉到他眼底的疼惜,轻松地笑笑,若无其事道:“你喜欢,那我就穿给你看。”

    “伤势如何了?”云冽岔开话题。

    “好得差不多了。”

    云冽点点头:“再歇几日,等全好了再习武。”

    “嗯。”沈青杉眯着眸子,遗憾地长叹,“不知祖母阿娘走到哪儿了,下个月三哥和五哥大婚,可惜我不能亲眼瞧着。”

    云冽的眉心一蹙即展,抿着唇没接话,只定定地看着沈青杉,幻想她凤冠霞帔的惊艳模样。

    垂在身侧的手,蓦地攥紧,手背青筋毕露,骨节泛起青白。

    不论形势如何严峻,不论要付出什么代价,他定会护她安好,绝不让任何人动她一根毫发!

123 你很聪明

    清早,冯氏医馆才刚开门,尺素便来了。

    “托公主的福,妾身有喜了。”

    尺素一进门,就给沈青杉行了大礼。

    “你快起来,怀着身子呢,别跪着,快坐。”

    尺素抿着唇,笑容满面,端的是春风得意。

    “妾身能有今日,全仗着公主指点。”

    尺素从怀里摸出一枚荷包,双手托着,弓着身子毕恭毕敬地呈到沈青杉手边。

    “这是妾身的一点心意,还望公主笑纳。”

    沈青杉也不推辞,笑道:“既如此,那我就讨个彩头,沾沾喜气。我两位哥哥不日大婚,希望嫂嫂们也能早日为沈家开枝散叶。”

    “哎,恭喜公主!”

    “同喜,同喜。”

    客套一番,尺素托沈青杉请冯晋才开了安胎药,心满意足地告辞。

    冯晋才板着脸呵斥:“你倒是忙得很,药材可记全了?”

    卧病在床将近两个月,沈青杉记诵了七八百味药材,对常用药物很是熟悉。

    她才刚点了点头,冯晋才就喜上眉梢:“那自今日起,你便同为师一道坐诊,学习望闻问切之术。”

    沈青杉嘴角抽了抽:“……赶鸭子上架!”

    “那你上是不上?”冯晋才脸一沉,怒目而视。

    “……”沈青杉讪讪地咧了咧嘴,“您是师父,您说了算。”

    头也磕了,茶也敬了,除了乖乖听话,还能怎么办?

    学医枯燥乏味,沈青杉并没有天赋,学得不可谓不艰难。

    为了透口气,她不得不赶在医馆开门前便溜去战王府,快到晌午,才蔫眉耷眼地回医馆。

    这天,沈青杉经过岳郡王府时,瞧见侧门开着,几个仆妇婆子步履匆匆地往里走。

    丫鬟急得大叫:“张姥姥,您老快着点,王妃可等不得了!”

    沈青杉顿时来了精神,难道侯明珠要生了?

    算算日子,才九个月,还差些时候呢!

    转念一想,她这一胎是畸形儿,早产倒也平常。

    脚步略顿了顿,随即便若无其事地向战王府走去。

    才一踏进四方庭,便迎来云冽惊艳的目光。

    “卿卿,你穿绯色衣裳,真好看。”

    男人目光痴迷,胶着在那如花似玉的小脸上。

    沈青杉嗔笑:“衣裳好看,那你瞧衣裳呀,你盯着我的脸瞧什么?”

    洪嬷嬷捧着鸡丝粥,抿唇忍笑,上前道:“天儿冷,公主喝碗热粥暖暖身子吧。”

    沈青杉接过碗,笑看云冽:“嬷嬷可真贴心。”

    “哪里是老奴……”

    云冽打断她的话,淡淡吩咐:“下去。”

    洪嬷嬷行礼退下,走到月洞门,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少女坐在石凳上,津津有味地喝粥。

    男人在她对面坐着,姿态闲适,温情脉脉。

    洪嬷嬷忍不住叹了口气,心下既不解又遗憾。

    英雄美人,天造地设,怎么太后偏偏不肯成全呢?

    辰时倏忽而至。

    云冽坐在石凳上看沈青杉练武,单手托腮,瞧得入迷。

    “你不去禁军大营么?”

    “不想去。”

    自沈青杉回京,皇帝又将兵符给了云冽,太后好说歹说,他才接下重担。

    他提拔了几名旧部,负责日常练兵,如今没什么要紧事,他不需要每日都去禁军大营。

    沈青杉眨了眨眼睛,欣然道:“那我也不忙着回去,反正回去也是被师父逼着看诊。”

    她叹了口长气,收起剑走过去,在云冽对面坐下,两手托着下巴抱怨。

    “我觉得每个人的脉象都一个样儿,根本感受不到任何差别嘛!”

    云冽失笑,隔着石桌揉了揉她的脑门:“你师父若是听见这话,又该罚你了。”

    沈青杉瞪他一眼,重重一哼:“太后留我在慈安宫养伤,偏你使绊子,害我平白吃这许多苦头!”

    云冽又笑,宠溺地瞧着她,只觉得那一皱眉一瞪眼,都是醉人的美景。

    她学不学医术,他并不在意,只是知道太后对她心存偏见,怕她在宫里受了委屈。

    磨磨蹭蹭到用罢膳,沈青杉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战王府。

    一进冯氏医馆,就见尺素正跺着脚来回踱步。

    “尺素姑娘,你怎么在这儿?”沈青杉十分纳闷。

    尺素见她回来,松了一口气,用帕子抹着发红的眼圈,更咽道:“公主,您可回来了!王妃临盆,痛得又哭又叫,冯先生不肯出手,请公主救救王妃!”

    她唯恐侯明珠死了,云岳会再娶新王妃,这番焦急担忧,倒是情真意切。

    沈青杉点了点头,快步朝厅堂走去。

    “你别急,我这就去找师父。”

    冯晋才正给一个摔断胳膊的七八岁幼童接骨,那孩子被一名三十岁模样的灰衣妇人抱着,哭得震天响,死命挣扎。

    “虎子乖,忍一忍,一会儿就好。”

    那孩子双脚用力踢蹬,身子乱扭,妇人瘦弱,几乎抱不住他。

    “师父,我回来了。”

    冯晋才眼皮子都没抬,张口吩咐:“徒儿,你快来抱住这小子,别让他乱动。”

    “哎,好嘞!”

    沈青杉揪着脖领子,把那幼童拽进怀里,双脚扣着他的脚踝一锁,双膝一扣,把他上半身往下一压,牢牢地摁在腿上。

    妇人心疼得直抹泪,衣袖湿了一大片。

    冯晋才动作麻利,很快就接了骨,固定好,打上绷带。

    沈青杉一松开手脚,那孩子就扑进妇人怀里,哭得直哆嗦。

    她掏出一个油纸包,里头有几块精致的点心,是从战王府带回来孝敬冯晋才的。

    “来,吃块点心就不疼了。”

    那孩子看向点心,水漉漉的眸子亮晶晶的,满脸泪水地望着妇人,舔了舔嘴唇。

    沈青杉把点心塞进他手里:“快吃吧,可好吃了。”

    妇人连声道谢,那孩子狼吞虎咽地啃着点心,一开口说“谢谢”,渣子就乱飞。

    沈青杉揉揉他的脑袋瓜,对冯晋才说:“岳王妃生产似乎不大顺利,师父,您快去瞧瞧吧。”

    冯晋才这才起身收拾药箱,嘴里还在叮嘱那妇人,务必悉心照顾孩子,别动伤着的胳膊。

    他的规矩是先来后到,除非是危急重症,眼瞅着就没命了,否则哪怕是天王老子,也得在门外候着。

124 挣扎

    尺素等得心焦,见师徒俩出来,连忙迎上前去,将两人请上马车。

    到了岳王府,向稳婆问明情况,又询问府医、太医都给用过什么药,冯晋才便开了方子,又拿出两丸药交给沈青杉,让她给侯明珠含在舌底。

    云岳阻拦道:“青杉是未嫁女子,不能进产房。”

    冯晋才冷嗤:“里头躺着的是你的妻儿,我都不忌讳,你忌讳什么?”

    回头吩咐道,“徒儿,你既拜我为师,学习岐黄之术,便没什么好忌讳的。快去!”

    “是!”沈青杉应了一声,拿着药快步走进产房。

    亲手将药丸塞进侯明珠嘴里后,沈青杉恍然间觉得跟做梦似的。

    不,她做梦都没想过,她竟会有亲自给侯明珠接生的一天。

    侯明珠满头大汗,撕心裂肺地大叫,鼻涕眼泪糊了满脸,狼狈不堪。

    她恍恍惚惚地辨认出沈青杉,忙一把抓住她的手,就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

    “妹妹!妹妹!你来了!”

    “我不成了!我生不下来!妹妹,我是不是要死了?”

    沈青杉叹了口气,温声道:“你别多想,我师父来了,你不会有事的。”

    纵然恨毒了她,纵然恨不得将她扒皮抽筋、挫骨扬灰,但对于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产妇,沈青杉实在没办法狠下心肠。

    即便,侯明珠今日受此大罪,少不了她一份功劳。

    汤药送来后,沈青杉给侯明珠服下。

    不多时,侯明珠忽然大叫一声,卯着一口气猛一用力,孩子出来了。

    “生了!生了!”

    “是个……”

    稳婆的报喜声戛然而止,吓得踉跄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血糊糊的手捂着嘴,惊骇大叫。

    “怪物!妖孽!是妖孽啊!”

    稳婆仓皇地爬到沈青杉面前,哆哆嗦嗦地道:“公主!王妃她……生了个怪物!这可如何是好?”

    侯明珠已经脱力昏过去了,沈青杉看了她一眼,心情复杂:“请王爷处置吧。”

    稳婆面色惨白,惊魂未定,将那血淋淋肉乎乎、气息微弱的孩子包裹好,战战兢兢地抱给云岳。

    云岳大喜,接过襁褓,撩开想看看孩子是男是女。

    一见之下,不由大惊失色,下意识将襁褓扔出去老远。

    “这是什么东西?!”

    襁褓散开,那畸形婴儿展露于人前。

    太医、府医、丫鬟婆子……

    十多双眼睛,看得一清二楚。

    抽冷气声、尖叫声此起彼伏。

    沈青杉从产房走出来,就听云岳呼吸急促,仓皇大叫。

    “快!快把这怪物处置了!今日之事,谁若是敢说出去半个字,本王定不轻饶!”

    众人诚惶诚恐,没一个敢抬眼的。

    “王爷,请节哀。”沈青杉叹了口气,低声说着毫无意义的话。

    云岳失魂落魄的目光移到沈青杉脸上,仿佛一瞬间被注入生机。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侯明珠的贴身丫鬟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

    “不好啦!王妃出大红啦!”

    云岳猛然回神,厉声叫道:“快!快救王妃!”

    冯晋才沉着脸,快步走进产房。

    有个太医想喝止,但瞥了眼云岳的脸色,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沈青杉抢先一步跑进去,将床幔放下,把侯明珠的手腕递出来。

    冯晋才把了脉,表情凝重地给她扎了几针,然后回到外间开方子,并叮嘱沈青杉该做些什么,帮助救回侯明珠。

    沈青杉虽恨极了侯明珠,但她打从心底里不希望侯明珠死。

    至少,不是现在。

    师徒俩两头忙活,直到入夜,侯明珠的情况才稳定下来。

    次日早上,侯明珠醒了。

    “孩子呢?是男孩么?王爷可见过了?王爷喜欢他么?”

    侯明珠脸色惨白,嘴唇干裂,虚弱呢喃。

    尺素红着眼圈,更咽道:“王妃请节哀,小世子一生下来就没了气儿。”

    侯明珠一听,眸子大睁,挣扎着要起身。

    “不可能!孩子在我腹中踢得可有劲了,怎么会一生下来就没了气儿?我不信!定是你们将我的孩儿抢走了!快把我的孩儿还给我!”

    满屋子服侍的丫鬟婆子,呼啦啦一起跪下:“请王妃节哀。”

    侯明珠一愣,脱力般跌回床上,半晌才喃喃道:“我要见王爷!我要见王爷!”

    侯明珠生下一个怪物,云岳对她厌恶已极,哪里还肯见她?

    尺素哄道:“王爷悲痛过度,此时相见,只怕王爷与王妃都要伤了身子。王妃还是好生安养,将身子养好了,再给王爷生个健康孩子。”

    侯明珠心如死灰,眼睛一闭,豆大的泪珠汹涌而出。

    尺素掏出帕子抹眼泪,心里却是无比畅快。

    数月来精心伺候,总算是没白费功夫。

    胎儿过大,侯明珠伤了元气,往后再想有孕,怕是难了。

    她垂眸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暗自得意。

    侯明珠失宠,王府后宅就属她最得宠。

    如今她怀了身孕,封为侧妃指日可待。

    来日她若生下长子,定能被立为世子,成为岳王府未来的主人!

    ——

    夜间,沈青杉做了一个梦。

    梦里,两个看不清面容的小娃娃,一声声地唤她“娘亲”,蹒跚地向她爬去。

    她拼命跑啊跑,却怎么也无法靠近。

    醒来时,泪水浸透了枕头。

    好半天,沈青杉才回过神来,懒懒的不想起身,缩在被窝里蜷成一团,紧紧地抱着自己。

    宫里已经得到消息了,岳王妃难产,孩子甫一落地便夭折了。

    默嫔伤心过度,当场昏厥,太后也神情悲戚,在佛堂念了半日经。

    皇帝下旨,温言安抚岳郡王夫妇,皇后赐了一柄由护国寺高僧加持过的玉如意给侯明珠。

    沈青杉不避讳产房不祥,救回岳王妃性命,令太后十分动容,下懿旨嘉奖,皇后也有不少赏赐。

    之后数日,沈青杉始终恹恹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冯晋才严肃地道:“身为医者,当虚心学习,精益求精。事关人命,绝不可疏忽怠慢!”

    “岳王妃遭这一罪,全是庸医害人!若是医者高明,早该查出胎儿有异,早早的一剂落胎药服下,她也不至于因难产而险些丧命!”

125 中毒

    沈青杉蔫头耷脑地听着,左耳进右耳出。

    “徒儿,你是从军之人,你最是清楚战场无情,生死只在一瞬。”

    “你若学好医术,能救多少将士性命!”

    沈青杉蹙了蹙眉头,表情渐渐凝重。

    “你今日多用一分心,来日战场上,你与同袍便多一分活命希望!”

    沈青杉心口梗了梗,下意识咬紧了唇。

    往后战事还多着呢,受伤更是家常便饭,学习医术,关键时刻才好保命。

    “师父,徒儿知错了。”

    冯晋才拍拍她的肩膀,叹道:“你脑子活络,只要用心,定能学成。”

    “嗯,我往后定专心跟着师父学医。”沈青杉毅然点头,郑重承诺。

    隔天,尺素又来了,红着眼圈向沈青杉请罪。

    “妾身没能照顾好王妃,请公主降罪。”

    “你快起来,你已经尽力了,不怪你。”

    沈青杉扶起尺素,打起精神敷衍。

    前世打过交道,沈青杉知道尺素不是省油的灯,伏低做小不过是出身卑贱,一旦抓到机会,她便会不择手段往上爬。

    尺素态度格外诚恳,又是下跪又是抹泪,沈青杉劝了她好一会儿,还是拿肚子里那块肉说事,她才作罢。

    请冯晋才把了脉,开了滋补养胎的方子,尺素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次日,岳王府来人了,送了一份厚礼给冯晋才和沈青杉,答谢二人救回侯明珠的命。

    侯明珠的娘家安远侯府也送了重礼,安远侯夫人亲自来到冯氏医馆,托沈青杉好生替侯明珠调理身子。

    天气一天凉过一天,还没入冬月,便飘起了雪。

    由于住在冯氏医馆,三不五时吃顿药膳泡个药浴,沈青杉竟不那么怕冷了,连每个月那几日都轻松了许多。

    转眼到了冬至,又是一场大宴。

    清早一推开门,沈青杉便被扑面而来的寒气激得打了个哆嗦。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

    积雪深有寸半,踩上去松软如棉,发出细细的簌簌声。

    换上青碧色竹叶纹浮光锦袄子,披上白狐皮斗篷,沈青杉踏着雪,悠哉悠哉地晃荡到战王府。

    哪知一出医馆门,就见立春在马车边侯着。

    “公主,请上车。”

    “这么早就进宫?”

    立春恭敬答道:“雪天路滑,王爷怕公主受了寒气,特意吩咐属下来接公主去战王府。”

    沈青杉一听,不由抿着唇笑了。

    世人皆道战王刻薄寡恩,残酷很辣,却不知,他也有柔情似水的一面。

    而这一面,是独独留给她的。

    到了战王府门口,沈青杉却不下马车,对立春说:“你去告诉王爷,就说我想去落日湖,泛舟赏雪。”

    立春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云冽便大步流星地来了。

    他穿一袭竹青色锦袍,腰间缀着她亲手绣的香囊,外罩一领乌黑油亮的墨狐皮大氅。

    雪光下,年轻男子长身玉立,清俊卓绝。

    沈青杉挑着车帘,歪着脑袋含笑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

    在她心底落地生根,蔓成铺天盖地之势,强势地占满整颗心。

    “擎之,我等你很久了。”少女弯着眸子,恍若呓语,“好久好久,足足一辈子呢。”

    对上那清澈明净,又深不见底的眸子,云冽心头没来由的狠狠一颤。

    分明是小姑娘撒娇的痴话,他竟有种胸口闷痛、眼眶酸涩的感觉。

    男人长臂舒展,将他的半条命拥入怀中,牢牢锁着。

    怀抱中的温热绵软,带来分量十足的踏实感,令他悬浮在半空的心,安然落回胸腔。

    两人谁都没出声,相依相偎,静静地享受脉脉温情。

    到落日湖畔时,风雪愈发紧了。

    北风呼啸,吹在脸上,刀割似的疼。

    沈青杉不争气地打了个哆嗦,云冽心疼坏了。

    “太冷了,回去吧。”

    “不回!”小姑娘固执地摇头,“头一回与擎之踏雪寻梅,再冷我也受得住!”

    云冽绷不住笑了,眉眼弯起柔和的弧度,一贯冷漠的面容,仿佛春风拂过,冰消雪融,令人止不住心生暖意。

    “擎之,你笑起来真好看。”沈青杉痴迷地瞧着他,喃喃细语。

    云冽笑得愈发温柔,清俊卓绝的面庞一点一点缓慢下压。

    沈青杉晕陶陶的,下意识闭上眼睛。

    颤动的睫毛如蝶翼蹁跹,每一下都忽闪在云冽心底,就像一根羽毛轻轻拨弄,撩得云冽心里又痒又麻。

    男人仿佛受到某种来自远古的蛊惑,屏住呼吸,缓缓靠近。

    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龙涎香幽幽袅袅,萦绕在鼻端。

    沈青杉的心跳,有一瞬间的静止。

    感受到一片温热轻软,随即扑通狂跳,状如擂鼓。

    冷风愈紧,卷着雪花兜头兜脸洒下。

    沉醉在如火情潮中的两人,却仿佛置身于朝阳下花田中,暖融融甜滋滋的。

    许久,沈青杉打了个哆嗦,云冽才从意乱情迷中抽离,喘着粗气,抵着她的额头,平复激荡的情绪。

    “卿卿。”

    “嗯。”小姑娘抿着唇,脸蛋烧红。

    胸腔里仿佛燃着一团火,身子却被冷风侵袭,外冷内热,十分煎熬。

    云冽见她轻轻颤抖,脸蛋通红,忙展开大氅将她裹住,心疼地捧住她的小手,凑到唇边哈气。

    “太冷了,回去吧。”

    沈青杉心窝里就跟窜进一只小兔子似的,没头没脑地乱撞,撞得她一颗心砰砰直跳,慌得厉害。

    她忽然推开云冽,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进梅林。

    “不回去!冷也不回去!”

    赌气似的,捂着脸跑得飞快。

    云冽定定地瞧着她的背影,白狐皮斗篷的包裹下,纤细的身子与漫天漫地的白融为一体。

    一股子毫无来由的脆弱感扑面而来,令他心里不自觉的发梗,涩涩的疼。

    男人几个纵身,便追上了小鹿似的欢快身影,从背后将她牢牢锁入怀中。

    沈青杉叹了口气,一双冻得通红的小手覆在云冽手上,凝视着枝桠上厚厚的落雪,皱眉低语。

    “今年冬天格外冷,才冬至便已下了三场雪,只怕北地又要不太平了。”

    云冽瞳子一缩,下意识反问:“你又做梦了?”

    这家伙只要一做梦,就没好事,他都怕了。

126 出事了

    沈青杉失笑,对上云冽凝重的眼神,摇了摇头,认真解释。

    “北地苦寒,百姓以游牧为生,今年太冷,若是牲畜大量冻死,北地必然生乱。”

    云冽眉头紧蹙,表情渐渐凝重:“不错,京城都下了三场雪,北地的雪只会更大。北边的戎族、狄族很可能会南下,侵扰我大云边境。”

    沈青杉回忆着前世,不紧不慢地道:“北齐经去岁一战,元气大伤,短短一年,没那么快缓过劲来。”

    “戎族、狄族虽民风剽悍,但人少,势力单薄,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轻易大举进攻,最多也不过是侵扰犯边,劫掠一些粮食牲口。”

    沈青杉边说,边打量云冽的表情。

    云冽静静地听着,寒星般的眸子,灼灼凝住她。

    “卿卿,你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小东西,跟他还藏着掖着呢。

    沈青杉抿了抿唇,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有你这位战神在呢,哪儿轮得到我说什么?我年幼无知,见识浅薄,还是不贻笑大方了。”

    云冽挑了挑眉,有种毫无由来的笃定。

    他总觉得,她就像一汪清潭,分明一眼就能看到底,可谁也不知道究竟有多深。

    “你只管说,若是说错了,我就当听个笑话。”

    沈青杉这才笑了笑,抬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淡淡开口。

    “北齐欺压戎族、狄族多年,如今北齐正是虚弱之时,若我是二族首领,定会放下多年仇恨,联手攻打北齐。”

    北边势力最大的就是北齐,只要戎族与狄族趁虚而入,削弱北齐的力量,形成三足鼎立之势,互相牵制,那大云国的北境,三五年内便是安稳的。

    “如此一来,既能夺回失去的土地,也能解了寒冬之困,还能避免与名震天下的大云战神正面交锋。”

    沈青杉不忘给云冽戴一顶高帽子,转移他的注意力。

    云冽却没那么容易被忽悠,他凝视着沈青杉的眼睛,片刻,弯唇笑了。

    “卿卿说得容易,戎族与狄族之间,结仇近乎上百年,岂是一朝一夕便可化解?”

    云冽试探地道:“你这法子可谓是异想天开,除非——你能令二族握手言和。”

    沈青杉摊了摊手,撇撇嘴哼笑:“我都说了我没什么好主意,是你非要让我说的,这会子又来笑我。”

    云冽深深地凝视她,潜意识里有股子笃定,她一定有法子,只是不肯说罢了。

    小姑娘嘴巴紧得很,她若是不想说,他半个字都撬不出来。

    云冽笑了笑,将斗篷上的帽子理了理,把落在她额发与睫毛上的雪拂开,牵着她的手,走入漫漫风雪。

    男人声线温和,微嗔:“难得有半日余闲,静静赏雪,不许分心。”

    沈青杉折了一枝初开的腊梅,拂去落雪,别在衣襟上。

    清幽淡香袅袅萦绕,心下温软宁静。

    雪越下越紧,鞋袜渐渐濡湿,奇寒彻骨。

    沈青杉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云冽便不由分说地背起她,向马车走去。

    上了车,云冽蹲下身子,捧住了沈青杉的脚。

    沈青杉脚丫一缩:“你干什么?”

    云冽横她一眼,嗔道:“都湿透了,快脱掉,否则又该着凉了。”

    沈青杉扯过裙子盖住脚,红着脸别别扭扭地道:“我不!”

    云冽手上稍一用力,就把她的脚拽了出来,三下五除二,干脆利索地将鞋袜全扒了。

    细白如瓷的脚背,圆嘟嘟的脚趾冻得通红,被冰水泡得起了皱,又可爱,又可怜。

    云冽呼吸一重,下意识握了握,继而松开手,扯过裙角,把那可怜巴巴的双足裹住,然后塞了个手炉进去。

    温热从脚底,倏忽间便漫上心头。

    沈青杉呼吸滞了滞,心口莫名一颤。

    云冽背过身去,嗓音有些沙哑:“晚些时候,你同我一道进宫。”

    “这……不好吧?”沈青杉有些迟疑。

    “有什么不好的?”云冽轻嗤了声,“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好避讳的?”

    “哦。”沈青杉讪讪地应了一声,栽着脑袋,盯着浮光锦上的竹叶绣纹。

    云冽口干舌燥,大冷的天,竟出了一脊梁的汗。

    她的柔软与甜美,在他唇上辗转,在他手中流连,在他脑中盘旋,久久不散。

    “你三哥与五哥,何日成亲?”男人舔了舔嘴唇,鬼使神差地问。

    “昨日。”沈青杉叹了口气,黯然道,“可惜,我不能亲眼见证哥哥们的幸福。”

    云冽幻想着那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的情景,心下艳羡,忍不住侧眸瞧了她一眼。

    饶是裹着宽大厚重的斗篷,依然小小的一团,低眉垂眼,毫无战场上英姿飒爽的模样,尽是柔弱无助,令他的心,顷刻间软成一滩水。

    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更不知该如何安慰自己。

    明明离得那么近,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可若是想将她光明正大拥入怀中,却是千难万难。

    一路无言,各怀心事。

    到了医馆,沈青杉正要下马车,云冽摇了摇头。

    他跳下车,将她打横抱起,快步走进门里。

    沈青杉四下里扫视一圈,街上空无一人,不禁苦涩地笑了笑。

    哪知,医馆里却有客人。

    一名穿着单薄棉衣的妇人,挎着一个篮子,篮子上盖着一块褐色粗布,拘谨地站在紧闭的堂屋门口。

    沈青杉示意云冽放他下来,男人却置之不理,紧走几步,将她抱进厢房,找来干净的鞋袜,蹲下身子,仔细地给她穿上。

    “我自己来。”

    沈青杉倾下身子,想夺过鞋袜。

    云冽没抬头,单手一伸,将她按了回去。

    触手绵软,弹性十足,仿佛按在发酵的面团上似的。

    沈青杉的脸,瞬间炸开一片红云。

    云冽怔了怔,脑中闪过一道灵光,耳根倏地红透,整个人都僵了。

    “对、对不起。”

    男人讪讪的,内心复杂,既为唐突之举而懊恼,又禁不住漫起小小的甜蜜与喜悦。

127 在搞什么把戏?

    沈青杉一把抢过鞋袜,声若蚊蚋地咕哝:“你出去!”

    云冽脸涨得通红,落荒而逃,竟走出了同手同脚的步伐。

    沈青杉慌乱地穿上鞋袜,用力揉了揉脸颊,深呼吸好几次,才勉强平复下羞涩。

    推开门,只见云冽还在廊下站着,脸色已恢复如常。

    沈青杉在心里暗暗呸了一声,没搭理他,目不斜视地朝那妇人走去。

    “大婶,你是来找我师父求诊的吧?”

    妇人低眉垂眼,细声嗫嚅:“不、不是,我……”

    “天冷,进屋说。”

    “多、多谢姑娘。”

    沈青杉推开堂屋门,将妇人请进去,嘟哝道:“这鬼天气,冻死个人!底下人也都躲懒去了,连个待客的都没有。”

    “师父!师父!有客人来啦!”

    喊了几嗓子,都没人应声。

    “奇怪了,人都上哪儿去了?”

    那妇人讪讪地道:“既然冯大夫不在,那我就先回去了。”

    她一抬脸,沈青杉才认出,是那个摔断胳膊的孩子他娘。

    “哦,我记得你,你儿子的胳膊怎么样了?”

    “好多了,多谢姑娘。”妇人掀开盖在篮子上的粗布,红着脸难为情地笑了笑。

    “我夫家姓刘,早年没了男人,以卖豆腐为生,家里穷得很,拿不出诊金。虎子摔断胳膊,求了几家医馆都不肯治,只有冯先生大发善心,给虎子治病。”

    虎子娘说着跪了下来:“我无以为报,只有这些鸡蛋和豆腐,还请姑娘别嫌弃。”

    沈青杉听得心疼不已,连忙扶她起来。

    寡妇熬儿,便是太后、太皇太后之尊,尚且千难万难,更何况是贫苦农妇?

    “刘婶子,你快起来,这豆腐我代师父收下,鸡蛋你拿回去,给你儿子好好补补。他受了伤,得多吃些好的。”

    “姑娘,你就收下吧,我实在……”

    沈青杉将一碟豆腐端出来,复又用粗布盖好篮子。

    “天冷,你快回去吧,路上慢着些,仔细脚下,别摔着。”

    虎子娘怔怔地瞧着沈青杉,眼圈红红的,几欲落泪。

    沈青杉冲她笑了笑,虎子娘深深福了一礼,这才噙着泪走了。

    云冽站在廊檐下,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京城富贵繁华,尚且有困顿不堪的百姓。

    千里之外呢?

    深山老林呢?

    那些看不到的地方,百姓的生存只会更艰难。

    ——

    沈青杉跟随云冽一同入宫。

    云崇和云沁早早地在慈安宫等候,却不见贤妃。

    冬日身子犯懒,年迈之人又格外怕冷,太后只在殿中见了几位内廷主位。

    请了安,云崇和云沁便拉着沈青杉去堆雪人,也不知是谁起的头,攥着雪团子四处乱丢。

    一时间,雪场成了战场,你来我去,打得热火朝天。

    沈青杉自幼练武,几乎是百发百中,打得云崇和云沁抱头鼠窜。

    “姐姐欺负人!”

    “明明是你技不如人,偏要挑衅!”

    “姐姐,你让着沁儿嘛!”

    “战场上哪有让着敌人的道理?不让!不让!”

    云崇跳着脚大叫:“你们几个,都过来帮忙!我就不信,咱们这么多人,还打不过她一个!”

    庭中闹成一团,嬉笑声打破寂静,传入殿内。

    太后听见喧闹声,蹙了蹙眉头。

    淑妃察言观色,连忙吩咐宫女:“甘露,你去叫他们到别处玩去,别吵着太后。”

    云冽正在服侍太后进燕窝,刚好太后用毕,他便放下碗,行礼告退。

    出了殿门,朗声道:“崇儿,沁儿,九叔来帮你们,看她还敢嚣张!”

    一个雪球扔过去,不偏不倚砸中沈青杉的脑门。

    “啊——王爷欺负人!以大欺小!恃强凌弱!”

    “你欺负崇儿与沁儿时,怎么不讲道理了?”

    “我不管!十一,沁儿,过来,咱们仨打他一个!”

    “好啊!好啊!”

    “九叔,您可要让着我们呀!”

    殿外欢声笑语,闹作一团。

    殿内,淑妃脸色青白交错,抿着嘴唇,大气也不敢喘。

    婉嫔眼神嘲弄,暗暗好笑。

    太后听着那叽叽喳喳的欢声,眉宇舒展,一片温和,眸底暗藏着满满的无奈。

    各王爷携王妃陆续前来请安,见此情景,无一不瞠目结舌,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一向冷漠疏离的战王,竟会带着一群孩子打雪仗,这着实是前所未有的奇景。

    陪着几个小的玩了个尽兴,云冽才走到廊檐下,整整衣衫,又恢复了清冷矜贵的姿态。

    守在门口的常嬷嬷忙迎上前道:“王爷,您可要换身衣裳?”

    云冽点了点头,朝沈青杉递了个眼神:“你也去。”

    沈青杉拍拍俩孩子的脑瓜:“走走走,换衣裳去,脚都冻麻了。”

    殿内的婉嫔,闻声行礼:“臣妾去瞧瞧孩子们,先行告退。”

    太后“嗯”了一声,双目微闭,按了按额角。

    淑妃会意,连忙行礼告退。

    云冽走进殿内,淑妃离开时,他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

    淑妃心头一颤,寒意顿生。

    原想讨好太后,不料竟无意间惹了战王不快。

    云崇要拉着沈青杉去贤妃宫里换衣裳,婉嫔忙笑道:“贤妃染了风寒,你们别去打扰,还是去本宫那里更衣吧。”

    “那就叨扰婉嫔娘娘了。”

    “崇儿,你也过来,别去扰你母妃清净。”婉嫔温和叮嘱,随即吩咐道,“吉祥,你快去贤灵宫,为殿下取衣裳鞋袜来。”

    到了春熙宫,婉嫔取来崭新的冬衣,让沈青杉换上。

    “呦,这衣料是浮光锦吧?”婉嫔被那灿灿华光惊艳了。

    “嗯,战王赏的。”

    用云冽的话来说,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没什么好遮掩的,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认就是。

    云冽对沈青杉的偏爱,阖宫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婉嫔心下了然,笑道:“玩了这半天,饿了吧?吃些点心垫垫饥。”

    三个孩子围坐一团,吃着点心,叽叽喳喳。

    婉嫔笑眯眯地瞧着他们,发自内心地欢喜。

    她恩宠不多,宫里长日冷清,倒是真盼着孩子们能多来坐坐,吃吃喝喝说说话,也热闹些。

    想着,不禁抬手轻轻摩挲小腹。

    调理身子的药,她一日不落地喝,自我感觉面色变得红润,身子也轻快些许,月事更加规律。

    对于怀孕生子,婉嫔抱着极大的期待。

    只可惜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皇上已经大半年没来过春熙宫了。

128 愿者上钩

    冬至是年前最后一场大宴,十分隆重。

    婉嫔领着沈青杉、云崇与云沁进入升平殿时,妃嫔王爷们都来得差不多了。

    皇帝与皇后一同来到,大伙儿齐齐跪下接驾。

    “免礼,平身。”

    帝后入座,皇帝扫视全场,眉头蹙起:“贤妃怎么没来?”

    云崇忙道:“启禀父皇,母妃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便留在宫里歇着。”

    皇帝拧眉斥道:“这都七八日了,还不见好,太医都是吃白饭的么?”

    继而吩咐道:“青杉,明儿个叫你师父进宫来,去瞧瞧贤妃。”

    “是。”

    因皇后近些年身子不好,不宜操劳,贤妃又病倒了,今年的冬至大宴,是全权交由淑妃办理的。

    皇后笑道:“今日之宴,丰盛更甚往年。淑妃,你辛苦了。”

    淑妃满脸堆笑,起身行礼。

    “皇后娘娘谬赞,臣妾愧不敢当。臣妾首次独当大任,手忙脚乱,疲于应对。方知皇后娘娘主理六宫,实在艰辛劳苦,非我等所能想象。”

    皇后意味莫名地哼笑了声,没接话。

    云冽瞧着丰盛的席面,不禁又想到了在医馆见到的妇人。

    这样一场宫廷盛宴,所费银钱何止万数,够多少贫苦百姓吃喝一辈子了!

    皇帝见云冽眉头紧锁,问道:“九弟,你愁眉不展,可是出什么事了?”

    云冽摇了摇头:“臣弟失态,些微小事,不敢扫皇兄兴致。”

    皇帝捋须笑道:“你一向稳重,能让你失态,绝不是小事。你且说说,究竟为何事烦心。”

    云冽沉默片刻,才道:“今冬奇寒彻骨,黎民百姓的日子愈发艰难。北地只怕又要不太平了,内忧外患交织,臣弟心下难安。”

    皇帝一听,眉头紧皱,脸色沉了。

    云冽笑了笑,若无其事地道:“今日冬至佳节,臣弟竟说起扫兴话来了,该罚!”

    他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端起酒杯说道:“臣弟自罚三杯。”

    刚要喝,就听皇帝沉沉地道:“九弟所言极是,一场宴会而已,置办得如此隆重,的确过于奢靡浪费。”

    淑妃脸色陡变,忙不迭跪下:“臣妾思虑不周,行事有失,请皇上降罪。”

    皇帝瞟了淑妃一眼,冷淡地道:“你既办不好,往后这些事,你便不要沾手了。”

    淑妃脸上血色尽退,刹那间惨白如纸,大气也不敢喘地俯身磕头:“臣妾遵旨。”

    她心下惴惴,既惊又怒。

    只因一句话说错,得罪了战王,战王便在三言两语之间,剥夺了她协理六宫事宜之权。

    皇帝眯着眸子,沉思片刻,才道:“九弟方才所言,北地恐有动乱,依你所见,该让谁去处置?”

    云冽下意识看了沈青杉一眼。

    他有种奇怪的直觉,她既然提起此事,定是有妥善安排的。

    接触到云冽的目光,沈青杉当即看向云岳。

    她不知云冽这一眼是什么意思,但他若存着顺水推舟的心思,那推向云岳,再好不过了。

    云岳坐冷板凳太久了,大活人一个,派不上半点用场,沈青杉都有些替他着急。

    云崇太小,暂时还没办法跟太子云嵩,与皇后之子云巍斗。

    更何况还有假借寄情诗词,实则伺机而动的二皇子云屹、野心勃勃的淑妃母子,以及幼年丧母,郁郁不得志,但心比天高的三皇子云岿。

    为今之计,只有先利用云岳去削弱云嵩与云巍的势力,等云崇长大,再将这几个一网打尽。

    云冽顺着沈青杉的目光看向云岳,皇帝原本是盯着他的,见状也看了过去。

    “岳儿?”

    云冽点了点头:“岳儿刚经历丧子之痛,意志消沉,若是给他指派件差事,或能令他早日走出悲痛,振作起来。”

    皇帝深以为然,当即道:“岳儿尚算稳重,做事也谨慎,那就让他去吧。”

    云岳起身离席,跪地听候差遣。

    “岳儿,明日一早你便离京,赶赴北地镇守。若有变故,及时来报,务必要保证北地安稳。”

    “儿臣领旨!”云岳大喜过望,没想到皇帝竟会派给他如此重要的差事。

    皇帝点了点头,温和而不失威严地道:“去岁北征,今夏东南受灾,眼下国库空虚,你们都是朕的至亲,务必勤俭节约,为朕分忧。”

    “臣妾遵旨。”

    “儿臣遵旨。”

    齐刷刷的应和声,响成一片。

    皇帝欣慰地笑着,端起酒杯,宴席正式开始。

    后妃与王爷、王妃们满脸堆笑,一片歌功颂德之声。

    沈青杉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心思早就飞远了。

    前世平定北地动乱的人正是云岳,但他是真刀真枪打出来的,而非用计智取。

    也正是经由此事,皇帝看到了云岳的军事才能,逐渐对他委以重任。

    沈青杉要利用云岳去削弱云嵩和云巍的力量,但又不能让他如同前世一般坐大,甚至登上太子之位。

    这中间的度该如何把握,着实要费一番脑筋。

    宴罢,帝后离席,众人相继散去。

    婉嫔叫住沈青杉:“公主,你的衣裳也该干了,可要去本宫屋里换回来,还是本宫差人给你送过去?”

    “雪天路滑,就不劳烦吉祥姑娘跑一趟了,我随娘娘去更衣吧。”

    云冽蹙了蹙眉,欲言又止。

    沈青杉走向他,若无其事地道:“王爷不必等我,我自个儿回去就是。”

    云冽眸中闪过一抹狐疑,淡淡地应了声,抬步离去。

    等他走出升平殿,沈青杉才走到云岳面前,福了一礼。

    “默嫔娘娘曾向青杉问起王爷,担忧关切溢于言表。王爷今日进宫较晚,没能同娘娘说上几句话。您若是不忙,何不陪默嫔娘娘走走?”

    云岳一听,这分明是话里有话。

    他随即想到,皇上问战王该派谁去北地时,她似乎看了他一眼,战王随即便举荐了他。

    不管是巧合也好,是存心也罢,她既然开了口,他自是欣然应允的。

    “是本王疏忽了,多谢公主提醒。”

    云岳接过宫女手中的伞,为默嫔撑起:“母妃,儿臣送您回宫。”

129 推波助澜

    默嫔向沈青杉问起云岳,婉嫔是亲眼所见,并没多想。

    回到春熙宫换了衣裳,婉嫔命吉祥送沈青杉出宫。

    “这样大的雪,冷风吹在脸上跟刀割似的,何苦让吉祥姑娘受一遭罪呢?我自个儿回去就成。”

    吉祥心中不禁涌起融融暖意,眼神充满感激。

    婉嫔还要再说什么,沈青杉笑着行了礼,撑着伞走入风雪中。

    走出宫门,转过一道弯,便见一驾马车正在等候。

    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迎了上来:“公主,我家王爷有请。”

    沈青杉没问是哪位王爷,径直上了马车。

    撩开车帘,男人温润如玉的嗓音便袅袅而来。

    “冻坏了吧,快暖暖手。”

    话音未落,一个小巧的手炉便递了过来。

    沈青杉一怔,不禁有些恍惚。

    前世最亲密的枕边人,她曾为他怀过三次身孕,生下一个儿子。

    可如今,她和他,是势不两立的仇人。

    她日思夜想的,便是如何最大限度地利用他改写前世的悲催命运,如何让他死得更有价值。

    “青杉?青杉?”云岳疑惑地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她似乎在出神,眸子里沉淀着太深太厚的情绪,仿佛有莫大的遗憾。

    沈青杉猛的回神,微微一笑:“抱歉。”

    “想什么呢,这般入迷。”

    云岳温和地瞧着她,眼底交织着惊艳与迷醉。

    她的脸全好了,细白如瓷,吹弹可破,双颊与鼻尖被冷风刮得通红,更添数分俏皮,还带着那么一股子可怜劲儿。

    沈青杉笑了笑,淡声道:“王爷明日便要去北地镇守,那边奇寒彻骨,日子可不好过啊!”

    云岳顿时想起她才从北境回来时,脸蛋冻得烂糟糟的狼狈模样,不禁笑了。

    “你一个弱女子都不怕,本王堂堂七尺男儿,还能受不住北地冷风么?”

    沈青杉蹙眉瞧着他,表情凝重。

    云岳见状,愈发印证了先前的猜想。

    “有话直说。”

    沈青杉叹了口气,语气沉凝:“国库空虚,民生艰难。若是北地再起烽烟,受苦的终归是黎民百姓啊!”

    云岳一脸动容:“沈氏满门忠烈,就连你一个小小女子,亦有如此忧国忧民之心。有此忠臣良将,实乃大云之幸,苍生之幸!”

    沈青杉谦虚地道:“王爷谬赞。”

    心底却是不屑冷笑。

    呵,说得比唱的好听!

    前世暗杀沈氏满门的,不就是你云岳么?

    沈青杉认真地道:“战争残酷,若能不动干戈,那再好不过了。”

    云冽皱了皱眉,沉重地道:“本王自然是不愿轻易开战,但若是戎族与狄族扰我边境,伤我百姓,本王绝不轻饶!”

    “我有一个法子,兴许能令戎族与狄族不来侵扰咱们大云边境。”

    云岳心头一动,双眼一亮,当即追问:“什么法子?你快说!”

    他就知道,沈青杉不会平白无故让他送默嫔回宫,定是为了拖住他的脚步,有话要对他说。

    沈青杉也不藏着掖着,直言道:“戎族与狄族,百年来深受北齐欺压,可谓是苦大仇深。北齐国力日盛,二族不断往西部撤退。西部风沙漫天,荒漠遍地,难以生存,如今戎二族已是退无可退。”

    “戎族与狄族倘若犯边,那也是为了生存逼不得已。若是咱们给他们粮食,助他们越冬,让他们去攻打北齐,那咱们的百姓,不就安全了?”

    这话说得有几分孩子气,但云岳却听得十分认真,眉头紧锁,认真地思考起来。

    “我年纪小,打仗的经验也不多,这主意究竟可不可行,还有待王爷定夺。”

    云岳没接话,双手笼在袖中,凝眉敛目,沉思细想。

    半晌,他才长出一口气,缓缓言道:“青杉,你给本王指了一条明路。多谢你!”

    “王爷言重了,我也是不忍心看到咱们大云百姓遭受战争荼毒。我这法子说起来简单,真要做起来却也不易,还得王爷费心筹谋。”

    云岳看向沈青杉的目光中,赞赏意味愈发浓了。

    刚到青羊街口,沈青杉便吩咐停车。

    “怎么这会子便要下车?外头冷得紧,本王送你回去。”

    沈青杉摇了摇头,微笑婉拒:“我在南疆终年见不到雪,想走走,赏赏雪景。”

    云岳温声叮咛:“那你早些回去,仔细别着了寒气。”

    “哎,我晓得。”

    沈青杉跳下马车,裹紧斗篷,踏着没过足踝的积雪,朝冯氏医馆而去。

    云岳挑着帘子看着她的背影,白狐皮与雪融为一体,几个眨眼的功夫,便瞧不出痕迹了。

    他不禁幽幽地叹了口气,若他的王妃是她,何愁大事不成?

    沈青杉回到医馆,才一进门便大声喊了起来。

    “归雁,备热水!征鸿,去煮碗鸡汤面来!”

    “嘶——这鬼天气,泡再多药浴也吃不消啊!”

    嘟嘟哝哝地进了东厢房,就见云冽正在桌边坐着,眉眼冷凝。

    沈青杉心口打了个突,做贼心虚地吐了吐舌头:“你怎么在这儿?”

    云冽幽深的眸子凝视着她,凉凉问道:“见过岳儿了?”

    沈青杉装没听见,两手罩在唇边哈了口气,搓了又搓。

    “好冷呀!归雁,快打水来,暖暖手脚!”

    云冽冷讽地瞧着她:“他们都不在。”

    沈青杉扯出一副嬉笑脸,冰凉的小手握住云冽干燥温暖的大手,讨好地撒娇:“那你给我暖暖。”

    云冽握住她的手,被那凉意激得蹙了蹙眉,心疼不已。

    然而对上那双清亮的眸子,又恼得慌。

    “沈青杉,在我云冽面前耍滑头,你当我是傻子么?”

    沈青杉闻言,只得收起嬉皮笑脸,撇了撇嘴,老大不乐意。

    “你对岳儿说了什么?”男人隐忍着在胸腔里翻涌的酸意,沉沉质问。

    沈青杉一本正经地道:“真没说什么!”

    “嗯?”云冽连半个字都不信,眼神嘲弄中带着怒意。

    沈青杉叹了口气,两手一摊,仰脸望天:“你不信,我也没法子。”

    “你!”云冽怒哼了声,“那你为何要我举荐岳儿?”

130 水到渠成

    沈青杉眸子瞪得老大,摆着手撇清关系:“哎哎哎,话可不能乱说,我何时要你举荐岳郡王了?”

    “那你为何看他?”云冽冷笑,一脸看穿一切的表情。

    沈青杉无辜地道:“我瞧他一眼都不行了么?你这人好不讲理!”

    “你!”云冽又被堵了个哑口无言。

    “我与岳王妃交好,你是知道的。岳王妃没来赴宴,我瞧着岳王身侧的空位,十分担忧,忍不住便多看了两眼。”

    沈青杉眉眼低垂,攥了攥云冽的手,仰脸问道:“擎之,你在担心什么?”

    云冽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她有许多事瞒着他。

    这种看不清、摸不透的感觉,真是该死的磨人。

    男人抿着唇一言不发,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摇了摇头。

    沈青杉微微一笑,娇软的身子偎进他怀中,脸贴着他的胸膛,软软地撒娇。

    “我冷。”

    云冽无声地叹了口气,展开大氅,将她裹住。

    沈青杉闭着眼睛,仿佛一只倦怠的猫儿,柔弱无骨地依着他。

    云冽注视着她黑漆漆的发顶,眸中阴晴不定。

    回来的路上,他一直在想,从他们认识的那一刻,仔仔细细地复盘,直到今日。

    总觉得,她从未主动惹是生非,但每一桩是非,都与她脱不了干系。

    好像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推动着这一切顺流而下。

    合情合理,却未免太过巧合。

    良久的静默,沈青杉恹恹的几乎快睡着了。

    院子里忽然传来欢笑声。

    “冯先生,咱们采这么多雪水,是用来泡茶的么?”

    “雪水泡茶,清冽甘甜,小姐很喜欢呢。”

    冯晋才哈哈大笑:“你们两个小丫头,倒是忠心耿耿,什么事都不忘你家小姐。”

    “这雪水可不是拿来泡茶的,是用作药引的,快去装坛密封,埋在树下。”

    “哎,好嘞!”

    云冽轻轻拍了拍沈青杉,她揉着惺忪睡眼,从他怀里直起身子,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我走了,你歇着吧。”

    沈青杉定定地望着他的背影,还有些迷糊。

    不一会儿,便听见院子里传来归雁征鸿的请安声。

    “去熬姜汤来,再灌个汤婆子,你家小姐受了风雪,别着凉。”

    沈青杉在屋里听得仔细,唇角不禁高高扬起,止不住的笑意。

    他是天下人的战王云冽,却只是她一个人的云擎之。

    沈青杉裹紧斗篷,懒洋洋地走进堂屋。

    “师父,贤妃染了风寒,数日不愈,皇上请您明儿个进宫瞧瞧去。”

    冯晋才捧着茶盏,慢悠悠地吹了口气:“嗯。”

    “今日虎子娘来了,送来一篮鸡蛋,一碟豆腐,豆腐我替您收下了。”

    冯晋才拈着盖碗撇茶沫子的手顿了顿,眼皮子眨了两眨:“知道了。”

    “回头你拿些点心送去做回礼,她家境贫寒,咱们不能白收人家的东西。”

    顿了顿,又皱眉道:“这样大的雪,豆腐摊开不了张,怕是要断粮。徒儿,你现在就去吧。”

    “啊?”沈青杉不由一愣,哈着气指了指外头,“我今儿个顶风冒雪跑了大半日,冻得直打哆嗦,您叫我现在去?”

    冯晋才懒懒斜她一眼:“左右已跑了大半日,也不在乎多跑几步了,快去,多带些吃食。”

    “……哦。”

    沈青杉撇了撇嘴,正要走,冯晋才皱眉吩咐:“你亲自去。”

    “……”

    沈青杉叹了口气,只得去挑了些糕饼点心。

    想着再拿些米面柴炭,但虎子娘言谈举止有礼有节,想来定不肯收,只得作罢。

    穿过两条街,在一条小巷子的尽头,便是虎子家。

    三间泥坯房,茅草盖顶,竹篱笆围出一个小院。

    归雁上前敲门,很快便有人应声。

    “来了,来了。”

    虎子娘开了门,探出头来一看,惊喜地道,“哎呀,姑娘,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沈青杉提着竹篮走进堂屋,归雁收了伞,抖抖落雪,哈着气跟了进去。

    屋里没燃炭盆,冷得跟冰窟似的。

    虎子娘不好意思地讪笑:“姑娘,这大雪天,你来有事么?”

    沈青杉将竹篮放在小方桌上,笑道:“大婶送来的豆腐,我师父很喜欢吃,待雪停后,医馆每日要五斤豆腐,清早我差人来取。”

    虎子娘一听,双眸发亮,欣然道:“哎,好!我没钱付诊金药费,能用豆腐还账,再好不过了。”

    沈青杉原是想帮这对可怜的母子一把,反正是日常吃食,买谁的不是买?

    她也没推辞,笑道:“这些点心,是师父让我送来的,大婶你一定要收下,要不我不好向师父交差。”

    虎子娘感激不尽,说什么也要让她把那一篮鸡蛋拿上。

    沈青杉推辞不过,只得收了。

    离开小院,归雁叭叭个不停。

    “倒是个忠厚朴实的人,面相生得也温柔。”

    “啧,穷人的日子不好过啊!”

    “小姐想帮她,可她倒是挺有骨气,不肯平白受人施舍。”

    沈青杉淡淡地道:“明儿你去南阳伯府打声招呼,日后伯府若要买豆腐,来这儿买便是。”

    “哎,婢子记下了。”

    南阳伯府与战王府,岳王府,怎么着也有三四百口人,光这三家的生意,都足够母子俩维持生计了。

    冯晋才一看沈青杉提回来一篮子鸡蛋,先是一愣,继而眉头紧蹙,摆摆手让她回屋歇着去。

    沈青杉诧异地瞥了眼冯晋才,但没多问。

    次日放晴,愈发冷了,一喘气仿佛都能吸进冰碴子,刺得肺管子生疼。

    医馆才开门不多会儿,虎子娘便领着儿子,提着一篮豆腐上门,对冯晋才千恩万谢。

    冯晋才推辞不过,只得收下。

    沈青杉睡到自然醒,才懒洋洋地起身,梳洗罢便乘马车出了门。

    归雁跑去南阳伯府传话,沈岳两家是儿女亲家,这点面子自然是有的。

    尺素承沈青杉多次指点,如今成了王府后宅实际上的女主人,对她千恩万谢,正愁没法报答呢。

    沈青杉一开口,尺素便爽快地应承下来,当即吩咐佣人去虎子娘那儿买五十斤豆腐。

    从岳王府出来,慢悠悠踱到战王府。

131 云岱失踪

    徐茂春在门口候着,见沈青杉过来,下意识露出笑脸,快步迎了上来。

    “公主来啦,这样冷的天儿,难为您了。”

    沈青杉笑笑,对他说了豆腐的事,他哪有不答应的,当即便要差人去买。

    “岳王府今日差人去了,你明日再让人去。她一个弱女子,想来也做不动那么多。你们轮换着去买,让她家天天有生意就好。”

    徐茂春连声道:“公主心善,老奴记下了。”

    说着,两人前后脚走进四方庭。

    在廊檐下站着赏雪的云冽,旁的没听见,就听见了“岳王”二字。

    “从哪儿来?”

    男人目不斜视,盯着桂花树上的落雪,眼角余光却一直在沈青杉脸上打转转。

    “医馆呀!”

    雪毯平整,沈青杉不想踩坏了,便提气纵身,朝着廊下飞跃。

    云冽一听她当面撒谎,心底油然而生一丝怒意,弯腰攥了个雪球,向着她的脑袋砸去。

    “砰”一声,雪球不偏不倚正中面门,糊了满脸雪渣子。

    沈青杉“啊——”的一声尖叫,声音还没落地,人就扑通摔了下去,四脚朝天地倒进雪窝里。

    “嘶——云冽,你干什么!”沈青杉擦着脸大叫,“一大早就捉弄我!”

    男人冷眼一瞥,眼神嘲弄:“撒谎!”

    “我!”沈青杉噎了噎,憋着一口气解释,“岳王离京,他府中妻妾践行回来,我刚好遇上,就同岳王侍妾尺素说了几句话。”

    “是么?”男人眉眼冷峻,明摆着不信。

    “是是是!我让尺素去问虎子娘买豆腐,照顾孤儿寡母的生意。”

    沈青杉伸出手,下巴昂着,好气又好笑地瞪着云冽。

    昨儿才质问她为何举荐岳王,今日又误会她从岳王府过来,为此还恼上了。

    前世相识三十余年,她竟不知,这男人心眼如此小,动不动就吃醋。

    云冽哼了一声,背过身负着手,不为所动。

    耳根却是一热,漫上薄红,罕见的羞赧。

    徐茂春连忙走过来扶起沈青杉,用拂尘给她掸了掸雪,笑眯眯道:“公主方才也吩咐老奴了,往后王府要用豆腐,都去铁牛巷买。”

    云冽虚虚握拳,抵在唇畔闷闷地咳了一声,没回头,故作镇定地吩咐:“下去吧。”

    徐茂春应了声“是”,忍着笑走了。

    王爷一向八风不动,也就只有长安公主,才能令他如凡人一般,有喜怒哀乐等情绪。

    沈青杉眉眼横斜,略带着点儿娇纵之态:“不生气了?”

    男人声音清冷自持,仿佛刚才那尴尬一幕,只是沈青杉的幻觉。

    “本王何时生气了?卿卿心地善良,深知民生疾苦,本王欣慰不已。”

    沈青杉失笑,伸出手朝向他,努了努嘴。

    云冽立即迎上前来,想要牵她的手。

    沈青杉脸一沉,小手搭在他手臂上,昂着下巴睥睨作态。

    云冽乐意哄着她的小矫情,低眉顺眼地扶着她,朝书房走去。

    地龙烧得正旺,屋里暖烘烘的。

    云冽替沈青杉解下斗篷,扶她坐下。

    小案上放着一个大大的银质罩子,打开来,里头是一碗鸡丝粥,用铜盆热水温着,还冒着袅袅的热气。

    云冽端起碗,用布巾仔细擦去碗底的水渍,递到沈青杉手边。

    冯晋才醉心医道,不重口腹之欲,沈青杉跟着他,吃喝潦草敷衍。

    云冽心疼得很,便吩咐洪嬷嬷,日日为她加餐。

    他静静地瞧着她,也不开口,跟赏画儿似的,眉眼间满是惊艳与疼惜。

    沈青杉捧着碗,恍然有些出神。

    就这样,也挺好。

    一碗热粥下肚,暖胃又暖心。

    “我得走了,今儿要同师父进宫为贤妃治病呢。”

    云冽点了点头,依依不舍:“早去早回。”

    他亲自将她送上马车,目送马车远去,拐过街角,消失在视野中。

    徐茂春站在云冽身后,眯着眼睛,定定地瞧着他。

    半晌才道:“王爷,回屋吧,外头冷。”

    云冽心下黯黯,良久,才落寞地转身。

    ——

    贤灵宫。

    冯晋才为贤妃请了脉,开了方子,让沈青杉带他去太医院熬药。

    才出贤灵宫,便被吉祥拦住了。

    “奴婢拜见公主,拜见冯先生。”

    “吉祥姑娘,是婉嫔娘娘有什么吩咐么?”

    “回公主的话,娘娘近几日常头疼失眠,可否劳烦冯先生去瞧上一瞧?”

    冯晋才面无表情,没接话。

    沈青杉也不敢随口应承,只得含糊其辞:“我师父要先给贤妃娘娘熬药,若是得空,我们再去向婉嫔娘娘请安。”

    “哎,多谢公主,多谢冯先生,奴婢告退。”

    吉祥走后,沈青杉也没多说什么,倒是冯晋才先忍不住了,问道:“婉嫔那儿,去是不去?”

    “师父愿去,那便去。师父不愿,那便不去。”

    冯晋才意外地打量着她:“哦?”

    沈青杉微微一笑,没再多说。

    熬好药,冯晋才回医馆,沈青杉将药送进宫,亲眼瞧着贤妃喝下,她再出宫。

    一天就这么奔波而过。

    次日一早,虎子来送豆腐。

    冯晋才瞧着他那瘦小的身板,拧着眉头问道:“你娘呢?”

    “我娘在家做豆腐呢,这两日来了几个大财主,三五十斤的买,我娘忙不过来,只得吩咐我来送豆腐。”

    冯晋才一听,就猜到大财主定是沈青杉找来的,笑着摸摸虎子的脑袋瓜。

    “明儿你别来送豆腐了,我让人去取就行,你在家里给你娘打下手。”

    “好嘞!多谢冯先生!”

    小家伙手臂还在脖子里吊着,弯腰鞠了一躬,飞快地跑了。

    沈青杉才起了身,刚一出门,就见门口站着个小男孩。

    “虎子,你怎么在这儿?”

    虎子咧着豁牙的嘴笑了,往沈青杉手里塞了个热乎圆润的东西,拔腿就跑。

    “哎!”

    沈青杉想叫住他,那孩子提着空篮子跑得飞快,倏忽便迈出二门,不见影儿了。

    摊开手心一看,一枚圆溜溜的鸡蛋。

    她由衷地笑了,整颗心都被温暖了。

132 第一次送行

    日子就在上午练剑、下午坐诊中,一日复一日,缓缓而过。

    转眼,到了腊八。

    清早,沈青杉正要出门,冯晋才叫住了她。

    “徒儿,你将这两碗腊八粥,给虎子娘俩送去。”

    沈青杉挑了挑眉,狐疑地看着冯晋才。

    “师父,这往常送些糕饼点心也就罢了,这腊八粥怎么也要送了?”

    冯晋才脸一沉,没好气地吼她:“叫你去你便去,啰嗦什么!”

    沈青杉越发纳闷,不解地道:“师父,这大冷的天,我穿过两条街送到虎子家,粥都凉透了。”

    “你去是不去?”冯晋才手一扬,作势要打她。

    “去去去!我去!我这就去!”沈青杉吐了吐舌头,只得乖乖听话。

    “跑快点!”冯晋才还不忘叮嘱。

    沈青杉:“……”

    坐在马车上,沈青杉盯着食盒,两手托着下巴发呆。

    往来医馆的病人多了去了,也不见师父对旁人如此热情啊!

    难道……

    虎子娘正忙着做豆腐,他家穷得很,全靠人力推磨,这阵子生意好,固然能赚几个小钱,但虎子娘累得不轻,短短半月,仿佛瘦了一大圈。

    “呦,姑娘,你来啦!”

    虎子也笑着跑来:“姐姐!”

    沈青杉把食盒递过去:“师父叫我送腊八粥来。”

    虎子娘粗布衣衫,布巾包头,寒风凛凛,她却满头大汗。

    她撩起搭在肩头的布巾,擦了把汗,羞臊地道:“冯先生真是太客气了,我们娘俩总受冯先生的恩惠,多不好意思。”

    “我来都来了,大婶若是不收,我岂不是白跑一趟?”

    沈青杉笑道,“虎子,快给你娘端一碗。”

    虎子“哎”了一声,打开食盒,端出一碗粥,送到他娘面前。

    “娘,你快吃吧,还温着呢。”

    虎子娘讪讪的,拘谨得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沈青杉忙道:“你们忙,我先回去了。”

    “哎,姑娘……”

    虎子娘看着沈青杉走远的背影,撩起布巾抹了抹眼眶。

    这姑娘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竟对他们孤儿寡母如此和善照顾,实在令她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是好。

    “虎子,一会儿去给你爹上柱香,求你爹在天之灵,保佑冯先生和姑娘无病无灾,顺心顺意。”

    “哎,好嘞,我这就去!”

    ——

    战王府。

    沈青杉正喝着腊八粥,那是云冽一大早便出城,去护国寺请来的。

    沈青杉一直皱着眉头,若有所思。云冽瞧了她许久,她都没反应过来。

    “有心事?”

    “啊?哦!没什么。”

    沈青杉摇了摇头,低头喝了一口粥,刚舒展开的眉头,不自觉又蹙了起来。

    云冽最受不得她有事瞒着自己,但也知道,她既不肯说,那他便问不出来。

    男人沉眉敛目,心念转得飞快。

    忽听小姑娘糯糯开口,似有万千疑惑:“擎之,你觉得我师父是什么样的人?”

    “恃才傲物,顽固刻薄,一身犟骨头,行事全凭喜好,不将律法规矩放在眼中。”

    沈青杉嘴角抽了抽:“……”

    说的没错。

    “我觉得我师父最近有些古怪。”沈青杉皱着眉头,说出自己的疑惑。

    “他何时不古怪过?”

    云冽失笑,他南征北战,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唯独冯晋才,他还真拿他没辙。

    “你!”沈青杉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对牛弹琴!”

    云冽耸了耸肩,直接跳过这个话题。

    他发现,他的小姑娘心思总在别的人别的事身上,很少会专注于他。

    这个认知令他很沮丧,眉眼间的柔情也被冲淡许多。

    沈青杉越想越纳闷,喝完粥把碗一放,起身就走。

    “上哪儿去?”

    “回家去!”

    沈青杉向后摆了摆手,一溜烟跑了。

    云冽心口一梗,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刚站起身,又落寞地坐下了。

    心里空落落的,很不是滋味。

    他相信她对他的情意毫不掺假,可他总有种莫名的感觉,她装在心里的人和事太多了,而他,只占小小的一角。

    ——

    见沈青杉回来,冯晋才颇为纳闷,忍不住调侃:“呦,今儿回来得倒是挺早。”

    沈青杉咂咂嘴,慢吞吞地蹭到冯晋才身边,打量着他的表情,琢磨着该如何开口。

    “有话便说。”冯晋才瞥了她一眼,语气凉凉。

    “师父啊,您老觉不觉得,咱们家似乎冷清了些。”

    “哦?十多个人,还不够你使唤的?”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沈青杉连连摆手,笑嘻嘻地道,“这都快过年了,我瞧着咱们家吧,总觉得缺了点啥。”

    “嗯?”冯晋才翻看着医书,漫不经心地问。

    沈青杉叹着气道:“从前一到腊月间,我娘就忙活着准备过年。”

    “张灯结彩啊,置办年货啊,裁制新衣啊,蒸糕饼点心啊……可热闹了!”

    “可是您看看,这都腊八了,咱们家一点儿年味都没有。”

    “我想来想去,您猜,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冯晋才懒洋洋地接了一句,没往心上放。

    “我觉得是因为咱们家缺个女主人。”沈青杉一本正经地道,“这后院没个管事的当家主母,日子可不就冷清了?”

    冯晋才翻书的手一顿,眼皮上撩,意味深长地盯着沈青杉。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师父,您年近而立,如今也算是功成名就,是不是该给我找个师娘了?”

    冯晋才皱了皱眉,脑中不期然浮现出一张沧桑憔悴的脸庞。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他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脸,医书合起,随手放在茶几上。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再说家里没个女主人,谁来照看孩子呀?”

    “哪来的孩子?”冯晋才好笑地瞪她一眼。

    “我呀!”沈青杉大言不惭地拍了拍胸膛,“我祖母和阿娘将我托付给师父,师父不得照顾好我么?您自个儿想想,您给我做过几顿饭?缝过几件衣裳?”

    她扯了扯冯晋才的衣袖,撇着嘴发牢骚:“您身上这件袄子,还是我的丫鬟给您缝补的呢!”

    冯晋才失笑,卷起医书照她脑门拍了一记。

133 宝物

    “为师饿着你了?还是冻着你了?”

    “反正我觉得,这后宅里不能没个女主人。若是有个师娘,定能将我照顾得更好。”

    冯晋才翻了个白眼过去:“胡话!”

    沈青杉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试探道:“师父,您如今名满京城,多少权贵想同您结交呢。”

    “您中意什么样的女子?是温婉贤良的,还是娇俏水灵的?您跟徒儿说,徒儿给您拉纤保媒!”

    冯晋才眉头一皱,脸色一沉,正要呵斥,就听沈青杉摇头晃脑地道:“这男婚女嫁天经地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折空枝,您说是吧?”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您若是再三犹豫,兴许就得抱憾终身了。”

    沈青杉咚咚咚咚地敲边鼓,冯晋才的心都被她说乱了。

    他忽的站起身,瞪她一眼,大步流星地走进里间卧房。

    沈青杉挑了挑眉,两手一摊,悻悻地走了。

    师父性格虽古怪,名声也不好,但对她着实不错,她是打心底里希望他能像正常人一样,过平淡又温馨的日子。

    而不是揣着一颗愤世嫉俗的心,潦草一生,死了都没个收尸的。

    冯晋才回到卧房,往床上一躺,闭上眼睛。

    沈青杉方才那番话,在脑中不停盘旋,越发清晰,搅得他睡意全无。

    翻来覆去,心乱如麻。

    ——

    夜间又下起了大雪。

    这场雪下下停停,待天放晴时,已是腊月十二,云崇的十一岁生辰。

    沈青杉起了个大早,带上礼物,进宫去为他庆生。

    云崇最得太后宠爱,生辰宴办得十分热闹。

    贤灵宫贺客如云,云崇却顶着冷风,站在宫门口,脖子伸得老长,满脸焦急。

    “殿下,外头风大,您进屋等吧。”

    “长安公主定会来为您庆生的,您且放宽心。”

    云崇绷着小脸,嘴唇抿得死紧,攥着拳头,一颗心七上八下,任谁劝,他都不肯回去。

    等了许久,眉毛都挂霜了,才见一道裹着青色斗篷的身影缓缓而至。

    小小少年眸中喜色乍现,扬起笑脸,飞快地跑过去。

    “姐姐!姐姐!”

    灵芝快步跟过来,行礼请安:“公主可来了,殿下一早便在门口候着您,娘娘都劝不住呢。”

    沈青杉又是感动又是无奈,抬手摸了摸云崇的脑袋瓜,温声叮嘱。

    “这样冷的天,你若冻坏了,叫我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云崇拍着胸膛,笑嘻嘻道:“我身子骨壮着呢,冻不坏,姐姐放心。”

    进了殿内,向贤妃请了安,云崇便迫不及待地要礼物。

    “喏,拿去。”沈青杉从腰间摸出一柄匕首,随意递了过去。

    匕首长约七寸,样式普通。

    云崇撇撇嘴,脸上写满不乐意:“就这?”

    沈青杉扑哧笑了,抬手敲了敲他的脑门。

    “这可是寒铁所铸,削铁如泥,跟着我上过战场的,防身保命的利器。”

    云崇一听,当即便将匕首塞回沈青杉手中:“既如此,那姐姐留着吧。”

    不等沈青杉反应,他便撸下她腕上的玉镯子:“我要这个。”

    沈青杉绷不住笑了:“女儿家的首饰,你要来何用?”

    云崇下巴一昂:“我就要这个!”

    “这可是我祖母的陪嫁!”沈青杉肉疼得很,满脸不舍,抬手就想抢回来。

    云崇眼疾手快地躲开,将镯子往怀里一揣,轻轻拍了拍,躲到贤妃娘娘身后,吐着舌头扮鬼脸。

    贤妃忍俊不禁,几位前来贺寿的主子,也笑了开来。

    甘草忽然撩开帘子,快步走来,躬身行礼:“启禀娘娘,宁嫔娘娘与三皇子殿下来了。”

    贤妃忙道:“快请。”

    说着站起身来,牵着云崇的手迎上前去。

    三皇子云岿,扶着宁嫔娘娘缓步入殿。

    “岿儿久在南方,未曾向贤娘娘请安,请贤娘娘恕岿儿不孝。”

    云岿躬身作揖,毕恭毕敬地请安。

    贤妃抬手虚扶:“岿儿在南方修筑运河,实乃流芳千古、造福万民,本宫亦与有荣焉。崇儿,快扶你三哥起来。”

    云崇忙去扶起云岿,向他抱拳作了个长揖:“三哥,你可回来了,宁娘娘日日念着你呢!”

    云岿依次向另外几位妃嫔行了礼,神态十分恭敬。

    宁嫔福了一礼,贤妃忙道:“你身子不好,这大雪天的,你怎么来了?快坐,灵芝,快拿汤婆子来,给宁嫔驱驱寒气。”

    宁嫔脸色苍白,嘴唇发紫,眼眶凹陷,虚弱地笑了笑。

    “今日是崇儿生辰,嫔妾自然是要道一声贺的。”

    “小孩子家家的,什么生辰不生辰的,都是各位姐妹抬爱。”

    贤妃摆了摆手,笑容温和,不经意间便展露出上位者的威仪与尊贵。

    云岿从身后的宫女手中取过一个木匣子,打开盖子,取出一套文房四宝。

    “十一弟,这是三哥送你的生辰礼物,你可喜欢?”

    云崇眉头一皱,小脸拉得老长,撅着嘴抱怨。

    “三哥,你这人好生没趣!你若不愿花费心思送我礼物,不送便罢。咱们至亲兄弟,你倒作弄起我来了!”

    云岿表情一僵,有些尴尬。

    沈青杉笑道:“十一,这就是你不识货了。”

    云崇撇撇嘴,不以为然。

    沈青杉走过去,拿起那方砚台仔细端详。

    “这是上品龙尾砚,涩不留笔,滑不拒墨,呵气生云,贮水不涸,实乃千金难求之宝物。”

    “是么?你若喜欢,拿去便是。”

    云崇斜睨着砚台,他倒不在乎珍不珍贵值不值钱,只是孩子心性,十分贪玩,这砚台委实过于无趣。

    沈青杉笑着摇了摇头:“这是岿王殿下送你的生辰礼,我怎好夺人所爱?”

    云岿一进来便注意到了沈青杉,听她说话,这才问道:“这位姑娘是?”

    云崇昂着下巴,一脸骄傲地抢答:“她是我姐姐,镇南王之女沈青杉!”

    云岿目光一凝,继而笑道:“原来你便是名动四方的长安公主,本王在南方,亦听说过你的事迹。”

    沈青杉欠身行礼:“青杉见过岿王殿下。”又朝着宁嫔福了福,“拜见宁嫔娘娘。”

134 格杀勿论

    宁嫔身子不好,大小宴会从不出席。

    云岿一直在南方修筑运河,如今工事已到了收尾阶段,宁嫔身子越发孱弱,他放心不下,这才请旨回京。

    宁嫔温和笑道:“公主不必多礼。”

    贤妃与宁嫔是远房表姐妹,曾照顾过云岿几年,因此云岿对贤妃执礼甚为恭敬。

    请罢安,送过礼,云岿便告退了。

    宴罢,各宫主子陆续告辞。

    风紧了,眼瞧着又要下雪,沈青杉连忙告辞。

    云崇拉着她去看贺礼,指着堆满一桌的珍贵礼物,大方又豪气地道:“姐姐,你喜欢什么,只管拿去。”

    沈青杉不禁失笑:“当真?”

    云崇用力点头。

    “那我若是都喜欢呢?”

    “那就都给你!”云崇眼皮子都不眨,摆摆手吩咐道,“灵芝,将这些礼物好生送去镇南王府。”

    “别别别!”沈青杉连忙拦住,哭笑不得,“这些都是各宫主子对你的一番心意,我哪儿能收?”

    云崇一本正经地道:“姐姐,这些都是我对你的心意!”

    沈青杉一怔,眉头下意识蹙了蹙。

    这小子,嘴巴跟抹了蜜似的。

    她想了想,郑重其事地道:“借花献佛,未免太过敷衍。你若当真有心,便自个儿挣去。不是你亲自挣来的,我不稀罕。”

    云崇栽着脑袋想了想,按了按心口处的玉镯子,绷着小脸用力点头。

    “姐姐,你放心!我定不辜负你的期望!你想要什么,十一拼尽全力,也要给你挣来!”

    贤妃才走到门口,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脚步一顿,默不作声地掉头退了出去。

    沈青杉眼角余光掠到贤妃的身影,不动声色地道:“那你记着你说过的话,快下雪了,我得走了。”

    “哎,我记着呢!”

    云崇将沈青杉送出贤灵宫,瞧着她消失在长长的宫道上,才深呼深吸,绷着小脸回宫。

    贤妃屏退左右,端着茶盏,撇着茶沫子,表情漫不经心,实则意味深长。

    “青杉是个有心气儿的姑娘,金银珠宝,她瞧不上。你拿那些东西相赠,没得辱没了她。”

    云崇讪讪的,咬了咬嘴唇。

    贤妃哼笑了声,抬起一双精光内蕴的眸子,灼灼凝注。

    “崇儿,你的心思母妃都知道,你青杉姐姐冰雪聪明,想来也是知道的。”

    “她文武双全,自然心高气傲。崇儿,你若非出类拔萃,单凭着一个皇子身份,她定瞧不上你。更别说你年纪小她一截,你只有比旁人更优秀,才能令她刮目相看。”

    云崇的眼神越发深暗,眉头拧成两团黑疙瘩,垂在身侧的双拳也渐渐握紧。

    良久,他吐出一口长气,低着头朝偏殿走去。

    身在皇室,云崇年纪虽小,却并非不谙世事。

    该知道的,他都知道。

    没有哪个皇子不想坐上那个至尊至贵的位置,可他深知自己年纪小,上有太子、有继后所生的嫡子,有数位成年皇子,怎么也轮不到他。

    贤妃总想争一争,可他不想以身家性命去搏一线渺茫希望。

    他只想当个逍遥王爷,安享荣华富贵。

    出了宫门,才拐过一道弯,马车便被拦住了。

    “公主,本王有事相求。”

    沈青杉闻言,撩开车帘一看,竟是云岿。

    他撑着伞,穿着一袭灰扑扑的大氅,站在雪地里,态度温和,毫无身为王爷的尊贵倨傲。

    沈青杉忙道:“王爷言重了,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

    云岿微微一笑:“本王听闻公主有位师父,乃是名动天下的神医。本王的母妃病体孱弱,太医束手无策,恳请公主相助。”

    他眉毛挂霜,脸冻得发紫,鼻尖通红。

    沈青杉皱了皱眉:“王爷一直在等我?”

    云岿淡笑,点了点头。

    沈青杉叹了口气:“王爷上车吧,我送您回去。”

    云岿笑着摇了摇头:“多谢公主,本王三年未曾回京,想走一走。”

    沈青杉也不勉强,只道:“师父那儿我去说,只是我师父一介平民,未得传召不便入宫,还请王爷去求一道旨意来。”

    “多谢公主。”

    沈青杉含笑点了点头,放下帘子,吩咐马车继续行进。

    笑意倏忽而逝。

    云岿心地善良、待人宽厚,有治水之能。

    宁嫔出身不高,又不受宠,家族没什么势力,母子俩颇有自知之明,从未动过夺嫡之念。

    只可惜,还是成了宫斗的牺牲品。

    前世宁嫔病死后,云岿被卷入太子云嵩和四皇子云巍的斗争中,死得既无辜又凄惨。

    沈青杉倚在车厢里,闭着眼睛,慢慢整理思绪。

    再过不久,二皇子云屹也该回来了。

    到时,这京城才算真正热闹起来呢。

    回到医馆,才下马车,就见小厮正来来回回搬东西。

    冯晋才站在廊檐下,袖着手,眯着眸子,懒懒开口。

    “徒儿啊,你索性甭回镇南王府了,就在医馆住一辈子吧。”

    “哦?为何?”沈青杉投去一个不解的眼神。

    “战王府送了银骨炭来,鸡鸭鱼肉、一头现宰的肥羊,哦,还有一头鹿。”

    “徒儿啊,你住在医馆,为师可没少跟着沾光。”

    沈青杉当即笑道:“师父既是沾了光,少不得要出点力。宁嫔娘娘病得厉害,岿王殿下才托我求您老出手。等旨意下来,您老便进宫去瞧瞧宁嫔,可好?”

    冯晋才眉头一皱,白眼一翻:“又要进宫?”

    他实在不喜欢那个四方笼子,虽富丽堂皇,但总觉得阴森可怖,宛如一座华丽的囚笼。

    “岿王修筑运河,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师父,您就帮帮他吧!”

    冯晋才最喜欢沈青杉的一点,便是她嘴甜会哄人,明明可以命令,却偏偏请求,令他压根不忍心拒绝。

    他随口吩咐:“去挑些肉食,给虎子家送去。”

    顿了顿,欲盖弥彰地道,“那孩子摔断了手,多吃些肉,好得快些。”

    沈青杉眼里闪过一抹了然:“哎,徒儿会将师父的心意转达虎子——娘俩的!”

    冯晋才瞪她一眼,没好气地呛声:“我有什么心意!”

    沈青杉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睛,吐吐舌头,快步朝厨房跑去。

    冯晋才瞧着她的背影,拧了拧眉,哼了一声,掉头进了屋。

    他哪有什么心意?

    不过是可怜那对孤儿寡母罢了。

    ------题外话------

    初弎动了个小手术,需要休息几天,等身体好些了就恢复更新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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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沈青杉历经半世浮沉,重生回到十四岁那年冬月。青杉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青杉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青杉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