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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尊重生之她只想安安静静成个亲全文阅读

作者:枕上阕时     女尊重生之她只想安安静静成个亲txt下载     女尊重生之她只想安安静静成个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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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明天要成亲

    贺莱觉得自己做梦了。

    日光灿灿,发丝乌黑衣着鲜亮的爹爹挡在她身前,横眉竖眼精神无比的娘亲提了鸡毛掸子对着她。

    “妻主,你消消气,莱儿已是要成亲的人了!”

    “胡闹!她还记得自己要成亲!?明日都要成亲的人了昨夜在哪里过的!大清早醉醺醺的从花巷里回来,我们贺家的脸面都被她丢尽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有什么不乐意的!”

    “妻主!妻主!你要打她就打我罢!”

    “唉,明月你让开!”

    ……

    听听!她爹娘说的是什么话!

    哪里来的花巷?

    她是明日就要成亲了,可这次可是她自己相中的,心甘情愿的!

    贺莱心想着,却一眼也不眨地盯着面前的两个人。

    她还以为见不到娘亲了,却没想到在她要成亲的前夜里逝去多年的娘亲居然入梦了,而爹爹也不再是她日渐熟悉的形容枯槁的模样……

    “你瞅瞅这逆女!这是喝了多少,直眉楞眼的,连见了我们都不知规矩,若是不让她清醒清醒,明日不知还要闹出多少笑话!”

    “明月,平日里怎么着都成,可今日不成,我非得教训教训她!”

    就在贺莱晃神间,眼前娘亲一手揽住挣扎的爹爹,一手扬着鸡毛掸子就朝她落了下来。

    望着那雷霆万钧的架势,贺莱下意识想躲,无奈身体跟团烂泥似的完全动弹不得。

    无妨,这是梦里,不疼……

    这个念头才冒出来,一阵厉风带起她的碎发,重重落在她背上。

    “啪!”

    木了一下,随后火辣辣的痛就从背上蔓延开来,烂泥团一般的身体迅速瘫下去。

    贺莱表情龟裂,怎么这么疼?是她幻想出来的吧?

    “啪!”

    “啪!”

    “啪!”

    又是接连三下,将贺莱打得更是动弹不得,她的表情越发恍惚起来,怎么回事?

    “妻主!你打我罢!”

    柳明月挣开了妻主的手,扑到了跌爬在地上毫无反应的女儿身上,眼泪簌簌落下,“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晓,若是真的忤逆不孝,她早就逃了,更何况你我答应过这孩子的,要满了二十才给她相看,如今她才十八……”

    贺成章扬起的鸡毛掸子停在半空顿了顿又无力垂下,眼见夫郎泪人一般,逆女难得的乖顺安静,她长叹一声,扔了鸡毛掸子一屁股坐在了榻上。

    娘亲那一声长叹如此清晰,脸上爹爹落下的泪又烫又凉,贺莱怔怔的,越发反应不过来了。

    “鸣琴!侍书!你们几个还不过来!”

    “小心些!”

    “你们去厨下催催!蜜水,早食都送到娘子院里!”

    柳明月见妻主不动了,忙拭拭泪,扬声唤了跪在廊下伺候女儿的侍女们将女儿架回去,又吩咐自己的侍子去厨下。

    贺莱依旧动弹不得,她睁大眼睛盯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人,心中越发乱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鸣琴,弈棋,侍书,弄画,这四个贴身伺候她的侍女在她被流放后就再没见过了,十年没见的人,她怎么可能还能清楚梦到她们的模样?

    连她们都是温热的……

    贺莱忍不住转头去看堂上依旧冷着脸却不发一言的娘亲,忙着调动侍从又不忘过去安抚娘亲的爹爹,他们……

    她眼圈骤红,嘴张了张,却发不出声音,也不等她再努力,她就被架了出去。

    日光融融,正值春时,庭前红花绿叶生机勃勃,廊下如云侍从忙忙碌碌,大红绸带灯笼比比皆是。

    贺莱木呆呆盯着,直到被扶着趴在了软榻上,她浆糊似的脑袋里才清明了一瞬。

    她,是重生了吗?

    可她怎么会重生呢?

    她明天就要成亲了,怎么就重生了?

    “娘子,喝点蜜水缓缓。”

    琴棋书画四人中年纪最长的鸣琴端了厨下送来的蜜水轻声劝道。

    勺子都凑到了口边,贺莱张了嘴,配合着喝了一碗。

    从未见过娘子这般听话,鸣琴几个目目相觑,一时倒有些不能相信了。

    还是门外候着的粗侍轻声询问了一句才让四人回了神。

    “娘子可要用些早食?”

    弈棋先开了口,却没抱多少希望。

    谁知,她话音才落,娘子就点了头。

    “进来!”

    鸣琴扬声叫人进来,自己指挥着侍书、弄画将娘子又扶起来,自己搬了榻桌过来。

    身后两人小心避开她的背支撑着她坐起来,身前一人布菜一人喂汤。

    虽是她享受了许多年的场景,如今却怎么体验怎么觉得不真实。

    喝蜜水时还有些迟钝的味觉却在慢慢恢复过来,清爽甘美的滋味慢慢在舌尖绽放,贺莱分神看了看面前的早食,只是早食,却足足十样小菜。

    “娘子好胃口,夫主知晓了定然高兴。”

    突然听到有人这么说,贺莱一抬头就又看到了一个久未谋面的人——爹爹的陪嫁管事春莺。

    “春莺哥哥!”

    鸣琴几人忙招呼,“哥哥过来了,快坐!”

    “娘子慢用,夫主命我给娘子送药来。”

    春莺冲鸣琴几人点点头就走上前接了鸣琴手里的筷子给贺莱布菜,“娘子莫要担心,夫主大人相人时我也去了的,谢家公子清雅高贵,性子也贞静……”

    贺莱听到“谢”字便顿住了,她忍不住重复了一句,“谢家公子?”

    宿醉后的声音哑得像是被沙砾磨过,偏她又说的慢,听在其他人耳中便是不悦极了。

    春莺见其他人面色一变,心里也一紧,可面上还要维持着笑容,只是声音越发柔和起来,“是啊,娘子不是说要找一个美夫郎,谢家公子那相貌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

    再次从春莺口中确认,再联系起方才听到爹娘说的话,贺莱蓦然就明白过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的脸立刻皱巴巴了。

    她穿越后从婴儿时期就在贺府,慈父严母对她一样溺爱,第一次强迫她也是在亲事上。

    这是她两世来第一次成亲,连盖头都没揭就被敲了闷棍,再醒来,谢家公子就不见了,后来不知为何这位谢公子就被纳为梁王侧夫了。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见过这位,自然对这人也没什么印象,第一次成亲对她来说只是个过场。

    然而,从这位谢公子以后,她的亲事就格外不顺起来,第一任被抢了,第二任出家了,第三任退婚了,第四任去世了,第五任逃婚了,都熬到第六任了,她重生了?

    明天若是该她第一次成亲,这不是告诉她万事俱备,只欠她被敲晕,新郎被抢了吗?

第二章 是自己好是好

    前世春莺有没有过来劝她,贺莱已经记不大清了,时间隔得实在太久,而且,她那时喝得烂醉如泥。

    唯一记得的就是回来后就挨了掸子,迎亲时迫不得已只能舍了马换成了轿子。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反手摸了摸后背,这次好像没有多疼?

    “娘子,可是疼了,先上药罢?”

    身后的侍书瞥见贺莱的小动作,忙问道。

    贺莱还有些不适应见到她们,愣了下才点了点头。

    鸣琴指挥着,四人撤炕桌、撤碗碟、扶她趴下、去提水井井有条,贺莱只用趴着就好。

    她也确实没有动弹。

    谁不想回到无忧无虑的时候呢?

    她这时候可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娇小姐,就算是在女尊,还是在古代,她也过得比她在现代那一世轻松太多了。

    被自己的侍女服侍着褪了衣服重又趴下,贺莱忍不住感慨,可是这感慨很快就被上药的痛楚给压了下去。

    “你小心些!轻点!”

    弈棋见贺莱瑟缩了下,忙提醒鸣琴。

    鸣琴抿了抿唇,没有理会弈棋,手下的动作却更轻柔了。

    她家娘子本就肌肤娇嫩,挨了几下,印子立刻就浮了起来,还肿得吓人。

    说来,这也是娘子第一次挨这么多下,以往也只是一两下罢了。

    家主大人对着娘子都这般下得去手,不知她们四个要被怎么罚了……

    “嘶……”

    贺莱没忍住嘶了一声。

    身后鸣琴立刻就停手了,“娘子,奴婢不是有意的……”

    “鸣琴姐姐,还是我来罢。”

    侍书也为鸣琴提了心,方才鸣琴姐姐走神她也看到了,娘子这几日心情本就不好。

    “娘子莫怪,您昨晚出去后鸣琴姐姐一晚上没睡……”

    贺莱本来就没想着计较,不过听到侍书的话,她想起来了一些事。

    她摆了摆手,“侍书、弄画你们来,鸣琴回去休息,弈棋你去门口守着,我爹爹过来了你咳两声。”

    四人不知晓贺莱是想做什么,但她这般严肃的样子几人也没怎么见过,再想到这几日她脾气大,便默默听话了。

    把两个年纪大的支了出去,贺莱松了口气,虽还是她自己,但十八岁的她跟三十岁的她能一样吗?

    她想打听什么还得从这两个年纪小的入手。

    方才从春莺劝她的话里判断,这门亲事倒是跟她记忆中一样。

    她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不一样。

    “我娘下手好重,我可从来没挨过这么多下,是吧,侍书?”

    “是,娘子,家主大人向来疼爱您,只是这次……若是有人看见传了出去……”

    “随便他们传去,你们说说,我去花巷真胡所非为了吗?弄画你说!”

    “娘子才跟她们不一样,每次都只吃吃酒听听乐,里面的小相公们就没有不喜欢娘子的,她们就是妒忌娘子得了欢心……不是奴婢自夸,就是王女们来了,最受欢迎的还是娘子……”

    “……”

    装出愤愤然的样子,贺莱很快就从侍书、弄画口中拼凑出了“自己”在父母那里的地位,以及平日的言行举止,她先是松了口气随后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还是她自己好是好,但是她自己前世接下来可是步步滑坡。

    眼下迎亲这一关就不好过啊。

    她正考虑着把这门亲事取消的可行性,突然就听到了弈棋猛咳了两声。

    “快快快!上衣给我!”

    贺莱慌张爬起来,侍书、弄画不知她是怎么回事,却都急急围了过去给她穿好了。

    贺莱任弄画服侍着穿了鞋就要站起身,可一用力却连起身都困难。

    她本来还想去迎迎爹爹,这下只能作罢。

    只怕她这样撑着过去只会让爹爹更加担心。

    饶是这样,柳明月一进门见女儿还坐着,眼圈就红了。

    “怎么还穿着?还没上药?”

    柳明月疾步过去,一面问着一面就忍不住瞪向了身边的弈棋,这一看,他脸色就更不好看了,“鸣琴呢?不来伺候娘子哪去了?”

    弈棋不敢回话,只能悄悄看向贺莱。

    贺莱见到爹爹迁怒起来,她赶忙作出要起身的样子,果然爹爹立刻就过来了。

    赶在爹爹又张口之前,贺莱先解释了起来,“我让鸣琴先忙别的事,药已经上过了,您不要担心,要是严重,我会坐着吗?”

    “我看看……”

    柳明月狐疑地看了一眼女儿,伸手就要去揭她衣服。

    “我的爹爹啊,好歹我也是要成亲的人了……”

    贺莱老脸一红,赶忙拉住爹爹的手,“您还不了解我?倘若真的难受,我会忍着?再说娘亲怎么舍得真下重手?”

    “你不要怪你娘亲,你这次唯实荒唐了些,怎么能夜里翻出去到花巷呢?出去竟然一个人也不带?鸣琴几个都该罚!你但凡带了一个人我跟你娘也不会那么担心了……你啊,成亲了怎么还去那种地方?一点也不像你娘亲……”

    听到爹爹这么说,饶是确实是她自己做过的事,贺莱还是有些受不住,她摸了摸鼻子,她前世被宠得太过,父母对她一直有求必应,突然命令她必须娶一个陌生人,一点也没有转圜的余地,身边也根本没有人见过,她的逆反心理就出来了。

    她其实也没想怎么样,现代不是有单身之夜嘛,她还提前了一夜去过,只是……

    想到这里,贺莱突然意识到一件自己前世一直没去深究的事,就算她去了花巷,怎么不是家里人找过来而是花巷的人给送回来?还故意青天白日的送她回来?

    当时回府她就被娘亲好一顿打,娘亲爹爹都以为她是故意的,故意让他们二老难堪,也故意让谢家没脸。

    后来又遇上谢家公子失踪,她确实没心思追究这样的小事。

    现在想想,这是有人在故意戏弄她吧?

    她当时去了花巷哪一家来着?

    不不不,现在还是该想想跟谢家的亲事怎么处理。

    她这重生得也太仓促了,什么也做不了,但,跟谢家的亲事肯定到最后还是笑话。

    谢家公子也不是她想成亲的对象,她一点也不想再经历一次被人敲闷棍,也不想一重生就面对爹爹娘亲被她的亲事连累得面上无光……

第三章 什么也不做

    闻着女儿身上确实有药膏味儿,旁边水盆里还浸着帕子,药瓶塞子还没盖上,柳明月也就没有坚持自己看了。

    “你知道自己这次过了就好了,谢家公子是个顶顶好的孩子,你若是见了肯定也会喜欢的……”

    听到爹爹如此推崇谢家公子,贺莱没忍住皱了一下眉,虽然是立刻就松开了,但是却没能瞒过她爹爹。

    “好了,爹爹不说了,左右你也清楚我跟你娘怎么也不会害你……”

    柳明月知道女儿现在是什么也听不进去就不再继续劝下去了。

    贺莱却没办法不再多想。

    爹爹原来这么满意谢家公子吗?

    她记忆中……她好像没什么关于第一次成亲的记忆。

    连后来谢家公子怎么成了梁王的侧夫,她都没有去关注。

    因为这位谢家公子消失的第二日,娘亲奉旨进宫回来后,她就被赐婚了,对象还是桂王世女的嫡子慧郡君。

    她的曾祖父是太祖皇上的同胞长兄安康长郡王,祖父是太祖之子福庆郡王,桂王的同胞弟弟,她同这位慧郡君也算是表姐弟。

    虽是过了三代,可王室历来通婚,从现代穿越而来的她实在接受不了这种亲上加亲的做法,得知圣旨后整个人都懵了,哪还能顾得上已经成了别人侧夫的谢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再者,她跟这位慧郡君成亲后的生活更是让她印象深刻。

    一时又勾起来了对这位慧郡君的回忆,贺莱忍不住摇了摇头。

    她正要安抚爹爹,爹爹身边的夏鹭哥哥过来了。

    “夫主大人,家主请您过去。”

    “什么事儿?”

    柳明月下意识问,却见夏鹭往女儿身上看了一眼,他顿时了然。

    “乖孩子,你好好歇歇,明日可要听话了……你也别想着再出去,我跟你娘今晚就是不睡也不会让你再出门的。”

    柳明月先是哄了一句,随后又想到女儿胆大包天的性子,连忙又补充了一句。

    贺莱摇头失笑,等爹爹一出去,她转头就吩咐旁边的弈棋,“找个小子去前面打探一下看是什么事儿。”

    弈棋刚才被夫主大人盯了一眼,现在还没缓回来呢,听到这话不由皱巴着脸,“娘子啊,这要让夫主大人知道了,奴婢可要被罚得更狠了……”

    “只是让个小子看两眼,爹爹他们正忙呢,怎么会知道?”

    弈棋见自家娘子这么坚持,脸顿时更苦了,“娘子啊,我们几个谁出院子也得外面的嬷嬷大爷们同意……再者,咱这个院子哪里来的小子?您昨晚出去了,今儿一清早夫主大人就把府里上上下下都敲打过了,人都躲着咱呢……”

    贺莱哑然。

    看夏鹭刚才的表情肯定是有什么棘手事,还是娘亲让爹爹过去的,她要是没看到也就罢了,看到了怎么还能坐得住?

    可她如今回到十八岁,确实也没什么权利,爹娘不允许,那她就什么也不是啊。

    她就这么呆呆坐着,也不肯趴下休息,弈棋偷偷瞅了贺莱几眼,终是忍不住开口了,“娘子要是想知道打听刚才夫主大人是去做什么的,那不用打听也知道……这几日谢家不都往往新院里运东西吗?能让夫主大人亲自过去,那肯定是谢家有主子上门了。”

    贺莱沉吟着看了一眼弈棋,她倒是没想到谢家会来人。

    前世应该也有人过来。

    不过婚事还是如期举行,可见她去花巷宿醉也根本动摇不了这门亲事。

    这门亲事……明天都要成亲了,她想再多也没什么用了。

    尤其,她也根本不知晓梁王跟谢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倘若说谢家一开始就中意梁王,就不会有谢家公子嫁她的事情,谢家更不会在梁王起兵时还奋力抵抗……可若说不中意,谢家公子怎么又到了梁王府上?梁王究竟为何一定要从他们贺府夺人,还能说动皇上不计前嫌又给她赐婚了?

    贺莱想了一圈,疑问却越来越多,唯一确定下来的也只有这门亲事她无可奈何这一件事。

    谢家虽让他们贺家蒙羞,可后来她家也欠了谢家太多恩情。

    她二十那年,东胡来犯,娘亲随军出征,被黄敛中那奸人所陷害困守孤城身亡,皇上听信谗言亦记恨祖母在先皇面前的谏言竟将战败全归咎于娘亲里通外敌。

    不仅剥夺了他们贺家自太祖时的一切荣耀,还将她视为叛贼之女贬为罪民流放南疆。

    当时是谢家护送她爹爹安身外祖家,也是谢家暗地里将她娘亲的尸首收敛送至爹爹身边,她在流放途中也是得了谢家军救援才免于被流民所害。

    她不知谢家意图,如今也只能尊重过去。

    跟以后他们贺家的命运相比,她的亲事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况且她真心想娶的青裳如今只是个六岁小童……

    想到青裳,贺莱低声叹了口气,如今青裳才六岁,还没有到张神医身边,偏他自己也不记得自己幼年的事,她要去哪里找他?

    就是找到了,还能跟前世一样吗?

    贺莱又叹了口气,抬眼见弈棋她们全跟木头一样杵在屋里直直盯着她一眼也不眨,她就更觉得烦躁了。

    贺莱冲几人摆了摆手,“我要休息一会,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娘子,夫主大人交代了,您跟前一刻也不能离人,外边还有嬷嬷盯着我们呢。”

    弈棋小心说着,脚下一动也不动。

    贺莱只得收回目光,闭目养神。

    只要娘亲能留下来跟爹爹在一块儿,她自己能护好这两个人,早些找到青裳,别再拖累……重生难道不比过去那一世好?

    不过,她现在什么都不用做吗?

    什么都不做,明天又要被敲闷棍了吧?

    虽说跟前世一样就行了,但是莫名其妙被人打……清醒着看人被掳走,这……

    贺莱本来也不想多想,可是一趴下去,这乱七八糟的想法自己就往她脑子里灌,她压也压不下去。

    一整天她身边都不离人,她倒是想起来把自己知道的事都列下来,可她也不记得自己究竟喝了多少酒,现在连笔都拿不稳,鸣琴这几个人还根本不听她的话,连站远一点都不听。

    她背上也疼,只有趴着舒服,胡思乱想着就沉沉睡去了,再一醒来就到了夜里,外边锣鼓喧天,红彤彤的光从门窗映进来,喜庆得让人心神恍惚。

第四章 重来一次

    “妻主?”

    柳明月惊讶坐起,看着才刚躺下就突然坐起来,又披起衣服像是要外出的妻主。

    “我要去那丫头房里守着,你睡罢。”

    贺成章说着就套上鞋子起身。

    柳明月哭笑不得地拉住了人,“莱儿她出不去的……她那院子前前后后我都让人守着了,一步都不能离。”

    “再者,她也不是真的想逃婚,要不怎么是昨晚出去了?还特意交代了鸣琴自己去了哪里?我们不是一下子就把人接回来了吗?”

    柳明月叹了口气,“她这孩子有的时候性子是古怪了一些,虽是我养大的,我也猜不透她的心思,你说她多情风流,可到现在连个通房都不要,昨晚也是纯喝酒了……”

    “就差住在花巷了,还不风流?跟她说过多少次了,那些地方少去……可她就是不听,正经的事不上心,吃喝玩乐无一不通……”

    贺成章嘴上不满说着,却到底没有往前走了,顺着自家夫郎的力道,她又坐回了床上,“莱儿今日回来恰好撞上谢府的人,我还想着谢府不会善了,如今看来,谢将军果然有其母之风……”

    “你也不看看是谁选定的,我一早就听说谢府如今虽是继室掌家,可是谢公子自幼就是谢将军带着的,都说谢将军是拿这个儿子当女儿养的……我们在寺里遇上,说了一会儿话,两家求的也都是姻缘,可巧宿慧大师看了我们两人的签便直言我们女儿同谢家的是命定的姻缘……”

    柳明月兴致勃勃又说起了定亲的事。

    贺知章在他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听过一次,如今再听夫郎提起,她也没有丝毫不耐。

    她脱了自己的外衣给夫郎披上揽着他靠在软枕上听他闲话。

    担心那丫头跑出去一回事,她心中也感慨,一晃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如今女儿都要成婚了。

    他看着自家夫郎笑起来眼角细纹便浮了出来,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柳明月正说到兴头上突然被她摸了,忍不住嗔怪着打了她一下,“你又走神了不是?”

    贺知章笑笑,“我哪敢呢?你不是讲到了谢家的儿子能文能武……”

    “是啊,我就想着我们女儿得找一个厉害的,谢家公子长得就不多说了,比我年轻时可好看太多了,更难得的是他的性子,一看就是一个正气凛然的孩子,让人看了就喜欢……”

    柳明月想起那日在寺庙里冲他见礼的谢家公子,笑意就从眼睛里跃了出来,“你我都是本分的人,生了个女儿却是个无法无天的,她偏偏又生得好,连郡王大人在世都不舍得说她一句,出门在外就没有不捧着她的……我天天发愁将来给她找个怎么样的小郎君才好……”

    柳明月握住了自己妻主的手,“我一眼就看上了那孩子,只是我们家同谢府并无来往,谢将军又只有这一个儿子,可偏偏那么巧,宿慧大师替我们提了……”

    开心的情绪总是容易感染人,见夫郎如此开心,全无今天愁眉苦脸的样子,贺成章不知不觉也露了笑容出来。

    “你也就现在想着开心,等人回来她能不先闹腾几天?”

    她泼冷水泼多了,一不小心就又说出来了,贺成章暗暗懊恼正要收回话却又被夫郎拍了一下,“你也说了就闹腾几天,莱儿又不是不知好歹的人,那么好的郎君到了家里,她嘴上说着不愿意,往后还不知道怎么喜欢呢。”

    柳明月可是对谢家公子充满了信心,自己养的女儿喜欢什么样的他会不清楚?

    不管如何,两人絮絮叨叨说了一番后,贺成章也彻底打消了去自己女儿房子里蹲守的念头。

    ……

    天色未明,贺成章柳明月两人就被侍从叫了起来。

    柳明月简单梳洗后就先去女儿院子查看。

    虽说春莺已去看过了,说女儿已换好了喜服,可他不亲眼看看也不安心,况且今日是她的大喜日子,总要哄得她开心才是。

    他想着女儿应是坐在屋里生闷气,不料才刚进院子就看到了一身大红喜袍精神奕奕站在廊下的女儿。

    天色昏黑,大红灯笼下站着的莱儿却比什么都亮眼。

    柳明月停住脚,眼角忽地发涩起来。

    从今日起,女儿便长大了,要照顾人了。

    贺莱熬到了梳洗完才有了出房间透透气的权利,昨夜里翻来覆去了一夜也只是乱想了一通,要如何做,她还是拿不定主意。

    突然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下意识看过去,便见爹爹捏着帕子一脸动容地看着她,虽一句话没说,那脸上却也写得清清楚楚。

    她看了看爹爹身上的家常衣服,心里微微一叹,疾步过去扶住了爹爹。

    她已是很多年都没见过爹爹穿得这么鲜亮了,倘若没有重生,现在爹爹应该也会到她院子里看她,只是身上肯定还是法衣。

    “我女儿生得可真好,今日更精神了。”

    柳明月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一脸自豪地说。

    贺莱只能作着害羞的样子背过身用力压了压眼角。

    柳明月也没发觉异样,他哄着女儿说了一会儿话便赶回去梳洗了,他今日也要好生收拾呢。

    贺莱目送爹爹雀跃离开,心中滋味复杂。

    她也很想只成一次亲,不让爹爹娘亲劳心,可重来一次,她依旧只能顺其自然。

    谢公子这里她无能为力,那慧郡君那里更不可能拒绝得了,所幸往后的也不是无法改变,她委实不想被缠上这么多红线了。

    重生前她也正要成亲,再次回到这时候,即使没有多少记忆,该有的流程礼仪她还是清楚的。

    为了让堂上的爹爹娘亲高兴,贺莱拿出了十二分的认真,虽然背上依旧有些疼,她还是婉拒了爹爹安排的轿子,选择了骑马。

    虽说也有喜轿迎亲的,可她这样的长相再乘喜轿总是免不了被人议论,如今能少些议论就少些。

    而且,对着谢家,还是骑马合适一些。

    迎亲吉时一到,贺莱便拜了父母被簇拥着出了府门,她利落翻身上马,环视一周后便僵住了,怎么围观的人这么多?

    她怎么觉得还不如坐喜轿好呢?

    这些人分明就是来看她的……

第五章 你出去罢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然而贺莱还是止不住的一阵阵脸热。

    年纪一大把的人了,还要出来让人跟看猴似的……

    贺莱时不时抬手做挡光状好让自己从路人的目光中解放一会儿。

    他们两府的距离倒有些长,再加上她自己心里不适应,这段路就显得更长了。

    也不知怎么回事,越是往前走,围观的人就越多,偏她骑着马比旁人都要高,便是能避开身侧的目光,远处却避不开。

    贺莱头疼地看着前面乌压压看不到底的人群,忽然更后悔自己选择骑马了。

    明明乘轿也可以的啊。

    她正胡思乱想着,忽然觉得有什么冲她砸了过来。

    贺莱伸手恰好接住,还未看清什么东西就先闻到了香味。

    待她定睛一看,手中赫然是帕子包着的荷包,贺莱惊讶抬头,还没看清是谁扔过来的,迎面一堆花就伴着清脆的笑声冲着她砸了过来。

    “贺娘子,大喜~”

    “贺娘子今儿可真美……”

    “贺娘子莫忘了奴家~”

    “……”

    便是她被砸得晕头转向,不得不抬起袖子遮头盖脑,听到楼上飘来的娇声俏语,贺莱也明白过来楼上站着的都是什么人了。

    周围压过锣鼓笙箫的哄笑声也更让她无所适从。

    前世有这么一出么?

    贺莱只能绷着面无表情的脸匆匆打马往前,她都不敢想象回去后娘亲爹爹的表情了。

    这些小相公们也太坑她了……

    蓦然想到什么,贺莱猛地回头,还没看清什么她又急忙转过头。

    正好对上前面谢府管家剜来的眼神,贺莱下意识攥了下手指,才发觉手里还捏着那荷包。

    “娘子……”

    弈棋偷偷伸手过去。

    贺莱如释重负将帕子和荷包从宽大的衣袖下过渡给弈棋。

    早知道她就不该接的,接了也该当场就扔回去的,如今再扔已晚了,也还好她的亲事也只是过场。

    等过些日子让弈棋去一趟花巷找找看是谁的荷包,这些孩子也太不小心了,扔花也就罢了,荷包跟帕子怎么能乱扔?

    弈棋接了荷包帕子后一眼就认出来是谁的了,她原以为娘子会让她直接还回去,谁知道到了下马时,娘子却突然交代了她好好保存。

    娘子还惦记着漱秋相公吗?

    若不是已经到了谢家,若不是还知晓今日是娘子的大喜日子,弈棋真不能保证自己还能笑出来。

    贺莱一看谢府门前的架势,脸上礼貌的笑容就有些僵硬起来了。

    已经过去太久,她也没有上心,关于第一次成亲的事她都是到了跟前才回忆起来,前世也有花巷相公们闹的那一出。

    就算谢府的人没有回去传话,也早被看热闹的人传到了谢家。

    带来的后果便是她要去接新郎跟上刀山下火海也没什么区别了,谢家本来就是武将世家。

    她将要面对什么,贺莱已然记起了。

    虽有鸣琴几个还有跟着过来的喜客们帮着挡,谢家手中的“棍棒”也只是细枝嫩条包了喜布,可架不住用的人都是习武之人,还专门捡她来为难。

    贺莱都数不清自己到底挨了多少,好一会儿还是困在原地无法向前一步。

    越是动不了,身上就越容易挨打,到后来大家干脆把她围在了中间。

    贺莱努力护着自己的衣服跟头脸,也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努力不让自己露出什么不快之色。

    不知是不是这样的表现总算让谢家人出了口气,后来过关就顺利得多了。

    饶是这样,见到蒙着盖头的新郎,贺莱也已经是筋疲力尽了。

    接过同心喜结,在谢家拜别高堂,便没有她什么事了,新郎出门也是交由新郎的堂姐背着,她只用去骑自己的马便是了。

    回去时走了另外一条路,即使如此,看热闹的人有增无减,他们的人不得不分出去拦人。

    拦得了大人,有些小孩仗着人小就又是从缝隙里挤过来了,围着喜轿转来转去,惹得谢家跟过来的人不得不来回哄。

    贺莱本来就嫌走得慢,转头看到后就招呼自家端着喜糖喜钱的人去旁边撒了几把,又把这些人往队伍后面安排了几个。

    果然接下来队伍行进的速度就快多了。

    远远看见自家府门,贺莱松了口气,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了看已经湿透的袖角,她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还没到三月,等到迎娶慧郡君,她现在已经不敢往下想了。

    射轿迎亲又用同心结牵引着谢府公子,贺莱明知这只是过程却不忍心在自家再让爹娘面上无光,所以也做得无比认真。

    三拜之礼之后,她终于能跟谢家公子分开了,贺莱欣喜接了爹爹的帕子擦脸,刚准备还爹爹帕子就被爹爹揪了耳朵。

    “哎哎哎,爹爹,疼啊!”

    “你这丫头可一点也不让我们省心……晚上你可要好好跟人家解释……”

    柳明月恨铁不成钢,可女儿的耳朵一揪就红了。

    他松开手还想多教训教训女儿,让她也知道好歹,心里愧疚一些,晚上别摆着脸之类的,可没说几句,宫里的赏赐到了,他跟女儿都不得不出去了。

    贺莱努力压下心中的恨意,面无表情去新院接了谢公子,两人又返回喜堂谢恩。

    不得不下跪,也不得不一直摆着笑脸,转头看到那供在正中的赏赐,贺莱的指甲全陷进了肉里。

    ※

    贺府到贺莱已是三代单传了,贺家又是皇亲国戚,贺莱成亲可谓是都中一大盛事,用宾客如云形容也毫不为过。

    于别人来说,无论私底下关系如何,今日总要摆出喜气洋洋和气一团的样子,可于贺莱,在座的某些人与她是有不共戴天之仇。

    一整下午,她压着恨意敬酒,不知不觉竟喝了许多。

    大约是听人说她喝醉了,爹爹急急忙忙找人把她带到了新院。

    同谢家公子端坐床上听喜公说了一堆又一堆,贺莱头昏脑胀,原先五六分的酒意也涨到了七八分。

    好不容易留下只有她跟谢家公子两人的仪式,贺莱摆摆手就让谢家的侍子们出去,“你们退下。”

    “妇主大人。”

    谢家一个眉眼清秀的侍子突地开口,“奴家留下服侍您跟夫主大人洗漱。”

    贺莱瞥了一眼口中恭敬,脸上不愉之色尚存的侍子。

    也不知这侍子是为自家公子觉得不值,还是心知肚明一会儿会发生什么事情。

    不管是什么,这谢家的人都没把她放眼里。

    “出去。”

    贺莱指了指门,冷淡地重复了一遍。

    那侍子还要说什么,大红盖头下的谢家公子忽然出声,“你出去罢。”

    虽只四个字,却如玉石清响,悦耳至极。

    贺莱揉了揉额头,等那侍子出去,她起身上了门闩,转头看了一眼仍旧端坐着的谢公子,慢慢冲他走了过去。

第六章 他还在

    贺莱直勾勾打量了一眼床铺,又看了一眼坐在床尾的谢家公子,她挠了挠脸,“麻烦你先起身。”

    出乎她意料的是谢家公子十分配合地就起身还站到了一边去。

    贺莱不由得又往他那边看了一眼。

    不管当年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谢公子对这门亲事想来也是不愿意的。

    按着这个时代的习俗,没揭盖头前新郎是不能离开喜床的,她方才都想着他要是不动,她就只能自己动手强拽被子了。

    也不是她不想去别处找被子,而是现在这一屋子的东西都是谢家的,属于她的也只有这喜床上的被子了。

    其实,若不是她成亲次数太多,这一点她也不会知道。

    贺莱摇摇头,不再多想。

    迅速将铺在最上层的喜被抽出来,又抖了抖上面的各色干果,她抬手捞了枕头抱起被子举步要走却又看到了旁边谢公子紧握在一块的双手。

    谢公子的相貌她是看不到了,可是声音也听到了,这双手更是修长如玉,想来相貌也是如爹爹赞扬得那般出众,脾气也像是个好性的。

    贺莱又想到谢家对她家的恩情,便道:“你还坐着罢。”

    一句话说完也没见到那边的谢公子有什么反应,贺莱顿觉自己多嘴了,她提了提被子,一言不发地去了外间榻上。

    铺完后,她转头看了看,就着架上的水随便洗了洗脸又漱了口,然后裹着身上的喜袍,被子一盖翻身装睡了。

    外面戏台子还搭着,隐隐约约的乐声不绝于耳,隔得远了,听着就格外催眠了。

    贺莱实打实喝了不少,一开始还能强撑着眼皮装睡,也能屏着呼吸听着里外的动静,可左等右等都没有什么动静,不知不觉的,她就等来了睡意。

    再醒来就听到了“砰砰砰”猛拍门的声音。

    贺莱下意识翻身,后背却疼得她瞬间清醒了。

    门外是鸣琴熟悉的声音。

    “娘子!娘子!”

    那声音中的焦急让贺莱更清醒了,昨天的经历灌入脑海中,她猛地坐起身。

    来了!

    贺莱想着,看了一眼依旧安静垂着的帘子又忍不住摸了下后脑勺。

    头晕疼也是昨天喝酒的缘故,她好像没有挨棍,是因为她睡着了吗?

    外边鸣琴还在拍门,像是她不开门她就要撞门而入一样。

    贺莱捂嘴打了个哈欠慢慢穿好鞋过去。

    “娘子!”

    鸣琴、弈棋看到贺莱出来俱松了一口气。

    “妇主!”

    谢府的侍子们参差不齐叫了一声就匆匆越过她们进去了。

    弈棋目瞪口呆看着谢府侍子一下子全进了内室,没一个知道照顾自家娘子,她张口就要说什么,身侧的鸣琴却扯了下她。

    弈棋欲言又止,这才是新婚,算了。

    “娘子先梳洗。”

    鸣琴也对谢府侍子们的做派不悦,却不想这时候说,她招呼着侍书弄画跟着她进去如往常一样伺候。

    贺莱没有动,她直直盯着帘子,差不多该听到尖叫了罢?

    她想着,有些想堵耳朵。

    然而,不等她抬起手,里间就爆发了。

    “公子!你……”

    里面传来的惊呼让鸣琴几个不知所措地看向贺莱。

    贺莱暗暗叹了口气,看来还是跟上次一样了。

    不过,她记起来了一件事,谢公子的侍子似乎武艺颇不错,她前世是被提起来晃醒的。

    好歹她也是个大女子,对方一个纤弱男子居然提着她毫不费力。

    待会儿不会……

    贺莱捂上了脸,总之是一定要丢人了。

    “娘子,不,妇主?”

    鸣琴收回目光,忍下心中的疑惑,转头叫贺莱,“还是先梳洗罢,家主大人那边已掌灯了,待会儿还要进祠堂……”

    贺莱没有看鸣琴。

    她皱起眉头盯着红色的喜帘,怎么回事?

    怎么这么一会儿了也没人出来?

    她动了动耳朵,却只能听到轻微的窸窣声,现在又听到了水声……

    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莱来不及多想就已经走到了喜帘边,她深吸了口气猛地拉开喜帘。

    唰唰唰几道目光全刺了过来,贺莱却无知无觉。

    她呆呆地盯着被围在中间长身玉立正掬水洁面的少年,怎么回事!

    “娘子这是怎么了?”

    弈棋忍不住小声跟鸣琴咬耳朵,她家娘子怎么跟个石雕一般站在那里不动了。

    她们这些侍女也不好过去,毕竟里面都是男子,以后还得夫主好好教教身边的侍子侍候……她们几个总不能以后也进来伺候吧?

    “弈棋姐姐——”

    鸣琴没有回答,弄画却戳了戳她,弈棋顺着弄画的目光看过去,顿时抽了一口冷气。

    她这一口冷气抽得实在响亮,捂上嘴也晚了。

    弈棋愁眉苦脸地看着榻上的喜被跟枕头,再一看其他几个人,都没比她好到哪儿去。

    原本老夫主就说等到娘子婚后再跟她们算账,这要是让老夫主知道了,……

    娘子怎么成亲了还这样啊?!

    外边那几个如何想的,贺莱完全不知道,被弈棋那一声惊到,她就对上了少年的脸,公子如玉,举世无双……

    对方并未看她,贺莱呆呆如同梦游一般放下了帘子转过了身。

    她的掌心已经被她掐得发麻起来,然而再疼也无济于事。

    谢公子怎么会还在?

    她是没睡醒吗?

    贺莱看着榻上喜庆的被子,顿时有种躺下去蒙上头再睡一次的冲动。

    可是,疼起来的手心以及隐隐作痛的后背,耳边接连不断的声音都在提醒着她她没有做梦。

    不管贺莱多想静静,眼下也容不得她把人都赶走。

    “娘子,先洗脸,不能让家主等着!”

    “妇主,衣服也要换了!”

    “妇主坐这里。”

    “……”

    鸣琴四个见贺莱过来了就赶忙围了过去。

    贺莱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被四人围着换衣洗漱后又把她安置在了椅子上。

    她呆呆看着鸣琴她们折腾她换下的衣服以及榻上的被褥枕头,却又能听见里面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动静,让她想放空脑子都做不到。

    贺莱忍不住搓了一把脸。

    她也不是求着让人打闷棍,也不是喜欢那样的名声,更不想让娘亲爹爹为她难过,因为她面上无光,可是……

    谢公子怎么留下来了?

    他们贺家可没有休夫的事。

    和离……人家好生生的一个人,她要是主动提和离,谢家就是没把她吞了,爹爹娘亲也不会放过她的。

    这怎么跟上一次不一样了?

第七章 哪哪都好

    听到脚步声,贺莱率先站了起来,只是走了两步,她就忍不住回头了。

    她就说有什么地方不对,现在一看,她的琴棋书画四个人都跟被定住了一样。

    贺莱扶额,重重咳了两声。

    鸣琴几个这才反应过来,匆匆忙忙都低了头,只盯着自己的脚尖,一眼也不敢往旁处看了。

    隐约有清香扑鼻,贺莱眼观鼻鼻观心,等到身边有人站了过来就又继续迈开了腿。

    眼下也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况且她也没有想好要怎么同这谢公子说话。

    贺莱发愁了起来。

    她在前面发愁,后面跟着的侍从们也没有一个脸上有笑容的。

    谢家的想到自己公子昨夜的待遇,再想到前些日子听到的传闻,昨日迎亲遇到的笑话就为自家公子抱屈。

    而贺家这边早上见了自家娘子来的这一出就已经头大了,再一不小心瞥见谢家公子的相貌,琴棋书画四人只觉得自家娘子的古怪性子又出来了。

    那么美的小郎君,自家娘子居然还能搞出这种事来,可不是古怪吗?

    想到老夫主知道了的下场,几人哪还能笑得出来?

    天色未明,四周一片寂静,虽是这么多人在一起行走,却也是只有轻微的脚步声。

    在一片沉默中,主院松风堂很快就到了。

    贺莱收起了脸上的情绪,打出自己房门之后,第一次看向旁边的谢公子。

    她本来是想说什么的,可是转头看到谢公子平静的面容,她又觉得无话可说了,只能当先一步进了大堂。

    “娘亲,爹爹!”

    一眼看见堂上端坐着,脸上却难掩欢喜期待之意的爹爹跟娘亲,贺莱想也未想,叫了一声就跪下了。

    柳明月和贺成章两人都愣住了。

    虽说这会子见了是要跪下行礼的,可是连垫子都不用,二话不说就跪下来,这怎么看怎么像是赔罪……

    “少妇主还是这般急性子……”

    柳明月身侧的春莺察觉不对,连忙笑着站了出来,他一边指挥着旁边的侍从,紧把垫子拿过来,一边端了茶盘笑着同谢玉生道,“少夫主,请!”

    谢玉生将目光从旁边跪得直直的女子身上挪开,冲春莺微微点了头,撩了衣摆恭敬跪下。

    随着春莺说话,堂上两位长辈的目光也移到了新出炉的女婿身上。

    这一看,别说是本来就喜欢的柳明月了,连贺成章都舒展了眉头。

    谢家公子行礼这仪态便是在宫中也是无可挑剔的,得此佳婿,实乃幸事。

    两人不再管旁边一大清早就发昏的女儿,乐颠颠喝了敬茶礼,将一早就准备好的红封跟见面礼都塞了过去。

    柳明月亲自起身扶了谢玉生,春莺从另一侧把贺莱给扶了起来。

    “小娘子,听一听奴家的话,有什么事都等拜了祠堂后再说,男子不容易这话还是你那时跟奴家说的,如今更要念着才是。”

    春莺小声在贺莱耳边说了一通。

    贺莱原本看到娘亲跟爹爹高兴的样子就已经心软了几分,现在再听到春莺的话,她只能暗自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就是不一样,她又能如何呢?

    已经把人迎进家门了,难不成还能把人的面子都给扔地上践踏不成。

    去拜祠堂就拜祠堂,同她一起拜过祠堂,又能怎么样?看慧郡君就知道了。

    眼见自家娘子像是听进去了,春莺不由松了一口气,他冲着那边同少夫主说着话还观察着自己的夫主大人点点头。

    柳明月松了一口气,他笑着转头催自己家妻主,“时辰也差不多了。”

    贺成章虽然一句话也没说,可是目光却一直在自己女儿身上,见她低眉顺眼、闷不吭声的,她也就将心里的不快都压了下去,领先一步走了。

    “好孩子,爹爹知道你受委屈了。”

    柳明月看着前面乖乖跟着妻主的女儿,眼里又爱又恨,“莱儿被我们娇宠得性子古怪了一些,却不是个坏孩子,但有得罪你的地方,你只管跟爹爹说。”

    说了这些,他又觉得这话太虚,便拍了拍谢玉生的手,“待会回来,爹爹就罚她给你赔罪。”

    谢玉生怔了怔,贺府二老原来是这般容易相处吗?

    他长长的眼睫垂下遮挡住了眼里的神情,却慢慢摇了摇头,“儿并无不满。”

    是真心如此觉得还只是面上的,柳明月自认还能看得清楚,可正是从这孩子脸上都能看得出来,他心里才更过不去。

    别的不说,但看今日女儿进来这架势,那么长一段路始终没看旁边这孩子一眼的冷漠,他大概也猜得到昨晚是怎么过去的。

    他相中的是谢家这孩子大气的性子,但也不是为了将人娶回家还要委屈人忍让的。

    “好孩子。”

    柳明月只能握了握谢玉生的手,肃然拉着他一同进了祠堂。

    仪式之繁杂并不亚于昨日成亲,贺莱也不得不照顾旁边的谢公子。

    她心情委实矛盾,又不想他太难堪在家里不好过,又不敢对他太体贴让他对她有什么感情。

    她倒是不后悔自己昨晚躺榻上睡,就是她真正十八岁时也不会跟一面也没见过的人怎么样,只是看到身边谢小公子尚且有些稚嫩之色的面孔,她倒是有些后悔自己昨天睡着了。

    倘若一直没睡,总该发现跟上一世不一样,也不至于让所有侍从都看到她成亲之夜如此对待他了。

    待会儿爹娘肯定也都会知道,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

    贺莱已经不想再想下去了,她如今是里外不是人了。

    这时候的祠堂祭拜在贺莱看来跟西方的教堂宣誓很是相似,她跟谢小公子有很多需要配合的地方,哪怕她年纪不小了,面对这样的场景也觉得尴尬。

    相比之下,谢小公子自始至终都是宠辱不惊,恭谨有礼,表情管理绝对的满分,贺莱被他带着,慢慢的就沉静下来了。

    两人相貌都出众,也都是高挑的个儿,并肩站在一块,哪怕不说一句话也是赏心悦目的,况且,柳明月跟贺成章两人已经将对小夫妻的期待值降了又降,是以这会儿看两人配合默契,妇唱夫随,心中反而高兴起来了。

    莱儿虽然不着调,可到底还是长大了,新女婿更是哪哪都好,稳重、知礼、大气……

第八章 叫不出来

    从祠堂出来,贺莱便被爹爹推到了谢家公子身边,她无奈叹了口气,默默地跟谢家公子保持了同样步速。

    柳明月虽没往后看却满心喜悦,她家女儿跟女婿两个实在太般配了,往那一站就是一对天仙眷侣。

    然而他的喜悦只维持到了回到主院。

    春莺领着谢玉生去厨房,虽是不用新婿准备早食,新婿却也得亲自布菜摆盘,再者也需熟悉家里。

    贺莱眼见谢小公子毫无怨言地跟着去了,不由懵了一下,虽然只打量了几眼,但是谢小公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进厨房的人,她都已经帮他想好借口了,却没用上。

    她摸了摸脸,只能跟着爹娘进去了。

    新婿不在身边,柳明月本来想拉着女儿好好嘱咐一番,却先被秋鸢严肃着脸附耳说了一通从鸣琴那里听到的话,他的脸立刻就拉了下来。

    这个逆女!

    洞房花烛夜居然放着天仙似的新郎自己一个人去了外间榻上?!

    她怎么能对着谢小公子那么漂亮的脸蛋,那么温顺的性子无动于衷?!

    她……昨夜里的酒还加了料的,她怎么,怎么……

    柳明月脸红红白白的,见女儿没事人一般垂首站着,他忽然又想到了琴棋书画告诉他的自家女儿去了花楼从来都只听曲闲聊……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从自己女儿身上溜了一圈,这该有的都有啊,不止如此,隔着衣服看着也远比别人好看,平日里嘴里也是甜言蜜语,什么都懂——

    可对着夫郎这样的美人、对着花楼里轻浮的小郎君们,她就没动过心,打会走路就不要男子近身,院子里连个粗使仆夫都不让放,她、她别是没开窍吧?

    念头转到这里,柳明月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儿,不由得看向了旁边的妻主。

    贺成章原本心里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再教训一下女儿,看她对待谢家公子那样生疏,不像是夫妻,可是偏偏女儿这会儿恭敬地在地上站着,像是成了婚就突然长大了一般。

    被自己的夫郎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她不由疑惑地回看了过去。

    柳明月勉强笑了一下,心中有些纠结起来。

    要真是没开窍不会的话,这……

    贺莱也不知道堂上爹爹娘亲到底在想什么,她虽然头还有些晕晕的,可这样站着脚发麻着疼也让她更加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确实重来了,而堂上爹爹娘亲还安好。

    她就是再多站站也是极好的。

    只是她原以为谢小公子一离开,爹爹娘亲就该拉着她好一顿吩咐了,却没想到堂上爹爹娘亲居然也一言不发。

    她忍不住抬眼看过去,却见两人都心不在焉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这般乖了,傻站着做什么?”

    贺成章被女儿一看,才意识到她还在站着,她没好气地呵斥了一句。

    料想着女儿又该嬉皮笑脸了,谁知她话音刚落,女儿就乖乖端坐在了椅子上。

    贺成章愣了下,跟夫郎两人面面相觑,不知女儿这是怎么了,便是他们没守诺,可给她娶了这样的美夫郎,性子又这般大气恭顺,她还不知道好歹?

    还是说昨天打多了,女儿不敢亲近他们了?

    三人各有心事,一时之间都只端着茶默默饮着。

    厨房里饭菜早已备好,谢玉生过去也只是摆盘,大多数都是贺家素日的菜色,只有少数是他带来的厨子做的,他尝了尝口味没出差错,便领着自己带来的侍从装盘。

    前后加起来也就一刻钟多一点,他就跟着春莺管事又回到了主院。

    听到声响,柳明月只得压下心中的情绪,笑着看着新婿摆盘又过来恭敬请他们入座。

    见新婿布菜一圈还要继续站着,柳明月迫不及待伸手将新婿拉回了身边,“乖儿,有劳你了,坐下罢。”

    方才他还不知道这孩子受了这般大的委屈,可偏偏这样的事,他也不好明着训斥女儿,柳明月也只能越发温柔地对待起了女婿。

    谢玉生虽没这样的经历,心里却是知晓至少第一餐,新婿是要一直伺候的。

    他虽然也能轻易挣开,只是挣开也是忤逆了公公。

    犹豫间,他就被春莺管事扶着坐下了,旁边贺娘子脸上没有丝毫异样,正位上的婆母也只笑着,谢玉生松了口气。

    “尝尝这个。”

    柳明月越是看自家这新婿就越是喜欢,遇到了那般事情,换了别的小郎君便是肚量大的也不会不红眼睛,可是他家的却如此淡定,不亏是将军之子。

    “不必客气,多吃一点,好孩子。”

    贺成章也换了公筷给谢玉生挟了一次菜。

    谢玉生受宠若惊,他稀少有跟陌生长辈相处的经历,更别说会被疼爱地看着了。

    贺莱忍不住看了一眼高兴的爹爹跟娘亲,她虽然心中闷闷的,却也因为爹娘高兴而又松快了几分。

    对她来说这两日在家中用餐原就是重温记忆里的味道,眼下的早食是为了欢迎新婿,爹爹更是一早就嘱咐了小厨房拿出真功夫来,贺莱很快就顾不得其他了。

    其他倒还好,只是有一道却是记忆里也没有的鲜美滋味,贺莱忍不住多挟了两次。

    旁边布菜的春莺看到,不由轻笑了一声,“少妇主觉得这道菜如何?”

    “很好啊,滋味鲜美,难得素菜也能做得这般原汁原味,只是跟家里……”

    贺莱下意识评价道,说了一半她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不是家里的味道,还能是哪里的?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爹爹跟娘亲两个却都笑了出来。

    余光瞥见旁边谢公子低了头,贺莱恨不得时间倒退回去。

    许是她心里根本不觉得两人会有什么,而她后来已经习惯了跟很多人挤着一块吃饭,哪怕现在就在一起坐着,她也总是会忘记谢小公子在身边。

    贺莱只能低了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爹爹跟娘亲、春莺哥哥或许都顾及新婿脸皮薄,只说了半句笑了笑便又不说了。

    贺莱有心想避开这道菜,但是不去挟又显得太过刻意,她只能雨露均沾,桌上的菜都尝了一遍。

    用过了餐,谢家小公子还要给他们奉茶,爹爹娘亲自然没有不高兴的,到了她这里,谢公子恭敬奉来的茶递到了眼皮子底下,贺莱顿时压力山大。

    她迟疑了一秒,那边爹爹跟娘亲的眼刀就过来了,贺莱暗暗叹了口气,小心地避开谢公子玉雕般的手指恭敬接了茶。

    “少妇主。”

    春莺忽然轻声提醒。

    贺莱却是看了一眼春莺手里的托盘才明白过来。

    她小心端过茶转身面向谢公子。

    “少妇主说话!”

    春莺又悄悄附耳提醒了一句。

    贺莱想到了自己经历过几次的婚前培训,要说什么,她心中也清楚,只是,那一声夫郎,无论如何她也叫不出来。

    “辛苦了,请用。”

    最后她只能这般说。

第九章 女儿知错

    “妻主,我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进了内室,柳明月心里已拿定了主意,面上却是一番犹豫不决。

    贺成章隔着帘子看了一眼特意被夫郎留在这里的女儿跟女婿,伸手握了握夫郎的手:

    “你我之间有什么事还需这般小心?”

    她安抚道,“便是这逆女做了什么出格的,你我自小看她到大见得还少?”

    听得她这般说,柳明月才松了口气。

    “下人们讲,昨夜里这俩孩子一个在里间,一个在外间……”

    贺成章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的脸立刻就黑了,这逆女!

    她二话不说转身就要出内室,却被一早就有了准备的柳明月抱住了胳膊,“妻主息怒,我想这许是孩子还没开窍……”

    “她没开窍能去花巷!”

    贺成章忍无可忍直接就咆哮了出来,声音大得外间的贺莱想不听到都难。

    她讪讪看了一眼垂眼捧着茶表情平静无比的谢玉生,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娘亲这是要跟她算总账了?

    又是翻墙出去在花巷宿醉被送回来,又是迎亲时被花巷小相公们投花,成亲当夜还分床里外睡……

    她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了,而且,这谢小公子是怎么回事她也没有搞明白啊。

    柳明月顾不得别的就伸手捂了妻主的口,小声提醒:“女婿还在呢。”

    贺成章拉下夫郎的手,恨恨看了他一样,她就知道他,定是故意捡这时候说,还是为了维护那逆女!

    柳明月讨好地笑笑,继续小声道,“妻主你也知道的,她去花巷何时荒唐过?女婿那样的相貌,你也看到了,她方才多客气多照顾,昨夜里肯定有什么误会……别的不说,我觉着,我们莱儿似乎还不会……她不肯要通房,夫妻大事原本是该你昨夜儿教她的……”

    说到这儿,他自己面上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贺成章一肚子火气像是突然被泼一盆水,她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

    她忍不住又转头看向帘子外低着头像是知道自己犯错了一样的女儿,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理亏起来。

    他家这女儿是古怪了一些,有时行事着实荒唐,可对待男子怜香惜玉是一回事,却从来不肯让男子近身伺候。

    郡王大人尚在时不知多疼爱她,给她早早就挑了通房、侍子,可她一个也没要,等郡王大人仙逝,这孩子更是直接连院子里也不让男子进了。

    她跟夫郎两个一度担心她要走歪路了,所以也不禁着她去花巷,可这么几年了,这孩子还是……

    要说她不知道怎么跟男子相处,那一定是谎话,可若说不知道这事,这可能还真是真的了。

    贺成章摸了一把脸。

    都一把年纪的人,难不成让她给女儿说这些?

    柳明月见妻主松动了,立刻趁热打铁道:

    “这本就是你为娘的责任,女婿又没有亲爹照看,那继室想来也不会多上心,两个孩子都不知道……你可要教好我们孩子,别委屈了那孩子。”

    将昨晚的事情全都定在了女儿未开窍上,柳明月就不管面色红红白白的妻主,径直出了内室。

    贺莱跟谢玉生两个都站了起来。

    柳明月去拉了女婿的手,看着女儿训斥:

    “你这孩子行事荒唐得紧,该让你娘好好教你了……我带着你夫郎在府里见见人,见见管事们,让他熟悉熟悉……往后,你爹爹我也该清闲清闲了……”

    听到自家爹爹话里话外透出的要把掌家权让出来的意思,贺莱不由得发愁起来。

    只是眼下她也不好说什么。

    目送着爹爹跟谢家公子离开后,听到珠帘脆响,她才转身看向自己娘亲。

    毫不意外地,她被自己亲娘狠狠瞪了一眼。

    贺莱一点儿也没觉得怎么样。

    倘若论活了多少年,她比亲娘要大太多,可她在这一世的娘亲是她最敬爱的人。

    她在现代那一世因为原生家庭过得很是辛苦,重新投胎来到爹娘这里,纵然他们是大龄才得了她这唯一一个女儿,可真是含到嘴里怕化了,捧到手里怕丢了一般小心翼翼,她却不敢去接近他们。

    只是从婴儿开始的她根本无法同他们撇开关系,他们包容她溺爱她,不知不觉间她就沉溺进去了。

    只不过她的沉溺是只享受不付出,她由着自己的性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即使他们不让做的,她如果坚持了,只要不伤害到她自己,他们总是会妥协的。

    一直到成亲,他们第一次不肯听她的,她以往的反抗手段都没有了用,只能去借酒消愁,她也没骨气的,根本做不到离开他们。

    她认了,也有些心凉,那时觉得原来父母其实都是一样的,都只想掌握孩子的所有。

    可是,谢公子失踪了,随后而来的就是慧郡君入门又出家,东胡犯边,娘亲随军出征守城身亡,抄家流放……

    她到了那时候才真正清醒过来。

    贺莱忍下心中汹涌的酸涩,对着娘亲直直跪了下去,“娘,女儿知错了。”

    她重重一跪,可把憋着一股气准备训斥的贺成章给吓呆了。

    “女儿知晓谢家公子是爹爹为女儿选择的好夫婿,只是女儿素日行事荒唐,如今若是强迫于他,只怕也难得和睦。”

    贺莱头抵着清凉的地面,头脑愈发清醒起来。

    “女儿自小看着爹爹跟娘亲长大,心底里也希望能跟爹爹和娘亲一样……不想太早成亲只是因为女儿觉得自己尚不足以能担起照顾夫郎的重担,也做不到像娘亲这样……”

    “爹爹娘亲打小就教导女儿家中规矩,女儿也并不想三夫四侍,只是……”

    贺莱原该说真话,但她说不出口,她的娘亲即使相信她说的是真话,也还是会坚持家中的规矩,就像前世明知战败下场却还是不肯离开一步一样。

    她攥紧了手心,闭了闭眼睛,接着说道:“女儿恳求爹爹娘亲给女儿一些时间,女儿会好好待谢公子,也会努力上进,女儿准备参加今岁的秋闱,不……”

    贺成章忍不住打断:“你说你要参加秋闱?”

    贺莱重重点头:“女儿既已成家,也该立业了,虽蒙祖辈恩德可荫功名,女儿还是想靠自己。”

    贺成章何尝不想女儿出人头地,此刻听她真心实意想要上进,她心中不知多开心,只是面上还要端着,她叹了口气,“你既然有这份心,为娘还能拦你不成?只盼你能记得你说的话,如今已快三月,秋闱在即,你莫要半途而废才是。”

    贺莱立刻抬头继续道:“多谢娘亲支持我,娘,我素日生活也太过奢侈,在家里请先生也是闭门造车,听闻寒山书院以苦读闻名,女儿想去那里入学……”

    听得女儿自愿去寒山书院,贺成章就端不住了,她正要拍手称好之时却突然又想到了夫郎的话,再一看脸上写满了期盼二字的女儿,她的好心情忽然就降了下去。

第十章 见识见识

    “你有这份心思就好,只是你如今也是成亲了的人了,如何能说出这种话?你夫郎初初进家门,你就要让他独守吗?”

    “成家立业固然对,但对你,你先成好家,学会做人再说精进学业罢!你要想吃苦,在哪里都能吃得苦,何必跑到学院去呢?”

    “你既想学,那就先学会怎么处理跟夫郎的关系罢!我们同谢家已成了姻亲,你抛弃夫郎出行这是何道理呢?让谢家知道了会怎么看我们呢?”

    “……”

    贺莱原本以为娘亲会更看重她学业,却没想到自己的打算完全落了空,她只好做好受训的准备。

    可她没想到这次才跪了这么一会儿,娘亲就冲她招手了:“你随我进书房去。”

    被自己娘指挥着拿了梯子爬到书架上取了个旧匣子下来,贺莱还以为是娘亲让她拿的是她当年读书的私藏,结果,却听到娘亲清了清嗓子说,“你爹说你不会,我姑且就认为你不会,你回去好好学学……只是也不可沉迷于此……夫妻之间也要有度。”

    贺莱瞬间明白过来手里的匣子里装的可能是什么了,她忽然就觉得有些烫手了。

    别说自己娘现在多么不自在,她这个听的人也不自在啊。

    好不容易盼到了自己娘坑坑巴巴说完了话,贺莱又得了一顿嫌弃,“花巷不许再去了!若是被我知道了,你以后别想出门一趟!不是说要参加秋闱,你先让我看看你能不能耐得住性子再说吧!”

    贺莱干巴巴点了点头,迫不及待同自己娘亲告辞了。

    手里的匣子还挺沉,贺莱走了一段路就想起来了自己的琴棋书画。

    也不知怎么回事,这四个人打从吃饭后就不见了人影。

    要是有她们在就好了,塞给她们随便先放个地方也好过她光天白日之下一直提着。

    “少妇主大喜!”

    “恭贺少妇主!”

    路过的侍从们见了她没有不说恭喜的,却越发提醒着贺莱她如今无处可去。

    贺莱站在廊下犹豫了下还是转身去了外院。

    如今这时刻在内院指不定就要碰见爹爹跟谢家公子了。

    她还记得自己当年在外院有个书房,后来慧郡君进门后,书房更是她的住所了。

    循着记忆找到了书房,贺莱才刚进了院门就看到了春莺管事。

    贺莱脚步一滞正要转身,然而春莺管事已经看到她了。

    “少妇主来了!”

    春莺管事一边说着一边过来就拉了她,满面笑容,“可巧,夫主大人刚带着少夫主见了管事们,今儿个家里也没外人,夫主大人说来外院也看看,刚走到这里顺道来看看书房……”

    贺莱心中万分拒绝,只是春莺管事的声音里面肯定也听得见,再者有这么多人看着。

    她默默地将匣子往身后藏了藏,等进了门后就先将匣子塞到了架子上。

    她自认为自己塞得不动声色。

    哪知她同爹爹打招呼,也没分去爹爹的注意力。

    “你这匣子从哪拿的?”

    柳明月好奇地看着架子上的匣子。

    家里的物品虽不是个个他都看过,可女儿这里的东西他还是清楚的。

    这匣子旧虽旧,纹理细腻,色泽沉静,还是紫檀木,肯定也不是这孩子好奇从外边得来的物什,而且,女儿才刚见了她娘过来,想来是她娘给了她什么书吧?

    柳明月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婿,虽说女儿的名声不怎么好,可也是有真才实学的,正好让女婿见识见识。

    贺莱忍住扶额的冲动,她怎么也没想到爹爹会这么关注。

    这时候爹爹不该引着他跟这家公子说话才是吗?

    “娘给的。”

    她简短回答了,眼尖地瞥见案上自己的书被摊开了,连忙故作嗔怪,“爹,你动我书做甚?”

    “动了还给你放好……”

    柳明月一边笑着道一边放心地走了过去,既然是她娘给的肯定都是让她上进的书。

    “你这孩子随手搁东西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你娘给你的东西也是让你放这里的吗?是书的话,还不拿出来晒晒……”

    贺莱发觉爹爹是想去拿匣子,她顿时急了,怎么这一茬就绕不过去了?

    她赶紧抢在爹爹前面。

    “我自己来,要晒书也不是今日晒的”

    唯恐爹爹坚持,贺莱抱着匣子就拉过梯子上去放。

    柳明月好笑地看着自己女儿着急,怎么还怕起了他考她功课?

    他正要转身跟女婿说话,却见女婿眉头微皱,随即眼前就没了人影。

    再一转头,女婿正小心扶着女儿,不等他反应过来,梯子咚地倒下,女儿却被女婿抱了起来。

    柳明月不由自主捂住了嘴,直到春莺他们急慌慌上前查看,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眼睁睁看着高挑的女婿小心将女儿放下,柳明月忽然就觉得自己女儿好似跟女婿反了过来。

    被来了一个公主抱的贺莱就更傻眼了。

    就是在现代那一世,她也没被异性抱过啊。

    她忽然没脸去看身边的谢玉生,自然也没办法知道谢玉生这会儿的脸上也是懊恼之色。

    一个大女人,便是摔了要如何呢?

    他何以要这般担心地上前接人还跟抱小孩一般给人抱下来,还当着夫主大人跟这么多下人的面。

    然而,很快他就愣住了。

    “多谢!”

    “好孩子,幸好有你。”

    几乎是身边人的话音刚落,另一边的夫主大人就疾步过来抓住了他的手夸了起来,“我听说你是跟着谢将军自小习武,难怪身手如此好!我一眨眼你就到了这边,还能抱起莱儿,只怕寻常女子几个也比不得你一个……”

    谢玉生有些不适应地蜷了蜷手指,夫主大人不觉得他刚才下了贺小娘子面子?

    谢玉生定定看着面前的男子,眼角隐隐的细纹透露出了年龄,可是看这神情跟言语谁又能想到这是已经过了不惑之年的人?

    听着爹爹百般夸赞谢家小公子,贺莱摸了摸鼻子,一把年纪的人了,被一个小公子给抱了,她这心结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过去的。

    不过,还好是爹爹反应得快,不然谢家小公子该多尴尬。

    也还好是她把匣子放好了才摔下,这要是没放好,一不小心匣子也甩开了,那如今的场面才是尴尬呢。

    贺莱看了一眼被爹爹夸得低垂了头似乎害羞了的谢府小公子,心里忽然被触动了。

    谢家小公子没想到看着面冷却是个热心的,还有这般的好武艺,就这般困在内宅里实在是太过可惜了。

    她正想着,就被自家爹爹给嫌弃了,“都这么大人了,慌里慌张的,上个梯子也不让人安生,你要是有我儿一半稳重,……”

    怎么一下子就成了“我儿”?

    贺莱目瞪口呆听着,心里却慢慢感叹起来。

    这样嬉笑怒骂的爹爹,她亦是许久未见了。

    尽管心中知道过去的事情已经不可能改变,她此时却无法控制地想,若是当初就这样,也有人陪着爹爹,是不是爹爹也不会……

    谢家公子……

    她总想着两人少些交集,可是却忘了有着这样的身份,交集如何才能少呢?

    她这个狠狠落了他面子的人,还是个女人,要摔倒了,他还会不假思索地出手帮助,前世的谢小公子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选择让她们贺家成为笑话?

    她前世实在太没担当了。

    贺莱握了握手,等晚上回去,她一定要跟谢小公子好好谈谈。

第十一章 固所愿也

    “少夫主……”

    青溪略带担忧地看向自说了少妇主在外院书房小歇便阖上眼睛沉默打坐的自家公子。

    旁边空谷愤愤接道,“少妇主也太不……”

    话还没说完,少夫主就睁了眼淡淡看向他,“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谢玉生见自己的小侍子还犹为他打抱不平,他心里一叹,耐着性子继续道,“贺家娘子对这门婚事不满意,谁不知道呢?”

    “可公子这般好……”

    空谷有些不服气。

    自家公子能文能武,相貌更是绝色,他们回了都中见到的公子们也没有一个能比得上的。

    性子呢,更是宽容大度,昨天都被那样对待了,还是跟平时一模一样待人,眼见那位要摔了还特意去接了那位,可是那位呢,什么话都没说。

    陪着少夫主吃顿午饭就甩甩袖子走人了。

    “莫要再说了,虽然才只半日,但你跟了我这么久,应该也能看出来别人好歹,贺家娘子难道真像传言中那样吗?”

    “只今日所见所闻,难道不比在我们府中呆得舒服吗?婆婆慈祥,公公慈爱,府中规矩虽同我们府上并不相同,但公公有让管事们训你们吗?为了让我能待的舒适,连原先伺候贺娘子的下人都给撤了……”

    青溪听出来自家公子是真的不觉得不好,他顿时松了一口气,过去拍了拍噘着嘴的空谷,他也站在了自家公子这边。

    “别的不说,贺娘子倒是真的脾性极好,你不知尊卑还瞪她,换了咱们府上,早一顿鞭子抽过来了,你看贺府娘子呢?”

    “我看你是忘了这是在哪里,如今在贺府,你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我们公子,你是想让堂上长辈觉得我们公子心中不满吗?”

    青溪不同于谢玉生,张口就是一句句反问,问得空谷立马摆手,“不是的,不是的,青溪哥哥、公子、我没想这样的,我就是觉得……”

    “好了。”

    青溪在空谷急得冒汗时拍了拍他,“尚是公子的大喜日子,你这副样子让人看了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公子呢。”

    “我错了,以后不会了。”

    见空谷认错,青溪摇摇头,转头看到自家公子正看着他们,便冲公子笑了笑,“公子也休息会儿吧,那边的春莺哥哥说待夫主大人醒了便要小子过来送信,下午还有的忙呢。”

    “我跟空谷去收拾少妇主的衣物,等晚间少妇主回来,公子可以问问少妇主好安排以后伺候。”

    谢玉生看着青溪说完后领着空谷下去,心中万分感慨。

    果然青溪还是适合这样,他还是一头雾水,青溪就已经事事胸有成竹了。

    谢玉生又打坐了片刻边便回了床上。

    昨夜红得耀眼刺目的喜帐今日看着亦是红得刺眼,入目还是一团火红,宛如梦境一般。

    看来就算是避开了前世,他还是一样的从夜里坐到天明。

    想到自己现在还在贺府,谢玉生又觉得安心。

    他所求的本就是这样的平静,贺府的生活比他曾经偶尔想过的还要好上数倍。

    倘若不出意外,他能在这个家里待上好些年,想来也是一段轻松的日子。

    或许是抱着这样的念头,哪怕躺在陌生的地方,他依然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过去多久,他忽然就醒了,隐约听到有脚步声,虽然刻意放轻了,却也不容忽视。

    外边还有青溪他们值守,他们的脚步声也不是这样的。

    一面想着,谢玉生便便披了衣服坐了起来。

    外边的声响又停止了,像是直接待在了外间。

    他忽然就有些明白会是谁过来了。

    谢玉生揉了揉额头,慢慢穿好衣服,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才掀了帘子。

    屋子里实在太过安静,帘上玉环发出的脆响便格外清晰了,贺莱下意识看过去,便对上了一张玉白的面孔。

    她没有多看,心里却又有些乱了。

    谢家公子生得实在太好了,难怪梁王那样的人物……

    想到梁王,贺莱心里顿时就更乱了。

    “少妇主,少夫主,请用茶。”

    青溪领着人上了茶就又把人全领出去了。

    “我们不在里面伺候?”

    空谷不明所以,青溪忍不住戳了戳他额头,“难得娘子居然还惦记着公子待会儿要去见夫主大人赶过来陪着,这时候自然是要让他们两人独处了。”

    见空谷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青溪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帘子。

    如公子所说,贺娘子看起来就是极为和气的人,今日对公子也算照顾了,他实在不知晓贺娘子为何能做出新婚之夜就跟公子分床睡的举动。

    同人面对面坐着,贺莱心中的压力就更大了。

    她并没有想过事情会发生改变。

    她回来的时间太短,就算有蝴蝶效应,也不至于把眼下的事改得面目全非。

    又因为心中积攒的事太多,谢公子跟她的这一段成亲对她来说完全算不得什么,在确定自己没办法做改变后她就没有多想了。

    然而,没有多想的结局就是,她确实给了谢家公子好大一个难堪。

    爹爹娘亲想必都是知道了,只是都以为是她不开窍,还暗自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

    谢公子就更不用说了,她都没办法想象人家一个十几岁的小郎君,昨晚一个人是怎么待到了天亮,还能一句话都不抱怨。

    跟谢家的关系也岌岌可危了,虽说爹爹一定会封口,可谢家这边的下人他们可管不到。

    她越是想下去便越觉得还是早些解释得好。

    “谢公子,是我对不住你。”

    话虽如此,贺莱还是喝了两口茶才鼓起了勇气。

    或许十八九岁正是她青春得意之时,可一直到她记忆中前世的终点,她也并无多少跟良家男子相处的经历。

    她毕竟在现代是女人,就算来了女尊世界,也跟这里粗糙的女孩子不一样,出生显贵,再加上父母颜值在线,她又专捡着父母的长处长,她可以毫不谦虚地说自己的相貌在女人里也是顶尖的。

    小时爹爹领着她出去,见了她的长辈没有不想抱抱摸小脸的,等大了一些,偶尔去外府做客总会被人围观,无论男女老少对着她总是特别的,甚至连龙椅上的那位对她的相貌也只有赞誉的,有一段时间她真的被捧得飘飘然不知高低。

    爹爹发觉她这样的苗头后就不肯再带着她多出去,娘亲也越发把她拘在家里。

    那时候她的祖父还在,待她就如同稀世奇珍,一两个时辰不见面就要让人找她,出门也总是前呼后拥一二十人跟着才肯放心,她便不怎么想出门了。

    后来祖父仙逝,她也长大了,祖父身边年纪大一点的哥哥们居然都对她有了好感,吓得她再不敢在身边留男子侍候。

第十二章 木已成舟

    初时爹爹娘亲都是支持她的,可后来许是见她总跟琴棋书画这些年轻女孩们玩笑打闹,他们又怕她走歪路,催着她出去。

    当朝崇尚的正是她这样的弱质美少女,她又出身显贵,在外更是备受追捧,得一花巷红颜是这时候的雅谈,她在外交际总是免不了要去花巷。

    可也因为她容貌过盛,一举一动都受人关注,在花巷小相公们这里越受欢迎,她在大家族那里的名声便越是不堪,那些大家公子没有一个敢跟她有交集。

    她其实是巴不得如此,却没想到爹爹娘亲会那么快给她安排亲事,第一任谢小公子根本没见过面,第二任慧郡君倒是见了面,对方把她当酒色狂魔防守,再加上慧郡君对她父母也不甚尊重,她也委实有些不耐烦他,自然也没什么相处经验。

    到了慧郡君出家,她订了第三任,依旧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也没报什么期待,后来家中变故,童家更是直接退了亲事。

    她被流放南疆后更不可能见到什么良家男子,后来战乱四起,她进了军中后自然不用多说了,身边几乎全是女的。

    虽说年纪越来越上去了,她也被这个时代同化得差不多了,见到陌生男子就只想避嫌,现在跟谢小公子面对面坐着,她只觉得坐的地方都长了钉子。

    本来还有其他话,贺莱发觉自己坐不住了,便起身对着谢小公子行了大礼,还未做完就被托了起来。

    再一次感受到谢小公子的力气,贺莱也只好作罢,她摸摸鼻子重又坐下,接着刚才的话继续道:“父母曾允诺我到了二十才考虑婚事,也允诺许我找一个情投意合的郎君……”

    虽然这话听起来更渣,贺莱却不能不说。

    “打小我就是个性子古怪的,爹娘只我一个女儿,也娇惯我,我从未想过盲婚哑嫁。”

    贺莱无奈地扯了下嘴唇,“想来府上也知道我的名声,会同意这门婚事也实在令我意外。”

    她看了一眼听得认真也没有露出丝毫负面情绪,更没有出声打算的谢公子,心中暗暗叹气。

    她原本以为她这样说了后至少能从谢公子这里看出什么来,谁知道谢公子的定力比她预料的还要好。

    也是,昨夜都被那样对待了,人家也没怎么样,而且,谢公子根本也不在意她的冷淡……

    虽说他不介意,她还是得解释一下。

    “谢公子,我这样说并不是对你有任何不满,只是我自己懦弱,不愿违逆父母,也没能担得起责任……”

    “我心中有所爱之人……”

    谢玉生听到这里便明白了贺莱是想说什么了,见她表情沉重,字字小心,宛如说出来就会伤害了他可又硬着头皮在坚持,他心中更是感慨。

    她所说的也正是他所求的,她的话更是让他安心了两分,虽然她不说他也都知道,可她说了就更能让他见到她品性了。

    至于愧疚……要愧疚也该是他愧疚,两世都要算计贺娘子的婚事,他竟没有别的选择。

    “贺娘子不必如此,我也有对不住贺娘子的地方。”

    突然被谢玉生打断,贺莱不由惊愕看过去。

    “贺娘子是心中有所爱之人却不能在一起,我却是并不想嫁人,又不得不如此……我早知晓贺娘子的事,也正是知晓贺娘子并不满意我也不会强迫男子,这才觉得安心。”

    “我同贺娘子一样不愿我的母亲大人担心,也承担不起不嫁人独身生活,于别人,身为男子似是只有嫁人育子一路可走,只是我自己并不这般认为。”

    “我对贺娘子没有什么不满,也不会有什么爱慕之心,贺娘子尽管放心,倘若日后贺娘子有了能与心爱之人在一起的机会,我必然让位,绝不多留。”

    贺莱原想着自己的发言在这个时代就已经算是惊世骇俗了,却未想到对面的谢公子竟然比她还要离经叛道。

    他这般爽快地将自己的想法道出,她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她设想过谢公子可能有的反应,也做好了无论他如何她都要承受的心理准备,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谢公子原来同她是一样的打算。

    这大半日相处下来,他这个人给她的感觉便是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听了这番话她更是觉得他卓尔不凡了。

    只是,她心中还有些疑虑。

    “我……不想让父母担心,可能当着父母的面有些冒犯……”

    贺莱硬着头皮说着,心里也是在试探。

    然而她还没有说完话,谢公子就点了点头,“我同贺娘子是一样的,也不愿母亲大人再为我担忧,若是贺娘子能配合我在母亲大人那里掩饰一二,我也不胜感激。”

    贺莱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她也不是什么小白,对面谢公子实在太坦荡了,无论言语表情都爽朗洒脱得让人无法心生质疑。

    贺莱又看了他两眼,见他目光不避不让,却并不压迫人,再一想他如今的年纪,心里不由软了下来。

    她其实只想知道谢公子到底跟梁王有没有关系,可现在看了这样的谢公子,她又觉得这个问题不必深究下去了。

    如今木已成舟,便是梁王再来抢人也不可能像前世那样还能钻谢公子未完全进她们贺府的漏子。

    他说不想嫁人,说自己觉得男子也能做成别的什么事时都是认真坚定的,这样的谢公子是值得尊重的。

    况且,谢府她本就是要感谢的,谢公子同她是一样想法,这正是她想要的。

    贺莱:“但凡你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只管同我说,我能做到的都会为你尽力去做。”

    谢玉生微微露了个笑影,“我亦如此。”

    两人对视一眼,贺莱脸上的笑容便灿烂起来,重生以来,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心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正当她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外有人报了时辰,是时候去爹爹那里了。

    “明日要见一下亲戚,我们贺家这一支世代单传,旁支的也不多,没什么重要的,只几位王女府中要格外留意……我下午跟你一起在爹爹那里先认认谱……”

    青溪一进来就听到了贺莱的话,他脚步一滞,眼中闪过一抹喜色。

    贺府连着两任家主都娶了王子,如今在位的圣上算起来也是家主的表姊妹,他们公子进了贺府也是半个皇亲国戚,除了都中几位王女,还有封地的王女近亲都要认识,这可不是一两天能做到的。

    现如今少妇主肯陪着公子认谱讲明关系,这比为公子做什么都强啊。

第十三章 最好的选择

    “你可有喜欢的花草?春日正好栽种……我爹爹喜欢侍弄花草,院子里栽了许多珍品……”

    “对了,过些日子家里就会制香粉,你提前跟春莺哥哥说说喜好……或是想制什么,这院里的花草尽管取用。”

    “我记得以前这里还有个燕子窝呢……你看,还在这里!”

    “……”

    一路上听着贺莱殷勤地跟自家公子介绍,花草树木,亭台楼阁,廊上的鸟笼,亭外的燕子窝,花园子里的仙鹤,水池子里的游鱼……青溪跟空谷这些谢府的侍从们没有一个不听得眉开眼笑。

    这些白日里老夫主也说过了,可是都没有少妇主介绍得生动有趣,尤其少妇主如今满心满眼都是他们公子,谢府这些人哪能不开心呢?

    贺莱一开始只是觉得谢家公子跟随从们都太拘谨,刻意走着同他们介绍,说着说着她自己的回忆就被勾起来了。

    她有时做梦都想再回家里看看,那些年也有经过都中的时候,可只站在墙外看到破败的一角她就不敢进里面看了。

    比起看到自己跟家人精心侍候的家变成断壁残垣,她更想装作那个家还是原样,只等着她回去。

    倘若不是春莺派了人来看他们怎么这么久还没到,贺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拉着谢小公子他们陪她回忆一圈才罢休。

    她倒是不慌不忙,可谢家这边却一个比一个慌张,只除了谢玉生。

    贺莱不由多看了一眼,正要开口,谢玉生已先她一步。

    “我们快些过去罢。”

    不知为何,贺莱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还没走到,春莺已然带着人过来了。

    春莺笑着看了看并肩走着的小两口,“夫主说了,这会儿天气正好,在屋子里说话也闷,不如就在小花厅里坐着,让你们直接过去,我带人去拿东西。”

    要去小花厅就要返回小花园,恰好经过他们还没来得及细看的那部分院子。

    贺莱摸了下鼻子,爹爹撮合他们的意思实在不要太明显。

    谢玉生见贺莱要转身,忍不住叫住了她,“我还是先去伺候公公。”

    春莺笑着抢先一步:“夫主说了,都是一家人,不需讲这些虚礼,让你们尽管过去。”

    谢玉生只得跟着贺莱回去了。

    贺莱见他似乎有些不自在,便主动出口安慰:“我爹爹很喜欢你,府中规矩并不严苛,你不必太过小心……”

    谢玉生点了点头,心中却并没多放松。

    对重来一次的谢玉生来说,他心中最担忧的不是如何同贺娘子相处,而是如何面对贺府的公公。

    他知道这位出身侯府,教习礼仪的是前朝宫廷礼侍,上次见面更是将他出身大族年轻十岁的父亲大人给比到了谷底。

    离他发现自己又回了年少时已过了一年有余,这期间有些事可以改变,有些却是无论怎么想改还是会发生。

    他原本也没想着同贺府再来什么牵扯,可两府就那么恰巧地在寺里相遇了,还有了前世未出现的宿慧大师给牵了线。

    他虽是避开了跟梁王相识,却也并不想嫁人。

    父亲大人回府后就对娘亲说了,娘亲居然考虑了一天就答应了下来。

    他一直以为前世娘亲是为了避开梁王才为他仓促定亲,可重来一次才发现,没有梁王,还有明年的大选。

    他若是不想真的跟人结为夫妻,也只有贺府娘子可选了。

    这位,他还是知道的,是以婚前她的风闻越是荒唐他越是放心,而她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更让他安了心。

    她满脸都只有不敢相信,像是完全忘记自己已经成亲了一样。

    路上她也没有正眼看过他一眼,丝毫没有为他的外貌所打动,这样的人他很少会遇到。

    贺娘子同他记忆中一样,等相互坦言后他就更确定了,剩下需要担心的就是他在内院需要久处的公公了。

    他自小被娘亲带到身边养,即使察觉到了父亲大人的不喜,可那只停留在面上,内院的生活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在意的。

    可等被迫进了梁王府,他才知道内院的生活有多么难熬。

    为父为夫为子,所有人都是围着那唯一一个女主人,当着面其乐融融,私底下你争我抢,纵使无心于此也总会被波及。

    他只要想到要再进某个人的内院心口就一阵阵发紧,可贺娘子不一样。

    他知道她心有所爱,知道她家里会遇到什么事,也知道她家中人口简单,倘若进的是她的内院,他应该还能熬下去。

    因此定下亲事之后他就请母亲大人出面聘了礼侍,又在小厨房潜心研习了月余厨艺,绣工虽到现在也只是针脚平整,但比起前世连针都捏不了已是好得太多了。

    只是无论如何努力,让他自己评价,也只是平平而已。

    所以早上从小厨房出来往主院去的时候,他心中还是有些紧张。

    然而这位夫主大人的表现却远出乎他的意料,他只是挨个布了一回菜就被安置下来了,夫主大人私底下还悄悄同他说自己当年也没有伺候过先夫主大人。

    无论是早饭还是带着他去见管事,熟悉家里,都是他未曾想到的亲近。

    贺府比他以为的还要好上太多了。

    可就是太好了,他反而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了。

    贺莱很快就察觉了谢玉生的心不在焉,她心里暗暗摇头,果然无论面上表现得再淡定,谢小公子还是担心“公公”。

    她没有再多说话,两人很快就到了花厅。

    花厅里已有人准备了茶点,青溪空谷他们看了看退到厅外的贺府侍从便自觉也退了出去。

    贺莱给谢玉生倒了茶,见他不自觉摩挲茶杯还紧绷着,想了想还是同他说起了自己爹爹,“我爹爹同你一样幼年失怙,幸得外祖母疼爱,从小带在身边教养,有时还让他扮了女装带她出去游玩,所以我爹爹比起规矩更在乎人情,他也不喜欢人在他面前太过拘礼,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了……”

    谢玉生不自觉便听得入神了。

    他看着公公举手投足端庄贵气,可贺娘子说每到了盛夏去避暑公公都会跟她偷偷划船摘莲花,还会让人支了梯子自己爬上去摘果子……

    令他更加无法移开目光的是贺娘子说起自己爹爹时满眼的宠溺。

    能令孩子包容的长辈啊……他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的娘亲,她的娘亲逼着他学武时铁面无私,可私底下也会去给他买时新的胭脂水粉首饰布料,全照着她自己的审美来,鲜亮得耀眼……

    他也许真的做了对自己最好的选择。

    柳明月慢悠悠过来后一眼就看到了花厅里说得神采飞扬的女儿跟对面听得眉眼柔和的女婿,他的唇角不由翘得更高了。

    他就知道,谢公子这么好的孩子,自家女儿又不是眼瞎心瘸的,怎么会发现不了呢?

    就是发现不了内里的好,这长相摆在这里,她还能忽视得了吗?

    连他看到了都觉得赏心悦目,更别说一向爱美的女儿了。

第十四章 还是小孩

    贺莱原本是真心想留下来帮谢小公子熟悉姻亲的,只是她没想到对着这厚得能做簿子的姻亲关系帖,只是看了个开头,她心中的恨意就涌了上来。

    倘若只是在她们贺家落难时袖手旁观也就罢了,她们却是恨不得在她身上狠狠踩上几脚,让她永不翻身。

    更让她不能接受的是她们对娘亲的落井下石。

    纵使她如今不想家里跟她们来往,可她们也没作出什么事来,爹爹娘亲如何会听她的?

    断绝关系也要看时机。

    她用力掐了掐手心,作出了打哈欠的样子,“爹爹,我想去后边休息一会儿。”

    柳明月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这孩子才安生坐了多久就坐不住了。

    他张口想要留人,却又看到了女儿眼底的青色。

    柳明月摇了摇头:“去吧,只准你休息半个时辰我便让人叫你。”

    说完后他又想到女婿,昨夜女儿都没有睡好,女婿想来定是一夜无眠。

    柳明月细细看了一眼谢玉生却只能承认女婿到底是习武之人气色极好,不过……

    “你们俩要不一块回去休息半个时辰?”

    贺莱听了爹爹的话便满头黑线,她忙不迭地拒绝,“那我还是趴这里休息得了。”

    谢玉生惊愕地看着公公抬手就打了贺娘子,注意到他目光,公公又很快坐正了,笑着同他继续说了起来。

    贺娘子终归还是趴在桌子上陪着他们了,只是就如公公所说,她根本没办法安生待着。

    一会儿起来给公公捶肩,一会儿又绕过来给他倒茶递点心,一会儿又兴致勃勃跑出花厅看花……

    他需要誊写记忆,贺娘子就又跑回来给他指导,明明也是隔着距离的,可公公却乐不可支,连下人们也都捂嘴偷笑起来。

    只这半天他见到的笑容都比他过去一年多见到的都要多了。

    等到天色暗下来,他们又回了主院,贺小娘子根本不在乎脸面,逗得屋子内外都是欢声笑语,奇异的是,也没耽误他认谱。

    只是,他听得入神,居然也没察觉婆婆什么时候进了屋子。

    最先发现婆婆的还是贺小娘子。

    前一刻还抱着公公胳膊撒娇的贺小娘子下一刻就端正站在了他身边,身手敏捷得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出现了错觉。贺成章却早就看到了,她拿拳头抵了口咳了两下,顾及着女婿在,只是瞪了贺莱一眼。

    柳明月忙起身过去,“妻主您回来了,走吧,我们先去更衣,这里留给孩子们。”

    半拉半拽把贺成章带走了,柳明月被女儿哄得心花怒放,忍不住便跟贺成章说了起来,“往日还瞅着莱儿小孩子脾气,可今儿一听她说话,这可真是长大了……”

    贺成章摇头:“她还长大?跟个孩子似的手舞足蹈,没一点端庄……你看看女婿,谁才像我们家里出来的?”

    柳明月捂嘴笑了声,“要不是女儿这样性子,女婿哪能这么快适应咱们家里?你总是板着脸,而我还要端着公公的架子……”

    贺成章摸了摸脸,只能叹口气任夫郎调侃了。

    两人换了衣服出去,外边贺莱跟谢玉生两个已经在摆盘了。

    这原是谢玉生该做的,只是贺莱心中清楚两人的关系,再加上这也是她以前在父母跟前做惯了的,她便也跟着忙碌起来,还细细跟谢玉生讲起来父母的喜好。

    这一幕任谁看了也没办法说这小两口关系不好。

    贺成章跟柳明月两人不约而同便上扬了唇角,自定亲以来压在他们心上重担一下子便被移开了。

    看,他们还是了解女儿的,这逆女还不知好歹那么久!

    “爹爹,娘亲!”

    贺莱一抬眼看到他们,便立刻过去一手拉了一个。

    柳明月倒是很开心女儿跟小时候这样,贺成章心中受用,却又觉得当着女婿的面,女儿也忒不稳重,便绷着脸呵斥:“多大人了,也没个正形!”

    可她也没甩开贺莱的手,脸上绷得紧,唇角又是翘起的,谁看不出她言不由衷呢?

    谢玉生抿唇微微一笑,过去扶了柳明月另一只手直到坐下。

    他在这边给柳明月布菜盛汤,那边贺莱侍奉贺成章,两人一举一动都默契十足,看得柳明月贺成章两人眉眼带笑,压都压不下去。

    瞅着父母心情都不错,贺莱更是可劲逗他们说话,贺成章偶尔还记得要守规矩,柳明月却不管那么多。

    下人他都遣开了,如今桌上都是家人,亲亲热热说笑吃饭多好啊,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她们女人在外也是这样吗?

    有他打头,贺成章也无可奈何,她也不是真的不喜欢这样。

    见女婿也很是喜欢,她又想了想谢家,便默默纵容了。

    谢玉生自觉并不是爱笑的人,从小被教导要练出杀气震慑别人,后来进了梁王府,偶尔从镜子中瞥到的自己也是眉眼无神,即使脱离了梁王府,他也不怎么笑,只除了见到小孩……可他这会儿不自觉就又笑了。

    他定定看着吃得腮帮子鼓起来圆乎乎的,脸颊粉润,眼睛亮晶晶的贺莱,眼中坚冰不由又融开了一些。

    贺娘子委实是个孝顺的孩子,也确实贴心得让人不得不喜欢。

    她会留意自己父母的喜好,主动给父亲母亲布菜,也会体贴地照顾不好品尝远处菜品的他。

    她举手投足太过自然,也不会让他觉得这是一件多么需要在意的事情。

    或许是为了让父母安心,她还特意同他聊起由他带来的下人负责的几道菜,一一都尝过了还能点评,就好似她经常在厨房里研究一番。

    她话多了会惹到家主大人瞪眼,他还提了心,她却乖乖沉默一会儿又故态重萌,家主大人其实也无可奈何。

    他常年习武,饭量并不小,早食还有意节制,午食只对着贺小娘子,他也并没有掩饰,到了晚食,许是因为贺小娘子的照顾之意太过明显,二老也都看了出来。

    贺小娘子直接拉了先用完的家主大人离开讨教功课,公公却慢条斯理喝着汤同他闲话。

    举凡大户人家,一家之主若是放了筷子,其他人就不能再多用一口,可是在贺家却不是如此。

    他原本瞥见家主招手让人来端茶漱口便放下筷子了,可贺小娘子却冲他笑了笑,公公更是直接开口说:“别管她们,你陪我就好。”

    待贺小娘子离开,公公待他便更是热情了,给他夹菜盛汤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

    谢玉生心中滋味复杂,他也不好一直让公公等着,只能加快速度。

    用过饭后,也不需他收拾,公公拉了他的手说去园中走走。

第十五章 他根本不怕

    贺府花草众多,即使到了夜里也看不清什么,花木的清香却让人心神安宁。

    许是因为太过安谧,连公公问起他习武的事,他也不再像成亲前那般觉得难以启口了。

    这世上不会有多少女子能接受男子习武,更不会有多少男子能接受。

    他原先想着瞒着贺府也要勤练,如今却又想要试探了,贺府究竟是不是那么的好,他的这位公公是不是真的表里如一的“喜欢”他,他在贺府是不是真的能自由一些……

    只是,他才说了自己每日清晨都有定时习武活动筋骨的习惯,公公立刻就接着道,“往后你也只管按你的习惯来,你们院子里我也不安排人,你需要添人了只管和我说,莱儿不爱男子侍候,她的那些老妈子,婢女如今也都不合适了,我让她们都待在二院……你若是有想用的你再安排,往后莱儿就归你管了,别的我也不用多说,只是她出门的时候,你务必要让人跟着她,要不就跟个猴子似的,出了门就抓不住……”

    “晨昏定省也不必日日如此,这一个月先熟悉熟悉,往后你们便随意就是了,我们府里人少,若是你婆婆留在宫中过夜不回,还要辛苦你们俩过来陪陪我……”

    “……”

    散了小半个时辰几乎都是柳明月一个人在说,谢玉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想试探的话一句也没问出,但是他听到的话已经足够打消他心中所有的疑虑,只是,得此厚爱,他心中又多添了一份更沉重的担子。

    他跟贺小娘子只是面上的夫妻啊。

    贺家二老这般通情达理,他却……

    谢玉生跟着柳明月回到主院,心思尚在恍惚之时,手中却多了一个药瓶。

    他怔怔的抬起手下意识闻了一下,认出是消肿止痛的伤药后,心中更是茫然了。

    公公为何突然要给他塞药?

    他身上并无伤处啊。

    柳明月看着发愣的女婿,心中就更清楚两人没有夫妻之实了。

    要不,纵使女婿没看到女儿背上的伤,自己也会用点药吧?毕竟是头次。

    况且他也听鸣琴几个说了女儿背上的伤,那可不是好遮掩的。

    今晚怎么着也得推一把,妻主那里他已经交代了,女婿这儿他也有法子。

    他握了握女婿的手,“乖儿,前儿个莱儿跑去花巷回来,你婆婆打了她,顾念着昨儿还要迎亲,就没有下狠手,可昨儿一天也没上药,又喝了酒又折腾了,今儿也不知怎样……”

    “她年纪大了后就不让男子近身,如今婢女们也不好进内院……还要劳烦你多多照顾她,你看看她伤得怎么样,明日和我说说,如今都是一家人,我也不怕你笑话,莱儿自小娇贵,身上的皮子比之我们男子还要白嫩,只是挨两下,换了旁人可能不痛不痒,可她却能肿紫好些天,让人看了便心疼……”

    “她是该打该长长记性,你这么好的孩子,她却不知道珍惜,我昨儿个也没怎么睡,哪知她居然这样对你……你若是不替我看看,我这……”

    谢玉生原本便觉得手里的药瓶烫手了,可说着说着便有潸然泪下趋势的公公更是让他坐立难安。

    稀里糊涂的他就应了下来,再去看公公,哪里还有刚才红眼圈的样子,这变脸的功夫堪比他在梁王内院见识过的男子,可,他委实讨厌不起来。

    他知晓这也是公公的体贴,而且,公公的话也让他想到了空谷的牢骚话。

    昨日贺小娘子来迎亲的时候,他的姐妹们可是真的对贺小娘子动了手。

    今日,贺小娘子也确实会突然去摸背……他竟完全没往这里想。

    另一边,贺莱原是认真想要同娘亲说一说家里的姻亲,哪知娘亲开口就是今日给她的匣子,问她有没有看,问她可学会了,问她今晚还敢不敢分床……

    问得她脸皮发烫哑口无言,却又因为对面的娘亲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反而更加不舍得离开了。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娘亲,这样轻松又窘迫……自娘亲亡去,她记忆中的娘亲渐渐的就只剩下临出征前娘亲眉目凝霜神情坚毅中又有不舍的样子了。

    她神思不属被娘亲打发回去,又跟谢小公子一块回他们的院子。

    走了半路,她才将情绪都压下去,转头一看谢小公子竟也是心事重重。

    只是周围都是人,她也不好问,一直等到两人洗漱后打发了侍子们出去,她才找到了机会。

    不过,她也没抱多少希望。

    相处了半日已经足够她看出谢小公子有多内敛克制了。

    “我爹爹可是说了什么?”

    贺莱支着头看着另一边给她拿了被子后又收拾起箱笼的谢玉生柔声问。

    谢玉生转头正要回答,却恍了下神。

    贺娘子果然还只是个小娘子呢,这样托腮微微歪头看着他,简直就更小了。

    不过,贺小娘子“怜香惜玉”的名声也不假,她确实待人很体贴。

    谢玉生定定神,取了药瓶出来,“夫主大人让我给你上药,还要我上了药同他报告伤势……”

    贺莱缓缓移手遮住了半边脸,原来爹爹跟娘亲两个人是双管齐下啊。

    她摸了摸鼻子,放下手,坐直了重又看向谢玉生。

    后背上的伤她虽是不好看到,不过等谢小公子进了帐子,她自己对着镜子就能看到,自己胡乱抹抹看清伤在那里比划给谢小公子看,他就能向爹爹交差了。

    贺莱想着便要开口,却先听到了谢玉生开口:“你若是不介意,就由我来给你上药罢。”

    嗯?

    贺莱忍不住眨了下眼,她直直盯着谢玉生,这要是换个人,她真要怀疑对方对她有企图,可是谢小公子……她可一点也不觉得对方相中她了。

    谢玉生也知晓说这样的话唐突,但,做这样的事对他来说委实算不得什么,他也确实想看看她背后的伤到底如何,此外,他也想实验一下丹哥他们说的话。

    他们说但凡女子对一个男子的碰触毫无他念,那不是圣人、无能便是真的心有所属。

    他们还说只有习惯了肢体接触,对方才会忽略你男子的身份,进而不知不觉把你摆到可以跟她随意说话的位置。

    他暗暗抓紧了手指,再次张口,却说起了自己的事。

    “我自幼跟着我娘习武,北地民风彪悍,多有抢婚,我的相貌出了府门便不安全,……”

    “所以打小娘亲便拿我当女儿养,唯恐我没有自保之力……我从过了十三便扮作女儿被娘亲带着同府中私兵一起训练出兵,替将士包扎上药也是经常的事……”

    “我并无嫁人之意,只是也不愿我娘为难,更不想被选中做秀子,知晓你不愿意我才乐意,只是连我家的人都只认为你慢待我,昨日迎亲没少为难你……我能为你做的,能为二老做的也有限……”

    “我可以发誓我对你绝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你若不愿就算了……你也不用担心我违心,我不愿意,你也不可能接近我。”

    贺莱一开始还听得心中沉重,听到最后一句,她忍不住笑了出来,谢小公子真是可爱,他这是在告诉她,他根本不怕她动手动脚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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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尊重生之她只想安安静静成个亲介绍:
胎穿女尊的贺莱出身高贵,相貌绝美,即使落了难也能绝地逢生,步步高升,然而,她在婚事上是个老大难。
第一次成亲,新郎被抢了;
第二次成亲,新郎出家了;
第三次成亲,新郎退婚了;
第四次成亲,新郎病故了;
第五次成亲,新郎逃婚了;
好不容易到了第六次成亲,新郎没事了,可她居然重生了……
还重生到了第一次成亲前一天!
万事俱备,只欠新郎被抢了!女尊重生之她只想安安静静成个亲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女尊重生之她只想安安静静成个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女尊重生之她只想安安静静成个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