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还是我女儿
一行人回了主院。
柳明月让人打水过来给贺成章还有贺莱两个洗脸后又摒退下人,她看了看女儿仍泛红的眼圈,站在了贺成章身后。
“妻主,莱儿已是成亲了的人,有什么事我们一家人商量着来,便是如今事儿棘手……总有解决的法子的。”
他说着轻轻按着贺成章后颈。
贺成章摸了摸太阳穴,伸手拍了拍夫郎的手示意他坐下。
待柳明月坐下,她才抬眼向女儿看去,“你说的那些……”
她声音柔和无比,却让柳明月诧异又担心,他忍不住抢先接话,“我已知道了。”
贺成章惊愕看了一眼夫郎,转头却看到女儿神色不定地看向女婿,她不由自主也看了过去。
谢玉生被看得一愣,他用力捏了下手指,轻声道,“是我同爹爹说的。”
贺莱又惊又疑,玉生同爹爹说他们重生的事了?应该不是……
“你们看玉儿做甚?他若不同我说,你们还打算瞒着我不成?”
柳明月赶忙维护谢玉生,他瞪了一眼女儿又佯装生气看向妻主,“你知道了就该让人叫我过去的,一样事为何还要说两遍?不就是做迎宾使……”
爹爹/明月还不知道。
贺莱跟贺成章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摸了摸鼻子。
柳明月看在眼里,方才在祠堂的感受就又冒了出来,他狐疑打量这两人,“你们不是想同我说这件事?”
贺成章看了一眼谢玉生,她心中是很满意这个女婿的,刚才并没想绕过他,可被明月这么一打岔,这样匪夷所思的事……
自己娘亲的目光让贺莱下意识看了一眼身边的谢玉生,谢玉生也正觉得奇怪而看向她,两人的视线便对上了。
贺莱摸摸鼻子,重生以来变故太多,她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需要先跟家人交代清楚自己去做什么然后再去实行的事,以至于她现在做事全是“先斩后奏”了。
“我同娘亲坦白了。”
她是轻轻跟谢玉生说的,可在一张桌上坐着的贺成章跟柳明月两个还是听到了,柳明月倒也罢了,贺成章却忍不住皱了下眉,莱儿是说这样的事她先跟夫郎说了?
不等她细想清楚,她就又听到女儿开口了,贺成章眉头皱得要打结。
“娘,玉生同我是一样的。”这是何意?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柳明月看了一圈,眼见女婿惊愕,妻主皱眉,而女儿心事重重,但他们三人好似都明白说的是什么,唯独他一人被蒙在鼓里,他就有些不满了。
“你们不是在说迎宾使的事?”
“你同你娘坦白什么了?”
“你有什么瞒着我?”
“玉儿,你跟莱儿什么一样?”
柳明月一个个问过去,满头雾水。
被他点到的三人都有些不自在,贺莱清了清嗓子,起身揽住了爹爹肩膀,低头直视着爹爹眼睛,“爹爹,我要同您说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您先深呼吸两次。”
“……”
柳明月只觉得女儿是要逗他,可女儿的目光却郑重得让他没办法跟往常一样嗔怪一句,而另一边妻主突然握过来的手也让他明白此时女儿的话并非玩笑。
他有些紧张地看了看这两人又去看女婿,却见女婿嘴唇都快要抿成一条直线了,比他还要紧张。
他只能照做了。
贺莱对着自己爹爹就不敢像对着娘亲那样直接了。
这个女尊世界的男女跟她所熟悉的现代社会的男女几乎不是同一种生物。
这里依旧是女性孕育子嗣,只是生理周期从她所熟悉的月月到访变成了按季度到访,且只有零星一点,怀宝宝是五六个月就分娩了,根本不像她知道的现代那样挺着大肚子,此外,多胎双胎的比例也特别高。
这个世界的女性只管孕以及分娩后近一个月的哺乳,除此之外照顾宝宝的都是男性了。
而且,这里是女性高大威猛,男性纤细灵巧,基本上都是女主外男主内,相对而说,男子经风历雨的少,承受能力就要看个人资质了。
她爹爹虽是外柔内刚的性子,她也不想吓到他。
贺莱清咳了两声,让声音变得更加柔和的同时她也说得极慢。
“爹,你应当觉察出来了吧?我从成亲前一日开始,便与往日有些不一样了吧?”
她刻意放柔放慢的声音让柳明月听得很是清楚,可他一点儿也没办法放松下来。
他虽是还不明白女儿想说什么,心中却莫名塌了一角。
柳明月莫名恐慌,他想也不想便开口了,“再不一样你不还是我女儿?”
贺莱被爹爹日常一反怼不由微愣了下。
“到底是想同我说什么?”
柳明月压下心中的不安,伸手把女儿扯到座位上按下,提高了声音催促,“快说罢!”
声音虽大,尾音却没了素日的镇定从容。
“爹爹。”
贺莱喉头微堵,她摸了下脖子,直视着爹爹的眼睛慢慢开口,“我是您已过了三十岁的女儿。”
柳明月屏息听完只觉得荒唐,他觉得自己应该笑着说女儿又来作怪,可对着那双眸色深沉的眼睛,他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他下意识看向妻主,却见妻主神色郑重冲他点头。
没道理妻主也来骗他。
这个念头冒出来,柳明月却还是接受不了,他无意识看向女婿,却忽然想到女儿的话“玉生同我是一样的”,他好似明白了什么却又怎么也抓不住,脚下似乎一空。
“爹爹!”
贺莱轻呼了一声,还没伸手,旁边谢玉生已起身扶住了柳明月。
“您坐下。”
谢玉生微微用力便把柳明月安置在了自己座位上,让他靠着自己,另一边贺莱贺成章母女都起身围了过来。
柳明月眼前扭曲了一瞬又恢复正常,他想要抬手却发觉自己手还被扶着,顺着扶着自己的手看上去,他忽然抓紧了女婿的手,“玉儿,是真的吗?”
谢玉生抿唇缓缓点头。
柳明月的手无力松了些却仍旧没松开,他勉强挤出声音,“你们都坐。”
倘若那母女俩还能串通,女婿却不可能,就算真的,女婿这样的性子也做不到不动声色骗他,他昨日问话……
昨日的场景走马观花一般在柳明月脑海中闪着,他捂住了额头,那种恍然大悟却又掺着迷雾重重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
第七十七章 那一世
“爹爹……”
贺莱担心无比地看着,轻轻叫了一声。
柳明月下意识抬头,对上女儿关心的目光,他下意识挤了个笑容出来,“爹爹无事。”
顿了顿,见女儿还不动,他伸手拉住了女儿,本是想催她回去,却拉住了就没办法松开了,柳明月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他狠狠咬了下嘴唇,疼痛让他清醒了一些。
“莱儿……”
他曾唤了千万次的亲昵的名字此时说出来竟让他觉得陌生,柳明月忍不住捂了下眼睛,“你……这是怎么回事?”
同贺成章一样,在贺莱不刻意遮掩后,作为父亲,真正陪着贺莱照顾她的柳明月立刻就发觉了女儿身上令人汗毛直竖的改变。
身挂枷锁,刀剑在手……这是作为父母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接受的改变。
哪怕一句话也没听,哪怕他还是什么也不知道,柳明月心中却完全塌陷下去了。
他逼着自己直视着女儿,哪怕控制不住颤抖却还是坚定地拉着女儿的手,尽可能温柔地看着她。
贺莱别过脸深深吸了口气才勉强压下情绪,她眨眨眼,再转过头就能如往常一般笑出来了。
她原是想让父母别那么难过得像是要哭出来了一样,可她却忘了她对情绪太过收放自如在父母看来无疑是往他们心中来了一重击。
柳明月跟贺成章两个都低下头,要哭不哭的样子让旁边的谢玉生心中如压了重石一般不能呼吸。
他不禁想着倘若他同阿娘坦白,阿娘是不是也会这个样子?
他又看向贺莱,此时她的样子才是他熟悉的,可又让他觉得距离遥远,凛然不可侵犯。
一阵死寂后,贺成章声音沙哑地开口,“莱儿,你坐下说罢……慢慢说,娘跟爹爹都信你。”
她说着话也伸手握住了夫郎的手,柳明月不敢张口,他怕自己一出声就哭出来,只好用力点头附和妻主着还推了贺莱一把让她去坐。
想让她坐,手却怎么也松不开。
贺莱反手握住爹爹的手,轻轻摇头,“我在这里就好。”
柳明月不待多想就已经又紧紧握着女儿的手了,仿佛失而复得一般紧紧握着。
贺莱闭了闭眼,睁开眼不敢再笑,只能勉力维持平静看了一眼谢玉生,才转向父母,“娘亲,爹爹,是女儿不孝,一直瞒着你们,做迎宾使其实也是女儿刻意选择的,昨日去见如一表姐时我只提了提自己想在春祭留在都中玩,如一表姐今日进宫后,那位便召我进去了。”
贺成章攥紧了手指,忍住没有打断女儿,她还记得女儿对那位的恨意。
柳明月见妻主没说话,他也只好忍下。
“之所以做迎宾使,是我私心想要打破如今我们家同诸王女的边界……”
贺莱看着娘亲皱起眉头,她停顿了下,然而娘亲却又忍下去了。
她掐了一把自己,继续往下说,“在我经历的那一世里,诸王回都春祭,我们家是直到宁王抵达才知晓的,娘亲告病带了我们回庄上闭门不出……期间贺芸娘带了惠王家几位县主去了她们家庄子里胡来闹出了人命,贺芸娘被推出来抵罪,娘亲因族中逼迫出面被那位降职……”
她说得很慢,听着的人都有足够时间去思量,即使如此,柳明月跟贺成章两个也根本平静不下来。
“混账东西!”
贺成章气得拍桌,她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在说前者还是后者。
贺莱见谢玉生冲自己看过来便冲他点了下头,又安抚爹娘,“芸娘的腿是我找人打折的,只让她在床上躺俩月。”
柳明月跟贺成章两个面面相觑,这可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虽说那丫头打折腿都是便宜她了,可到底如今还什么事都没有。
“你找的谁……”
贺成章才问了半句,谢玉生就接了话,“娘,是我手下的人,您放心。”
贺成章怔愣着看着女婿,下意识道,“好好好。”
声音宛若呓语一般。
柳明月左看看右看,想起昨日的事,他仰头看向女儿,“你跟玉生……你们……你们在那一世……”
他问得犹豫,待瞥见女婿紧张地看向女儿,他就完全说不下去了。
贺成章严肃看向贺莱、谢玉生两个。
“我跟玉生……定亲了,没成。”
贺莱没再看谢玉生,此时她若看他只会让父母多关注他,她先含糊说了一句就直接说起了自己,“女儿不孝,到了三十也没真正成家……”
前面一句话让父母不忍问下去,后面一句话让父母两个瞠目结舌。
怎么会呢?
他们的女儿怎么会找不来夫郎?
柳明月怎么也不相信,贺成章却想到了祠堂里女儿没有否认的话以及对那位的恨意,心中一揪。
“怎会如此?莱儿,你……我跟你娘怎么会……”
柳明月语无伦次说着,还没说完却又瞥见女婿低下头去。
他是真心喜欢女婿,想到自己的话,他懊悔了一瞬就立马伸手握住女婿的手,“玉儿,你别多想,爹爹只认你……爹爹只问问,不当真。”
贺成章也跟着保证,“那一世是那一世,你进了贺家,我们便是你父母。”
谢玉生愣愣抬头,心中一暖却又愧疚更重,“我不……”
他还没说完,就被贺莱打断了。
“爹爹,娘亲,您放心,我跟玉生那一世虽没有在一块,我却得了他许多帮助,如今这一世我们又都重新来过,我自会珍惜他。”
谢玉生怔愣着听完就清楚了,他已经很熟悉贺莱的“甜言蜜语”了,眼见公公婆婆都面色一松,他只好低头。
此时低头就像是害羞了一般,贺成章跟柳明月都没有多想,而贺莱也不给两人再细想下去的机会。
“慧郡君在那一世也被赐婚给我们家了。”
一句话又让老夫妻两个瞪大了眼睛。
不是说到了三十还没成家吗?
柳明月眉头蹙紧盯着女儿,“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这成亲……”
“您慢慢听我说。”
贺莱给爹爹捏了捏肩,“慧郡君不情愿嫁我,到了府上便跟我分居,过了一年多就出家了……”
贺成章打断她:“他……你不是说此次是他先提的吗?”
贺莱摸了摸鼻子,“他今日私下喊我“妻主”,好似跟我一样重来了。”
贺成章柳明月心中几番起落,如今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了。
“我没同他确认,并不想他知道我跟玉生同他一样的事,爹爹娘亲要为我们遮掩一下,爹爹,我不在家,玉生要靠您了。”
“这还用你说!”
柳明月嗔怪了一句,却还是有些想不明白,“可他为何这次不顾体面要嫁你?还是什么平夫?”
第七十八章 再无侥幸
谢玉生有些许紧张,但他又觉得贺莱会处理好便没有抬头,果然公公话音才落他就听到贺莱接话了。
“我也不清楚,只是他也许心中有恨,他出家后我就没有了他消息,大概是觉得我们府中比别处待着要好一些?”
柳明月生气道:“这算什么?荒唐之极!我们家的规矩……那位,唉……”
贺成章却在沉思女儿这话背后的事。
为何跟玉生定了没成?
为何会被赐婚?
为何到了三十还孑然一身?
为何……会那么恨那位?
无论哪一个细想下去都让她心惊肉跳。
“女儿原是想等过了秋闱上进些再同爹娘你们讲,只是慧郡君同我们一样,且不知晓这世上到底还有多少人也是如此,若是再瞒下去,只怕以后更是变化莫测。”
贺莱顿了顿,待爹爹娘亲都肃然看过来,她才缓缓接着道,“诸王进都春祭,为进贡礼,沿途征丁服役,致多地空无一人……为运山石将城墙拆洞,为得千年沉香拿人填泽……”
她越说,喉中越是发紧,只能停了下来。
她当时并不知发生了这么多,后来知晓只觉得沉重,而如今,明知发生了什么,她却如蚍蜉撼树无可奈何。
贺成章恨恨捶了桌子站了起来。
贺莱知晓娘亲有多难受,只是这可恶的等级可恨的掌权者根本不是一两人能动摇得了的。
“诸王进都后,那位盛情款待,下了无数恩赐,边境几位兵权在握,重重献礼的岁供翻了一番,各路将军几乎被架空,一些州一年所得也不够岁供……此后两年,国中天灾人祸不断,汛期决堤沿河诸城十之三四尽数淹没,夏末北部多地蝗灾干旱,南方秋冬暴雨暴雪……赈灾银抽不出,多地流民起义,东边,南边同时作乱……”
哪怕只是听着也让人心惊胆裂,这么多天灾人祸集在一起,这……
贺成章颓然扶着桌子坐了下来,她已经有些不忍心听下去了。
贺莱硬着心肠继续讲下去,“娘亲您多次谏言均被驳回,请职巡视赈灾被罢了督察院的职位只留了祖上的荫职听朝,后东胡作乱,您被点了巡查使。”
她停了下,闭上眼睛,“守城……无回……那位斥责里通外敌致城破人亡,抄了家中,下了流放南疆的旨意。”
话音落下,四人均是如同被冻住了一般完全不能动弹,室内一片死寂。
贺成章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为女儿的话惊痛不已,她听到自己当了巡查使时便隐约知道自己下场了,可女儿被流放,他们贺家被抄……这何其荒唐!?
难怪女儿会是这般模样!
难怪女儿会这般恨!
难怪到了三十还孑然一身!
她手指用力到发白,眼前也扭曲开来。
可很快她就听到了夫郎哽咽的声音。
“怎会如此……莱儿,你……我们……”
她想也不想便先抓住了夫郎的手安抚,“明月。”
柳明月眼泪滚滚而下,他泪眼朦胧看着自己的妻主和女儿,完全无法接受女儿的话。
怎么会呢?
他的妻主怎么会就那么……莱儿还被流放了……
他越是不想相信,心中就越是清楚这些真实,到最后他只能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调,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贺莱看着娘亲起身将爹爹揽入怀中,她默默让开位置站在了谢玉生身后。
谢玉生匆匆别过目光,心中沉痛的同时却又觉得这一幕格外让人心中宁静。
贺莱没有再接着往下说,只说到这里就已经让爹娘无法消化了,尤其是爹爹。
她能看出来爹爹努力想让他自己振作起来,可她话中隐藏着的娘亲逝去而她被流放的事实让爹爹已经心乱如麻,张口也是语无伦次。
贺成章也顾不得那小两口还在眼前便直接揽了夫郎,柳明月只坚持了一下便放弃了。
他在这个世上最在乎这两个人,可现在女儿告诉她在将来她会被流放,而妻主会死于非命,这让他怎么接受?
贺莱本想带着谢玉生出去,正好她同他再详细说一下,但还没走一步,她就被爹爹抓住了手。
柳明月泪痕还未干,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拉着女儿的手却紧握不放,“你们就在这儿,就在这儿。”
他重复着这句话又坐直了拉住谢玉生,这回却说不出话来。
贺成章轻叹一声冲贺莱点点头,又轻轻拍着夫郎的背让他放松。
她看了一眼低垂着头沉默不语的女婿,再次看向女儿,却只见女儿沉稳与她对视。
除了在祠堂跟她提起时失态过,如今却跟无事人一般……这还只是说了一丁点,她没有护卫他们爷俩的那些年,这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
南容和……果真没有一点挽救的余地了吗?
她们贺家该何去何从,她要如何做呢?
女儿明摆着是要“同流合污”,她……
厨房按时送来了晚食,贺莱跟谢玉生两个倒还好,柳明月跟贺成章两个全是在勉强,若不是不想俩孩子一直担心看着他们,他们或许一口也吃不进去。
食不知味用过了晚食,一家四口例行去花园散步消食,却没了往日的温馨宁静。
没走上几步,宫里那位指定迎宾使的旨意就又下来了。
贺成章紧紧攥着手指跪在最前面接旨,心中再无一丝侥幸。
她早知自己不能如母亲大人,祖母大人那般遇到一位明君施展抱负,可也不愿跟那群阿谀之辈混在一起一味奉承,身在其位尽心尽力才是为臣的本分。
只是这些年她明是执掌督察院其实却空有其位,她早知南容和记恨母亲大人,视她们贺家为她登位的绊脚石,可却还想着她们家行得正坐得端无可指摘,也是南容家的姻亲,便是南容和不想容忍也得容忍,可她却没想到南容和竟能这般冷酷。
明知贺家家规却硬要赐婚,明知她们贺家忠心却肆意践踏,旨意非要在晚上来下,不是膈应人又是什么?
身为上位者,毫无度量亦毫无心胸,这样的上位者,这样只一味求奢,醉心享乐的帝王……
贺成章再次进祠堂供奉圣旨,头已然低得无法抬起了,她还有何颜面对着列祖列宗,又要如何转身面对夫郎,女儿?
第七十九章 她的安慰
从祠堂出来后,贺莱体贴地带着谢玉生回了他们院子,便是娘亲原先还有饭后同她详谈的意思,经过那位一折腾,娘亲哪还有心思?
她原同玉生说过约莫半月她就会回书房歇息,只是爹爹他们盯她盯得紧,又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状况,到如今,她也没有一次在旁处歇息过。
贺莱收拾着床铺忽然想到自己从“成亲”以来同玉生说过的话大多都成了空话,尤其是今日她未来得及同他商量就说出了他同她一样的话,她不由得有些羞惭地转头。
坐在妆镜前出神的谢玉生完全没有注意到贺莱的目光,他拿着梳子,却还没梳一下。
贺莱走过去的脚步声让他回了神,下意识梳了两下,他才侧头沉静看她。
贺莱抿抿唇,“今日我又让你为难了,对我娘,我实在怕她不肯信我,恨不得一下子把所有都清盘托出,我原是想试探一下,却没想到她那般轻易就信我了……”
谢玉生安静听着,他到现在还有些恍惚,这样的事,原先贺莱再三同他说没到时机的他们的奇遇就这样被人相信的事竟真的发生了。
“……若是还瞒着你同我一样的事,我怕他们以后都把你排外,我心中不愿如此便自作主张了……”
听出贺莱这是同他道歉,谢玉生只好开口打断她。
他放下梳子,也站起身同她平视,神情郑重,“我并未觉得你如此有何不好。”
贺莱微微怔了下。
她早就觉得他心胸宽广,如今相处下来这样的感受就更强烈了。
她摸了下脸,视线漂移了一瞬才又转回直视他,“我爹爹可能还要详问,我想这样同他说,你听听合适不。”
她说着往桌边去了,谢玉生下意识跟过去。
贺莱请他坐下后才接着说,“我们只将没能成亲的事推给那位横插一脚……”
见谢玉生皱了眉,贺莱便停下同他分析,“这也不是冤枉她,若不是她执意如此“主持公道”,也不会让我们两家落到那样的境地。”
谢玉生抿紧唇,他心中亦恨如今皇位上的那位,是那位让他们谢家上下几百人口竟只剩了零头。
“我爹爹定是不好找你问的,我同他说到这里,只推那位故意,他应当就不会再问了。”
贺莱说着又想到慧郡君,她有些头疼地揉了下眉头,“只是,那位慧郡君,我担心他会对着我爹爹娘亲也胡言乱语抖出来。”
谢玉生攥紧了手指,他毫不怀疑慧郡君会说出来,只是,他想到了今日公公对他的维护,心中虽仍是飘荡却还能勉力维持。
“他……说出来,我……”
谢玉生原是想安慰贺莱,到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完全说不下去。
贺莱一见他又跟他自己较上劲了,赶忙摇头,“你不必太担心,我并不是没有法子,他便是说了,我爹爹娘亲也不会再来求证,他们不是那样的人……”
顿了顿,贺莱认真看向谢玉生,“玉生,不堪的事谁都会遇到,那并非我们的错,我也有过许多在别人看来是做错了的事,有些我确实做错了,有些我到现在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我虽不知道你以前的事,但我并不觉得你会做错什么,在这件事上更是如此。”
又变成了她来安慰他。
谢玉生心中不觉叹了口气。
他抬眼看向面前神情真挚的“少女”,轻轻点了点头。
她委实是个亲和无比的人。
贺莱笑了一下,又转回去了。
想到自己过来找他说话的本意,她忍不住心中一叹,她习惯做最坏的打算,尽管不表现出来却也从来不会在心中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对她来说,只有想到最糟糕的情况再来面对一切她才会不至于受伤到不能动弹。
不过,过了这么久,她倒是颇遇到了一些心思纯净的人,玉生便是其中翘楚。
他这个人大概所有的心思都在谢将军跟习武这两件事上了,单纯坚定的让人羡慕,至于会因为过去梁王府上的事伤神,对她来说,却是让他更加有人气了。
他原先实在太“无欲无求”了。
两人虽是各自忙各自的,却都没有睡意。
连着几日的事都是冲击,明日也不知到底还会有什么事在等着他们。
贺莱还挂念漱秋那里,今日她也没有机会详细问弈棋,如今也不能叫她来说话。
见谢玉生如往日一般打坐了,她便取了笔墨纸砚准备给漱秋写封信。
谢玉生还是头次见贺莱在房里动笔,忍不住睁眼看了过去,听她说是要给漱秋相公的,他便又闭上眼睛,还没一会儿就听到了她的叹气声。
贺莱写了几行才想到这封信不好送出去,忍不住就叹了气,察觉谢玉生被她又打搅了,她忍不住歉意道,“我刚想到这信不好送出去……我这边弈棋她们都瞒不了府中人还会被那边认出来,找人,我又担心不可靠……”
说着她就打算写加密的信,这样的信她也同漱秋写过许多次了。
谢玉生却当贺莱没有法子了,他想了下便换成了坐姿郑重问她:“以我的名义让我手下的人过去送信如何?我会让青溪妥善安排的。”
贺莱知晓谢玉生好意,只是他的身份在那里,难保青溪他们对漱秋有不满借机寻事。
然而不等她拒绝,谢玉生就接着道:“我想同青溪他们两个说一些我的事。”
今日看贺家三人如此相信彼此,他就想到了自己。
他也同贺莱一般是有值得信任的人。
青溪空谷两个都是曾为了他舍身的人,他私心里也想他们摆脱前世的结局,却一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同他们说。
贺莱惊讶了一下又听出了谢玉生语气中的犹豫,她便猜到了他想说又不知要如何说。
她小心搁了笔,轻声建议,“你同他们说你做了一个梦如何?如同预知一般的梦,只能记起一部分。”
这对贺莱说是在现代世界看小说常见到的套路没什么可稀奇的,对谢玉生来说却如同拨开乌云见明月,令他目光都明亮了起来。
看着他心情转好,贺莱脸上笑意便不由浮了出来。
谢玉生以为贺莱是赞同他的,便紧接着同她保证,“我现在便同他们说去,明日让青溪安排人早些送去,不会让人知晓的。”
他已经站起了身,贺莱跟着站起来,动了动手指却没再伸出手阻止。
她不想拒绝他的好意,他难得主动想做什么,她不想他被拒绝了缩回壳里。
说她欣赏他是真心的,但她也对他有“算计”。
能杀了巴尔丹的勇士,对于他们的将来实在重要,哪怕在世人眼中他只是一名男子,可对她来说并不是如此。
第八十章 不能分开
“公子!”
青溪跟空谷两个开了门也还是一脸惊讶,虽然听声音是公子的,两人却想不明白公子为何会夜里过来他们屋里。
再见公子进门时还小心看看四周,俩人的心就提的更高了。
谢玉生见两人面色惶惶,他不由捏了下手指,“我有事要同你们说。”
青溪还在担忧着,空谷已经忍不住了,他还记得压低声音,“公子要说什么?”
口中问着,面上却是决绝之色,就好像要为他上刀山下火海一般。
谢玉生晃了下神,一时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过去,心中也因此更加怅然起来。
前世他跟着梁王是回了封地后才重办了成亲,没多久,他就把青溪、空谷两个都送了出去。
在都中梁王住所以及返回封地的一路,及至待到梁王府中,他越来越清楚自己待的地方就是个鸟笼,他自己无法离开也就罢了,青溪空谷他们怎么能跟他一样?
他们不肯离开,是他仗着他们对他不设防下了药把他们运出去的。
他们还曾闯过梁王府,为了保他们,他被正夫狠狠责罚了,也让这俩孩子绝了再来护佑他的心思。
当时离开时两人就是这般看着他,后来青溪因为替他传阿娘他们的消息被梁王府的人当刺客杀了,空谷在他想从梁王府出来复仇的时候为他断后也没了。
他原本送他们出去是想他们过自己的日子,可两人都没嫁人,在他名下的铺子里做着苦力,熬着等着他消息。
他后悔极了。
重生以来面对他们,他总是不知所措,怕他们看出他不对,又怕他们太过亲近他。
谢玉生一言不发看着两人,眼中的情绪浓重得化不开,这让目不转睛盯着他的青溪空谷二人越发忐忑不安了。
空谷没有青溪的耐性,他年纪也小,想得也简单,等不到公子开口他就自己先问,“公子是不是要说那慧郡君进门的事?公子别担心,我就是拼了命也不会让人欺负……”
青溪抬手敲了下空谷额头,“又乱说了,我今日同你交代的都没影了!”
空谷皱着鼻子还想接着说。
青溪哥哥是交代了他以后要更加的谨言慎行,可那是公子没来,他们自个儿得自觉,如今公子都发愁成这样了,他们怎么能还等着公子吩咐?
眼见这俩孩子像是要争执起来,谢玉生赶忙制止了他们,“我不是同你们说这个的。”
青溪空谷两人不约而同睁大了眼睛,不是这件事还有什么?还令公子这般烦恼?
谢玉生拉了两人让他们在自己旁边坐下,又默默想了想自己走过来这一路想好的话才开口:“我曾做过一场梦……”
空谷青溪两个眼睛睁得更大了,是他们做梦了吧?他们家公子怎么会说这种话?
可不等他们多想,公子口中接下来说出的话就让两人心中倒吸气。
“……我梦见我同贺娘子定了亲却没成,她又被赐婚了,正是同慧郡君,差不多就是这时候又成亲了。”
谢玉生抿了抿唇没再往下说,他转向青溪,“你还记得前年八月份我生病后醒来问你的话吧?”
青溪晃晃头把满脑子乱麻先扒拉开费力回想。
前年八月份?
公子因为伤口淋雨高热不退……醒来后——看着他跟看陌生人一般,好一段时间都会一直盯着他跟空谷看。
他心中也一直存着疑惑,如今回想起来就仿佛历历在目。
好像就是从那以后,公子再没有如往常一般爱好外出游历,武艺却突飞猛进了,从前公子并不是爱发呆的,那时候却总是会出神……
青溪不由自主抓紧了衣服,喃喃叫了一句,“公子……”
“我不知怎么同你们说,那场梦里我便知道诸王会进都春祭,还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天下大乱……”
谢玉生斟酌着说,却被打断了。
“公子!”
青溪小心看了看门,屏息听了听没动静,他冲谢玉生摇摇头,“公子不必说了,我信公子,这些……不可多对人言,天机不可泄露。”
空谷赶紧跟着附和,“我也信公子!公子不要说了!”
谢玉生心中酸涩又滚烫。
青溪咬了咬唇,正色看向自家公子,“公子是有什么要吩咐我们?公子但说无妨,我这条命是公子救的,公子要如何,青溪都听从。”
都过了一年半,今日又遇到这样的事,公子定是有什么为难的了。
空谷后知后觉跟着表白,“公子你说罢,空谷跟青溪哥哥是一样的!”
谢玉生从来不怀疑他们的忠诚,可此刻却更内疚自己没能护住他们。
他一手拉了一个,摇头道:“我要你们向我发誓以后无论发生何事都要先顾自己。”
青溪跟空谷两个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摇头。
“恕青溪难以从命,公子才是最重要的。”
“公子,空谷做不到。”
两人斩钉截铁的话让谢玉生眼眶也湿润起来,他这一刻无比希望自己有贺莱那样的口才能说服这俩孩子。
“你们要是还听我的话就发誓。”
他只能摆出主子的架势命令两人,心中却不抱什么希望。
果然青溪带头拒绝,空谷更是头摇得像是拨浪鼓。
前世在他要送他们出去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不听话,为保护他,这两人更是完全听不进去他的任何一句话。
他已经不敢再让他们离开自己身边,青溪死时对他说,“我自小跟着公子,只恨这几年却连公子面都见不到……”
空谷推了他离开,头也不回地说,“公子快走!我便是死了也还在公子身边保护公子!”
谢玉生抬手压住了眼皮,他为报仇已经抛弃过他们一回了。
这一次若是他们还是不愿离开,他一定要护好他们。
他暗暗拿定主意放下手,郑重看向二人,“这样的梦,贺娘子也做过,所以,成亲那夜她才以礼相待……”
他想为贺莱说话,好让这俩孩子以后别太看重他在贺府的地位,也做好离开的准备。
可这句话还没说完,空谷就迫不及待开口了:“公子,这是真的么?少妇主跟您一样?”
青溪听空谷问了,心中疑虑却更多了,他怎么听公子的意思怎么像是要同贺娘子撇开关系,可不管那梦里如何,如今公子可是真的嫁给贺娘子了。
第八十一章 出自本心
谢玉生摸了摸空谷的头发,点点头,“是真的,她也为梦中所见所闻烦忧,你没听府中人感慨她变化大么?她是才做了梦,梦里也跟我一样像是已经过了一辈子,她也记得我跟她未能成亲,也知道慧郡君会嫁给她,知道很多自己经历过的事……”
他叹了口气,“我心中很是感激她,梦中我令贺家蒙羞,也被困在别人的后宅中数年不得自由,心中委实不愿再嫁人,我是知晓她人品,知晓她不会强迫我才过来的。”
心中的猜测转眼就落到了实处,青溪只觉一阵心惊肉跳,可空谷似乎并未想到这里,公子似乎也没觉察出他自己的话透露了什么信息。
他紧紧掐着手心,难怪他看着公子贺娘子相处极好,而春莺哥哥那边却多有担心,那般相信贺娘子又对公子体贴照顾的老夫主到了这时候还是会来“逼着”他们两个亲近。
“我很喜欢贺府,想在她能迎娶她真心喜欢的夫郎前都待在这里,慧郡君入门也没什么,他终究还是别人的人。”
青溪忍不住了,“公子难道指的是那位漱秋相公?”
空谷瞪大眼睛,看看公子又看青溪,他年纪小,这会儿已经是满头雾水了。
谢玉生没想到青溪一下子就猜中了,他还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青溪自己问了却自己否认,“这怎么可能?公子,你说的迎娶可是明媒正娶?便是贺娘子再喜欢,那位的身份怎么可能堂堂正正入贺府?若是梦中是如此……便是你们两个都做过这样的梦,梦也当不得真,这样荒唐的事也只有梦里会有……”
青溪越说越觉得有理,他有些急切地看着自家公子,“您忘了宿慧大师的话了?您跟贺娘子可是命定的好姻缘,说不定这梦便是你们因缘所在。”
谢玉生怔怔听着,心中委实发愁了。
空谷直爽也倒罢了,青溪却比他聪慧还要善言。
今日不同他多说一些就没法收场了。
谢玉生攥了攥手指,“我梦到贺家被抄了,她被流放南疆,贺家主守城身故,贺家……”
青溪想也不想就去捂自家公子的嘴,险些魂飞魄散。
谢玉生本能躲过去还扣住了青溪的手,青溪没再挣扎却也坐不住了,他急急蹲在了自家公子面前,“公子,这样的话,您同贺娘子也说过?”
谢玉生见青溪空谷两个被自己吓住反倒有了他们认真听他说话的踏实感,他抿抿唇安抚青溪他们,“贺娘子自己梦中也是如此。”
“怎么会呢?”
空谷忍不住自言自语起来,他跟着青溪一样蹲在了自家公子身前将自己团了起来。
谢玉生想到今日贺莱说出这些后公公惊恐不安的面容,伸手摸了摸两人的头发,“当今那位就是这般人,非但贺家遭此横祸,家主奋力守城却被诬陷里通外敌,朝中仅存的正直无私之人在接下来几年也会尽数遭难,我们谢家……”
青溪跟空谷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谢玉生努力压下心中汹涌的恨意,缓缓道,“阿娘她们全都没能活下来……我们谢家……”
青溪跟空谷两个已经完全说不出一个字了,公子虽没说多少,可一字一句都像是砸出了无底深渊。
谢玉生用力锤了下额头,将后面的话全咽了下去,“这些话我便是告诉阿娘,阿娘也不会信我,便是信我……她也不愿背叛那位,辱没列祖列宗。”
青溪喉头堵得难受,他抹抹脸,自己公子从来不是会煽情的人,方才却只几句话就让他泪流满面,他无法不信公子,却又不想去信这样的事。
“公子,你……”
青溪用力下咽了才重又张口,“你为何突然告诉我们两个了?是如今……?”
谢玉生欣慰摸了摸青溪的脸,“如今大概还有两年太平日子,只是也有事同梦中不一样了,我想你们早做准备,贺娘子允诺会帮我,她想要护住贺家,我待在这里,她也会护住我们谢家。”
青溪欲言又止也被谢玉生看在眼中了,他主动夸起贺莱,“她如今碍于身份并不多表现,往后你们便能见识了,她是位难得的有情有义之人,是这乱世里黎民百姓争相拥护的好人。”
空谷如同听天书一般怎么也没办法把这赞语同人比花娇的少妇主联系在一块,又没办法质疑自家公子,只能稀里糊涂点头。
青溪却想得更多,他听出了公子是信任贺娘子,只要贺娘子能助他们谢家脱困,公子什么都愿意付出,可贺娘子待公子也很好,难道就因为那场梦就把这么好的贺娘子拱手相让?
梦里没成就算了,如今他们已在贺府,将来还要被休了腾位?
他能理解公子,可被休了的公子要怎么安身?
“公子真要放弃这么好的贺娘子?”
青溪一句话把空谷说得目瞪口呆而谢玉生苦笑不已。
“青溪,人不能太贪心,况且我对贺娘子只有欣赏,比起待在谁的内宅,我更想将来游历四方自由自在。”
谢玉生叹口气,也不再掩饰自己心中所想,“我在梦中穷尽一生也不过只是杀了几个我们谢家的仇人,无法留住阿娘她们性命,更无法重振我们谢家,若是将来能换得我们家中平安,我自己也能随心所欲,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青溪张张嘴又闭上了,这确实是公子想要的生活。
空谷过了好一会儿才把两人的话给理清了一些,他抬手握拳,“我听公子的,公子想要留下我们就扎在这里哪也不去,公子不想,便是他们家留,我们也不待!”
谢玉生愣了一下后真心实意笑了。
青溪叹口气,摸了摸空谷耳朵,他还不如空谷这孩子想得开。
如今还早着,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罢。
饶是已经开始接受公子的话,待听到公子交代要秘密派人去给那位漱秋相公送信,青溪还是无法控制地皱起了眉头。
空谷看看公子又看看青溪,有些不满地问,“是她让您这般做的吗?”
谢玉生摇摇头,严肃看向空谷,“空谷,是我自己向她请求的,是我有求于她,你往后不可再对着她轻慢多话了。”
“你们跟随我多年也是这世间最知晓我性子的人,我钦佩她,但所言所行均是出自我本心,无怨无悔,她心有所爱,我亦有自己想要的生活,你们何必拿我当怨夫,拿她当负心人?”
第八十二章 各自谈话
“公子,我们错了。”
青溪见公子被激得语气都严厉起来了,他忙接话,“是我糊涂了。”
谢玉生还有些担心,他既然同他们说了,也同贺莱保证了就一定要做好送信的事,日后也要维护好贺莱同漱秋相公的姻缘。
“我也不只是因为有求于贺娘子才这般主动揽下送信的事,漱秋相公也有恩于我,我在梦中被追杀躲藏都多亏漱秋相公相助,后来也是在漱秋相公弟弟丹哥那里才能容身之处,在梦中我连报答都做不到,如今才算有机会。”
青溪咬唇答应下来,“我知晓了,公子,我跟空谷不会再像之前那般轻慢了,在贺府,我们会恭顺侍奉主子的。”
空谷听得脑中更是一团乱麻,只是听青溪哥哥都保证了,他忙点头。
不管如何,他跟青溪都是要跟着公子的。
谢玉生松了口气,正要详细同青溪说,却听到青溪开口:“公子,我想亲自去送。”
谢玉生愣了下。
“我们带过来的人自然也可以,只是这样的事越少有人知道越好,我跟着公子这么多年也都习惯扮女装,易容过去最是安全。”
青溪缓缓说着,见公子表情松动,他心中一松,“我信公子,只是我也想见见那位漱秋相公,不见到人,我是无法放心的。”
空谷紧接着便央求起来:“公子,您就让青溪哥哥去罢,我也想青溪哥哥确认。”
谢玉生轻叹一声,无奈笑了下,“你去我便没什么担心的了,漱秋相公你肯定也会喜欢的。”
眼见公子如此放心,甚至还笑了,青溪跟空谷两个心中莫名安定下来。
谢玉生便回去找贺莱说。
他还有些不确定贺莱是不是写好了,进了房间却看到她面前信早已封好了,而她正不知在想什么,眉眼一片凝重。
听到脚步声转头看他时便又是晴朗的笑容,仿佛今日的事,对着两位长辈倾诉的噩耗都是他的错觉一般。
贺莱笑着起身将信交给了谢玉生:“有劳你了。”
谢玉生接过后也没有多打量,他小心拿着抬眼看向她:“青溪易容成女装过去送信,你觉得如何?”
贺莱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她笑着点头,“我信你。”
谢玉生凝视着她,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两人各自去歇息,却都毫无睡意。
另一边同样躺下的柳明月贺成章夫妻俩也是同样的毫无睡意。
柳明月自责道:“我早觉得莱儿变了许多,却没想到……”
贺成章拍了拍他的肩,叹口气道:“这样的事谁又能想得到呢?莱儿她……”
她忽然说不下去。
只活到了三十的女儿,未成家也没有她护佑的女儿到底是怎么活着的?
莱儿这般娇弱的身体被流放怎么经受得住?
她是不会里通外国的,可南容和要真的给她定罪……莱儿背着罪名……
她越想下去,心中便越是沉重。
柳明月喉头哽得厉害,他抬头去看妻主,见妻主眉间已有了抚不平的褶皱,他不自觉探身趴在妻主身上。
贺成章闭眼轻轻拍着夫郎,柔声重复着安抚道:“没事的,没事的……”
柳明月却不能像往常一样被她安抚到。
他从来都相信妻主,可在女儿的那番话中他才惊觉无论妻主做得如何好,如何洁身自好,那位只要一意孤行,他们便毫无办法。
他只是想想失去妻主便心如刀割一般,如今的女儿却是亲身经历还笑着跟他们相处了这么久。
难怪这些日子女儿对着妻主从来都是恭顺的,也难怪她不爱出门了,总是想着他们,也只在书房用功。
柳明月想着这些日子女儿的表现却又想到女儿对着他们直言时那一身冰霜的样子,眼泪不自觉就又淌了出来。
他抹着眼泪,哽咽起来,“我还要怎么面对莱儿?她受了多少苦,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她也不说……”
贺成章捶了捶心口,憋闷感却丝毫未得到缓解。
“我明日再同她谈谈。”
她艰难地一字一字挤出来,又勉强挤了个笑容,“你别太担心,女儿已经不是小孩了。”
这话却让她自己有些呼吸不上来了。
贺成章揽着夫郎坐了起来,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夫郎的头发。
不知过去多久,她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
贺成章再次开口:“我不会再重蹈覆辙。”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也让满心不安的柳明月振作了些。
“我也要待女儿更好一些,她这些日子总是在讨好我们,什么都想着我们,不出门同人游玩了,出门还总是不忘给我们带东西……”
他说着忽然就又想到前几日女儿出门见了漱秋回来后听他说话时的神情,不由自主坐直了身体。
“怎么了?”
贺成章担忧看着柳明月。
柳明月压下心中的异样,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我……”
被妻主紧紧盯着,怕自己乱想还说出来,柳明月便随口解释:“我只是想到她跟玉儿……”
贺成章皱皱眉,“莱儿还是有什么瞒着我们,说跟玉儿定亲了却没成,怎么会没成却不说。”
柳明月狠狠咬了下嘴唇,不单是这个,莱儿说自己到了三十也没成家,玉儿若是跟莱儿一般,肯定嫁给别人了,如今虽是嫁了莱儿……
他们两个只怕平日里都是演出来骗他们的。
这些话他却是不敢同妻主说明白的。
柳明月心中越发沉重。
贺成章见夫郎忧愁只能再次揽着他顺着他头发,“不管他们之前如何,你选的玉生很好,我看他们两个在一块就很好,你一定要安抚住了玉生那孩子,他以前的事若是想同你说你听,若是不想开口,我们也不必去问,他是个好孩子……如今我们家连家中定下的规矩都做不到,本是正夫却又多了一个跟他平起平坐的,实在太委屈他了。”
柳明月叹口气,“你放心,我会好好待这孩子的,只是,慧郡君……莱儿说是同他们一样的,只怕来者非善,他可是那位最疼爱的,比皇子都不遑多让。”
贺成章也叹口气,“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也不必太过担心了,再是尊贵,那位也不是真心为他好,再没有为人女婿的还能拿捏公婆的道理。”
柳明月点点头,不再多说。
他知晓妻主跟他一样,其实真正忌讳的还是慧郡君身后的那位,还有女儿他们身上匪夷所思的未来。
第八十三章 不公与偏见
翌日,贺成章天色微明就跟夫郎一同起身了,昨日夜里随着圣旨到来的还有南容和特批的备亲假,是以她今日还是在家休养。
她忍不住差人去看女儿院中,过了好一会儿下人才过来禀告说女婿起身练剑,而女儿在屋中练字。
贺成章停止了踱来踱去,重又在桌案前坐下,闭眼了片刻她也提了笔练字。
心中放空下来,时间不知不觉便过去了。
听到下人来请,贺成章放下笔抬脚便回主院去。
快到主院时果然看到了女儿女婿,她脚步一滞,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她原本走得急就是想早些看到女儿,可这会儿只看着背影她就抬不动脚了。
夫郎责怪他自己未能早些发觉女儿异样,她又何尝能不怪自己呢?
谢玉生先听到了身后动静,他转头看了一眼便停下了脚步。
贺莱下意识顺着他目光看过去,见娘亲神色莫名看着自己,她心中微叹,面上却一如既往地灿烂笑着,冲娘亲招手,“娘!”
声音雀跃又清脆,跟小时候分明没什么两样。
贺成章眼中一热,赶忙别开目光。
女儿并不是一开始就亲近她的,可后来不知哪一日忽然大声喊了她娘亲后,往后就一直都是黏人的小丫头样子了。
恃宠而骄的事也没有少做,她却不舍得真的生她气,到现在也没有真的当她长大了。
可昨日……女儿变化太大了。
如今就又是掩饰了。
从前她总教她世家女应喜怒哀乐不形于色,她总是不好好学,她还当这孩子是做不到了,从来没想过有一日这孩子会表现得连她都自愧不如。
贺成章收拾好情绪,看着女儿女婿迎过来便冲他们点点头,顿了下,又逼着自己露了个笑脸出来。
贺莱看着娘亲的笑容心中难受,却不知贺成章盯着女儿灿烂的笑容,心中只有更难受的,原先想的话一句也说不出了。
一行人默默往前走,下人打了帘子,柳明月就先迎出来拉了谢玉生的手。
四人依次坐下后,贺莱殷勤给父母布菜。
往日她也是如此,只是有了昨日的事,今日再看她这般孝顺,柳明月跟贺成章心中便都有些受不得了。
所幸屋子里下人已经尽数被遣了出去,要说话也不用太过顾忌。
柳明月拿帕子压了压眼皮便努力笑着如往日一般嗔怪一句,“快坐好罢,搁爹娘这儿还客气什么。”
贺莱听话坐下,看着爹娘低头吃了,这才转头看谢玉生,给他也布了菜后,便专注自己的碗盘了。
她也不好再如往日一般开玩笑逗二老开心,这顿饭便吃得格外的沉默。
待用过饭,下人上了茶又退下,贺莱便轻咳一声同爹娘说起正事。
她今日便要去找如一表姐一同去礼宾院任事了。
听着女儿细细同夫郎及女婿说明自己要做什么,而夫郎跟女婿两个都听得无比认真,贺成章才勉强忍下了打断女儿的念头。
外头的事跟他们说也没用,只能让他们白白担心。
往后得跟女儿再说说,这样的事不要再同他们说了。
看着时间不早,贺莱辞别了父母带了琴棋两个出门。
贺成章自去了外院书房,留下柳明月跟谢玉生两个。
谢玉生想着眼下的事便主动同柳明月商量,“爹爹,慧郡君进门的一应事务也该准备了,您教我罢。”
柳明月怔了一下,见谢玉生面上全然只有一片真挚,他心中叹了口气,柔声道:“这些都好做,爹爹不担心……”
顿了顿,他还是挑明了跟谢玉生说,“爹爹不会让他越过你,比着那时候的礼单来便是。”
即使这样说了,柳明月心中还是觉得愧疚,平夫这样的事荒唐至极,后进门的怎能跟先进门的一样?原应该减一等的,却因为赐婚不得不维持一样,这对玉生来说何其不公。
谢玉生丝毫不懂这些,听到公公说有参照,他便放心了一些,“您有什么我能做的,只管吩咐我。”
柳明月哪舍得使唤他,他早看出了女婿对于管家之事一窍不通,这些日子也任由他熟悉家中,左右他还年轻,家中人口也不多,有的是时间熟悉。
他拍了拍女婿的手,心中有无数话想问,此时却都不适合,最后只能跟平时一般带着他熟悉针线。
谢玉生心知公公体贴,便顺从坐下了。
他此时也无法主动说出来,能做的也只有陪着公公不让他一人坐着多想还担心他,希望青溪那里能顺利一些,能帮到贺莱一些。
※※※
青溪出府在自家店铺里乔装易容后便往千鹤街去了。
他还是头次来这条街,时辰尚早,街道上并没有什么人,但是整条街似乎都飘浮着脂粉香味,浓郁得让他忍不住想捂鼻。
衣衫不整的女人,着装妖娆的男人都让他不忍直视,青溪目不斜视地走着,要转弯时忽然遇到两三个放声笑着的花楼妆扮的男子,他下意识站住给他们让路。
原以为井水不犯河水,却没想到其中一个跟他就要擦肩而过时忽然冲她甩了帕子。
从未经过这种阵仗的青溪只当对方扔了暗器,想也不想就打掉了对方手里的东西,再一转腕便把对方的手一折扣住了。
“唉哟!”
只是想挑逗一下青溪的小相公痛呼一声,两位同伴立时横眉竖眼瞪向青溪,“你这厮还不松开!”
青溪已经反应过来了,忙不迭便把人给松开了,他被他们身上的脂粉味熏得够呛,再听这三位口中不甚干净地骂着“乌龟”“鳖孙”之类的话,他的脸便冷了下来。
他是惯常同士卒相处的,便是如今易容后相貌平平,气势却咄咄逼人。
见镇住了他们,他便想转身走人,谁知他们却拦了路,其中一个还拨了拨自己衣领,一边拿眼勾他,一面又挑衅,“伤了我们便想走?”
青溪看着这男子大胆的举动,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让开!不然别怪我动手!”
说着话,他就摆出了拳头,捏的噼啪作响。
三位小相公一看这人像是会同他们动手的模样,而如今街上行人都看不到一个才真的怯了,可面上还觉得过不去,啐了一口便慌忙一起跑了。
青溪厌恶看着三人举止粗鲁,跑过一段距离后又转向他扬声骂起来,旁边有人哈哈笑着调侃,心中更是对自己即将要去的地方多了几分不满。
非是他有偏见,而是这里男子不自重的要比旁处要多得多。
第八十四章 白玉无瑕
街上没有多少人,身后鬼鬼祟祟跟着的人让青溪想不注意都难。
他很肯定自己往千鹤街来的路上并没有人跟踪。
假借看路,青溪迅速瞥了一眼身后的人,心里便有了猜测。
看装扮像是这千鹤街里使唤的小丫头——是刚才那三个相公派过来跟她的吧?
莫不是还想看他去了哪里再找人过来闹事?
真真小心眼。
青溪皱了下眉,他还不知那位漱秋相公到底如何,今日来送信本就要避人耳目,他总不能引着人过去吧?
这里也不好躲避,身后那小丫头被他发现后也就差明目张胆跟着了。
思索间,他要找的宅子已经到了,宅门紧闭,而身后那小丫头还跟着。
青溪看了看院墙,心中便有了主意,他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
一直走到了岔路口,他迅速跑起来,再转弯时身后便没有了影子。
见四下无人,他也不打算走正门了。
撤开几步跑起来脚上一蹬,他便攀住了墙头,胳膊一用力人便跳上了墙头。
院里恰好无人,身后街道上也没有人影,青溪轻轻跃下,正要看路,一抬眼却跟一个蹲在偌大花盆边的绿衣少年对上了视线。
丹哥呆了一瞬,立时就叫了起来,“快来……”
还没喊两个字,他就被制住了。
青溪已经够快了,可这个少年还是叫出声了,所幸没有人过来。
他有些懊恼地捂着这少年的嘴把人架到了树后。
丹哥挣扎了几下便察觉了自己毫无反抗之力,他立马就乖乖不动了,心里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起来。
青天白日的竟敢擅闯民宅,还是他们家,这人难不成是亡命之徒?
他正拚命想着法子,忽然听到身后挟制他的人沉声问他,“这里可是石漱秋相公的宅子?”
是来找哥哥的?
丹哥想也不想就摇头了。
青溪一懵,他爬错墙了?
不可能啊,他还做过斥候。
对自己能力的信心让他忍不住把扣着的少年转过来看他神情,“真不是?”
少年依旧摇头,目光也不闪躲,看起来像是真话,可刚才还害怕的人如今却突然镇定下来……
青溪抿了下嘴唇,“娘子来让我送信。”
他一手制着人,一手拿出了信。
见这“歹人”换了单手,丹哥还想拼拼,可感受了一下这歹人单手的力道,他立刻就放弃了。
他顺从地看向“歹人”拿出来的信封,却一眼就瞥到了上面的字,这是……
他眨眨眼,这人是贺娘子让过来送信的?
丹哥审视着面前的人,贺娘子身边有这么一个人么?
他看了又看很确信自己从未见过,但这么一仔细打量,他忽然觉得这人身上有些怪怪的。
青溪一直观察着这少年神情,心中也有些把握了,只是看着看着他忽然想起公子同他提起的一个人名。
再来看眼前少年装扮,也不是下人,年纪约莫也就十四五岁。
他试探着问道:“你是丹哥?”
少年没回答,但瞳孔一缩。
青溪心中了然:“得罪了,娘子说要我秘密送信,还请你不要声张。”
他说着话便松开了手退开了一步。
丹哥握着自己的手腕,依旧有些戒备地看着面前的人,正要开口,却听到圆儿的声音。
“丹哥?”
他刚才过来折花摆瓶,花枝选好了,腕上珠串却断了线,他便让圆儿先回去了。
这会儿许是哥哥见他迟迟不回才让圆儿来找了。
偏偏又叫了他名字。
丹哥只好对着面前的人承认,“我是丹哥,你是哪位娘子府上的?我从来没见过你。”
青溪将早上少妇主交代的说辞照搬出来,“是贺莱主子命我过来的,我是近来才跟在主子身边的奚青,昨日事出紧急,主子只来得及让弈棋姐姐过来说了一声,夜里又专门写了信让我早些来送,还交代了不可让外人知晓。”
虽是不认识的人,但昨日的事都应上了,想到昨日哥哥在弈棋姐姐离开后出神的样子,丹哥便不再犹豫,“劳烦您先随我过去。”
他领着青溪从树后转出来,圆儿一眼看到不由快步过来,“丹哥,相公找……这是?”
丹哥笑着道:“是娘子派来的,昨日弈棋姐姐同我说过的,我在那边侧门接了。”
圆儿还有些疑惑,但见丹哥信誓旦旦,他只得跟着走了。
穿花拂柳,移步换景,虽是没细看,青溪却觉得这里的景致似曾相识,待进了主院,瞥见那一角竹栅栏,他才忽然醒悟,这里竟同他们住的主院很是相似。
这让他心中沉得更是厉害。
少妇主喜欢的这些营造园林的雅事,他们家公子是一窍不通,而这位公子口中的少妇主的心上人,显然跟少妇主是一路人。
公子昨夜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少妇主还会明媒正娶这位。
他低垂了头,遮掩自己脸上的神情。
丹哥转头看这人很是守礼,刚才被冒犯的不满便烟消云散了。
“麻烦这位姐姐在这里歇息用餐,信我先交于哥哥,若是哥哥有什么话,我再来请姐姐。”
丹哥一面让人去厨房准备,一面笑着同青溪交代。
“若是可以,还请回信一封,我好跟主子交代。”
青溪将信交过去,少妇主其实也没说让他等回信的事,但都到了这里,他还是想能见上那位一面。
丹哥不觉有异,便笑着接了信,“劳烦奚青姐姐先用些茶点,粗茶淡饭,还请姐姐不要介意。”
青溪目送着丹哥出去,又见两位相貌清俊的男子进来给他送茶上点心,笑语晏晏,心中忍不住比较起来。
他不得不承认,这位漱秋相公身边的下人都不比大家公子身边的逊色,甚至要更和气一些,也根本没有他在街上见到的那些轻浮举止。
单论伺候人,他、空谷几个是比不过的。
论脾性,虽还没见过漱秋相公,可漱秋相公身边被公子记住的这位丹哥性子便极好,不知他身份时被他吓得够呛却还是立即就维护起漱秋相公,知他身份后疼得忍不住揉手腕却还是笑着来招待他,言语举止都没有丝毫不满。
公子说丹哥是漱秋相公认的弟弟,这样的性子……就跟空谷一般,若不是公子娇惯,怎么会这般无所畏惧?
公子也就罢了,少妇主知道他要过来也没叮嘱什么。
青溪坐在这窗明几净的房间中,心中忽然更是憋闷。
在少妇主眼中,这位漱秋相公定是白玉无瑕吧?
第八十五章 男扮女装
石漱秋听圆儿提了贺莱让人带信过来便坐不住了,聂爹爹他们打趣他,他也顾不得。
丹哥却是过了好一会儿才进门来。
“哥哥,先用了早食,要不我可不给。”
丹哥笑盈盈背着手道。
石漱秋无奈看着他还没说什么,旁边冯爹爹已摇头失笑,“快别逗你哥哥了,怎么好劳烦人家多等?”
丹哥却是认真的,“我已让人安排那位奚青姐姐用早食了,不急的。”
石漱秋见他坚持便先按耐下心思,挑眉重复了一遍,“过来的那位叫奚青?”
他已听圆儿说过了,是位没见过的女子,圆儿没见过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但奚青这名字他也没听过。
不过,他也不是一直陪着贺莱的。
“奚青姐姐说她是近来才跟着贺娘子的……还希望哥哥给个回信。”
听丹哥说了一通后,石漱秋忽然觉得自己应该见上一见。
贺莱应当不会令他回信才对。
他也不再急着看信了,只冲丹哥笑了笑就坐下准备用饭了。
丹哥准备了一肚子劝说的话忽然无处倾泻了,他呆呆看着自己哥哥,不确定哥哥是怎么了。
石漱秋拍拍身边座位,“你也快吃,早些让我看信。”
此话一出,桌上才又欢笑起来。
聂爹爹跟冯爹爹都来拉丹哥。
三人猜着漱秋心急便也吃得迅速,但漱秋却是想着吃着,倒成了最后一个吃完的。
聂爹爹跟冯爹爹两个用过饭便借口有事出去了,却没出院子,毕竟是位没见过的人,漱秋要见,他们也不放心。
丹哥将信交给了石漱秋,便自觉带了下人出去,又亲自过去见青溪。
听丹哥说那位漱秋相公真要见他,青溪心中更是复杂。
他跟着公子也不像闺阁中的男子连外人面也不敢见,可若是在自己家中,公子应当也不会专门见什么人,更别说是什么下人。
他一面这样想着,一面却又觉得对方所作所为在这样的身份上并没有什么不当。
怀着这样挣扎不定的心思,青溪低垂着头本分无比进了院子,原以为还要继续走,却忽然听到丹哥说,“哥哥,这位便是奚青姐姐了。”
他下意识抬头又意识到自己这样失礼赶忙要低头,可无奈他一抬眼就看到了正主,目光不受控制就停留下来。
果然名不虚传。
公子成亲前,他是打听过贺娘子的,对于这位传言中贺娘子的蓝颜知己他也打听了,那些文人浪女做什么词称赞这位漱秋相公是“天畔朱霞,云中白鹤”。
他当时不懂这些修饰,如今只一眼却想起了这两句。
青溪狠狠掐了掌心让自己规规矩矩低头去,心中沉入谷底。
这位漱秋相公……竟同公子各有千秋。
单是相貌也就罢了,通身的气度竟也毫不逊色。
石漱秋蹙眉盯着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的人,这人看着他的目光怎么这般奇怪。
虽是失礼,可见了他却并没有露出什么令人厌恶的迷恋,但又确实呆愣了一下,也不是惊艳,反而像是……失落?
但这人带来的确实是贺莱的信,还有只有他们二人看得懂的密语。
想到那信中贺莱告诉他的关于那位慧郡君的事,以及约他在外面见面的话,石漱秋再次审视着看向面前的人。
“可是她亲口说了让你带回信?”
淡淡不带一丝情绪的话让青溪心中一紧。
他努力维持平静,“娘子说相公若是有什么交代,让奴记清楚了,奴想着若有回信许是更便宜。”
前面半句话确实是娘子说的,后面也没有合情合理,他自忖也不必心虚。
可他话音才落,那位漱秋相公便扬声重复了一遍,“娘子?”
青溪惊觉自己失言,忙弥补,“奴才跟了主子不习惯,还没怎么学规矩,让您见笑了。”
他如今的身份是贺府的女仆不称呼妇主也得叫声主子才对,他刚才还记得,却还是顺口就说漏了。
石漱秋更觉得面前的人古怪了,他只是诈她一句,她就这般迅速解释起来。
“请坐。”
他伸手示意青溪在下人搬过来的杌子上落座。
青溪心中越发没有底了。
被这位漱秋相公问了些家是何处何时跟着贺娘子的话,虽是寻常,他却一直绷紧着后背。
石漱秋很确信这人有古怪。
不过,回信还是要给的。
他想了想,寻了一首词作回应,当场写下来封好交给丹哥。
丹哥接过信后又交给青溪,“劳烦奚青姐姐了。”
青溪连说不敢当,见这位漱秋相公也不再多说什么,忙告辞离开。
只是丹哥说要送她,还给她塞了块银角当跑腿。
青溪可不能从正门出去,他怕外面还有人盯着,所以不得不同丹哥商量从墙头出去。
丹哥眨眨眼,“奚青姐姐总得告诉我为何吧?便是从墙头出去,到了街上还是会有人看到你的,往后再过来也瞒不了人。”
青溪只想赶快回去,于是三言两语把来时遇到的事迅速说了。
丹哥忍俊不禁,也不拦着,他自己先开了侧门看了看街上动静,见没有人这才示意青溪上墙。
眼见着青溪只两下就从墙上跃下,不打一声招呼飞快消失在眼前,丹哥惊叹了一声,回去后便给石漱秋学了起来。
待他学完,旁边静静喝茶的冯爹爹忽然开口,“我看那奚青不像是女子……”
“爹爹意思是这奚青是男扮女装?”
石漱秋很快反应过来,他也正觉得奚青身上哪里违和,听冯爹爹一说才明白。
丹哥睁大了眼睛,“不会吧?那奚青这里……”
他比划了下自己身前,又接着道,“看起来身手也极好,落地几乎没有声音,跑得更是飞快,声音也是低沉的,手上都是粗茧……”
他越说得认真,听他说话的冯爹爹越是想笑,“你这小子哪里知晓女子?”
聂爹爹也没看出来,不过他信冯爹爹的话,便先接话,“声音做不得准,男子身手也有相当好的,手上粗茧,我不也是嘛?”
“不过,冯哥哥,你怎么看出来的?”
聂爹爹好奇地问道。
冯爹爹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胸前塞些什么扮女人来花街的男子你们又不是没见过,只不过那奚青身上更是用心罢了,行走落座的姿态可都不是女子能有的,看起来跟聂弟弟你相似。”
石漱秋静静听着,他并不知道贺莱身边有什么会武的男子,可这奚青目前看来却是贺莱派来给他秘密送信的人。
也不知是他对贺莱不知道的事太多了还是这奚青身上还有其他秘密……
第八十六章 得了便宜
贺莱到了周王府说了不必通传便信步从侧门进了,只是没走多久,南容如一便迎了过来。
“莱妹,是我没想周到,表姐对不住你啊。”
南容如一上来便先道歉。
贺莱心中并不在意,面上却还要做苦恼状摇头,“这哪能怪姐姐呢。”
南容如一却不是单说昨日的事,她揉了揉眉心,“文慧也在呢。”
贺莱愣了下才明白过来,她停住了脚步,直直看向南容如一。
南容如一摸摸鼻子,“他要见你,还说你若是不见,他便去礼宾院见。”
虽不知南容文慧怎么回事,但那位如今对南容文慧定是有求必应,去礼宾院这样的小事怎么会不答应?
贺莱只想了想就知道今日是定要再见一面的了,但她却不能立即妥协,因此她只能低垂着头。
南容如一头疼地看着面前冷着脸不发一言也不往前走的少女,想到那边霸占了她书房一动不动等着的少年,心中哀叹连连。
“莱妹,你便见一面罢,就当是帮姐姐的忙了,文慧也只是小孩子脾性……”
听到南容如一为南容文慧说话,贺莱心中并不奇怪。
如今赐婚的事,南容家大多数人乐见其成,外人也没有一人会在这时候唱反调。
娘亲她这些年中立是做到了,却也成了两边的眼中刺,世家同南容家争权夺利,谁会喜欢娘亲这样不慕名利铁面无私的中立派?
虽她心中念着如一表姐她们在前世护她的恩情,可她跟如一表姐立场从来都不一样。
贺莱默不作声听着如一表姐劝了一堆才作出不情不愿的样子点了头,任如一表姐拖着她往前走。
还没进院子,就先看到了两列宫中打扮的侍从,见到她们便齐齐行礼,回音不绝,贺莱眉头不由自主蹙了一下。
她忽然想到了一点前世慧郡君在家中居住的事,她自穿越以来总觉得自己使唤的侍从太多,尤其祖父在世时,她无论去哪里身边的人数都能把她围起来,可等跟慧郡君成亲后,她才知道什么叫太多。
再把这样的慧郡君迎入家中……怎么能太平得了?
听到外边的声音,南容文慧才从回忆中挣扎出来,他目光寂然盯着外边,看着那肤色如雪的少女面无表情一步步走近。
南容如一早就习惯男子直勾勾盯着贺莱的场景,把贺莱带到便同她耳语了一番就要离开。
这么多内侍都在,这两人又是定了亲的,再没有什么她一定要待在这里的理由。
贺莱没想留如一表姐却不得不作出阻拦的样子。
南容如一也不得不安抚贺莱,只是她还没说两句话,堂上依旧不动如山的南容文慧就打断了她,“阿姊只管去罢,她一个女子这般扭捏,难不成还怕我吃了她?”
这话说得实在不好听。
南容如一轻咳了声,“文慧!”
南容文慧对着这个堂姐也有怨气,他冷冷扯了下嘴唇,“阿姊放心罢。”
南容如一也不想跟这个突然变得阴阳怪气的堂弟计较,想到到底是因她让贺莱摊上了这么一个夫郎,她脸上歉意更重。
贺莱目送如一表姐离开也没有转过身。
南容文慧挥手让侍从下去,近身伺候他的合香、檀香还想再劝劝,被他扫了一眼后都只得默默退下。
屋子里只剩了他们二人,廊上鸟儿婉转的叫声清晰可闻。
南容文慧直直盯着背对着他的贺莱,许久,他扯了下唇,“妻主,请坐罢。”
贺莱没理会,南容文慧也不在意,他端起茶杯扫了扫茶沫,复又抬眼,“你虽不肯承认,我却知你同我是一样的……要不,昨夜里,亦或者今日,贺姨母不会这般安生待在家中。”
贺莱作出生气的样子冷冷转头,“你找我要说什么?”
南容文慧定定看着贺莱面带冰霜,他依旧从她身上看不出什么,可直觉却告诉他一定是他想的那样,便是不是也没什么,他不在乎,也没什么可怕的。
“你不同我说什么,还想我说什么?”
南容文慧抿唇,眼中波澜不惊,声音中却满是笑意,“不如先坐下罢。”
贺莱越发肯定南容文慧也是重生了的,她故作厌烦地皱皱眉最终还是坐下了。
南容文慧也不去看贺莱如何表现,他今日特意来找她只是给自己解闷罢了。
“其实你不说也没什么,我有的是机会验证,那些人马上就要到京都了,你若是能忍着不同某些人结交,有些事你能忍着不去管,那我自是没什么好说的。”
贺莱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沉了一下。
她没好气地掀起眼皮,“这就是你想跟我说的?”
“慧郡君,我不知你为何要嫁我,但我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人不能只看表面。”
贺莱说完话便起了身,“我还有正事要忙,恕不奉陪。”
南容文慧没有言语,只是一眼也不眨地盯着贺莱,直到她快要跨出门槛,他才开了口,“贺莱,我会送你份大礼。”
贺莱强忍住没有回头也没有停顿直接抬脚离开,可走出院子后,她心中却微微有些乱了。
南容文慧实在是个不安定因素,她现在偏偏奈何不了他。
她以前并不了解他,今日才知道她还是小看了他。
直白地把他的法子都说出来,却又不紧逼着她露馅承认,他专门来见她一面到底是为什么?
这不仅是贺莱心中的疑问,也是贴身伺候南容文慧的合香跟檀香心中的疑问。
他们郡君一个多月以前忽然就要进宫,明明可以跟桂王老主子一块,却连几日都等不了,路上也是没个笑脸,连日赶路好似要逃命一般。
进了宫也是郁郁寡欢,连陛下都看出来了,凤后各位主子都来敲打他们,郡君明面上恢复了,私底下却还是心事重重。
昨日更是魔怔了,竟对着贺娘子喊妻主还直接当了那么多人的面求嫁,回去后贵君直嚷嚷着要把他们杖毙,本想着郡君这些日子对他们冷淡极了估计不会顾他们,谁知郡君宁可让贵君生气却还是保住了他们。
今日却又要出宫来见贺娘子,也不知是怎么让陛下答应了,原以为是要同贺娘子说些贴心话,可这连一片香的时间都没有,贺娘子就冷着脸离开了,偏生郡君竟还笑了。
“贺娘子生得美吧?本郡君也没有她生得好,算起来是本郡君得了便宜吧?”
“呵,对着这样一张脸,想讨厌也讨厌不起来……”
合香跟檀香面面相觑,都不知要怎么接话了。
郡君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第八十七章 烟花绽开
贺莱跟着南容如一一同去了礼宾院,出于歉意亦或者同情她要被迫迎娶南容文慧,如一表姐格外顺从她,她想看什么都由着她,还专门挑了会说话的官员跟着她解答,是以她在礼宾院的第一日待得还算顺心。
只是这顺心也只不过是她想知道的都毫无阻碍知道罢了,那些进贡的礼单让她多看几眼心中都会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些从各州各府用尽手段搜刮而来的贡品,只有十分之二三会被留下,剩下的则流入各王及沿途经手官员口袋里,进一步巩固各州同封地的密切关系,蚕食鲸吞一般让京都成为孤岛。
她忍着难受暗暗将这些数据都记了下来。
名义上她同如一表姐都是迎宾使,她充其量只是个助手罢了,这对贺莱说也正求之不得。
她也没在礼宾院多待,见到了时候便自觉同如一表姐说了一声当了第一批散班的人。
她身份特殊,相貌又太出众,这第一日看她的人不计其数却没有一人敢同她多说话,所过之处皆是议论纷纷。
贺莱早习惯这种场景,她今日只顾着查记资料,也没特意去认识别人,是以散班后就她一人是孤零零的。
她不觉得有什么,弈棋却为自家娘子担心了。
回去路上一直小心翼翼劝她,“少妇主,您如今在礼宾院当差了,也该结识一两个人……”
“礼宾院那么多人总会有几个不错的吧?”
贺莱被她打断了思绪,恰好闻到前面王记包子铺里的香气,便支使弈棋排队去买,自己下了马去了旁边的茶馆。
此时夕阳西沉,街上已没有多少行人,但孩童却比白日要多得多,成群结队欢叫着从茶馆门前跑来跑去,生机盎然。
身处这样的场景中,她怎么会想到外边百姓的生活已是水深火热,而眼前的太平温馨生活只不过烟花绽开那一瞬一般短暂。
忽然察觉耳边欢笑声消失,贺莱回神便见到刚才还在门外跑来跑去的小孩子窝成一堆蹲在门槛边双眼发亮盯着她。
见她看过去,小孩子们下意识躲在了门后却又偷偷摸摸来瞧。
贺莱的一颗姨母心又焕发了,她掏出了袖里的荷包,里面有出门时爹爹让春莺哥哥他们给她准备的松子糖。
她冲几个小孩招了招手,却没有人过来,将糖递过去,几个小孩互相看看却还是没人敢上前,不过,她起身过去,这些小孩一个也没往后退。
贺莱冲着他们笑笑,蹲下身去摊开掌心的纸包,“你们尝尝。”
这些小孩口水都快要落下来了,却还是没有人伸手,贺莱正想着要不要伸手喂他们时忽然一只手从小孩身后探过来捏了一块松子糖,“谢谢贺娘子啦!”
是丹哥。
贺莱怔了一下,忽然有些高兴起来。
丹哥却没看贺莱,他笑着逗几个小孩,“你们不要吃吗?不吃可全归我啦。”
几个小孩被他一逗,争先恐后就伸手了。
丹哥瞥见剩下的糖也被这几个小孩的黑爪爪碰脏了便主动从贺莱手中取了纸包挨个分给了几个小孩,最后叠起了糖纸打发小孩子,“快回家罢,小心一会儿被别人瞧见来抢你们的糖。”
一群小孩子恋恋不舍看了贺莱几眼才一窝蜂散去。
丹哥好笑地看着他们散去,转头见贺莱微笑看着他,他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下糖纸,“贺娘子怎么在这里?太巧了,我也是过来给哥哥买王记包子的。”
察觉自己语无伦次,丹哥便咬唇不说了。
贺莱却知丹哥定是出来逛着玩的,她也不揭穿他,只笑着接话,“那我让弈棋多买一些。”
丹哥瞬间开心起来:“那哥哥定然能多吃一点啦。”
“你哥哥这两日……”
贺莱脸上没了笑意,她有些担心起来。
丹哥赶忙摆手,“不是,哥哥这两日比前些日子好多了。”
见贺莱神色放松了些,丹哥又想到上午的事,忍不住同贺莱求证,“您上午是派了一位名叫奚青的人过来送信吗?”
贺莱点点头,“怎么了?”
丹哥小心压低声音好奇地问道,“那,他是不是男扮女装?”
贺莱有些惊奇却没表现出来,丹哥已经继续说道,“是冯爹爹说的,我看着不像,哥哥他们却信了冯爹爹,我看哥哥似乎有些心事……”
这丹哥还是一如既往的心思玲珑。
贺莱听出了丹哥的言外之意,心里感慨了一下便安抚他,“冯爹爹说对了,奚青是可信的人,你让哥哥放心,不要多想。”
顿了顿,她又想到今日态度神秘莫测的慧郡君,心中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嘱咐丹哥,“你同你哥哥说那位这几日会盯着我,我脱不开身,让他不要太担心。”
她说着话在手掌上比划了一个心字,见丹哥在他自己手上重复了一下,她冲他点点头赞许笑了下。
丹哥并不明白贺娘子说的到底是谁,不过这不耽误他把话记下来。
能遇到贺娘子是意外之喜,还得了贺娘子给买的包子,回去后哥哥定会展颜的。
目送着丹哥雀跃提着包子离开,贺莱忽略弈棋的欲言又止翻身上了马往家去。
老远门口就见有人迎过来还有人匆匆往府里跑通信,贺莱毫不意外自己才进了二院就遇到了娘亲。
贺成章其实也等了好一会儿了,这会儿却要装作偶遇的样子,咳了一声才勉强严肃着脸说了一句,“回来了。”
“我回来了,娘。”
贺莱一眼就看出了娘亲脸色不太对,她也没有多问,等回了主院,果然就听到爹爹关心娘亲。
她娘这些年殚精竭虑,也不怎么锻炼,身体真不怎么好。
饭后爹爹带着玉生去散步,她则跟娘亲去了小书房。
将今日记下的数据跟礼单捡了几份要紧的默给了娘亲看,两人相对沉默了好一会儿,贺莱先开了口,“娘,非是女儿大逆不道,而是覆水难收,如今已没有别的法子了。”
贺成章捂住了额头,素来挺直的背完全塌了下去。
她何尝不是在闭着眼睛才能往前走呢?
可自欺欺人终有被揭穿的一天。
“我要想想。”
贺成章虚弱地说了一句,摆摆手让贺莱先回去,“你也辛苦一天了,回去好好歇着。”
贺莱抿唇,沉默着过去给娘亲捶肩。
贺成章心中受用也没有阻拦她,只是放空自己跟女儿相处了一会儿后心中便又是波涛汹涌了。
贺莱顺着娘亲的意思出了门便看到了端着药等着的爹爹。
第八十八章 记忆深刻
月色朦胧,微风吹着檐下的灯笼,光如水波微漾,静谧又温柔。
柳明月深深看了一眼从屋里出来看见自己便又是满面笑容的女儿,也笑了下,“你也累了一天了,回去歇着罢,你娘这儿还有爹爹呢,放心。”
贺莱点点头想去接托盘,柳明月躲了一下,嗔怪:“才刚答应了我又反悔?净说些甜言蜜语哄我!”
贺莱摇头笑道:“我哪有?我端进去能费多久?”
柳明月还是不肯给她,还空了一只手推她,“快回去陪玉儿罢,他今日一直陪着我,你回来也没同他说上几句话。”
贺莱也正想着漱秋给她回信的事便不再坚持了。
她转身回去给爹爹打了帘,“爹爹快进去,免得您受凉,药也放凉了。”
柳明月轻笑了下走过去,正要进去,忽然想到自己的打算,赶忙停住,“我同你娘说好了,明日一早我们要带着玉儿一同去善化寺,我会劝你娘早些歇息,你也看着点玉儿。”
善化寺便是爹爹推崇的那位宿慧大师修行的寺庙。
贺莱一听便知爹爹是要去求心安了,她点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
目送爹爹进去,又见爹爹腾出一只手冲她挥手,贺莱笑着放下帘子,唇角慢慢落下。
前世她一直都觉得自己对爹爹很重要,可是能让爹爹求心安的地方却只有佛堂里那不言不语的泥像。
她胡乱想着今日的事回了自己院子,却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院中仰头盯着月亮出神的谢玉生。
她摆摆手让挑灯的侍从回去,自己信步走了过去。
还没走到,谢玉生已经察觉,目光也落在了她脸上。
贺莱点点头,微笑着在他旁边坐下。
比起他挺拔如松竹的身形,她的坐姿便不容恭维了。
贺莱支着头赏月,谢玉生见她不说话,便也转过头继续出神。
这些日子一直都是晴朗多云的天气,今夜依旧是万里无云,只有一轮明月高悬天上,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
两人心中所想未必相同,此时却都有一种恍惚之感。
贺莱想到自己这已是第三次活着,不由自主便叹了口气。
谢玉生下意识转头看她。
贺莱揉揉眉头,歉意笑了一下,她着实已经没有了以前赏花赏月的闲心。
谢玉生抿了下唇,“明日爹爹说要去善化寺。”
贺莱笑笑:“我听爹爹说了,许是要待上一整日,到时候你同青溪他们在寺里转转,权当出门散散心。”
谢玉生点点头,换了话题,“你今日在礼宾院如何?”
晚饭时也听她提了几句,却并不是他想知道的。
他其实也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想知道什么,只是不问心里又沉沉压着。
贺莱觉得自己大概知道玉生关注的是谁,有时恨意、痛苦反而比爱意、幸福都要深刻。
“我今日又见到慧郡君了。”
她轻轻说道。
见谢玉生被她吸引了注意力,贺莱才又接着道,“他一早就去了周王府等着见我,我听他说了几句话便出来了……他比我认识的还要……嗯,难缠。”
听到贺莱用了这么一个词形容慧郡君,谢玉生微微愣了一下,回过神又觉得贴切。
可不就是难缠么?
他那时想要一个人呆着,慧郡君却总来同他说话,不说话时便一直盯着他。
“我或许瞒不过他了。”
贺莱轻轻叹了一声,“他今日说除非我不同某些人联系,不去管某些事。”
要是她手里有人,就不必担心,可她如今什么也没有。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慧郡君似乎对那位也怀恨在心,敌人的敌人还是能做朋友的。
谢玉生垂眼看了看自己不自觉又紧握起来的手,想张口却还是张不开。
贺莱也只是同谢玉生说一下,并不指望他说什么,客观说了今天的事后,她又安慰他,“我同他原本也无冤无仇,他既再次选择嫁我,想是有所要求,要同我结盟,如今也不必太过担心。”
谢玉生一面觉得贺莱说的有道理,一面却又没办法理解慧郡君。
他厌恶梁王,但慧郡君对梁王却是一片深情。
针对他也罢,助他离开也罢,都是因为梁王。
两人又在外边静坐了片刻才回屋去。
谢玉生将青溪带回来的漱秋相公的信交给贺莱,想了想,他又把青溪是跳墙进去又出来还有冒犯了丹哥的事同贺莱说了。
贺莱听得忍俊不禁,见谢玉生似是担心丹哥,便开口道,“我回来时恰好碰到丹哥,他还有闲心在外边逛街呢。”
谢玉生并不是担心丹哥,他同丹哥也相处了很久,丹哥洒脱,他一直都知晓的。
他只是难得敏锐的又察觉到了青溪的心思。
青溪今日从外边回来把信交给他便忍不住在他面前说起了漱秋相公的美貌及气度,言语中总有拿着他同漱秋相公比较的意思。
青溪还同他感慨起了漱秋相公的细心,说他差点没顶住露馅。
他虽得了漱秋相公不少恩惠,却并没有同漱秋相公相处过,如今听青溪说起这些,他便听得极是认真,原是为了以后自己行事做准备,可听着听着他就听出了青溪对他的期待。
青溪心中还是希望他能留在贺府,他昨夜的话似乎并没有起到他想要的效果。
他没有再多说话,自觉去了外间打坐。
贺莱盯着晃动的珠帘出神了一会儿才又低头看手中的信。
信纸带着草木的清香,字迹亦是她记忆中的样子清丽又有风骨。
贺莱品着词里的意思,唇角不觉便已翘起。
她反复看了好几遍依旧舍不得收起,最后要收入箱中时忽然又想到了之前她不知道的那些同漱秋来往的书信。
明日应问琴棋她们几个索要的。
有慧郡君盯着,漱秋回复她的地点跟时间都不合适了。
想到这里,贺莱又有些失落起来。
明明才过去了两天,却好像过去了很久一样漫长。
谢玉生听到里面贺莱的声音才起身进去。
这回贺莱同他说起的便是正事了。
贺莱如今能发泄一下心中情绪的人也只有谢玉生一个,放着娘亲还要小心斟酌,在谢玉生这里便不必掩饰了,她今日实在生气看到的礼单,想到诸王回程时要带的赏赐,这生气便成倍增长。
在这一点上,谢玉生的感触比之贺莱还要深刻。
前世他跟着得了最丰厚赏赐的梁王返程,那些丰厚的赏赐,梁王曾让人拿给他看,自认为大方地告诉他,只要他愿意笑一笑,这些便全是他一个人的。
他当时不屑一顾,后来在外流浪却曾后悔过,倘若他接受了,是不是就不会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身处痛苦却无能为力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同是身处乱世,竟是云泥之别。
第八十九章 母女齐心
天色微明,贺府便已忙碌起来,今日主子们一同出府,怎么能不早做准备?
贺莱跟平时差不多时间起了床后跟着谢玉生去院里活动了下身体便去了外院书房。
娘亲已经在书房等着了。
贺莱看着娘亲紧皱的眉头便知道娘亲还没想好,她也没再多说什么,拿了纸笔就着娘亲研好的墨汁开始了练字。
淡定从容的姿态引得贺成章不得不去关注。
打接受了如今的女儿已是三十岁的女儿,她再看贺莱,便哪哪都觉得陌生了。
她盯着女儿沉静的侧脸看了看,犹豫了会儿又起身过去看女儿的字。
这一看,她心中的感慨就更重了。
落笔轻重均匀适中,字迹棱角分明,一笔一划搭配匀称,单从字上来看,这已经是一位稳重自制、意志坚定的大家了。
只是这字同前些日子里交上来的课业几乎判若两人。
可见前些日子莱儿她都是糊弄她的。
贺成章心里想着,一面觉得憋闷难受,一面又自豪无比。
她早知她这个女儿是个绝顶聪明,将来会有大出息的孩子。
她出神看着,也不打扰,贺莱却有些受不住了。
她十分不习惯娘亲对着她沉默寡言,这总会让她想到前世最后分别时的场景。
她用力抿了下唇,搁下了笔。
贺成章回神:“怎么不写了?”
贺莱还没回答,贺成章下意识就又呵斥了,“半途而废……”
只不过说了几个字对上女儿沉静的目光,贺成章就哑了。
她揉揉额头,“你继续写罢,娘不打搅你了……这字写好了送我收藏罢。”
虽没直接夸出来,却比夸奖还要让贺莱兴奋。
她娘亲的眼光可高着呢,这会儿居然说收藏她的字。
她雀跃笑了,“娘不早说,早说我就默了娘写的诗,正好做我们母女的纪念。”
“贫嘴!”
贺成章没好气说了贺莱一句,不觉脸上已放松下来。
贺莱见状更是起劲逗自己娘亲开心了,“最好再让我爹爹作画,让玉生打个络子,做成扇子,我们家一人一个……”
贺成章努力板着脸训斥,“越说越没边了!”
训斥归训斥,想到夫郎这两日忧心忡忡的样子,贺成章还真动摇了。
她见女儿兴致勃勃去翻找合适的纸也没拦着,临到女儿考虑要用她的诗时才清了清嗓子,“挑写景的……好让你爹画出来的,最好是花木的……”
贺莱憋着笑去翻娘亲的诗集,看着娘亲说着说着就自个儿动手找起来,她实在忍不住了。
她娘亲果然满脑子都只有她爹爹,一会儿说这句太抽象不好让爹爹发挥,一会儿又说那句流于俗艳拉低了爹爹的水平……
贺成章看女儿笑得灿烂,到了嘴边的呵斥不知不觉便消散了。
她伸手碰了下女儿的脸,又轻轻摸摸她的头,昔日只到她膝盖可以抱起来揣在怀里的女儿如今竟比她还要高了。
明明也是在眼皮子底下看着长成这么大的,怎么……怎么就没护好呢?
贺成章心中又撕扯起来,她对女儿真的不算好,总是板着脸训斥她,总是拘着她不能做这不能做那,长到这么大,没让她单独出过门,没让她见识一点丑恶。
被她这样养着的女儿,到底是怎么撑下去的?经历了抄家还要被流放,心中只有仇恨也没有成家,不听她提起她爹爹,却对政事驾轻就熟……
贺成章嘴唇翕动,颤着声音开口,“莱儿,你同娘说实话,你……你、恨娘不?”
贺莱凝视着面前说着话眼圈就红起来的娘亲,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探身抱住了娘亲,轻轻拍着娘亲的背,“我不恨了,娘怪自己没护好我时,我就不恨了……我之前一直都不知道娘最后是怎么想的,我以为自己恨,可是,娘,我更爱您。”
贺成章打贺莱小的时候就知道这孩子嘴甜,父亲大人在世时是一刻都离不得这个孙女,她整日听着贺莱一句一个“祖父真好”“我喜欢祖父……”没少因为皱眉被父亲大人训斥。
后来父亲大人仙逝,她暗自想着把女儿给扳回来,结果就变成女儿在她面前只沉默受教或者插科打诨了。
她其实有些羡慕夫郎,女儿对着夫郎才是真正的喜欢,也真的听夫郎的话。
她有时想着要不要换换方式相处,可女儿已经有一位慈父了,又生得太过出众,太受人追捧,她要是再不严肃点,谁还能来管?
女儿不喜她就罢了,天下哪有母亲还在意女儿喜欢不喜欢自己的?再不喜欢,那也是肚子里的肉,割不断的亲。
她原是这样想的,遗憾又坚定。
可这两日她后悔极了。
女儿恨她吧?
闭上眼睛,女儿那满眼恨意的样子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一会儿是女儿对着她满眼深情,一会儿又是女儿颤抖着肩膀跪在她面前的样子。
明明被她看到了那副伤痕累累的样子却还要跟个没事人一样笑着哄他们开心,自己殚精竭虑却对她这个母亲说没关系的,不用担心。
女儿好像什么也不想她知道,连告诉她都是隐瞒了这么久逼不得已才说了个皮毛。
她觉得自己不用去问也知道答案,可,不由自主就问出了口。
女儿说爱她。
贺成章心中如同灌了蜜,可苦涩却还霸占了一席之地,还往上涌着从眼里落了下来。
春衫轻薄,贺莱很快就察觉肩膀湿了起来,娘亲用力箍着她肩膀像是怕她离开,又像是怕她撤开距离看到。
她用力咬住嘴唇,闭眼关住了涌出来的泪水。
她的娘亲还是最在乎她的。
有那么多需要操心的,可娘亲只问了她。
她重生以来最担心的就是娘亲不肯听她的话,不肯信她,最怕她要做的事娘亲不能接受以至于形同陌路。
现在娘亲依旧没有给她答复,可是她却不再忐忑不安了。
她什么都还没说,娘亲就已经拥抱了她,如果知晓她没有辜负她的教诲,只为天下苍生,娘亲……应当会以她为荣吧?
柳明月还是不放心女儿跟妻主独处,处理了一会儿出门的事他就借口来了外院书房。
还没进门就从窗子里看到了抱成一团的母女,柳明月愣愣看着,心中却忽然放松下来。
只要她们母女齐心,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第九十章 只是开端
贺莱去了外院书房陪自己娘亲,谢玉生想了想便去了主院陪公公。
虽是今日便要去礼佛,公公却比昨日还要不安,忙了一会儿便说要出去一趟。
他没有多想,青溪却偷偷过来耳语告诉他公公去了外院。
他踌躇着,不知自己要不要过去。
青溪还小声怂恿着他,谢玉生却在这样的怂恿中越发觉得自己并不适合过去。
他是在贺家,也想孝顺两位长辈,但说到底,他并不是贺家人。
贺莱同他如今还是在瞒着两位长辈,两位长辈未尝不知道,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只是,他也没想到公公那么快就回来了。
没一会儿,贺莱跟婆婆也回来了,还带着一个木匣子。
贺莱还是光风霁月模样,婆婆却像是哭过,眼里红血丝很是明显。
谢玉生只打量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心中正想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时便听到贺莱开口:“我跟娘亲准备制扇,用我的书法,阿娘的诗文……”
柳明月惊讶看过去,谢玉生亦有些懵。
很快他们二人就听到自己被点了。
“爹爹,你作画配阿娘的诗!”
“玉生,你做扇骨、裁纸、打络子……”
贺莱还没说完便被爹爹敲了一下,“怎么给玉儿排了这么多活计!”
贺成章也瞪了一下女儿,在书房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谢玉生还是有些懵,他不明白怎么突然就提起了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可眼见婆婆横眉竖眼,公公笑着嗔怪,一时就像是回到了前些日子,他忽然明白过来。
谢玉生看着要被公公捏耳朵而下意识往他身边躲过来的贺莱,想到她如今的年纪,这大约便是彩衣娱亲了。
他清咳一声,“爹爹,这些我都要她教我的!”
贺莱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谢玉生,她没想到他还能说出这般妥帖的话。
柳明月则是惊喜了,这话又是表达了自己愿意又是维护了女儿。
他撇开贺莱不管,直接拉了女婿的手,“好,你尽管使唤她……我们一家人一块儿……”
一家人一块儿……
谢玉生不由自主看向贺莱,对上她灿若星辰的目光,忽然她两次三番想当他姐姐的事便涌了上来,他不觉便唇角微翘。
似是压在头上的重担一下子被支了起来,虽还能看得到,还要担心这重担会落下来,可此时身上到底轻松了。
用过早饭,其他三人便要准备出城了,贺莱却不用那么早去点卯,她骑马一直送到了城外看着自家马车走到了没影,这才调转马头往礼宾院去。
半途里恰好遇到了谢佑娘。
“莱妹!”
谢佑娘高兴叫了一声,在马背上拱了拱手。
贺莱笑着拱手,“佑姐这是往哪里去?”
谢佑娘笑道:“正是要去府上拜访,可巧遇到你了。”
这是专门来找她的吧?
贺莱心想着,瞥见路边酒楼已开了门,便指了指,“家父家母带着玉生去善化寺进香了,佑姐若是不急,我们楼里坐下说?”
谢佑娘松了口气,她真怕进贺府见那位不苟言笑学富五车的贺大人。
姨母派人让她们姐妹过去一个传话,那几个一听就一致把她推了出来,非说她在她们中学识最好。
要说这也是实话,可她那学识在贺大人面前跟她们姊妹几个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吗?
可惜也没人听她的。
再者,贺家被赐婚的消息已经传了出来,她去贺府也不知该如何表现。
谢佑娘想着贺莱的话,心里倒是没那么担心玉生了。
两人去了酒楼,都是用过早食的人了,这会儿就只叫了茶,赏了小二些铜板便得了一个清静。
贺莱给谢佑娘倒了茶便开门见山:“佑姐专程来寻我可是岳母大人有什么吩咐?”
谢佑娘笑了:“吩咐倒是没有,师傅有了。”
贺莱惊喜道:“是岳母大人提过的那位乔师傅吗?”
谢佑娘:“正是,连日晴朗正好赶路,乔师傅昨儿个夜里就到了,姨母命我过来同你说一声,乔师傅武艺超群,虽旧疾在身无法征战,论教习武艺可是别人争破头也得不到的好师傅,要你择个好日子拜师。”
“这是自然。”
贺莱高兴点头,“三月里好日子足有六个,家母家父回来后,我禀告过父母尽早上门。”
说完她又想到什么,扬声让一旁站着等候的鸣琴过来,“你回府同安管事说一声,令备一份洗尘礼,要尽快,一会儿直接送到谢府乔师傅那里,另外,前些日子庄子上进的果菜野味也备上些孝敬岳母大人,再取两坛清酒……这酒,佑姐你应当喜欢。”
谢佑娘目瞪口呆听着这一番安排,忽然就明白了姨母为何听到玉生要同人平分妻主也没火冒三丈嚷着教训儿媳了。
贺莱也还有别的事要同谢佑娘说,“我有事要托佑姐禀告岳母大人,还请佑姐尽快回去告知。”
谢佑娘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头。
“陛下或许今日便会宣告,许是会留岳母大人说话,还请佑姐你禀告岳母大人,想想这两日,切记不可退步。”
谢佑娘更是一头雾水,可她也答应过贺莱,想到姨母对这位儿媳的维护,她便压下疑问直接起身,“时辰也不早了,我得赶快回去。”
贺莱起身谢过,二人便在酒楼分开了。
饶是已经托谢佑娘转告了,贺莱心中却没有十足的把握,听她坦白了一些后的娘亲虽信她的话却还是难以完全习惯听她的话,更别说眼中她还只是十八岁一黄毛丫头的谢将军了。
不过,很快待在礼宾院的优势就出来了。
一散朝,朝堂上的事便在礼宾院爆炸了。
谁谁谁附和得赏,谁谁谁谏言被斥……
贺莱不需要跟谁亲近便能听到众人忘我议论起来。
那位如她所料在今日便宣布了春祭诸王回都的事,亦在散朝后便留了谢将军说话。
结果如何大概要等午后才能知道,而更具体的则需要她去谢府详细问了。
贺莱静静听着一屋子嗡嗡嗡议论的声音,瞥见角落里被排挤的几个叹着气把头埋在书案里一言不发的身影,心中深深叹了口气。
娘亲如前世一样被迫缺席了这次朝会,可回来后肯定又会郁结在心。
而这样的事情才仅仅是开端。
便是她大逆不道想让那位立刻下台,也只能在心里想想。
更何况那位便是现在就下台,于这个千疮百孔的社会也并无多少益处。
在危楼上继续往上建楼怎么比得上推倒重建稳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