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一粒善果
用了一碗粥后,贺莱不能开口说话的情况才得到了缓解。
粥虽是温的,奈何她身上还疼,很快就又是出了一身汗,自己闻着自己都觉得要命,再见谢玉生毫不嫌弃地照顾她,贺莱实在厚脸皮不下去了。
她是拿谢玉生当敬重的人看待的,也因为他身上未被浸染的真挚,她也是拿他当弟弟看的,但到现在却一直都是他在照顾她。
“我坐着罢。”
她轻轻道,忍着疼靠在了床柱上。
谢玉生见她坚持也没再拒绝,只是小心在她身后多支了一些被子好让她能省些力气。
“你也坐罢。”
贺莱扯了扯谢玉生衣袖,催了他一句。
谢玉生倒是在床前的圆凳上坐下了,只是目光落在她脚踝处后,他蹙了眉,不假思索便弯腰下去把住了她的脚踝,轻轻活动了两下,“你感觉怎样?”
贺莱懵了一下,腿便被他抬高了,虽知他是在为她检查伤势,她抿了抿唇才回答,“有一点疼。”
谢玉生也抿了唇,这几日他只想着她昏迷的事,也因为她昏迷,他也不清楚她的脚到底如何,只是眼下看这样子,明日铁定是无法出门迎亲的。
“再上些药,会有些疼。”
谢玉生小心放下贺莱的脚就起身出去了。
贺莱能听到他叫青溪空谷他们准备什么,也能听到外边不知为何有些喧闹,这让她心里也更加的难以平静。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单纯因为别人对她好、别人帮了她就坐立不安了。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仍肿着的脚,贺莱无力牵了下嘴唇,她这可真是……过了三辈子最莫名其妙的一次受伤了。
谢玉生很快就回来了。
水盆、药瓶、帕子……林林总总摆满了空谷搬过来的一个几案。
贺莱原还勉强镇定地看着,直到谢玉生把人都遣了出去,自个儿为她卷了裤腿,她才醒悟过来。
这一定是昏迷太久,她脑子也转不过来了。
“让弈棋她们来罢,你让空谷教教她们……”
她着急地说着,却无法伸手去拦,毕竟她还有一只手不能动,另一只手还要扶着床柱维持平衡。
谢玉生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急得脸上都泛了绯色,他也不知为何自己突然笑了。
贺莱被他笑得更是迷糊了。
谢玉生收回目光,淡定地把贺莱的脚泡进温热的水中。
才一入水,贺莱就忍不住缩了下脚,然而谢玉生紧紧握着她脚没让她离开。
水太热了……
贺莱很快就被烫得无暇多想。
“我……以前也这样照顾了很多人,女人、男人、老人、小孩,很多很多……也收敛过很多人……”
谢玉生平静地握着贺莱的小腿,平静地开口。
贺莱一直平静不下来的心忽然慢慢平静下来,她也不再紧绷着身体了。
“……我真正想照顾的我的亲人,青溪、空谷他们,我一个也没能照顾……连衣冠冢也没有……我原想着我活着就是为了报仇,可我一人之力太过渺小,受伤的时候,被追捕的时候,我总是想我逃不过了……但我又被人帮助了,如这样一般毫无保留地照顾我,也未向我索取任何……所以我留在了丹哥他们那里……”
顿了顿,谢玉生凝视着贺莱已经成了红通通的脚,缓缓开口:“我……那时,梁王……是因为我救了重伤的她……”
虽然说得艰难,但他终是说出来了。
谢玉生闭了闭眼接着往下说:“我那时已从军营离开,阿娘说要给我说人家了,我很是心烦,常离开府中四下行走……有一回赶路到日暮也未见人家便在一个荒村里过夜,半夜里听到声响,只见一匹受伤的战马驮着一个重伤的女子……”
贺莱屏息听着,几乎可以猜出接下来的进展,但她还是沉默地听着,玉生这样的性子能倾诉出来便是要走出来了。
“……青溪空谷我们都是易了容的,在外行走也都是作女子妆扮,一直也没出什么纰漏……”
谢玉生眉头慢慢皱在一起,“我不知道她是如何知晓了我身份,那时还没等她完全养好,我们便先一步离开了……过了有大半年,忽然有一日夜里她闯进了我的院子,被我拿剑刺伤后,她带着的人便表明了身份……我也不知她是同阿娘说了什么,阿娘竟没有追究她闯进将军府的事,只是迅速给我定了亲……”
“我一度厌恶出手帮人……但因为漱秋他们我又出手了,他们说,是你告诉他们,种下一粒善果,或许颗粒无收一无所获,或许枝繁叶茂硕果累累,谁也说不准,种下一堆,但凡有一粒破土而出,根藤蔓延下去,往后便是成堆的善果……”
贺莱忽然明白那天夜里为何她想咨询玉生关于“救命之恩”的话题时他为何突然那般反应过激,也忽然再次感受到了命运的神奇。
她一直都对无法回报谢家耿耿于怀,前世也凭着自己的本心做了许多别人无法理解的事,这些话是她说出的没错,但对她来说,这只是她在现代那一世在学校那个象牙塔里就已经被灌输进去的别人的观念,只是拾人牙慧罢了,可在这里,她说出的话,竟有那么多人记得,还引以为信念,身体力行。
“我照顾了许多人,病重的,伤重的……希望他们活下来,却不敢抱什么希望,但,你不一样……”
谢玉生抬起眼,直直看着贺莱,说出他心中一直压着的事之后,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从发觉自己好似又回到了少年时期,他便坚决没有再出府,但没有他救,梁王依旧活得好好的。
梁王甚至不知道他这个人,他却一直活在对方的阴影中,他那般相信贺莱是个好人,却也还会因为她知道他的过去而觉得无法面对她。
若不是她受伤,他不会去猎场,不会见到兰桂,不会知道原来就跟梁王隔着这么近,即使从梁王面前经过,即使被梁王注视着……他跟梁王也已经是毫不相干的人了。
“我相信你会没事的,爹爹也信,赶到猎场后甚至没有流一滴泪,娘她也信你……很多很多人都跟我一样相信着……连慧郡君都信你平安无事……”
贺莱原还感动着,听到这里就呆愣住了,怎么扯上慧郡君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明日办宴
“慧郡君做……”
贺莱正开口问的时候,忽然又听到外间脚步声响起,还不是一个人的,她下意识就住嘴看了过去。
她的目光被又来探望她的父母吸引,很快就因为脚上的剧痛收回,除了忍疼再无心去管其他。
而被她盯了一眼的柳明月、贺成章此刻都在盯着女婿。
玉生这孩子委实太照顾贺莱了。
察觉公公婆婆进来时,他已经给贺莱的脚抹了药,要尽快推开,所以谢玉生只好回头冲公公婆婆道:“爹爹,娘,我在给她推拿……”
“好好好,辛苦了!”
柳明月抢先接了话,有些心疼地看着这小夫妻俩。
贺成章从女儿红了又白的面孔上收回视线,咳了一声跟着柳明月在榻上坐下。
贺莱适应了一会儿疼,便抬头跟父母说话好转移注意力,“爹爹,娘,你们在忙什么?”
虽说可能是爹娘又在给她和玉生相处创造机会,但她昏迷了这么几天,爹娘好似有些“冷淡”,要不就是真的在忙什么。
虽说柳明月贺成章过来就是为了跟贺莱说这个,但还没闲话呢就步入正题,尤其还在女婿尽心尽力照顾女儿的时候,两人都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而且女儿这反应……玉儿应当还没跟她提呢?
贺莱狐疑盯着父母,这问题很难回答?
她再次注意到了外边的动静,府里通常都很安静,这会儿却似乎人来人往的,只是也听不清到底怎么回事。
柳明月佯装没注意到女儿目光,只专注看着女婿的手,贺成章余光瞥见,立刻就跟着夫郎学,只关注女儿的伤脚。
爹娘这是在装没听到?
贺莱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家主、夫主,请用茶。”
青溪带着人进来上茶,恰好解了围。
柳明月贺成章自然松口气,贺莱见他们如此便准备先放过,然而目光一挪就被青溪身上的腰带吸引了,再往前一看,准备退下去的几人腰间都系着红绸。
这红绸……家里有喜事?
贺莱有些懵,难道是因为她醒来,爹爹就这般大张旗鼓地庆祝?
可……总觉得哪里不对。
贺莱的目光除了青溪也无人察觉,毕竟这会儿也根本没人看她。
青溪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却没看贺莱,他只是心疼自家公子这般苦心却明日就要迎接新人。
贺莱瞅着青溪的反应就更懵了。
她深呼吸了一口,决定从谢玉生这里突破,“玉生,家里有喜事?”
谢玉生想也不想就点了头,“明日慧郡君……”
“咳咳咳……”
“咳、咳……”
柳明月、贺成章不约而同咳起来,只不过一个是被水呛住了,一个只是尴尬发作了。
不过,贺莱已经听到了“慧郡君”三个字,联系起方才谢玉生莫名其妙的话,她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慧郡君明日怎么?”
她强忍着没去看父母,只盯着谢玉生,然而谢玉生却因为咳声回头看向了贺父贺母,立刻接收到了二老的摇头示意。
贺莱也跟着看到了,顿时连疼也没感觉了,直直望着父母。
这丫头……
才刚醒来,就这般气势汹汹!
贺成章、柳明月两个心中都感受到了女儿目光的压力,有些陌生也有些憋屈更有些无所适从。
谢玉生犹豫着,小心放下了贺莱的腿,又回头看了看贺成章柳明月两人,终是拿定了主意,对着贺莱轻声道:“明日慧郡君……”
还没说完,柳明月就打断了他:“玉儿,还是我来说罢。”
贺莱多看了谢玉生一眼又挪向自己爹爹。
柳明月却没立即开口,只是上前把谢玉生拉了起来。
贺莱安静等着爹爹把玉生带到那边榻上。
看他们三人坐在一块,而她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坐床上,还只有自己什么也不知道,这滋味着实有些奇怪。
柳明月拍了拍谢玉生的手,给自己打了打气才开口:“你昏迷后,宫里的太医,民间的圣手,我们都请了,没一个管用,后来又请了寺里的师傅做道场,宿慧师傅偏偏不在寺中……还有道观里的师傅也来看了……”
贺莱一时有些摸不准爹爹到底想说什么,但爹爹这几句话就又把她的愧疚给勾了出来,到了这般年纪还让爹娘操心实在不该。
她正有些自责,却忽然听到爹爹道:“慧郡君那孩子知道你昏迷,请命给你冲喜……”
听是都能听得清,但合在一块怎么这么别扭。
贺莱不由自主皱了眉。
柳明月见她皱眉,心中便有些紧张,他抿了抿唇才又开口:“我跟你娘自然是不想的,只是上了奏折也没能让陛下收回成命……那孩子明日就要进门了……”
他说得极是小心翼翼。
先前女儿因为跟玉生定亲跟他们闹不快的场景还深刻印在脑海里,这慧郡君的亲事原本就来得荒唐,还是以这种方式……
哪怕柳明月跟贺成章也意识到了贺莱不是孩子,但当父母久了,总还是跟不上孩子的成长,他们两个总还是担心女儿抗拒。
在此之前,柳明月也已经跟女婿沟通过了,女婿也支持他如实跟女儿说,但这会儿正说出来,他却不能不去观察女婿。
贺成章一言不发,但目光却在女儿跟女婿之间左右游弋。
只是,柳明月、贺成章两人都没想到,女儿竟是如此平静,连女婿也没有什么表情。
贺莱有些意外,但也没什么感觉,反正是假夫妻,只不过她还得关心一下:
“我这副样子……”
她抬了抬手,实在不知道自己这样子明日怎么迎亲。
柳明月忐忑地看了看女儿,无奈女儿实在太过平静,他也看不出什么,所以他只好看向妻主。
贺成章摸了下鼻子,“我已上请过陛下,那边回了消息,说婚期照旧,还跟之前定下的一般,慧郡君由在都的姊妹们一同送进我们府里,你只需在新院子里等着便是,一切仪礼从简……”
贺莱却想到了别的,“那明日我们府里办宴是怎么个规程?”
王女们都要来吧?
那位陛下也出宫?
贺成章跟柳明月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想到贺莱居然关心起了这个。
其实办宴才是最“荒唐”的,那位陛下非要横插一脚,明明是南容家嫁儿,却要她们贺家去赴南容家的宴。
第一百六十八章 格外安逸
从娘亲那里艰难挖出来的话让贺莱觉得还没有猜娘亲的话让她费心。
而贺莱的平静再次让贺成章觉得心中滋味复杂。
她本来是无心去管女儿以外的其他事,也是女儿醒后不得不去处理才被迫又去面对了,虽说她也知道大局已定,但心里的别扭还是很忠实地上脸了。
对比起来,女儿就跟没事人一般。
唉……
屋中一时便安静下来。
贺莱小心换了换姿势,她坐得太久了,后背已然疼得她有些坚持不住了。
“要不还是趴着吧?”
柳明月担忧地问着,目光却看向了谢玉生。
谢玉生见公公请求地看着自己便起身过去了。
贺莱也没拒绝,她还想跟爹爹娘亲再说说话,确实不能坐着了。
她还想着自己怎么用力能让谢玉生轻松一些,但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谢玉生抱起翻了个身,明明他的力道也很轻柔,她却有些懵。
不是第一次看到的柳明月跟贺成章还是不由自主又在心底感慨了下女婿的力气。
尤其是贺成章,她自觉再来两个人帮她,她也不一定能这么迅速就给女儿翻身。
想着女婿的力气,再看女婿如今的大度体贴,她心中就更是觉得惋惜了。
原本她们小两口不就是天作之合么?
柳明月也被勾起了之前相看时的记忆,那时宿慧大师还同他说莱儿跟玉儿是命定的姻缘,却没告诉他莱儿的姻缘不只一处。
往后家中真能和睦么?
他忽然又希望慧郡君不要这般“体贴”了。
谢玉生见贺莱没有不舒服,他便悄悄还在床前的圆凳上坐下了,离贺莱近一些他也好面对公公婆婆,不然他们总是愧疚地近距离盯着他。
贺莱在谢玉生坐下时就猜到他应付不来她的父母,所以直接张口就吸引了父母的注意力,“那慧郡君的东西都已进府了吧?”
柳明月点了点头,“有春莺照看着呢……他身边伺候的人也提前过来了一些……”
难怪她还能听到声响,毕竟去新院还要经过这里,距离也并不远。
“其他院子里还有空房的话也先收拾出来,不然我怕放不下……”
贺莱的话让柳明月忍不住诧异看向她,他想着女儿许是不懂,但还是解释了一下:“嫁妆跟彩礼是对应着的,爹爹已让人留了足够地方……”
“您忘了,如今王女可都在都中,明日才添妆,那位陛下指不定还要再包揽一些。”
贺莱见爹爹听明白了还露出了懊恼神色,赶忙跟爹爹解释,“爹爹,我也是经历过一回才知道的,那时候慧郡君进门,院子险些没下脚地,如今我们便可以……”
贺成章猛地咳了两声打断贺莱,“我们知道了,往后不要再说了。”
贺莱以为娘亲不喜欢听她说这些内宅之事便笑笑应下来,“好。”
贺成章皱皱眉,又开口说得更明白一些:“天机不可泄露,往后不可再轻易说了,你此次受伤昏迷……日后要多加注意。”
贺莱这才明白娘亲是什么意思。
她也不能解释自己的奇遇,但却不认为这意外是泄露天机的惩罚,何况,往后她还有不得不主动跟阿娘说起的时候呢。
“娘,真正的天机岂是我能知晓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是一处变了,其他的哪会都一样?不一样哪还是天机?您不必太担心……”
贺莱还没说完,柳明月就忍耐不住打断她:“你就听你娘的罢,爹爹也不想你这般随意,我们不知道也还是照样要过日子,你自己心里知道就成,若是有什么,我跟你娘做得不对,你尽管坚持你的,我跟你娘都会听你的。”
贺成章忍不住去看夫郎,这全听女儿的也不成吧?
可看夫郎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连女婿都在不自觉点头附和,贺成章心里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打击,一时竟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了。
能“预知”的女儿怎么想也确实比她要靠谱啊。
贺莱没有急着跟父母继续争执,先不说这次意外的事,单是爹爹说的往后都听她的,娘亲那里就过不去。
她很快就切换成了自己跟父母彼此最熟悉的相处模式,撒娇一般地夸夸爹爹,又想着法子逗他们开心。
贺成章跟柳明月两个不自觉就被她带得暂时忘了如今的情况,一个嗔怪又满足一个默不作声又暗自欣慰。
若不是外边还排着事等着他们处理,管事们过来问话了,两人也不知自己要过多久才能从女儿的瞎扯中清醒过来。
柳明月见贺莱还冲他眨眼睛,全然看不出一点不高兴,虽说心里还堵,却比过来时要好得太多了。
她这个女儿啊,昏迷的时候他们看她千眼万眼的,也等不来她回应,可清醒了只一会儿就把等的几日空白都给抹平了。
“爹爹,娘,你们去忙罢,一会儿我们一块儿吃饭。”
贺莱腾出完好的手冲两人摆摆。
这原本没什么稀奇,但她说话的语气却让柳明月贺成章不约而同想到了她小时候送她们一个去内院处理家事一个出府上朝忙政事的样子,心里不由自主就温暖起来。
“你也要忙了。”
谢玉生忍俊不禁,“头也该洗了,衣服也该试试……玉儿,你待会儿再辛苦一下把她抱出来,我安排人伺候她,你去歇着。”
谢玉生一边应着一边起身送他们出去,等到回来便见贺莱惊奇地看着他。
“怎么了?”
他主动问她。
贺莱也不遮掩,“我看我爹爹娘亲这下是真的拿你当自家孩子看了,对着你都不客气了。”
谢玉生愣了愣,他不太明白贺莱说的“不客气”是指什么。
贺莱索性跟他挑明了,“先前我看他们还不敢当你面提慧郡君呢,这会儿就挑明了说我还得为明天准备,可见是不把你当外人了,也不小心照顾唯恐你多想了。”
她这么一说,谢玉生便回过味来。
确实,这几日公公婆婆待他随意多了,他也是,往常总还要紧张着如何回话,不会说也得挤个字出来,方才他就直接“逃”了。
可他……这几日对公公还好,对婆婆并不“孝顺”。
谢玉生忍不住把那日的事同贺莱说了,说时他也没想贺莱做什么,只是单纯倾诉,然而贺莱却大力肯定了他的做法,还同他说往后有这样的事一定要拉着爹爹一起,又跟他吐槽娘亲的“内外有别”。
也许是得到了她的肯定,也许是她醒了让他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也许是讲出了他一直不敢面对的过去,谢玉生此刻忽然觉得格外的安逸。
第一百六十九章 直面自己
贺莱这几日虽是昏迷,却有柳明月监督着鸣琴她们四个每日给她擦洗,身上倒还干净,只头发确实令人看不过眼。
所幸她现在也醒了,勉强支撑着坐着洗头也可以了。
等她洗完出来,听青溪说谢玉生已经睡下,她便摆了摆手让鸣琴她们把她抬到了爹爹那里。
一路上看着迎风招展的喜结,再见到家里仆从步履轻快地忙来忙去,哪怕准备的是她并不喜欢的婚宴,竟也让她觉得有些愉悦。
柳明月本来正在忙,一听侍子过来说女儿往这边来,忙不迭就出来了。
“这大热的天,你才醒,怎么还过来?”
柳明月看着贺莱脸被晒得泛红,不由得心疼起来。
贺莱也没想到自己只昏迷了几天,气温就一下子升上来了,她出来时还有人给打伞打扇,就这,到了爹爹院子里她也热出了一头汗。
不过,她都过来了,听爹爹唠叨两句也没什么,所以她只同爹爹无辜地笑笑。
柳明月也拿她没办法,问明了女婿是睡下了,想着女儿许是也有私房话同他说,就赶忙带着她回屋了。
进了屋中倒是清凉许多,柳明月又让人打了井水放屋中,怕贺莱经不住凉水,只让人用常温水给她擦了擦脸。
这一通忙活下来,还没说上话,闻信而来的贺成章就也到了。
因为走得急,也是一头汗,红着脸。
柳明月只能又让人打水给妻主收拾,免不得也要唠叨两句。
贺莱嘴角含笑盯着爹爹跟娘亲,很快被他们发觉了,她不仅没收回目光,反而冲两人挤了挤眼睛。
贺成章清咳了一声,端起茶杯借以掩饰自己的情绪,柳明月则嗔怪着瞪了贺莱一眼。
贺莱也不再逗父母,她收敛了一下笑容,先是同娘亲确认慧郡君给她“冲喜”的事,她昏迷期间的事,玉生已经同她说过一些,不过他一直照顾她,几乎没离开她身边,很多事只是知道个皮毛。
慧郡君会给她“冲喜”,虽然也是她没想到的,但她这边也能猜到一些他的想法。
慧郡君不愿嫁人,又似乎不想跟前世一样跟梁王,那就跟玉生一样,他是需要个假妻主的,不管她死活,只要他先嫁过来,那就可以省去很多被桂王那边支配的麻烦。
不过,她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贺成章跟柳明月就回忆着把自己前两日经历的事都跟贺莱说了。
说的时候也没怎么察觉,等到说完话,见贺莱无意识地摩挲着软枕一言不发,贺成章才后知后觉别扭起来。
这分明就是女儿在盘问她这个娘,她们母女俩不是完全颠倒过来了吗?
柳明月悄悄拉了拉贺成章,冲她笑了笑。
贺成章暗暗叹口气,又端起了杯子。
算了,也是她先说的,不让女儿跟她们再透露天机,那女儿也就只能自己一个人想了,没什么的。
这般开解了自己一番,贺成章就勉强装作没看到女儿这个样子,转而同柳明月小声说起明日的事,“明日你一人能忙过来么?”
贺莱上次成亲时还有他们贺家旁支的过来帮忙,这次她不想家里来太多人,尤其是旁支里那些不成器的丫头们,夫郎也不想听内宅那些男子酸话,干脆就谁也没请。
反正自古以来就没有这样的先例,她们这般做也没什么可指摘的。
“我还好,提前都备着呢,如今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只是妻主你辛苦了……”
柳明月是真不觉得辛苦,女儿醒了这对他来说跟吃了提神醒脑的药一般,况且明日他也只需接待来府中的内眷,娶的又是赐婚还有“冲喜”名头的慧郡君,只要耐着性子听听各种好话便是。
相比之下,妻主明日可就憋屈多了。
女儿这一醒,不用想也知道那位陛下该有多“得意”。
听夫郎关心,贺成章就又想到了那位陛下这几日的行事,不由得就冲女儿看了过去。
却见刚才还在凝神想事的女儿此刻又含笑盯着她们,好似又变成了从前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上心的少女模样。
贺成章怔了怔。
贺莱接着爹爹的话也来关心,“娘,您明日辛苦了。”
她若是没受伤,许是还能陪着娘一起,如今却只有想想的份了。
贺成章哪能不知明日辛苦,但家里夫郎跟女儿都这么说,她就不觉得辛苦了,只摆了摆手淡定地一言不发。
贺莱转而去关心爹爹,一碗水得端平。
贺成章听着女儿跟夫郎有说有笑,她心中也高兴,只是喝了两口茶后她又想起自己过来的初衷了。
女儿不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她一面想着要不要她主动问一下,一面又顾忌着天机,这一犹豫就到了外边管事来找了。
原想着女儿该同她说了,却到出门也没见女儿叫住她。
偏偏夫郎这会儿只想着女儿送她到了外间就不送了,连给她私底下交代他话的机会都没有。
贺成章一路往外院去,心中颇不是滋味。
就算天底下少有老娘听女儿的,但夫郎不是跟女儿说了吗?女儿也该同她说些大事才是,只自己发愁算什么事。
不过,是不是女儿也没想好怎么说不算是泄露天机?
贺成章这番心底纠结,父女俩是都不清楚,只不过她一离开,柳明月就抓紧时机叮嘱贺莱了,“打明日起你就要多一位夫郎了,要如何相处,你心中可还有数?”
虽是问了她,却没等她回答,柳明月就自个儿又接着了,“那位慧郡君,往日里爹爹也听过他的事儿,陛下很是宠爱他,便是皇子们也多有不及,你又说他同你是一样的,这次明知你有玉儿了还来掺和,爹爹想着他定是跟传言里一般……”
“可你这一昏迷,那位陛下不管不问,这孩子却为你这般付出,于情于理,你也当感激他……我听你娘说了见桂王她们的事了,这孩子因为这事被他父君母君好生嫌弃……”
贺莱听出了爹爹的意思,她爹爹向来心软,也知晓男子不容易,这会儿是真的怜惜起慧郡君了。
前世也是如此,慧郡君那般无礼,爹爹却很是包容,也不许她同慧郡君争吵。
若是爹爹也能直面自己的心,能这般包容接受她跟漱秋就好了。
贺莱忍不住分神想起漱秋来,她已经尽量避免去想,可是事关婚姻,她哪能不想到他呢?
第一百七十章 方方面面
贺莱的心不在焉,柳明月看在眼中,不由暗暗叹口气。
他自认为女儿不是硬心肠的人,可那位慧郡君都这般为她好,她也不见动容,想必他们二人之间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过节”。
他……唉……
柳明月又叹了口气。
他是对慧郡君没什么好感,更别说玉生又是顶好的一个孩子,他只盼着玉生跟莱儿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
可如今偏那般巧合,慧郡君给莱儿“冲喜”,嫁妆大件才刚入府,莱儿就醒了,这代表着什么由不得他不放在心上。
“莱儿,爹爹知晓你大了,有自己的主意,爹爹的话你也只是听听,爹爹也不指望你真的凡事都顺着我来,但你在内宅里行事一定要多为他人想想……”
被爹爹拉着手这般叮嘱,贺莱只能郑重点头答应下来。
柳明月松口气,随即就又跟贺莱说起谢玉生,“其实爹爹主要是想同你说玉生……往后爹爹还要同你说,玉生他性子内敛,不抢不争,爹爹怕你习惯了就忽视他,他虽是个性子坚韧的,却把你看得很是重要……他或许没同你说,爹爹却不能不跟你说他都为你做了什么……”
说起谢玉生来,柳明月就没有那么多顾忌,贺莱也感激谢玉生,听得便比刚才认真多了,这让柳明月欣慰却又有些不安。
他的这一碗水都端不平,如何让女儿去端平呢?
往后这内宅里到底要怎么相处呢?
对比起上次贺莱成亲时的期待,此次柳明月心中就只有混乱二字可言了。
因是在春祭期间,也因为是“冲喜”,又在佛前许过愿,此次成亲家中便没有请戏班子,夜里清静是清静了,但人人心中能否清静就要看个人了。
谢玉生没睡多久就到了饭点,他起身去了主院,跟贺莱一样陪着公婆用了晚饭才跟贺莱两个人一同回他们的院子。
要进院中的时候恰好遇到了新院慧郡君那边提前过来的仆从,被围着叫了“少妇主”、“大夫主”后,贺莱跟谢玉生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不过,贺莱是因为看到了慧郡君底下这一堆人想到了慧郡君的排场,谢玉生则是对这个“大夫主”的称呼很不感冒。
两人都没有说什么,等进了屋门才相互跟对方解释起来。
一说开,贺莱就来想法子了,“家里实在用不着这么多人,等明日见了慧郡君,我同他说……”
明日慧郡君肯定要透露一些他的目的,正好互相约束,就是不透露,她也有办法。
“至于称呼,到时候我一同跟他说。”
贺莱包揽下来了,谢玉生就点了点头,他看了看贺莱如今的伤,主动问她,“明日要不要我派空谷护着你?”
“我也正想跟你说呢。”
贺莱惊喜地看了谢玉生一眼,“咱俩想到一块了……不过,我有些担心慧郡君说出什么,空谷……”
她摸了摸鼻子,“还有,上次见慧郡君,我看他跟从前不大一样,怕他一时想岔了,硬要假戏真做……”
谢玉生微微睁大了眼,他倒是没想到这里,说护着贺莱只是有个模糊的念头就说出来了而已。
慧郡君会跟贺莱假戏真做?
他一面觉得不可能一面却又想到了慧郡君明知自己同梁王的身份却还是陷了进去的事,心里顿时一激灵。
慧郡君猜着贺莱也是重生的,保不定就会对贺莱说起他,说起前世在梁王府的事,贺莱听了也就算了,若是空谷他们听了……
“我来。”
他立刻改了主意。
只不过说出来后,他还是觉得不合适。
他这不是……听壁角么。
可没等他改口,贺莱就激动地看着他,“玉生,我可全指望你了,我是这样想的……你看看到时候能不能藏屋里或者房顶上,我先同他谈,差不多的时候你就偷偷出去,让人来接我出去说要上药……”
那不是只能藏屋顶上?
新院他去看过的,房梁藏人会被发现的,而他也没有合适的机会进去,慧郡君那里的人太多了……
谢玉生不自觉就顺着贺莱的话深想下去。
而贺莱还在继续完善细节。
她对慧郡君并不是那么在意,但又不能放任不管,只是她也拿不定慧郡君想要她做什么,如果只是同她联盟,达成共识,那她就不用玉生出面也能离开,就怕慧郡君跟那晚一样突发奇想搞什么告别过去的仪式非要她当工具人。
有玉生在,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慧郡君说的话也能多一个人替她判断。
不过,眼下她也不想过早在慧郡君面前表明她也重生的事实,慧郡君也不一定会跟她说什么,明日应当只是防一下慧郡君的心血来潮就好了。
听了贺莱一顿分析,谢玉生就对上房顶掀瓦又挖洞的事不抵触了,这样的事他其实也没少做,还是在他熟悉的地方,他有十分的把握不会被人发现。
贺莱见谢玉生答应下来,就同他继续完善怎么应对这期间爹爹去找他说话或者有什么意外的事。
谢玉生听得很是认真,他也不得不再次感叹贺莱的脑子好用,她才醒了多久,怎么就能做到一下子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到了呢?
等两人把明日的方方面面都演练了一遍,时辰就不早了。
谢玉生坚持让贺莱继续睡床,他则睡在了榻上,不过,不同于他在床上睡的时候,此时天已热了起来,床帐都勾起没有放下,而且贺莱还是趴着的。
若不是外边的灯笼的红光映进来,他们也很难想到明日还是成亲的日子。
白日里如何不在意,到了夜里还是会被勾起愁绪来。
谢玉生习惯了隐藏自己,但此刻却忍不住同贺莱说起漱秋来,“我……代你给他写封信吧?他若是从别人那里知道你受伤的消息,肯定要担心的,别人传过去的消息也不知是几时的……”
贺莱叹了口气,也没跟谢玉生隐瞒自己的心情,“我也想,只是眼下不能够……他如今还在如一表姐那边的船上,信能不能送到是一回事,送信绕不开如一表姐又是一回事,且往后,有慧郡君在,如一表姐待我可能也不会如从前了……陛下如今关注着我们府里,一举一动都会受人注意……还好的是他如今不在这里,不然定要被我拖累了,虽然往后隔着千里,只要他平安就好了……”
谢玉生也叹了口气,如今也只能盼着慧郡君那里消息不灵通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正合她意
因着新院距离太近,那边一有人走动,谢玉生跟贺莱两个就都醒了。
谢玉生起身去开了窗户,原本只是通气,却忽然嗅到了空气之中的湿润水汽。
“终于要下雨了。”
他不由轻轻感叹了一句。
贺莱还趴着,她自个儿是不好起来的,听到谢玉生感叹,还不及多想,风便裹挟着水汽冲了过来。
要下雨了吗?
贺莱忽然回忆起了前世在庄上时的事,轻轻叹口气道,“晚上还有雨呢。”
谢玉生闻言不由惊讶看向她。
天色未亮,室内也未点灯,不过,他的目力过人,还是能看清她神情。
见她并不觉得愉悦,他慢慢走过去,“你也懂天象么?”
贺莱摇摇头,“一知半解罢了,只不过还记得以前的事,这雨只一阵子就歇了,到了夜里还会一阵,再往后就没雨了……”
她说到这里就不再说下去,谢玉生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从二月到现在,只那次他在善化寺来了一阵暴雨,若是往后也没雨,那就要旱了。
他前世已经跟着去了南边,并无记忆。
“等伤养好了,我就想办法去南方,我们也不能什么也不做。”
贺莱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
谢玉生点点头,却没细问下去。
两人就说了这两句话,外边门就被敲响了。
谢玉生过去开了门,只见青溪、空谷几个精神奕奕站着,也不知醒来多久了。
想是听到他们说话才过来了。
谢玉生让他们进来,自己先洗漱了,这才亲自去照顾贺莱。
贺莱昏迷时也就罢了,清醒着就想自力更生。
往后她还要跟慧郡君相处,可不想到时候还要慧郡君身边的人伺候。
谢玉生见她坚持,便只看着她了。
等贺莱自己洗了脸刷了牙,谢玉生便来检查她的伤处。
已经过了几日,身上的伤已经开始结痂,只不过还不能用力,还好是贺莱不用去迎亲,今日也不必拜堂,也不用担心她的伤。
谢玉生给贺莱换了药,把她抱出了内室,交给鸣琴弈棋她们,自己又带着春莺管事派过来的梳头相公回了内室。
虽是贺莱跟慧郡君成亲,但他这个已进门的夫郎今日也是要着红袍梳妆的。
谢玉生也没细看梳头相公都给他怎么妆扮了,只是单从时间来看,这比他从谢家过来时妆扮得还要久。
若不是知晓公公的好意,他也耐不住性子坐这里。
至于成果,从他起身后青溪空谷他们亮晶晶的眼神里就能知道肯定是要比往日还要显眼了。
不过,等他出了内室,已经妆扮好的贺莱却看着他轻笑起来。
“都不像你了,玉生,你过来。”
贺莱实在看不下去了,谢玉生原本的气质都被这喜庆的脂粉给压了,虽说也好看,但却太俗太艳了。
梳头相公本就是贺府的人,对自家娘子也了解,一听话音就知道贺莱要亲自给少夫主收拾,巴巴地就把自己的箱子抱了过去,“少妇主,您要用什么?”
换是别的女子敢说一个字,他都要翻脸,可她们家小娘子可是打小就会这些,随口一点拨,随手一摆弄,别说是发型、妆容就是给衣服染色,研磨出来的脂粉都是一等一的好。
谢玉生暗暗叹口气,他是不耐烦这些的,但贺莱都这般说了,想是妆容确实夸张了,他只能过去。
闭着眼睛也没过多久,贺莱就说好了。
谢玉生还觉得恍惚,他以为贺莱也要摆弄好一会儿,毕竟他也见过她给她自己上妆。
但起身一看青溪空谷他们反应,谢玉生就觉察出不同了。
方才是满眼亮晶晶,如今却都呆住了。
连梳头相公都盯着他目不转睛了。
这是不是更夸张了?
都是男子,他们盯着他看……
谢玉生实在想不明白,但很快他就从激动的空谷他们捧过来的镜子中看到了自己。
说实话,他自己都没怎么照过镜子,他不在意自己的相貌却又介意。
也不知贺莱是怎么做到的,他这会儿盯着自己看却觉得心情舒畅,好似这就是他希望自己拥有的面容,意气风发又坚韧可靠,像是回到了他真正的少年时期又像是带上了阿娘那样的坚韧可靠。
他忍不住去看贺莱。
说来他也没见过她穿喜服的样子,今日又上了妆,看起来……怎么这般柔弱。
谢玉生疑惑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只当是她身体虚弱的缘故。
两人各自收拾好,柳明月就差人过来送了早食。
因着家里还是有其他交好的内眷在,今日他们一家便没在一块吃饭。
贺莱跟谢玉生两个胃口还都不错,外边淅淅沥沥下着雨,有凉风吹着,热汤便让人格外舒适了。
见他们两个这般淡定,原本还有些耿耿于怀的青溪空谷他们就也跟着放松下来了。
雨从天色微亮时便下了,等天边泛起鱼肚白便歇住了,只有地上还是湿润的,水汽洗过的庭院更加的干净,连挂着的喜结都愈发显眼了。
贺莱被鸣琴她们几个抬着去了新院。
才刚进去便听到里面有个声音道:“……拨开乌云见日明,我们郡君自然是好福气之人……”
迎合的笑声不绝于耳,令人无法忽视。
也不知是哪个眼尖瞧见了她,顿时一阵香气扑来,贺莱便被慧郡君身边的人围住了恭喜。
她敷衍笑笑,挥手就有弄画抱着袋子按人发裳。
旁的都争着去抢了,只一个老公公还跟着她,嘴里不断说着好听话:“恭喜少妇主……”
这就是刚才说话的人,贺莱看着人就想到了对方身份,这人姓商,算是慧郡君的奶公,打小就照顾慧郡君的,对慧郡君言听计从,慧郡君也很是倚重他。
不过,前世这位商奶公可没有跟着慧郡君陪嫁,慧郡君自觉嫁的不如意,唯恐奶公跟着他难受。
如今却留着商奶公提前过来了,也不知是这商奶公不受重视了还是怎么的。
贺莱对这位商奶公的印象还停留在前世对方陪着慧郡君离开贺府时老泪纵横的模样,如今看着他喜笑颜开,竟觉得分外不适应。
不过,很快她就适应了。
因为商奶公恭维了几句后就就开始说起了他们慧郡君的规矩。
“……我们郡君不爱人碰他,少妇主您先见谅见谅,一会儿,老奴扶着他……他也不想见什么内眷,不想同旁人说话,您知道的,新郎都是怕羞的……这里啊,我们郡君带来的小子们就够用了,您看其他人……”
贺莱只有点头了,这也正合她意。
第一百七十二章 反手一刀
成亲对贺莱来说,竟没有一次是愉快的,跟慧郡君的这次尤其更像是别人的狂欢。
她一大早就按着吉时进了新院,却只能半靠在软榻上看着慧郡君的人来来往往,听着慧郡君的奶公跟她讲慧郡君的“规矩”。
贺莱随意听着没有打断商奶公,本还是想对慧郡君多了解一下,后来却发觉了商奶公所说的慧郡君还是她印象中的那位。
她随意一试探,商奶公说话时不自觉皱起的眉头就让她明白这位也想不通慧郡君的改变。
还有一点,她原以为慧郡君是把“教规矩”这样的大事交给了商奶公才让对方这么早过来,可商奶公比起“教规矩”似乎更重视其他杂事,后来跟她只是没话找话罢了。
那就是商奶公“失宠”了?
可“失宠”也不耽误他用。
贺莱忍不住瞄了瞄她身边这四位。
醒来后,鸣琴偷偷跟她“告状”了,弈棋认错了,侍书、弄画还是混混沌沌的。
漱秋跟她说至少身边的人还是知根知底的,忠诚的,但至少鸣琴已经有太多私心了,侍书、弄画又习惯了躲事,而弈棋,也太年轻不经事。
她还不如慧郡君手下能用的人多呢。
贺莱没等几人看过来就收回了目光,然而弈棋却忍不住冲她看了过去,鸣琴一看弈棋就也看过去了,还殷勤过来关心贺莱,“少妇主,要不要奴给您捶捶?”
贺莱看了看鸣琴,点了点头。
鸣琴立刻瞥了其他三人一眼,没有立马过去,反而给众人分配起来,“弈棋,你去换茶,侍书过来扶着少妇主,弄画你蹲下去照应着少妇主的腿……”
弈棋三个虽是动了,但神色中的不情愿还是流露了出来。
商奶公瞧着这一幕,再看向当中习惯被伺候的柔弱得比自家郡君还要像个男子的贺娘子,暗暗叹了口气。
他收回目光却又见到自己带过来的侍子们偷偷摸摸冲这边看过来,商奶公的目光霎时锋利起来,这群小蹄子又该管管了。
他虽然不喜欢这样柔弱的女子,但他们家郡君年纪还小,喜欢这样的,那他就要护好了,就算是谢家那位,也得往后排才是。
不过,谢家那位也比不上他们郡君,只是空有个脸蛋,占着提前进府的好处罢了。
贺莱见商奶公不说话了也乐得清静,她默默看着这四个打小陪着她的侍女,心中决定这几日就开始安排她们。
正想着,忽然噼里啪啦爆竹喧天,贺莱下意识冲着声源处看过去,隔着墙自然什么也瞧不见,但她知道,这是要出府了。
府上离宫中其实也不过是步行两刻钟的距离,但那位陛下说要绕内城一周,这样一趟回来就得一个时辰了。
她又抬头看了看天气,不由庆幸自己受伤了。
这么热的天还要骑着马被人围着慢悠悠地走,还要听着别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这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差不多就是过了一个时辰,贺莱才又听到了爆竹唢呐的声响,院中立刻热闹起来了。
贺莱也不需要出去迎接,因着那位陛下的恩准,这仪式全是由着慧郡君的意思来的,省却在正堂拜礼的步骤,很快贺莱就在一片吉庆乐声中看到了被抬到院中的八抬大轿。
接应下轿的原本应当是她这边的人,但商奶公都“教规矩”了,贺莱就交给商奶公去了。
她如今也跪不下去,也拉不了人,能做的也只有目迎一身喜服的慧郡君被商奶公跟一个陌生的男子扶下来。
也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怎么的,她总觉得慧郡君似乎有些僵硬。
但她也没有多想,看着人坐到了床上,就有喜公过来说贺词撒喜果,这些也没有什么新意。
很快贺莱就得了自由,她迫不及待地让鸣琴她们过来抬了她出去。
在日落之前,她都不必回这个院子。
对比起跟谢玉生成亲那次,这次成亲简直简陋得像是做游戏,但在新院坐了一上午,贺莱也真心觉得累,回了临时收拾出来的客房后,她只略微吃了些东西就睡下了。
等到醒来,谢玉生已经坐到了窗边,正出神地盯着外边。
她还没说话,谢玉生就转头看了过来。
他收拾了伤药端过来,“该换药了。”
贺莱在他接近这一刹那嗅到了酒味,她忍不住问他:“你……喝酒了?”
谢玉生抿了下唇才点头。
贺莱还盯着他,却没见他再开口了。
他心情很不好啊,是见了什么人?还是想起了什么事?
贺莱忍不住细想,却突然就想到了今日王女们的内眷都过来了,那也就是说,不管是谢家的那位岳父,还是梁王的正室都在,此外还有桂王世女的正君……
“是听那些内眷说什么了吧?”
贺莱的话让谢玉生停顿了一下,他暗暗叹口气,又重新拧了一遍帕子。
贺莱她总是轻易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啊。
谢玉生一面给贺莱擦了擦伤口,等着晾干的时候才开口,“……我忽然想起漱秋跟我说的话了……”
听谢玉生提起漱秋,贺莱就不由更专注起来,只是谢玉生却并没有跟她说漱秋跟他说了什么,“……我今日见了一些故人,发觉我跟慧郡君都是一样的,我们都没有重新开始的勇气,还是走了跟以前一样的路……要反抗的不只是女子们,还有那些心甘情愿伏身的男子……”
他跟慧郡君明明都可以选择避开跟梁王有交集,避开跟贺莱接触的,可是,他们还是做出了一样的选择。
所以即使是又回到了这时候,却还是被过去所影响。
他以为对着梁王他已经开始释怀,却在见到梁王正君时清楚地再次感受到了过去那种被禁锢的窒息一般的无能无力。
只是梁王的话,他从来都没有接纳过她,可是同是身为男子,梁王正君却一开始就被他归纳为同类,然而,这位同类却很快让他毛骨悚然。
他以前以为是自己进了梁王府所以才只能见到梁王正君忘我为梁王付出的模样,可今日在席上听着他温和劝他大度的时候,他才明白这位梁王正君其实根本就是梁王的傀儡化身罢了。
谢玉生说的并不清楚,贺莱却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毕竟是从一个重男轻女的小山村里拼出来的人,在她现代的那一世,她也曾遇到过为同类挺身而出却被反手一刀的事,不过她幸运的是生活在一个人跟人联系格外方便的世界,她总是能找到真正的同类。
第一百七十三章 是惊是喜
谢玉生对现在的自己很陌生。
他其实很少去想什么事,没有离开阿娘身边时他似乎什么也不用想,离开阿娘后,他拒绝去想任何事,后来阿娘她们都离开了,他便没有机会去想什么。
忽然多想的他让他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可同样的也让他知道了太多自己做不到的,远没有以前一心只想着练武或复仇让他觉得安全。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这会儿面对着贺莱似乎什么都知道的眼睛竟格外想要倾诉。
谢玉生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多,然而对于贺莱,她觉得谢玉生仍旧还是习惯了将一切都藏起来,因为同她说的这些都没有提及他遇到的事情。
但这无疑也是个好现象,贺莱没有多嘴,只是默默听着,适时给出回应来。
谢玉生对她来说很重要,她希望她能是他信任的人,不单是只因为前世的事而盲目信任她。
谢玉生确实也没说多久就停了下来。
该说的似乎都已经说过了,心上轻松了许多,却又像是醉酒后的假象。
他起身收拾了伤药,又看了看外边一汪碧蓝的天空,正要说离开,忽然瞧见空谷跑过来凑到外边青溪耳边不知说了什么,青溪也皱了眉头,他们两个飞快冲这边看了一眼就匆匆出去了。
他有些不放心,同贺莱说了一声就赶忙出去了。
贺莱也有些好奇,但她没来得及说什么人就已经出了门,她只能招呼弈棋过来让她派个人注意着外边的动静。
谢玉生觉得自己只慢了几步出去,却是一出去就看不到那两个身影了,路边也没什么人,他问也不好问,只能捡了个路走着看看能不能找到。
他有些担心这两个孩子为他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此时就有些后悔没有再多跟他们说一些好让他们不要总盯着慧郡君那边。
想到这里,他猛地停住了脚,他们两个不会去新院那边了吗?
他现在走的正是反方向……
犹豫了一下,谢玉生还是转身往新院的方向去了。
他原是想,只要确定他们两个没去新院就没事,但没想到的是,他竟然真的在去新院的路上看到了他们两个。
而他们两个不知在讨论什么,连他都没注意到。
谢玉生微微皱了下眉,很快松开:“你们去哪里了?”
“公子!”
空谷惊喜叫了一声就跑了过来。
青溪滞后一步,神色也有些复杂。
“有什么事?”
谢玉生又追问了一句。
青溪还没开口,空谷就张嘴了,但没出声就被青溪捂住了嘴。
谢玉生眉头又慢慢皱起来。
青溪匆匆道:“公子,我们回去再说。”
三人回了他们的院子,没等谢玉生开口,青溪便示意空谷开口了。
空谷立马就憋不住了,“公子,我看到了金晓!他从新院出来了,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可除了他,还有兰大哥那里的素郎。”
青溪接着补充,“我担心空谷看错,就跟他一块去那边等了等,……我们不好接近新院,便上树看了两眼,新院那边确实是有几个习武的男子,只是没看到正脸。”
谢玉生的眉头紧紧皱在了一块,他勉强压下去乱起来的心思,着重叮嘱二人:
“你们不要再过去了。”
“是。”
空谷青溪一同应了下来,只不过都有些担心地看着谢玉生。
“我再去找她,你们守好我们的院子,不要让人进来了。”
谢玉生丢下一句就离开了。
青溪、空谷对视一眼,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谢玉生顶着太阳去客院,心中却越来越乱。
他实在想不明白慧郡君身边为何会有兰公子的人,不,应该说,慧郡君既然嫁了贺莱,为何还要跟梁王牵扯上。
难道说他是故意的?
找了兰公子的人在身边,他是要对贺莱不利?
但在猎场时,梁王不是有的是机会?
还是说,像贺莱说的那样,梁王这是在笼络贺莱?
他神色冰冷过来,弈棋老远就瞅见转身回去报信,只是弈棋没想到的是少夫主的腿脚竟如此之快,她才进了屋门还没开口,少夫主人就到屋里了。
她也不敢再说话,匆匆一行礼就退出去了。
打在猎场上见识过空谷他们的身手后,她就不敢直面他们了。
贺莱诧异看着谢玉生,“发生什么了?”
她声音极是温和镇定,这稍稍安抚住了谢玉生。
他缓了一口气才把青溪空谷的话托盘而出。
贺莱也惊讶起来。
看慧郡君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像是对梁王有恨,可这怎么解释兰桂身边的人过来护卫慧郡君了?
“他们会不会对你不利……我要不还是藏屋里吧?”
谢玉生关心地看着贺莱。
贺莱回过神笑了下,“我觉得他们要害我也不会在今夜动手。”
谢玉生一点儿也没被贺莱安抚住。
除了惊讶慧郡君又同兰桂扯上关系,他也有些奇怪慧郡君居然会用兰桂的人,要知道,兰桂可是如今人尽皆知的梁王宠侍。
这跟他知道的慧郡君太不一样了。
贺莱拍了拍身边的软榻让谢玉生也坐下,不然她还得仰着头同他说话。
谢玉生只能耐着性子坐下了。
“陛下、梁王年轻时似乎都跟桂王关系匪浅,那认识慧郡君似乎也并不奇怪,即使是重来一回,也不是什么都能立即舍去……我在猎场听说兰公子身边有很多习武的男子之时就觉得这些人可能会被留在都中,我们贺府自然也会有,或许还是故意让我们知道的。”
贺莱想着说着,还能保持笑容,“这样看来,今晚慧郡君会给我个惊喜啊。”
“再者,我相信就算在房顶,你也赶得及在有危险时救我。”
谢玉生被贺莱的淡定感染,眉头也慢慢松开。
贺莱没有再多跟谢玉生议论,他们现在知道的太少,她也不想在他面前说没把握的事。
只不过,有了这么一出,慧郡君的态度就越发重要了。
随着日暮降临,天色昏暗下来,贺莱就又回了新院。
而谢玉生乔装过后也悄悄去了新院,没怎么费力地就上了房顶。
他昨晚在贺莱睡下后就起身上了新院屋顶做了手脚,这会儿听着屋里的动静找到了最近的位置悄悄移开缝隙往屋中看去。
第一百七十四章 新郎是谁
贺莱进了新房便觉得奇怪。
服侍慧郡君的人有几个她是面熟的,合香、檀香几个她还都记得名字,记忆里也是趾高气扬的人,此时却个个神色紧张。
而喜床上,慧郡君似乎太过安静了。
贺莱是被抬进去的,鸣琴她们也不好往喜床那边凑,只好听贺莱的话把她放在了喜床边就离开了。
贺莱没有多看慧郡君,但扫视了下屋里的人,她也没找到商奶公,甚至连喜公也没有。
“你们下去吧。”
她淡淡道。
很奇怪的,也没一个人说话,她只听得脚步声渐次离开,后来连门也被带上了。
贺莱忍不住打量喜床上的慧郡君,他怎的这般安静?
正想着,她又觉得哪里不对,微微侧头,余光中却还有个人影。
贺莱淡淡看过去,瞬间睁大了眼睛。
她疑心自己是看花眼了,可眼前分明是慧郡君。
这个是慧郡君,那这个……
贺莱没去看喜床上的人确认,只皱了眉头盯着慧郡君打量,他竟然穿的是宫人的服饰。
“慧郡君?”
她微微提高了音量。
房顶上匍匐着的谢玉生听到贺莱的声音后控制不住地盯着贺莱身侧他只能看到头顶的人,心中迷雾重重。
贺莱是对着这个人叫慧郡君吧?
那床上是谁?
不等他想出来什么,他就又听到底下贺莱身侧的人开口。
声音正是慧郡君的。
“是我。”
南容文慧好整以暇盯着贺莱,目光在她还打着绷带的上半身跟腿上转了一圈,唇角慢慢勾起,“伤得很严重啊。”
他说着话,余光却落在床上,见那人袖角动了动,他笑容更大,“贺莱,我说要送你个惊喜,你还记得吧?”
贺莱没有说话,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南容文慧对喜床上的人的关注,这让她心里忽然有些紧绷起来。
“我是不想嫁你,你也不想娶我……”
南容文慧慢悠悠走到了喜床边,伸手勾了勾红盖头下的穗子,翘着唇角盯着贺莱的眼睛,“你猜猜……这是谁呢?”
心忽然像是被什么攥住了一般,贺莱木然转向喜床。
“不掀盖头么?”
南容文慧笑着催道。
贺莱只觉得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她嘴唇翕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会是……不会……
即使贺莱一言未发,南容文慧也察觉出了她的紧绷,这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他慢慢又笑了:
“算了,我好事做到底吧!”
话音未落,他已经信手扯下了那条只能由妻主掀开的红盖头。
也在这一瞬间同时将几个人的心猛地撕开。
如同陷入噩梦中,贺莱不能动弹地看着那红影闪过后出现的冷艳面容,一时又像是前世再现,令她四肢五骸一同被冰冻了起来。
是漱秋!
她直直盯着,一眼也不眨地望着面前冷艳的面孔。
他也上了妆,却是憔悴的,他也不看她,只垂着眼睫,他安静坐着,仿佛只是木偶……
慧郡君!
南容文慧!
贺莱用力攥紧了手指,手疼、后背疼、身上没有一处不疼,可全都没有心上疼。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这么对她的漱秋?
“满意我给你的惊喜吧?贺莱,我可是让你明媒正娶把你心爱的男人娶回家了,还是以我这郡君的礼数进了门……”
南容文慧惬意看着贺莱目不转睛盯着石漱秋的神情,声音轻柔无比,却如同恶魔私语。
房顶上,谢玉生呆呆听着,脑中一片空白。
“……”
就在贺莱抬起眼睛,控制不住要咆哮出声的同时,忽然,喜床上一直沉默的人开了口,“慧郡君,成亲之礼还没完成……”
南容文慧被打断了话,他也没在意,只笑笑,“好好好,你们继续。”
他说着话,又将红盖头重新给床上的人盖上。
转头给贺莱做了个“请”的手势,目光发亮地盯着贺莱。
像是什么堵住了喉咙,上下不得,贺莱直直看着又被红盖头遮去了面容的人一会儿,忽然笑了。
“慧郡君,这份大礼,我收下了。”
她灿烂笑着望着给了她巨大“惊喜”的男子,慢慢又做出苦恼的样子,“可是,以后怎么办呢?他……到底算是什么身份?”
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让她心里泣血,贺莱不知自己为何还能笑出来。
“别着急,人快要来了。”
慧郡君却没理会她,只侧耳听着外边动静,忽然又笑了,“来了!”
贺莱还没反应过来,只是突然听到门响,再看过去的时候就只瞧见自己爹爹被春莺他们簇拥着进来了。
南容文慧握住了手,心却越跳越快。
他挥挥手让合香他们带着多余的人退下,被他盯着的合香他们没有一个不是面如土色却都不敢反抗。
柳明月才刚看清了屋里的人就听到慧郡君身边的人硬拉着春莺他们下去,他冷声正要呵斥,却惊讶发觉春莺他们毫无反抗之力地就被推了出去。
真是反了!
他气得要过去,可门哐当一声便被关上了,他还听到了一个声音叫他,“表姨父。”
柳明月下意识看过去,却先注意到了叫他之人的宫人装扮,随即目光上移,他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他看看这个宫人装扮的少年,又去看床上身着喜服的人,忽然白了脸。
他是见过慧郡君的,虽然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表姨父。”
南容文慧又轻柔叫了一声。
柳明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控制不住地看向自己的女儿,却在对上女儿担忧的目光时陡然清醒,“荒唐!你们这是……”
南容文慧轻轻巧巧打断,“表姨父不要生气,这怎么就荒唐了?”
“您是见过我的……不好奇新郎是谁吗?今日可是他……”
“南容文慧!”
贺莱忍无可忍出声,她小瞧他南容文慧了……
“哟,贺莱你生气了?”
南容文慧仿佛是发现了什么奇事一般把目光挪向了贺莱,“你不是感激我么?怎么当着表姨父的面就换模样了?”
“你别瞧我啊,眼下不应该瞧新郎么?”
南容文慧轻轻笑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大红盖头下的穗子,看着那穗子跟珠子缠绕到一块,他的神情渐渐恍惚起来,“多好啊,明媒正娶,别人说不了什么,也能……风风光光过一生……”
第一百七十五章 沟壑纵横
南容文慧的喃喃自语除了他自己也没有人能听得清,但他神思不属却是贺莱跟柳明月都能看得出来的。
贺莱没有去看自己爹爹,只盯着床上漱秋袖角露出的一点手背,他到这时候依然坐得笔直端正,双手几乎全掩盖在宽大的袖角下。
她能感觉出来南容文慧是在“成全”她,可这个“成全”只是他自己以为的。
当着爹爹的面让爹爹知道漱秋身份,逼着爹爹接纳漱秋已经“嫁”进来的事实……南容文慧觉得这就是圆满了吗?
难怪今日怎么都要避开人去……他也早料着她不能也懒得去接近穿着喜服的他。
还是从那一夜在周王府就开始了算计,他都做了什么,她一个不知道,到如今也只知道他把漱秋掳到了这里来了一出这个。
额上青筋直跳,心中却忽然安静下来。
像是过去了很久,其实也不过是几个呼吸。
贺莱深深望了一眼床上的人,转头看自己爹爹,“爹爹,您来这里。”
她一出声,柳明月才像是抓到了什么主心骨一般挪了过去,握上了她的手。
贺莱任爹爹将她的手握得生疼,余光看见床边南容文慧也冲着她看了过来,她凝视着爹爹发白的面孔,露出了个笑容来,“爹爹,我又娶到了漱秋。”
柳明月呆呆看着贺莱,有些反应不过来,那边南容文慧也愣住了。
房顶上谢玉生听到这句却清醒了。
他狠狠咬了下嘴唇,直直盯着床,却只能瞧见一点喜服的影子,在烛火照耀下依旧刺目。
贺莱这时候还站不起来,她对着柳明月说了后就转头看着床上,“漱秋,我的腿还没好,也只有一只手能动,你能到我身边来么?”
她平时说话的声音就已经很是动听,此时却要更悦耳几分。
更令人挪不开目光的是她眼眸中的专注神情。
明明她也看不到人,为何还会这样深情地看过来呢?
南容文慧怔怔盯着贺莱,一时竟忘了身边的人。
直到被碰到,眼前红影一闪而过,他才忽然回神,想要伸手,虽抓住了宽大的喜服,却只是徒劳地看着这几日安静如木偶一般的人站到了贺莱身边。
其实原就只有一两步的距离罢了。
可……石漱秋他怎么就敢过去?
南容文慧紧紧抓着手里的喜服一角,不由自主又把目光挪向了贺莱。
“莱儿……”
柳明月轻呼了一声,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贺莱硬是抬了受伤的手去握了那只掩在袖角下葱白的手,又被那只手紧紧反握。
像是被蛰住了一般,他匆匆收回目光,却又看到了自己握着女儿的手,同那只手的姿势竟是一样的,可女儿宁可疼着也要握那只手……
若不是这两日历经大悲大喜,他这会儿铁定要晕过去。
可也跟晕过去没什么两样了,他是不是在梦里?
柳明月再次挪开目光,却又看到了慧郡君,顺着那复杂难辨的目光,他提着心看向女儿的脸,却头一次在女儿脸上看到这样的笑容。
像是什么终于落下,可是又砸得心上沟壑纵横,柳明月嘴唇也开始颤抖了。
贺莱拉住了人,心中就慢慢踏实下来,她轻轻笑了下,“谢谢你成全了,我也该回去了。”
房顶上趴着的谢玉生终于等到了这句,他迫不及待就纵身下了屋顶,胡乱将身上裹着的黑袍一拆扔到了斜对面院子里,他跳出了新院,又从正门冲进去。
迎面春莺管事他们跟慧郡君的人还在对峙,见得他过来了,春莺他们如同见了救星一般,“少夫主!”
“少夫主快去看看夫主!”
“……”
七嘴八舌的就叫了起来。
那边慧郡君的人也叫嚷起来,“再没有这样的道理……”
“我们郡君大喜之日……”
“……”
混在一起,反而谁的话也听不清,谢玉生也不打算听,他轻轻一跃,便从侧边接近了慧郡君那边的人。
金晓、素郎他们也都在,虽知道谢家这位公子会武,却没想到对方的身手竟如此了得,只一个照面,会武的就折了一半,俱是被卸了胳膊敲晕了过去。
他们两个对视一眼,还想着用合击,然而也不过多过了两招就相继倒了下去。
全程不过几个眨眼,院子里乌泱泱一群人却静得如同空无一人。
谢玉生一看剩下的没人敢来阻挡,就径直去了门边,然而门上却落了锁。
他也不问谁拿着钥匙,一抬手就将挂锁的木闩劈断,再一抬手推开门就进去了。
门里也早就一片寂静了。
在贺莱说下那一句话时,南容文慧还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院中的动静就不容忽视了,再听到院中安静下来,他更是觉得奇怪。
可此刻见到谢玉生雷厉风行过来,他又不觉得奇怪了。
谢玉生啊,可是能让梁王也近不了身的男子,也是能从密军中逃得无影无踪的人。
他一眼也不眨地盯着谢玉生,试图从这张跟印象中有些不同的脸上找到自己熟悉的地方。
谢玉生注意到了慧郡君的目光,却根本没去看他。
他只盯着贺莱。
贺莱见到谢玉生过来,脸上的笑容就又多了一些,她抬了抬手,“玉生,你把他们带回我们院里罢。”
一句话让几个人都愣了一下。
谢玉生还想张口,却见贺莱冲他点头,他咽回了要说的话,先扶住了柳明月,还没伸另一只手,贺莱就已经费力把石漱秋的手抬了起来。
“你们先回去罢,我同慧郡君还有事要说。”
贺莱温柔对着自己爹爹说了一遍,又轻轻勾了下石漱秋的袖角。
石漱秋很快就松开了手,柳明月却是直到谢玉生揽着他走了两步才浑浑噩噩的松了手指。
南容文慧还想开口,却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目不转睛盯着中间一手揽着柳明月,一手牵着石漱秋出去的高挑背影,脑中像是成了一团浆糊。
他没想着谢玉生会过来,更没想到见到的谢玉生会是这么个模样。
谢玉生是不是也是重生了?
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可是,只一打照面,他就觉得陌生。
他知道的谢玉生是一个眉眼里藏着万千冰峰的男子,对着男子还能融化一点水来,对着女子却能从那冰峰上掉出冰棱子来。
第一百七十六章 更不省心
“郡君?”
合香木呆呆看着贺府的夫主他们带着身穿喜服的人离开,如梦初醒一般急急来到了大开的门边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把门带上。”
南容文慧听到了合香的声音才从回忆中出来,他冷冷说了一声就又看向了贺莱。
贺莱也正看着他。
两人目光交集在一块,却都没有任何温度。
“连谢玉生都被你笼住了……”
南容文慧先开了口,他审视着贺莱的面容,想到方才谢玉生对着贺莱的关心跟顺从,只觉得荒唐无稽。
他忍不住道:
“若是梁王知道了……”
却说了半句就停了下来,梁王不会知道了,如今谢玉生可是跟梁王没有任何关系。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忽然觉得身体有些无力。
南容文慧扶着床柱坐下,想到刚才那个石漱秋对着贺莱的乖巧听话,他嗤了一声笑了下,“你可真有本事,贺莱……石漱秋不是你心中挚爱么?”
枉他还费尽心思给她寻了过来让她夫妻团圆饭却原来只是情郎之一……也是,贺莱后来不也又娶了吗?
如今更是连谢玉生都收入房中了,又怎么会在乎一个花魁?
亏她方才还摆出来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他还被镇住了。
南容文慧嘲讽地笑了笑,也不问贺莱了,只靠在了床柱上淡淡同她摊牌,“我想要的……你暂时也给不了我,不过,你想做什么,我很清楚,有我在,至少你们家不会跟以前一样……石漱秋姑且算是我的诚意,我不会把他送走,你也别想着让他离开这里,天南地北,我总能找到他的……”
他说着话也从衣袖里拿出了几张薄纸晃了几晃,“这是他们的身契……你知道的,我们陛下如今待我有多好。”
贺莱几乎将掌心掐出血来。
是她太心软了,一回到这时候,她拥有的太多反而做什么都顾虑重重。
漱秋……
她完全不敢想刚才漱秋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来到了她身边还握住了他的手。
她垂眸遮住了眼里的神情,“慧郡君,漱秋我要留在自己身边……”
“随你,我只是提前告诉你不要想着让他离开罢了……这个身契——等我有求于你的时候就送你。”
南容文慧打断了贺莱,又晃了晃手里的身契,“他本来就是贱籍,到了我这里再除名可就是良籍了,我可没有亏待他,也是他自个儿听到你昏迷不醒的消息就愿意跟着我的人过来的……他今日的衣着妆扮也是我给他安排的……”
他絮絮说了一堆,贺莱听进耳中却听不到心里去。
她原本就没想跟南容文慧合作,如今更是不用提什么合作。
他暂时没有用得上她的地方,而她也无心听他同她说这些施恩的话。
南容文慧说到后来自己就停了。
这不是他原本想说的话,他原本想的也不是这样的。
他从一开始定下“嫁”给贺莱就打算把石漱秋给弄进来,不管贺莱是不是跟他一样,石漱秋总是贺莱的人。
他已经打听过了,贺莱早跟这个石漱秋不清不楚了。
如果贺莱真不是跟他一样,还有个石漱秋能替他。
为此,他还特意向南容颖求助了。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容易。
一切都这么顺利,连贺莱都在成亲前醒了,就好像上天站在了他这边一样。
进了贺府更是没什么差错,可就在贺莱在他面前承认了她的身份后,一切就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样了。
贺莱承认,也根本不能让他高兴。
他原本就能确认的。
她们这些女人都一个样,汲汲营营全为的是野心,越是活得久就越是执念深,令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对比起来,南容颖此时竟“单纯”得让人嫉妒了。
她非但什么也不知,还能左拥右抱、恣意享乐,令他见了就想从那张脸上看到她什么都没有后到底会出现什么样的神情。
他迫不及待想知道,也在心里想过许多遍如何在这一夜跟这个贺莱“合作”,可现在那些他想过的“合作”忽然就都没意思了。
拿捏住了贺莱也没什么意思,何况他还不一定拿住了她。
跟谢玉生相比,那个石漱秋又算的了什么?
跟谢玉生在一起的贺莱在南容颖那里可是比他重要得多了。
“来人!”
南容文慧扬声叫人。
合香听到声音就赶忙进来了。
贺莱安静看着南容文慧吩咐人找人带她出去,一句话也没有同他说。
她回到这里后总觉得自己有许多许多想要留住,觉得时间在身后催着赶着,也觉得时间漫长得让她焦急。
她恨不能一下子就跳到改变他们命运的关键时间点上,从此平安喜乐、永不分离,可是她又清楚蝴蝶的翅膀能掀出多大的风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谢玉生同她是一样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她的影响。
慧郡君却与他们截然不同。
他还陷在过去里,也根本察觉不到现在的变化。
即使他说他暂时用不了她,她却不能再放过他了。
贺莱被抬出了新院,半路里就遇到了来接她的青溪、空谷他们。
回到院中,阿娘也在。
她一进门,目光就全集中在了她脸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柳明月等到了门关上,就迫不及待问出了口。
他一眼也不敢往旁处瞧,可余光里的大红色实在刺眼至极。
一路踩棉花一般到了这里,瞧着女婿对人的态度,想到女儿的话,他就像是被钉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妻主偏又在这时候回了府,听下人说了两句语焉不详的话急慌慌一身酒气地过来了,瞅见了喜服,还来问他。
他答不上来,妻主就出去了。
可还是跟着女儿又回来了。
他不想再听女儿说那句话,可又不得不问,慧郡君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贺莱看了看被谢玉生紧紧拉着手的漱秋,先是冲着谢玉生感激地笑了笑,随后才又看向爹爹、娘亲。
“爹,娘……你们坐下,听我慢慢同你们讲。”
她说了一句,又看向谢玉生,“你们两个也坐。”
贺成章还摸不着头脑,她只听下人说夫郎跟新婿起了冲突,然而到了这里,却见夫郎跟新婿都在,女儿却在新院里。
问了下人没有一个知道的,知道的偏偏又都是一副遭了大事的模样。
原本在宫中就已是不省心了,万万没有想到家里居然更不省心。
第一百七十七章 飞蛾扑火
“爹,娘,慧郡君同我一样,您是知道的,他今天送回来的便是我在他之后迎娶的夫郎。”
贺莱轻轻说着,目光只定格在被谢玉生拉着坐得笔直的石漱秋那里。
贺成章如同听了天书一般茫然地望着贺莱,而柳明月则是如同被雷劈了一般睁大了眼睛。
谢玉生赞许地看看贺莱,再看那边的公婆就成了担心,手中僵硬的触感又令他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屋子里寂静起来,外边寂静了片刻便有了细细碎碎的杂声,忽然就一声声响亮起来,淅淅沥沥灌入耳中。
窗还开着,风裹着湿意冲进来,没来由让人打了个抖。
柳明月下意识抚了抚胳膊,目光从女儿满是柔情的脸上收回,嘴唇翕动好一会儿,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你不是说……未能成家么……”
为什么还说在慧郡君后又迎娶了?
夫郎为何还是……漱秋这个名字?
是他知道的那个漱秋么?
若是,怎么……算是未成家?
莱儿是不是在骗他?
因为想让这个漱秋进门?
柳明月又直直盯着女儿,试图从这张脸上找到蛛丝马迹,“你说过的话自己也忘了不成?”
他控制不住提高了声音,却颤抖得连这一句话都险些说不出来。
谢玉生敏锐地察觉到身边石漱秋手指抖了一下就要缩起来,他用力抿了抿唇,坚定地握住他的手没有松开。
他是还不知道漱秋为何会穿着喜服到了这里,但他只要知道漱秋是为了贺莱,而贺莱也没有退开就成了。
贺莱只看着爹爹的样子就知道爹爹接下来会是什么反应,她轻轻吐了口气,没有先管爹爹,只扭头看那边的石漱秋,“漱秋,你是想待在这里听我说,还是跟玉生一块先去他房间?”
贺莱的话再次把所有人的目光挪到了石漱秋身上。
这一次,贺成章听到了“漱秋”两个字,却更加反应不过来,而柳明月连坐着都是颤抖的了。
谢玉生顶着公公婆婆不敢相信的目光用力握了握石漱秋的手,努力想要把他陪着他面对的坚定传给他,但是他才握了一下,石漱秋忽然就起身了。
虽然没说一个字,但是他的选择已是确定了。
谢玉生下意识向贺莱看过去,却见贺莱冲他微不可见地点了头。
他抿紧唇,拉着石漱秋照应着他出了门。
门一打开,风雨就扑面而来,谢玉生瞥见石漱秋小心压着盖头的动作,心中又慢慢沉静下去。
他只想着若是他自己,定是要留下的,可他又不是漱秋,漱秋他要考虑的肯定也更多,漱秋他又怎么会不想知道贺莱她会怎么说呢?
他们离开是只能关了门,但没走几步,门就又被风吹开了。
谢玉生转头看了一眼想要回去关门却见公公冷着脸到了门边,只一瞬,门就被关得严丝合缝。
他从来不曾见到公公这个样子。
不期然想起那日春莺管事他们撞见他和漱秋在一起时的神情,谢玉生心中重重叹了口气,护着石漱秋穿过走廊,在青溪空谷他们惊愕不安的神情中把人带进了屋中。
而另一边,关上了门的柳明月迫不及待就走到了贺莱面前,审视着贺莱的眼睛,“莱儿,你方才是在骗爹爹,对吧?爹爹知道你重情,但这不一样,你是……”
“……爹爹,您先坐下。”
贺莱无力勾了下唇,她还想着方才漱秋毫不犹豫的选择,再听到爹爹这样否定的话就无疑是再次把过去的伤口撕开。
柳明月却没办法平静下来,他紧紧抓住了贺莱的手,“我同你说过的,我只认玉儿……”
连口中都开始苦起来了,贺莱定定看着爹爹,打断了他,“慧郡君也进门了。”
柳明月一愣。
贺莱没等他反应过来,“漱秋也进门了,今日的礼是我跟他行的……那一世我也是真的娶了他进门……”
她一字一顿,说得极是缓慢,也尽可能说得柔和。
然而却像是割在了柳明月心上,令他站立不住,一下子软了下去,若不是贺成章恰好过来,他铁定就要瘫地上了。
“贺莱,你说的漱秋是千鹤街那个……”
贺成章牢牢揽着夫郎,瞪着眼盯着贺莱,咬牙问道。
“他是我的夫郎。”
贺莱定定看着娘亲,截断了娘亲的话。
贺成章看着她这个样子,想到那个即使是她也早有耳闻的花名,她的手不受控制地高高扬起。
她怎么敢!
她们贺家……她怎么敢让个花巷的男子进门还是当正夫!
便是她三十了,她也是她娘,她在一天就不可能……
贺成章攥了攥手指,毫不留情地挥了下去。
然而,没落下去就被夫郎给抱住了胳膊。
柳明月也恨女儿竟敢说出这样的话,也恨她当着他们的面维护那个漱秋,可……女儿才刚醒……
“妻主……”
他哽咽着抱住了妻主的胳膊,“这不是莱儿的错……她也不知道的……”
爹爹又落泪了。
贺莱心中苦涩难当。
“爹,娘,是女儿的错,女儿不该瞒着二老……女儿那一世先定了玉生,他在成亲当夜被抢了,那位陛下为了弥补,赐了慧郡君进门,慧郡君不愿嫁我,只一年多就出家和离了,娘又为我定了吏部童家嫡子,东胡作乱……童家退了婚事……”
贺莱见爹爹娘亲都被她的话砸得神色复杂,她控制不住地想移开目光,却又逼着自己把目光移了回去,“……爹爹,娘,我知道在二老心目中我是千好万好,可只是有二老庇佑着……我……成了罪民,被流放南疆看守,他毫不畏惧他人议论送我离开,将积蓄都送给了我……后来战乱,我没有再回信,他带着家人碾转千里寻我……我上了战场,几度生死,他都不离不弃……”
她已经尽力说得简略,可只说出这些话就让她的心狠狠揪成了一团。
她又为漱秋做了什么呢?
不过是生在现代那一世穷困养出来的性子让她比别人看起来真诚又谦虚了一些,不过是托着这一世的父母给了这样的相貌跟家世,不过是无法控制地对他有好感又不敢负责任只想保持距离才营造了“尊重”的假象……
可就是这样,他也飞蛾扑火一般冲她而来又不让她为难一点。
第一百七十八章 风雨交加
像是在附和她的声音一般,外边的风雨也骤然响亮起来。
贺莱轻轻吐了口气,心上无一处不疼。
“……那时我只想着为娘报仇,也不想爹爹为难……同他不过是知己相待……我被人追杀,他替我挡了刀,也没能得到医治……那一年我二十五,他已经陪了我五年,可大夫说他油尽灯枯……我后悔极了,也不想他成孤魂野鬼,匆匆办了喜事娶他进门,爹爹您也松口给我寄了家谱……他一心只有我,又怕我为了他难过,自己揭了盖头就把我赶出去了……我只想着过一会儿回去陪他……就一会儿,他已经去了,一句话都没留给我……”
贺成章跟柳明月相互支撑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们私底下未尝没有为女儿对自己的经历避之不谈而暗自内疚,可心里又隐隐清楚女儿若是说出来了,未必是他们能承受得住的。
直面这一刻,只是揭开一点掩盖的面纱,他们就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而女儿还在继续往下说,“……我心中只有他,却没当什么痴情人……二十七时,我同杜将军嫡子定亲,没成,那孩子心中有人,我成全了他……后来,到了三十,我又想成家,定了一个大夫家的义子,才十八岁的一个孩子……准备成亲的前一天,不知怎么回事就回到了现在……”
“一开始我以为玉生还是会跟以前一样,我并不认识他,也没想占了别人的夫郎……可他跟我一样,他也不是情愿嫁给那人的……我没想再去招惹谁,能回来,见到爹爹娘亲,我就已经知足了……”
……
柳明月紧紧依偎着妻主,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方才那些积攒起来的怒火全在女儿轻描淡写的过往中被浇得连一丝余烟也无。
贺成章也是同样的。
她不敢听女儿讲那些外边的事,但也没想到只是讲这些内宅的私事就会这般让人心惊肉跳。
她方才还想着教训她……她……
贺莱这时候已经没有再去看父母了,她的头已经被愧疚坠得抬不起来。
“……我没想去找他,只盼着他平安顺遂……我也没之前的记忆,突然听人说他病了,我就想去见他一面……他一下子就认出我了,却装作没认出,没一会儿就赶了我出来,第二日,我恰巧去了周王府,他也去了……他是想辞行……”
“倘若,他没有那一世的记忆,我也不会去打扰他,可上天让他让我都还记得,他也是我的夫郎,我要如何才能把他让出去?我也没能回报他的救命之恩……”
“……我明知我给不了他任何承诺,却还是想留住他,他也没跟我要,只说要离开这里……事实上,他早在诸王进都前就已经离开了……我没想到慧郡君会拿他的家人逼着他过来……”
说了那么久,也说了那么多,却连漱秋待她的十分之一都没有说出来,贺莱捂了捂脸,抬眼看向自己的父母,“他还有家人在,不得不留在这里……我却是不想再让他离开我身边了。”
“娘,爹,女儿……自始至终便没有放弃过迎娶他。”
“……”
贺成章跟柳明月呆呆地看着贺莱。
她说的话太多,冲击实在太大,他们两个根本理不清楚,即使耳朵里听得清清楚楚的,可脑子里却越缠越乱。
贺莱知道爹爹娘亲一时半会是反应不过来的,她也不想他们想都不想就来决定。
如今见他们这样,她反而稍稍松了一口气。
至少爹爹跟娘亲现在还是把她的话听了进去。
她没有再开口说话,屋子里一时只有风雨交迫的声音。
不知过去了多久,外边打更的人敲了一声,随即春莺就在外边敲门了,“夫主,少妇主也该吃药了。”
柳明月听到“药”便下意识过去开门了。
但迷迷糊糊开了门就被凉风吹了个彻底,他打了个冷颤,又被贺成章给揽住了。
春莺担心地看了看他,赶忙把茶盘放下,又急急过去把门掩上。
想过去关心,却见家主护着夫主,春莺只好去看少妇主。
“少妇主,先喝药吧。”
春莺一眼就看到了贺莱脸上还未干涸的泪痕,却装作没有看到,只温和冲她笑了下,递了药碗。
贺莱也牵了下嘴唇,接过药碗毫不犹豫就灌了起来。
春莺张了张口又忍住,只默默又倒了茶递过去。
贺莱平静地又喝了水,药汁虽苦,这时候尝来却没有什么味道了。
她的表现也被贺成章、柳明月看在眼中,好似他们两个也喝了药一般,这会儿口中弥漫的也都是苦涩的味道了。
春莺何尝不知道家里定是出了什么事,他也猜不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可是家主他们也该有个章程了。
他收了茶杯,笑吟吟看向柳明月,“夫主,今儿是我们少妇主的好日子,您跟家主也早些歇息吧?您在这儿,大家都瞅着这里,我们少妇主不好意思……”
柳明月勉强听了进去,他一眼也不敢看女儿的方向,可心里也拿不定主意。
贺成章却是闭了闭眼就开口了,“我们回去……明日……明日再说。”
这一句话说出来,要说有多轻松也未必,可是这一句话说出来,她的脚立刻就迫不及待的往外走了。
就这么走了吗?
就这么走……可以吗?
柳明月几乎是被贺成章揽着出去的。
只是临到出门,他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明亮的烛光下,女儿沉静地望着他们,眼眸中好似有水意一闪而过,可要细看,似乎是他的错觉,他走得太快,什么也没看到。
不知为何,那一幕像是刻在了脑海中一般反复跳出来,心中像是多了什么细碎的东西,又像是一下子变得空洞起来。
沿路都是大红灯笼,大红喜结,被雨淋过的花枝上还挂着红色的喜带,湿漉漉垂着,一滴滴落下的,像是眼泪一般。
伞檐下落的是眼泪,房檐下落的也是眼泪……想喝水,杯子却歪在了桌上,连桌子都滴滴答答落了眼泪,伸手去擦,袖子也开始落泪……
眼前开始模糊,柳明月下意识看向对面,妻主脸上也是一样的……
方才当着女儿的面像是堵住了一般,到了此刻却是开闸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别无选择
谢玉生没有想到,他带着石漱秋才刚回了房间坐下,石漱秋就把头上的红盖头给揭了。
他一直以为漱秋很珍惜这个来着,毕竟漱秋跟他不一样,漱秋心中是有贺莱的。
“你……”
谢玉生看着石漱秋小心翼翼叠起盖头,忍不住开口。
石漱秋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手中,抿了下唇又很快露出一点笑容,“我上次也是自己揭了的……已经得到许多了,没必要样样都要。”
谢玉生见他笑容,忽地又想起贺莱,他们两个都是这样的。
其实,自己揭盖头确实也没什么。
他也都是自己揭了的。
男子也不一定非得垂首等着女子。
“对。”
他重重点头,停顿了一下,又想出来了一句安慰的话,“我也都是自己揭了的。”
石漱秋这次是真的笑了。
饶是他能从记忆中寻摸到谢玉生的模样,却从来没想过他会是这般可爱。
严格来说,他们两个虽做了一样的事,却又不是一样的,他对着的都是贺莱,都是心爱之人,无论做什么,他都会被贺莱包容,但玉生蒙着盖头时对着的可并没有包容之人。
“那,贺莱好似没有给人揭过盖头?”
石漱秋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谢玉生立时就愣住了。
见他眼睛里也都是笑意,谢玉生忍不住顺着他的话想下去,他不是,漱秋不是,那位叫青溪的还没到成亲时候……慧郡君也是自己揭了盖头么?
他正想着,石漱秋忽然道,“以前慧郡君也是……这样一想,就真的没什么了,只是她……总遇上我们……”
虽是感叹的话,他却笑得毫无怜惜之意。
谢玉生不知为何就也露了笑容。
这样一想,确实贺莱才是最郁闷的吧?
成亲都多少次了……
石漱秋瞧着谢玉生也笑了,心中微微放松起来,他知道自己这玩笑也经不起细想,连忙就转移了话题,“我瞧着她还不能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还在船上,夜里就被一群蒙面人给围了。
聂爹爹想要拼命让他跳水逃了,他没听聂爹爹的话,也幸亏没听,不然聂爹爹、丹哥他们就要真的没命了。
对方一个个都身手敏捷,聂爹爹对上一个就很勉强了。
他当时怎么也想不出谁会派出这么多会武的人来截他,还都是男子,还在周王府的官船上。
而令他不再想着怎么逃开的则是对方告诉他贺莱被豹子伤了昏迷不醒的消息。
他不想去信,可在船上逃不掉,到了岸就已经在都中了,被绑在马车里,沿街走着便能听到人议论。
只是那时却是好消息了,都说慧郡君“冲喜”让贺府娘子醒来的奇事。
他也在这时才见到了将他绑到了这里的幕后主使。
贺莱一早跟他说过慧郡君同他们是一样重生的,他见了人便格外小心,提防着被看出来,只是打了照面后,他就看出来了,这位慧郡君根本没把他放眼中。
慧郡君知晓的也不过是前世他嫁了贺莱那一点传言罢了,也没试探他就押着他让他签了身契。
从前贱籍已让他受尽苦楚,到了手印落在这奴籍上,哪怕比着身份确实比贱籍好了,屈辱却成倍增长了。
心中清楚他别无选择,却从头到脚都木了起来,内里热得要炸开,外边却又冰得像是一碰就会碎了一般。
可还是熬了下来。
他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不怕死是假的,想活着是真真切切的。
更何况,他的一举一动还干系着丹哥他们,还连着贺莱……
听闻她是连起身都不能够,他没法不担心,以至于连进了贺府会遇到什么,他都不想去想了。
慧郡君跟他都在喜轿里坐着,只不过到了贺府,出去的只有他罢了。
有盖头蒙着,他原本什么也看不到,只是贺莱是坐着的,透过盖头的间隙,他便能瞥到她裹起来的脚。
人都走了,也没见她动一下,后来更是被人抬了出去……
他不知她是装成如此还是真的。
担心她的心思占了上风,他便只想着这一个,只是却被突然揭了盖头。
贺莱的面容突然出现在视野里,见她愣住,他也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到了此时,他才正视了自己的处境,糟糕透了,慧郡君又请了贺老夫主过来。
他想着这次贺老夫主一定要大发雷霆了,却无能为力。
他也想着,贺莱该做的是装着没有过去,就这么默认他“替嫁”就好了。
可是却没想过她会维护他。
当着慧郡君的面,当着贺老夫主的面,当着贺家主的面……
也不知她如今到底同贺家主她们谈了什么。
石漱秋一面分神听着谢玉生同他细讲贺莱的伤,一面想着那边的情况。
很快他就被谢玉生的话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竟是真的这般凶险?
他还以为……贺莱是有意的。
虽然谢玉生也没细说自己都做了什么,可照顾过贺莱,也有那么多年照顾伤员经验的石漱秋还是轻易就明白了谢玉生付出了多少。
他不由自主握紧了谢玉生的手,感谢的话却说不出来。
谢玉生一见他表情就明白了,实在是这几日在贺府没有人不这样看他,外人都只惊奇慧郡君如何,家里人却都只记挂他。
“你来了……正好照顾他……不,我是说,她肯定高兴……”
他语无伦次地想要让石漱秋别太在意他照顾贺莱,“我只是念着你对我的恩惠……不值得你感谢……”
“你从前没有感谢过我?”
石漱秋故意打断了他。
谢玉生连忙摇头,“我一直感激……”
“那你为何不许我感激?”
石漱秋又打断他,谢玉生就答不上来了。
石漱秋收起笑容,正色望向谢玉生,起身便冲他行礼。
虽到了一半就被谢玉生强行给止住了,他心中的感激却止不住。
他一开始想要去南边,只是狠心让自己离开,想着贺莱有家人在,无论如何也不需要他多担心,可后来却是知道有玉生在,他信他想报恩。
从前不过是举手之劳,玉生他便记在心中,还照顾了丹哥他们那么久,如今贺莱有他保护,他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有玉生在,果然是对的。
他张口还想继续说话,却忽然听到外边错杂的脚步声,不由得就看了过去。
第一百八十章 同处一室
果不其然是贺莱回来了。
谢玉生让人把贺莱抬进了外间就让人都出去了。
他关了门,转身见里间还没有动静,不由犹豫了下。
但见贺莱直直看着里间,他抿了下唇,过去撩了帘子问石漱秋,“是我抱她进来还是你过来看她?”
他说得这般坦荡直白,倒让贺莱跟石漱秋两个都无法沉默了。
石漱秋等了一等没听到贺莱开口,只得自己起身了。
他心中忐忑,走得也缓慢。
然而,只几步路,还没出里间,贺莱就已在眼中了。
他脚步顿住,直直望着她。
眼还有些红,显然是哭过了,像是雨后海棠,虽还是粉白,却连颜色都惨淡起来。
贺莱也凝视着他。
方才匆匆见到他面容,他冷着脸也不笑,像是梦里出现过千万次的样子,她虽没表现出来,心里却是没有一点儿底气。
现在看他,她也看不出来……
两人一对视,谢玉生便觉得自己多余了,他轻轻放下帘子,准备退回内间去。
不过,他一动,两人就都冲他看了过来。
贺莱先出了声,“玉生,我跟漱秋去蕉下斋……你拿一件我的披风给他。”
谢玉生微微愣了一下,却没说什么就点头去找了。
石漱秋看了看晃动的珠帘,咬唇走到了贺莱身边。
才一走近便闻到药味了,他细细打量起贺莱身上,“你……吃过药了?”
贺莱点点头,摊开手,掌心对着他。
石漱秋蜷缩了下手指,还是搭了过去。
“吃过了,一会儿你给我涂药,好不?”
她这才回答,语气中不自觉便带出了撒娇的意味。
谢玉生才抱着衣服出来便听到了,一时便有些进退两难。
幸而石漱秋转头瞧见了他。
他松口气,“漱秋,这是披风,这是明日要穿的衣物……这是我的,你先穿着……”
贺莱的披风,石漱秋穿上便将身上的喜服遮了个严实,再戴上兜帽,便一点儿也不显眼了。
谢玉生出门叫了青溪空谷两个过来,两人还是一头雾水呢。
待进了屋瞧见了石漱秋,他遮了半边脸,两人完全没认出来,只是走动间露出的一点红色让他们把人跟公子带回来的“慧郡君”联系到了一块。
两人抬着贺莱走在前面,谢玉生打着伞带着石漱秋走在后面。
蕉下斋就在新院跟他们院子之间,原是留下来赏景的一个穿堂,贺莱后来把里面收拾了当了个作画的书斋,这里便只有贺莱过来了。
贺莱也在昨日让人把这里收拾过了,只是当时也没确定下来今晚会不会过来。
谢玉生送了贺莱跟石漱秋进了内间,帮着把贺莱抱上了床。
洗漱用的东西他也让青溪他们跑了两趟带全了,最后把药瓶拿过来,给石漱秋讲了一遍都用在哪里,谢玉生把青溪留在了旁边耳房守夜便离开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外边雨也渐渐无声。
石漱秋透过窗户看着谢玉生的衣角消失在院门外,这才合了窗户转身看向贺莱。
“先上药吧?”
他温和问着,便去洗手了。
贺莱轻轻应了一声,目光跟着他转,看他细细洗了手又擦干,昏黄的烛光映得他面目柔和无比,也让此刻温暖得像是美梦一般。
石漱秋原本只是想自己有事可做,可屋里太过安静,渐渐的,心跳声就越来越响。
而离贺莱越近,他便越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跳。
只是年纪到了,勉力还能维持镇定罢了。
虽说以前照顾她,给她上药也不是一次两次,可每次她都是狼狈不堪,也让他无暇顾及其他,哪像现在,若不是还有绷带在,他也根本看不出来她哪里受伤。
石漱秋暗暗吸了口气才伸了手给贺莱解衣,她乖乖的没有动弹,比他以为的要顺利得多。
只是无意抬眼,目光撞到一块后,他的节奏就被打乱了。
石漱秋垂睫遮住眼里的神情,手指攥了攥又松开,将她的喜服叠了起来。
此时便能清楚看到里面的绷带了,他小心翼翼掀开,才看了一角,方才还乱蹦的心瞬间就被定住了。
再往下打量,身上竟没有一处皮子……
贺莱的伤,她自己大都看不到,上药也都是谢玉生给她上的,为了避免尴尬,她自己都是盯着一边跟他随口说话,从来没多关注过。
这会儿见石漱秋脸色瞬间变了,嘴唇都开始抖了,她才觉得不好,不由得想要伸手挡挡。
然而才刚伸出手去就被石漱秋握住了。
“怎么……这般……”
石漱秋挤出来半句话就不说了。
难怪会昏迷不醒。
贺莱以前也没有同时这么多部位受伤。
他听玉生说了,只是玉生说话简练,他便没有细想。
“别担心……将养着就能好了……”
贺莱轻轻握了握石漱秋的手安慰道。
石漱秋抿了抿唇,又去看贺莱另一只手。
她当时竟还用这只手来拉他。
用力闭了闭眼,他挣开了贺莱的手,低头重新拧了帕子坐在了床上。
红色的喜服映衬得她肌肤莹润如雪,可也让上面的各色瘀痕伤疤越发清晰。
即使知道如今也不会流血,贺莱也没表现出很疼的样子,石漱秋的动作却越发小心翼翼。
等全部上完药,他已经是一头汗了。
还没抬手,贺莱就已经攥了帕子给他擦了擦。
石漱秋没有动,也没有看她,只是等她放下手后,他忍不住轻轻伏在了她肩上。
贺莱怔了下,又缓缓抬手抚了抚他头发,轻轻挪了下巴,闭上了眼睛。
有太多要说的话,也有太多想说的话,但感受着他在身边的真实令她不忍心打破此刻的静谧。
也没过去多久,石漱秋便心疼贺莱,抬起了头。
照顾着贺莱洗脸洗脚,看她趴在床上,伤处也都垫着了,石漱秋才去换了水洗漱,将头上的簪钗全摘了放在案上,又捡了贺莱的发带把头发拢了起来,他侧头看了一眼贺莱,果然她一直盯着他。
他默默看了她一会儿,起身去了她身边。
从前到现在一直都是如此,每每同她住在一块,一定是他们之中有一人受了伤或者生了病。
哪怕同处一室也根本没有什么旖旎可言。
石漱秋只除去外衣躺了床边,支着头看着贺莱,“他都跟你说了么?”
贺莱轻轻叹了一口气。
漱秋他总是这般理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