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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尊重生之她只想安安静静成个亲全文阅读

作者:枕上阕时     女尊重生之她只想安安静静成个亲txt下载     女尊重生之她只想安安静静成个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假设无果

    谢玉生很是严肃地坐直了身体,然而旁边的贺小娘子在他答应下来后却一点儿也没有正经求教的样子了,突然就抱起东西收拾起来,也不看他。

    若不是他察觉了她手指不自觉地蜷缩又伸展,他大概就要以为自己方才是听错了。

    他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贺小娘子抬头看了他一眼,似是从他身上得到了确认,她慢慢坐直了,也停下了手里收拾的动作。

    “我……假设你有位知己好友,后来分开了,突然音信全无,你会去找她吗?”

    谢玉生微微皱了下眉,见贺小娘子紧张地看着他,他便先压下疑惑,认真思索起来。

    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倒是很容易,他在爹爹身边扮女装时也曾结交过朋友,虽没到知己好友的程度,可发现人没到集合地,他都会义无反顾找过去。

    后来——从梁王府出来后,他遇到的那些花巷小相公们若是突然没了音信……嫁人了就没音信了,不过,丹哥曾特意让他带着悄悄去看望,若是过得不好,他们也是会出手相帮的。

    谢玉生慢慢点了头,贺莱心中一松,她就知道谢小公子这样心中别有天地的男子是可以理解她的问题的。

    倘若换了别的男子,铁定只会瞪大眼睛问她他能怎么办呢?

    这世上大多数男子都是无法自立的,出门对他们来说太危险了。

    “那友人有生命危险,你会帮她吗?明知你自己也没有把握,甚至可能会丢掉性命或者遇到更糟糕的事情……”

    贺莱小心翼翼斟酌着说着,然而这次谢小公子没等她说话就立刻点头了,表情严肃得让她根本无法质疑丝毫。

    她张了张嘴,对上谢玉生坚定不移的目光,只能又闭上,她想到了谢玉生的话,他那么骄傲,又待人至诚……漱秋也是一样的。

    贺莱深吸了口气,慢慢攥紧手指,“倘若你救了的人求娶你,你……”

    毫无防备的谢玉生只觉得耳边嗡了一下,他忽然什么也听不到了。

    贺莱还目不转睛地盯着谢玉生,因为太过紧张,对面谢小公子的表情都像是慢动作播放,于是她便眼睁睁看着谢小公子目光空洞起来,继而脸色苍白,嘴唇翕动了几下,突然就捂住嘴反胃起来。

    “玉生!?”

    她下意识凑过去,可才挨到他身边,碰了一下他的背,他忽然用力推了她一把。

    贺莱完全没防备,肩上一阵大力袭来,她只觉脚下空无一物,继而便撞着桌椅倒了下去。

    头狠狠撞在了地上,她脑中空白,眼前一黑,耳边嗡嗡嗡响个不停。

    等她再回过神来,只见屋子里人影扭曲,似乎有人在同她说话,又分辨不清。

    听见声响从耳房跑过来的青溪跟空谷两个拍门也不见人应,两人也顾不得其他,青溪让人守着不许随意走动,空谷便撞开了房门奔了进去。

    眼见少妇主在地上蜷缩面如金纸,而自家公子弓着身子一直在咳,素来玉白的面孔爆红,空谷一下子就愣住了。

    紧随其后进来的青溪也愣了,可他到底年长,很快就推了空谷一把,“你去看公子!”

    说话间,他已经蹲下身查看贺莱了。

    空谷才刚扶上自家公子就也被公子推了,只是他到底学过武,很快就定住了。

    眼见公子像是被什么魇住,空谷一咬牙直接同公子动起手来。

    青溪一眼瞥见也顾不得,他专心掐人中,揉着穴位好让少妇主清醒些。

    最先清醒过来的是谢玉生,只站起来过了两招,他混乱的记忆就被刻在骨子里的战斗意识给压了下去。

    “公子?”

    空谷惊喜叫了一声。

    谢玉生捂住额头,余光瞥到地上的人,他立时忘了自己身上的不舒服,疾步过去蹲了下去。

    “贺……”

    谢玉生张口叫了一个字就叫不下去了。

    “公子,少妇主无事,只是摔狠了……”

    青溪已然检查过了,只是安慰着公子,他心里却忐忑难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玉生定定看了一眼额头冷汗浸出,面色苍白的少女,闭了闭眼,他伸手将地上的少女抱起来往床边走去。

    “去请大夫。”

    听到公子这么说,空谷跟青溪两个都抿了嘴唇,“公子,少妇主缓一会儿就无事了,若是请大夫……”

    “快去!”

    谢玉生头也不回地坚持。

    青溪跟空谷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公子,若是惊动了家主跟夫主大人就不好了。”

    “公子,少妇主肯定不会有事的!”

    “本就是我伤了她,你们不去我找别人去……”

    “公子!”

    “我没事……”

    忽然听到一虚弱的声音,正争执的三人同时看向床上。

    贺莱勉强挤出了几个字就立刻恶心得她不得不闭上嘴。

    眼见谢小公子他们都一脸担忧地看向她,她勉强牵动嘴唇笑了下。

    谢玉生怔了怔,心中像是被什么拨了一下,他不由自主攥紧了手指。

    “我让人去请大夫看看,是我对不住你……”

    他还没说完,床上的少女就摇头了,然而只转了一下,人就不敢动了。

    贺莱扶住了头,闭上了眼睛,忍下了一股眩晕恶心,她慢慢开口安抚,“别请了,我不想爹爹娘亲担心。”

    谢玉生没有法子了,他僵硬地站着却不知道要怎么办。

    青溪松了一口气,他拉了一下空谷悄悄出去了。

    空谷发愁地问道:“青溪哥哥,我们公子是怎么……”

    青溪摇头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你去打水来。”

    安排了空谷,眼见院子里的人都冲这里张望着,青溪拍手让人聚过来。

    “只是两位主子不小心摔着了,你们准备准备梳洗用品……”

    将人都打发散开,青溪自己去小厨房端了茶水回来。

    房间里少妇主还在躺着,公子已从站着变为了坐在床边——显然是少妇主开口要求了。

    他松了一口气,正倒着茶水,空谷也端着水进来了。

    贺莱还是不敢动,于是便只能任谢玉生把她揽起来擦了擦脸,又喂她喝了小半杯水。

    又缓了一会儿,贺莱自觉好多了,便挣扎着要从谢玉生身上起来,却没能成功。

    眼见少妇主依偎在自家公子怀里,而公子忽然伸手横揽住了少妇主肩膀,两人默默对视旁若无人,青溪跟空谷两个耳根一红急忙忙退了出去。

第四十七章 说说话罢

    贺莱被抱得有点懵。

    只是她如今也不敢想事,略微动动脑头就疼得厉害,所以,她便只是眨了眨眼就转回目光安静下来。

    谢玉生暗暗松了口气,他也不知自己到底为何突然伸手制止了她起来。

    许是因为愧疚又找不到自己能为她做什么才紧抓着这一件事?

    沉默了一会儿,贺莱发觉自己鼻尖已然充斥着谢小公子身上清冽干净的气息,她不得不轻声开口,“我好多了。”

    谢玉生如释重负一般小心地扶了她,自己从她身后站起来,“我先叫人送水进来。”

    话音未落,衣衫蹁跹,人已出了内室。

    贺莱靠着软枕揉了揉额头,谢小公子这武力值也太强了一些,她刚才好像脚都离地了。

    可,这般强的谢小公子为何跟有心魔一般?

    是因为她刚才的话?

    才刚多想了几秒,贺莱就赶忙捂头制止了自己。

    谢玉生已经带着青溪空谷进来了。

    眼见贺莱捂着头,他原本便紧抿的嘴唇更是绷成了一条直线。

    “帕子给我。”

    谢玉生向空谷索要了贺莱的洗脸帕子,俯身看向贺莱。

    贺莱余光瞥了一眼正目不转睛盯着他们的青溪空谷便配合地扬起头也闭上了眼睛。

    谢玉生手僵了一下,青溪跟空谷对视一眼默契地转开了目光,谁也不敢往床上看了。

    要命了,他们家少妇主怎么……这般让人脸红心跳呢?

    谢玉生却没办法避开,眼见面前少女碎发湿湿的黏在细腻莹白的额头上,他阖了下眼压制下自己伸手给她理一理的冲动,只轻柔地将帕子贴上去。

    只是他用力还是太大了些,眼见她晃了一下,他下意识便捧了她的脸,入手软滑细腻至极,谢玉生一怔之下,手上的动作便更快了。

    净脸、刷牙、洗手……

    贺莱只当自己是个木偶,谢玉生也摈弃所有杂念。

    只是看着谢玉生端了盆蹲在了自己脚边还伸手要帮他脱鞋,贺莱便装不了木偶了。

    她弯腰护住了自己的鞋,“我自己来,你快去洗罢。”

    谢玉生没动,身后青溪他们听到便主动开口,“少妇主,奴来服侍您罢。”

    贺莱只能眼巴巴盯着谢玉生。

    谢玉生:“你……”

    贺莱用力点头:“我可以!”

    终于看到谢小公子起身退开,贺莱唯恐他再过来帮她,赶忙七手八脚脱了鞋袜泡进盆里。

    余光见谢小公子他们出去,她才松口气缓缓直起腰来。

    头还有些晕眩,不过还在忍受范围内。

    贺莱双脚互踩了一会儿忽然发现自己衣服上还沾着灰尘,再一转头,果然她躺过的地方都不干净了。

    她听着外间洗漱的动静忍不住叹了口气。

    谢玉生匆匆洗漱,隐约听到里面似乎有走动的声音,他立刻擦了手进去。

    贺莱才站起来走了两步,见谢玉生掀开帘子,她冲他笑笑,“被褥也该换了。”

    谢玉生几步过去,伸出手要扶。

    贺莱瞥了一眼进来收拾水盆的空谷,也没拒绝。

    等她被安置在了软榻上,谢玉生便打发了青溪他们出去,自己开箱取了被褥更换。

    贺莱趴在小桌几上静静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玉生。”

    谢玉生立刻转身走过去。

    “你的心事方便告诉我吗?”

    贺莱依旧趴着,声音轻柔动听。

    谢玉生怔了下,慢慢在榻的另一角坐下。

    他要怎么同她说?

    这般光怪陆离的事……说了她会信吗?

    对面的少年沉默不语,侧面墙上的影子已窝成一团。

    贺莱也不是很意外,谢小公子年纪虽小,却很特别,这样特别的人大多都是习惯一切都藏在心中的。

    她微微笑了下,“那我还能问你吗?”

    谢玉生快速看了一眼贺莱,捏了下手指后他用力摇了下头,“我救人并不图人报答,一定要……在我看来是恩将仇报。”

    见谢玉生说着话便不自觉转到了另一侧,贺莱便知道他有多抗拒这个问题了。

    她心里叹了口气,所以,漱秋答应她的时候才会态度那么奇怪?

    贺莱原本是想在跟谢小公子的讨论中认清自己的想法,可现在她只认清了一件事,她自己也在害怕事实,无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许是今天的事对她冲击太大,也可能是身体跟精神都遭到了“攻击”,贺莱华丽丽的失眠了。

    身上疼得厉害,她轻轻碰了下后腰,感觉自己明天得贴膏药了。

    爹爹肯定也会知道。

    说她收拾东西摔了倒是能应付爹爹,不过谢小公子——刚才看着她简直像在看个玻璃瓶。

    贺莱微微一叹,脑海中却忽然又浮现出今日漱秋在窗户边看她的目光。

    他似乎眼中有水光,可他闪得太快了,她也没能确认。

    那时候她拉了他又松开,他的笑容——她当时为何只觉得那才是他平时的样子?

    她原本就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不配再见他,之所以发觉自己重生也没去找他,只是觉得如今的漱秋也不是她心中那位,可偏偏……

    谢玉生也没睡着,突然被勾起过去的记忆,他还失控伤了贺小娘子,如何还能睡得下?

    他竟只因为贺小娘子碰巧说的一句话就被压得神智不清楚……他果然还是没能走出来。

    他努力调息,却听到了外边传来的叹气声。

    这样寂静的屋里,那一声叹气实在太清楚,他不由自主坐了起来便又听到了一声。

    想到今日贺小娘子去见了心上人,他捏了捏眉头,穿上衣服点过烛台端着走了出去。

    贺莱听到动静便闭了眼睛,她以为谢小公子是要起夜,却听到脚步声往自己这边来了。

    她睁开眼看到谢小公子将烛台放在了桌边,心中觉得奇怪,便裹着被子坐了起来。

    “怎么了?”

    她温声问了一句。

    谢玉生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贺莱看了一眼谢小公子披散下来垂到腰下的黑发,忍不住摸了摸脸,“玉生,你还是转过来罢。”

    谢玉生犹豫了一下,转过了头却又吹灭了烛台。

    贺莱一头雾水盯着谢玉生的方向,完全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了。

    她张口想问:“你……”

    谢玉生却忽然开了口,在寂静的夜里,他的声音更是清润悦耳。

    “我听你叹气了……你若是睡不着,我们说说话罢。”

第四十八章 为何熟悉

    月色很是清明,透过窗纸映进来,影影绰绰竟也能看清室内的轮廓了。

    贺莱默默拢了一把身上的被子,看了一眼对面案几边坐着的身影。

    谢小公子是被她叹气搅了睡眠?

    她想着摸了摸鼻子,“你想不想回家看看?我看你也不提回家的事。”

    谢玉生原是盯着烛台,听到这话,他才慢慢转过目光看向软榻的方向。

    不过只一眼,他便收回了视线。

    软榻正挨着窗户,床上的少女沐浴在月光下越发眉目如画,他甚至能看清她的眼睛,总是澄澈又明亮的。

    “过些日子再回罢。”

    虽是停了一会儿才回答,好歹给了反应,这就是个好开头了。

    贺莱松口气,她也睡不着,谢小公子愿意陪她消磨时间自然极好,只是她也怕他只嗯嗯打发她。

    “我还想请佑姐她们来家中,她们却没一个答应的……我看她们是怕见我娘。”

    贺莱笑着说道,“其实她们想的也没错,我娘见了肯定还是要考考她们……”

    谢玉生听着对面贺小娘子一口一个“我娘”,心中放松之余却又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之感。

    这些时日他不自觉跟着贺小娘子“爹爹”“娘亲”的叫着,如今却像是遇到了照妖镜原形毕露了。

    贺莱看不清对面所以便还在说着:“……将军说要亲自给我挑个好师傅,不知几时能到……我也不求像你那么厉害,稍微扛打一点,或者能有保命的本事就好……”

    谢玉生回神刚好听到“扛打”二字,想到方才的事,他忍不住开口道歉,“我对不住你……往后若是再有这样的事,你不用管我。”

    贺莱原是不想再追问下去,可他话语里的自责又让她无法回避。

    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又带着笑意,“我不问其他的,但是不能答应你不管。”

    谢玉生愣了愣,不由自主又看过去。

    方才还安生坐着的少女不知何时已拉过炕桌又趴在了上面,他不须细看也能想出来她现在的模样。

    原本巴掌大的小脸被散下来的头发一遮便越发娇小了,因她趴着,两颊便团团起来,她又是向上看,长睫忽闪,其下的眼睛黑白分明又映着光,时人曾说目如寒星,大抵就是她这样的眼睛了。

    他并不是养在闺阁里的小公子,少年时便见了不少人,后来被困在梁王府,其实见到的人也不少,还都是美人,出了梁王府,阴差阳错跟花巷小相公们结缘更是见到了各色人,只是论平生所见,贺小娘子绝对是翘楚,无论相貌还是人品。

    贺莱静静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对面人吭声,她不由直起腰,“你要不还是坐过来罢?你离得太远了就好像我在自言自语了……声音太大了,万一被他们听到就不好了。”

    谢玉生察觉自己跑神不免有些尴尬,所幸对面的贺小娘子似乎也看不清他。

    缓了缓,理解了她的话,见她眼巴巴瞅着自己的方向,想到她刚才说不能不管的话,谢玉生心中微叹,起身走了过去。

    他极少同人聊天,只是听别人说话的多,原想着贺小娘子叹气是无人可说话才脑子一热出来了,可说了这几句话后他倒是看出来了,贺小娘子同他一样不喜欢将自己心里的事情都摊出来。

    他坐下后正犹豫着说些什么好,只让贺小娘子绞尽脑汁想关于他的话题也不好,却听到贺小娘子先开口了,“我无意看到你在书房挑的图志跟县志了,似乎都是北方的……你都去过吗?”

    还是问的他的事。

    这个念头在心中冒了一下,谢玉生又将它压下去,“有些去过。”

    “那都去过哪里呢?我长到十八岁,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最远就是去外祖家了,只是也没出去游玩过……”

    “最北边的几个城都去过,最远去过沙河……”

    “沙河你也去过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想来肯定壮美非凡……那格朗草原你去过吗?”

    “只听人提起过。”

    “我也听人说过,还看过书……”

    “……”

    一开始谢玉生还能纠结自己要不要换个关于贺小娘子的话题,可说着说着他便完全忘了,贺小娘子委实是个妙人,大俗大雅张口即来。

    他说起去哪里见过的景色,她立马就能说出合适的诗句,宛如她亲眼见过一般,那诗句他也不曾听过,可默念一遍竟觉得回味悠长。

    倘若他说一句,她便要来一句诗,他铁定是要跑神,可她口中诗句总是太过贴切,又不会同他咬文嚼字,他听着也就只觉得享受了。

    她还兴致勃勃同他说起自己看过的杂书,关于地方风物风俗,北地的同他见过的竟是一模一样,还有许许多多是他不知道的。

    她说是自己看的书,可他听起来竟觉得是她亲自所见所闻,不然为何只听她说话,他便觉得自己也看到连绵不绝的草原,点缀其间的零星野花,如云朵移动一般的羊群,她还告诉他格朗草原上的秋会,整只的牛羊被架在火上,香味扑鼻,想吃哪里便用匕首划下,还有各色的比武赛马……

    南方的书她似乎也看了不少,同他说起梅雨天气,说起那边的果子,还提到了海——他前世第一次见到海的时候在海边待了很久很久。

    许是听出了他喜欢,她便雀跃同他说起海上的国家,海岛上的风物。

    他忽然就明白为何前世她能以一己之身从诚王那边脱颖而出了。

    才只十八岁的贺小娘子虽没走南闯北,心中却已经别有天地了。

    说了多久,他也不知道,只是后来天色已是微明,贺小娘子嗓音都哑了,说着说着便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凝视了一会儿她垂下来的柔顺长发,终究没有再伸手去帮她躺下。

    轻手轻脚回了内室,他满脑子都是贺小娘子说过的话,谢玉生调节了好一会儿才将自己从贺小娘子话语中的世界挣出来,正准备闭眼小休片刻,不知为何脑海中却浮现了用过晚食他们两个回来后贺小娘子说想请教他的那几句话。

    为何他会觉得那么熟悉呢?

    待要细想却又没头绪,谢玉生皱眉闭上眼睛,忽然却想到了一个人,他猛地睁开眼,再去想刚才的话,他不由自主便坐了起来,直直看向了床帐。

第四十九章 鸠占鹊巢

    隔着遮得严严实实的床帐,谢玉生什么也看不到,可他却盯着那个方向动弹不得。

    会是巧合还是?

    贺小娘子问他的话恰是他不止一次从丹哥口中听过的关于贺小娘子和漱秋的二三事。

    贺小娘子又是在见过漱秋相公后才问他的……

    谢玉生越想越觉得,她同他可能是一样的。

    可,除了今日的话,他也找不出其他的疑点。

    贺小——不,贺莱她委实就是个小娘子模样,一举一动都不会让人觉得她老于世故。

    倘若她真是同他一样……

    谢玉生绷紧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他又躺了回去。

    也没什么。

    她心中有漱秋相公,就需要有人替漱秋相公先占着正夫的位置,比起慧郡君,他应当要好上许多吧?

    而她既是答应了同他假做夫妻,她若是也同他一样重生——倒是方便许多了。

    谢玉生收回视线,不由自主回想起了成亲以来的点点滴滴。

    成亲那天夜里,她是以为他还会离开才去了外间罢?

    现在想来她见到他的第一眼完全是不敢相信,他当时以为她是醉得忘了自己已经成亲,可她的酒量似乎很是不错,见到他其实只是惊讶怎么不一样了吧?

    爹爹娘亲,春莺管事他们其实也玩笑说过许多贺小娘子懂事长大了的话,因为说得多了,他反而都当了耳旁风。

    也难怪她在他面前这般自然,她心有所爱,又同他一般已有了年纪……

    难怪陪他回门时会对阿娘姐妹们那般敬重。

    谢玉生想了又想,原是该放心的,可她曾当着姐妹们冲他行礼说的那句“幸得遇君,此生之幸”忽然沉甸甸压在心上。

    知道他同她的另一段,她说的这些话还是真心的吗?

    她可曾怀疑过他?试探过他?

    她——还值得他相信吗?

    谢玉生忽然没了底气。

    他是不懂什么心计的,可她肯定是运筹帷幄的那类人,被诚王视作左膀右臂的人物,梁王三番两次派人暗杀未果的人,还是没有丝毫自保之力的人……

    贺莱不明白为何经过夜谈后,谢小公子突然就同她保持起了距离。

    可要说是因为见到她行动迟缓又在爹娘面前将昨晚的事都揽到自己身上进而愧疚难当似乎也解释得通。

    她今日还是要出门的,只是看了看自己眼底明晃晃挂着的黑眼圈,贺莱不得不回院子里上妆。

    青溪、空谷两个到底还小,见她对着镜子修饰,不由自主便围了她看。

    贺莱大大方方任由他们看,她也正好需要人帮自己拿东西,她已经忘了自己都有什么,东西都放哪里了。

    她的容貌其实并没有什么需要修饰的,不过抹了脂粉便要全套,贺莱便修了下眉,又描了眉眼,浅浅上了些胭脂提升气色,想了想又涂了唇。

    对着镜子,她自觉已经容光焕发,完全没有晨起的颓态,正想问问身边的人,一转头才发现身边已没了人。

    青溪跟空谷两个还在屋里,却不知为何全背对了她围在了谢小公子身旁,她看过去,便只有谢小公子抬头看了她一眼。

    可就一眼,谢小公子就愣住了。

    看样子也不像是惊艳。

    贺莱回眸又看了一眼镜子,她觉得挺好看的啊,一看就是个精神奕奕的小娘子。

    “不好看吗?”

    再回头恰好看到空谷偷偷转过身打量她,贺莱立刻盯着他追问。

    空谷捂着脸飞快点头。

    这到底是好看还是不好看?

    贺莱摇摇头也不再多想,左右黑眼圈是遮住了的。

    她同那“冷淡”的主仆三人告别又去主院,幸好她还有爹爹可以询问,拜了爹爹刚好出门。

    听着少妇主脚步声远去了,空谷青溪两个不约而同长长吐了口气,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空谷咋舌道:“老天娘啊,我们少妇主平日里就把大多数男子们都比下去了,这上了妆简直……”

    他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话便只皱了皱鼻子省略了,接着往下道:“只是她一个女子这么梳妆打扮做什么?我还想着她那些脂儿粉儿的只是摆设,谁知她竟真的用……”

    空谷吐槽着,青溪却想到了别处。

    他看向心事重重的自家公子,“公子可知道少妇主今日同周王世女去哪里?”

    谢玉生回神摇摇头,“你们收拾一下妆盒。”

    “公子。”

    青溪没动,他轻轻叫了一声,又压低声音,“少妇主不会又去那位漱秋相公那里吧?”

    空谷愣了下立刻变了脸,“她怎么还去?昨日不是已见过了?”

    想到少妇主刚才又描又画,空谷愤愤不平了,“怎么出门还打扮收拾!反了天了!”

    语气活像是妒火中烧的小妻子。

    谢玉生怔了下,忽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公子您还笑?”

    空谷不满地盯着谢玉生,“我看我今日还是跟着娘子出门罢,她打扮得那么不省心,万一被赖上了就不好了。”

    谢玉生又想笑了,空谷这是拿贺小——贺娘子当小公子看了吗?

    随即想到自己刚才看到的贺娘子,谢玉生眼中飞快闪过一缕复杂的情绪。

    “我觉得可以,空谷年纪小又高挑,正好可扮成女装。”

    回神听到青溪也这般说,谢玉生摇头,“不必了。”

    “公子!”

    青溪、空谷齐齐叫道。

    谢玉生无奈,他们这俩孩子也都是为他好。

    “她有分寸……你们跟着不是让人笑话她吗?”

    “爹爹娘亲也没拦着她出门,我们又何必如此不通人情?”

    青溪着急起来,“可您是她的夫郎啊,您忘了将军说的话吗?这该您管的……周王世女是出了名的爱捧美人,您不怕娘子她去了……”

    “是啊,公子,要不我偷偷跟着也是一样的,好歹她去了哪里我们也知道。”

    谢玉生见俩孩子这般心急,心中一叹。

    他是不是也该考虑同他们说出实情?

    他们年纪小,万一阳奉阴违撞着了贺娘子跟漱秋相公相处闹出来亦或者冒犯了,那他还要怎么面对?

    原就是他占了位置的。

    贺娘子并未想过他会留下来,依着她的能力,或许借机避开同慧郡君的婚事也很容易,这样顺理成章日后漱秋相公便是第一个真正进门的人了。

    丹哥以前也总是对漱秋相公前面有那么几个人忿忿不平,可其实贺娘子连跟慧郡君都只有名无实。

    他也是知道了这一点才放心进来的,可如今鸠占鹊巢……又欠了漱秋相公了。

第五十章 当然要留

    不同于在谢家小公子他们那里的“冷遇”,贺莱到了松风堂,爹爹跟春莺、夏鹭哥哥见了她都是赞不绝口。

    贺莱哄人哄得自己也高兴起来,她领着琴棋二人带了书画作礼直接就往周王府去了。

    时辰尚早,南容如一才刚起身,听下人禀告说贺莱到了,她挑挑眉,这可真是难得。

    南容如一吩咐夫郎把饭摆到前院,匆匆梳洗后就出去了。

    贺莱也没想到如一表姐现在还没用早饭,待见了人,她才突然醒悟过来,昨天她们那一伙人聚在一块,不喝得烂醉如泥才怪呢。

    “是我来早了。”

    “不是来得早,是来得正好,一个人吃也无味,来吧,你稍稍尝尝,虽比不得你们家的巧思,我们家的菜品却足够丰富。”

    贺莱笑了笑就坐了下来。

    周王负责宗人院跟礼宾院,掌管诸王各地进贡朝贡的事情,府中所藏之珍玩奇物只怕宫中也比不得。

    她早上也没怎么吃,这会儿吃一点倒也没事。

    南容如一勉强从贺莱脸上挪开视线,可没吃两口菜,她便忍不住戏谑道:

    “果然身边坐着秀色可餐,便是没有胃口也得有了。”

    贺莱虽久没有跟这位表姐相处,但这位一颗玲珑心,待人圆滑周到得挑不出丝毫毛病,要重新相处委实太过容易,所以她便笑着接话,“表姐你这分明是腹中空了一夜拿我作借口。”

    “这成了亲果然不一样了,以往要是拿你相貌说笑,你可没有这么好性子。”

    南容如一调侃了一句,又上下打量了一眼贺莱,“说吧,今日妆扮得这般风度翩翩又这么早登门是何贵事?我看你成了亲就乐得在家中快活,没什么事你怎么舍得抛开家里娇夫?”

    “什么都瞒不过姐姐。”

    贺莱笑了下,“我就是想知道今年的春祭要怎么举行?我想带夫郎好好逛逛。”

    南容如一笑着盯着贺莱,却没有说话。

    贺莱大大方方任她打量。

    南容如一盯了一会儿就受不住了,她抬手遮住眼睛,半是夸张半是认真道,“莱妹啊,我还没见过妹夫,他是怎么对着你这张脸相处的?”

    “天下若是有男子长成你这样,只怕大家都抢昏了头!”

    贺莱听过太多关于她容貌的赞誉之词,但她自己又看不到,说实话,这些话听听也就罢了。

    她这会儿还等着如一表姐跟她说实话,便只当没听到她的玩笑话,又催促了句,“如一表姐告诉我一点儿也好,有没有春猎?”

    南容如一却不由感慨,美人虽不少,可美得这般言行举止自然大方的可是少之又少,美而不自知才是最吸引人的。

    她摇摇头笑了,“你啊,也得亏是贺姨生的。”

    想到自己昨日已确认的消息,南容如一便凑近贺莱压低声音,“今年春祭可有得玩了……”

    她指了指上面,“我们有的是姐妹要过来喽。”

    贺莱心中一叹,面上却只睁大了眼睛,“真的?可只有二十多天……”

    “你以为大家都只在自己封地待着?难得的春祭日可是能串远门的……贡礼又早在路上了。”

    南容如一笑着说着,慢慢挟了菜尝着,心中却远没有表现出得这般平静。

    先祖为何不让诸王擅离封地,为何对给了兵权的几位王女如此严苛,只怕当今那位根本就没想明白,不过,本来当今也没接受正统帝王心术就是了。

    凭着运气坐上去便真以为能坐稳了。

    南容如一专心吃菜,贺莱也不再问下去,只是她原本就没休息好,虽上了妆,神态不对便容易让人看出来了。

    南容如一便察觉了,她摸了摸脸,审视着贺莱,“莱妹怎么听了不高兴呢?”

    贺莱叹口气,“怎么能高兴呢?想想就知道我娘心情了。”

    南容如一也叹了口气,“贺姨也是太较真了。”

    她也不想同贺莱多讨论这些,随口就转移了话题,“说来我倒是想提醒你几个人。”

    贺莱怔愣了下。

    南容如一笑了笑,“虽是姐姐妹妹的,其中有几位却是混不吝的,你可要警醒些。”

    贺莱听懂了南容如一的话,事实上,她还真在流放南疆途中遇到过几位混不吝的“姐妹”。

    前世知道诸王回都的消息,娘亲便带着她跟爹爹去庄子里休养了,这一次,只怕娘亲还是会如此,她却不能再避着躲着。

    “不是还有表姐你护着吗?”

    贺莱笑着给南容如一盛了汤,“喏,表姐用了可得为我上心啊。”

    南容如一看了看贺莱放在自己面前的汤碗,又看了贺莱两眼,心中忽然有个念头冒了出来,“你真想留着看热闹?”

    贺莱心中一跳,她早知道这位如一表姐能耐,却还是小瞧了。

    若是没走一步想三步,如何会用“留着”二字?

    前世娘亲生气皇座上那位冥顽不灵,也是为了避嫌才告假带着他们回庄了,这次娘亲肯定也不愿她留在都中。

    “表姐你愿意我待在你府中?”

    听到贺莱这么回答,还看着自己一脸期待,南容如一忍不住摸了摸脸,她这位表妹聪明是聪明了,可也真的懒,对这些竟全都不管。

    也是贺姨对她保护太过,不愿她接触吧?

    先避开贺莱的目光又吃了两口菜,南容如一心中想了又想,还是开口挑明了,“不是我留着不留着的事儿,贺姨会答应你吗?”

    贺莱心中微暖,如一表姐到底还是对她有感情的,前世也是,她被流放之时,如一表姐偷偷来送她,南下打点也多亏如一表姐。

    “我都已经成亲了,我娘应当不会多管我吧?等我参加了秋闱……”

    南容如一听着面前少女不确定地说着,心中却有了主意。

    “若是留着便要被贺姨责骂动家法,你还留吗?”

    “这……”

    贺莱瞪大了眼睛,面上似是为难,心中却越发坚定。

    她当然要留。

    娘亲对如今朝堂还是不够失望,又做不到明哲保身。

    她低头避开南容如一目光,默默数着秒,最后慢慢抬头,“我留,我娘说我骂我还是为我好,表姐你也不会害我。”

    南容如一怔了怔便哈哈笑了起来,她拍了拍贺莱的肩膀,“成过亲就是不一样了啊,你等我好消息罢!”

第五十一章 此生无憾

    南容如一的法子很简单,她明天还要跟随亲娘进宫面圣,闲话时提上一句贺莱想跟着她玩儿的话,那位肯定乐得给贺成章添堵。

    只是,当着贺表妹的面,南容如一不便说出来,所幸这位表妹一如既往地相信她,她说有法子,她便不多问了。

    两人用过饭后便去了书房。

    南容如一其实也并没有那么闲,她是正经的嫡长女,成亲后便在宗人院跟礼宾院历练,虽不须日日听差点卯,手中握着的事务却只多不少。

    她原是想先安排人处理了再出去找人聚乐,这全是为了应付当今那位,那位自己懒散就见不得别人上进,尤其是诸王。

    只是贺莱这么早就过来了,她又答应了贺莱留着帮她,这会儿便拉着她说起了诸王回都的事宜。

    贺莱听得很是认真,这也让南容如一越发滔滔不绝。

    她这位表妹虽没外出游历过,可读书也读出了博闻强识,很是令人惊奇。

    两人正说得高兴之时,忽然有下人进来说昨日邀请的相公们都已到府中了。

    南容如一笑着就拉贺莱出去,“走走走,我们先去瞧瞧……宫里乐坊的歌舞伎不够,礼宾院准备征召花巷的相公们,都是老相识,我怕他们在别处受委屈,就把这活给揽过来了。”

    说着,她又想到了漱秋,便压低声音安抚贺莱,“你放心,漱秋我已从名单中剔除了。”

    贺莱原本也就想问,听到这里不由感激地冲着南容如一笑了笑。

    她前世什么也没来得及做便被娘亲打包到了乡下庄子里,后来回都倒是也没听漱秋说什么,只是,被人纠缠想必也是少不了的事,如今能避开自然最好。

    只是等她们二人听着欢声笑语进了园门,贺莱一眼就看到了漱秋。

    他竟同她一样难得的上了妆,此刻正站在梨花树下同别人闲谈,凝眸浅笑,冷艳无双。

    南容如一顺着贺莱目光看到人后也不由愣了,她昨日还特意让人去漱秋宅子里说过了。

    这时园中已有不少人看到了贺莱跟南容如一两人,不约而同便围了过来。

    站着原地不动的漱秋就更显眼了。

    南容如一推了贺莱一把,“还不过去?”

    贺莱踉跄两步又站稳了。

    “贺娘子……”

    耳听有人叫了自己名字,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也更多,贺莱便不再犹豫。

    石漱秋定定看着贺莱,恍如梦中。

    她怎么会在这里?

    “漱秋。”

    贺莱轻轻叫了一声名字,喉中便又梗住了。

    她暗暗攥紧手指正想说些什么,对面的少年却先开口了,“你今儿个怎么打扮起来了?”

    贺莱怔了怔,石漱秋就已经走到她身边细细打量起她的脸来,“还挺好看,只是这唇……口脂都花了。”

    “花了?”

    贺莱下意识摸了下嘴唇,垂眼去看自己的手指。

    还没看到便听到石漱秋笑声了,“我逗你呢。”

    见贺莱呆呆地盯着自己,石漱秋心中暗叹,他拿折扇遮了半边脸打趣道,“不是说要准备秋闱,怎么来了世女这儿?”

    贺莱立刻想到了自己昨天情急之下说出的借口,她耳根一红,喃喃解释:“昨儿表姐说了今日要我出门……”

    石漱秋狠心把目光从贺莱身上移开,看向那边让人领着小相公们进广亭而自己含笑冲着他们走过来的南容如一,扬声道:“世女,您这是把我给漏了吗?”

    南容如一摇头失笑,“好事漏了谁也不能漏了你啊,便是真漏了,你身边的美人还不够作赔礼?”

    “她怎么能算您的赔礼?”

    “漱秋你这是护上了?”

    “……”

    听得表姐跟漱秋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拿她调侃,贺莱心中滋味更是复杂。

    前世漱秋还是不喜欢听人这样调侃他们二人关系的,如今却自己先调侃起来。

    他应是知道表姐召集众位相公是做什么的,为何还要过来?

    不等贺莱问出口,石漱秋就转头看了她一眼,“我有话想单独同世女讲。”

    贺莱点头正要走开却被南容如一拉住了,“有什么话还要瞒着莱妹了?”

    石漱秋轻轻笑了下,“正是不能对她讲的事。”

    贺莱看了一眼石漱秋,见他只盯着表姐,心中更是发闷,她也不等表姐再开口便自己接话,“我先去那边等着。”

    南容如一摇头看着贺莱走远,转头打开了手中的折扇晃了晃,“你特意跑过来一趟可是有为难的事?”

    石漱秋微微笑了下,“什么都瞒不过世女,我想去南边了。”

    南容如一挑了下眉,“游玩还是常住?”

    “常住罢。”

    石漱秋轻轻叹了口气,“我原是来同世女辞行,万没想到赶巧了。”

    “都遇到了还不打算告诉她?”

    南容如一瞥了一眼另一边勾着花枝跟要数花一般的贺莱,淡淡问了一句后不等石漱秋回答便又接着道,“你同我说,我也是不会瞒着她的……你想要的她给不了有人能给了,你何必避开?”

    石漱秋默默等着周王世女说完才轻轻道:“承蒙世女照顾,旁人也不敢低看漱秋,只是漱秋是何身份,自己还是清楚的……出身贱籍,纵使只卖才卖艺,也是以色侍人,常言道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不瞒世女,漱秋素来向往游山玩水,若是能遍览天下美景,此生无憾矣。”

    “你定是投错胎了。”

    南容如一笑了下又叹了口气,“你自小就是个烈性子,也罢,你若是定了主意,也不必急于一时,我这边刚好有南下的人,让他们送你一程,你是打算去哪里住?我让人提前给你置办好房屋,打点好关系,免得什么人都来打扰。”

    石漱秋抿唇笑了下,“那便有劳世女了。”

    南容如一素来很欣赏石漱秋的爽快,她笑了笑又指了指忍不住回头看他们的贺莱,“我可是要跟她说了啊。”

    “还是我来罢,我听您的,好好跟她也道次别。”

    “你啊。”

    南容如一摇摇头不再说下去了,“走吧,我看她也等得没耐心了。”

    石漱秋垂眼微笑着跟了过去。

    “漱秋说有事要同你说,这外边儿也不合适,这东边有个小院儿,你们去那边走走赏赏景也好说话,我可要去忙了。”

    南容如一拍了拍贺莱的肩膀说完便走开了。

    贺莱勉强笑了下,目送表姐走开两步,她立时就转头看向身边的少年,见他也只盯着表姐的背影看,她心中更是闷得厉害。

    她为他做的事总是不如表姐多。

第五十二章 我回来了

    即使不转头,石漱秋也能觉察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他收回视线,默默往东边走。

    余光中,身侧的人几乎是立时便跟了过来。

    他微微挪开眼看向别处。

    周王府的景致很是不错,枝上花苞嫩芽争相绽放,鲜妍明媚又生机盎然,若是换了往日,他看多久都看不够,可此刻眼前景物再美也不及身后他看不到的那人。

    他初时还能勉强自抑的心在只剩了他们二人时便完全乱了套。

    又走了一会儿,面前豁然开朗,全是篱笆围起来的一丛丛牡丹,如今还未到时节,只有绿叶葱葱郁郁。

    听着身边的人还是没有开口,石漱秋转了转折扇下的穗子,轻声道:“我今日过来是想同世女辞行——我想去南边了。”

    贺莱愣愣停下脚,呆呆地看着前面的少年。

    石漱秋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他却不敢停下,逼着自己继续往前走,步子迈出去后他忽然便也能笑着说话了,“原是想悄悄摸摸一回,那想会这般巧……世事总是不如人意。”

    贺莱只觉得一字一句都像是重锤,明明漱秋也是笑着同她说的,她却听不进去。

    她原想着她都听他的,他不想认就不认,她原本就拖累了他,日后是什么光景也不能预料。

    可他一见她便要离开,还不打算告诉她……

    贺莱没办法接受他这样的安排,这简直就像是前世他就给她留下那么一句话就昏迷至死的重现。

    “漱秋,我……我回来了。”

    她疾步过去,只走到他身后,她的头便抬不起来了。

    石漱秋也走不动了,他也没想到她会对他说上这么一句话。

    她说“我回来了”就好似回应了他一直以来的等待一般——那天夜里他也曾盼着她推开门告诉他这么一句话。

    无论他昨日在心中对自己说了多少遍,都抵不过她这一句话。

    她知不知道她这一句就足以让他妄想的心思跟野草一般疯长起来?

    眼睛瞬间湿润起来,他抖开折扇挡住了自己的脸。

    即使低了头,前面少年微微颤抖的肩膀已足以表明他此刻的情绪,贺莱眼中湿热,颤抖着伸手。

    她并不是第一次抱漱秋。

    前世在她得知娘亲死讯呆若木鸡时,在她蓬头垢面要被流放时,在他们时隔两年再次见面时,在他为她受伤他们还不得不四下躲藏时,在他们成亲时,她都抱过。

    可她是头一次被他推开。

    她不敢落到实处,他轻易便能挣脱出去,她也没有再伸手的勇气,可伸出去的手一时半会却收不回来。

    贺莱头垂得更低,心中翻江倒海一般的难受。

    她不该再说这些话也不该伸手挽留,可她太高估自己了。

    不知过去多久,她忽然听到漱秋开口了。

    “你莫不是忘了自己已是成过亲的人了!”

    听得漱秋话语里似是厌恶之意,贺莱便什么也顾不得了,她急急收回手摆着头,“不是,漱秋,我不是,我……”

    石漱秋深吸一口气打断了她,却又别过脸不看她:“我如何你也知道……你——收收心罢,既是同以前不一样了,你便好好待人家……有谢家在,你……定会顺风顺水,我只盼着你平安喜乐。”

    贺莱喉中梗着,心中也梗着,她定定看着面前的少年,恨不得时间能先暂停了。

    可时间无情往前走,她很快就又听到了漱秋开口。

    “我不要你觉得愧对我,你跟谢公子原就是一对儿……若是一早就顺顺当当在一块了,也就没有后来那么多事,我——”

    石漱秋又深吸了口气,“我同世女说想去看看天下美景,这话我也同你说过,你也不要再说留我的话……我们既是能好好儿见上一面,那便好说好散……”

    贺莱很想听漱秋说完再开口,可她实在听不下去。

    她昨晚同谢小公子聊了许多许多天下美景的事,其实只是想着漱秋说的,她在现代那一世真的希望自己能浪迹天涯,也真的去过不少地方,可在这里度过的第一世,她只想守着自己珍惜的人,可她谁也没守护好,如今又有了重来的机会……

    “漱秋,我跟谢公子……”

    石漱秋听到贺莱开口了,可他并不想听下去,所以他只停顿了一下便飞快接着道:“我要说的也都说过了,世女那里你替我告罪,我便不过去了……”

    贺莱不得不伸手拉住了石漱秋的衣袖,着急地再次解释:“漱秋,我跟谢公子是假的!我们只是假夫妻,真的!我……”

    石漱秋呆呆地看着贺莱,他疑心自己是不是太不想听她说谢公子的事以至于都魔怔了。

    “我说的是真的!从成亲以来就是他睡床,我睡榻!”

    贺莱见石漱秋似是懵了,她急忙压低声音再次解释,“他不想嫁人,又不愿违逆父母,是觉得我不会对他动心,还不会逼迫他,也压制不了他才同意婚事的。”

    石漱秋听是听清楚了,可他忍不住晃了晃头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贺莱还以为石漱秋摇头是不信她,顿时便更急了,“我要怎么说你才肯信……我让他来见你,我们当面说……”

    石漱秋回神见贺莱急得眉头紧皱,他不由自主开口,“你怎么……总是遇到这样的事?”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得不对,只好重抬了折扇又挡住了自己的脸,心中那才割了一茬的野草再次疯长。

    贺莱傻了下,仔细回味了下石漱秋的话,她无奈地扯了下嘴唇,“你信了啊。”

    石漱秋抿抿嘴唇,心中野草割也割不尽了。

    他想了一天一夜才打定了主意,可她居然同谢公子也是假夫妻。

    若是假夫妻……也不用成亲那么多次——贺莱她到底要成亲几次……她到底成亲了几次?

    念头转到这里,石漱秋便压不下去了。

    他动了动手指,握着扇骨的手不由自主收紧,“你……怎么回来了?”

    他一直都想问的,可又不敢问。

    贺莱抬手想揉脸,可一摸上去她又想起自己脸上还搽了粉,只能改为捏手指缓解紧张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睡了一觉,醒来就……就回来了。”

    石漱秋暗暗松口气,无病无灾就好。

    他悄悄挪了下折扇,迅速瞥了一眼对面的人,见她低眉垂眼没有看他,他重又挪回折扇,“那,你……年岁几何了?”

    贺莱提着心听完,也不知自己该不该先喘口气,“三十。”

    石漱秋微微有些惊讶地挪开了折扇,两人目光对上,他迅速别过脸去。

    她只不过比他晚回来两年,却已活到了三十?

    若是一年两年的也就罢了,三年或许还有点指望,五年……只怕她孩子都应该能跑能走了。

    她既是回来了也不来找他,方才也不敢同他说她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的,是不是……

    石漱秋不由自主捏紧了扇子,忽觉心中刮起大风吹得野草匍匐在地。

    他单想着他知道的事竟忘了她比他晚回来的。

    她又经历了什么他全然不知,但依她对贺老夫主的孝顺,她自己宁缺毋滥的心思……她若是又成亲了,定是也是心甘情愿的吧?

第五十三章 怎么死心

    方才还无风无云,忽然便有云飘过来,风也起来了,吹得枝叶窸窣作响。

    贺莱见到漱秋神思不定,忽然觉得自己很是清楚他在想些什么。

    她抬眼往前看了看,再往前走便有石桌石凳。

    “我们去那儿坐着罢,我……慢慢同你说。”

    到最后,她声音里已经有些发抖了。

    她是不知坦白后会有什么,她在现代那一世看到的书里,帖子里都没有提倡对自己的另一半坦白情史的。

    可是,让漱秋就这么离开,她做不到。

    在现代几小时便能相见的距离,在这里要用上几月,路途遥远且辛苦,祸福无常,她没办法不担心。

    她不知自己到底怎么做才对,可她不想瞒他,还想他……

    贺莱用力咬了下嘴唇,不敢再多想了。

    漱秋还是跟着她过来了。

    怕石凳有浮尘,贺莱取了帕子给他垫着,自己正要在另一边坐下却被他飞快扯了下衣角。

    她惊喜看过去,却见他摇了摇头,自己拿了帕子出来,“我自己有。”

    说着,他便铺了帕子坐下了。

    贺莱怔了下,慢慢在自己的帕子上坐下。

    石桌并不大,他坐在了她对面,却又不看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折扇上的穗子玩。

    贺莱收回目光,捏了捏眉心,又深深吐了一口气,这才重又看向对面。

    “我……二十七时,同杜老将军家的孙子定了亲,要迎娶时,那孩子逃婚了,杜老将军把人抓回来时是一对,那孩子早有意中人……我便成全了他们。”

    贺莱瞧见对面漱秋不自觉放下了折扇,心中却更沉重了,她接下来要说的才是重点。

    “三十时——我回来时正是准备娶亲的前一天夜里,我是要迎娶谢公子的前一天回来的……”

    石漱秋无法自控地看向对面的女子,见她目光不躲不避,神色哀伤,他忽然也哀伤起来。

    是那一天吗?

    岂不是,他才送她离开,她就回来了?

    他心中难受至极,可又奇异地清醒无比地就明白了她要说的这一回成亲是跟其他时候,甚至跟他也是截然不同的。

    他明知自己便是一句话也不说,她也会说下去的,可他还是忍不住开口了,“他是?”

    说了后悔,可不说他更难受,比听到自己差一点就能先见到她更难受。

    “他叫青裳,自幼被父母卖给了牙子,遇上洪水跟牙子跑散救了张神医,先是做了药童,后来见他聪慧便认了弟子……我爹爹身体不怎么好,他常去府里看诊,慢慢便认识了……”

    贺莱说得艰难,石漱秋听得更是难受,他只听这位“青裳”的来历便知道贺莱的心意了,只是无父无母的平民,可一介男子能被神医认为弟子,又会照顾贺老夫主,又能讨贺老夫主欢心,贺莱她本就欣赏这样的男子,只怕这是她自己唯一一次心甘情愿成亲的罢?

    他忽然无心听她再细讲她同那位“青裳”的事情了。

    石漱秋摇头制止了贺莱,他避开她的目光,努力控制语气平静,“贺莱,你让我想一想。”

    贺莱也说不下去,她点点头,不由自主捏起了手指,她也需要好好想想。

    石漱秋又揪起了折扇上的穗子,她说的话对他冲击太大,他不得不从头开始理。

    他是想过放开——可那是在她真正成亲了的前提下。

    她如今同他说这些,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如今需要考虑的……

    他之后,她又成亲两次,带上那位退亲的,也就是她一共成亲了六次?

    居然一次也没真正成过?

    她也不是会在外胡来的性子,也不爱被男子近身……

    如今都回来了,跟谢公子又是假夫妻。

    石漱秋面色古怪地看向贺莱。

    贺莱被他看得越发紧张,正想开口,他却又移开了目光,她才刚张开的嘴只好又闭上了。

    石漱秋不自在地掐了掐掌心才让自己又平静了些,他默默地继续想。

    贺莱虽与谢公子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只是要避开前世的事,那贺莱便不能轻易与谢公子断开关系,便是真断开了……他也不会有前世那样的幸运了,贺家主在,连纳侧都不会有,更别说让他这样身份的人明媒正娶进门了……

    那位青裳倒是还有几分可能,毕竟是清白人家……

    石漱秋想到这里忽然便有些厌烦自己清醒了,若是只想着贺莱她还不属于任何人不好吗?

    他又掐了掐掌心,这次却不管用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一时想贺莱既是欣赏那位谢公子,说不定便会日久生情,一时又想贺莱兴许会等着那位青裳。

    他倒是打算想想自己,可他自己的事如何还敢想下去?

    也不知他方才为何还感到一点儿开心?

    她的话分明是要他死心了。

    她虽是对着他还有情意……可他也看得出来她根本没想好怎么安置他,也没跟他说任何承诺。

    她总是这样……可他偏偏又喜欢这样的她,便是给得吝啬,也远不是其他人能做到的。

    真不知是他太贪心了还是怎的。

    石漱秋黯然闭上眼睛挡住又涌上来的泪意,他昨天也没压着自己,哭得丹哥,聂爹爹,冯爹爹他们全都挤在屋子里哄他,哪知今日还有这一肚子苦水。

    他轻轻吸了吸鼻子,心中拿了主意,慢慢睁开眼,他缓缓转向对面垂眼盯着石桌似是上面长了花又似是只是发呆的贺莱。

    “我……”

    他顿了顿,见她忐忑看着他,像是他说什么都会让她难过一般,他像是魔怔了一般,突然问她:“你去找青裳了吗?我能见他吗?”

    话出口后,他自己也愣住了,可再一想,他心中又觉得舒服,他石漱秋就算要输也要输得明白,贺莱她对他未必无心,可对这位青裳却是真的有心,他不见见人如何死心?

    贺莱不自觉摸起了额头,对面漱秋目光灼灼盯着她,几乎要将她烧得坐立不安。

    她咽了咽口水,张口听着自己声音沙哑,便捂嘴咳了咳才慢慢摇头,“我不知他如今在哪里,他自己也不记得家乡是哪里,同张神医遇到还得两年时间……”

    顿了顿,她有些不自在地垂眼盯着自己的手指,“他比我小很多,虽不知自己年龄,可也就十八九的年纪……如今大约只有五六岁……”

    石漱秋愕然盯着贺莱。

    他只想到了如今那位青裳定是在外地,却没细想过年龄的事。

    如今才五六岁?

    石漱秋不由自主捂住了眼睛,他也真是傻了,贺莱都告诉他她三十才又成亲,那青裳肯定是要比她小许多的,只是小这么多……贺莱她以前可是从来都不喜欢同年纪小的男子说话。

    他忍不住又去看贺莱,见她头低得更厉害,他咬了下嘴唇,看她样子,还是介意年纪的。

    那怎么当时便不介意了?

    不管如何,这位青裳,贺莱肯定还是会去找的,只是年纪这般小……贺莱她……

    他要怎么死心?

第五十四章 得闻琼音

    人真的很是奇怪,明明自己一人时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事,若是有了一个合适的人在面前,只要说上几句,忽然就茅塞顿开了。

    她昨日同谢小公子聊了几句只知道自己无法面对,可今日对着漱秋,她自己遮遮掩掩的话却让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心思。

    漱秋他想要离开,可他最在意她的平安,最关注的还是她的感情,这代表什么?

    她真的还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说他还要想一想……她不知多少次后悔没有早些担起责任,如今还要一错再错下去吗?

    贺莱慢慢起身走到对面在石漱秋面前蹲下。

    石漱秋紧绷着没动,可见她这样,他便坐不住了,正要扶她坐起,却被她反握住了手。

    他一怔,便对上了她的目光,沉重又执着。

    “漱秋,我一直都很后悔。”

    贺莱扯了下嘴唇,努力笑了一下,“那天晚上,我在门外坐了半夜……”

    她眨了眨眼,眼圈却还是红了。

    “我本来是想回去问你的,你真的只是想要以后有香火供奉,真的只是想知道嫁人是什么滋味,真的只觉得同我成亲……无味……我知道你该恨我的,可你一句都没怪过我……我本来是想问的,可走进去我就什么也不想问了,我一直……心悦于你……”

    耳边的话像是他第一次听到琼音那般动听,石漱秋却只敢低着头看着那搭在自己手上修长如玉的手指。

    她的手指一向都是偏冷的,可也有温暖的时候,在她被流放时他去送她,她从他手中接过酒时,在他千里迢迢找到她主动拥抱过去,她扶他起来拉了他时,在他被人为难跳水自保被她救起后,她曾坐在踏脚上拉着他的手陪了他一整夜,在他替她挡了刀,她背着他躲藏时,她的手始终都是温暖的。

    石漱秋怔怔看着两人握在一块的手,心中苦涩涌起又转瞬即逝成了甜蜜的暖流。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一滴也下不来。

    他自小就被爹娘给卖了,先是跟着人牙被四处兜售,后来在一个小私宅里又当小子又当主子,再后来遇上了地动,他因为在院里被罚跪反而成了活命的那一个。

    可他没得自由一天就又被陌生人抓了要卖到花楼里去,却恰好遇到了人老珠黄要出花楼的姜爹爹。

    姜爹爹买了他,当儿子,也当相公,只是姜爹爹空有一身才艺却没有看人管事的能力,钱被骗了,人也得病没了,房子跟侍从都被抵押还债,只留下了买来教习他的冯爹爹他们四人以及随身的首饰衣物。

    他固然想要清白活着,可仔细一打听他就打消了念头,他跟了姜爹爹虽是除了奴籍却还在贱籍。

    身在贱籍,他除了卖艺也别无选择,可卖艺便要卖笑,他的年纪也容不得他轻松几年。

    也是凑巧,冯爹爹他们还会去当先生教小相公们,回来说京都新开了花榜,上榜者便有王女庇佑,当官的也都要让着几分。

    他一想到现在便已开始打他主意的人便劝说冯爹爹他们一块进都。

    他手里捏着他们的身契,他们也只好听他的,他其实也没给他们留后路,先雇人定了船才同他们说。

    他笼络住了才艺出众相貌平平的冯爹爹跟另一个性子直爽的刘爹爹,剩下那两位心思不正,他一直提防着钱财从不离身。

    途中恰好遇到了被休后孤身投亲的聂爹爹,在那两位勾搭了人要害他们时,聂爹爹凭着打小学的拳脚功夫将两个歹人制服,而他也跟冯爹爹刘爹爹制住了那两位。

    明知他们要害他,他也不能报官,正不知要如何处理时,聂爹爹主动揽了事将两个歹人打得半死省去她们追上来报复的麻烦,至于那两位,聂爹爹要他带上,又走了一段路经过一个小城,聂爹爹便让他把那两位身契还给他们把他们留下了。

    他从前学的都是怎么伺候人,怎么取悦人,能学会可他不愿意学,只装着样子,后来遇到姜爹爹,他学的是琴棋书画,绣艺厨艺,看似大家公子做派,其实还是伺候人取悦人。

    可姜爹爹没了,他发觉自己要想活着,要想顺着自己心意活着,他该学的根本不是他们教他的那些。

    途中所见所闻都让他不断地想着这个问题,而见到聂爹爹又让他有了新的念头。

    聂爹爹收拾起女人也毫不费力,而于他只能虚与委蛇的那两位,聂爹爹却能轻而易举让他们心服口服,被留下还直冲他们道谢。

    聂爹爹并没有能找到亲人,也没有了亲人的下落,他便认了聂爹爹做义父继续进都。

    他们又遇到了丹哥,丹哥着实是个妙人,年纪比他还要小,却因为是花楼里长大的孩子,处事老练又讨人喜欢。

    丹哥是伺候人进都跟他一样都是为了下期花榜,只是并不讨主子喜欢,他没多费功夫就把丹哥买过来了。

    丹哥知道他愿意给他消了奴籍,呆了好一阵子忽然嚎啕大哭,待听到他说他若是不嫌弃便当他亲弟弟,丹哥立马就吸着鼻涕泡点头。

    他从聂爹爹跟丹哥身上学到了豁达跟通透,又跟着冯爹爹跟刘爹爹学会了沉静跟爽快,或许是这样的特质对他这样出身的相公来说很是特殊,他到了京都才登记赁了宅子,便迎来了周王世女她们。

    那时他还只是个没长开的小子,也更没真正学过如何招揽,才艺也只学了不到一年,上不得台面,有人在他弹了开头便叽叽喳喳讥讽起来,他权当没听到撑着弹完了,心中已沉入谷底。

    他也早打听过了,在座的周王世女她们几个便是开花榜的人,一开始便留了这样的印象,往后如何能再进榜?

    可是周王世女却跟他说他要是一个月内能学会琼音,她便给他请宫中师傅教习,保他入榜。

    琼音是当今指法最复杂且流传最广的琴谱,便是冯师傅他们也不能连贯弹下。

    他只记得自己不想做什么,当时便点头应了下来。

    一个月不短,可用来学琼音实在太短,短到他几乎不眠不休学了整整二十七天才勉强顺下来,周王世女提前带了人来看,他并不知道,等到一月的期限至,周王世女没有听他弹便说他赢了。

    而后,周王世女让他扮作侍从带他进了贺府,说让他听一次真正的琼音。

    他苦练一月,已然完全不知自己弹的是什么了,可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琴音,他顿悟了。

    他在门外站了一个时辰只听了琴音,可那是他一次认识贺莱,仅比他大一岁的贺莱。

第五十五章 渐生喜欢

    周王世女护着他,他在都中便顺风顺水起来,愿意同他结交的相公不胜其数,渐渐地,连从外地进都的相公也会来他的宅子求见。

    他年纪虽小,却知道周王世女的看重不在他的皮囊,又难得有宫中乐师指导,素日便只在琴棋书画上用功,只是来了人也不能不照应,所幸有丹哥聂爹爹他们,他竟也与大多数相公们相处得极好。

    关系好了,便自然会分享种种见闻,他一直想知道世女带他去贺府是听了谁弹琴,可世女带他出去后便要他闷在心中谁也不能告诉,他原以为自己是无法得知了,却没想到在都中的相公们竟主动同他说起了贺府。

    只是谈起的却是贺府如今那位小娘子的美貌,说是连圣上都称赞不已,见过的人也没有一人说有半点不好。

    似是无人知晓那位娘子善音律。

    他对大家推崇的相貌没什么感受,却总是会想起那天听到的琼音。

    哪怕他后来已能流利弹出琼音却无论如何都没有那天的动听。

    所以在有一天,同他交好的相公找他说郡王仙逝,贺府要沿街路祭,邀他去楼上看人,他不由自主便答应了。

    那一夜梦里都是琼音,等他跟几个相公挤在小小窗口前看着远处身着白色孝服的少女在漫漫一片白中缓步走来又远去,萦绕他耳边的琼音忽然无声。

    怎么下了楼又回到了宅子里他也记不清楚,钟灵毓秀,恍若仙子,绝色无双……他这些日子所学的辞藻无一能形容。

    他也总算知晓为何世女她们也会看着相公们频繁提起那位贺小娘子。

    据世女讲,贺家主怀着贺小娘子时贺府几位主子都梦到了传说中的蓬莱仙境,所以贺小娘子便起了贺莱的名字。

    传言是真是假无人确认,可贺莱贺小娘子却是真的仙气飘飘。

    自在楼上看了一次后,他便再也没弹过琼音,也没再梦过琼音,那样的人物同他是绝不会有交集的。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又隔了两年,在他埋头苦练了三年荣登花榜的赏花宴上,她居然来了。

    而他当时正在拼酒,为了不被毛手毛脚。

    要他作陪的是赵王世女,连周王世女也无法多为他做什么,他只好如履薄冰地应付,激着赵王世女当众许诺他若是能将她喝趴下,她也护他。

    周围原是起哄声不绝于耳,突然鸦雀无声,他下意识转头便看到了一身云纹雪白长袍拢了烟紫腰带,同色珍珠发带的她。

    她也正看着他,目光清澈明亮,见他看过来,她忽然笑了下,如仙露明珠,璀璨夺目。

    “哐当”一声打破寂静。

    他还以为是自己掉了酒杯,匆忙转头却发现是对面的赵王世女竟失态推翻了酒坛。

    “表姐是要跟我喝吗?”

    她笑着来了他身边,对着赵王世女说话,而他被人悄悄拉到了一边。

    那次的赏花宴,所有人的目光全在她一人身上。

    他也有幸同她说了话,“奴姓石,名漱秋。”

    这是他读了书后才为自己起的名字。

    石上漱秋水,月中行夏云。

    世女她们都说叫秋水更好,他却独爱“漱秋”二字。

    她只是笑着冲他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一句话,对着所有男子都是一样。

    那是她第一次来这样的场合,谁也没想到只是开始。

    她渐渐成了花楼花巷里的常客,只是绝不会一人过来,就算过来也只是听曲作诗,不愿人近身,却也不对人冷言冷语,是以他认识的相公们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

    因为她同周王世女关系极好,而周王世女很是欣赏他,渐渐地,她来他这里的次数就多了起来。

    见的次数渐多,他便慢慢了解了她,大约是伺候人的人总会察言观色,善解人意,他不自觉就同她以她希望他如何的样子相处了。

    一开始如此,后来他却渐渐不掩饰真性情,可她也不介意他的失礼,待他如同真的朋友一般。

    令他魂牵梦萦的琼音他也时常能听她弹了,其他人却都不知她善音律。

    他还知晓了她有多博学,上天竟如此偏心,他一点儿也挑不出她哪里不好。

    相处越来越多,他真心觉得自己寻到了知己,对着她也不觉她相貌晃眼,也不须小心谨慎,也没有什么男女之别,更没有什么龌龊心思。

    她十八岁,定了亲,他确实有些难过的,贺府家规人人皆知,她成了亲或许便不会再出来了。

    这两年相处他也听她说起过,她其实是不想成亲的,跟她的鸣琴她们有时也会偷偷抱怨她性子古怪,他偶尔也会觉得,却更觉得她难能可贵。

    她是真的很努力把别人都当跟自己一样的人对待的女子。

    成亲前她想要借醉消愁,他却不想陪她,纵使不是她本意,可同她定亲的谢公子却不一样无辜吗?

    他同她争执了一番,自己也难过极了,原本以后相见就难了,却还要这样收场。

    她却生气后又忽然冷静下来说要回去了,说他说得对。

    他送她出门,原想着会平安无事,却没想到听到的却是她在花楼里消遣了一夜青天白日被送回去的消息。

    留她喝酒的那几个相公被大家围着骂得狗血淋头。

    都说哥儿爱俏爱钱,可贺莱她什么都有还待人不一样,谁也不想她不好过。

    翌日她成亲,花巷大家都争着去看,说以后怕是想见也难了,他没去看,相见不如不见,可是当天夜里却失眠了。

    若说喜欢当然是有的,可也就那样了,他只是见她都成亲了,越发觉得自己年纪大了,要考虑以后了。

    只是,谢公子却成了梁王的侧夫,而她即将要迎娶的是美名远扬的慧郡君。

    她又来了花巷,却没先来找他,他偶然撞见她醉醺醺的样子一言不发离开后,她忽然跟着他回来了。

    他实在见不得她这个样子,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激她,她也生气了,可后来她又安静下来,丢下一句让他不要生气的话就离开了。

    她跟慧郡君的亲事更是盛大,他这次去看了,见她已然打起精神,他松了一口气。

    然而,没有几天,她跟慧郡君不和的流言便满天飞了,她又跟着世女过来了。

    她也没讲那位慧郡君的事,可别人说什么她只拦着不否认便足以说明一切了。

    事实上,所有传言都是慧郡君那里传出来的,那位怕是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对贺莱有多不满意一样。

    贺莱还跟以前一样常来他这里,喝酒的次数越来越多,发呆沉思的时间也越来越久,可是,对他来说,她也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了。

第五十六章 坦言相对

    手被轻轻晃了晃,石漱秋从回忆中挣出来,他定定地看着面前容颜尚且还有些稚嫩的贺莱,慢慢笑了。

    他一开始便喜欢她,后来南下见到她,明明她已不会再同他抚琴作画,也不会时时陪在他身边,甚至很久很久才能见上一面,见面甚至连话都说不了几句,他却再也无法自拔了。

    他就只差说出口了,可她却是在他要死的时候才敢面对他,可面对了他,她也不曾说出心意。

    他那时常常觉得她只是出于救命之恩,可他又清楚他自己的身份,清楚她的为人。

    只是他都快要死了,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

    一直以来他都要自己去想自己做什么,可这次……她说了她心悦于他。

    石漱秋眨了眨眼,视线落在身侧因他久久不开口而少有地露出了焦灼之色的少女脸上,“我还是得去南边。”

    贺莱不由自主攥紧了石漱秋的手。

    “我……”

    她喉中发紧,顿了顿,她另一只手也覆在了漱秋手上,“我对不住你……”

    又是这样的话。

    石漱秋轻轻一叹,贺莱便说不下去了。

    漱秋他总是太过清醒,让她无地自容。

    “我本就是要去南边的……”

    石漱秋轻轻道,见贺莱越发不敢看他,他抿了抿唇,慢慢把手指同她的合拢在一块。

    哪怕她同谢公子只是有名无实,他也不能一直留在都中。

    他心中所求只有长长久久,并不在这朝夕相伴。

    他同贺莱虽未真正结为夫妻,却也相处了十年有余。

    能让她说出心悦于他的话,他已然很知足了。

    他这样通情达理——她便又开始患得患失了。

    贺莱抬了两人相握的手轻轻贴了贴,抬眼便见一片绯红如花绽放,她心中微乱,却又奇异地安宁下来。

    “我还没看你之前的书信……”

    陡然听贺莱提起,石漱秋猛地反应过来,脸色绯色更重,“你别看了……我……”

    他张口又闭上,羞赧别过头去,“我只当只有一个你……”

    贺莱心中微酸,虽还是自己,可她却全无记忆,对着她,漱秋就已然这般体贴了,对着年少的她,想来他便更是周到了……年少的她又如何能抵挡他的魅力呢?

    “你在都中再多待一些日子罢?我如今什么也为你做不了,等过些……”

    贺莱温声劝着,还没说完,石漱秋便接了话,他轻轻摇头,“我随世女的安排便好,你不必担心我……我不是没出过门的人,此去也不会再……”

    他凝视着面前眼中只盛着他的少女,她相貌清冷出尘,不笑的时候便如神像降世令人不敢直视,可含笑便如天光乍亮令人心神俱颤。

    在这一点上,十八岁的她与现在的她并无什么不同,只是此时凝视也让他明白了为何只是跟现在的她对视一眼,他便无法自持了。

    历经风霜的她眼中除了烈火焚煅出的坚毅外,对着他还会流露出一丝不可触及的脆弱感。

    他想要依靠她,也想被她依靠。

    可他也总是摸不准度量。

    明明是想被她依靠却被她理解成了不想依靠她。

    贺莱她有时委实太过“无情”,早就确认了他心意,却又反反复复确认,好似一点儿也不了解他一般。

    他渐渐止声不言,贺莱有些挫败地靠着两人紧握的手。

    又成了这样。

    她总是不能好好处理。

    是感情投入太多泛滥成灾还是感情投入太过谨慎一进去便没了踪影?

    可她以前对着漱秋的表达肯定是有问题的。

    贺莱垂眸深思,娇艳的红唇被她咬得泛白。

    石漱秋下意识伸手去阻止,而贺莱却正准备开口,他一怔便被她轻咬了一下。

    他如被蛰了一般迅速收回手缩到了背后,可见她突然松手起身像是要回到对面,他想也没想便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对上她讶异的目光,石漱秋头皮发紧,可转念想到自己就要离开,便是还能回都中看她,一年也不过一两次,他轻咬嘴唇,默默握得更紧。

    她本是想回去拿帕子过来给他擦手指,可他好像误会了。

    贺莱手指蜷了蜷。

    她并非无欲无求,如今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让她亲近他。

    可她跟漱秋这么多年都是柏拉图式,如今“私相授受”的名声已坐下了,她不能再逾矩了。

    贺莱长长吐了一口气,像是孩子一样鼓了下脸,合拢了石漱秋的手指在他身侧坐下。

    她已经蹲得腿都麻了。

    “我确实如今能为你做的还不如表姐周到……”

    石漱秋听着,不由自主抬眼看人,她这是……

    “我承认我是吃醋了,漱秋,你是我的,却要别人来照顾……”

    石漱秋愕然睁大了眼睛,可脸皮却忽然发烫起来,贺莱她对着他从来都没有直言过。

    她对着他说了许多不能对他人倾诉的话,可唯独在对他的心思上,她总是欲言又止,他们也总是没有合适的时机。

    贺莱看着石漱秋垂下眼睫,上挑的眼尾忽地泛红,如同一抹胭脂铺开艳色无双,她心中跳得更快,苦涩跟甜蜜混织一块,将她密密包裹。

    她以往果然是相处久了也傻了,对着他居然只记得守礼了。

    他身份特殊,她听了太多针对他的流言蜚语,只想着尊重他给他体面,人前人后一点儿也不肯松懈,可她却忘了,是他们有感情她才这样在意他的。

    “以前是我不好……”

    贺莱轻轻捏了捏石漱秋的手指,“我总是让你受委屈,也拖累了你,你越是不说,我越是愧疚,越是说什么都觉得不合适……如今也是这样,我总觉得你同我在一起太过委屈……”

    说着见漱秋忽地抬眼看她,神色微恼,贺莱也不知自己为何笑了出来。

    她一笑,他脸上恼羞之色更重,贺莱有些感慨地扣住他想挣开的手,慢慢十指交握。

    石漱秋十分不适应贺莱这样坦白,他也不敢再去看她,只盯着两人交握的手,他竟也心慌意乱起来。

    他原以为心中早已住了她,无论她做什么,他都能安之若素,过去他们便是这般温情脉脉,可她怎么分开了几年便这般“滚烫”了。

    他无法控制地又想到了她之前的话,想到那位她避而不谈的比他还要年轻许多的青裳。

    她这样的改变是因为青裳么?

第五十七章 他的野心

    他想着,便脱口问了。

    贺莱一时语塞起来。

    石漱秋有些后悔,可又慢慢坚定地看向了贺莱。

    前有相处了不久就欣赏不已的谢公子,往后还有陪了她几年令她甘愿成亲的青裳,他不能不问清楚。

    “青裳,你同他是这样坦然相处的吗?”

    石漱秋压着心里泛出的酸涩又问了一遍。

    贺莱想揉额头,可她的手都被他握着,看他比她还要不安,她忽然释然了些。

    他以往对她太大度了一些。

    身处乱世,礼法崩坏,她救的人太多,对待男子又素有善名,对她抛花投枝愿为相好的其实很多,所幸她相貌太过出众,对她自荐枕席的倒是没有几个,只是那几个也够她头疼了。

    她因婉拒硬拒这样的“美事”不知多少次被调侃不行,可就这样,她的“风流”名声也传得到处都是。

    漱秋他每每都会赶去看她,有时也会撞见,流言听得更多,可他没有一次问她的。

    按理说这是他信任她……可她也没有多少踏实感。

    “他年纪小,我同他说话确实会说得明白一些……”

    贺莱硬着头皮继续道,“他知晓我心中有你……他年纪太小,我……对不住他……”

    要命了要命了!

    贺莱说不下去了。

    这怎么回事啊?对着青裳,她明明就能面不改色告诉他,她心中有漱秋,忘不了但不想任何人提起,可对着漱秋……

    贺莱忽然发觉自己很抗拒承认自己渣。

    可她要娶青裳的时候就明明白白知道自己渣了,如今又来虚伪什么?

    她小心看向对面的少年,他睫毛轻颤便能让她提心吊胆。

    不一样……真的完全不一样。

    她对着漱秋跟对着小青裳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个认知也没能让贺莱轻松多少。

    发现自己已变成自己不想成为的三心二意的人,她怎么能轻松起来?

    石漱秋却已经有些知足了。

    他想要贺莱满心满眼都只有他,这一点他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得到了。

    要怪也只能怪他没活久一些。

    他轻轻晃了晃贺莱的手,“他定然很好……要不,我帮你找找?你说他曾被人牙子买下对吗?各地人牙都有登记,你画个他的画像,比着相貌应是能找到的。”

    贺莱愣了一下,她完全没想到这个法子。

    “你不知他原是哪里人氏也不打紧,他同那位张神医是在何处遇到的,先从那边找起,牙子贩人虽会转手却也是要攒上一堆才会去远处,年纪若是还小,跟在牙子身边的时间就多,牙子们记得也会清楚……”

    听着漱秋细细解释,贺莱心中又是赞叹又是愧疚。

    石漱秋看贺莱神情便知她心意,他既是问了便打定主意替她解决,待找到了人,她心中或许就不会那么愧疚了。

    她出身显贵,如今也不得自由,远比不得他人脉广深,行止随心。

    贺莱听了石漱秋的安排也没有异议,让她自己来也不会比他更合适了。

    只是心中难免还是有些许别扭。

    “你不觉得我……花心吗?”

    贺莱忍不住问道。

    石漱秋嗔视一眼,收回了手,重又拿起扇子把玩起来,“我便是不觉得,你也已经是了!”

    不等贺莱窘迫,他便接着道,“你成亲的次数,便是三夫四侍,人数也够了……”

    贺莱摸摸鼻子,她熟悉的漱秋又回来了。

    “你能在我之后娶亲,本就是我那时候祈望的。”

    石漱秋调侃之后便正色看向贺莱,“人人都说我野心勃勃,我确实是这样的,贺莱你从来都不觉得我这样身份的人想要你明媒正娶有多么荒唐,明明是救了我却要把你自己给我,要护我一世,旁人如何传我不干净你也只为我出头为我觉得委屈,我如何能不有野心?”

    “可比起独占你的野心,我更想你开心……要死的时候我也害怕,想你多陪我,又难过你为了我做的一切……你原就不会对自己好些,心中放了谁便忘了自己一般对谁好……我那时冷言冷语是想你别犯傻,我想你活得久一些,身边的人也多一些,因为我,老夫主同你也渐行渐远,你已是那般年龄了,却没有一个子嗣,又总是战场来回,打头做变革……”

    “自古以来做变革者都没有能全身而退,我怕你也这样……若是有了家人,或许你就不会那般锋芒毕露……你名声显赫,圣眷深厚,在我看来都不抵有人能陪着你,照顾老夫主……”

    “你说你又成了两次亲没成,我心中先只觉得开心,你若是同他们没成,那心中便还有我……可细想却只能难过,你虽不曾对我说过,可我却觉得你也是需要我的,哪怕只是见面同你说上两句话,把我亲手做的衣物点心送到,你便又能打起精神了……”

    “对于青裳,我怎能不嫉妒?能让你心甘情愿,他定是极好的,可你过了五年才又娶亲,对我已是仁至义尽……你说你已三十,我曾想着你或许儿女已能蹒跚学步,可你竟是这般就回来了,如今他才这般年纪,无论以前如何,你也不会再对他有什么想法……若是为了你对他动心便将你留给他,这样的傻事我才不会做,你就是再花心只要你心里还有我,我就不松手。”

    “我今日来是想避着你离开,虽是对自己说了死心,却也没指望自己能做到……如今我也是做不到了,虽是留在都中能多见你几面,可我多见你,你父母定然难过,你想做什么便更难了……”

    “人生在世,总是有许多事能做的,爱自己才能爱他人,这话是你同我说的,我一直铭记于心,你还能对他人动心,可见你还是我心中的贺莱,既是贺莱你,我什么也不怕……在南边的时候我常常觉得景致令人心醉却一直没机会去赏景,如今倒是有机会了。”

    “你若是担心我,便努力往上走吧,只要你身居高位,我便是这样的身份也无人敢欺辱……”

    石漱秋说着眼圈发红却一点儿也不想哭,贺莱却早已泪落如雨。

    她一直都知道漱秋懂她,所以失去的时候才痛彻心扉,连面对都不敢。

    她也总想着是他太包容太沉默,可其实是他太懂她,不愿她得到了害怕又缩回壳里而已。

第五十八章 点破心思

    石漱秋走过去抱了贺莱,轻轻顺着她绸缎一般柔顺的长发,心中柔情无限。

    会为他痛哭的贺莱,会依偎在他身边全心全意信任他的贺莱……回来了。

    贺莱安心靠着,发觉自己重生的恍惚感再次袭来,她一动也不敢动。

    所幸在他们进院中之前,周王府下人便已经在石桌上摆了茶点,等到贺莱情绪平复下来,石漱秋便蘸了茶水给贺莱擦脸。

    他因昨夜哭得太过,如今倒比贺莱好上许多,带来的香粉也恰好能让贺莱用。

    照顾贺莱,他虽没做过几次,毕竟见面的次数也没有多少,可他对她的习惯早已谙熟于心,给她擦脸,整理衣服也就驾轻就熟。

    给她涂脂抹粉也不是头一回,不管对着他情绪如何低落,出了门她总是想神采奕奕的,他偶尔也会替她描补。

    只是,只有十八岁的她,皮肤好得令他也艳羡。

    钟鸣鼎食之家炊金馔玉养出来的不沾一丝尘埃一般的贺莱啊。

    对比着他记忆中贺莱的皮肤,石漱秋心中有些闷闷的,那时他还觉得她怎么吃苦还是光鲜动人,可现在看来她那时的皮肤简直不能看。

    她如今可是吹弹可破,凑近了看也是白玉无瑕……

    贺莱抬眼见石漱秋盯着自己出神,她不由莞尔,“还是如今看着更好看吧?”

    石漱秋怔了下,回过神来,慢慢摇头,却又在她惊讶的目光中肯定,“以前是只有皮相,如今却是形神皆美。”

    听他说起皮相,贺莱忽然想到了以前压在她心中的疑问。

    “我那时真没想到你会来找我,在都中,你我也只是……”

    石漱秋立刻打断了贺莱,“是你只拿我当知己罢了。”

    顿了顿,他有些自得地笑了一下,“是你在我找过去后才肯对我另眼相待。”

    贺莱被点破了心思,不由拿拳头抵了下口,“我在都中对你……哪有表姐她们好呢?”

    石漱秋很早就察觉出了贺莱内里的“古怪”,这么多年他早已熟悉了,听到她说出来,他一点儿也不吃惊。

    她要不这么古怪,他也不敢一直抱着独占她的心思。

    “我在都中能有几分脸面确实仰仗世女她们,只不过是各取所需,世女费心打磨,我尽心出席,来者不拒……”

    石漱秋淡淡说着,瞥见贺莱脸色懊恼,他抿唇笑了下,“若是按着良家子的规矩,我这样的都能沉潭了……周旋其中,尽力保全自己,我历来学得很好,世女虽说我这样儿的明媒正娶也值当,可也不过是身居高位,其下众人与我没有什么不同……”

    贺莱正想伸手去拉他,却被他抢先一步。

    石漱秋托着贺莱的手宛如得了一件心仪的物件儿,细细把玩着继续道,“我好似没同你说过……”

    他轻声讲了自己第一次听他弹琴的事,这些是他临死之前在心里过了百遍也没讲出来的,他当时有太多想跟她说,想要她记得,又想她不要记,最后也没能说。

    他当时说话也困难了。

    那般费力说不清楚还不如多看看她记得清楚一些。

    贺莱听得入神,她其实也不大记得在都中时同他如何相处的细节,能想起来的只有模糊的感受,如他所说,她确实是在他找过来后才心动。

    “我那时已然过了二十,旧相识们大多都已有了归宿,我原是想学着做教习爹爹,跟你还做知己,只是不得安宁,你的信久久不来,我便知你的意思了……”

    石漱秋轻轻晃了晃贺莱的手指,含笑盯着她眼睛,“我也没想太多,只是觉得若是不能叫你知晓,好似便白活了一遭……便是你不接受我,能与你见面,待在你那里,你也不会不护我……我虽自小流离,却在遇人上独有运道,去找你也是如此。”

    贺莱不知说什么好。

    她在感情上,在这个时代所压抑不能包容的很多地方都还残留着现代的烙印。

    即使清楚这是女尊,合该她来追求,可这里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两情相悦,她心中便还是作为现代女人时保守又排斥的她。

    漱秋不远千里来寻又根本不要她为难,这样的追求哪是她能抗拒得了的?

    她一面觉得自己前途未卜不能儿女情长,得像个这里的女人一样有担当,可她这样负责的想法在这里也得不到支撑。

    在这里,如她这样背负着仇恨又想要施展抱负的人没有一个会想着先大家再小家,仇恨再深也挡不住娶夫生子留后耀祖。

    可另一面她便是想同他有什么结果也根本不是一件易事,爹爹不同意,诚王不赞同,旁人更是流言蜚语不断。

    她一直都是孤身一人挣扎,可转身能看他默默站着,对她来说也是一种无言的支撑。

    她不敢说出承诺怕自己做不到,也怕他说出退步的话,两相沉默在她看来是最好的,可只有失去了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后悔。

    石漱秋端详面前的少女,见她脸上已不怎么瞧得出端倪,便收回香粉盒子,抿了抿唇,“画像你让手下人过来送一趟便好。”

    说了这话,见贺莱难得露出了小孩子一般的不悦,石漱秋只含笑看她,一句也不说。

    贺莱被他看得无奈极了,他的言下之意她当然明白。

    前世他也总是这样周到体贴,只是每每都让她觉得窝心愧疚,他也总是只能担心地看着她。

    石漱秋有些留恋地深深看了贺莱一眼,慢慢开口,“我今日出来也久了,是时候……”

    贺莱想也不想就打断了他,“再过一会儿,漱秋。”

    有时他委实太像她所处时代的男子了,冷静理智得让她防不胜防。

    石漱秋点了下头,又看了一眼面露欣喜之色的贺莱,他转了转扇子的穗子,“你来找世女是……想留在都中么?”

    贺莱有些惊讶他转了话题,却更是欣慰。

    漱秋委实聪慧,也对她足够了解。

    她点头肯定了他的话,捏了捏眉心,“如今也只能这样做了。”

    石漱秋昨天也已经想了一天,有贺家主在,贺莱她做什么都有了限制,可贺莱多想保护父母他也清楚,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只能退开。

    只是比起无望远离,他如今已是好上太多。

    两人都有些不适应这么对坐着还没有紧迫感的相处,心里有千言万语,可说什么又觉得多余。

    沉默相视了一会儿,石漱秋先开了口,“你只管忙你的,不必担心我,我去南方也是我自己乐意的事,对你我都好,你安心孝顺父母……我会尽力打探青裳的下落,应当也好找,只是费些时间罢了……我不在都中,花巷那里你尽量少去些,为谢公子脸面,也为——我……”

    贺莱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冲石漱秋伸了手。

第五十九章 不堪大用

    石漱秋怔了怔,低眼见她手掌摊开,他缓缓松开扇坠,郑重把手递了过去。

    “等我。”

    她轻声坚定说了出来。

    他默然专注应了下来。

    然而只安静了一会儿,石漱秋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轻轻开口:

    “你代我去跟世女辞行罢。”

    贺莱顺着他目光也看出了时辰,她同他在这里已经待很久了……她犹豫了下,还是站了起来,“你稍等一会儿……你今日出门带了谁?我先等人把他找过来再过去。”

    石漱秋摇头笑了下,“在世女这儿能有什么事?”

    贺莱却不想留他一人在这个小院,“那我让人叫鸣琴弈棋。”

    石漱秋无奈只好起身,“我原就定了轿子在西侧门那儿等着,圆儿就在耳房外候着。”

    贺莱招手让院门外的侍从过来把圆儿还有鸣琴弈棋都叫过来。

    鸣琴跟弈棋两个先到,远远看见自己娘子身边站了谁,两人心中都是一咯噔,昨日幸好有少夫主说话,夫主又不想让家主知晓,她们两个才免于被罚,今日怎么又见面了?

    待听到贺莱说要送漱秋相公回去,鸣琴弈棋两个实在控制不好表情了。

    石漱秋早看出来了,见贺莱眉头一皱像是要生气,他暗叹一声,主动开口解释:“你们安心,只是同走一段路。”

    鸣琴弈棋两个连声说不敢,贺莱想开口却被漱秋摇头制止了。

    等贺莱打发了鸣琴弈棋两个守院门,石漱秋忍不住叫她,“你……不打算用她们?”

    见贺莱怔了下没回答,石漱秋捏紧了折扇,“总归她们也是从小到大陪你的人,我知你有安排……只是,有许多事儿也不一样了,人,也并不能全信……要我说,你年少时确实太疏远她们了,她们什么都帮不了你,又如何敢奢望你还记得她们……怨不得她们不敢豁出去找你。”

    “你原先还同我说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你如今定能保住家中,她们也在你身边,还有家中的人,你提早想想……”

    跟如一表姐辞别出来,贺莱满脑子还是漱秋劝她的话,待回到院子,见到鸣琴弈棋两个,她忍不住多打量了两人几眼。

    石漱秋瞧见便知道她是真听进去了,他也没有再多说话,几人一块出去后,贺莱也没有再坚持去送漱秋。

    在路口分开,见漱秋只挑了轿帘同她客气了一句便放下了帘子,贺莱怅然看着,直到没了踪影才收回目光。

    鸣琴弈棋都大松一口气,只要不去千鹤街,就还能瞒过去。

    只是回去的路上,娘子不知为何老看她们两个,两人都被看得心里起毛。

    打娘子成亲后就不怎么跟她们闲话了,可今日回府,娘子破天荒地叫了她们留下。

    鸣琴弈棋两个对视一眼,连椅子都不敢坐实了。

    “你们俩年纪也都不小了,有什么打算吗?”

    贺莱见这两人提心吊胆的,就不也同她们绕圈子了。

    弈棋看了看鸣琴,按年纪,鸣琴姐姐才是最大的,今年都该过二十了。

    难得娘子主动提起了,鸣琴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娘子您是知道的,我有门从小定下的亲事……”

    贺莱想了下才隐约记起来一点,前世她跟慧郡君不和,鸣琴的亲事她便也没关注。

    “你是想去庄上还是去铺子里历练?你是祖父大人拨给我的,自小陪着我,日后管事自然是跑不了的。”

    听到贺莱这么问,鸣琴心中又是惊喜又是失落,娘子这话便是要跟夫主大人提她做管事的准话了,可是,娘子根本没提留她在府里的事。

    出府好处多,留府更体面……

    鸣琴忍不住看向弈棋,娘子是想留弈棋在府中?

    弈棋脑子比鸣琴转得快,她早想到这里了,见鸣琴神色复杂地看向自己,而那边娘子嘴角微抿抬手去端茶,她赶忙给鸣琴示意。

    鸣琴没看懂弈棋的眼色,她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娘子,我能不能跟着安大娘学?”

    安大娘是他们贺府如今的大管事,是娘亲的伴姐,娘亲让她当姨母一样对待的人,鸣琴也太……

    贺莱心中叹气,前世她跟她们几个后来没了交集是一回事,重生回来看她们她总觉得她们行事不周到,现在就更这样觉得了。

    不过,也不能怪她们,她自己没办法完全当主子,她们自然被她影响得不伦不类了。

    “安管事那里我说话不管用,你若真心想学,我就告诉爹爹。”

    贺莱想了想还是给鸣琴了一个机会。

    鸣琴立刻就喜上眉梢,站起身便向贺莱行礼:“多谢娘子。”

    贺莱摆了摆手,喝口茶压了压心烦才又看向弈棋,“弈棋,你呢?”

    弈棋看贺莱神色就知道鸣琴姐姐昏头了,当下人的哪有对着主子安排挑三拣四的,再者,娘子安排的才是好的,留在府里?安管事的女儿都吃饱了撑着剔牙花啊?

    “娘子,我想去铺子里!”

    弈棋笑着说着又逗贺莱开心,“最好是能出去走走,我常听世女身边的人说起南方风物,跟咱们这里大不一样,说是海边那里珍珠到处都是……若是能亲眼去瞅瞅就好了!”

    弈棋倒是个聪明的。

    贺莱点了头,“我会跟爹爹说的。”

    弈棋也高兴地行礼。

    贺莱又让两人出去换了侍书弄画进来。

    这两个年纪还小,出去历练也不成,贺莱便只交代两人早些接手鸣琴弈棋的活

    说了几句话,贺莱也把这俩孩子的性子了解得七七八八,打发她们忙去,她自己拿了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她身边能用的人实在太少了。

    祖父大人在时跟着她的都是男子,后来她就把他们都打发了,女孩子也就琴棋书画四个,可都跟她一样是娇养闺中的顶不了事。

    等诸王进都,她倒是能找到几个前世熟悉的人,但也不好保证能像前世一般可靠,这一点她还没有漱秋透彻。

    要紧的是忠诚跟约束,能力倒是其次。

    弈棋若是去铺子里历练倒方便她跟漱秋联系了。

    一时想到漱秋还要南下,贺莱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是完全帮不上他一点儿。

第六十章 各自思量

    “少夫主!”

    听到外边弄画的声音,贺莱不由坐正了,没一会儿,便见谢玉生提着食盒过来了。

    “爹爹……”

    “爹爹……”

    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开口。

    谢玉生接着继续道,“爹爹送来了一些点心。”

    贺莱笑了下,过去接了点心,“辛苦了。”

    谢玉生牵了下嘴唇,没有说话,他心里委实有些乱。

    虽说贺娘子是否同他一样,目前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可他却无法像之前那样安心了。

    “对了,我给你找找昨天说的图志吧?”

    贺莱也没在意谢玉生的沉默,他大多时候都是这样的,只是见他垂眸安静坐着,她便想起了昨晚他起身陪她说话的好意了。

    她起身去找,谢玉生看了看桌上她没有动一下的点心,又听到她挪梯子的声音,便走过去给她扶梯子。

    贺莱低头道了声谢,便专心翻找起来。

    谢玉生平视着面前的书架,不自觉又仰头看去。

    只看她相貌言行,委实不像同他一样的人。

    可昨晚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她的功课连婆婆都惊叹进步太快,她可是一直在婆婆眼皮底下的,依着公公的话,没道理只有几天便“脱胎换骨”了。

    看她对阿娘姐妹的态度,像是感念他们谢家曾出手相助,可他……她真的心无芥蒂吗?

    她或许不知,他却是知道她同慧郡君的不和到底源于何处。

    他也听丹哥说过慧郡君在贺府时的言行……这也都与他有关。

    见贺莱一下子挑了厚厚一沓,谢玉生回过神忙制止她。

    贺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不全是给你的,还有给漱秋的。”

    听贺莱说起漱秋相公,谢玉生更觉心中沉重,“你同他说过没?”

    贺莱愣了下,见对面谢小公子似是着急想要撇开关系,她不由摸了摸鼻子,“说过了。”

    谢玉生忽然松了口气,“说过便好。”

    贺娘子能对漱秋相公坦言,应当还是可信的。

    他正要收拾书离开,却突然听到贺莱问他,“我想今年秋闱中了的话先在都中候着,明年开春去南边……你要跟我一起吗?”

    谢玉生没想到贺莱会现在跟他商量起以后的事。

    他是想去南边,可阿娘她们都在北地,他要如何才能把她们也带过去。

    贺莱见谢玉生不说话,她也不意外,“时间还早,你慢慢想想,你若是想留家里,爹爹也不会禁着你不让出门,若是跟我一起,你要回娘家或是去哪里,不要没了踪影,我都放心。”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谢玉生忍不住打量贺莱,她的那句“没了踪影”……

    对上她清澈的眼眸,谢玉生又收回视线。

    是他多想了,总觉得对不住她。

    “我再想想。”

    他轻轻说着,又抬手收拾书。

    可她又开口了,“我在表姐那里见到漱秋了,他过些日子便要南下常住了。”

    谢玉生再次看向对面少女,见她虽笑着,面上却忧愁起来,他摩挲了一下书封,却不知如何安慰好。

    “是我占了他的位置……”

    他轻叹一声,“我能见他吗?”

    贺莱一听谢玉生的话便知他误会了,“你可别再这么说了,我应当谢你才是……是我对不住他。”

    她原本只是想着今日跟漱秋见面的事保不了会传到家中,提前跟谢小公子说一声罢了,却没想到被他误会了。

    至于见面……

    贺莱忍不住打量了一眼谢小公子,见他专注看着她,她微微一笑,“他信我。”

    虽只三个字却让谢玉生听出了甜蜜,再看贺莱便觉得她容光焕发,比之出门时还要耀眼。

    他不自觉唇角微扬。

    谢玉生带着书回了院子,才刚坐下,跟了他一路的青溪便忍不住开口询问了,“公子,您跟少妇主说什么了?”

    谢玉生揉了揉太阳穴,一夜没睡加上胡思乱想让他也有些疲惫,“没说什么。”

    “公子!”

    青溪不赞同地叫了一声,“您又不肯说了,我也实在看不懂您跟少妇主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谢玉生有些无奈地笑了下,“什么怎么回事?我同她哪里不和了吗?”

    青溪听了更是着急,“您都没发觉夫主大人方才让您过去送点心是什么意思吗?您忘了昨儿个夜里您还伤了少妇主,今儿虽有少妇主撒谎,可夫主大人能全信吗?再者还有那位漱秋相公的事,晨起时少妇主跟一夜没睡一样,出门又妆扮得那般夺目……我看鸣琴他们也有鬼,瞧见我就想躲,少妇主出去定是做了什么……”

    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把谢玉生给说懵了。

    他捂住了额头,头疼极了。

    青溪太敏锐,空谷太直爽,他要怎么同他们说呢?

    “您等着吧,午后夫主大人定要跟您说体己话了。”

    青溪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夫主大人都说得多明白了,怎么管少妇主都成,可偏偏他们公子跟放羊进山林一样,一点儿也不上心。

    谢玉生闭上了眼睛,他就知道他应付不来,所以才抱着被冷落的期待进来的,哪知道会是这样。

    青溪见自家公子摆明了不想听,他只好叹叹气出去了,他如今也有很多事要做呢。

    谢玉生听着青溪脚步声出去才睁开眼睛怔怔对着房梁发呆。

    他原先也没想过贺娘子也会回来,虽想过自己或许能帮上贺娘子,结个人情好以后请贺娘子也来帮他们谢家,可他也没报多大指望。

    他除了一身的武艺便没有什么长处了,便是知道谢家下场,他如今能做的似乎也只有过去跟阿娘他们一块并肩作战。

    可是,知道贺娘子回来后,他便没办法不动念头了。

    他没有办法,她却不一定。

    他前世听了不少贺娘子的事,没道理现在占了先机,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同是像是活了两次,贺娘子回来后是何等轻松自在,而他……连回去见阿娘姐妹们都不敢。

    听贺娘子意思,如今她便开始考虑往南边的事了,连漱秋相公都直接安排去南边了,还问他要怎么办。

    难道是都中会有什么大变动?

    他初时是为了这几年有容身之处,可贺娘子都回来了。

    她定然知晓他嫁入梁王府的事却还问他要不要同她一起。

    可他又有什么筹码能让贺娘子出手呢?

    不等谢玉生拿定主意,吃过午食,公公便明言要同他说说话,显而易见,是青溪说中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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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尊重生之她只想安安静静成个亲介绍:
胎穿女尊的贺莱出身高贵,相貌绝美,即使落了难也能绝地逢生,步步高升,然而,她在婚事上是个老大难。
第一次成亲,新郎被抢了;
第二次成亲,新郎出家了;
第三次成亲,新郎退婚了;
第四次成亲,新郎病故了;
第五次成亲,新郎逃婚了;
好不容易到了第六次成亲,新郎没事了,可她居然重生了……
还重生到了第一次成亲前一天!
万事俱备,只欠新郎被抢了!女尊重生之她只想安安静静成个亲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女尊重生之她只想安安静静成个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女尊重生之她只想安安静静成个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