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坑姐狂魔
八月初十傍晚开始用药,今日十七,不多不少刚好七天整,沈青杉左脸上的疤果然消得一干二净,完好如初。
出于对师父医术的信任,沈青杉不疑有他,一口便将药丸吞了。
哪知才刚咽下去,就听冯晋才阴谋得逞地笑了开来。
“丫头聒噪,废话忒多。你就消停几日,等你什么时候认清楚那些药材了,为师再给你解药。”
沈青杉眉心一跳,脑门嗡的一阵轰鸣。
“解、解药?”
一开口,嗓音无比嘶哑。
“我这……啊啊呜哇呀呀……”
沈青杉骇然发现,她竟然说不出话来了,只会呜哩哇啦地嚎叫。
冯晋才哈哈大笑:“这是哑药,先给你点小小的警告。你若再敢欺师灭祖,为师有的是法子招呼你。”
沈青杉急得一脑门汗:“哇啦哇啦……啊啊哇哇……”
归雁征鸿快步跑过来,拉着沈青杉上下左右地查看。
冯晋才气定神闲:“你们两个丫头,平素也学着点儿,整日舞刀弄枪的,免不了磕着碰着。”
归雁征鸿面面相觑,自家小姐都败下阵来,她俩哪还有还手之力?
“是,谨遵先生吩咐。”
沈青杉简直想抹眼泪,明儿个便是万寿节,她得进宫祝寿。
说不出话来,那可怎么了得?
她连写带比划,又是发誓又是拍胸膛。
冯晋才油盐不进,还是那句话,记不清那二十味药材,说什么都不会给她解药。
沈青杉没法子了,只得哭丧着脸,挑着灯笼认药材。
直到三更天,她才勉强记下,写在纸上。
一大早,拿去给冯晋才过目。
冯晋才递过去一颗黑色小药丸,沈青杉连忙接过,一把塞进嘴里。
冯晋才眼神闪了闪,嘴巴咧到了耳后根,笑容莫名的诡异。
“我就说嘛,我徒儿天资聪颖,区区二十味药材,怎么会记不住?”
沈青杉两眼喷火,气呼呼地盯着冯晋才。
现在欺师灭祖,还来得及吗?
回到镇南王府,换了身衣裳,沈青杉便带着太后的药,先一步进宫。
宫里到处披红挂绿,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沈青杉提着食盒,缩着脑袋,步履匆匆地朝慈安宫走去。
心里叫苦连天,哑药见效神速,这解药怎么老半天没反应呢?
正琢磨着一会儿该如何应付场面,忽然眼前一花,一个什么东西扑了过来。
沈青杉下意识闪身避过,提着食盒的手稳稳当当,没被撞到。
就听“啊——”的一声尖叫,紧接着几道抽冷气的声音响起。
随之而来一道气急败坏的喝骂,尖锐得仿佛要刺破耳膜。
“大胆贱婢!你竟敢害本姑娘摔倒!还不给本姑娘跪下请罪!”
郑瑶狼狈地爬起来,提着被弄脏的裙子,强忍着疼一个箭步冲上来,劈手就是一耳光,重重地甩向沈青杉。
沈青杉蹙了蹙眉,纤腰一拧,轻巧避开。
郑瑶劲使大了,趔趄着往前冲了两步,险些撞在一棵紫薇花树上。
“你!你还敢躲!”郑瑶气得脸色铁青,用力跺脚,“来人!来人!给本姑娘打这贱婢!”
沈青杉一向穿得素净,淡青色衣裙,下摆绣着竹纹,丫髻簪着两朵绒花。
身边没人跟随,又提着老大一个食盒,活脱脱一副使唤丫头模样。
同行的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贵族千金,见状纷纷抿着嘴唇掩着帕子,笑得花枝乱颤。
其中有个叫孙宁宁的,是高阳伯嫡幼女,与郑瑶是表姐妹,此前一同奉旨入战王府。
孙宁宁装腔作势地惊叫:“哎呀,表姐,你的衣裳脏了,可如何去拜见太后?”
郑瑶狠狠剜孙宁宁一眼,脸上堆满虚伪的笑容。
“表妹费心了,稍后我去姑母婉嫔娘娘宫里换身衣裳便是。”
孙宁宁嫣然一笑,朝着沈青杉,昂着脑袋无比骄横地道:“你是哪个宫里的?可知你冒犯的是什么哪家千金?”
“这位可是郑太师的嫡孙女,婉嫔娘娘的侄女,你还不快快跪下磕头请罪?否则拿你去见婉嫔娘娘,非扒你三层皮不可!”
话里话外,俨然给婉嫔扣了顶狠辣刻薄的帽子。
郑瑶后槽牙咬得咯吱咯吱响,死死地揪着帕子。
她和孙宁宁从小比到大,战王府前那一幕,她比孙宁宁丢脸丢得更厉害,没少被她嘲讽。
郑瑶不敢当众朝孙宁宁发难,毕竟明面上孙宁宁是替她出头,她这个做姐姐的不能不知好歹。
她抬脚便去踢沈青杉,咬牙切齿地怒喝:“贱丫头!还不快给本姑娘跪下!”
沈青杉哭笑不得。
她不能说话,又赶着去给太后送药,懒得跟这几个黄毛丫头胡搅蛮缠,便摇了摇头,叹着气走了。
“站住!你给本姑娘站住!”郑瑶连连跺脚,嗓子都快吼破音了。
沈青杉充耳不闻,提着食盒走进了慈安宫。
孙宁宁笑得直抹泪,郑瑶气得眼圈都红了,狠狠瞪一眼那几位看笑话的千金,掉头就朝婉嫔宫里跑去。
几位千金哈哈大笑,指指点点,郑瑶都跑出去老远了,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刺耳的讥笑。
小插曲并没影响到沈青杉的心情,毕竟此时此刻对她来说,还能有什么比开不了口更糟心的呢?
进了内殿,给太后换了外敷的药,服侍她喝下汤药,沈青杉便想悄悄溜走。
华容郡主叫住她,不悦地道:“幺儿平日里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今日万寿节,怎的不见你吭声了?”
沈青杉咬着嘴唇,栽着脑袋,无可奈何。
云冽挑了挑眉,随口取笑:“兴许是见别家闺秀端庄大方,文静柔婉,自惭形秽了呢。”
沈青杉闻言,翻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华容郡主皱着眉头道:“那也不能闷不吭声的,快向太后祝寿。”
太后也微微蹙眉,瞧着沈青杉,容色有淡淡的不悦。
沈青杉心知躲不过去了,只得硬着头皮,指着自己的喉咙,摇了摇头。
“嗯?怎么回事?”华容郡主没看明白。
沈青杉只得张了张嘴:“啊啊……哇哇……”
华容郡主脸色一变,骇然惊问:“幺儿,你……你的声音怎么……比老鸹都难听了?”
106 自己背锅
云冽霍的站起身,一双寒星灿灿的眸子,紧紧锁住沈青杉。
沈青杉叹了口气,只得去取来纸笔,写道:“被师父毒哑了。”
“什么?!”华容郡主怒发冲冠,拍案而起。
沈青杉继续写道:“不服管束,受了责罚。”
华容郡主当即就要去找冯晋才算账,云冽反而松了一口气,弯唇笑了。
“卿卿,你是怎么惹着那头犟驴了?”
“不肯学医。”
那嘴撅得老高,委屈得快哭了的表情,令云冽控制不住地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卿卿,你说你,好端端的惹他做什么?”
沈青杉脸一沉,狠狠瞪云冽一眼,朝太后行了一礼,闷着头倒退三步,跑开了。
“哎,别走啊!”云冽大笑不止,抬步跟了出去。
华容郡主又惊又怒,拧着眉头看向太后,忐忑不安。
哪知太后却是低眉垂眼,若有所思,倒不见什么怒气。
华容郡主暗暗松了一口气,心下拿定主意,等太后病好,她得去找冯晋才好生说道说道。
镇南王府捧在掌心里的明珠瑰宝,岂能任他随意捉弄!
——
“卿卿!卿卿!你别跑啊!等等我!”
云冽越喊,沈青杉跑得越快。
死男人,竟然敢笑话她!
还笑得那么大声!
云冽屡屡被她捉弄,撩拨得心弦不定,好不容易见沈青杉吃了瘪,他不禁有些得意忘形。
此刻见她动了真火,他便有些怵了,快步追上去,想哄哄她。
沈青杉眼珠子一骨碌,听声辨位,在云冽追到她背后时,猛的回身,重重一拳向他肚子上捶了过去。
“嘶——”
云冽对她没存半点防备之心,被一记老拳揍了过来,身体本能地聚起内力抵挡,但只一瞬,便又卸下了。
让她打一下出出气也好,否则她若真赌气不理他,难受的还是他。
“嘶——啊——痛!”
男人捂着肚子,弓着腰,痛苦地哀叫。
沈青杉横眉冷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装!
她根本没用内力!
云冽直起腰,温然含笑:“不生气了?”
沈青杉小脸一扭,下巴一昂,后脑勺对着他。
云冽绕过去,想掐掐她的脸颊,对上那警告的眼神,只得讪讪地收回手。
“卿卿,你的脸都好了,你师父的医术,果然高明!”
那白净无暇、细致如瓷、莹然如玉的脸庞,令男人眸中迸出满满的惊艳与迷醉。
沈青杉一听云冽提到冯晋才,更加恼火了,怒气冲冲地踩他一脚,拔腿就跑。
云冽想拉住她,但今日宫里人多眼杂,怕人传出去闲话,会损了她的闺誉,便作罢了。
男人饶有兴致,慢条斯理地沿着自家小姑娘离去的方向,且行且看。
时辰还早,沈青杉想先回家去,到晚宴前再同祖母与哥哥们一起来。
不料才出慈安宫不多会儿,就被云崇给劫走了。
“姐姐!”
沈青杉脑仁子狠狠打了个突。
云崇一阵风似的跑过来,一把拉住沈青杉的手,拽着她就往御花园的方向去。
“姐姐,我好想你呀!”云崇小嘴叭叭地说个没完,“姐姐,你瘦了,在天云寺吃斋念佛,一定很辛苦。”
“青州洪灾瘟疫,姐姐,你可安好?身子没事吧?”
“十一好担心你啊!我每日都抄《心经》,求菩萨保佑姐姐平安归来。”
云崇越说越难受,眼圈红红的,栽着小脑袋,要哭不哭。
沈青杉既感动又心疼,可她现在开不了口,只得摸摸他的后脑勺,以示安慰。
“姐姐,御花园的桂花开得可好了,咱们去摇桂花,做桂花糕吃。”
到底是孩子,转瞬便欢喜起来,扯着沈青杉的手,飞快地跑。
桂花飘香,早菊怒放,芙蓉如火如荼,美不胜收。
云崇折了一枝桂花,递给沈青杉。
“姐姐做了公主,十一还没向姐姐道贺。这一枝桂花,全当为姐姐添添贵气。”
沈青杉笑着摸摸他的头,表情温和。
云崇皱着一双小眉头,大眼睛里写满疑惑:“姐姐,你怎么不说话?”
沈青杉嘴角抽了抽:“……”
难不成今日见一个人,便要解释一回?
师父啊师父,您老可真把徒儿坑惨了!
沈青杉叹了口气,蹲下身来,以花枝在地上写字。
才蹲下,一角嫣红衣袂便拂到脸上。
一抬头,只见郑瑶两手掐腰,笑得阴狠。
“好哇!可让本姑娘逮到你了!”她伸手就去抓沈青杉的头发,“走,跟本姑娘去见婉嫔娘娘!”
云崇正要蹲下看沈青杉写字,冷不丁跑来一个红衣女子,开口就撒泼,他顿时恼火了。
“住手!”
云崇冷冰冰地瞪着郑瑶,虽然还不满十一岁,但天家贵子,与生俱来一股子威严。
郑瑶怔了怔,忙福身行礼:“臣女郑瑶,拜见十一皇子,家祖父是郑太师。”
她一看见沈青杉,就被怒火灼红了眼,等跑到跟前,沈青杉蹲下,才露出云崇的身影,她都没顾得上细看。
云崇寒着脸,冷笑道:“郑姑娘好大的气派!”
郑瑶瑟了瑟,咬着嘴唇叫屈:“启禀十一皇子,是这贱婢冒犯臣女,臣女气不过,这才……”
“贱婢?!”云崇一听,勃然大怒,“放肆!你是个什么东西?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岂能任由你撒泼!”
郑瑶被骂得脸色青白交错,嘴唇颤抖连连,死死地揪着帕子,缓缓屈膝跪下。
“十一皇子息怒,臣女知罪。”
云崇磨着后槽牙,攥着拳头就想打歪郑瑶的脸。
沈青杉一把拉住他,摇了摇头。
“姐姐,她骂你!”云崇不依,袖子一捋,跟市井泼孩似的,就要揍郑瑶。
郑瑶心口一颤,愕然瞠大眸子:“什么?姐姐?她……她是……”
短短一瞬,悬起的心便又落回胸腔里。
皇上膝下只有四位公主,上头三位都已出阁,四公主是她姑母婉嫔所生。
既然不是金枝玉叶,那最多不过是贤妃的娘家亲戚,顶了天也就是她道个歉,后果不会太严重。
107 我是故意的
云崇讥诮地横郑瑶一眼,目光四下一扫,见几个宫女太监正带着四公主云沁在不远处摘桂花,他便扬声喊了一嗓子。“沁儿,过来!”
云沁听见声音,忙小步跑了过来。
“十一哥!”
云崇朝着沈青杉努努嘴,云沁看过去,欢笑道:“青杉姐姐,你又带十一哥玩呀!”
“常听十一哥说起姐姐,又会骑马,又会打猎,还会抓鱼呢。姐姐,你什么时候也带沁儿去玩呀!”
郑瑶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渐渐化为铁青。
原来,这贱婢就是长安郡主沈青杉。
哦,不,如今已是长安公主。
沈青杉将落在云沁发间的桂花树叶取下,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云崇这才撩着眼皮子,讽刺地看向郑瑶。
“郑太师的嫡孙女,呵,这规矩礼数,学得可真好。”
说着脸色一寒,声音严厉:“冒犯公主,该当何罪!”
沈青杉懒得跟郑瑶计较,这种无关紧要的小角色,压根不在她的目光范围之内。
她几次示意云崇想走,云崇却不答应,说什么都要为她出头。
沈青杉兴致寥寥,索性自个儿走了。
“哎!姐姐!姐姐!等等我!你别走呀!”
“你是不是生气了?你别不理十一呀!”
云崇一阵风似的追了上去,扯着沈青杉的袖子,前后左右蹦跶个不停。
郑瑶的心跳一阵紧过一阵,怒火灼灼上涌。
拳头攥得死紧,后槽牙都快要碎了。
战王府前,她因长安郡主被狠狠羞辱。
宫道上,她害她在最讨厌的人面前丢脸。
现在,她又害她险些被十一皇子问罪。
这仇,她记下了!
云崇的喋喋不休,令沈青杉头大无比。
她正想加快脚步,把这小磨人精甩开,就听见云崇大声叫了起来。
“九叔!九叔!刚才有个坏女人冒犯姐姐,你瞧把姐姐气得,都不理我了!”
云冽才走到御花园,一听云崇告状,连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云崇添油加醋一通说,沈青杉口不能言,想拦都拦不住。
她索性趁机脚底抹油,随他们叔侄俩嘀咕去。
云冽听完,面无表情地道:“万寿节是大喜,别让没规矩的人冲撞了。”
云崇会意,欣然道:“哎,侄儿知道了!”
他大摇大摆地回去,昂着下巴冷哼:“郑瑶是吧,什么时候学好了规矩,什么时候再来向太后请安。”
郑瑶愕然:“十一皇子,您这是什么意思?”
“婉母妃那边,本皇子自会解释,你即刻出宫!”
郑瑶惊恐地摇头:“不!十一皇子,您听臣女说!不是这样的!”
“让你出宫,是战王的意思,你若不服,找战王说去!”
云崇随手点了两个宫女:“你们俩送她出宫,婉母妃那里,如实汇报。若有半字虚言,战王与我定严惩不贷!”
两个宫女瑟瑟发抖:“奴婢遵命!郑姑娘,请吧。”
郑瑶跺着脚,脸色铁青地大叫。
“别忘了你们是婉嫔娘娘宫里的人!吃里扒外的东西!”
宫女硬着头皮道:“郑姑娘,您别难为奴婢,请吧。”
“姑娘,您少说两句吧,大喜的日子,您别给婉嫔娘娘惹麻烦。”
郑瑶面如土色,一口气泄了。
被宫女带出去时,经过云冽身边,她泪流满面,哀切切地长唤。
“王爷!王爷!”
云冽连个不屑的眼神都没施舍给她,随手掐了朵芙蓉花,优哉游哉地沿着沈青杉离去的方向走了。
——
送走郑瑶后,两个宫女回去复命。
婉嫔一听,一张精描细画的脸瞬间白透了。
“蠢货!”她用力一拍桌案,拧着眉头怒骂。
“皇宫也是她能肆意撒野的地方?幸而战王冷清,不爱生事,十一皇子年幼,若是栽在哪位妃嫔主子手中,本宫免不了要受她连累!”
婉嫔年过三十,生四公主时伤了身子,多年精心调养,没收到半点成效。
没了子嗣指望,恩宠大不如前,婉嫔在宫里一向谨小慎微,安分度日。
“娘娘,战王虽冷清,可对长安公主宠爱有加。十一皇子对长安公主,那更是满宫里都知道的好。咱们姑娘得罪了长安公主,只怕……”
婉嫔愁眉不展,半晌才叹了口长气:“传话回去,务必对瑶儿严加管教,往后别让她再进宫了。”
又余怒未消地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
出了宫,沈青杉直奔青羊街。
冯晋才正晒药材,见她满头大汗地跑来,笑嘻嘻地道:“徒儿来了,快来帮为师打下手。”
沈青杉拉长脸,没好气地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啊啊……哇啦哇啦……”
冯晋才绷不住,“扑哧”一声笑得直不起来腰。
“傻徒儿,那解药需得以七年陈酿做引,方能即刻见效。你空口服下,则需十二时辰方可见效。”
沈青杉眼前一黑,差点当场厥过去。
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沈青杉目光一扫,见院子里晾着七八个大竹匾,晾晒着各种片片块块的枝干树皮。
她弯了弯唇,月牙眸浮起的笑意,令冯晋才心口一哆嗦。
“徒儿,你可别乱来!”
沈青杉一阵风似的跑过,大竹匾一个接一个飞了起来,各种药材全散落满院,混杂在一起。
冯晋才一口气没上来,捂着胸口吭吭咔咔好一阵咳嗽。
“你你你!逆徒!逆徒!”
他气得直跳脚,抬手就要去抓沈青杉。
沈青杉泥鳅似的窜了,脚底抹油,眨眼间便跑没影儿了。
冯晋才望着空落落的两手,盯着满地药材,一阵气闷。
片刻,摇着头无奈地笑了。
不愧是他看中的孩子,模样虽软软糯糯,性子却梗得很。
也好,今后不必担心小徒弟受人欺负了。
108 借刀杀人
午后,沈青杉随同永安大长公主和沈墨松、沈丹枫进宫。
慈安宫热闹非凡,皇后带领嫔妃公主,正在殿内祝寿。
殿外,各命妇按品阶静立等候。
沈青杉扶着永安大长公主一路走来,众命妇纷纷行礼请安。
郑太师的夫人赵氏,忙带着两个儿媳妇、三个嫡出孙女,迎上来请罪。
“妾身拜见大长公主、拜见长安公主。”
赵氏是续弦,四十出头的年纪,比两个儿媳妇大不了多少。
永安大长公主不认得她,淡淡一颔首:“免礼。”
赵氏赔着笑脸,又道:“瑶儿冒犯长安公主,罪责不轻。都是妾身管教无方,妾身甘愿领罚,请长安公主降罪。”
话音方落,屈膝便跪。
沈青杉眉头一蹙,忙先一步扶住赵氏。
万寿节上,慈安宫中,一品诰命夫人下跪请罪。
呵,这分明是要给她扣上一顶嚣张跋扈的帽子,把整个沈氏一族架在火上烤!
赵氏低眉垂眼,身子一个劲儿往下沉,但沈青杉双手稳稳地托住她的手臂,她用尽全力,竟半点也跪不下去。
“公主……”
赵氏一脸尴尬,才一开口,就被沈青杉打断了。
她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哇啦哇啦地叫了几声,声音粗嘎嘶哑,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赵氏愣住了。
原本看好戏的夫人小姐们,也都傻眼了。
长安公主竟然是个哑巴?
紧紧跟随在高阳伯夫人身边的孙宁宁,蹙着眉头思索片刻,忽然快步走上前来。
“臣女请大长公主安、请长安公主安。”
说着忽然扑通一跪,垂眉敛目,乖巧可怜地磕了个头。
“今日之事,都是瑶姐姐的不是,瑶姐姐辱骂殴打长安公主固然有罪,但臣女身为妹妹,未能尽到规劝之责,亦是不可饶恕。请长安公主责罚!”
众人哗然。
赵氏脸色一白,郑瑶的母亲李春芳顿时暴怒,劈手甩了孙宁宁一巴掌。
“贱人!大长公主面前,岂容你胡言乱语,诬陷我儿!”
高阳伯夫人李春红快步上前,怒道:“姐姐,你女儿冒犯长安公主,你不去责罚你女儿,你打我女儿作甚?”
这姐妹俩同父异母,打小儿就不对付。
但凡逮着机会,谁都想踩对方一脚。
李春红往永安大长公主面前扑通一跪,帕子抹眼,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郑氏跋扈,小女素来柔弱,每每受郑氏欺侮。今日当着大长公主、长安公主与众位夫人的面,郑氏尚且如此欺侮小女,背地里郑氏都做了什么,可想而知!请大长公主与长安公主为我母女做主!”
一口一个郑氏,俨然是要借郑瑶一事,狠狠踩踏整个郑氏一族。
永安大长公主脸色沉寒如水,怒道:“万寿节大喜之日,尔等如此胡闹,岂非有意扫兴?”
但这是太后的地盘,她呵斥两句可以,不能私自处置,否则便是喧宾夺主。
“来人,去查清楚今日之事,回禀太后,请太后定夺。”
孙宁宁当即道:“当时尚有王尚书家的千金、许御史家的小姐、刘侍郎的孙女在场,可为臣女作证。”
被点到的几位姑娘,手足无措,诚惶诚恐,只得如实说出郑瑶如何撒泼无礼。
孙宁宁低垂的眉眼闪过一抹得意,李春芳吓得面无人色,腿一软,跪坐在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恰逢后妃祝寿完毕,退出正殿,见闹吵吵的一团,便过来查问。
永安大长公主回明皇后,皇后凤眸一眯,怒道:“莫说是长安公主身份尊贵,便是寻常宫女,岂能肆意辱骂责打?”
赵氏腿一软,扑通跪了:“皇后娘娘息怒!妾身管教无方,请娘娘降罪!”
李春芳腿软得跪都跪不住,跌坐在地,哆嗦着嘴唇,求饶的话也说不出。
“郑瑶既看不起宫女,那便令她入宫为奴。”皇后威严地看向婉嫔,“婉嫔,她是你娘家侄女,便入你宫中伺候,你可要好生管教。”
“臣妾遵命。”婉嫔脸都吓白了,连忙跪地磕头。
皇后母仪天下,高高在上地环视一眼众位诰命夫人,威严地训诫。
“各位夫人都是有朝廷诰封在身的,务必谨记,相夫教子,做好贤内助。你们的子女,便是朝廷未来的指望。若是不严加管束,一味纵容,如何能为朝廷培养出栋梁之才?你们的女儿,将来又如何能养育出成器的子女?”
“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训话完毕,冲沈青杉招了招手,温和地点头,示意她上前来。
“好孩子,委屈你了。今日本宫许你一项特权,日后谁若是欺负你,你只管打回去,本宫替你做主!”
沈青杉磕头拜谢。
皇后领着众嫔妃走后,方嬷嬷传话,让各位诰命夫人入内拜寿。
行罢礼,太后留永安大长公主说话,打发其余人等出去。
晚宴设在升平殿,相距甚远。
离了慈安宫,大伙儿便三五成群,有说有笑地朝升平殿走去。
岳娉婷拉着沈青杉的手,罕见地叽叽喳喳个不停。
“青杉,你的脸全好了!真是太好了!”
“你怎么突然不能说话了?还被人欺负了!早知如此,我便同你一道进宫了!”
岳娉婷懊恼不已,“你哥哥若是知道,定要心疼了,都怪我,没照顾好你。”
沈青杉说不出话来,只能冲她笑笑,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
孙宁宁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连那个望门寡,都成了镇南王府的五少奶奶。
她身为高阳侯嫡女,知书达理,能歌善舞,还能比不上一个还没过门就死了男人的扫把星?
孙宁宁快步走到沈青杉边上,屈膝福了一礼。
“高阳伯嫡女孙宁宁,拜见长安公主。”
沈青杉搜遍记忆,有关孙宁宁的内容少得可怜,不是什么要紧人物。
她敷衍地勾了勾唇,表情淡淡的,没什么波动。
“臣女有眼无珠,不识公主玉驾,还请公主恕罪。”
孙宁宁做梦都没想到,得战王青睐、朝廷封赏的长安公主,竟然是个哑巴。
只要能攀上这个哑巴,扶摇直上,指日可待。
孙宁宁很会察言观色,见沈青杉对她没表露出欢迎之意,她也不再多烦,默不作声地跟在她侧后方半步之地。
109 萌生退意
到了升平殿,各自按身份尊卑入座。
不久,皇后率众嫔妃公主到来。
宫宴排场极大,但无聊得很。
歌舞乏味单调,菜品虽丰盛,但规矩严谨,束手束脚,很不尽兴。
宴罢,后妃回宫。
走出升平殿,沈青杉才觉得身子松泛了些。
夕阳将影子拉得老长,凉爽的晚风裹着桂花的馥郁扑面而来。
岳娉婷拉着沈青杉的手,温温软软地道:“从不见你如今日一般斯文,竟有几分闺阁少女的柔弱呢。”
沈青杉戳了下她的脑门,挑着眼尾递给她一个“你等着”的眼神。
岳娉婷抿着唇,笑得娇柔可人。
出了宫门,只见沈丹枫站在马车旁,来回踱步,翘首而望。
岳娉婷脸一红,松开沈青杉的手,紧紧地依在南阳伯夫人身边,回头瞥沈丹枫一眼,急匆匆地上了岳家的马车。
沈丹枫迎上来,扶永安大长公主上了马车,又来扶华容郡主。
侍疾数日,华容郡主始终愁眉不展,此刻却是眉眼含笑。
“阿娘,是有什么喜事么?”
华容郡主眯着眸子,慈爱地笑道:“就你眼尖,那你便猜猜看,是什么喜事。”
沈丹枫答道:“二嫂临盆,三哥大婚,双喜临门。”
华容郡主笑得合不拢嘴:“还有你这一喜呢!”
“哦?”沈丹枫纳闷,眉头一挑,“孩儿何喜之有?”
“为娘向太后请辞,回南疆为你三哥操办婚事。南疆京城往来路途遥远,太后开恩,特赐你们兄弟同一天成亲。”
沈丹枫大喜:“真的?”
华容郡主笑着点了点头:“你三哥的婚期在冬月二十二,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准备。即刻飞鸽传书回南疆,叫你爹按照你三哥的份例,再备上一份,也就是了。”
“如此一来,未免太委屈娉婷。”沈丹枫欢喜归欢喜,免不了有些心疼。
“冬日天冷,春夏多雨,千里送亲多有不便,若不赶在今秋成亲,便要等到明年秋天了。”
沈丹枫一听,还要等上一年,顿时不吭声了。
华容郡主温然含笑,眸底却始终蕴着一丝隐忧。
——
辰时,沈青杉走进四方庭。
数月没来,竟有故地重游、恍若隔世之感。
云冽一见到沈青杉,便笑得灿烂如朝阳。
“卿卿,这会子可说得出话了?”
沈青杉黑着脸,那点子惜别情绪一扫而空,没好气地道:“很好笑吗?”
嗓音还有些低哑,没全然恢复。
云冽笑得合不拢嘴,却一本正经地摇头:“不好笑!不好笑!”
沈青杉瞪他一眼,原本想委婉辞别,这会子也懒得顾及他的情绪了。
“我要走了。”
云冽笑容一僵,一把抓住她的手,急急问道:“上哪儿去?”
“我三哥和五哥大婚在即,我要回南疆了。”
“哦。”云冽眉眼低垂,眼神满是落寞。
他再如何不舍,也不能拦着她,不让她回家去参加哥哥们的婚礼。
等等——
云冽后知后觉地捕捉到一丝诡异:“你五哥也要成亲?”
“南疆到京城两千余里,若我五哥回南疆参加了三哥的婚礼,再来京城迎亲,便要多走五千余里,大半年都耽搁在路上了。因此,太后特意开恩,赐我五哥与三哥同日完婚。”
这套说辞合情合理,但云冽还是察觉到了其中潜藏的异样。
男婚女嫁乃是终身大事,岂能因距离远而敷衍了事?
片刻,云冽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岳娉婷远嫁南疆,岳渊停身为南阳伯府的嫡子,必得千里送嫁。
呵!
母后还没死心!
云冽脸色如常,情绪掩藏得半点不露,只在语气中透出一点淡淡的不舍。
“那等你哥哥成了亲,你就回京城来。”
“嗯。”沈青杉点了点头。
“快些回来,别让我久等。”
男人舒展双臂,长长喟叹,将醒时梦里占满脑海的佳人拥入怀中。
“好。”
沈青杉的脸埋在云冽怀里,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
理所当然的,忽略了他眼中深藏的谋算。
从战王府出来后,沈青杉去向冯晋才辞行。
“师父,我三哥五哥即将成婚,我要回南疆去了。”
“还回来么?”
沈青杉点了点头。
她该办的事还没办完,定然是要回来的。
冯晋才眯着眼睛想了想,两手一拍,笑了。
“也好,为师还没去过南疆,权当是去游山玩水了。”
沈青杉诧异地道:“师父也要去南疆?”
“嘿嘿,为师若不盯着你,你定要偷懒,不肯用功。”
沈青杉两眼一黑:“……”
至于么!
她真不是学医的料啊!
冯晋才是铁了心要让沈青杉当他的衣钵传人,塞了本《神农本草经》给她。
“这三百六十五味药材,你务必在一个月里记熟。”
沈青杉两眼一黑,连声苦笑都没发出来,冯晋才便又给她来了重重一击。
“待你记熟后,为师便教你望闻问切之术。”
“……”
离开冯氏医馆时,沈青杉只觉得自己脑袋里炖了一锅粥,呼吸间都是药材清苦的气息。
镇南王府门口,征鸿正翘首而望。
“小姐!您可回来了!”她快步迎上去,皱着眉头道,“郑太师的夫人来了,押着郑家姑娘,说是要向您请罪。”
沈青杉淡淡地“嗯”了一声:“祖母和阿娘怎么说?”
“大长公主只说身子不适,王妃侍疾在侧,不便待客,郑夫人已在花厅等候半个时辰有余。”
沈青杉点了点头,抬步朝花厅走去。
赵氏满脸焦灼之色,攥着帕子来回踱步,不停地朝院子里张望。
郑瑶母女跪在厅中,一个忐忑不安,一个怒气满盈。
“母亲,还要跪到什么时候?那沈青杉若是今日不回来,难不成咱们要在这里跪着过夜么?”
李春芳皱着眉头,递给她一个噤声的眼神。
赵氏狠狠地瞪着郑瑶,只觉得一双脚痒得厉害,简直想踹她一通。
“闭嘴!都是你惹出来的祸事!”
李春芳蹙着眉头,虽一肚子不满,却不敢吭声。
昨日郑瑶被赶出宫,赵氏当众道歉,却被皇后严厉呵斥。
一回府,郑太师大发雷霆,请家法狠狠责打郑瑶,严令她们务必上门请罪。
得罪长安公主不打紧,可要是被战王惦记上,太师府如何吃罪得起?
110 独一份的偏爱
郑瑶又是挨打又是挨骂,跪了半日,憋了一肚子的屈辱。
她咬着后槽牙,愤愤然道:“我不过是说她两句,又没打着她,至于如此不依不饶么?”
“论出身,我是太师府嫡孙女,她不过是个庶出之女,嫡尊庶卑,凭什么要我跪着向她赔罪?”
堪堪走到窗下的沈青杉,将郑瑶的满腔不服听了个一清二楚。
征鸿一贯沉稳,闻言脸都沉了下来。
沈青杉抬步走进花厅,笑道:“郑姑娘所言极是,你是尊贵的嫡女,我是卑贱的庶女,该是我向郑姑娘下跪赔罪才是。”
郑瑶一愣,嘴唇抖了抖,哑口无言。
李春芳正要认罪求饶,赵氏劈手甩了郑瑶一个大耳刮子。
“贱婢!你当真是失心疯了!满口胡言!”
郑瑶被打得脸一偏,嘴里瞬时泛起腥甜,身子一歪,重重地扑倒在地。
她昨日被责打一番,满身是伤,今日跪了半天,膝盖酸麻胀痛。
此刻当着沈青杉的面吃了耳刮子,她顿时情绪崩溃,攥拳捶地,哭喊嘶吼起来。
“凭什么?凭什么你们都护着她?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
“战王护着她,十一皇子护着她,皇后护着她,就连祖父也护着她!”
郑瑶泪如雨下,疯狂摇头,满头秀发甩得凌乱不堪,如同疯妇撒泼。
“分明我出身尊贵,容貌娇艳,知书达理,才艺双绝。凭什么她能当公主,我却要入宫做婢女?”
郑瑶忽然从地上爬起来,不知打哪儿来的力气,一个箭步冲到沈青杉面前,伸手去抓她的肩膀。
征鸿抢步上前,随手一推,厉喝道:“放肆!”
郑瑶娇娇弱弱的闺阁少女,哪里吃得起征鸿一推?
打着旋儿跌倒,摔了个狗啃泥。
她趴在地上,哭天嚎地。
李春芳又是恼火又是心疼,膝行上前扶郑瑶,连连磕头。
“请长安公主恕罪!请长安公主恕罪!”
赵氏奉郑太师之命登门道歉,哪知闹成这副模样,她一时也有些无措。
没奈何,只得揣着一肚子怒火向个小姑娘屈膝。
“妾身教导无方,请公主责罚。”
沈青杉无奈又讽刺地轻叹了口气,走到郑瑶面前,淡淡开口。
“郑姑娘,我与你素未谋面,我也不知,你为何对我心怀怨恨。”
“但你既然问了,那我便告诉你。”
“落日湖畔遇刺,我为救十三皇子血战到底,受伤毁容;北境战场冰天雪地,我与战王同生共死,共抗外敌。”
“战王与十三皇子不护着我,难道要护着你这个嚣张跋扈、仗着祖父横行霸道的骄纵女子么?”
郑瑶两眼死死地瞪着沈青杉,暴戾大喝:“你胡说!我出身名门,知书达理……”
“你瞧瞧你现在这副模样,可有半点沾着知书达理的边?”
沈青杉嗤笑,不屑打断。
“郑氏的名望,是你祖父穷尽毕生心血,教导两位帝师、数十位皇子,与你郑瑶何干?”
“而我长安公主的封号,是拼着性命真刀真枪挣出来的。”
沈青杉笑了笑,转而对赵氏说道:“郑夫人,请回吧。”
赵氏心神大震,嘴唇颤了又颤,半晌才道:“公主,妾身定给您一个交代。”
“不必。”她淡淡地瞥了郑瑶一眼,平静地道,“我与郑姑娘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不过是姑娘家拌了两句嘴罢了,谈不上请罪责罚。”
赵氏惶惶不安,斟酌许久,才俯身磕了个头,领着李春芳和郑瑶母女走了。
征鸿余怒未消,骂道:“郑太师德高望重,想不到竟教出来如此愚蠢轻狂的孙女!”
“理她作甚?我头疼得慌,你给我按按。”
郑瑶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沈青杉压根不屑于搭理她。
征鸿闻言,脸色刷的变了:“可要请府医来瞧瞧?”
沈青杉摆了摆手,垮着脸叹了口长气。
“师父逼我学医,这草根树皮花枝子的,瞧着就头疼。”
征鸿失笑:“小姐既拜了师,少不得要吃些苦头。”
回到杉园,沈青杉往摇椅里一躺,让征鸿按揉太阳穴,归雁读《神农本草经》。
没读两页,呼呼大睡。
两个小丫鬟一看,相视一笑,轻手轻脚地退下。
当日,太后下了一道懿旨,赏赐许多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作为给岳娉婷的添妆,令她远嫁南疆,三日后启程。
次日一早,华容郡主携子、南阳伯夫人携女入宫谢恩。
云崇正随着贤妃向太后请安,听说华容郡主等人要回南疆,他顿时急了。
“姑母,青杉姐姐也要回南疆么?”
华容郡主答道:“她两位哥哥成亲,她作为妹妹,自然是要回去的。”
“可是腊月初六是崇儿生辰,去岁生辰,姐姐不辞而别。难道今年,她又不能为崇儿庆生了么?”
贤妃一把拉住云崇,皱眉斥道:“崇儿,不可胡闹!兄长成亲,做妹妹的岂能不在?你生辰年年都过,待明年再请你青杉姐姐来为你庆生。”
“我不!姐姐答应过我的!说过的话岂能不作数?”云崇甩开贤妃的手,扁着嘴要哭不哭。
贤妃沉下脸,怒道:“崇儿!你这是强人所难!”
云崇哭丧着小脸,嘴唇哆嗦了好几下,忽然捂着脸跑了。
贤妃尴尬不已:“臣妾教子无方,请太后降罪。”
太后摆了摆手,淡淡道:“你去瞧瞧他吧。”
贤妃诚惶诚恐地告退,步履匆匆地去追云崇。
云崇才跑出慈安宫,眼泪便噗噗哒哒往下掉,越想越委屈。
他那么努力读书习武,她却连承诺过他的事情都办不到。
哼,他偏不让她回南疆!
跑出去老远,累得气喘吁吁。
云崇放慢脚步,边走边琢磨。
婉嫔宫里的吉祥,正带着郑瑶往春熙宫走去。
郑瑶一身浅碧色宫女装扮,丫髻上只簪着两枚素银簪子并一朵小小的绒花。
她两眼红肿,脚步趔趄,收到吉祥横过来的眼神,抽泣着跪了下去。
“给十三皇子请安。”
云崇听着声音不对劲,抬头一看,眉头旋即拧得死紧:“是你?”
111 太子良娣来访
郑瑶啜泣不止,吉祥忙道:“回十一皇子的话,奉皇后之命,郑瑶入春熙宫为婢,奴婢领她去婉嫔娘娘宫里当差。”
云崇唇角一勾,讥笑出声:“郑太师的嫡孙女,啧啧,如此尊贵,岂能入宫为奴为婢?”
郑瑶的脸火辣辣的,仿佛又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云崇轻蔑地瞥她一眼,正要抬步离开,忽然眉头一蹙,又顿住了。
“吉祥,你先下去。”
吉祥一脸为难:“十一皇子,奴婢……”
云崇“嗯”了一声,鼻音上扬,以示不悦。
云崇对沈青杉的偏宠,是满宫里无人不知的。
吉祥以为他是要为难郑瑶,不敢阻拦,只得递过去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讪讪地退下。
郑瑶心头一慌,顿时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换上宫女衣裳,被家里人送到宫门口的那一刻,她才清楚地意识到,她什么也不是。
太师府尊贵的长房嫡孙女如何?
惹到真正的贵人,谁都不会给她撑腰。
郑瑶惶恐不安,泪水涟涟,但残存的那点子高傲,令她强撑着,死死地咬着嘴唇,没开口求饶。
云崇看出她眼里的不甘,笑嘻嘻道:“你起来,我不打你,也不罚你。”
郑瑶一阵忐忑,踌躇片刻,这才吃力地站起身。
云崇打量着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你为我做一件事,我就去向婉娘娘要了你,让你在我身边服侍。”
郑瑶一听,小脸瞬间惨白,瑟瑟发抖,屈膝就跪:“请十一皇子饶命!请十一皇子饶命!”
“你怕什么?”云崇皱着眉头,有些窝火。
“我可不像你似的,肆意辱骂殴打别人。你若是进了春熙宫,婉娘娘定然要严厉管教。你若是跟了我,只要不触犯宫规,有你的太平日子过。”
郑瑶一愣,略一思索,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片刻,她低声问道:“不知十一皇子要我做什么?”
云崇声音微冷:“宫女应当自称奴婢。”
“奴婢知罪。”郑瑶强忍着屈辱,耷拉着脑袋改了口。
云崇笑了笑,低声说道:“我青杉姐姐要回南疆去了,你若能想个法子,让她留在京城,往日之事,一笔勾销。”
顿了顿,又绷着小脸,严肃地道:“你若是办不到,哼哼,别怪我不饶你!”
郑瑶心口一梗,怒气油然而生。
又是沈青杉!
怎么走到哪里,都绕不开那瘟神!
云崇期待地看着郑瑶,催问道:“快!一两天的,她就要走了,你赶紧给我想个法子出来!”
郑瑶心里,噼噼啪啪地打着小算盘。
云崇说得没错,婉嫔受了皇后斥责,定会将火气撒在她身上。
云崇年纪小,若是能讨得他欢心,在宫里当差,能少受许多委屈。
郑瑶当机立断,投靠年纪小好忽悠又备受宠爱的十一皇子。
她想了想,问道:“请问十一皇子,沈青杉……长安公主因何事回南疆?”
“她哥哥要成亲了。”
郑瑶一听,眉头蹙了起来。
云崇心头一慌:“怎么样?有法子么?”
“这……兄长成亲,做妹妹的,岂能不回去?”
云崇怒道:“若非如此,我还用得着你来想主意?”
郑瑶见他发火,灵机一动,吞吞吐吐地道:“法子倒是有,只是……”
“只是什么?”
“奴婢不敢说。”
云崇不耐烦地瞪她一眼:“恕你无罪,你只管说。”
郑瑶四下里一打量,稍稍俯身,凑到云崇耳边,小声嘀咕。
“要么让她哥哥成不了亲,要么让她赶不了路。”
云崇眉头一皱,沉吟片刻,摇头道:“她哥哥远在南疆,除非南疆动乱,否则这婚定是要成的。至于她么,单枪匹马就敢闯北境,除非打断她的腿,否则她哪儿不能去?”
郑瑶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计上心来:“奴婢有个主意,只是十一皇子要吃些苦头。”
“你说。”
“公主对您疼爱有加,若是您身子欠安,公主定会留下。”
云崇撇了撇嘴,哼笑道:“我便是即刻跳下河去,将自个儿生生冻病,也不过是拖住她几天罢了,她总还是要走的。”
“那……若是三五个月才能好的病呢?”
云崇一怔:“什么意思?”
郑瑶笑了笑,没再多说。
云崇低着头想了想,旋即领悟。
“好主意!”
他摆了摆手,道:“你先去婉娘娘宫里,过两日我便寻个由头,将你要来。”
“多谢十一皇子。”
追赶过来的贤妃,远远瞧见云崇正与一宫女说话,不一会儿宫女便行礼退下。
“崇儿!崇儿!”
云崇快步跑到贤妃跟前,撅着嘴委屈兮兮地道:“母妃,儿臣想去镇南王府。”
贤妃对他如此依赖沈青杉,颇为不悦:“崇儿,你简直胡闹!竟在太后跟前负气离去!”
云崇腆着笑脸,摇着贤妃的手撒娇:“母妃,儿臣知道错了,儿臣保证,今日去见过青杉姐姐,往后我一定听母妃的话!”
贤妃哼了一声,云崇不依不饶,绕着她打圈撒娇。
贤妃被磨得没法子,只得给他腰牌,叮嘱他务必在宫门落锁前回来。
云崇大喜,一阵风似的跑了。
从镇南王府找到战王府,再找到青羊街的冯氏医馆,云崇找到沈青杉时,都已经过午了。
沈青杉正被冯晋才按着头认药材,一见到云崇,激动得险些抹眼泪。
“宫里传召,师父,我走啦!”
她拉着云崇的手,一溜烟窜了出去。
出了门,想松开手,哪知云崇却握得死紧,不肯松手。
“姐姐,你这一回南疆,少说半年不得再见。”云崇扁了扁嘴,泫然欲泣。
“男儿有泪不轻弹,多大点事儿啊,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云崇眉眼耷拉着,哼哼唧唧:“临走前,我想同姐姐去城外打猎。”
没等沈青杉拒绝,他便唉声叹气,“下回打猎,不知要过多久呢。”
沈青杉心想,跑马总比认药材强。
况且,她希望云崇能用心读书习武,打败那几个不成器的皇子,继承大统,为沈氏一族留住满门性命。
112 太子妃示好
出了城,直奔松林。
云崇挽着弓挎着箭,目光却一直往上瞟。
“姐姐你看,好大的鸟窝!”云崇双眼一亮,惊喜大叫,“我去掏!”
“哎!别去!”沈青杉一把拉住他,“太高了。”
云崇甩开沈青杉的手,二话不说抱着树干,便猴子似的蹭蹭蹭往上爬。
沈青杉瞧着那合抱粗的大松树,眉头拧得死紧,大气也不敢喘。
云崇爬上去两丈,往下看了一眼,估摸着距离差不多,便手一松,直直地坠了下来。
这个高度摔不死,但少不了伤筋动骨。
沈青杉骇然大惊,纵身迎了上去,双臂一伸,将云崇胖墩墩的身子稳稳接住。
那分量十足的身板,令数月来不是白菜豆腐,就是杂面窝窝,又瘦又虚的沈青杉不堪重负。
落地时踩到突出地面的盘虬松根,滑了一记,重重摔倒。
“啊——嘶——”
胸腔仿佛被巨石砸重,沈青杉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当场厥过去。
云崇傻眼了,连忙从她身上爬起来,颤抖着手不知该如何搀扶。
“姐姐,你伤哪儿了?”
沈青杉连连抽冷气,眼泪都冒出来了。
剧痛入骨,少说得断两三根肋骨。
云崇死死地咬着嘴唇,反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都是我不好!姐姐,你怎么样?我送你去看大夫!快,咱们这就去看大夫!”
沈青杉短促地抽着气,没忍住咬着后槽牙骂了一声。
“十一,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前世欠他一条命,这辈子还不完了么?
这祖宗,生来就是克她的!
云崇小心翼翼地扶起沈青杉,抹着泪问:“姐姐,你能骑马么?”
沈青杉哼笑了声:“你说呢?”
云崇耷拉着眼皮子哭唧唧:“那怎么办?我背你?”
沈青杉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认命地摇着头,用尽全身力气爬上马背,控着缰绳,缓缓而行。
喘口气都是生疼生疼的,马一走动起来,再慢都是莫大的折磨。
进城时,沈青杉的内衫都被冷汗浸透了,脸色煞白,嘴唇都咬破了。
就近找了家小客栈歇着,让店小二去镇南王府传话。
个把时辰后,沈墨松、沈丹枫兄弟俩来了。
“杉儿,你怎么又伤着了?”
沈墨松一脸无奈,见云崇栽着脑袋,猜到了几分,但不好多说什么。
“大哥,你送十一皇子回宫,五哥,你送我去师父那儿。”
云崇扯着沈青杉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道:“姐姐,我看着你治好伤再走。”
沈青杉皱了皱眉,没答应:“我师父住在青羊街,要穿过大半座城,莫误了你回宫。”
“可……”
“听话!”沈青杉沉下嗓音。
云崇撇撇嘴,委屈巴巴地“哦”了一声,抽着鼻子,跟着沈墨松走了。
沈丹枫拧着眉头盯着云崇的背影,半晌才叹了口长气,打横抱起沈青杉,将她放进马车里。
车里铺着松软的褥子,沈青杉平平地躺着,一张小脸皱巴巴的,五官都拧起来了。
“杉儿,这又是怎么回事?”
“别提了!”沈青杉下意识想摆摆手,可胳膊一动,胸膛便是一阵钻心刺骨的疼。
几句话说清来龙去脉,沈丹枫没好气地道:“那位爷可真是不消停,没事也要找点事。”
“啧。”沈青杉不悦,横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慎言!”
“是是是!”沈丹枫满脸烦躁,“启程在即,也不知你这伤,能不能走得了。”
沈青杉也愁啊!
三哥和五哥同日大婚,二嫂临盆在即,三喜临门。
她多想回镇南王府,与前世最亲最爱的人欢聚一堂。
到了冯氏医馆,沈丹枫抱着动弹不得的沈青杉,边往里走边扬声高喊。
“冯先生!冯先生!杉儿受伤了,您快来瞧瞧!”
冯晋才还在骂骂咧咧地分拣药材,眼睛都快挑花了。
“混账!”
“逆徒!”
“孽障!”
冯晋才骂得正欢,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顿时傻眼了。
“怎么回事?”
“杉儿摔伤了,冯先生,您快看看,她伤得如何了。”
冯晋才两眼一眯,嘴巴一咧,哈哈大笑。
“摔伤?哈哈哈哈!摔得好!摔得好!这就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沈青杉嘴角抽了抽,脑门青筋突突直跳。
沈丹枫一脸无语。
天下哪有盼着徒儿倒霉的师父?
冯晋才嘴里幸灾乐祸,脚下却毫不停留,掉头就往屋里走。
沈丹枫连忙跟上,将沈青杉放到一张矮榻上。
冯晋才检查一番,松了一口气:“也就断了三根肋骨,不碍事。”
“只是断骨错位,又受了颠簸,会更疼些。”
顿了顿,又眉开眼笑地摆着手道,“不过徒儿皮糙肉厚,这些小伤小痛的,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沈青杉:“……”
她何德何能,摊上这么个“好”师父?
老天未免忒不开眼了!
冯晋才给她服了两颗药丸,挽起袖子,三下五除二,便将断骨正位,然后刷刷刷地开起了方子。
“师父,我的伤多久能好?”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慢慢躺着吧。”
沈丹枫急道:“冯先生,您是神医,难道……”
“傻小子,你还真当我是神仙啊?她伤得厉害,骨头断折错位,总要一日日长好才是。”
沈青杉抿着嘴唇,半晌没吭声。
此去南疆两千余里,拖着断骨赶路,定会加重伤势。
既然回不去南疆,那往后的日子,必须重做打算。
“徒儿,你便留在此处吧,方便用药。”冯晋才的眼神烁烁闪光,满是算计。
沈青杉头皮一麻,敬谢不敏地道:“我得回家呢,祖母与阿娘瞧不见我,会担心的。”
冯晋才哼笑:“大长公主与郡主不日便要启程返回南疆,你独自留在王府,她们更担心,倒不如住在师父这儿,有师父照应,她们才能放心。”
沈青杉堆出一脸假笑:“不敢劳烦师父。”
“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做师父的照顾徒儿,乃是天经地义,徒儿莫与为师见外。”
沈青杉:“……”
她不想躺在病床上,还得被按着脑袋认药材啊!
不多大会儿,永安大长公主与华容郡主便赶来了,问清缘由之后,都赞成让沈青杉暂住冯氏医馆。
“冯先生,幺儿便托付于您了。”永安大长公主十分客气。
华容郡主虽然对冯晋才心有芥蒂,可眼下事发突然,她也没法子。
冯晋才满脸痛惜之色,实则内心乐开了花。
小丫头筋骨强健,这点伤不碍事,没啥好心疼的。
啧,等她伤好,常用药材也该认个七八成,可以学习望闻问切之术了。
113 犯忌讳了
贤灵宫。
云崇是哭着回来的,一阵风似的跑进西偏殿,趴在床上放声嚎啕。
宫女太监吓得不轻,小平子跟进去服侍,小安子忙去禀报贤妃。
“滚!都滚!谁都不许进来!”
云崇哇哇大哭,死命地捶床。
他只是想留下青杉姐姐,他从没想过要害她受伤。
贤妃闻讯而来,见小平子在门口跪着,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小平子哭丧着脸道:“回娘娘的话,奴才不知。殿下哭着跑回来,不许奴才服侍。”
贤妃提着裙摆,疾步走上前,焦急问道:“崇儿,怎么了这是?你不是同青杉玩去了么?怎么哭着回来了?”
云崇听见贤妃的声音,满肚子的愧悔与惶恐翻滚成浪,扑倒在她怀里,死命地哭嚎。
贤妃又是心疼,又是焦急,连声哄慰。
好半天,云崇才红肿着眼泡,抽抽搭搭地说道:“都怪我!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青杉姐姐!”
贤妃心口猛然打了个突:“青杉她……你们该不会又遇刺了吧?”
云崇用力摇头,嘶声道:“都是我不好,我若是不去掏那个鸟窝,姐姐就不会为了救我而摔伤。”
贤妃心一定,问道:“她伤得如何?”
“我不知道,姐姐她出了一身冷汗,嘴唇都咬破了,她定是疼得很。”
云崇栽着脑袋,愧悔不已。
贤妃松了一口气,悬在半空的心落回胸腔里。
万幸,性命无忧。
“母妃,您快差人去问问消息,儿臣担心姐姐。”
云崇抹着眼泪,一双眼睛肿得跟红皮鸡蛋似的。
贤妃叹了口长气,瞪他一眼,戳他脑门子。
“你啊!一贯调皮!你说说你,连累青杉多少回了?”
云崇咬着嘴唇,蔫眉耷眼,任凭责骂。
贤妃数落两句,到底不忍心,只得派王平亲自走一趟镇南王府,替她问候并致歉。
傍晚,皇帝驾临贤灵宫。
云崇过去请安时,眼睛还没消肿,嗓音也是嘶哑的。
“崇儿哭过?”皇帝纳闷地问。
云崇耷拉着脑袋,更咽着将沈青杉为了救他而摔伤之事说了一遍。
皇帝龙眉紧蹙,威严的脸沉得厉害。
“请父皇责罚!”云崇毕恭毕敬地磕了个头。
贤妃忙紧跟着跪下请罪:“臣妾教子无方,请皇上责罚。”
皇帝抬手扶起贤妃,瞪着云崇,严厉训话。
“崇儿,你忒胡闹!朕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学习治国之策了,你还满脑子玩乐!”
“儿臣知罪。”
贤妃打量着皇帝的表情,忙温温软软地道:“皇上息怒,崇儿近来习文练武格外用功,常得太傅称赞呢。”
皇帝怒哼一声,没接话。
“青杉忠孝两全,英勇善战,不怪崇儿喜欢,便是臣妾,亦对那孩子十二分的欣赏。”
贤妃打量着皇帝的表情,忽而嫣然一笑,柔顺地依在皇帝怀中。
“既是崇儿心心念念,臣妾斗胆,求皇上将青杉赐婚给崇儿,也免得这小子心中惦记着,总也不消停。”
皇帝蹙眉呵斥:“胡闹!青杉都十五了,崇儿腊月里才满十一,差着四岁呢。”
“区区四岁而已,求父皇成全!”
云崇一听贤妃为他开口,忙顺着杆子往上爬,膝行到皇帝跟前,扯着龙袍衣角,殷殷恳求。
“若父皇开恩,将青杉姐姐赐婚于儿臣,儿臣定用功读书习武,决不让父皇母妃操心!”
贤妃抚着皇帝的胸膛,柔媚入骨地道:“皇上,您瞧,咱们崇儿入了迷,您就成全他吧!”
皇帝拧着眉头,若有所思。
半晌,他眸底闪过一抹暗光,抚须笑道:“只要青杉点头,朕便成全你。”
云崇大喜过望,连忙磕头谢恩。
贤妃笑容娇媚,波光潋滟的杏眸底,暗潮汹涌。
太子如何?
继后如何?
巍王又如何?
若能得镇南王支持,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
云冽得知沈青杉摔伤时,正喝着茶,手下意识一紧,将细瓷茶杯生生捏碎。
“怎么回事?”
“公主同十一皇子游玩,不知何故伤着了。”
“没用的东西!”云冽小声嘀咕了句,“人呢?”
“在青羊街冯氏医馆。”
没等徐茂春说完,云冽的身影便消失了。
赶到冯氏医馆一看,只见沈青杉正躺在矮榻上,归雁站在一边念《神农本草经》,征鸿拿着相应的药材,给她看外形、闻气味,时不时还掰下一小块,让她嚼碎品尝味道。
云冽脚步一顿,一时间不知是该心疼,还是该笑。
“卿卿,你还好吗?”
“你说呢?”沈青杉哭丧着脸反问,满眼生无可恋。
她都已经这么惨了,师父还要来雪上加霜。
简直是不给人留活路啊!
“你没事,我便安心了。”
沈青杉嘴角抽了抽:“你管断了三根肋骨、动弹不得,叫没事?”
云冽一脸无辜地道:“这不是还能学医术么?”
沈青杉哑然,胸腔里憋着一股气,闷咳起来。
“咳——嘶——嘶——”
不动还好,一咳起来,胸腔受到震动,疼得刺心刺肺。
云冽忙抬手轻轻搭在她肩头,温言安抚。
“别恼,别恼,是我不好,我不逗你了。”
沈青杉瞪他一眼,脑袋一歪,别开脸去,不搭理他。
云冽在心疼之余,又有些郁闷。
“卿卿,你是怎么受伤的?”
沈青杉气闷地说了一通,末了,叹道:“我上辈子欠了十一太多,这辈子就是来还债的。”
云冽下意识蹙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云崇弓马不错,喜爱打猎。
他长得胖乎乎的,身子笨重,爬树并不是他的长项。
没道理正打着猎,突然跑去爬树掏鸟窝,还失足摔了下来。
唯一的解释,便是有意为之,想借由受伤留下沈青杉。
思及此,云冽的眼神瞬间凝重。
短短一刹,又恢复波澜不惊。
“卿卿,你好生安养,我明日再来瞧你。”
沈青杉点了点头,百无聊赖地“嗯”了一声。
云冽深深地凝视她,眼神写满深情与不舍,掺杂着似有若无的无奈。
良久,他才轻叹了口气,默默离开。
114 异动频频
如云崇所言,郑瑶在春熙宫的日子,堪称举步维艰。
婉嫔对她管教极其严格,几乎一整天,她都在学习宫廷礼仪。
行走坐卧、下跪磕头,一遍又一遍地练习,膝盖都跪肿了。
次日清早,觑着婉嫔去给皇后请安的空子,郑瑶悄悄溜进了贤灵宫。
“奴婢拜见十一皇子。”
云崇正站在庭院里读书,闻声回头一看,见是郑瑶,脸顿时拉得老长。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害姐姐身受重伤!你还敢来!”
郑瑶一听沈青杉身受重伤,眉眼间遏制不住地迸出喜悦来。
“她受伤了?真的?”
云崇原本只是抱怨一声,不料郑瑶满脸喜色,他顿时恼了,上前就是重重一脚,将郑瑶踹翻在地。
“你很高兴吗?”
郑瑶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忍着疼跪好,低眉垂眼地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道:“但不管怎么说,长安公主定是回不去南疆了。”
云崇冷哼一声,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虽说主意是你出的,总归事情是我做的,也怨不得你。你下去吧!”
郑瑶一听这话,哪还肯走?
别说宫里,就是寻常大户人家,上哪儿找如此讲理仁厚的主子?
若是换了婉嫔,只怕早将她打个半死了。
“求十一皇子收留!”
“你出的主意不好,我可不要你,你走吧。”
郑瑶急了,膝行上前,拉住云崇的衣角,可怜巴巴地央求。
“殿下,您答应过奴婢的!虽说出了岔子,可长安公主毕竟留在了京中,奴婢也算是不辱使命。”
“求殿下收留奴婢!奴婢定忠心耿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云崇拧着眉头,满脸不耐烦,随口道:“好吧,你先回婉娘娘那儿去,待我寻个由头,才好要你过来。”
“哎,奴婢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郑瑶行了礼,躬着身子,步履匆匆地退出贤灵宫。
才回到春熙宫,大宫女如意便横眉冷目地呵斥。
“你上哪儿去了?一大清早便不见人影儿!”
婉嫔吩咐过,不必将郑瑶当千金小姐看待,只当她是小宫女,务必时时严谨,处处提点,以免她再有个行差踏错,连累整个春熙宫。
郑瑶知道婉嫔有意磋磨她,没敢再撒泼,唯唯诺诺地含糊了声,低着头就想快步离开。
如意将一件斗篷并一把油纸伞塞进郑瑶怀里,板着脸吩咐。
“站住!起风了,眼瞧着要下大雨,你去迎一迎娘娘。”
郑瑶咬着嘴唇,屈辱地接过衣裳和伞,栽着脑袋转身就走。
“跑快些,若是让娘娘淋了雨着了寒,仔细你的皮!”
如意两手掐腰,重重呸了一声:“什么东西!只会给娘娘捅娄子,我呸!”
郑瑶听着那毫无遮掩的辱骂,一双拳头攥得死紧,衣裳都被揉皱了。
出了春熙宫,她一路快跑起来。
眼泪在眼眶滴溜溜打着转,她死死地咬着嘴唇,拼命克制不让自己嚎啕出声。
秋风渐紧,卷得残花败叶漫天飞舞。
宫人纷纷加快脚步,不一会儿,宫道上便没了人影儿。
郑瑶扑到一棵桂树下,抱着树干,呼哧呼哧地急喘。
她狠狠地咬着牙关,将满心满肺的屈辱,一字一顿地低吼出声。
“沈青杉!战王!十一皇子!婉嫔!”
“你们都给我等着!终有一日,我要你们好看!”
“哦?你要如何让本王好看?”
冷不丁,一道冷冽的嗓音响起。
云冽从慈安宫出来,没走多远,便见郑瑶疯了似的死命奔跑。
想到底下人的回话,昨日云崇曾与郑瑶单独说过话,云冽心头一动,便跟了上来。
郑瑶闻声回头,只见男子眉目冷峻,唇边浮着一抹讥笑,她心口狠狠一震,张了张嘴,哑然失声。
云冽冷声问:“昨儿个你与崇儿说了什么?”
郑瑶脸色一白,眸子一缩,惊恐瞬间在心头炸裂开来。
“没、没说什么,奴婢什么都没说。”
她的眼睛四处乱瞟,双手紧张地揪着怀里的斗篷。
“是么?”云冽眯着眸子,看了眼天色,“变天了,贤妃与婉嫔也该回宫了。”
郑瑶腿一软,扑通跪地。
小径上的鹅卵石,硌得她膝盖生疼,忍不住抽了口冷气。
“王爷饶命!奴婢真的什么都没说!”
“这话,你留着去向贤妃与婉嫔说吧!”
云冽冷冰冰地瞥她一眼,仿佛在看一具尸体。
郑瑶嘴唇颤抖,迟疑了下,膝行上前,扯住了云冽的衣角。
“王爷饶命!奴婢真的没说什么!都是十一皇子他自个儿的主意,不干奴婢的事啊!”
云冽嘲弄地笑了:“本王还没说崇儿做了什么,你便知道是他的主意了?”
郑瑶的眸子瞬间大睁,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
“还不从实招来!”
郑瑶一哆嗦,腿软得跪不住,只得将昨日云崇让她给他出主意之事,和盘托出。
云冽眉心蹙起浅浅的褶痕,眸底掠过一抹隐忧。
郑瑶包藏祸心,万万留不得。
可沈青杉牵扯其中,也不是什么好事。
郑瑶偷眼打量着云冽的表情,见他眉目沉凝,心下稍稍一安。
郑太师是两代帝师,教导数十位皇子,云冽亦承他十数载教导。
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定会高抬贵手。
云冽没再理会郑瑶,脑子里快速盘算,如何才能除掉郑瑶,而又不把沈青杉牵连进去。
请安的宫妃们出了慈安宫,朝着各自的宫殿走去。
贤灵宫与春熙宫都在东边,婉嫔牵着云沁,小心地陪在贤妃身畔。
“沁儿出落得越发水灵了,婉嫔,你好福气啊,生了个如此乖巧贴心的女儿。”
“托贤妃姐姐的福。”
两人说着笑着,转过弯来,便见道旁桂花树下,云冽长身玉立,脚边跪着个宫女。
婉嫔一眼便认出是郑瑶,脸色陡然沉了。
死丫头,还惦记着战王呢!
不要脸!
郑瑶也瞧见了婉嫔,心慌意乱之下,脱口唤道:“姑母!”
婉嫔心头一怒,贤妃看看郑瑶,再看看婉嫔,微微一笑:“走,瞧瞧去。”
婉嫔无奈,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115 生子秘方
行罢礼,婉嫔问道:“瑶儿,怎么回事?”
郑瑶咬了咬嘴唇,怯怯地看向云冽。
只要云冽摇一摇头,便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云冽眯眸瞧着郑瑶,片刻,淡淡地道:“此女用心歹毒,撺掇崇儿伤了长安公主,公主断了三根肋骨,此刻还卧病在床,动弹不得。”
婉嫔倒抽一口冷气:“什么?!”
贤妃又惊又怒:“难怪崇儿好端端的上树掏什么鸟窝,原来是你的主意!”
郑瑶没料到,云冽竟是半分颜面不给郑太师留,顿时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不!不是的!我没有!我没有让十一皇子上树掏鸟窝!”
贤妃勃然大怒,重重一脚将郑瑶踹倒:“贱婢!好大的胆子!”
郑瑶连连摇头,手脚并用地爬到婉嫔面前,扯着她的衣角求饶。
“姑母,我没有!瑶儿真的没有!姑母,您救救瑶儿!救救瑶儿!”
贤妃冷笑质问:“婉嫔,你宫里的人,你说该如何处置?”
婉嫔冷汗淋淋,用力抽出衣角,慌得连忙跪下。
“贤妃娘娘明鉴,这贱婢昨儿个才入臣妾宫中,臣妾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贤妃冷笑道:“既如此,那便去见皇上,请皇皇上亲自发落!”
她袍袖一甩,转身大步而去。
婉嫔连忙起身,狠狠瞪郑瑶一眼,骂道:“混账!你如此胡作非为,本宫也保不住你,你好自为之吧!”
吉祥递了个眼神,两个宫女低着头快步上前,将郑瑶扭住胳膊,押着她跟上去。
太后卧病在床,皇后着了风寒,宫里位份最高的主子便是贤妃。
论理,她有权发落此事,但因着郑瑶到底是郑太师的孙女,且事情牵涉到云崇,贤妃需得避嫌。
皇上正在御书房同几位重臣议事,贤妃与婉嫔立在廊下等候。
不一会儿,下起雨来。
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打在身上,阴冷入骨。
郑瑶跪在庭前,很快便成了落汤鸡,瑟瑟发抖。
恐惧如荒原野草,潜滋暗长。
后果如何,她完全不敢想。
小半个时辰后,大臣们陆续离开。
贤妃红着眼圈入内,扑通一声跪在皇帝脚边。
“下着大雨,爱妃来此作甚?”
“求皇上做主!”贤妃俯身长拜,“有人包藏祸心,撺掇着崇儿去做危险之事。若非长安公主出手相救,只怕崇儿……只怕皇上与臣妾,便失去儿子了!”
皇帝大惊:“什么?竟有此事?你细细说来!”
贤妃添枝加叶地说了一通,泪如雨下。
“皇上,臣妾自问一向恪守宫规,不敢有半分逾越。崇儿虽不成器,但也算得乖巧孝顺。”
“臣妾母子安分度日,不知碍了什么人的眼,竟对崇儿欲除之而后快!”
皇帝脸色铁青,扬声喝道:“让婉嫔带那贱婢进来!”
何满仓躬着身子,快步出门传话。
不一会儿,婉嫔便带着落汤鸡似的郑瑶进殿,跪下请罪。
“臣妾管教不严,请皇上降罪!”
婉嫔清楚地知道,郑瑶是万万保不住了,只要不连累到郑氏一族,便已是万幸。
皇帝威严怒喝:“郑瑶,是你怂恿十一皇子上树的?”
“没有!奴婢没有!求皇上明察!”
“是十一皇子让奴婢想个主意,如何才能留下长安公主,奴婢没有让十一皇子上树掏鸟窝!”
此言一出,皇帝与贤妃都变了脸色。
贤妃关心则乱,满脑子都是趁机扳倒郑氏一族,竟忘了细想,云崇为何会被轻易煽动,做出危险之事。
此刻郑瑶一说,她才恍然大悟。
云崇甘愿以身犯险,是为了留下沈青杉。
贤妃垂在身侧的手,死死地攥住锦帕,眼帘垂落,遮去满眼阴狠。
她固然想借助镇南王的势力,为云崇搏一个至尊至贵。
但云崇为了沈青杉,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却并非她所乐见。
短暂的衡量过后,贤妃泣道:“你还敢狡辩!崇儿才十岁,他还是个孩子,若非你恶意挑唆,崇儿他又怎会去做如此危险之事!”
婉嫔听了郑瑶的话,如同黑暗中的没头苍蝇,乍然得见一点亮光,便死命抓着不放。
“皇上,孰是孰非,请十一皇子前来,一问便知。”
若当真是云崇自己的主意,那郑瑶的罪便轻得多。
她死便死了,没用的东西,死了也不可惜,但郑氏一族,是说什么都要保住的。
皇帝阴沉着脸,递了个眼神,何满仓立即亲自去请云崇。
听何满仓说完殿内情形,云崇眉头紧锁,满眼凝重,脑中飞快思量。
东窗事发,遮掩无益。
眼下最要紧的,是将沈青杉摘出去。
他已经害她断了三根肋骨,决不能再连累她!
想到云冽派人传来的口信,云崇打定主意,昂首挺胸,快步走进御书房。
“儿臣给父皇请安,给母妃请安,给婉娘娘请安。”
云崇面色如常,胖嘟嘟的小脸上,还带着些许娇憨的笑意。
“父皇传儿臣来,可是要考问功课?”
贤妃板着脸呵斥:“崇儿!你可知罪!”
云崇看看皇帝,看看贤妃,再看看浑身滴水、瑟瑟发抖的郑瑶,吐了吐舌头,撇着嘴跪下。
“儿臣知罪。”
不等盘问,他便耷拉着脑袋自个儿招了。
“儿臣不该设计青杉姐姐,害她摔伤,回不了南疆。”
“嗯?”皇帝一愣,“你设计她?”
云崇缩着脑袋,怯怯地拿眼角余光瞟了皇帝一眼。
“儿臣知道姐姐定会舍命保护儿臣,因此……果然如儿臣所料,儿臣毫发无伤,她却摔伤了。”
他膝行到皇帝跟前,扯着龙袍衣角,囔着鼻子央求。
“姐姐一向疼我,父皇与母妃既已知情,还望替儿臣隐瞒。她若是知道了,定会生我的气,再不肯理我了。”
皇帝闻言,胸中怒气一扫而空。
看不出来,这孩子年纪不大,心机颇深,是个可造之材。
“此话当真?”
云崇讪讪地点了点头:“两丈高的距离,姐姐身为将门之女,定能接住儿臣。且我胖她瘦,我在上她在下,若是有伤,也是伤她,决计伤不到儿臣身上。”
皇帝心中透出点淡淡的喜悦,眼底却半分不露。
116 生了个怪物
贤妃忐忑地喝止:“胡闹!长安公主屡屡立功,你怎可蓄意伤她?”
“儿臣知罪,请父皇降罪。”云崇俯身长拜。
皇帝板着脸,喝道:“青杉救你性命,你反而蓄意伤她,属实出格。”
“念在你少不更事,受奸人蛊惑,罚你禁足宫中读书,好好学一学仁义礼智信!”
“儿臣遵旨,谢父皇。”
皇帝话锋一转,眯眸看向郑瑶,眼神冰冷。
“郑瑶妖言惑主,罪在不赦,赐死!”
郑瑶惶然瞪大眼睛,喉咙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掐住,难以呼吸。
她脸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抖动连连,嗬嗬粗喘,却连一句“饶命”都喊不出。
贤妃膝行上前,俯身磕了个头,泣不成声。
“皇上,崇儿才十岁,便受奸人挑唆,险些丧命,求皇上彻查,究竟是谁要害崇儿!”
婉嫔连忙撇清:“皇上明鉴,此事都是郑瑶一人所为,与臣妾无关,与郑氏一族无关!求皇上明察!”
郑瑶两眼无神地看着婉嫔,她的姑母,郑氏一族最荣耀的女子,此时此刻,竟毫不犹豫地推她去死。
“姑母,您就这么盼着瑶儿去死么?”她嘶哑出声,嘲弄地看着婉嫔。
“你住口!本宫没你这等包藏祸心的侄女!”
婉嫔生怕皇帝对她疑心,虽说她确实一无所知,可龙颜一怒,谁管你无辜不无辜?
贤妃见皇帝并没什么要处置郑氏一族的意思,咬了咬牙,冒着触怒龙颜的风险,毅然决然地开口。
“郑瑶身为太师府嫡孙女,一贯以出身为仗势,横行霸道,作威作福。”
“她处处针对长安公主,臣妾以为,她挑唆崇儿谋害长安公主,实则意图一石二鸟。”
“倘若长安公主当真有个三长两短,皇上如何向永安大长公主与镇南王交代?”
“郑氏用心险恶,令人发指!”
皇帝瞳子一眯,负在背后的双手,不由紧握成拳。
他巴不得沈青杉赶紧回南疆去,一来断了云冽的心思,二来也免得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不好向镇南王交代。
皇帝旋即又想到了云岱,不忠不孝,不仁不义,险些搅得朝局动荡,民生不安。
云岱五岁开蒙,跟随郑太师学习,长达十七年。
直到三年前,郑太师才因年事已高,免去为皇子授课之职,专心辅佐太子一人。
皇帝深吸一口气,冷冷地道:“郑太师年迈多病,便令他回乡颐养天年吧!”
婉嫔一听,呼吸一滞,跌坐在地:“皇上!”
皇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都下去吧。”
贤妃领着云崇,磕头退下。
婉嫔张了张嘴,知道多说无益,反而会触怒皇帝,只得带着郑瑶一同退出御书房。
行尸走肉似的回到春熙宫,毒酒端到面前,郑瑶才恍然回过神来。
她凄凉地笑了:“我输了。”
婉嫔愤恨地瞪着她:“自作孽,不可活!啰嗦什么?还不上路!”
郑瑶淡漠如水的眸光扫过婉嫔,轻笑了声。
她全身湿透,发丝一绺一绺地贴在脸上,活像个水鬼。
“姑母说得对,我是自作孽啊!”
“哈哈哈哈!是我没认清形势,太高估自己。”
“我终究比不过她!是啊,我拿什么跟她比呢?”
“她有爹娘疼爱,祖母呵护,战王独宠,十一皇子偏爱。”
“我有什么?哈哈哈哈!我服了!服了!”
郑瑶张狂地大笑,嘲讽意味十足。
婉嫔气得直哆嗦,指着她大骂:“人贵有自知之明!离了家门荫蔽,你算个什么东西?整日狐假虎威,惹出祸事,又来惺惺作态!”
她烦躁地摆了摆手,厉声断喝:“还不送她上路!”
两个小太监死死地按着郑瑶,管事太监掐着她的脸颊,迫使她张开嘴,将一杯毒酒灌了进去。
婉嫔拂袖而去,临走嘴里还在不停地骂骂咧咧。
郑氏后辈没一个成器的,仅有两个嫡兄,靠着家族荫蔽在京中任个闲职。
郑太师离朝,烜赫一时的郑家,至此大厦倾颓,潦草收场。
贤灵宫中,云崇头上顶着厚厚的书,正在罚跪。
贤妃余怒未消,好一通训诫。
“崇儿,当真是你设计青杉,而非是有意自残?”
云崇叹了口气,无奈道:“母妃,儿臣又不糊涂,岂会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苦肉计岂是轻易使得的?儿臣可不像青杉姐姐,能征惯战,武功高强。万一出了岔子,伤了残了,丢了性命,那可如何是好?”
贤妃问道:“那你可曾想过,若青杉不救你,摔伤的不就是你了?”
云崇笑了:“母妃,她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呢?”
“儿臣是同她一起出城的,儿臣若有个三长两短,她是要承担罪责的。若是为救儿臣受了伤,她便是立了一功。若换了母妃,您是要领罪,还是要立功?”
云崇说得有理有据,贤妃心中疑虑尽消,满意地笑了。
“崇儿开窍了,起来吧,别跪着了,去好生读书。”
云崇“哎”一声,行礼退下。
回到西偏殿,他才敢卸下满脸假笑,紧锁着眉头,叹了口长气。
但愿这番说辞,能令父皇和母妃宽心,不迁怒于他的青杉姐姐。
——
次日早朝,郑太师启奏,因年迈体弱,请求告老还乡。
皇帝殷殷嘉奖一番,赏赐许多金银财帛,恩准了。
满朝哗然。
退朝后,大臣们七嘴八舌地询问,郑太师脸色难看,沉凝不语,只是低着头,疾步匆匆地离开。
太子眉头紧拧,盯着郑太师的背影看了许久,才心情沉重地回了东宫。
太子妃许佩蘅迎上来,关切问道:“殿下,您面色不虞,可是朝堂上出什么事了?”
太子沉声道:“郑太师告老还乡,父皇恩准了。”
“什么?”许佩蘅怔了怔,忙道,“妾身去瞧瞧郑良娣。”
良娣郑瑜是郑太师的庶出孙女,郑瑶的堂姐。
此刻,郑瑜正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
今晨收到太师府来信,没头没尾的,只说太师告老还乡,让她在东宫善自珍重。
“妹妹!妹妹!”许佩蘅脚步匆匆,来到藏玉阁。
郑瑜心下一惊,忙起身相迎:“妾身拜见太子妃。”
“良娣妹妹不必多礼,郑太师告老还乡之事,你可听说了?”
117 出大红了
郑瑜红着眼圈点了点头。
“出什么事了?”
郑瑜叹了口气:“妾身不知。”
许佩蘅拧着眉头,心内惴惴不安:“妹妹,你家人离京在即,你去送送吧。”
郑瑜噙着泪,福了一礼:“多谢太子妃。”
——
隔天,华容郡主等人启程离京。
沈青杉强撑着送到城外,永安大长公主拉着她的手,千叮咛,万嘱咐,依依不舍。
若非两个孙儿同一日大婚,她真想留在京城,陪着幺儿养好伤再回南疆。
送嫁的队伍浩浩荡荡,数十人之多,嫁妆装满足足十驾马车。
岳渊停怔怔地看着沈青杉,心中百转千回,复杂难言。
自离开天云寺后,他再不曾见过她。
接到太后赐嫁的懿旨,他不胜欣喜。
满以为接下来数月,能与她同行,哪知临行前,她竟受了重伤,不得不留在京中养伤。
沈青杉正跟家人话别,压根没注意到岳渊停。
良久,她在归雁、征鸿的搀扶下,步履缓慢而蹒跚地走向岳娉婷的马车。
“娉婷,我不能亲眼瞧着你大婚,对不住,你别怨我。”
岳娉婷顶着大红盖头,满心里掺杂着喜悦与离愁,闻言微带更咽地道:“青杉,你好好养伤,我等你回来。”
沈青杉咬着牙,强忍着疼痛,向岳娉婷行了一礼。
“五嫂在上,小妹恭祝五哥五嫂琴瑟和鸣,白头到老,儿女双全,一生顺意。”
岳娉婷又羞又喜:“多谢你。”
岳渊停目不转睛地瞧着沈青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低低地唤了一声:“青杉。”
“岳大哥。”沈青杉这才看向他,淡淡笑道,“保重。”
岳渊停沉默许久,无声地叹了口气:“你也保重。”
车队缓缓前行,沈青杉挥了挥手,看着车队一点一点走远。
直到完全看不见车队的踪影,她才意兴阑珊地转回身,由丫鬟扶着,慢慢上了马车。
一向叽叽喳喳的归雁,也罕见地沉默下来。
征鸿低眉垂眼,间或抬起衣袖抹抹眼睛。
沈青杉躺在柔软的褥子上,闭目养神。
马车走得很慢,大路尚算平整,震动的幅度较小,断骨处的疼痛,尚能忍耐。
“战王爷!”征鸿忽然叫了起来,“小姐,战王爷来了。”
男人金冠束发,一袭紫袍,乘于马上,英姿飒爽。
“卿卿!”
他控着马,保持与马车一致的速度。
沈青杉撩开眼皮子,淡淡地瞥他一眼:“你来了。”
云冽笑了笑:“我才从慈安宫出来,想送姑母一程,不料还是来晚了。”
“不打紧。”沈青杉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云冽看了眼两个丫鬟,以及赶车的小厮,欲言又止。
马车驶入青羊街,征鸿忽然蹙着眉头道:“小姐,仿佛是宫里来人了。”
冯氏医馆门口停着一架马车,旁边侍立着四个小太监。
云冽将沈青杉扶下马车,方嬷嬷立即迎上前来行礼。
“老奴给战王爷请安、给长安公主请安。奉太后懿旨,接长安公主入慈安宫养伤。”
沈青杉蹙了蹙眉,下意识看向云冽。
云冽薄唇抿着,递给沈青杉一个安心的眼神:“本王送你去。”
他弯腰要抱,沈青杉轻咳一声,归雁征鸿立即上前,将她扶进马车。
在宫门口下了马车,上了软轿,一路抬进慈安宫。
沈青杉扶着方嬷嬷的手臂,艰难行礼:“青杉给太后请安。”
“你身上有伤,不必多礼。”
太后上下打量沈青杉一眼,见她胸口绑着板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忍着断骨之痛行礼,倒是懂规矩,浑没半点骄纵狂傲之态。
太后温和地道:“崇儿两度连累你受伤,哀家十分过意不去。你家人都回南疆去了,留你一人在宫外,哀家不放心。自今日起,你便在哀家宫里养伤吧。”
“天恩浩荡,青杉不胜惶恐,只是您老凤体欠安,青杉怕扰了太后清净。”
太后见她如此懂事,心中既熨帖,又过意不去。
她刚要开口,云冽忽然开口:“母后,青杉正跟冯先生学习医术,若是入宫养伤,怕是会误了功课。”
沈青杉一听这话,头皮都麻了,丢给云冽一个大白眼,赔着笑脸道:“只要太后不嫌弃青杉蠢笨聒噪……”
云冽黑着脸,打断她的话:“知道自个儿蠢笨聒噪,就别在母后跟前惹嫌。”
沈青杉嘴角抽了抽,后槽牙狠狠地磨了又磨。
云冽眸中漫起浅浅得意,躬身行礼:“母后病中需要静养,青杉这淘气包,还是交给她师父管教去吧。”
太后梗了梗,眯着眸子,凝视云冽。
接沈青杉入宫养伤,一是对沈氏一族的恩典。
二是太后觉得这孩子兴许真是个有佛缘的,留她在身边,心里踏实。
第三,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也免得云冽陷得更深。
云冽薄薄的唇抿成一线,维持着行礼的姿势,恳切地看着太后。
那是他的生身之母,宠他爱他二十年。
他不愿惹她不开心,但他更希望,她能体谅他的心意。
良久,太后终是叹了口气,疲惫地按着额角。
“也罢,你师父医术高明,你跟着他,能少吃些苦头。”
沈青杉的小脸,当即垮了,狠狠瞪了云冽一眼。
云冽眉梢一扬,眸中弥漫着显而易见的喜悦。
太后眉心蹙了蹙,暗沉的眸中闪过一丝心痛。
她又何尝不盼着她的冽儿一世平安喜乐?
可偏偏,那人是镇南王的女儿。
——
才出慈安宫,便见云崇立于道旁,翘首而望。
云崇还当沈青杉已经知道真相了,耷拉着脑袋,挨挨蹭蹭地上前,扯她的袖子。
“对不起,姐姐,我不该听信郑瑶的话,害你受伤。”
沈青杉闻言,不由一愣:“嗯?”
云崇咬着嘴唇,扭着肩膀,既羞愧又自责。
沈青杉缓了缓,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你是故意摔下来的?是郑瑶让你这么干的?”
云崇红着眼圈道:“若早知会害你受伤,我绝不会任性妄为!”
他急促地喘了口气,低着头隐忍着更咽。
云冽淡声道:“郑瑶已死,郑太师也告老还乡了。”
沈青杉眼瞳一缩,下意识抿紧了唇。
呵,真没想到,她这一伤,倒是赚了!
118 绝境
一瞬之间,沈青杉便恢复如常,绷着小脸告诫。
“十一,这次便罢了,往后你若再敢胡闹,我就同你绝交!”
云崇吓得一哆嗦,嘴撇了又撇:“我再不敢了。”
沈青杉按着固定断骨的木板,严肃地道:“从今日起,你每日多念一个时辰书,多练一个时辰武。待我伤愈,我亲自考你。”
云崇用力点头:“姐姐,你放心,十一不会让你失望的!”
“那你去吧,我疼得厉害,要去歇着了。”
她额上沁着一层薄汗,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云崇心疼不已,乖巧地“嗯”了一声,又一阵风似的跑过去,叮嘱抬轿子的小太监,务必轻着些、稳着些。
云冽扶沈青杉入轿,饶有深意地道:“你对崇儿,很是纵容。”
沈青杉叹了口气,无奈摇头:“我欠他的。”
云冽深深地凝视她:“哦?”
沈青杉笑笑,终止话题:“走吧,回医馆。”
轿帘落下的那一刹,云冽分明看到了那清亮星眸中满满的宠溺。
那是她从未给予过任何人的偏爱。
连他都没有。
——
冯氏医馆。
冯晋才在门前大街上兜了不知多少个圈子,唯恐沈青杉一去不回。
见马车回来,他松了一口长气,快步迎上前。
“乖徒儿,为师就知道,你不会撇下为师的!”
沈青杉脸一黑,胸口聚着一团气,郁闷不已。
进了屋,看着病榻边摆放的数十种药材,脑瓜子嗡嗡的。
“师父,择个吉日,开张吧。”
再不给他找点事情做,她都要被逼疯了。
冯晋才点了点头:“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
“这会子都过午了,哪有后半日开张的?”沈青杉一愣。
冯晋才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为师不讲究那一套,放一挂鞭,热闹热闹,也就是了。”
烟花爆竹前几日便已备好,冯晋才吩咐归雁征鸿拿去大门外放了,给来看热闹的街坊邻居送些喜饼点心。
这冯氏医馆,便算正式开张了。
云冽回了战王府,吩咐徐茂春亲自准备一份厚礼,庆贺冯氏医馆开张大吉。
御笔亲题“妙手仁心”匾高挂门楣,冯晋才名声大噪,鞭炮声刚落,便有不少四邻街坊过来求诊。
一整个下午,冯晋才都忙得脚不沾地,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沈青杉正苦哈哈地认药材,脑子里跟炖了一锅粥似的,乱糟糟的。
归雁快步走来,说道:“小姐,东宫来人了。”
沈青杉忙放下药材,打起精神道:“谁呀?请进来。”
只要不让她认那些草根树皮花枝子,干什么都行。
很快,一个头戴帷帽的粉衣女子,在丫鬟搀扶下,婷婷袅袅走了进来。
女子福身,柔柔婉婉地道:“妾身太子良娣郑氏,拜见长安公主。”
沈青杉忙道:“郑良娣不必多礼,快请坐。征鸿,上茶。”
征鸿应了声,端来一张矮凳,行礼退下。
“归雁,扶我起来。”沈青杉尴尬地咧了咧嘴,吸了口冷气,“我身子不便,招待不周,请郑良娣多包涵。”
“公主言重了,您有伤在身,快躺着。”
沈青杉笑笑,问道:“郑良娣是来请我师父看诊的么?”
郑瑜看了眼归雁,欲言又止。
沈青杉会意,递了个眼神,归雁乖巧地行礼退下,那小丫鬟也跟着走了。
郑瑜忽然屈膝跪下,垂着头道:“请公主恕罪!”
沈青杉吓了一跳,强忍着疼,弯腰来扶她。
“良娣这是做什么?你快起来!”
郑瑜红着眼圈,泣声道:“郑瑶陷害公主,死有余辜,只是家祖父年纪老迈,病体孱弱,妾身厚颜求公主原谅,就让家祖父留在京中颐养天年,别让他老人家回那穷乡僻壤,可好?”
沈青杉一脸疑惑地问:“你是祖父是谁?出什么事了?”
郑瑜愣了愣,抬眸看着沈青杉,错愕地问:“公主不知道么?”
沈青杉摊了摊手,茫然反问:“知道什么?”
顿了顿,后知后觉地恍然:“哦,你姓郑,你刚才提到郑瑶,你是她什么人?”
郑瑜蹙起眉头,眼神复杂地打量着沈青杉。
沈青杉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我生在南疆,去年冬月头回来京,满打满算,在京城也才待了两个月。”
郑瑜“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她回到郑府,弄清楚来龙去脉,头一个便来找沈青杉。
郑太师年迈,一旦离京,郑氏一族就全完了。
可他若能留在京城颐养天年,兴许还有东山再起的一日。
郑瑶已死,郑瑜没什么好隐瞒的,将她的所作所为说了一遍,末了,求道:“公主,此事全是郑瑶那贱人所为,与家祖父无关,还请公主明察!”
沈青杉叹了口气,无奈地道:“郑良娣,你来找我,是希望我能替郑太师求情,是么?”
“受伤的是公主,只要公主大人大量,想必皇上会从轻发落的。”
沈青杉摇了摇头,不以为然:“良娣错了,皇上雷霆震怒,不在于我。”
“此话怎讲?”
“郑瑶之罪,在于怂恿十一皇子。若我没接住十一皇子,断了三根肋骨的可就是他了。”
“良娣该知道,谋害皇子是什么罪名。若换了旁人,定然要落个抄家灭族的下场。郑太师能全身而退,已是天恩浩荡、法外开恩了。”
郑瑜腿一软,跌坐在地,半张着嘴,哑然失声。
沈青杉心想,不论是太子授意,还是郑瑜自己的意思,她来这一趟,都足以说明,东宫将这笔账算在了她头上。
如今还不到展露锋芒的时候,她必须韬光养晦,伺机而动。
“我父母兄长都在南疆,只我一人留在京中。良娣的心情,我能理解。”
“然事已至此,还请良娣放宽心,莫过分伤怀。”
郑瑜神情凄楚,黯然叹了口气:“妾身冒昧,请公主恕罪。”
“良娣言重了。”
“妾身告退。”
郑瑜走后,归雁征鸿忙扶沈青杉躺下,但没多问什么。
沈青杉捡起医书,盖在脸上,闭目沉思。
皇四子云巍、皇五子云岳、太子云嵩,这三位成年皇子,都是皇位的强有力竞争者。
要打败三人,扶还不满十一岁的云崇上位,长路何其漫漫,希望何其渺渺!
119 对不起,是我唐突
东宫。
听完郑瑜的话,太子云嵩冷汗涔涔,脸色煞白,瘫坐在太师椅中,直喘粗气。
半晌,他忽然猛的站起身,沉着脸道:“你先下去!”
郑瑜噙着泪,行礼退下。
太子妃许佩蘅曼步上前,轻抚云嵩胸口,小意柔情。
云嵩一把抓住许佩蘅的手,咬着后槽牙骂道:“郑瑶那贱人!作死!”
许佩蘅柔声道:“好在父皇只发落了郑瑶,总算是给太师一个体面,没动郑氏一族。”
云嵩摇着头道:“老四比孤年长,又有皇后支持。如今孤失去太师,无异于断了一条臂膀。长此以往,孤拿什么跟他们斗?!”
许佩蘅依偎进云嵩怀里,深情款款地道:“妾身与殿下同生死、共进退!”
云嵩眯着眸子,好半晌才道:“长安公主如今在冯氏医馆养伤,蘅儿,你素日多去走动,好生哄着她。若能得到镇南王的支持,孤再无所惧!”
许佩蘅忙退开两步,屈膝福礼:“妾身过门三年,蒙受殿下宠爱怜惜,未能为殿下诞下嫡长子,妾身心中愧疚难安。”
“冯先生医术高明,想来定能助妾身圆了儿女双全之梦。”
云嵩眸中流露出满意之色,欣慰地点头:“蘅儿最得孤心,能得如此贤内助,孤何愁大事不成!”
门外,郑瑜死死地咬着嘴唇,低着头快步离开。
——
沈青杉虽卧病在床,但冯晋才对她的要求半点都没放松。
每日必须记下十味药材,其药性、用法、用量、如何配伍,与何物相克……巨细无遗。
清早,她被冯晋才忽悠着生嚼黄连,苦得小脸皱成一团,呸呸呸地吐个不停。
这时,许佩蘅来了。
她的乳母冯嬷嬷向沈青杉行礼:“拜见长安公主。”
沈青杉吐得正欢,闻言抬起头来一看,忙整整衣裳,扶着丫鬟的手站起身。
“青杉见过太子妃。”
归雁、征鸿连忙跪下行礼。
许佩蘅温和地笑道:“不必多礼,公主身上有伤,快躺着。”
“不碍事,不碍事。”沈青杉摆了摆手,“太子妃请坐。”
许佩蘅坐下后,征鸿上了茶,冯嬷嬷努了努嘴,示意服侍的人都跟她出去。
屋里霎时静了下来。
沈青杉问道:“太子妃来此,可是有什么吩咐?”
许佩蘅笑道:“听说你师父医术精妙,我想请他开张助孕的方子,也好早日为太子诞下嫡长子。”
沈青杉点了点头:“我师父这会子多半在后院打理药材,我让人去请他。”
“不忙。”许佩蘅轻叹了口气,眉眼间浮起一片淡淡的哀愁,“我素日深居简出,难得今日出宫透透气。”
顿了顿,凝视着沈青杉,神情恍惚,呢喃道,“三年前,我尚未入东宫,那时也如你一般,活泼爱笑,明艳动人。”
沈青杉心口梗了梗。
前世她被宫廷困了整整一生,从跃马横枪、英姿飒爽的南疆明珠,活成了绣花弄草、愁眉不展的深闺怨妇。
许佩蘅挤出一丝强笑:“我失态了,你别见笑。”
沈青杉摇了摇头,从回忆中抽离:“太子妃仪态万方,青杉难及万一。”
“你莫哄我,我虽在深宫,对你的大名却是如雷贯耳。”
“你在北境打仗、去天云寺为国祈福、青州赈灾之事,我都听说了。”
许佩蘅忽然抓住沈青杉的手,热切地看着她。
“我兄长是武将,我幼时看他练武,也曾想过,若我能习得一身好本领,将来驰骋沙场,扬名天下,那该多风光啊!”
她叹了口气,满脸憧憬化为无奈:“可惜……唉!”
沈青杉垂着眼帘,盯着许佩蘅紧紧抓握的手。
她很用力,保养得宜的指甲,将她的手背都刮红了,足见内心之激荡。
沈青杉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
若非前世见识过许佩蘅的手段,她还真要相信了呢。
许佩蘅长吁一口气,看向沈青杉的眼里,写满欣慰。
“我没做到的事,你做到了。青杉,我瞧着你,恍惚间觉得,我当年的遗憾,全然被弥补了。”
沈青杉苦笑:“太子妃太抬举我了。”
“不!”许佩蘅摇头,殷切地道,“青杉,我打从心底里敬佩你。自那日在宫中见过你,听过你的事迹,我常情不自禁幻想,若我是你,那该多好!”
“一入宫门深似海,唉!”许佩蘅牢牢地握着沈青杉的手,期待地看着她的眼睛,“青杉,我想同你做姐妹,你……你可愿么?”
“太子妃抬爱,青杉不胜惶恐。”沈青杉垂着眸子,避开许佩蘅的眼神。
许佩蘅忙道:“我是真心钦佩你,青杉,你……可是嫌弃我?”
“青杉不敢。”
“那你是……”
沈青杉抬眸看向许佩蘅,粲然一笑:“等我伤好了,我请你去骑马打猎,游湖泛舟。”
“好!我等你!”许佩蘅兴奋得脸都红了,满是憧憬。
沈青杉在心底暗暗夸赞了声,毕竟是太子妃,东宫之主,这一番做作,一般人可学不来。
她亲自陪着许佩蘅去见冯晋才,为她看诊求子。
许佩蘅临走时,还依依不舍,拉着沈青杉的手,说了好一会子话。
沈青杉想,她如今倒还真成了香饽饽,人人都想巴结她。
皇家啊,一面忌惮沈氏势大,一面又人人都想借助沈氏的势力。
呵,一群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东西!
隔了两天,许佩蘅又来了。
借着看诊的名头,给沈青杉带来了几件珍贵的玉器、字画,说是给她病中赏玩解闷的。
沈青杉心照不宣,反正闲着没事,也是被冯晋才按着脑袋背药材,还不如跟许佩蘅聊聊天打发时间呢。
因北征大捷,皇帝下旨加设恩科,八月秋闱,这几日正是考期,京中格外热闹。
许佩蘅的嫡次兄许应和,也参加了考试。
“我二哥自幼勤学苦读,他曾说过,一日考不中进士,便一日不肯成家。”
“哎,但愿他明年春闱能金榜题名,否则又要等三年了。”
沈青杉淡笑道:“许府书香世家,许公子幼承庭训,定能高中。”
前世没有恩科取士,如今多了这一遭,不知形势又会如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