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 请长安郡主出马
想了想,太后沉住气,朝方嬷嬷递了个眼神。
方嬷嬷会意,行了礼,趋着碎步走出殿内,去找那几位千金问话。
姑娘们正在赏花,见方嬷嬷手中捧着一个朱漆匣子,步履匆匆地走来,忙上前行礼。
方嬷嬷清清嗓子,开门见山地道:“老奴奉太后之命,来问各位姑娘一句话。”
“嬷嬷请问。”
“各位姑娘,可愿入战王府侍奉战王爷?”
姑娘们一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刹那间脸涨得通红,娇羞无比。
方嬷嬷又道:“战王年纪渐长,太后为此忧心不已。今欲为战王配天婚,谁先为王爷诞下长子,便册为王妃,长子亦册为世子。”
姑娘们脸涨得越发红了,热辣辣的,栽着脑袋,咬着嘴唇,无意识的揪着帕子。
“愿与不愿,请姑娘们自行斟酌。”
方嬷嬷打开匣子,里头是四朵绒花并四朵鲜花。
“太后恩赐,为姑娘们添妆,请各位姑娘选一朵簪上。”
绒花即是荣华,寓意荣华富贵。
姑娘们红着脸蛋,推推搡搡一阵,郑太师的小孙女率先挑了朵绒花。
有人带头,另外三位姑娘也不胜羞涩地挑了绒花。
云冽模样英俊,武功高强,战功赫赫,名满天下,正是少女们春闺梦里憧憬的大英雄。
方嬷嬷眉开眼笑地走了,去向太后复命。
一看到只剩下鲜花的匣子,太后十分满意,四位夫人却是面面相觑。
臊得脸上通红,暗骂自家姑娘不争气,眼皮子浅,竟连无名无分的侍妾也愿意做。
太后当即下旨,明日一早,便抬四位姑娘入战王府。
四位夫人脸色铁青,牙关紧咬,帕子都快揪烂了。
然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太后懿旨一下,一切皆成定局。
——
因着是为姬妾,而非大婚之喜,懿旨只下给几位正主儿,并没满朝明发。
次日一早,四乘小轿,将四位千金送到战王府门口。
战王府大门紧闭,小轿不得不停下。
门房连忙入内禀报,一层层通禀到洪嬷嬷跟前。
洪嬷嬷昨儿个便得了消息,此刻正苦口婆心地劝云冽。
“王爷,太后恩赐四名夫人,您便是不亲自迎接,也不该紧闭大门,不让人进来呀!”
“姬妾而已,不配走正门。”云冽坐在书桌前,漫不经心地翻着兵书。
“王爷,这……那四位可都是一品大员、公侯之家的嫡出小姐,您这……唉,若是走侧门,只怕众位大人对您该有怨言了。”
云冽冷哼一声,侧了侧身,没再搭理洪嬷嬷。
不多会儿,大丫鬟白露捧着木制托盘入内禀报:“王爷,药熬好了。”
云冽这才放下兵书,懒洋洋地站起身,朝外走去。
洪嬷嬷松了一口气,忙快步跟上,压低声音问道:“白露,这是什么药?”
白露偷觑一眼云冽的背影,摇了摇头,没敢开口。
大门吱呀呀打开,云冽负着手,昂然卓立。
朝阳的金光,在他身上洒下一层淡淡的光晕,颀长英挺,仿佛天神下凡,令人顿生高不可攀之感。
白露上前一步,高声吩咐:“落轿!”
一字排开的四顶小轿里,闺秀们心中不约而同涌起满腹狐疑。
太后懿旨,赐她们入战王府,怎的没进门便要落轿?
云冽递了个眼神,白露便走上前去,走到左侧第一顶小轿前。
“王爷赏的,拿着!”
随侍入王府的丫鬟忙端起一碗。
轿子里的闺秀们看不见外头的动静,还当是王爷赏赐,正要谢恩,就听男子低沉磁性的嗓音响起。
“赐断子汤。”
端碗的丫鬟手一抖,差点将碗打了。
轿子里的人,更是心头狠狠一震,愕然瞠大眸子。
郑瑶一把扯开轿帘,躬身走出小轿。
丫鬟忙上前搀扶,满脸担忧地道:“小姐,尚未入府,您怎么下轿了?”
郑瑶推开丫鬟的手,走上前去,向云冽福身一礼,而后拧眉质问。
“妾身郑太师嫡孙女,拜见王爷。敢问王爷,这断子汤是何意?”
云冽瞟她一眼,冰冷的目光一一扫过其余三顶小轿,呵的一声,笑了。
“入我战王府,先服断子汤。”
郑瑶妆容精致的小脸刷的惨白,纤细的身子打了个趔趄:“王爷这是要断了我等子嗣指望?”
太后公然许诺,谁先诞下长子,谁就是战王正妃,长子便是世子。
四位姑娘都是容貌绝美、才艺不俗之辈,谁都不甘人后,眼睛死死地盯着战王妃的宝座。
云冽心知肚明,这一碗断子汤,断的不是她们的子嗣指望,而是断了她们进战王府的念想。
云冽冷冷地道:“你不想喝,那就回去。”
郑瑶的脸色青白交错,咬着嘴唇,目光复杂地盯着云冽。
这男人她曾见过数次,每一次见,都愈发惊艳。
她出身尊贵,品貌不凡,便是战王妃亦当得。
如今屈尊降贵做个没名没分的姬妾,已是天大的委屈。
若是服下断子汤,终身不能孕育子嗣,那便彻底断了战王妃之位的念想。
郑瑶的眸子死死地盯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汁,笼在衣袖中的双手攥得死紧,指甲掐进肉里,生疼刺骨。
另外三位姑娘也下了小轿,惶恐不安地盯着断子汤,脸色煞白,有两个甚至冒起了冷汗。
云冽眸中涌起讥嘲,一言不发地转身,抬步朝大门走去。
“慢着!”郑瑶娇喝一声,一把夺过药碗。
云冽诧异回头,就见那少女深深地凝视着他,将碗端到唇边,一饮而尽。
郑瑶将碗翻转过来,舔了舔唇,强忍着苦涩,大声道:“王爷,妾身能入府了么?”
云冽扫了一眼犹豫不决的另外三位姑娘,淡漠地道:“送她去城外庄子里,令人严加看守,不得出屋门半步。”
郑瑶大惊失色,一双水润的眸子瞪得老大,颤声问道:“为什么?我已服下断子汤,为何要将我发落去庄子里?”
云冽展唇,笑意虽盛,却是冷意湛湛,刺骨生寒。
“聒噪!”
男人冰冷无温的眸子,看向瑟瑟发抖的三位姑娘:“你们呢?”
091 你给我磕三个响头
那三人早已吓傻,见状纷纷钻进小轿,吩咐回府。
郑瑶死死地攥着手,不甘心地问:“妾身不解,究竟做错了什么,招致王爷如此厌恶?”
云冽不答,踏步便走。
郑瑶疾步上前,扯住他的衣袖,固执地道:“王爷,妾身只求一个明白!”
云冽眉头一蹙,眼神写满厌恶,手臂一挥,抽出衣袖。
郑瑶手里一空,当即屈膝跪倒:“妾身自问出身清正,一向循规蹈矩,从无半点逾越。王爷若要降罪,也该有个名目,否则妾身不服!”
云冽颇有些诧异,没想到这几个娇娇弱弱的千金中,竟还有个硬骨头。
他顿住脚步,但没回头,平静地道:“你若不愿去庄子里,便回太师府去。”
“妾身已服下断子汤,此生再不能孕育子嗣。王爷若赶妾身走,未免太过残忍!”
云冽嗤笑,抬步而行:“本王残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其实她刚才喝的不是断子汤,而是沈青杉每日练武之后消暑解渴的南疆凉茶。
不过是吓一吓她们,让她们知难而退罢了。
郑瑶把心一横,昂首直视云冽,满腔不甘化为怒火,冷笑质问。
“若今日换了长安郡主,王爷还会残忍么?”
云冽脚步一顿,回头盯着郑瑶,冷若冰霜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同长安郡主比?”
郑瑶恼了,霍的站起身,踏上台阶,冲到云冽跟前,恼羞成怒地反击。
“我乃太师府嫡出千金,我祖父是三朝元老,两代帝师。王爷如此侮辱我,当真是不将我祖父放在眼里了么?”
云冽原本对她还有几分好感,觉着这姑娘比那三位勇敢不少,这会子听她这么说,真是大失所望。
云冽讥讽地勾起唇角,冷嗤道:“若今日换了长安郡主,她只会说,我沈青杉四岁习枪法,七岁读兵书,十岁随父兄在军中历练,大小征战十余场,十四岁疾驰五千余里赶赴北境战场,于冰天雪地之中抵御外敌,死战不退。”
男人原本冷讽不屑的眉眼,渐渐被温柔占据。
那双墨色瞳眸里,思念与宠溺如水般默默流淌,嗓音都轻柔了许多,如爱侣间的呢喃软语。
继而声线一寒,冷冽反问:“你说,你凭什么与长安郡主相比?”
郑瑶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
千万个不甘在胸膛翻滚如滔天巨浪,然而面对着云冽那温柔宠溺的眼神,她的嘴唇徒劳无功地颤抖着,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云冽没再看她,转身踏步而去。
郑瑶死死地咬着嘴唇,盯着云冽的背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半晌,她才钻进小轿,冷冷地道:“回太师府!”
做个没名没分的姬妾,已经够委屈了。
若是连王府都入不得,只能在庄子里憋屈一生守活寡,傻子才去呢。
一上轿,郑瑶就急忙将手指伸进嘴里,死命地抠,很快便呕了出来。
直呕得头昏脑涨,嗓子眼火辣辣的,几乎直不起腰。
她筋疲力尽地吩咐贴身丫鬟,速回府去,求老太爷请太医为她诊治。
太医把了半天脉,捋着稀拉拉的山羊胡子,笑道:“小姐贵体康健,定能长命百岁。”
郑瑶一愣:“可我方才服下……”
话到嘴边,她硬生生咽了下去,向丫鬟递了个眼神。
丫鬟将沾着呕吐物的帕子递过去,太医检查一番,哈哈笑了。
“小姐不必担忧,您方才所服,是消暑解渴的茶汤。大约是您从未服过,受不住药味儿,这才呕吐,不妨事。”
郑瑶拧了拧眉,心里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不是断子汤?
她松了一口气,转瞬怒火直冲天灵盖。
好你个战王,竟敢如此戏耍本姑娘!
从丫鬟口中得知事情经过,郑夫人虽恼火,但更多的是安心。
见郑瑶眼帘低垂,病歪歪的模样,郑夫人没好气地呵斥。
“你这丫头,真是枉费我十数年精心教导!你是什么身份,岂能给人做个无名无分的姬妾?你还喝什么断子汤,太师府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干净了!”
郑瑶一双水润的杏眸被怒火灼得通红,嘴唇都咬得渗出了血丝。
“母亲,女儿到底哪里不好?战王他竟如此轻视女儿!”
“哼!你瞧瞧,哪家千金不是等着男方三媒六证、八抬大轿迎娶的?你一乘小轿走偏门做侍妾,岂非上赶着让人轻视?”
虽说云冽的所作所为,无异于直剌剌往太师府脸上甩巴掌,但归根结底,还是自家女儿不争气,上赶着让人羞辱。
郑夫人怒火上涌,话便说得重了些。
郑瑶又羞又恼,趴在枕头上泪流满面。
“你好生反省!”郑夫人满腔烦躁,一甩袖子,走了。
郑瑶拳头攥得死紧,用力捶床。
“战王!战王!你竟如此轻视于我!我偏不信,我究竟哪里比不上沈青杉!”
——
四位姑娘打退堂鼓的消息传进宫,太后勃然大怒。
她当即便亲自出宫,去战王府找云冽算账。
哪知扑了个空,云冽又去护国寺了。
太后一拳打在棉花上,气得脸色铁青,身子不住摇晃,差点当场厥过去。
方嬷嬷扶着她,叹了口气,劝道:“太后,您这是何苦呢?王爷的脾性,您最是清楚,如今闹这一场,您气伤了身子,王爷得罪了公侯重臣,还伤了母子情分,得不偿失啊!”
方嬷嬷是太后的陪嫁,最得太后信任,此时此刻,也只有她才敢如此直言相劝了。
太后恨得直咬牙,虽知方嬷嬷说的是实话,但着实咽不下那口气。
“都怨哀家,是哀家将他宠坏了!逆子!逆子!”
太后气得直拍小案,手震得发麻。
方嬷嬷忽的笑了。
“你笑什么?”太后瞪她一眼,没好气地问。
方嬷嬷抿了抿唇,眼角眉梢笑意不止。
“老奴想起王爷小时候可淘气了,每每惹了祸,太后还没开口训斥,王爷便装起可怜来了,躲在老奴身后,一声声地唤着,嬷嬷,救救我~嬷嬷,救救我~”
“老奴一生无儿无女,说句僭越的话,老奴是既将王爷当主子,又将王爷当儿子。老奴打心眼里盼着王爷好啊!”
“太后啊,您的顾虑,老奴知道。您身为大云太后,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江山安定。”
“可是太后,您不单单是大云太后,您还是王爷的母亲啊!身为母亲,您难道当真能眼睁睁地看着王爷一辈子在护国寺吃斋念佛当和尚么?”
092 豁出去了
太后眸子一瞠,心脏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攥住,用力揉搓。嘴半张着,却喘不上气来。
“一辈子?”她低声喃喃,既不甘又不信,“沈青杉不过是个毁了容的庶女,冽儿岂能为她蹉跎终生?!”
方嬷嬷叹了口气,苦笑道:“太后兴许还不知道吧,王爷将圣祖皇帝的定坤宝剑,赠给长安郡主了。”
太后懵了,拍案而起:“什么?!”
“不仅如此,就连皇上大婚您都没舍得赏赐的双鱼佩,王爷也拿去送给长安郡主做及笄贺礼了。只是郡主眼拙,错将珍珠当鱼目,要了先帝所赐的云纹玉坠。”
太后又跌坐了下去,双眸空洞地自言自语。
“冽儿他……他竟对一个卑贱的庶女如此痴迷么?”
“长安郡主是为了救十一皇子伤了容貌,并非天生貌丑。至于嫡庶一说,她生母难产而去,打小儿养在华容郡主膝下。”
“华容郡主是您一手养育,金尊玉贵。她养出来的女儿,绝不比京中任何贵族千金差。”
太后两眼发直,不知在想什么。
“太后,请恕老奴直言,这嫡庶美丑,都不打紧。最要紧的,是咱们王爷的想法,是您与王爷的母子情分。”
“长安郡主远赴北境战场抵御外敌,是忠;回南疆代母备办寿礼,是孝;舍身救十一皇子,是勇。”
“如此忠孝两全、英勇无畏的女子,岂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能比的?”
“咱们王爷非池中之物,又岂能瞧得上庸脂俗粉?”
方嬷嬷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太后才叹了口气,摆了摆手,不胜疲惫地按着眉心。
“罢了,哀家乏了,年轻人的事,由得他们去吧,哀家懒得管。”
只要他不铁了心娶沈青杉,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方嬷嬷心下一喜,忙道:“老奴扶太后小憩去。”
——
一切果然如同云冽所料,云岱对于赈灾之事半点不敢懈怠,严格督促手下,务必以灾民为首,谁若敢有半点贪墨枉法之举,定斩不饶。
赈灾之事进行得有条不紊,奏报一封接一封传到京城,局面已渐渐控制住了。
只一点,令云岱十分头疼。
由于连降大雨,朝廷的赈灾官员和粮食到达之前,已有不少灾民殒命。
赈灾力度虽大,奈何受灾范围广、人数多,伤亡是在所难免的。
许多婴幼儿、年老体弱、疾病缠身者,都没能挺得过去。
尸体来不及掩埋,暑热天气在水里泡久腐烂了,渐渐有瘟疫兴起之势。
云岱出发之时,便派人去清远县找过冯晋才。
但冯晋才穷困潦倒,衣衫褴褛,脾气古怪,风评极差,人人都说他是庸医。
云岱派去的人,连冯晋才的面都没见,就请了几个清远名医回去复命。
如今瘟疫渐起,云岱带过去的几个太医顶不住,只好向朝廷求援,增派太医控制疫情。
因着是沈青杉来信示警,云冽对此十分关注。
得知情况,忙差人送信,严令云岱务必请冯晋才出手。
云岱不敢怠慢,差人连夜赶往清远县,可冯晋才已经离开了。
等找到他,瘟疫越来越严重,疫区又多了十几个无人村。
最要命的是,冯晋才不肯出手,被云岱派去的人硬绑到青州,押着他跪在云岱面前,他还犟着脖子不肯低头。
“就你这模样,能解瘟疫?”云岱龇牙咧嘴地盯着冯晋才,忍不住问手下,“他真是长安郡主所说的冯晋才?”
“回王爷的话,是他没错。但此人乃是人尽皆知的庸医,属下也不明白,长安郡主为何会在信中再三强调,此庸医或能解瘟疫之厄。”
云岱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赈灾成果直接关系着他的死活,眼下瘟疫蔓延,他的脑袋无异于悬在裤腰带上。
“去,带他去看看那些染了疫病的灾民。”云岱摆了摆手,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不胜烦躁,“事已至此,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冯晋才被一口一个庸医的叫,犟驴脾气上来了,死活不肯去。
云岱的手下把他提溜到病人跟前,他两眼望天,一脸桀骜。
那两个手下恼火了,劈手扇了他两巴掌,扇得他口鼻冒血,牙都掉了两颗。
冯晋才一开口,便嗤嗤漏风,但他生就一副硬骨头,梗着脖子道:“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给他们看!”
“我家主子可是当朝岱王爷,奉皇上圣旨前来赈灾。你个破落户,能为我家王爷效力,是你家祖宗十八代修来的福分,你别不识好歹!”
“老子就是不识好歹,你要杀便杀,老子不怕死!”
“你!”
两人恼得两眼喷火,刀都拔出来半截了,却只能咬牙切齿地送回去,提溜着冯晋才去见云岱。
云岱一听,勃然大怒,却又无可奈何。
手下给他出主意:“王爷,既然是长安郡主举荐的,不如请郡主来试试吧。”
云岱没好气道:“长安郡主如今正在天云寺为国祈福,岂能轻易惊动?”
“可……”手下摊了摊手,朝着冯晋才递了个眼神。
云岱看了眼正聚在一起商议对策的四位太医,无奈地摆了摆手。
“罢了,本王奏明父皇,派八百里加急送进京去。”
两日后,奏报送入京城。
皇帝一看,气得七窍生烟。
“这冯晋才在民间素有庸医之称,连当朝王爷亦差遣不动他,此人如此桀骜不驯,属实可恨!”
郑太师眼珠子一转,捧着笏板出列,朗声说道:“既是长安郡主蒙菩萨示警,不如请郡主亲自劝说。想来,菩萨定会指示郡主,该如何说动冯晋才为国效力。”
云冽不是将沈青杉夸得花儿一样么?
那就让大家伙儿都看看,这长安郡主,到底比他家金尊玉贵的嫡孙女强在哪儿!
皇帝龙眉紧拧,没好气地将奏报拍到一边。
片刻,又磨着后槽牙拿起来,提朱砂御笔批复:“准。”
南阳伯出列,奏道:“启禀皇上,长安郡主正在天云寺为国祈福,此时东南受灾,若是郡主贸然离寺,中断祈福,这……”
郑太师抢过话头,笑道:“既是菩萨指示,又岂有怪罪之理?为国祈福原不在形势,而在乎真心。郡主若祈福之心虔诚,上天自会福泽庇佑我大云国,免我东南百姓之苦厄。”
言下之意,要是东南灾情蔓延,那就是沈青杉祈福之心不诚,遭了菩萨怪罪。
南阳伯寒着脸,呛声道:“太师贵为三朝元老,两代帝师,对皇上的忠心自不必说。臣提议,
093 又一个噩梦
南阳伯寒着脸,冷笑呛声。
“太师贵为三朝元老,两代帝师,自是忠心耿耿,虔诚无比。臣提议,以太师为首,率领京中文武官员赴护国寺礼佛祈福,以求上天广施福泽,庇佑我大云国百世基业、万千子民。”
“你!”郑太师气得胡子直哆嗦。
皇帝大手一挥,打断两人的争执:“东南受灾,朕忧心如焚。当务之急,是如何赈灾,救万千百姓于水火之中。”
他疲惫地站起身,步下九龙阶。
何满仓忙高声唱喏:“退朝~”
没等郑太师发难,南阳伯就先一步走了。
出了宫,直奔战王府,让人去护国寺给云冽送信。
云冽一听,当即进宫,奏明皇帝,自愿前往东南地区,相助云岱赈灾。
皇帝正为东南灾情坐卧不宁,云冽主动请缨,他不假思索便应承了。
云冽当即出宫,带上几名贴身护卫,快马赶往飞云寺,去接沈青杉。
连番换马,星夜疾驰,三天两夜便赶到了。
沈青杉正要去大雄宝殿做晚课,忽听征鸿大声叫道:“小姐,战王爷接您来啦!”
话音方落,云冽便大步流星闯了进来。
沈青杉眼前一花,腰间一紧,便被一个宽厚的怀抱裹了进去。
男人嗓音沙哑,满是疲惫:“卿卿,近来可好?”
沈青杉心头打了个突,顾不得温情,忙问道:“你怎么来了?”
“瘟疫蔓延,冯晋才不肯出手,事态紧急,云岱请旨,让你去劝说冯晋才,旨意也快该到了。”
“那你是……”
“我请旨协助赈灾,来接你去青州。”
沈青杉一听,忙吩咐归雁征鸿收拾衣物,准备干粮食水,明日一早便下山。
因着云冽是男子,入东寺已是破例,只说了几句话,沈青杉便吩咐徐茂春,让他服侍云冽去西寺休息。
云冽深深地凝视沈青杉,许久,才弯唇而笑,点了点头。
“明儿一早,我来接你。”
看着云冽的背影消失,沈青杉收起温和的笑意,眉头紧锁,表情凝重。
前世,解决瘟疫的药方是太医院研制出来的,前前后后耗时月余,灾民死伤无数。
后来冯晋才的医术远在众位太医之上,但不知,以他如今的医术,究竟能不能解得了瘟疫。
天刚蒙蒙亮,沈青杉便起身了。
徐茂春已在庭中等候,见她出来,忙上前请安:“郡主,王爷已在山门静候,您请。”
慧勤师太率领阖寺比丘尼,在山门念经,为沈青杉送行。
山路崎岖,直到后半晌才出山区,吃些干粮,略作歇息,沿着官道疾驰赶路。
三日后,到达青州。
沿路走来,房倒屋塌,触目所及,皆是废墟。
农田如汪洋大海,一眼望不到头。
沈青杉一颗心揪得死紧,脸色铁青,攥着缰绳的手,骨节硬生生泛着青白。
虽说天灾难避,可若非朝廷不作为,又岂能酿成如此大祸?
云冽叹道:“青杉,你已经尽力了。”
沈青杉咧了咧嘴,苦涩地笑了笑,垂落眼帘,掩去眸中暗藏的愤恨。
当今皇帝是个守成之君,没什么突出功绩,但也算不得昏庸。
可下一任皇帝……
据前世今生的经历,沈青杉深知,现如今的成年皇子中,没一个能挑得起大梁的。
她心里忽的迸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云崇。
倘若下一任皇帝是云崇,那该多好!
云崇质朴宽厚,定会爱惜黎民,并且他绝不会对镇南王府下死手。
沈青杉并没存着保住沈家百年荣耀的妄念,那绝不可能。
她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全身而退罢了。
倘若其他人做了皇帝,为保全明君圣主的美誉,绝不会放任沈氏一族解甲归田,而是会寻个错处,名正言顺地处置掉沈氏。
唯有云崇,绝不会要了沈氏全族的性命。
沈青杉深吸一口气,缓缓吁出,抬起眼帘,清亮的眸子光华灿灿,熠熠生辉。
进了城,直奔知府衙门。
云岱同知府孙周下去巡查,还没回来,只有几个属官上前请安。
“战王与郡主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快请到厢房歇息,下官这便设宴,为战王爷与郡主接风洗尘。”
云冽眉心微蹙,瞥了眼说话那小吏。
小吏被那寒凉的眼神一扫,顿时胆战心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却又不知错在何处。
沈青杉拖着疲惫嘶哑的嗓音,问道:“冯晋才在哪儿?带我去见他。”
小吏哆哆嗦嗦道:“郡主金尊玉贵,岂能屈驾去见个破落草民?那厮脾气臭得很,只怕冒犯了郡主。”
沈青杉一个冷眼扫过去,差点气笑了。
就他们这态度,难怪冯晋才不肯出手。
“少废话,带路!”
小吏一哆嗦,心肝乱颤,腿脚发软,只得带着沈青杉和云冽去柴房。
积水已干,但柴草被泡了多日,烂糟糟的。
一推开门,陈腐味儿扑鼻而来,呛得沈青杉忍不住咳了好几声。
云冽忙给她拍背顺气,斥道:“郡主举荐的贵人,岂容尔等如此作践!”
小吏腿一软,扑通跪地,连连磕头,垮着脸哀叫:“战王恕罪!郡主恕罪!下官知罪了!”
沈青杉缓了一缓,迈着有些发虚的脚步走进柴房。
冯晋才正蜷缩在烂糟糟的柴草堆边,浑身发臭,瑟瑟发抖。
他被关了整整七天,每天只给一碗水,一个粗粮窝窝,勉强吊着命不饿死。
沈青杉一看冯晋才那头发蓬乱、衣衫褴褛的狼狈模样,心顿时凉了半截。
该死的云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将冯晋才磋磨成这样,他肯出手救人才怪!
沈青杉走上前去,抱拳深深作了一揖。
“沈青杉见过冯先生,久仰先生大名,如雷贯耳,不料底下人混账,竟如此怠慢先生,我定严加惩处,还请先生见谅。”
冯晋才掀着眼皮子,漫不经心地打量一眼沈青杉,冷冷哼笑。
“什么玩意儿?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别脏了老子的眼!”
094 他有不臣之心?!
没等云冽动怒,归雁先恼了,一个箭步冲上去,揪住冯晋才的脖领子,厉声喝骂。
“老杂毛,你骂谁呢?我家小姐诚心诚意举荐你,你竟如此不知好歹!”
归雁口齿伶俐,夹枪带棒一通骂,沈青杉都没来得及拦。
她怔了一怔,差点气笑。
“归雁,不得无礼!”
归雁气呼呼地松开手,凶巴巴地瞪着冯晋才,跟护崽的老母鸡似的,怒发冲冠。
“小姐,您可是咱们镇南王府的掌上明珠,大长公主、王爷、王妃、五位少爷,哪一个不是将您心肝儿肉似的宠着护着,岂容这老杂毛如此辱骂您?”
冯晋才耳朵抖了抖,小声嘀咕:“镇南王府?”
归雁抬着下巴,傲然道:“没错!我家小姐就是朝廷的长安郡主,镇南王的千金!”
冯晋才白眼一翻,不屑一顾:“长安郡主如何?镇南王千金又如何?关老子屁事?”
他一口一个老子,把归雁气得,只想大耳刮子抽他。
征鸿一向沉稳,但见此情景,她不但没去阻拦归雁,反倒想亲手教训教训冯晋才。
云冽倒是罕见的镇定,目不转睛地瞧着沈青杉。
她千叮咛万嘱咐,可见十分重视冯晋才,他不能拖她后腿。
沈青杉笑了笑,平静地吩咐:“归雁,征鸿,去准备热水、衣物、饭菜。”
征鸿蹙了蹙眉,归雁嘴撅得老高,冲着冯晋才重重一哼,掉头走了。
沈青杉抱拳一揖,微笑道:“我原本在天云寺为国祈福,跑了三天三夜才来到青州府。未及梳洗便来见先生,是我失礼,还请先生多多包涵。”
冯晋才两眼望天,视若无睹,听而不闻。
沈青杉又道:“我有幸得菩萨托梦示警,东南大水,瘟疫横行,冯先生医术高明,定可解除瘟疫。”
“先生的生平遭遇,我略知一二。你怀才不遇,受人冷眼,因此对达官贵人不屑一顾,也是人之常情。”
冯晋才重重一哼,讽刺意味十足。
沈青杉也不恼,接道:“恕我直言,水灾瘟疫,害的都是穷苦百姓,害不着达官贵人。先生若是仗义出手,解除瘟疫,救的是万千穷苦百姓的性命。先生若是见死不救,对于达官贵人来说,似乎也没什么损失。”
“你!”冯晋才眉头一拧,虚弱的身子抖了抖,想站起身,又没力气。
“今日我站在先生面前,是为青州、潞州、潭州的穷苦百姓恳请先生出手,而非为着你所憎恶d
的达官贵人。”
“先生素日云游行医,所救不过数条人命而已。今日若仗义出手,救得万千生灵,先生非但功德无量,且一举扬名天下,流芳百世。”
冯晋才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有些动摇。
他怀才不遇,郁郁终日,如今正是扬名立万的好时机,他自然不愿错过。
只是生性桀骜,被人冷眼轻视,他赌着一口气,说什么也不肯出手。
沈青杉看出他的心动,忽然蹲下身子,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先生若是能解了瘟疫之厄,我保举你进太医院为官。”
“放屁!”冯晋才忽然暴怒,破口大骂,“你当冯某是什么人?谁稀罕当那劳什子狗官!”
“不稀罕当太医,那你稀罕各种疑难杂症么?”沈青杉不以为忤,依然笑盈盈的。
“京中有不少颐养天年的老将,常年征战,伤病累累;宫里的贵人养尊处优,却三病两痛没个消停,阖太医院束手无策;更有那小儿心疾、哮症……这些病,你在乡间只怕见不着几回吧?”
冯晋才沉默了。
穷苦百姓哪儿生得起富贵病?尤其是小儿,极易夭折。
偶见重症,要么没钱治疗,眼睁睁等死,要么延请名医,怎么也轮不到冯晋才出手。
半晌,冯晋才抿了抿唇,将信将疑地问道:“你真能让我当太医,治疑难杂症?”
沈青杉胸有成竹地笑道:“先生信不过我,想必是信得过我身旁这位的。”
冯晋才看向云冽,眯了眯无神的眸子:“你就是赫赫有名的战王?”
云冽点了点头:“正是。”
看了看沈青杉,云冽又客气地道,“请先生仗义出手,天下百姓必感念先生救命大恩。”
冯晋才又掂量了一会儿,才道:“要我治病可以,但是你们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先生请讲。”沈青杉大喜过望。
冯晋才昂着脑袋,斜眼眯着沈青杉,上下扫视一眼,抬着下巴道:“你,给我磕三个响头。”
沈青杉不假思索,屈膝便跪。
前世她的儿子体弱多病,正是冯晋才竭尽全力保了二十多年,还让她抱上孙子。
就冲这一点,沈青杉都心甘情愿给他磕三个响头。
云冽眉头一蹙,踏上一步,正要阻拦,就听冯晋才说道:“不是在这儿。”
沈青杉面不改色,从容问道:“先生有何吩咐,只管直言,我定让先生满意。”
云冽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她竭尽全力,连尊严脸面都能抛在一边,他岂能拖她的后腿?
冯晋才虚弱地道:“待我沐浴更衣,你当众向我磕头,方才作数。”
“一切依先生所言。”沈青杉扶起冯晋才,“先生,请。”
云冽蹙眉瞧着,冷峻的脸色渐渐柔和,眸中温情如水般脉脉流淌。
他忽然想起,那天郑瑶愤懑质问,她到底哪里不如长安郡主。
呵,他的小姑娘,放眼天下,哪个女子比得上?
趁着冯晋才去沐浴的功夫,沈青杉也将自己妥妥帖帖地收拾齐整,生怕冯晋才一会儿再挑她的毛病。
等冯晋才吃饱喝足,养足精神,云岱也回来了。
他腿脚沾满泥巴,脸色灰扑扑的,十分憔悴,显然为着洪灾瘟疫,一直劳心劳力,没好好休息过。
云岱去向云冽请安,见冯晋才衣衫整洁、正襟危坐,而沈青杉则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云岱心里不由咯噔一跳。
“跪下!”冯晋才忽然一声暴喝。
云岱脑子一懵,当即直挺挺地在云冽面前跪下。
“侄儿赈灾不力,请九叔治罪!”
话音没落,就见沈青杉朝着冯晋才跪下了。
095 狗眼看人低
云岱目瞪口呆,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原来不是让他跪。
他跪也不是,起也不是,一头雾水地望着沈青杉。
只见青衣碧裙、素雅俏丽的少女,扎扎实实地向冯晋才磕了三个响头,朗声道:“沈青杉代青州、潞州、潭州百姓,恳请先生出手相救!”
冯晋才板着的脸,突然松缓了,眉开眼笑地道:“傻徒儿,还不叫师父?”
沈青杉愣住了:“啊?”
冯晋才昂着下巴,眸中迸出几许老谋深算的喜悦。
“你既已向我行了拜师礼,便是我的徒弟。徒儿,起来吧,随为师去看看灾民。”
沈青杉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这……就稀里糊涂拜了个师父?
“先生,我于岐黄之术皮毛不通,您……”
话没说完,就被冯晋才虎着脸打断了。
“才刚行过拜师礼,你这就要欺师灭祖、背叛师门了?你既不认我这个师父,那我还回沧州老家去!”
“我认!我认!师父息怒!息怒!”沈青杉哭笑不得,只得安抚他,“师父,这边请。”
冯晋才这才展开笑脸,负着手,趔趔趄趄地抬步。
他饿了七天,虚弱不堪,沈青杉连忙扶住他,老老实实扮演孝顺弟子。
众人皆是一头雾水,唯独云冽,眸中笑意浅浅。
到底是他的小姑娘,就是与众不同,连这脾气古怪的犟驴,都上赶着要认徒弟。
云岱见沈青杉扶着冯晋才在前,云冽紧步跟随在后,他连忙爬起来,硬着头皮阻拦。
“九叔,郡主,请留步!”
沈青杉脚步一顿,回头问道:“岱王有何吩咐?”
云岱讪笑道:“瘟疫太厉害了,死者不计其数,咱们还是别去了,让底下人陪同冯先生去看便是。”
云冽眯了眯眸子,瑞凤眼天生自带三分慵懒,低垂的眼帘将怒意遮掩得半分不露。
冯晋才昂着下巴斜眼睨着云岱,冷笑连连。
“王爷的命是命,草民的命便不是命了?底下人的命便贱如蝼蚁了?”
云岱眉眼一横,怒意凛然。
这刁民半点面子都不给他,战王与沈青杉一来,他就上赶着巴结。
找死!
云岱的贴身侍卫见主子变脸,厉声呵斥:“住口!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在我家王爷面前如此放肆!”
冯晋才看向沈青杉,哈哈大笑:“徒儿,你就眼睁睁看着师父受欺负?”
沈青杉太阳穴直突突,赔着笑脸正要哄他,就见云冽用冰冷的眼神扫了一眼那侍卫。
云岱心头一凛,寒意上涌,被他眼里的杀意惊得冷汗淋淋。
他脑子一热,福至心灵,劈手就是一巴掌,重重地甩向侍卫。
“混账!快向冯先生磕头请罪!”
冯晋才混迹市井多年,最擅长察言观色,不过是生性桀骜,不屑于阿谀逢迎、同流合污罢了。
他讥讽地勾了勾嘴角,扶着沈青杉的手臂,缓步前行,边絮絮叨叨地叮嘱。
“徒儿,你既拜我为师,师父有句话要教导你。生而为人,务必持身清正,行得端,坐得直,可莫要学那两面三刀、狗眼看人低的做派。”
沈青杉嘴角抽了抽,简直想捂住他的嘴。
这犟驴,一开口就把站在权力中心的人物给得罪了个透,这往后还怎么混?
云岱的脸色青白交错,笼在袖中的手攥得死紧。
憋着一肚子火没出发,只得磨着后槽牙,狠狠一脚将多嘴的侍卫踹翻在地,然后快步跟上。
云冽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勾了勾唇,跟上沈青杉与冯晋才的步伐,听她那个便宜师父训话。
“师父,您身子虚弱,甭说话了,歇歇吧,一会儿为灾民治病,可得耗费大力气呢。”
云冽闻言,差点绷不住笑开来。
这是委婉地提醒冯晋才闭嘴呢。
冯晋才就是头顺毛驴,一听这话,果然十分受用,连连点头,欣慰地道:“好徒儿,为师就知道,你是个有孝心的。”
顿了顿,摇头晃脑地道:“为师这一身本事,定然倾囊相授。哎呀,有你继承衣钵,为师也安心喽!”
沈青杉蹙了蹙眉,这话听着哪儿哪儿不对味儿。
“师父,您年不满三旬,也才比我大十来岁,指着我继承衣钵,似乎不妥吧?”
冯晋才一个白眼翻过去,重重一巴掌拍在她手背上,黑着脸怒道:“又想翻脸不认师父了?”
“没没没!我堂堂……”
“堂堂什么?”冯晋才冷眼斜睨沈青杉,似笑非笑。
心里暗暗想着,小徒弟要是敢说什么堂堂长安郡主、镇南王女,拿身份压人,他当场就要她好看。
沈青杉前世与冯晋才打了三十多年交道,早已将他的脾气摸了个七七八八。
她浅浅一笑,傲然道:“我堂堂南疆明珠,可是真刀真枪干出来的盛名,南疆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我若是欺师灭祖,日后如何在南疆父老面前抬起头来?”
冯晋才瞧着她那副昂首挺胸,志得意满的模样,绷不住扑哧一笑。
“油嘴滑舌!净会哄人。”
沈青杉吐了吐舌头,扶着冯晋才,慢悠悠地朝外走去。
冯晋才从衣衫下摆撕了块布,将口鼻以下全部蒙住,沈青杉与云冽有样学样。
染了疫病的灾民,都被拦在城外,成群结队聚集在地势高没有积水的地方。
蜡黄枯槁,奄奄一息,哀嚎阵阵,不绝于耳。
有个五六岁的小孩子,瘦得仿佛骨头上蒙着一层皮,手脚并用地爬过来,扯了扯沈青杉的衣角。
“救我……救我……我不想死……”
沈青杉眼圈一热,险些掉泪,想去扶他起来,却被冯晋才沉着脸按住了手。
“碰不得!”
冯晋才叹了口长气,掏出一块布,垫着手给那孩子把脉,检查一番,而后又走向下一个病人。
一连查看了十来个病人,他才直起身子,语气凝重地道:“走吧,回城。”
沈青杉忙问道:“师父,您能治么?”
冯晋才摇了摇头,沉沉地道:“能治,也不能治。”
“什么意思?您说清楚,徒儿听不明白。”
沈青杉急得脑门都快冒烟了,拉着冯晋才的手臂追问。
096 以礼相待
冯晋才边走边说道:“病不难治,难的是药材。”
沈青杉的心,旋即提到了嗓子眼:“师父,您尽快开方子,我会竭尽全力筹集药材。”
冯晋才长叹一声,眉头紧锁:“药材只是其一,其二,尸首必须尽快火化,若是任其腐烂,瘟疫只会越发难以控制。”
“还有呢?”
“其三,我只能治好青壮年病患,至于老弱病残……”
冯晋才摇了摇头,言下之意,那些人已是无力回天。
沈青杉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小孩子已瞧不见了,但耳边依稀回荡着他哀切的求救声。
云岱讥笑道:“既能治,早前为何不肯出手?耽误了这许多天,要枉死多少无辜百姓?这会子倒惺惺作态起来了!”
沈青杉眉头一拧,扶着冯晋才的手用力攥起了拳头。
她一早便向朝廷进言,务必破格提拔冯晋才为太医,满朝上下没一个当回事的。
这会子又来说道,谁给他的脸?
冯晋才察觉到沈青杉动怒,拍了拍她的手臂,叹道:“怪我,怪我!医者父母心,是我愧对祖师爷啊!”
沈青杉想安慰他几句,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片刻,只无力地轻声道:“师父,您先想想如何开方子,等回了城,我即刻让人筹备药材。”
云冽落在后头三尺远近,将沈青杉和冯晋才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但愿他真能解除瘟疫之厄,将灾民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
回城之后,冯晋才立即开了药方。
云岱不放心,请太医验看。
四名太医一看,齐刷刷变了脸色。
“如此虎狼之药,哪里是救命良方?分明是害人的毒药!”
“启禀王爷,这药不能用!”
“此药的确是治疗瘟疫之方,然而药性太过凶猛,身强力壮者或可用得,身子虚弱的,根本承受不住药性,只怕没死于瘟疫,倒是死于这药方了!”
七嘴八舌,一通吵嚷,都是反对如此用药的。
冯晋才两眼一翻,仰脸望天,冷笑道:“药方在此,爱用不用!”
云岱对冯晋才满肚子怨气,轻蔑地道:“数以万计百姓的性命,岂能如此草率应对?”
顿了顿,又讥笑着问沈青杉,“郡主,菩萨托梦之时,你是不是听岔了?亦或是醒来之后记岔了?”
沈青杉信任冯晋才的医术,但那是五年之后。
对于如今的冯晋才,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师父,这药方还能改良么?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体弱者就这么死了吧?”
冯晋才叹道:“你当为师不想多救人命?”
“疫情蔓延迅速,这才短短几日,便已死了数千人。哪有那么多时间,容得为师细细调整药方?”
他边说边摇头,神情凄怆,无可奈何。
“便是如今这方子,亦是在斟酌过筹集药材难易程度而拟!”
沈青杉沉默了。
云冽忽然插话:“冯先生,本王不通医理,若是说错了,先生只当听个笑话,一笑而过。”
“战王请讲。”
“既然药性凶猛,体虚者难以承受,可否减轻药量,控制在体虚者亦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冯晋才拧着眉头,陷入沉思。
大伙儿都屏气凝神盯着他,满目殷切。
许久,冯晋才长舒一口气,说道:“王爷所言极是,只是如此一来,所需药材种类便会大大增加,耗费人手成倍不止。”
“先生只管开方子,药材与人手,本王竭尽全力去办。”
“好!”
冯晋才深吸一口气,重又开了三张方子,将君药用量降低,换了几位臣药与佐药,分别针对两岁以内幼儿、两到八岁的儿童,以及八到十四岁的少年。
太医看过之后,研究一番,均表示可以一试。
云岱当即下令,集全城药材,立即熬药,分发给城外灾民,并派人去周边地区采买药材,同时向朝廷请旨,拨款拨粮,以备后续之用。
城门口连夜搭起熬药的棚子,天刚蒙蒙亮,就开始给灾民分发汤药。
每位太医分别守住一道城门,指导官差熬药。
然而,疫情蔓延,受灾人数巨大,尚未染病之人也需服药。
而三州发大水,城里的药铺几乎都进了水,此刻水虽退了,药材也毁了一多半,根本供应不上。
所需药材数量大、种类多,单靠从周边府县采购,堪称杯水车薪。
四座城门巡视一遍,沈青杉越看越是忧心。
“青州尚且如此,潞州、潭州的形势只会更加严峻。单靠这点子人手,想要解除瘟疫,难啊!”
云冽亦是眉头紧蹙,沉默片刻,才道:“本王已下令春夏秋冬持我印信去其他府县调集药材,有当地官府相助,想必会有所改善。”
沈青杉思索良久,毅然道:“王爷,我想回南疆!”
“回南疆?”云冽拧了拧眉,“现在回去?”
“是!南疆多山多水,盛产药材,我回南疆调集药材,请我爹派精锐亲兵押送过来。”
云冽断然拒绝:“未得圣命,私自调军,这可是谋逆大罪。”
沈青杉当然知道这是大罪,可人命关天,她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成千上万百姓惨死。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有定坤宝剑,皇上若当真治罪,定坤剑能保我全家性命。”
沈青杉吁了口长气,笑容中透着一丝苦涩,眼神写满破釜沉舟的决然。
“大不了,我爹不当镇南王,全家老小回老家种田去!”
云冽心口狠狠一震,深吸一口气,沉沉吁出。
“我陪你去!”
阳光下,男人的脸庞晕出一圈淡淡金光,剑眉星目原是凌厉冷峻之相,此刻却被万缕柔情所萦绕。
沈青杉一怔,继而展颜笑了开来。
半个时辰后,四匹快马疾驰出城,径朝南疆而去。
两昼夜后,抵达南疆境内。
沈青杉直奔当地衙门,亮出狼头令,发布两道命令。
其一,全南疆境内,即刻筹集所需药材,通通运往此地,随时待命。
其二,将她的亲笔信全速送到镇南王手中。
在城里歇了一晚,次日午后,沈碧桐便率领一支镖队赶来了。
沈青杉正在盘点第一批筹到的药材,冷不丁听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杉儿!杉儿!”
097 定坤剑
一回头,就见一名浓眉大眼的少年,一袭亮银盔甲,银枪白马,飒飒而至。
沈青杉歪着脑袋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鼻子蓦地一酸,潸然泪下。
“四哥!”
她爆发出一声尖锐到近乎凄厉的呼唤,乳燕投林一般飞快地扑了过去。
“四哥,杉儿好想你啊!做梦都梦到你好多回了!”
重生八个多月,这是沈青杉第一次见到四哥。
阔别三十余年,又隔着一世,她几乎都记不清他的模样了。
冰冷坚硬的盔甲,刮得她整张脸都红了,可她却半点不觉得疼,死死地搂着沈碧桐的腰,用尽全力感受他的存在。
沈碧桐笑了,摩挲着她的后脑勺,爽朗的声音满含宠溺,又带着一点点责怪。
“净会哄我!你若当真想我,怎么不回家来?”
“我真想你!四哥,我可想可想你了!”
沈青杉抬起头来,一张小脸红通通的,泪水涟涟,可怜巴巴。
沈碧桐一眼就看到她左脸上的疤,虽说用了药淡化许多,但在白润如瓷的脸蛋上,仍是扎眼的很。
“杉儿,你的脸怎么回事?”
沈青杉摆了摆手,抬袖子抹了把泪,满不在乎地道:“先不说这个,四哥,你先派人将这批药材送往潭州去。”
沈碧桐眉头拧得死紧,满脸心疼,但他已经看过沈青杉的信,知道事态严重,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安抚。
“你放心,我这就去。”
云冽站在一旁,瞧着沈青杉冲沈碧桐撒娇,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心中又怜又爱,又是泛酸。
瞧瞧,这感情深的,他哪儿比得上哦!
傍晚以及次日清晨,沈翠柏与沈苍梧各自带着镖队,押送大批药材而来。
兄妹相见,顾不得坐下来喝口茶,便分道扬镳,各自朝着受灾地区奔赴。
沈青杉与云冽发动了数百名大夫,两人亲自护送大夫前往三州,相助熬药、分药。
药材充足,大夫增援,几天后,瘟疫便控制住了,每日新增病患大幅度降低。
除却过于虚弱以及患病时间太长,已进入弥留状态的病患,绝大部分病人都得到了救治,死亡人数直线下降。
这天后半晌,沈青杉累得实在受不住,便蜷在熬药棚的角落里,打了个盹儿。
醒来后,她眉头紧锁,表情凝重地去见云冽。
“卿卿,出什么事了?”
沈青杉抿着唇,沉默许久,才道:“我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
云冽正在听手下汇报昨日的瘟疫状况,闻言蹙了蹙眉,心里敲起了警钟。
“什么梦?”
“我梦见太后诵经时摔了一跤。”沈青杉低声说道,“太后一向慈悲,为东南灾情忧心,定然寝食难安。若是精神恍惚之下……”
云冽眉心一跳,忙道:“那本王这便派人送信回京,务必照顾好母后。”
沈青杉点了点头,暗暗松了一口气。
若太后能躲过这一跤,兴许还能多活几年。
八月初十,瘟疫已到了尾声,没有新增病患,只余下数百人,尚在恢复中。
云岱悬了一个多月的心,终于落回了胸腔里。
他筋疲力尽地瘫坐在椅子上,气喘吁吁地抬袖子擦汗。
看到云冽和沈青杉终于缓和下凝重的表情,他就知道,此次赈灾,他立下了大功。
云岱殷切地看着云冽,问道:“九叔,万寿节在即,咱们是否该启程回京了?”
在这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待了一个多月,吃糠咽菜,连个安稳觉都没得睡,他实在受够了。
云冽看向冯晋才,谨慎询问:“冯先生,此次瘟疫可有反扑之势?”
冯晋才摇了摇头,胸有成竹地道:“只要那数百病人按时服药,至多不过七八日,便可痊愈。”
云冽又看向沈青杉,以眼神询问她的意思。
沈青杉微微一笑,云冽的表情软和了些许,淡声道:“明日回京。”
云岱松了一口气,连忙吩咐底下人收拾行李,准备好干粮食水。
沈翠柏拉着沈青杉的手,走到廊檐下,问道:“杉儿,你的脸是怎么回事?现在能告诉二哥了么?”
沈青杉摸了摸左颊上微突的长疤,讪讪地笑了。
“刚到京城那会儿,同十一皇子出游遇刺,挨了一刀。”
沈碧桐心疼得直吸气,冯晋才忽然走过来,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罐子,顺手抛给沈青杉。
沈青杉抬手接住,问道:“师父,这是什么?”
冯晋才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你那脸是谁给你治的?落下老大一条丑蜈蚣!”
“十一皇子给的药,说是外邦进贡的灵药,就那一小盒,效果着实不错,这疤比早先淡了一半呢。”
沈青杉赞不绝口,又有些惋惜,“可惜太少,要是再有两盒,应当能痊愈。”
“呸!什么狗屁外邦灵药,刚才为师给你的药,你早晚抹着,至多七日,保你不留半点痕迹。”
冯晋才下巴昂得老高,一脸狂傲。
“真的啊?”
沈青杉惊奇地打开小瓷罐闻了闻,药香淡淡的,带着点子清苦气息,平平无奇。
冯晋才冷笑:“若是新伤,痂落疤消。你这是旧伤,得多费几日。”
沈青杉将信将疑,挖了点药膏抹在脸上。
没什么特殊感觉,不凉不热的。
冯晋才仰脸望天,冷哼一声,高傲地走了。
沈翠柏、沈苍梧、沈碧桐兄弟仨,把沈青杉拉到院中石凳坐下,好一通盘问。
末了,沈翠柏说道:“杉儿,你二嫂临盆在即,你当真不回去瞧瞧小侄儿么?”
沈苍梧接道:“冬月里我就要成亲了,杉儿,三哥成亲,你总要回来吧?”
沈碧桐尚未定亲,只满眼期盼地看着沈青杉。
沈青杉笑道:“二嫂临盆,我怕是赶不上了,但三哥成亲,我一定回去!”
沈翠柏一脸失望,叹了口气:“好吧,那你先回京去,代哥哥们向祖母与阿娘请安。”
“好。”
云冽站在廊檐下,远远看着兄妹四人说体己话。
沈翠柏眉头微蹙,眸中闪过一丝疑惑,说道:“杉儿,战王似乎一直在看你。”
098 弹劾镇南王
沈青杉一回头,便与云冽四目相接。
云冽弯了弯唇,抬步缓缓走来。
“此次多谢三位沈将军仗义援手,待回京后,本王定上奏朝廷,为三位请功。”
沈翠柏、沈苍梧、沈碧桐三兄弟忙站起身,抱拳行礼。
“战王言重了,我兄弟三人此次是以兄长的身份,相助小妹,不求朝廷封赏,只求小妹无恙。”
云冽点了点头,对沈青杉说道:“你去歇着吧,明儿又要赶路了。”
这些天来,每个人都绷紧心弦,忙得陀螺似的,早已筋疲力尽。
沈青杉笑了笑,瘦了一圈的小脸写满疲惫,却舍不得歇着。
“我想和哥哥们说说话,明日一分别,又是数月不得相见。”
云冽心里泛起一阵酸意,但没说什么,默默地转身走了。
三兄弟望着云冽的背影,不约而同眯着眸子,若有所思。
这传闻中冷心冷情的战王爷,对自家小妹似乎格外温和呢!
次日一早,沈家三兄弟回南疆军中,云冽等人北上进京。
“师父,我得赶在万寿节之前进京,我先行一步,您老乘马车缓行,可好?”
冯晋才斜眼瞪着沈青杉,冷哼道:“你觉得呢?”
“快马进京,怕是您老身子吃不消。”
冯晋才白眼一翻,憋着一口气,不看沈青杉。
云岱眉眼一横,怒道:“冯晋才,你可真拿自个儿当盘菜了!你若不肯乘马车,那便自个儿走进京城去!”
冯晋才闻言,原本就偏长的脸刷的一拉,活脱脱一张马脸。
“徒儿,你师父我生就一副宁折不弯的脾气,人家既然瞧不上我,我且去云游,当我的游方郎中去!”
“哎哎哎!师父!师父留步!”沈青杉一把扯住他的手臂,皱着眉头对云岱说,“青杉斗胆,请岱王赏我三分薄面,莫与我师父计较。”
云岱皱了皱眉头,嗤笑道:“郡主,你是什么身份?还真要认这老杂毛当师父么?没得让人笑掉大牙!”
沈青杉对云岱通敌本就心怀怨愤,但赈灾要紧,她一直隐忍不发,此刻实在忍不住,冷笑呛声。
“我师父是赈灾功臣,来日朝廷论功行赏,少不了我师父一份大功。王爷口口声声老杂毛,未免有刻薄功臣之嫌!”
“沈青杉,你为了个区区草民,竟公然顶撞本王!”
云岱也恼火了,这师徒俩一唱一和,浑然不将他这个皇长子、岱王爷放在眼里。
沈青杉昂着下巴,针锋相对,字字铿锵。
“不劳岱王降罪,等回了京,青杉自会向皇上禀明来龙去脉。是功是过,是赏是罚,自有皇上做主!”
“你!”云岱气结,狠狠一甩衣袖,大步流星地走了。
冯晋才见沈青杉为了他,不惜跟当朝王爷公然对峙,乐得眉开眼笑,拍着沈青杉的手臂,笑道:“好徒儿,为师没看错你。”
沈青杉小脸一垮,挤出一丝苦笑。
“师父,您老就委屈一下吧。您是斯文人,比不得我们武夫,快马赶路,您身子骨真吃不消。”
冯晋才摆了摆手:“你去吧,为师随后就来。”
沈青杉“哎”的应了一声,欢喜道:“多谢师父!我在京城恭迎师父!”
沈青杉将归雁征鸿留下,又再三嘱托,请徐茂春护送冯晋才。
官差护送着赈灾官员、太医缓缓回京。
云岱骑在马上,正脸色铁青地等候出发命令,他的侍卫紧随其后。
云冽牵着马,耐心地等候。
沈青杉快步跑来,云冽将手中的缰绳递给她。
她嫣然一笑,翻身上马。
云冽这才上马,控着缰绳慢跑出城。
云岱眯着眸子,目光灼灼地盯着沈青杉的背影,跟随在后。
九叔对这死丫头,宠得简直过了头。
出了城,放马疾驰,每到一处驿站便换马,全速赶路。
“不过千里路程,犯得着如此玩命赶路么?”
在驿站用膳间隙,云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冷哼。
云冽一个冷眼扫过去,云岱心口打了个突,讪讪地住了嘴。
沈青杉莫名的心慌意乱,总觉得京城不太平。
她没去理会云岱,埋头用膳,填饱肚子稍歇口气,便继续赶路。
八月十三后半晌,一行人回到京城。
云冽惯常征战,沈青杉是在马背上长大的,长途奔波习以为常。
云岱一向养尊处优惯了,第一天他还勉强能跟得上,第二日便掉队了。
进了城,云冽回战王府,沈青杉直奔镇南王府。
从门房到内院,老少仆从奔走相告。
“小姐回来啦!小姐回来啦!”
沈青杉径直跑进康宁堂,只见永安大长公主正跪在佛龛前诵经。
她心一定,长吁一口气,跪下请安。
“祖母,幺儿回来了。”
永安大长公主敲木鱼的手一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缓缓回头,只见最心爱的小幺儿瘦了一大圈,脸还没个巴掌大,下巴尖尖的,衬得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越发大而有神。
“幺儿!幺儿!你可回来了!”
永安大长公主泪水涟涟,沈青杉膝行上前,老太太一把抱住她,泣不成声。
“我听说你去东南赈灾,那儿瘟疫横行,死伤无数,你……我怕啊!”
慧嬷嬷噙着泪劝道:“大长公主,咱们小姐回来了,您该开心才是,怎么反倒哭上了?小姐想必是披星戴月赶回来的,累坏了吧?快让小姐坐下喝口茶,歇歇气儿。”
沈青杉忙扶着永安大长公主站起身,步履缓慢地走到外间坐下。
华容郡主与沈墨松、沈丹枫兄弟俩前后脚赶来,一看见沈青杉满头大汗、狼狈不堪的模样,都心疼坏了,拉着她问东问西。
“阿娘,大哥,五哥,我没事,好着呢!我见到二哥、三哥、四哥了,二嫂都快临盆了。等万寿节后,咱们就回南疆,给三哥操办婚事。”
沈青杉忙岔开话题,免得这老老少少掉起泪来收不住。
众人却不肯轻易放过她,细细盘问一遍。
热水刚备好,华容郡主正要陪沈青杉去沐浴更衣,莺歌忽然进来传话。
“启禀大长公主,战王来了,要见小姐。”
099 被毒哑了
永安大长公主没好气地道:“不见!让他走!幺儿,你只管去沐浴更衣,天大的事,也等你用了膳,睡一觉起来再说。”
沈青杉这几日心中一直不太平,此刻见到祖母与阿娘都好好的,心自然而然放下了。
可云冽这时候来,她不由得脑子一嗡,霍的站起身,拔腿便跑。
“我去瞧瞧!”
云冽在正厅候着,眉头紧锁,来回踱步,神态焦灼不安。
听见脚步声,云冽忙迎上来,急切地道:“卿卿,母后果然摔伤了!”
“什么时候的事?”沈青杉表情凝重,慌而不乱,“速备四匹快马拉车,沿官道去接我师父入宫,为太后诊治!”
“已经吩咐下去了,只是你师父脾气古怪,只怕他未必肯为母后医治。”
“先把人接过来再说。”
说话间,华容郡主追了过来,拉长脸正要数落,就听沈青杉说道:“阿娘,太后摔伤了,您知道么?”
华容郡主一愣,脸色倏地变了。
“什么?太后她老人家摔伤了?严重么?快!备马,我要即刻进宫侍疾!”
——
慈安宫,太后躺在床上,眉头紧锁,长吁短叹。
“也不知冽儿在青州如何了,瘟疫横行,他若是有个闪失,可叫哀家怎么活啊!”
方嬷嬷红着眼圈劝道:“太后,您身子骨要紧,太医叮嘱了,不让您胡思乱想。您只管放宽心,咱们王爷吉人天相,福泽深厚,不会有事的。”
太后连连叹气,浑浊的老眼泪光闪闪。
“哀家老了,不中用了,不过是滑了一跤,竟起不得身了!这一关,怕是难过啦!”
“太后别多想,您定能长命百岁。”
常嬷嬷快步走来,行礼禀告:“太后大喜!王爷回来啦!”
“冽儿回来了?快,快扶哀家起来!”
云冽与华容郡主、沈青杉快步走进内室,离得老远,三人便齐刷刷跪下了,膝行至榻前。
“母后!儿臣不孝,未能侍奉在侧,儿臣愧对母后!”
方嬷嬷扶着太后坐起身,往她背后塞了两个软枕。
“冽儿快起来,快,让母后看看。”
太后捧着云冽的脸,反复摩挲,泪如雨下。
“瘦了!我儿受苦了!”
云冽握住太后的手,眼圈发红,隐忍着泪光。
华容郡主俯身磕了个头,哀切道:“太后受伤,霓裳竟分毫不知,枉承太后养育之恩!”
太后强笑了笑:“霓裳也来了?快起来,是哀家不让传出去的,不怪你。”
太后怕消息传开,会令远在青州的云冽担心,故此秘而不发。
要不是洪嬷嬷的侄子在太医院做事,云冽到这会儿还不知道呢。
太后见沈青杉也在,眉头下意识一蹙,继而舒展,微微一笑,和善道:“青杉,你也来了。起来吧,都别跪着了。”
云冽侧坐在床畔,太后拉着他的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清瘦的脸庞,瞧着瞧着,便又抹起了泪。
云冽劝了半天,待太后情绪缓和,才问方嬷嬷,太后是如何摔伤的。
“启禀王爷,太后率领阖宫嫔妃为东南三州百姓诵经祈福,默嫔抄了血经献于太后,太后在焚化血经时不慎摔倒受伤。”
云冽闻言,惊讶地看向沈青杉。
太后察觉到他的异常,问道:“冽儿,你在想什么?”
云冽迟疑片刻,才凝重地道:“那日青杉曾对儿臣说,梦见母后在诵经时摔倒。儿臣曾传信回宫,叮嘱方嬷嬷务必照顾好母后。”
太后见过云冽的信,通篇都是叮嘱她日常起居饮食,行走坐卧,务必小心谨慎。
她只当是儿子孝顺,没想到竟是沈青杉梦到了不祥之事。
太后将信将疑地看向沈青杉:“竟有此事?”
“青杉不敢欺瞒太后。”
其实她并不清楚具体情形,只是猜测太后信佛,定会为东南百姓祈福。
老人家上了年纪,跪久了腿脚酸疼,是有摔跤的可能。
不料误打误撞,还真让她给猜对了。
太后眼帘低垂,唇紧抿着,若有所思。
难道,这丫头去天云寺祈福数月,竟真得了佛缘,有未卜先知之能?
“青杉,你还梦到过什么?不论是祥是厄,你只管说。”
沈青杉低眉顺眼地回道:“回太后的话,青杉梦到过几回小时候同哥哥们玩耍的情景,还梦到祖母与阿娘思念青杉,茶饭不思,日日诵经,求菩萨保佑青杉平安归来。”
太后揣着满肚子疑惑,半晌才道:“哀家乏了,都退下吧。”
华容郡主更咽道:“请太后恩准霓裳侍疾。”
太后深深地叹了口气:“哀家摔断了腿,旁的倒也没什么,只需卧床静养即可。霓裳,你回去吧。”
“霓裳不走,霓裳要亲眼看着太后好起来。”华容郡主泪流满面,握着太后的手,哀切切恳求。
“霓裳自幼丧母,蒙太后怜惜,养在膝下。在霓裳心中,早已将太后当成亲生母亲。如今母亲卧病在床,做女儿的岂能安心?恳请太后恩准孩儿侍疾。”
太后十分欣慰:“好吧,那你就留下吧,陪哀家说说话解解闷也好。”
“多谢太后!”
沈青杉说道:“启禀太后,神医冯晋才已在回京的路上,他医术高明,定能医好太后。”
太后弯唇笑了笑,眉目慈和地道:“冽儿,青杉,你们舟车劳顿,快回去歇着吧。”
云冽强忍悲痛,说道:“母后,您安心养着,儿臣明日再来瞧您。”
——
天色已黑,沈墨松、沈丹枫兄弟俩正在宫门口等候。
一出宫门,没等沈青杉和云冽说上句话,沈丹枫便把沈青杉拉进了马车。
小案上,四菜一汤,一大碗晶莹剔透的白米饭。
“快吃吧。”
沈青杉鼻子一酸,潸然泪下。
“怎么哭了?杉儿,你如今越发爱哭鼻子了,难不成越长越小了?”
沈丹枫掐了掐她没什么肉的脸颊,心疼不已,将碗筷塞进她手里,连声催促。
“快吃,快吃。”
沈青杉噙着泪,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饭,堵住即将失控的嚎啕。
这样好的家人,叫她怎能不以命相护?
100 死男人,竟然笑话她!
回到镇南王府,沐浴更衣罢,沈青杉去了康宁堂,撒娇和永安大长公主一床睡。
一夜酣甜无梦,醒来神清气爽,疲惫全消。
照镜子时,才发现脸上的疤痕竟淡了一半,上了妆几乎瞧不见。
握着小瓷罐,沈青杉不由惊叹连连。
“神医!我师父可真是神医啊!”
到战王府一看,云冽已经走了。
沈青杉正要进宫,脚步一顿,拐向了岳王府。
云岳蛰伏许久,在东南闹起洪灾瘟疫时,他大手笔捐出名下所有田庄的存粮并十万两银子,得了皇帝嘉奖。
眼看着有复宠之势,哪知默嫔一卷血经,害得太后摔伤,他又被皇帝迁怒,坐起了冷板凳。
沈青杉的到来,令云岳苦闷已久的心中,升起一丝欣喜来。
然而,沈青杉不过是来走个过场,向云岳请过安,便去探望侯明珠。
侯明珠已有六个多月的身孕,肚大如箩,白白胖胖,跟发面馒头似的。
“妹妹,你来了!这些日子,你怎么也不来探望姐姐?”
侯明珠既委屈又慌乱,隔着窗子,死死地抓着沈青杉的手。
“我奉太后懿旨,去天云寺诵经祈福。后来东南洪灾,闹起瘟疫,我又去青州赈灾了,昨儿个才回到京城。”
侯明珠眼睛瞪得老大,惊叹不已:“竟有此事!我如今被禁足在此,与世隔绝,浑然不知。”
“你身子重,应当安心休养,外头的事,不理便不理吧。”
没说几句话,尺素便来了。
沈青杉向侯明珠道了别,尺素迎上来,笑眯眯地请安。
“郡主待我家王妃可真是情深意重,才刚一回京便来探望王妃。”
尺素絮絮叨叨地说起她如何如何精心服侍王妃,鲍参翅肚鸡鸭鱼肉,一日七八顿地伺候,将王妃养得白白胖胖,十分健壮。
“尺素姑娘如此尽心尽力,王爷定然十分欣慰。”
尺素脸一红,垂着头细声细气地道:“幸得郡主提点,妾身多谢郡主。”
沈青杉笑着告辞,略一斟酌,回了镇南王府。
太后不待见她,她还是别去给病人添堵了。
次日午后,云岱才姗姗而来,入宫禀报东南三州洪灾瘟疫之事。
隔天,冯晋才进京。
沈墨松以长兄的身份,陪同沈青杉在城门口迎接冯晋才。
“师父,这是我大哥沈墨松、五哥沈丹枫。”
兄弟俩忙上前行礼:“晚辈见过冯先生。”
冯晋才昂着下巴,吊着眉眼斜睨两人,神情不悦。
沈青杉打量着他的表情,解释道:“我爹远在南疆,家中只有年迈的祖母,我阿娘入宫为太后侍疾,不在府中。只有我兄妹三人迎接师父,还请师父恕罪。”
冯晋才的脸色这才缓和些许,淡淡道:“走吧。”
“师父,祖母已吩咐下去,置办香案贡品,拜师帖子,我向您正式行拜师礼。”
冯晋才一听镇南王府的老太君如此重视他,礼数周全,顿时心花怒放。
他大手一挥,朗声笑道:“为师向来不拘小节,你既向我磕过头,师徒名分已定,无需多礼。”
顿了顿,又道,“既是你祖母,那为师身为晚辈,理当拜见长辈。”
镇南王府五间大门开启三间,永安大长公主在慧嬷嬷与丫鬟莺歌、喜鹊的搀扶下,率领阖府仆婢,立于大门口迎候。
上到王侯将相,下到贩夫走卒,对于拜师均十分重视。
但永安大长公主金尊玉贵,又是长辈,亲自迎接,可谓是绝无仅有,给足了冯晋才脸面。
冯晋才一看这阵势,也不含糊,上前行礼问好:“晚辈沧州冯晋才,问大长公主安。”
永安大长公主含笑道:“先生快快请起,老身已听幺儿说过,幺儿她爹不在家中,拜师仪式便由老身代为主持,还请先生多多包涵。”
“大长公主言重了,您老请。”
冯晋才迎上去,躬着身子,亲自搀扶永安大长公主。
他生性桀骜,受尽冷眼,因此有人对他礼遇有加,他便会加倍报偿。
一搭上永安大长公主的腕脉,冯晋才便下意识蹙了蹙眉头。
老太太瞧着面色红润,却没什么光泽,果然脉象发虚,中气不足。
进了正厅,沈青杉跪着给冯晋才奉了一盏茶,投了拜师帖子,把冯晋才哄得眉开眼笑。
他从打着补丁的破布褡裢里取出一个木匣子,里头装着许多瓶瓶罐罐。
挑了一个小瓷瓶,递给沈青杉。
“这是补益气血、延年益寿的良药,正合大长公主所用。”
沈青杉双手接过药瓶:“多谢师父。”
冯晋才又开了一张方子,让沈青杉每隔两日熬来泡澡,说是舒活血脉、强筋健骨的,对练武之人尤其好。
午膳罢,沈青杉拿出一张房契,双手托着呈给冯晋才。
“师父,这是徒儿孝敬您的,请师父笑纳。”
冯晋才瞟了一眼,是城东青羊街的一座三进三出的宅院。
“好大的手笔!”冯晋才嗤之以鼻,“为师不要,你若真有孝心,随意腾一间厢房便是。”
“不日朝廷论功行赏,师父定是要入太医院为官的。没个府邸,那怎么行?”
冯晋才翻着白眼,哼笑道:“我收你为徒,你孝敬我原也应当,但我只收你的东西,镇南王府的东西,我不要。”
“师父放心,这宅子是我的私产。”
冯晋才直挑眉,嘴里嘀嘀咕咕:“你小小年纪,还挺阔!”
话虽如此,到底收下了。
沈青杉送冯晋才去城东的路上,对他说起太后摔伤之事。
“我阿娘受太后养育之恩,如今太后摔断了腿,我阿娘忧心如焚。我瞧着心疼,师父,徒儿想请您为太后治伤。”
冯晋才目不转睛地盯着沈青杉,片刻,忽然笑了。
“小徒弟,当你师父可真不容易啊!先是治瘟疫,又是治太后,过几天你又要请为师去治谁了?”
沈青杉吐了吐舌头,摊着手一脸无辜。
“瞧您说的,您老解了瘟疫,救活成千上万的百姓,扬名立万的是您,积德积福的是您,与我何干?至于为太后治病,那您既然同意入宫做太医,为太后治病,那是您的分内之事。”
冯晋才眼一瞪,佯怒道:“牙尖嘴利!”
沈青杉扯扯他的衣袖,笑嘻嘻地道:“师父医术高明,满太医院望尘莫及。太后上了年纪,可经不起那帮子庸医折腾。师父,您就答应徒儿吧!”
101 结仇
冯晋才哼了一声,瞪她一眼,到底点了点头。
沈青杉即刻吩咐小厮改道,径直入宫。
她有御赐腰牌,可随时出入宫禁。
云冽听说沈青杉将冯晋才请进宫中,亲自来迎他入殿。
太后卧在榻上,华容郡主侍候在侧。
冯晋才走上前去,仔细查看一番,眉头拧得死紧,没好气地骂道:“庸医!庸医误人!”
他没向太后磕头行礼,常嬷嬷对此大为光火,苍老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写满不悦。
“太后面前,不得无礼!”
冯晋才眉头一皱,云冽忙向常嬷嬷横去一个噤声的眼神。
沈青杉问道:“师父,您有何高见?”
冯晋才翻着白眼说道:“你不懂医理,为师说了也是对牛弹琴。拿纸笔来!
云冽递了个眼神,大宫女积翠忙去取来纸笔。
冯晋才刷刷刷地开了两张药方,面色沉肃道:“徒儿,领我去太医院。”
他的方子,一向是亲自抓药熬药,以免旁人掌握不好用量火候,有损药效,坏了他的名头。
沈青杉连连应声,行礼告退。
两人走后,常嬷嬷气哼哼地给冯晋才上眼药。
“太后,那人年纪轻轻,狂妄无礼,能行么?”
华容郡主虽然对冯晋才不大看好,但对于沈青杉,她是绝对信任的。
“幺儿称他为师父,想必是有真本事的。”
云冽警告地瞥一眼常嬷嬷,冷冷地道:“人不可貌相,东南瘟疫,全仗冯神医四张药方,才能顺利解除。”
太后容色沉沉,表情不悦。
云冽见状,知道太后是因冯晋才礼数不周而恼怒,于是温言劝慰。
“母后,山野草民不懂规矩,您贵为太后,别跟他一般见识。那冯晋才生性桀骜,卿卿当众给他磕了三个响头,才求得他出手。”
华容郡主一听,心疼得厉害:“什么?他竟如此无礼!幺儿受委屈了!”
云冽眸子弯了弯,淡淡的笑容里温柔四溢。
“倒也算不得受委屈,那冯晋才收了卿卿做徒弟。卿卿若当真能跟他学得一手好医术,还算占了便宜呢。”
华容郡主嘴撅得老高,没好气地道:“谁稀罕学他的医术!如此狂妄,幺儿认了他做师父,也不知要受多少磋磨!”
“那倒不会,本王瞧着,冯晋才对卿卿很好,是真动了收徒传艺的心思。”
华容郡主脸拉得老长,揪着帕子,满心里都是她那可怜的幺儿。
而此时,受尽委屈的小可怜沈青杉,正垮着脸看着各种各样的草根树皮花骨朵碎叶子。
“徒儿,这些药材你可都记住了?”
沈青杉摇了摇头,哭笑不得地反问:“师父,您看我像是骨骼惊奇的绝世天才么?”
冯晋才丢给她一个大白眼,抬手就用称药材的秤盘子往她脑袋上怕。
“蠢蛋!区区十来味药材而已,你都记不住!”
沈青杉嘴角抽了抽:“……”
冯晋才将外敷的药材研磨调制好,吩咐沈青杉亲自去给太后敷药。
“半个时辰后,你亲自来取内服汤药。”
“是。”
沈青杉拿着外敷的药,前脚才离开太医院,后脚几个太医便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盘问责骂冯晋才。
“乡野游医,也敢在太医院卖弄!”
“太后万金之躯,若有个三长两短,你贱命一条,死一百次都不够!”
“不过是个赤脚郎中而已,凭着花言巧语哄骗长安郡主,还真以为自己能一步登天了?”
冯晋才眉头拧得死紧,脸色铁青,双手死死地攥着拳。
他常年受人奚落,最落魄时,甚至跟野狗抢过食。
这些天治理瘟疫,云冽和沈青杉对他高看一眼,入京后镇南王府也以礼相待,他恍惚间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了权贵的认可。
然而现在,太医们几乎戳到他脑门的手指头、喷到脸上的唾沫星子,令他清醒地认识到,他还是那个卑贱如泥、人人都能踩上一脚的游方郎中。
攥着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太医越骂越难听,冯晋才忍无可忍,抄起一条长凳,劈头盖脸朝骂得最凶的太医砸了过去。
太医们一看冯晋才动起手来状若疯虎,顿时怂了,嗷嗷叫唤着喊学徒太监们拿人。
冯晋才守着药炉,红着眼冷喝。
“半个时辰后,长安郡主来取太后的药,我冯某人贱命一条,不怕死,就看各位贵人玩不玩得起了!”
太医们面面相觑,骂骂咧咧地散了。
——
沈青杉按照冯晋才的吩咐,亲手给太后敷了药。
“太后,您老人家安心静养。我师父医术好得很,要不了多少时候,您就能康复啦!”
太后对她虽然心有芥蒂,但对上那盈盈笑脸,娇娇软语,心不由得一暖。
“好孩子,委屈你了。”
“太后待我阿娘视如己出,我阿娘每每提及太后,无不热泪盈眶,只可惜远嫁南疆,不能在太后膝下尽孝。”
“青杉能服侍太后,也是为阿娘尽一尽孝心。”
华容郡主欣慰地笑了,太后也赞许地点了点头:“好孩子,霓裳将你教得很好。”
云冽默默地瞧着,沉郁的胸腔,似乎飘过一阵微风,舒缓了些许。
沈青杉陪着太后说了会儿话,便去取汤药。
才刚走出慈安宫门,云冽便追了上来。
“卿卿,我与你一同去。”
沈青杉迟疑着,讪讪地道:“这……不好吧?”
云冽眉眼一凝:“哪里不好?”
沈青杉抬手指了指宫门内,眉眼间满是失落,低声说道:“太后不喜欢。”
云冽叹了口气,心疼她的委屈,却又无可奈何。
“卿卿,我有话要对你说。”
云冽想去牵沈青杉的手,才伸过去,顿了顿,轻轻扯了下她的衣袖,又收了回来。
“我向母后请旨,求她为你我赐婚。”
沈青杉平静地道:“太后拒绝了。”
“你怎么知道?”云冽狐疑地问。
慈安宫规矩森严,太后雷霆震怒,哪个不怕死的敢乱嚼舌头?
沈青杉低声苦笑:“岳大哥来天云寺,我就猜到了。”
不提岳渊停还好,一提起岳渊停,云冽的脸色刷的沉了,眸子里的温情,瞬间凝成一片寒冰。
102 郑氏的报复
“他去天云寺做什么?”
“说是受我阿娘之托,去保护我。但若我所料不错,这应当是太后的意思。”
沈青杉淡淡地看了眼云冽,平静地道:“母子连心,太后的意思,擎之想必是能领会的。”
云冽顿时哑口无言。
没有太后授意,华容郡主向天借胆,也不敢托岳渊停去天云寺。
打量着云冽脸色铁青,沈青杉忙解释:“次日他便去了西寺,除却送信,我再没见过他。”
顿了顿,又不放心地道,“擎之,你别迁怒无辜。”
云冽冷笑了声,目光灼灼地直视沈青杉的眸子:“无辜?京中世家子弟众多,为何偏偏是他?”
沈青杉一噎:“……”
她瞪了云冽一眼,撇着嘴朝他重重一哼。
“你问我,我问谁去?我早说过,太后不会同意的,你偏不信。如今你又来怪我,好没道理!”
“云冽,我可丑话说在前头,岳渊停是我五嫂的娘家兄长,要是因为你,坏了我五哥和五嫂的姻缘,我饶不了你!”
她撒起泼来,那挑眉斜眼、满脸骄横的模样,反倒令云冽酸溜溜的心,软化成一汪春水。
“在你心中,我便是如此蛮不讲理之人?”
他抬起手来,伸出一根食指,不轻不重地戳向沈青杉的脑门,嗓音里透着似有若无的委屈。
“你呀!就不能说几句好听的,哄哄我么?”
沈青杉挑了挑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家伙吃醋了。
甜丝丝的蜜意在心底缓缓荡开,小姑娘抿着唇,嫣然一笑,灿若春花。
“我当日便对他说,我心中只你一人,非君不嫁。不论太后与我阿娘打的什么主意,我都只认准你云冽一人。”
云冽一听这话,哪还有什么泛酸什么恼火的,顿时眉开眼笑,情不自禁地将沈青杉抱了个满怀。
此时天色已黑,长长的宫道上没什么人,只有阵阵夜风拂过,吹得枝叶沙沙作响。
“卿卿,若母后决意反对,我便终身不娶,战王妃的位置,我给你留一辈子!”
沈青杉埋头在他怀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好,你不娶,我不嫁,就这样,你守着我,我守着你,挺好。”
“只是太委屈你了。”
沈青杉摇了摇头,脸颊在他怀里轻蹭,声音被堵得闷闷的。
“不委屈。”
能重活一世,光明正大回应他的情意,便不委屈。
到了太医院,只见满地狼藉,偌大的煎药堂里,只有冯晋才一人,坐在小板凳上守着炉火。
“师父,我来了。”
冯晋才抬起眼皮子一扫,余怒未消地道:“小徒弟,这太医,为师当不起。”
“怎么了?”沈青杉见他脸色不对,忙上前问道,“出什么事了?”
“我不过是个赤脚游医,贱命一条,不配给贵人治病。”
沈青杉一听这话,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们欺负你了?”
冯晋才翻了个白眼,不屑于告状。
沈青杉沉着脸,扬声喝道:“来人!”
小太监闻声而来,躬身行礼:“奴才参加王爷、参见郡主。”
“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小太监耷拉着脑袋,眼角余光瞄了冯晋才一眼,支支吾吾着不敢吭声。
云冽眼神一瞥,淡漠开口:“说话。”
小太监腿一软,扑通跪了,哆哆嗦嗦地道:“启禀王爷,启禀郡主,方才……方才这位先生……这位先生与太医们……意见不合……拌了几句嘴。”
“真的?”沈青杉不信,若只是拌了几句嘴,冯晋才不可能气得撂挑子不干。
小太监连连磕头:“奴才不敢撒谎。”
沈青杉拉过一张凳子坐下,颇有耐心地问:“怎么拌的嘴,你说来听听。”
小太监眼珠子一骨碌,刚要鬼扯,就见沈青杉抬手拿起了拨炭火用的手指粗细的小铁棒。
她拈着铁棒随手转了几下,而后扬手一挥,铁棒从小太监的发髻穿过,直直地钉进木质门板。
小太监腿一软,跌坐在地,瑟瑟发抖,大气也不敢喘,竹筒倒豆子似的,将刚才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沈青杉拧着眉头,越听脸色越难看。
冯晋才将药倒进碗里,平静地道:“徒儿,去送药吧。”
沈青杉回护到底的态度,令冯晋才的怒火一扫而空。
反正他已经决定不做太医了,没必要让唯一的小徒弟为他树敌。
沈青杉看向云冽,男人点了点头,低声道:“你先去送药,本王自会处理。”
“不必了,战王若是觉得冯某有功,赏我一笔银子便是。至于破格提拔为太医,还是免了吧。冯某自知卑贱,不愿污了贵人的眼。”
云冽眉头微蹙,只得安抚道:“冯先生……”
哪知才一开口,就被冯晋才打断了。
“请战王成全。”
云冽知道他的脾气,这就是头不怕死的犟驴,谁都拿他没办法。
他只能先派人将冯晋才送去镇南王府,然后回慈安宫。
太后敷上药之后没多久,便觉得疼痛减轻了许多,服了汤药,没多大会儿便困倦不堪,睡了过去。
华容郡主留下侍疾,沈青杉与云冽自行出宫。
“卿卿,你那师父如今正在气头上,说什么都不愿入太医院,这可如何是好?”
沈青杉大为恼火:“我师父还真没骂错,一帮子庸医,狗眼看人低!”
顿了顿,感慨道,“不过我师父这脾性,的确不适合入朝为官。”
自打相识至今,除却面对永安大长公主,冯晋才从未向任何人屈膝低头过。
那也只是因为,论辈分,永安大长公主比他长一辈。
任凭你权势滔天,富贵逼人,人家就是傲骨铮铮,不屑一顾。
云冽也有同感,但想到冯晋才的医术,若是不入太医院,任凭他四方云游,未免太可惜。
出了宫,回到镇南王府,便见冯晋才正站在垂花门前等候。
“徒儿,你回来了,为师有话要对你说。”
“为师生性不受拘束,不附权贵,入朝为官非我所愿。”
沈青杉准备了一肚子的安抚劝慰,还没开口,就被堵了回去。
“我父母双亡,无妻无儿,孑然一身,飘零半世,受尽奚落,唯独你对我另眼相看。”
“师父,您……”
冯晋才抬了抬手,截断沈青杉的话。
“我想在京城开一所医馆,既能悬壶济世,亦不受任何人管束。闲暇时你来看看为师,陪我说说话解解闷,为师于愿足矣。”
103 我要回南疆了
沈青杉沉默了。
平心而论,以冯晋才如今的脾气,开医馆比当太医要好得多。
“那好吧,我尽量争取。”
冯晋才笑了笑,拍拍沈青杉的后脑勺,哄小孩子似的。
“天色已晚,师父是在王府歇下,还是我送您去冯宅?”
“去瞧瞧咱们的冯氏医馆吧。”
“哎,好!”
沈青杉忙让人备下马车,亲自送冯晋才去青羊街的宅子。
下了马车,冯晋才站在门口,借着月光,仰着脸看着门上的匾额。
月光淡淡,门楣的阴影投下来,牌匾的轮廓模糊难辨
冯晋才怔怔地看了许久,才抬步进门。
前院后院转了一圈,冯晋才十分满意,絮絮叨叨个不停。
“这院子好,能晒不少草药。”
“唔……这正厅宽敞,用于坐堂再好不过了。”
“后院也大,要是再有一块地,就能自个儿种药材了。”
快三十岁的人,挑着灯笼到处乱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如获至宝。
沈青杉由衷地笑了。
对师父来说,功名利禄远不如随心所欲来得重要。
——
次日一早,沈青杉去青羊街取了药,径直送入慈安宫,看着太后服下。
云冽递了个眼神,沈青杉会意,随他走到殿外。
“明日中秋,后日上早朝,十八是万寿节。论功行赏在即,冯先生那边,你可说通了?”
“我师父想在京城开一所医馆。”
云冽眸中闪过一丝失望,问道:“你意下如何?”
沈青杉点了点头:“他不适合做官。”
云冽听她这样说,只得作罢。
“论功行赏,冯先生当属头功,如此人才,皇兄恐怕不会轻易放他出宫。”
云冽锁着眉头,惋惜不已,“罢了,皇兄那里,我去劝说。”
顿了顿,又问道:“你呢?”
“我?”沈青杉有些懵,一时没回过神来。
“你想要什么?”云冽目不转睛地凝视她,问道,“你为国祈福是一功,来信示警又是一功,劝说冯先生出手,更是大功一件。你想要什么?”
沈青杉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什么想要……等等,我还真有些难为情。”
云冽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问:“哦?你一贯没皮没脸,竟还有难为情的时候?”
“去你的!”沈青杉瞪他一眼,“南疆筹集的药材、押送药材的镖队,共计花费五十八万余量白银。我爹将棺材本都拿出来了,如今还落下将近三十万两的亏空。”
沈青杉眼巴巴地看着云冽,腆着笑脸问道:“详细账目我这儿有,不知朝廷能否给我报销?”
云冽失笑,被她那小狗似的眼神逗乐了。
“你速去将账目取来,呈给皇兄。”
“哎!”
沈青杉欢快地应下,忙不迭出宫。
半晌,皇帝来慈安宫向太后请安。
问候几句,便叫云冽同去御书房议事。
“九弟,此次赈灾事宜,据你所见,各位官员功过如何?”
云冽如实说明众人的功劳,以及冯晋才所受委屈。
皇帝一听,雷霆震怒。
“岱儿胡闹!再三再四吩咐他去请冯晋才,他竟将人关在柴房饿肚子!若非拖延足足七日,瘟疫岂会愈发蔓延?他这一闹,枉死多少无辜百姓!”
云冽平静地道:“岱儿是皇长子,一向得皇兄器重、朝臣拥戴,免不了心高气傲。他是个有雄心壮志的,哪里忍得下被草民轻视之气?”
“朝臣拥戴?雄心壮志?”皇帝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冷笑连连,“他一个庶出皇子,怎会得朝臣拥戴?又有何雄心壮志?”
云冽淡淡道:“臣弟失言,岱儿兴许只是人缘好,未必就有不臣之心。”
皇帝一听,眉头拧得死紧。
身为庶出皇子,在太子已册立多年的情况下,还能人缘好到有朝臣拥戴,要说没有不臣之心,呵!
傻子都不信。
皇帝面色一寒,眯了眯眸子,若无其事地问道:“其他人呢?”
“冯晋才桀骜不驯,依臣弟所见,此人不宜为官,不如赏他一笔银钱,放他离去吧。”
“他医术精绝,理当入太医院,岂能任他流落民间?”皇帝拧着眉头,不以为然。
云冽便将昨日太医院之事简单说了一遍。
“此人生就犟驴脾气,宁死不屈。若当真令他入朝为官,只怕没几日便要掉脑袋。不如成全他,让他留在京中行医。”
“若宫里哪位主子抱恙,随时可召他入宫,也免得他与同僚不合,日日闹得鸡飞狗跳,惹皇兄头疼。”
皇帝眉头紧锁,斟酌许久,才郁闷地点了下头。
这时,何满仓进来了。
“启禀皇上,长安郡主求见。”
“传。”
随着一声唱喏,沈青杉捧着一个一尺见方、半尺来高的朱漆木匣,快步入内。
“青杉拜见皇上,皇上万岁金安。”
“起来吧。”皇帝注意到那大木匣子,问道,“拿的什么?”
“回皇上,此次东南瘟疫,青杉从南疆境内筹得药材若干、大夫三百二十六名,押送药材的镖局十四家,总共花费五十八万七千六百三十二两四钱银子。”
“家父已向各药铺、镖局支付二十九万四千六百两,尚余二十九万三千零三十二两四钱银子的亏空。”
沈青杉越说,声音越小,将木匣子打开呈上。
“这是账目明细、收据与欠条,请皇上过目。”
皇帝哈哈大笑:“好啊,这是要账来了。”
“青杉不敢,实在是家父拿不出银钱来了,请皇上明察。”
皇帝随意翻看几张收据与欠条,赞道:“沈氏封王历经五朝四代,竟只得不到三十万两积蓄。如此清廉,属实是本朝独一份。”
沈青杉抿着唇,揣摩不透皇上话里的深意。
“来人,将此匣送去户部,清点核验过后,即刻将银钱如数归还沈家。”
“多谢皇上!”
皇帝捋须笑道:“青杉,你立下如此大功,想要什么赏赐?”
沈青杉低眉垂眼地道:“青杉身为大云臣民,为皇上分忧乃是分内之事,不求赏赐。”
“倒是个深明大义的好孩子。”皇帝哈哈大笑,“好样的!镇南王养了个好女儿!”
云冽怔怔地瞧着沈青杉,心底发苦,负在身后的手攥得死紧。
皇上明知道他俩最想要的赏赐是什么,可他绝不会答应。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清明平静。
104 惹祸
皇帝含笑打发两人出去,复又回到御案后坐下。
“何满仓,你觉得,岱儿是否有不臣之心?”
何满仓慌忙跪地,讪讪地道:“老奴一心侍奉皇上,对各位皇子甚少关注。”
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道,“战王不是信口开河之人,前些日子处置的那六名贪官,平素与岱王颇有往来。”
皇帝龙眸一眯,寒光凛冽。
他才四十来岁,春秋正盛,而太子也已十八岁,学习治国理政很是勤奋。
不论是谁,觊觎他的位子,妄图动摇国本,都是不赦之罪!
——
次日是中秋,一大早,沈墨松、沈丹枫便陪同沈青杉,将冯晋才接进镇南王府,一同过节。
冯晋才只比沈墨松大两岁,但沈墨松以晚辈自居,执礼甚恭,令冯晋才颇为满意。
晚间,太后赐宴,永安大长公主奉旨携三个孙辈入宫赴宴。
宴席上,太后下了一道懿旨,封沈青杉为长安公主,以嘉奖她为国祈福、赈灾有功。
华容郡主千恩万谢,沈青杉却是有些糊涂。
她虽是皇亲,却并非宗室出身,异姓王庶女受封郡主,已是本朝独一份。
如今破格封为公主,较宗室贵女品阶还高一级,用意何在,她实在看不清楚。
次日早朝,皇帝下了旨意。
冯晋才治理瘟疫有功,赐御笔题匾“妙手回春”,赏银万两。
战王、长安公主、沈家三位公子各有赏赐,金银若干。
云岱因赈灾不力,导致瘟疫蔓延,枉添伤亡,降为岱郡王,罚银二十万两,以作灾后重建之用。
接到圣旨,云岱傻眼了,扑通跪地,磕头喊冤。
“父皇,儿臣冤枉啊!儿臣兢兢业业,尽心竭力,力求事事亲力亲为,儿臣纵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皇帝横眉冷目,厉声呵斥。
“若非念在你赈灾尚算勤勉的份上,朕岂能如此轻饶于你!成千上万条人命!哼!朕恨不得用你的脑袋,去换那枉死的灾民!”
云岱腿一软,跪不住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涕泗横流地哀嚎。
“父皇开恩!父皇开恩啊!”
“待万寿节后,你给朕滚去天云寺诵经,为三州亡灵超度!”
云岱嘴唇直哆嗦,脸色惨白如纸。
慌乱无措的目光四下里逡巡,忽然锁定在云冽身上,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
“九叔!九叔!您救救侄儿!侄儿为赈灾忧心如焚,茶饭不思,您都是亲眼所见啊!”
云冽冷冰冰地扫他一眼,讥诮地扯了扯唇,抽回衣角。
云岱脑中灵光一闪,瞳眸猛缩,大叫道:“是你害我!都是你害我!是你故意让我去赈灾!你要害我!”
云冽冷声道:“你胡说什么?”
“哈哈哈哈!我早该猜到的!你既然什么都知道,又怎么会放过我?哈哈哈哈!是我傻!是我太傻!”
云岱状若疯癫,放声大笑。
皇帝眉头拧得死紧,恼怒地用力拍龙案。
“把这个逆子给朕轰出去!”
心下却暗暗起了疑。
九弟知道什么?岱儿何出此言?
下了朝,皇帝将云冽叫住,开门见山地问道:“九弟,方才岱儿的话,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云冽沉默片刻,才苦涩地弯了弯唇角。
“臣弟不敢欺瞒皇兄,只是……后日便是母后大寿,臣弟怕母后知道了会伤心。”
皇帝眉头紧蹙,心里猛的一咯噔:“究竟出了什么事?”
“当日在京郊行刺崇儿之人,正是岱儿。”
云冽不打算揭发云岱通敌之罪,此事关系重大,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
沈青杉抓到何明光,纯属巧合,可皇帝未必会信,若他多心,后果不堪设想。
“什么?!”皇帝勃然大怒,额头青筋毕露,咬牙切齿地怒骂。
“沈青杉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沈阔海绝不会善罢甘休。云岱啊云岱,他险些挑起一场战事,乱我大云江山!”
云冽闻言,心口猛然一绷。
镇南王虽无谋反迹象,但皇帝已容不下他了。
削藩势在必行。
他与她之间,所隔岂止山海!
云冽深知,因他请旨赐婚一事,皇帝与太后雷霆震怒,若他为镇南王说话,只会令皇帝更为反感惊惧,更坚定他除掉沈氏一族的决心。
云冽没纠结这个,只淡淡地道:“岱儿毕竟是皇长子,母后年迈,如今又卧病在床。请皇兄从宽处置,以免母后忧心。”
皇帝颇为意外地打量着云冽,没料到他竟绝口不提沈氏半个字,反倒为云岱那个大逆不道的家伙求情。
半晌,他才摆了摆手:“嗯,你去吧,替朕多陪陪母后。”
云冽走后,皇帝沉沉发问:“何满仓,你觉得沈阔海为人如何?”
何满仓谨慎地回道:“镇南王久在南疆,老奴也只在他进京述职时见过数面。镇南王为人如何,老奴并不清楚。”
“永安大长公主是圣祖皇帝嫡女,华容郡主承太后养育之恩,这二位对皇上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
“单从长安公主来看,她为救十一皇子死战不退,东南受灾,公主舍生忘死,一片赤诚。”
“若非幼承庭训,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家,断然不会有如此忠勇正直之心。”
皇帝眯着眸子,若有所思。
——
圣旨一下,冯晋才再无后顾之忧,当即着手筹备医馆。
备药材、买仆婢、添置东西……短短两日,医馆便有模有样了,只待万寿节一过,便正式开张。
“师父,这一堆堆草根树皮,半日就要我记清楚,还得说出药性、用法,与什么配伍,您太抬举我了!”
沈青杉四仰八叉地瘫在摇椅上,医书盖脸,扯着嗓子哀嚎。
冯晋才一把抄起医书,揪住她的耳朵用力一拧:“起来!滚去认药材!”
“我不去!我不是那块料!”
沈青杉耍起了无赖,指了指正归置药材的两个小丫鬟。
“师父,您教她俩去,她俩可勤奋好学了,脑子也活络,比我强得多!”
冯晋才哼哼一笑,从腰间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枚绿豆大的药丸来,递给沈青杉。
“吃。”
“这是什么?”
“叫你吃就吃,废话那么多作甚?”冯晋才脸一板,没好气地呵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