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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袭全文阅读

作者:妹姒     花袭txt下载     花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20 同坐

    临近正午,太阳光有些灼人。

    花袭人临行的时候,问侍女要了一把油纸伞。

    她正要离开踏上木桥,却见一位公子挡住了她面前。花袭人抬头一瞧,含笑道:“孟公子有事儿?”

    孟如诲神色微僵,看着花袭人,问道:“不知花小娘子可还记得薛兄?”

    他过来,既不向花袭人行礼,也不称呼她如今的身份,而是如从前一般叫她“花小娘子”,提醒花袭人不要忘记了过去。

    花袭人笑了笑,道:“自然是记得的。听说他家族获了罪,他要去军中了。好在如今边疆太平,想来薛公子将来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孟如诲眼中闪过一丝恼,问花袭人道:“难道花小娘子就没有别的话同他说的?”

    花袭人摇摇头,微微失笑道:“去告御状的南顺侯后人是我义兄……孟公子希望我有什么话同他说?若是有话,也不过是保重罢了。”

    立场不同,就是一句“保重”,也有猫哭耗子的嫌疑。

    花袭人这话一出,孟如诲似乎暗自咬了一下牙,盯着花袭人看了好一阵子,袖子中的拳头握着,又松开,最后放松下来,开口道:“乡君说的是。如今,打扰乡君了。”

    花袭人欠了欠身,便从孟如诲身边离开了。

    清和郡主已经离开,戏台边上尚还坐着一些贵妇人正在闲聊。

    花袭人没有打扰谁,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来到这个世界,她还没有见识过这个地方的歌舞戏剧。戏台上,有伶人浅吟低唱,柔媚多情,十分的婉转动听。

    花袭人正听得出神,却见郭府的女主人款款而来,到了她桌边,笑道:“乡君,不介意我同坐吧?”

    花袭人忙起身见礼,客气地道:“是我叨扰,要多谢夫人招待才是。”

    两人客气一阵,郭夫人就在花袭人所在的桌子上坐了下来。

    抿了一口茶后,郭夫人笑道:“我也不跟乡君说那些试探的话……乡君可是认识我家三郎?”

    花袭人点点头:“三公子初回京城之时,有幸相识了。若非三公子仗义相助,怕我也无法从夫人手中盘下暗香来。还没有多谢夫人。”

    “不值得你谢。”

    郭夫人虽然满头珠翠,宝光熠熠的,但却并不显庸俗,更衬得她富贵逼人。虽则富贵逼人,但她的气质却又是随和爽利,观之可亲的,让人印象深刻。

    她摆了摆手,手指上三颗红宝石面的戒指发出几道光芒,笑道:“我那会儿也是给靖王殿下面子,且价钱也是公道的,我并未吃亏。”

    “只是,三郎是怎么同乡君相识的?”

    看来,她已经知道了刚刚画舫那边郭三少正巧赶上援手了花袭人的事情经过。

    “夫人唤我袭人吧。”花袭人隐瞒了些,道:“我未大病之前,也学了一些三脚猫的功夫。有一晚外出,正碰到有兵丁追赶三公子,我怕自己也卷入,便领着三公子到了暗香来躲避。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三公子学成归来,想要试探自己功夫如何,才惹了兵丁的。”

    “这个三郎,居然一回来就胡闹。”郭夫人嗔怪道。她心中已经信了花袭人的说法,因为那事儿的确是郭桓能做的出来的。

    而花袭人毫不避讳地说起过去市井时候,坦然大方的做派,也让郭夫人很有好感——她本身也是商贾出身,从来也不以自己有钱为耻。

    存了好感,又有共同话题,两个人之间的谈话便十分轻松愉快。郭夫人足足陪着花袭人看完了一折戏,才抱歉离开,要去别处招呼去了。

    花袭人顺便同郭夫人告辞。

    郭夫人没有客气留她,派了人引她出去。

    花袭人让宝珠留下来告诉任少容一声,自己便随着那引路的侍女往外面走去。

    离了荷塘范围之后,经过一片竹林之时,从那竹林中就窜出了一个人来。

    “我娘同你说了什么?”郭三少已经换了衣裳,浑身上下金玉宝石不少,闪闪发亮的。见花袭人上下打量他,他有些不自在起来,道:“唉,我娘就喜欢人穿成这样,我也没法子。”

    你们不是瞧不起我出身吗?我就是要任性地显摆自己有钱,你们就眼红去吧。

    花袭人似乎听到了郭夫人的骄傲的冷哼声。

    被郭三少拦了道,她倒也不着急走了。她四下扫了一眼,发现之前这郭三少正在一旁一个石桌上饮茶吃点心,于是就走了过去,拿着一个芙蓉糕吃了,才道:“没什么,她就是问问我们怎么认识的。我就说,你回来那晚上被兵丁追赶,我帮了你。”

    郭三少撇了撇嘴,挥手打发了那引路的丫鬟,也在石桌原来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睨眼看花袭人道:“你没说自己当时正要往靖王府偷东西来着?”

    花袭人白了郭三少一眼,道:“我又不傻。抹黑自己的事情,我往外说?”再说,她那会儿也没准备当贼,不过是误会而已。

    “那你揭我的短?”郭三少有些不满意。

    花袭人道:“不这么说,要怎么说?总不能撒谎说我们原来不认识。你母亲是聪明人,绝不会信的。再说,那是你亲娘,又不会给你宣扬开了。”

    她喝了一口茶水,又吃了一块糕,好奇地问道:“你怎么没去找孟如嫣了?”

    郭三少神色一怔,摇头道:“没能建功立业,就算是找她,又能说什么。不如不见。”顿了一顿,他又低声道:“从前是我天真了些。现在想明白了。若是真答应了我,就白瞎了她的聪慧美貌。”

    花袭人伸手拍了拍郭三少的肩膀,算是安慰了一下他,口中却是揶揄道:“在军中待了半年多,说话很接地气了嘛。”

    就是说,她觉得郭三少说话粗鲁了。

    郭三少本来还有些伤感,被花袭人这么一说,那点儿伤感顿时无影无踪,看着花袭人,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

    花袭人没让郭三少发飙,连忙问道:“唉,说真的……你从军没有达到理想成就,今后打算如何?做官?经商?还是浪迹江湖?”

    “你若是想要做官,我给你指条道儿呗?”花袭人道。

    这场如火如荼的二龙夺嫡,在花袭人眼中,靖王成功的几率绝对有八成。看看,那大军都被堵在半道上不能及时回来了,京城之中再弄些莫须有的风声出来,宁王一个不谨慎,就绝对讨不了好。而一旦不讨好,宁王殿下就彻底要淘汰出局了。

    若是郭三少想要做官,花袭人倒是可以将他引荐给靖王殿下,做个从龙的功臣,应该也是极有前途的。而且,郭三少这厮,本事还是有的,性格也应能得靖王喜欢。

    也算是弥补自己的无心之过了。花袭人心想。

    郭三少盯着花袭人看了一会儿,不相信地道:“你给我指道儿?虽然你现在弄了个乡君的封号,但你一个小贼出身的,能给我郭家三少指什么道儿?我才不信你。”

    花袭人笑眯眯地道:“你就说自己是不是想做官吧。万一我真有法子呢?”

    郭三少想起这一阵京城中的变故,劲爆点儿的消息,细细想来,居然都与她沾点儿边,又见花袭人一幅浑不在意的自信模样,倒是有些迟疑。

    不过,他也只是迟疑了一会儿,便摇头道:“还是算了。”

    “如今四野升平的,仗没得打了,从武也是熬资历。若是从政,更是讲究资历……若是让我弄个芝麻大小的官儿为着各种琐事慢慢熬,我还不如就当我的三少。”

    他没有从政的想法。

    “恩,我想过了,待我师父来京城,我招待一番后,估计要先云游几年吧。”

    “你又不是和尚道士,说什么云游。”花袭人顶了郭三少一句,诧异地道:“你师父要来京城?他不是归隐了吗?来京城干嘛?”

    “我怎么知道?”郭三少摇头道:“我要是知道,我就不是他徒弟了。我也是才收到他的信。”

    花袭人细细又问了,才知道就在郭三少刚刚回去换衣裳的时候,管家就拿了封信给他,像是算好了时间似的。花袭人表示怀疑,但郭三少却表示,他的师父,九阳老人,当真是能掐会算,送个信卡个时间,实在不算是什么事儿。

    两个人天南海北地聊了一阵子,倒也轻松愉快。

    花袭人不仅没有提前离开,而且还蹭了郭三少一顿饭,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郭府,又拐弯去了暗香来,同冷焰他们待了半日,用罢晚饭,才回了武阳侯府去。

    花袭人怎么也不知道,她这一日的行踪,就没瞒过一个人。

    宋景轩浏览了一下手中信息,对跪在他面前的人道:“下去吧。”

    下面人应了声“是”,就退了出去。

    他走之后,宋景轩再次将那张没有多少字的纸条打开看了一遍,神色之间微微有着怔:

    她什么时候同郭家三郎如此相熟了?

    宋景轩想起了之前盘下暗香来的时候。难怪郭夫人一口就应下了,原来是之前打过招呼的。真看不出来,她认识的人倒是不少。

    郭家三郎……宋景轩想了一阵,并未有太多印象。但不知为何,他心中就是有些不舒服。r1152

221 七月

    这厢,清和郡主听了宝珠的描述,尤其是那落水一段,瞳孔缩了一下。

    巧合?

    天意?

    这世界上,哪有如此多的巧合与天意?

    若是耿四一个人是不小心掉下去了,后来那几个人,又是怎么回事!总不能是拉拉扯扯,你拽我我拽你的,出了错!

    宝珠低声道:“婢子后来冷眼瞧着,各家小姐们像是想起了之前的市井流言,有些畏惧乡君一般。只是谁也没有明言。”

    市井之中,关于暗香来的花小娘子可能是天上花仙花童的消息已经没几个人在说了,取而代之的,是南顺侯后人时隔二十年终于沉冤昭雪的议论之声。

    听说,案子段了之后,六部衙门门前甚至一日总有几个自称是韩氏后人的私生子之类的,到六部哭诉鸣冤,好浑水摸鱼,接下来能得点儿钱财什么的。

    六部不胜其扰,狠狠地抓了几个人打了板子,那些闲人无赖才不敢胡闹了。

    而韩清元呢?告了御状,挨了板子,未及得到实际封赏补偿之类的好处呢,眼瞧着好了好了,结果又病了一场,在生死线上走了一趟,吓死个人。

    人们才议论说那泼天的富贵看来不是那么好享的,紧接着,就又传出了其病有蹊跷的传闻来。怎么个蹊跷法?百姓们或是碰头耳语,或是彼此一个了然的眼神……总之,这里面,能议论猜测之处,实在不少。

    而所谓“花仙子”的传闻,没有新的论点,又大约有人刻意引导,渐渐的,也就被人们抛在脑后了。

    这刻意引导舆论的人,大约就是靖王殿下的吧。清和郡主心想。

    她回过神,对宝珠道:“没有证据的事儿,别胡乱开口,就忘记了吧。今**出去一天也累了,且下去歇着吧,晚上不用你了。”

    “是。”宝珠道:“多谢主子体恤,那婢子下去了。”

    清和郡主摆了摆手。

    宝珠离开之后,她坐在窗前,看着外面干干净净的院子,青石地面被嗮的白白的,出神了好一会儿,遂失笑摇头,道:“来人。”

    “主子。”李妈妈走了进去。

    清和郡主指了指窗外院子,叹道:“这白光光的院子,瞧着实在枯燥的很。去叫了花匠来,弄点花花草草的来做装饰吧。”

    李妈妈愣了一下,迟疑地问:“主子,您这是?”

    之前,这院子并非没有植物花花草草的。

    不仅是各种盆花,而且还有一颗生长了二十来年的石榴树。那是最初修缮府邸的时候,特意种下的。但就在年前,清和郡主命人将那石榴树给挖了出来,移到了另外一个院子中去了。

    清和郡主对外的说法,是那院子是预备给任少元做新房的。二十年的石榴树有了灵气,能保佑任少元将来多子多福。

    但李妈妈却知道,这是清和郡主心有顾忌。

    李妈妈还记得清和郡主当时喃喃说出的话:“这些子花草树木,说不定都是她的眼睛呢……”当时李妈妈还设想了一下,若花草树木果真是谁的眼线……她打了个冷颤。

    去了石榴树,拔走了水缸中的水莲花,挪走了所有的花盆,将院子中所有地方都铺上了青石板,再不留一点绿色。就是李妈妈,每每空闲时候,也会在院子转悠转悠,找一找是否有哪个角落藏着野草。

    所以,李妈妈很不明白,为何自己主子的想法又变了。

    清和郡主看出了李妈妈的疑惑,叹息道:“若她真有那种本事,我们这么做又能起多大用处?放下吧,只要我们待她客客气气的,她大约也不屑于同我们计较。”

    这话是说给李妈妈听,也更是说给她自己听。

    清和郡主再次出神了一会儿,又道:“这院子光秃秃的,我自己看的都怪异,更何况是侯爷。他回来之后,来这院子过了几次夜?一只手能数的过来吧?”

    李妈妈怔了一下,忙道:“侯爷最近应该是忙。他多数时间都是歇在外院书房,并未总去姨娘那里。”

    再说,清和郡主身为郡主,也不靠着男人宠爱过日子。

    清和郡主微微摇头,道:“借口罢了。我虽不靠着宠爱过日子,但夫妻之情淡漠,总是惹人议论的。”她见李妈妈还要说话,抬手阻止了她,道:“去吩咐吧。”

    李妈妈只得下去筹备。

    而正院发生的这些,花袭人自然是一无所知的。归花院离正院那么远,就是她没受创的时候,也刻意监听,也不能二十四小时十二个时辰无间断地监视着,更何况她如今尚未恢复半分。

    再者,她也没有有事没事就窥人隐私的癖好。

    花袭人回到归花院,沐浴着落日余晖,再一次修炼起来。

    不知为何,她今日的状态非常不错。植物精气轻易被吸纳进入了体内,缓缓修补着她残破的脉络。慢慢的,虽然细且小,这些精气在她体内终于连成了一个循环,而不再是各自作战了。

    连接的瞬间,花袭人只觉得精神一震。

    这一个月来,如同被蒙蔽了的感知又再次清晰起来,就像是不再隔着那布满油灰的玻璃看世界一般,整个世界在她眼中再次生动而明亮,鲜活异常。

    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

    花袭人有些迷醉。

    只可惜,太阳沉沉下山,这种强烈的清晰之感也只是维持了一瞬,就慢慢褪了去。花袭人意犹未足,坐在那里试探了一下,发觉自己正常状态下能辐射预警的范围居然只有区区三尺远,不仅遗憾地叹息一声。

    片刻之后,她又振奋了精神——

    修补已经初见成效,接下来再修行,便会有效率的多了。

    花袭人对这个速度,表示满意。

    心情很好,她又额外用了宵夜,才去睡下了。

    万元二十三年的夏天,开始的不动声色,但渐渐的,就变得格外闷热起来。哪怕是有雨水,也不过是一闪而没,丝毫不能缓解那种闷热之意。到七月底的时候,空气之中仿佛有什么正在酝酿发酵似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青石板路能生生地将人的脚给烫出水泡。泼上一盆水,就能清晰地看见那水迹很快被蒸干晒干,只在地面上留下些白痕来。

    连知了都不肯卖力地叫。

    街面上更是很少看见人影。就是有老朋友在街上彼此相逢,也大多不过是抱拳而去,绝不会像从前一样寒暄半晌,甚至携手去茶楼喝茶听曲儿。

    沉闷,压抑。

    原本定在六月二十日举行的凯旋仪式,一拖再拖。只因为那凯旋之师,二十万大军带着些子俘虏,百来里路走了一个多月,此时还在路上!

    不过是百来里路!

    就是爬也爬回京城外了!

    可实际上,从第一回向朝廷报告说“山体崩塌堵路”之时,到这七月底,大军根本就没挪出十几里地去。

    “山体崩塌,阻挡道路,全军上下正全力疏通,争取如期回京!”

    “桥梁阻断,深水湍急……因临时征调,船只稀少,渡河缓慢,实乃无奈,请陛下宽恕!”

    “军中有将士感染疟疾,传染迅疾,以有数千之数。臣不敢稍慢,请求药材粮草支援。病不能行,归期恐迟,不胜惶恐,万死!”

    这样的折子上了三道,朝廷上下,顿时阴云密布。

    值此时机,偏又有大量不明人士入京,烧抢砸拿,频频为祸,月余之类,单是火灾就发生了十余起,其他恶性案件不胜繁数,京兆府案牍上的报案堆起了数尺之高!京兆府上下焦头烂额!

    天子脚下,发生恶劣案件如此多起,京兆府府尹大人不得不上书皇上,请求京城戒严,捉拿犯案人士!

    一时之间,七月酷暑,往日大而繁华的京城,竟然有了风声鹤唳之感,百姓们谨小慎微,有绝大多半都紧闭门扉,再不敢露面。

    万元帝病了。

    说是中了暑气,高热不退,神智少有清醒的时候。

    一切的一切,加在一起,怕就是有大事情那酝酿。

    清和郡主听到花袭人此时要外出,不禁有些惊愕。她的身份摆在这里,自然知道,如今京城形势,极不寻常。说不定就与武阳侯整日待在书房议事偏又大门不迈有关。武阳侯涉及其中,靖王殿下自然也涉及其中……

    难道,她是知道些什么了?

    清和郡主有些迟疑,倒是没有打听花袭人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而是问道:“外头这么热,出去岂不难受?你这是准备到哪里去?”

    花袭人微笑道:“哦,是我刚刚没有说清楚。”

    她坐在椅子上,笑容淡然,道:“我是想问问郡主,京城外面可有适合避暑的田庄之类的产业。郡主也说天热的很,待在院中,就是冰水不缺,却也不是自然之凉,并不舒适。”

    “不如到乡间避暑。”

    原来如此。

    去乡间避暑……清和郡主脑海之中又不免想起刚才自己升起的那个念头:难道,她真的知道些什么,所以干脆避了出去?虽然清和郡主不知道若是真发生什么能到波及其一个闺阁少女的地步,但她这个想法还是有些挥之不去。r1152

222 避暑

    清和郡主稍一迟疑,便道:“城外果子山下,有个庄子,门前有桃花溪经过,说起来倒是避暑的好地方。”

    “庄子是前两年才修缮的,一直有人照料,一应东西,都是不缺的。”清和郡主微微探身,笑问道:“你是自己去住,还是约了朋友一起?容儿这些日子都叫无聊,不如让她陪你同去。”

    不管花袭人是不是要避开这接下来可能发生的风波,清和郡主还是觉得,最好让任少容跟着花袭人一同出门。从目前来看,这二人倒是有了几分姐妹情,相处的还不错。

    至少,任少容有危险之时,花袭人应不会不管不顾。

    容儿可从未对不起她。清和郡主心中想。

    花袭人并不知清和郡主一瞬间想了许多。她点了点头,说自己并未约人:“若是容妹妹愿意一起,自然是极好的。只怕她会觉得闷。”

    清和郡主便笑了起来,当场挥手打发人去请任少容。

    不一会儿,任少容欢快近来,一边见礼,一边快言快语地道:“娘和袭姐姐有事儿找我?”

    “是你袭姐姐说要去果子山避暑,我问你愿不愿去。”清和郡主含笑道。对面着女儿欢快的笑容,清和郡主的笑容也轻松温暖了些。

    “果子山啊……”任少容似乎并不太感兴趣,神色间有些迟疑为难。

    清和郡主忙道:“别忘了果子山最多的是什么。这会儿,满山的葡萄枣儿石榴什么的可是甜了……还有,你不是特别爱吃桃花溪里的鱼吗?正好钓来吃。”

    任少容有些意动,问道:“那娘,您去吗?”

    清和郡主摇摇头:“我哪里像你们小姑娘家家的有精神劲儿。我就不去了。”她遂又笑呵呵地道:“我不去,只有你们两人是主子。岂不可以撒欢地玩儿?”

    她这么一说,任少容立即高兴起来,嘻嘻笑道:“瞧娘说的。像女儿是猴儿似的。”

    任少容便答应了去。

    清和郡主又使人问了任少元,却被回答不去。心肝便是颤了颤。她微叹一声,一边让人通知庄子准备起来,一边让人开始给两位小姐收拾随身物品了。

    次日,两人坐了马车,后面跟着两个马车的日常用品,一早就出了城。

    街面上。

    孟如诲停住脚步,注视着标志有武阳侯府的马车,默默瞧了一会儿。让随从拦了一辆车马行的马车,远远地跟着出了城。

    到了果子山的地界,武阳侯府的马车停下来,孟如诲又让车子走了一程,又过了约二里地,才在一处庄子前停了下来。

    庄子不小,也有几十户人家。

    居中一个占了两三亩地飞檐斗角的打院子,自然是自己主人家的。孟如诲多付了不少车钱,拜托了车夫去孟府给他送个口信,便让车夫驾车离开了。

    盛夏时分。

    田间并不忙碌。

    这个庄子尤其安静。连趴在门口的大黄狗都显得格外的萎靡老实,全不见旧日的凶悍。家家户户紧闭门扉。若非是那墙头开着的窗子中时不时闪过道道人影,有大人训斥小孩子不准哭闹的声音。孟如诲真的会觉得这里没有人。

    他面容微沉,抖了一下长衫,收起折扇,迈步往前,到了那大院之前,踏上台阶,拍想了门环。

    大门“吱呀”一声,只打开了半道缝隙,露出一个中年门子来。

    这门子孟如诲认识。正是原来乐信伯府的前门管事。乐信伯府的前门管事,位置不高。油水却足,更是早已不亲自守门开门了。没想到。如今倒是他亲自打开了门。

    肚子上的肥膘都少了些。

    孟如诲正有些出神,那门子也认出了他,忙打开了大门,道:“孟公子。”

    孟如诲回神,问道:“你家大公子可还在家?”

    “在的,在的。”门子忙侧身请孟如诲进去,一边说道:“孟公子若是晚来一步,我家公子怕就出发了。您请进。”

    孟如诲进了门。

    门子关上大门,亲自领路,带着孟如诲往里面走。

    没走多远,偏到了一座小院。

    门子上去排着院门,大声道:“大公子!孟公子来了!”

    随着他的呼喊,一身天青色锦衣的薛世光出现在了正房门前。他对那门子摆了摆手,走下台阶,迎接了孟如诲,又见他孤身一人,不禁摇头道:“孟兄怎么来了?也不怕回去你父亲知道了罚你。”

    薛家倒了,虽然因六皇子的关系并未倒的彻底,但没有个二三十年的,绝对别想着起复,恢复旧日荣光。再者,谁都知道今上恼极了薛士信让他颜面无光,对薛家人绝没好印象,因而旧日交好的人家,无不避讳,没一个敢这时候上门的。

    谁也不想同“反贼奸细”粘上关系。

    当然,绝大部分旧日巴结着薛府的人家都卷入了其中。他们可都没有皇子亲戚,俱是被抄家灭族,比薛府凄惨了数倍。

    薛府至少人都还在,且还能衣食无忧的。

    薛世光没想到头一个来看他的,居然事孟如诲。他们旧日虽然有些交情,但却算不上多么铁的关系。因而,薛世光这番话中,也未尝没有嘲讽之意。

    孟如诲道:“薛兄难道就让我站在门口说话?”

    “是我失礼了。”薛世光失笑,自嘲道:“薛家顷刻间倒了,连门子都惶惶没了规矩,不经通禀就将人领了进来……我自己也忘记了待客之道。”

    薛世光感慨一番,请了孟如诲到书房交谈。

    薛世光的书房其实与他从前伯府中的书房并无太大变化。笔墨纸砚依旧是上等出品,多宝阁上依旧玲琅满目。似乎薛家并未倾覆,而他薛大公子不过是搬了个地儿住而已。

    陛下饶了薛家人,底下人见风使舵,说是没收了薛氏产业,但如今看来,那没收走的,只怕并没有多少罢了。或许田庄宅子没了,但古玩细软这些值钱东西,却留下了绝大部分。

    不然,薛大公子的书房也不可能没多少变化。

    到底还是有变化的。

    孟如诲尝了一口茶,却已经不是今年的贡品新茶。而是往年的旧茶了。陈设没有没收,但象征着荣宠的茶叶吃食,却已经再不能有了。孟如诲心中有些感慨。

    他放在茶盏,道:“我虽然在家中居嫡长,但薛兄也知道,我父亲眼中只有我的两位姐妹……我今日来,说起来也是自作聪明……”

    “什么意思?”薛世光问道。

    “我想着,”孟如诲探身靠近了些薛世光一些,眼中闪过微光,低声道:“帝位更迭之际,薛家未必没有抓住机会返身的可能……”

    薛世光眼睛一眯。

    “我此次来看望薛兄,什么都不必花费,却能让薛兄承了我雪中送炭之情,岂不是很划算?”孟如诲直起身体,摇头笑道:“或许薛兄认为我是自作聪明,但我就是这个意思。”

    他倒是坦诚的很。

    说罢就坐在那里品起了茶来。

    虽是陈茶,但也是贡品。孟家虽然也有类似的,却少的很。除了父亲,就只有他的妹妹才有一点儿,从来都轮不到他吃用。

    薛世光身体有些绷紧,坐在那里许久未动。

    片刻。

    他微不可查地放松了一些,展颜一笑,站起身对孟如诲拱了拱手道:“虽然我觉得孟兄多半是在说笑,但在下还是要谢过孟兄好意。”

    “好说,好说。”孟如诲笑道。

    两个人重新又坐了下来,随意闲谈几句,便听孟如诲又开口道:“其实,我今日来,也不过是一时兴起。”他笑道:“若非是看到武阳侯府的马车,我大约也不会跟过来。”

    薛世光微一愣神,道:“清和郡主在果子山亦有产业,想来是府中主子出来避暑吧。不得不说,这山野之间,比京城之中的确要凉快许多。恩,不知来的是哪一位?”

    “应该是侯府的两位小姐,县主和乡君。”孟如诲笑道:“想我们当初与那花小娘子相识之时,怕怎么也想不到,她有朝一日会成为乡君吧。世事真是奇妙。”

    那时候,谁也想不到,好好的乐信伯府,一下子居然成了奸贼所在。而他高高在上的薛大公子,十分有可能成为伯爷之人,如今居然成为罪人,要被发配到战场冲杀拼命去了。

    薛世光眼神不免一冷。

    孟如诲又道:“后来我才知道,乡君和那南顺侯后人韩家,居然关系匪浅,是十分亲密的义亲。听说,那花小娘子,为了韩家,更是贡献颇多的。想那时候薛兄还十分心仪与她,这真真是……”

    薛世光冷哼一声,面色很难看。

    他不是不知道花袭人与韩家的关系。当时薛韩两家要议亲,自然将韩家底子查访了一番的。后来,韩清元去告了御状,薛家一霎那间变故横生,薛家人多半只后悔咒骂那韩清元心机歹毒,薛世光一时就将花袭人忘了一边。

    此时听孟如诲旧事重提,薛世光立即想起自己与花袭人之间的瓜葛,再想到如今二人地位全然翻转,不禁是又怒又怨又恨又恼。r580

223 上山

    想不过是半年前。

    他还是高高在上的伯府大公子,她不过是市井卖花女。就算他想要人财两得纳她为妾,也是她的把不来的荣幸。

    如今呢?

    她从了侯府之女有乡君爵位,而他却成为罪人之子,一辈子拼杀战场且不记功不得回京!

    她变成了高高在上的那个人,是他跳起脚来也够不到的了!

    薛世光脑中不禁想到那日他欲对她行手段之时,却莫名其妙地自己中了药,出了大丑,最后惹的父亲大怒,罚他跪祠堂禁闭思过!

    他跪在祠堂时候,心中居然没有迁怒她!

    后来听说了她病重不醒,他心中真的替她十分担心过!他那时候甚至想着,大将军府的庶女,她若是能病好了,他是不是勉为其难娶她为妻好了!

    他还清楚地记得,这种念头一出的时候,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而后就意识到,他对她到底是与对那几个侍妾不同的,他是真的喜欢上了她吧。

    而后她成为乡君,又是侯爷之女,身份又有不同,他不知道有多开心,差点儿就同父亲开口说明了!

    没想到!

    如今成了这般!成了他配不上她了!

    真是讽刺!

    薛世光心中不痛快,盯着孟如诲,冷声问道:“孟兄想说什么?孟兄若是喜欢嘲讽于我,只管纵声大笑就是。何必这般。”

    孟如诲轻笑,摇头道:“我可是来雪中送炭来的,怎么会是刻意想要戳薛兄的痛处。我这儿碰巧得了一个关于花小娘子的消息,一时有些不知道该不该同薛兄说罢了。”

    “你说。”薛世光沉声道:“如今薛家到了这地步,能有什么消息是听不得的。”

    孟如诲抿一口茶水,点了点头,收起笑容,低声道:“我听说,那桩旧案的关键人物,那个叫周又白的,之所以那般配合反水,将你父亲和一干人等卖了个干净,其中是有内幕的。”

    薛世光也严肃起来,凝神问道:“哦?愿闻其详。”

    父亲曾咒骂过周又白的背叛,且就算是揭露出这种事情,涉及谋反,周又白也绝落不到什么大好处,他为何会反水?

    难道,他是天生的反骨头?

    听说,在御殿之上,宁王殿下曾冒险提出“事关重大,防屈打成招”的说法,今上也准了,让御医刑部审讯之人甚至仵作一同检查那周又白,却并未在他身上发现什么过度殴打受刑的痕迹!

    纵然有什么,也不能说明是屈打成招的!

    周又白为何会反水,这是个迷。父亲直到死的时候也没有弄明白。

    薛世光自然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孟如诲道:“周同知是在进京述职的路上,失踪了的。应该能够断定,他就是那个时候被擒的。那个叫风月镇的地方,实在毫不起眼,是不是?”

    “但薛兄再想一想,那花小娘是在哪病的?”孟如诲沉声道:“正是风月镇。为了求证,我还派人到风月镇打听过,她就是周同知失踪那日深夜,到镇外一个小村子中的寻医就诊的。包括后来一直看护她,后来大约是效力于靖王府的那名年轻的吴济吴大夫,当时就在那村中暂住。”

    如此多的痕迹,想要查访起来并不困难。

    “周又白当夜失踪,花小娘当夜病重,二人几乎在同一地点……”孟如诲道:“这其中,真的就是巧合吗?薛兄想一想,花小娘当时一个小小商人,闲来无事,去那个平凡无奇的小镇做什么?她既然去了,定然是有她的目的吧?”

    薛世光不禁沉思起来。

    好半晌,他才抬眼开口道:“孟兄如此推测,是有证据吗?”

    孟如诲摇摇头。

    宁王殿下撒出多少人手都查不到的真相,他一个不被家中重要的公子哥儿,要人没人要势无势,怎么能有找到确切的证据。

    若有证据,他早就跑到宁王殿下那里邀功去了,又何必来这里说给薛世光听。

    半晌,孟如诲又道:“说起来,我那日到武阳侯府做贺,听到了两个粗使婆子的议论,很有意思。”

    “恩?是什么?”薛世光凝眉。

    孟如诲一边仿佛陷入沉思,一边轻声说道:“那两个婆子说起她们主子的正院没有半点绿色,话里话外的意思,仿佛是说,清和郡主忌惮那花小娘什么,以至于院子连半片绿叶都不许有。说的挺邪乎的。”

    孟如诲定了定心神,又道:“那日荷花会,我亲眼瞧见了,与她起争执的定国公府家的几位闺秀,当时稀里糊涂地就从画舫二层掉入了水中……薛兄还记不记得,当**想对人家动手,结果反而是自己不知为何吃了大亏吗?还有那一度流传的市井谣言……”

    薛世光不知何时起,紧紧抿起了唇。

    孟如诲没有多说。

    书房之中陷入了沉默。

    外面不知从哪里飘来一团云,遮住了院子里的一片天光。室内光线暗下来,气氛越发显得沉寂。甚至两人对面而坐之时,连两人的面容都看不清晰。

    云朵终于飘开去,室内外又重新充满了无处不在的白光。

    薛世光轻轻睁开眼睛,结束了这个话题,道:“孟兄见惯了春日的桃花溪,怕是不知这夏日桃花溪也别有一番趣味吧。既然来了,就多待些日子,四处走走看。”

    “那就叨扰薛兄了。”孟如诲客气地道。

    山青水秀之间,周遭的温度都要比城中低上好一些。清风无处不在,让人感觉不到半分闷热。就是才过正午,也半点不觉得热,只觉得这午后时候,分外的宁静慵懒,让人迷醉。

    花袭人和任少容到了庄子上,沐浴之后,用了午饭,又小睡了片刻,二人便不约而同地都醒了来,走出了房间。

    任少容想要垂钓。

    “袭姐姐,你会不会钓鱼?”任少容轻快地道:“蝉儿最会做鱼。我们钓了来,晚上好让蝉儿做来吃。”

    任少容回头像拿着鱼竿诸物的蝉儿道:“要做红烧鱼,放上香葱大蒜的……”

    “小姐,这不好吧?”蝉儿迟疑地道。

    “有什么不好的。”任少容理直气壮,道:“我们如今是在乡下,又不会客什么的,都是自家人,难道还怕嘴上有味儿丢人?”任少容挽住花袭人,期盼地道:“袭姐姐,你说呢?”

    “红烧鱼。”花袭人用力点头附和。

    任少容就快活地笑。

    两个人到了桃花溪边,各自离不远处找到一片浓荫,甩下鱼竿,钓起鱼儿来。

    溪水清澈,波光粼粼。

    有鱼儿时不时从水底浮出来,大的能有半尺来长。或许是因为爱吃鱼的缘故,任少容钓鱼的技术真不错。隔不一会儿,就能听到她收获时候欢快的呼声。

    而花袭人这边却是平静多了。

    她将鱼竿放定,平静地凝视着水面。有鱼儿游过来时候,她总会忍不住用精神力抚弄它们一下。以至于鱼儿聚集又散,总也忘了上钩。

    远山青黛,阳光正好。

    果子山山腰一处。

    薛世光和孟如诲并肩而立,看着桃树下垂钓的两名少女,一静一动,俨然仿佛如在画卷之中一般。

    两个人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后,孟如诲微微转头看了一眼出神的薛世光,微微一笑,伸手摘下了一串青涩的葡萄。

    他在山庄留了一下,次日清晨偏离了京。

    山庄生活十分惬意,花袭人尤为喜欢。

    钓了鱼,采了莲,打了枣儿,花袭人这一日闲来无事,就想要弄点儿葡萄酿酒玩儿。前世的时候,她工作忙碌,生活中又被各种东西充斥着,心情也总是需要调节,虽然想过,但并未实施。

    此时看到这满山的葡萄青紫相交颗粒饱满,不禁想要试一试。

    “酿葡萄酒?”任少容听到花袭人一说,竟然是比花袭人还要兴奋,道:“怎么酿?要摘许多葡萄吗?我们这就去摘吧?”

    在田庄待了几天之后,能进行的活动都尝试过了,任少容就有些觉得白日无聊起来。

    花袭人一边吩咐人去找干净的篮子,一边将酿酒的过程同任少容说了一遍,笑道:“……味道不敢保证,但肯定是葡萄酒没错的。反正也不过是玩儿罢了。”

    任少容才不管酒味儿如何。

    她立即行动起来,带着篮子就上了山。

    果子山很矮,说是山,不过是有个较为明显的起伏坡度而已。山上野生的树林已经不多,都是被果农开垦种上了各种果子。这些果子,倒并非是属于哪一家——

    果子山附近有几个大的田庄包围着,田庄的主人们都是京城富贵人家。当然在果子山栽种各种果木的也不是哪一家,而是几家联合,你种一片我种几颗的,久而久之,就成了如今的果林。

    这样,山林中结出的果子几家也都能采摘。

    富贵人家要面子,采摘的时候自然都会克制,不会说你多了我少了这种计较。好的给贵人家送去,品相不好的,便由附近庄子上的小孩子弄回去解馋了。

    多吃点儿也没关系,只是有一点,不能用于贩卖。这是默契。

    花袭人和任少容二人,连同几个丫鬟婆子上了山,也不着急摘葡萄,走走停停的,说笑游乐。r1152

224 剖白

    果子山的葡萄已经红了大半,正是酸酸甜甜的时候。

    到了地方,本来还不怎么愿意来的任少容就被这串串如玛瑙般的葡萄征服了,当即也顾不上比的,先摘了一串儿品尝起来。

    花袭人也痛痛快快地吃了些。

    这个时代,空气新鲜清澈,又无农药之类,自然生长起来的葡萄虽然颗粒小了些,但那种美妙的滋味却是后来怎么也尝不到的。用干净的细布随意一擦,便能毫无负担地入口,根本不用考虑是否干净的问题。

    众人饱食了一阵,任少容便挥手道:“多采些,给家中送点回去。”又问花袭人:“酿酒需要什么样的葡萄?”

    “要熟一点儿的,这样出的酒才甜。”花袭人抓了一串深红色葡萄,道:“就像这样的。”

    任少容点头表示明白,指挥着丫鬟婆子采摘起来。

    满了一筐,就让侍卫送下山去。

    花袭人劳作了一阵,心中一动,对欢快忙碌的任少容说了一声“想要方便”,便领着自己的侍女四儿往僻静处走了些。她要方便,侍卫们便不能跟的很近。不过倒也并不担心。

    这附近的田庄都属于几个富贵人家,居住的也都是清白朴实之人。这山林之中更是干净,连个野兔子都少见,更别提什么猛兽了。

    到了树林掩映处,四儿正要挂出简易的帷幔,却被花袭人拦住,摇了摇头,凝神看向了树林深处。

    四儿怔了一下,轻声问道:“小姐不是要方便?”

    花袭人摇摇头,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又朝前面走了几步,隐身在一颗柿子树后面。

    四儿疑惑,却也提起了心神,轻手轻脚地靠近,向前张望起来。

    因为有人打理,这里的果林间距并不太密集,地面上连寻常小草也没有几根,只有一些枯黄的落叶。所以,虽然离的比较远,但仔细辨别之下,还是能够看到远处树林中有几个人影。

    尤其是其中有几个都是素色衣衫,极为显眼。

    离的太远,看不清楚人影。

    只能大概看出,有男有女。

    其中一男一女离的较近,另外一男一女站的较远,像是在注意着四周。

    难道是私会的?

    四儿眼中闪过一点灼灼,将自己的小身板缩了一缩。还好,她今日穿的是绿色的丫鬟服装,在树林中并不容易被发现。

    两个人看了约有一个钟头,四儿还没有弄清楚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便见花袭人就回了神,道:“走吧。”

    “哦。”四儿有些恋恋不舍地往回走。走了几步,她又忍不住地问花袭人道:“小姐您看清楚了吗?是谁在那边呀?”

    花袭人闻言就扫了她一眼,嗔怪道:“就你好奇。”但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四儿就知道,她家小姐真的看清楚了,也应该是认识那二人的。

    是谁呢?

    四儿想了一路,也没有想出头绪。

    回到葡萄架那边,四儿抽空问一个田庄上侍候的婶子:“这附近都是哪几家的田庄来着?”

    那婶子答了她。只可惜,她上任时短,想了想,觉得她的小姐好像应该各家人都认识,又好像各家都不认识……便想无果,她只好将事情放在心中,有些郁郁不说话了。

    “瞎琢磨什么呢。”花袭人喊了她一声,道:“走吧,回去了。”

    她当然看清楚了那林中的人儿是谁,更是听到了那二人在说些什么。正因为看清楚听清楚了,所以才根本没有必要过去,也没有必要同四儿细说。

    “看来,你也真的不是看到他有点儿什么事情就急吼吼上去的。”花芽懒洋洋贫兮兮的声音在花袭人头脑中说道。

    花袭人回了个嘴儿。

    在几人下山时候,她和花芽已经在意识中你来我往了好几回。最近花袭人恢复势头喜人,作为精神相连的花芽,亦是受益良多。只是不知道她最近在留意什么,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像这么与花袭人斗嘴的时候,最近都少见了。

    果子山上。

    韩清元一身青灰色长衫,站在那里,身形消瘦。他的脸上已经恢复了九分,却留下了一些些水痘的痕迹,显得有些凸凹不平,不够光滑。嘴唇有些苍白,甚至,眼框还有一些青。

    “从前是我不对,我也承认。”韩清元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和狼狈,看着眼前一身白衣的少女,沉声道:“但我此时此刻,站在这里,对你说的没一句话,都是真心的。请你相信我。”

    他没有想到,薛世净会应邀而来。

    这让他的心跳动的厉害,隐隐有些开心雀跃。但见到薛世净的那一刹那,他却发现自己的心痛的难以自已。

    他因为自己准备好了,但没想到根本就不是。

    薛世净越发的清瘦,眉间郁色更浓,就像是有一团浓墨,点在了她额上一般,却怎么也化不开。她瘦的厉害,像是稍不注意,只一阵风就能将她刮走一样。

    白衣素裙,眼波盈盈。

    韩清元只要一对上那如水眼眸,心中便是一阵颤动。羞愧,内疚,怜惜……种种感觉交织,让他不由自主地要闭上眼睛。但他立即就又强迫自己睁开来看着薛世净,仿佛此举能够向她说明自己的真诚和坚定。

    “我们,再不可能了。”薛世净神色淡淡,只是敛目之间眼中有痛苦之色一闪而过。她看向别处,道:“我的父亲既然是那种人做下了那种事,你为报家仇使什么手段都是应该的。前日因今日果,我没有理由责怪你。”

    但怎么能真的一点就不怨。

    自己往日一片真心,竟然换回的是比假意还要残酷的结果。薛世净觉得从前自己就像是个傻子。而在她听到相关消息之后,从内心深处蔓延而来的无边痛苦一下子将她击倒了。她成了没有了灵魂的躯壳,浑浑噩噩的。

    直到婢女偷偷地说他想要见她,她才一下子惊觉回神。她本来以后自己会对他大喊大叫地质问咒骂,但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她却发现自己那些质问咒骂显得那么的苍白可笑,没有意义。

    一切都没有意义。

    他的家族被冤死殆尽二十年,仇人却是她的父亲。

    这个时候,看着他消瘦痛苦的形容,薛世净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觉得,他比自己要可怜的多了。

    他的家族全数被冤死在牢中,只求他孤儿寡母艰难求生;而她的家族享受了二十来年的富贵,如今罪有应得,却也只没了一个罪魁祸首,其他人都还好端端的富足的生活着,就像是自己。

    她居然越想越觉的如此。

    这让她无法面对自己,无法原谅自己。

    她该怨他、恨他的。

    是他对不起她。

    韩清元后退半步,眼中痛苦地道:“不该是这样的。”

    他喃喃说罢,随即眼中露出一份坚定,向前迫近了薛世净一步,双手颤抖似乎想要揽住薛世净的肩膀,但却还极力克制着,沉痛地道:“你知道吗?我是真的心仪于你。”

    他眼神迷离,陷入回忆,喃喃说道:“我是到了京城之后,入了国子监许久,才知道自己的出身还有其他隐秘的。我一直以为,我就是生长在乡间的一个穷苦小子,若是没有花妹妹的资助,若是没有母亲的殷勤期盼,我或许就会同那些乡间的少年们一样……”

    “乡间生活平淡。我纵使拼尽了脑子去想,也想不出侯府的贵人们过得是什么日子。我不曾感受过一丝,十几年一直也不曾往那个方面去想……说来怕是你都不信,我对于那个南顺侯府,并无多少感觉,总觉得那是旁人的事……”

    “是母亲说,我是那韩氏唯一的后人,理应承担起责任。我恍惚觉得,也应该是如此的吧……但我其实一直都在想着,那南顺侯府真的与我有关吗?我真的合适去背负这么一个沉重的枷锁吗?我其实真的不想背,也对于那侯府的富贵没有太多的想法。”

    “我其实就是个小人物。”韩清元没去看薛世净,自顾自地说道:“或许是因为没有吃过太多的苦,需要用到的东西,也都能满足。所以,我心中其实并无太强烈的改变现状的冲动和想法。”

    “我其实一直都想着,读个书,做个小官,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的。或许吃不起海参鱼翅,但鸡鸭肉蛋却是充实的。或许穿不起那上千两银子一匹的绸缎,但十几两银子一匹的衣料做出来的衣裳也一样光鲜舒适……”

    “我心中一直这么想的。这个想法,在我躺在病床上不能动的时候,就格外的清晰坚定了。”韩清元道:“那段日子,让我更加认清楚了自己的心。”

    韩清元说完这些,怔了片刻,才低头看向薛世净,一字一句地低声却清晰地说道:“我认识到了自己的心,便也就弄明白了一个事情……那就是,我一直以为自己喜欢的是花妹妹,但其实不是。我喜欢她,不过是因为她对韩家付出许多,是一种感激。这种感激,就像是一个人对帮助了他的那个人感恩一般。”

    “而我喜欢你薛世净,是男人喜欢女人的喜欢。”r1152

225 信念

    薛世净眼泪滚滚而落。

    自从变故横生,她就没掉过一滴泪。到此时,听韩清元如此说,她也不知是为什么,仿佛是心中有道阀门被打开了一般,无尽的眼泪涌了出来。止也止不住。

    她相信韩清元说的话。

    她相信他。

    “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痛楚连续不断,提醒着此时并不是她能纵情大哭的时候。薛世净转开眼泪,任由串串泪珠砸在地上,悲声道:“造化弄人!”

    “不,并不是这样的!”

    韩清元双臂颤抖,激动之下终于伸出双手扳过薛世净消瘦的香肩,低吼道:“不是这样的!”

    “只有这样,我们两个人才终于平等了,才能真正地以心贴心,走在一起!”韩清元眼中泛湿,情绪缓了一些,低声道:“净儿!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最初,知道你是薛家人,我只想离你远远的,不相识不相交,就怕有将来的痛处。但我母亲以死相逼,我……”韩清元顿了一顿,又开口道:“后来,你就认识你,而后就谈婚论嫁……但那时候,我心中却是痛苦的,是排斥的,因为我心意难平!”

    “但如今却不一样了!”韩清元紧紧抓住薛世净的手臂,道:“罪魁祸首没了,韩家的大仇已经报了!上一辈的往事难道就不能就此了结吗?反正我的心中再无心结,只知道自己心仪与你!”

    “而我们也终于站在一样的平台上,你再不是那高高在上需要我仰望之人了!我们终于能并肩而立,今后彼此能够坦诚了!”

    韩清元扳过薛世净,强迫她看他,迫切地向她求证:“净儿,你说,是不是这样?”

    这就是他躺在床上枯坐家中想了许久,才想到的能说服薛世净,让薛世净再次认可他的心意的说法。而且,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但心中隐隐没有底,只希望薛世净能认同他。

    他只需要薛世净能认同他。

    薛世净脑中嗡嗡乱想,根本无法思考韩清元的话,更无从判断他说的是对还是谬。她只是本能地流着眼泪,无法说话。

    韩清元只当她是认可,心中焦急激动起来。

    他手上用力,将薛世净抓的更紧了一些,俯身慌乱地看着她的眼睛,道:“净儿,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已经写好了陈词,说自己不愿意继承关于南顺侯府的一切,只想做个普通人!”韩清元激动地道:“我都写好了!真的!稿子我都带过来了!不信你看!”

    韩清元说着话,从怀中摸出一个信封,从中抽出折了几下的纸塞入薛世净手中,目光中甚至带着虔诚期盼,看向薛世净,道:“净儿,你打开看看……我的心,都是真的!”

    他写了这一番陈词的事情,谁也没有商量告诉。薛世净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那些养病的日子里,他回顾种种,更是明白了,只有不要那南顺侯府的一切,什么爵位,什么财富,统统不要,才能洗刷他之前之前“为报仇委身仇人之女”这种令人不齿的污点。

    而只有洗掉了这个污点,他才能新生,才能堂堂正正站直了身子昂首做人!否则,他将一辈子,往后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里,哪怕是他拥有广厦千间、良田万亩、美人财宝无数又高高在上位极人臣,他也一样不会有快活的时候。

    没有报仇的时候,有仇恨支撑着他。

    如今报了仇,他再无法忘记自己做过的错事,再也无法说服自己坦然承受!

    必须洗刷掉。

    他告御状,是因为有家仇,而并非为了那荣华富贵。

    他与她的婚姻,也再不单单是那种虚伪残酷的利用,而终将因为两人的真心相爱,而成就一段人人称颂的佳话。

    “净,你一定要相信我……”韩清元口中喃喃,慢慢松开了薛世净。

    薛世净只是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多的眼泪。

    她的眼泪流啊流啊,很快就将手中的雪纸给浸湿了。又墨色透了出来,染出了一个个圆晕的圈。很快,那张纸已经不成了样子,只怕里面所写内容都已经一片模糊,看不清楚了。

    她没有打开看。

    她一直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该想些什么该做些什么。她成了她自己从前都瞧不上的那种只会流眼泪却不能表达不能争取的女子。

    也不知为了什么,薛世净突然将手中纸张揉成了一团,丢在了地面上。

    韩清元浑身一颤,眼中迸发出不可思议的亮光,猛然间向前一步,紧紧搂住了面容这个柔弱哭泣的,已经走进了他心中的女子。

    被揽入怀中的一刹那,薛世净甚至僵了一下,随即很快软和下来,放声痛哭。

    她终于能哭出了声来。

    林中,丫鬟冷梅也眼中泛红,流下了眼泪。

    但她却在无人注意她的时候,悄悄地将薛世净丢在地上的纸团捡了起来,小心地放入了荷包之中。

    薛世净足足哭了几个钟头,将韩清元胸前的衣裳哭的湿透,情绪才平静了下来。她挣脱开韩清元的怀抱,后退几步,问韩清元道:“你今日对我所说,都是真的?”

    韩清元立即用力点点头。

    薛世净擦拭了一下眼角,低头想了片刻,轻声道:“我需要冷静下来好好的想一想,才能做出关于这一切决定。”

    韩清元立即道:“没事儿,你慢慢想,不着急。”他看着眼前女子红肿的眼睛,心中十分心疼,温柔地道:“你也不用逼迫自己……我,我这阵子都在几里外的一个叫桃花村的村子里借住。你……你若是想见我,就使人来说一声。”

    “桃花村,我记住了。”薛世净点了点头,冷静地对韩清元拱了拱手,招呼了冷梅,主仆二人稍微掩饰了一下妆容,便相携着离开了。

    留下韩清元和白果站在林中,站了好久。

    “公子。”白果迟疑了一下,开口道:“我听说乡君最近正在这附近田庄避暑,离此地不过一二里地……您既然来了,是不是去拜访一下她?”

    他刚刚可是听到了,韩清元居然想要退掉朝廷对其的封赏补偿。

    这样的大事,他无法管也劝不了自家公子,但一定得告诉人一声。这个时候,恐怕公子不会愿意回京。而这里能劝公子的,就只有乡君了。

    他既然听到了这么大个事,若是谁也不说,他真的担不起这个责任。

    韩清元脚步顿了顿,摇摇头,道:“她既然是来避暑养病的,我就不上门打扰她了。”他才对薛世净剖白心意,心情还在激荡之中,实在不合适去拜访花袭人。

    韩清元神色之间有难堪一闪而过,复又重新坦然起来,对白果道:“我们走吧。”

    白果内心焦急,心中无奈,只能应是。

    再说薛世净主仆二人回到薛家庄子,进入大门后不久,正好遇上了薛世光。

    薛世光扫过她们二人,皱眉道:“大妹妹这是?”

    薛韩两家的事中,薛世净也是受害者。薛世光心中清楚的很,他知道这事情之所以会发生,不仅仅是因为韩家真的要处心积虑地报仇,而更是靖王打击宁王的一个机会。

    就算是韩家人都死绝了,一点血脉都未留下来,靖王也同样会将这案子翻开,除去自己的父亲等一干人,砍掉宁王殿下的一只手臂。

    所以,他并不像那些不懂事儿的娘们一样只会迁怒责怪薛世净。但对于他来说,这些都是小事,不值得他关心,因而也没有怎么维护薛世净罢了。

    此时薛世净神色间明显有异,又对面碰见,他才会对嘴问一句。

    没想到,他只是简单一问,薛世净还没有答什么,那婢女冷梅却是身子一缩,显得十分不对。薛世光不禁多看了她一眼,那冷梅怯意更甚,明显不太对。

    薛世净拦下薛世光的目光,行礼道:“我连日心有郁结,今日被这丫头劝着出去山林中走了走,没想到竟然在山中大哭了一场……”她用手绢掩饰了一下眼角,低头道:“让哥哥看笑话了。”

    薛世光抿了一下唇,淡淡地道:“你能哭出来,就好过之前。倒没什么笑话不笑话的。”

    “想来你也累了,早点回去敷了眼睛,去歇着吧。”薛世光嘱咐道。

    薛世净行礼谢过,别了他,继续往内院走去。

    “小姐,那个,韩公子的事儿,要不要告诉大公子?”冷梅轻声问道。

    如今伯爷去世,家中成年顶梁的,只有薛世光了。庶子们,年纪小又唯唯诺诺没用,嫡子也都年纪小的很,被各家护得紧紧的,更是不会多事。

    说起来,薛家如今,二老爷是一病不起,眼看着是不能上路,真正要去待罪参军拼杀的,就只有薛世光一个人。其他旁支的,并不作数。

    所以,如今这庄子中,薛大公子就是那说一不二之人。

    薛世光摇头道:“我心中乱的很,自己都没弄清楚自己的想法呢,怎么能告诉旁人……冷梅,你去弄点热水来,我想沐浴了。”r1152

226 求救

    冷梅吩咐了水,薛世净见她也一身疲倦,便没有再让她服侍,换了一个小丫头来,让冷梅下去休息了。

    薛世净体恤,冷梅本该回自己住处清洗一番,难得的休息一阵,她却不知为何,冲冲擦洗一番怎么也无法静心,就出了所在的园子,在花园子中心不在焉地逛了起来。

    “冷梅。”

    一个身影突然停在她面前,让冷梅惊了一下,骇然后退几步。

    “你怕我?”薛世光目光幽幽,盯着她看了几眼,轻笑道:“你怕我什么?说吧,是不是你家主子那里出了什么大事儿?”

    冷梅连忙摇头。

    “没有是吧?”薛世光笑容更冷,道:“无所谓了。恩,今日本公子瞧见你,突然觉得你不错……若是本公子从军途中,有人相伴,想来也是不错的。”

    冷梅面容一白,当即跪了下来,身子瑟瑟发抖。

    “你知道,我同你家主子关系不错,想来她会给我这个面子。”薛世光说话声音轻松随意,落在冷梅脑中却是犹如一记重锤,几乎就要将她砸个魂飞魄散。

    “小姐她……”冷梅紧紧咬唇,痛声道:“小姐近日见了韩公子!”

    “韩家小子!”薛世光恨恨一声,随即又冷静下来,在旁边一颗大石上轻轻一靠,眼神闪烁不已,问道:“他来找你家小姐了?说了什么?”

    冷梅不敢隐瞒,将韩清元和薛世净之间的会面说了一遍。她本以为薛世光会勃然大怒,却没想到薛世光不过是含笑倾听着,并没有想象中的雷霆怒气。

    冷梅心中的负疚慢慢褪去,很快说完了,将那纸团也给了薛世光看。

    “没想到,倒是一对儿有情人。”薛世光看罢纸团,轻哧一声,将纸团慢慢整理了一下收了起来。这纸团虽然没眼泪给晕染了,但墨色有先后,干了之后,也能辨识大概。

    陈词文采一般,但能看出是诚恳的,并非时口头客气说说,想玩欲受先辞的把戏。

    薛世光看罢,倒是有些欣赏这个他一直看不起的小子了。没想到,他一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人,居然能够拒绝这样的富贵!

    换成是他,他一定做不到!

    所以,这就是她看中的人?薛世光眼光闪了几闪,才开口道:“你是说,那韩家小子就在这附近村子落了脚,等着你家小姐的回复?”

    冷梅点了点头。

    “以你对你家小姐的了解,你觉得你家小姐会答应吗?”薛世光饶有兴致地问道。

    冷梅愣了一下,像是仔细想了好一阵,才面色一白,连忙低头,小声道:“婢子觉得,小姐会答应的。小姐之前就很看重他,而如今韩公子又表白了心意……”

    哪个少女不怀春?

    更何况,薛世净本来就十分喜欢韩清元。

    如今,韩清元在这种情况下表白了心意,愿意为薛世净放弃一切,薛世净怎么能抵得过?

    薛世净的性格呢,虽然足够理智,却是那种带着悲观色彩的理智。如今两人在这种逆境甚至绝境下相爱了,薛世净自然就将这份感情想象成为无比悲哀却又无比伟大的爱情,也一定会因为这悲哀的伟大而感动,从而“理智”地坚持下去,矢志不渝!

    甚至……

    冷梅想,甚至在遭到阻挠的时候,薛世净甚至会殉情!

    想及此,冷梅心中颤抖一下,深深地将头埋在了地上。虽然薛世净如今遭受排挤冷脸,她的日子也不太好过,但没了薛世净,她的日子只会更不好过!将来,将不知会流落到哪里!

    薛世光闻言笑了一下,似乎对这个答案显得很开心。他口中轻叹感慨道:“我这个大妹妹啊……”又道:“他倒是好命,一个两个女人都喜欢……”

    感慨完,他又轻笑了几声,仰头看了一下西边的漫天云霞,欣赏了片刻,直到那云霞暗暗失去了光泽,才重新低头看冷梅,道:“既然她们二人彼此有心,我这个做兄长的,也就成全一回。”

    “冷梅,入夜之后,你悄悄去找那韩家小子,告诉他,你家小姐约他到今日会面之处再见面!别让你家小姐真去了,知道了吗?”

    冷梅猛然抬头。

    薛世光笑容俊朗,对她点点头,道:“你很聪明,该知道如何做,是不是?”

    冷梅面色再白,终于点了点头。

    田庄的夜晚是热闹的。尤其是上半夜,更是各种虫儿叫的欢快的时候,越发地显得这夜色静谧怡人。

    月如弯钩,挂在天上。

    漫天的繁星闪烁,让人迷醉。

    如此美丽的夜色之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紧邻的拍门声破坏了这美丽的夜色,在夜色下急切地响了起来。

    “谁!”

    “小的是韩家人,有十万火急之事找乡君救命!”白果声音惶惶,低声说道。

    “韩家?”守门的人有些疑惑。

    他是常在乡下的,一时没想起来什么韩家。

    白过忙道:“是乡君的义兄出了事!求您快点禀报一声!求您了!不然,我家公子可就没命了!”

    “你等着!”这门子并不管门外白果说什么救命不救命的事,他也不信。但到底还是让人去内门边上传了话。

    白果无法,急的真跺脚,不时又惶惶地左看右看,倒是不敢再弄出大动静,最后缩在了大门角落的暗影中等待。

    小半个时辰过去,大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人探出头,道:“咦,人呢?”

    “小的在!”白果忙从角落中出来。

    那门子冷哼一声,道:“跟我进来吧。”

    走了一阵子,那门子将白果带到一处凉亭,道:“你小子最好真有事。不然,就是乡君饶你,我也不饶你!大半夜的!”

    “在这等着!”那门子说罢,留了一个小厮看守他,门子就离开了。

    白果大气不敢吃。

    凉亭中挂了好几只风灯,将四下照的亮堂堂的。

    白果又等了一阵,才终于听见了动静。他回过头,一眼就认出了缓步过来的花袭人,神情一阵激动,一下子跪在地上,道:“二小姐救命!公子被薛家的人给抓走了!”

    花袭人脚步顿了一顿,走到白果跟前,道:“韩清元被薛家的人抓走了?你不要慌乱,仔细说一遍。”

    “又是那小子。”

    就在白果禀告的时候,花芽仿佛在花袭人脑海中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不满地道:“就他事儿多。居然还想着薛家那个女人,真是不知所谓。”

    “你少说两句吧,他又没有对不起你。”花袭人安抚花芽。

    花芽抬高声音,不满地道:“他怎么没对不起我?上次给他治病,费了我多少功夫!连我的研究都停滞了!”

    她这么一说,花袭人心神一转,立即转移话题,问花芽道:“对了,一直没问,你在忙什么?”

    花芽自己不吱声了。

    之后,无论花袭人怎么问,她也没再给一点动静。

    这边白果已经说完,花袭人了解到事情的始末,皱眉问白果道:“你是说,薛大小姐的丫鬟冷梅传的信?然后你们到了地方,就立即出现了几个强人,抓了你家公子就走?而你被踹了一脚后,他们就没管你,任由你跑了?”

    白果忙解释道:“那强人一共有四个,小的不会武艺,自知不敌,跟他们拼命只是白白送死,不如逃出来找救兵,方才有可能救出公子!不是小的惜命!”

    “你做的对。”花袭人自然不会因为这个怪他。

    她沉思一阵,再次问道:“你跑了,他们追了你没有?”

    “追了一阵,但好像他们觉得小的不重要,或许着急带着公子离开,就没追小的了。”白果回答道。

    花袭人淡淡地笑:“你之前说,他们有四人……四个人,都是厉害的强人……他们抓了你家公子,却放跑了你,难道就不怕你报官?虽然他们可能是有信心不被官府找到,但他们可是有四个人。四个人,分出一个,怕也就能将你给抓住了。抓住了你,你就不能求救不能报官,他们不管目的是什么都能少很多麻烦……他们干嘛要放你走?”

    白果愕然,回想了一下,也是糊涂了,忙问道:“为什么?”当时,他们明明能抓走自己的。就算是多个人不好带,他们至少也应该将他给弄死弄晕了,多争取些时间也是好的。

    花袭人没有回答他,只是安慰他道:“你放心,你家公子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有事。”

    如今京城风声鹤唳。

    而韩清元作为南顺侯的后人,作为直接催化这一形势的导火索,他看似没什么实力无关紧要,但却怎么也不能轻易死了。尤其是在传出有人在他伤上动手脚以至于他几乎死掉之后。

    韩清元是在果子山失踪的。

    而薛家人正好也在果子山。不用说,人们就只会认为是薛家人干的。

    薛家若真的动了手要了韩清元的命,万元帝就算是看在六皇子的面子上,也不会再给不识好歹的薛家人一丝一毫的宽恕和怜悯,只会满族抄斩!

    但若仅仅是折磨一番……那就无关痛痒了。

    花袭人相通了这一点,所以并不着急。r1152

227 追踪

    再不担心没命,人却还是要救的。

    花袭人沉思片刻,吩咐小厮找来纸笔,写下一封信,找了一个府中跟来的侍卫,让其连夜送回京中去:“记得,一定要交到侯爷手中。若是侯爷不在,就交给大公子,万事小心些。”

    那侍卫领命而去。

    写完了信,花袭人又沉思起来。

    白果嘴巴嚅动几下,想问问花袭人是不是让人去报官了,或者是从侯府调集人手了?那样会不会来不及?

    万一那强人丧心病狂,真将公子给害了命,一切就晚了!

    可白果又不敢打断花袭人的思考。

    过了许久,他也不见花袭人再有别的动静,不禁焦急起来。终于,他鼓起勇气,开口道:“二小姐!您……”

    花袭人回过神,对他说道:“哦,这件事我知道了,你先下去歇着吧。”

    “啊?”白果一听急的直冒汗,在地上磕头道:“二小姐!您得想想法子去救救公子啊!万一时间晚了,公子被害了,那小的就是死也不能赎其罪啊!”

    “贼人是不讲理的啊!万一他们不管不顾地将公子给害了呢?”

    花袭人一听也对。

    她心中觉得薛家人是不敢挑战皇上的神经这个时候杀死韩清元,但万一薛家人有那不用脑子的蠢货,只一心想要快意报仇呢?或者,他们已经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在最后时刻,先收点儿利息?

    这么一想,花袭人的心提了起来。

    韩清元落到薛家人手中受点儿苦头她无所谓,但决不能有性命之忧!

    她若是想借这个情节催动什么,那也得先保证韩清元的性命。

    花袭人站起来,吩咐小厮道:“去叫这里的大总管来。”

    一个钟头之后,花袭人带着四个据说是善于追踪的侍卫以及白果,换了夜行的装饰,准备了一下,走出了田庄。

    果子山格外安静。

    连各种虫儿也都安静了下来。

    几个人进入果林的动静,似乎是惊着了夜枭,时不时有扑棱棱翅膀飞起的声音响起来,听起来有些渗人。

    弯钩般的月芽已经不见,天空中的繁星也被蒙上了一层薄纱,变得朦胧而晦暗。

    火把的光线穿不透层层树林,却更让前头影影绰绰的。

    到了韩清元被抓走的地儿,其中一个侍卫地四周探看一阵,指了个方向。

    花袭人在身边一颗柿子树上摸了一阵,点点头,道:“带路吧。”

    侍卫判断的没错。

    “小姐您看,这些歹人应该是走的仓促,并未收拾痕迹,极好追踪的。”那侍卫一边走一边解释道。

    花袭人抬了抬头,叹道:“那是我们来的及时。看天色,一会儿怕就是一场暴雨。”

    只一会儿,夜空就格外的黑暗起来,天空中仿佛是被塞满了浓重的铅云。

    “小姐说的是。”那侍卫赞同,提议道:“我们走的快些?小姐您不该跟来的。”哪有一个闺秀夜半出来冒险救人的道理。就是有人失踪被抓,有他们这些侍卫来就好了,一个女子来,岂非累赘?

    也不合规矩。

    只是山庄没有长辈,她坚持跟着,下人们也没有办法。

    “走吧。”花袭人没有多说什么,带头走在了前面。

    侍卫愣了一下,连忙跟了上去。只是,越是走,他心中就越是古怪——

    他想越过自家主子,在前面引路,但几步有意加快步子,却居然没有超过她去;而她也仿佛并不需要引路,影影绰绰的树林像也不能给她造成阻碍一般,她就那么从容且迅速地往前走了去。

    那侍卫有些想要提醒花袭人别乱走,但探查之下,却发现她居然走的正是应该追踪的路线,丝毫无错!

    难道主子也懂追踪之术?他自己的追踪术可是在军中做了两年斥候才练出来的!

    侍卫心中惊疑不定,却越发地小心探看起一路上的痕迹来。渐渐的,他终于又走到了前面。回过神来,他心想:或许,刚刚都是凑巧了吧……

    速度正常起来。

    但侍卫们不知为何,再不敢多嘴了。

    一路出了果子山,又走过了几里路,越过了一个村子……花袭人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远处黑黝黝的山,停下脚步,问道:“那是什么山?”

    村中公鸡开始打鸣,但天却黑沉沉的。

    云层之中,甚至隐隐传来轰隆隆的闷雷声。

    侍卫看了一眼,说道:“那是黑子山,早些年是产石头的。不过是石头早就被开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碎石头小石子的,种不了庄稼长不了事,已经荒废许多年了。”

    虽然线索指向那里,但那侍卫还是摇摇头,道:“那地方应该藏不了人。”

    花袭人有些沉吟。

    这个时候,这边的天空终于炸开了一个响雷。

    侍卫抬头看天,小心地道:“小姐,不如让人送您回去吧?这眼看着就要下雨了。我们还不知道要追到什么时候。”

    又准备不足,没有骑马来。

    那侍卫说着,拿目光示意白果。

    白果颤了一下,也忙道:“二小姐,您就回去吧。”走了一夜,他已经疲倦不堪,脚底下都走出了血泡。他都如此,二小姐不知道累成了什么样子。

    反正侍卫才是能救人的。

    一个女的跟着,也是累赘。一会儿还要下雨。

    花袭人想了想,道:“那行,我就不跟着了。分一个人送我就好。”

    走了这一阵,她心中隐隐有所感,便听从了这个建议,准备返程了。

    几个侍卫商量了一下,分了一个身形较廋的人护送花袭人返回,其余人都鼓足了劲儿再次追踪了下去。

    花袭人留在原处目送了人离开,转头问身边的侍卫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袁三,因为有点儿微末功夫,在侯府效力五年了。”那人抱拳道。

    “袁三啊。”花袭人点点头,道:“走吧,回去。”

    她走在了前面。

    韩清元来找薛世净诉衷肠,被薛家人知道了,愤怒之下,将他绑了去……然后小厮知道她在附近,慌乱之下找她求助……听起来合情合理,除了小厮很可能是被有意放走的这一点之外。

    追了这么一路,她慢慢冷静下来,心中渐渐有了别的想法。

    这出意外,目标大约不仅仅是韩清元,估计还有她自己?

    是清和郡主?将她顺势除去,正好能栽在薛家人头上?

    还是薛家人薛大公子?

    她没忘记自己很久之前戏弄了薛大公子那一场。如今他从贵公子变成阶下囚,而自己想要纳为小妾的女人却高高在上且又是仇人那一方的,他绝对有憎恨自己的理由。将韩清元和自己一块儿给弄了,也能说的通。

    那她就要看看……到底是谁。

    花袭人心想。

    如今她身边只有一个不知根底的侍卫,又在这孤野之上黎明之前,想来若是要下手,就应该在这个时候吧?

    花袭人瞄了一眼那袁三佩戴的短刀,手中扣着一个纸包,面上恍惚疲倦,实际上已经绷紧了心神。

    连花芽也被她叫起来警戒。

    “你又冒险。”花芽十分不满:“你就不该出来!还看看仇人是谁呢,别忘了你的能力才恢复多少!若是那侍卫一个健步过来给你一刀,说不定你我都没来得及做什么,你就身首两处了!”

    “你若是再受伤,就彻彻底底地废了!今生再没有恢复的可能了!”花芽说着说着,有些气急败坏起来。

    花袭人连忙安抚她,道:“你就是要骂我,也得我脱险的时候。万一你骂的高兴了忽略了警戒,那我真有可能身首两处了!”

    花芽冷哼一声,十分不满,倒也真的不说话了。

    一开始,她们都在警戒着这个留下来的侍卫袁三。但幸好,这袁三很懂规矩,路后花袭人有好几步远,偶尔留神一下四下,并不紧紧跟着花袭人。

    这个距离,花袭人自信能反应过来。

    大约走了一刻钟,天上炸雷越发地密集,豆大的雨点也开始往下落。

    “这雨下的急,乡君要不要找个地方躲一躲?附近都村子,至少让小的替您找把伞再走。”袁山四下一看,指着前面一个小棚子道:“那是瓜棚,不大,好歹能避一避。”

    花袭人“嗯”了一声,赞同了他的话。

    袁三快走几步过去,进了瓜棚看了一下,才走出来,远远对花袭人道:“回乡君,里面没人,尚算干净,请小姐委屈一下。”

    “真的没人。”花芽说道。

    花袭人走过去,进了瓜棚。

    瓜棚果然还算干净,木板茅草搭建的还算结实。里面也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个木头桩子,估计是当凳子用的,另外就是角落里有些子干草,上面铺了一个破了的凉席。另外就有一个斗笠。

    花袭人在木头桩子上坐了下来。

    那袁三并不进来,摘了斗笠戴上,站在了瓜棚门口守着,十分尽责的样子。

    雨点越落越急。花袭人坐下凳子上,肉眼渐渐看不见外面那一片碧绿的瓜田,只剩下一片迷蒙。

    她偶尔问袁三几句话,袁三答的合情合理。

    “有人过来了。”花芽突然尖声叫了起来:“有六个人!你惨了!”r1152

228 相请

    “六个人,怎么就惨了?”花袭人不解地道:“你不会那么弱吧?”

    花芽哼哼一声,不情愿地道:“总之,我的力气才不想费在这上面。别指望我。”

    花袭人其实也没有全指望着花芽,此时从花芽的态度中更是听到了蹊跷,她来不及多想,心下飞转,道:“但你总得配合我吧?”

    花芽哼唧一下,花袭人只当她是答应了。

    这个时候,袁三也突然警惕起来,低声道:“小姐,好像有人过来了。”

    “或许只是这附近的村民。”花袭人安抚他道:“再过不久,天就要大亮了。”

    袁三点头,站在门口,一手按住刀柄,作势紧盯着外面遮蔽目光的大雨,半点不敢怠慢。

    “谁!”

    来人越来越近,袁三忍不住低斥一声。

    有笑声透过雨幕传了进来。不多时,来人便到了近前,当即就散开来,将这个仅能容身的瓜棚包围住。

    一个年轻的公子站在瓜棚前面,一个黑衣侍卫撑着一把巨大的黄油伞,将那直直而落的大雨全都挡在了外面。

    “花小娘子,这瓜棚岂能使你这样的人儿容身之处?薛某人得知你回程被大雨所阻,特来相迎。”来人正是薛世光。

    “薛公子,你无礼!我家小姐可是乡君!”袁三堵在门前,紧张之下,将刀拔出了一半。

    花袭人从他背后拍了他,轻声道:“袁三,不必紧张。我和薛公子可是老朋友了……当年我在市井,薛公子可是照顾我良多的。”

    “你让开吧。”

    袁三怔了一下,回头看花袭人。见她神色自若,眼中含笑,不慌不忙,心中轻叹一声,低声道:“小姐,您千万小心些。若是您出了事,小的无论如何也都活不成了。”

    “唔。”

    这么说,这个袁三,应该就是单纯的侍卫,并未参与这桩阴谋之中。花袭人了然,轻松地道:“所以呢,你要听我的命令……让开吧。”

    “我和薛公子是故人了……若他真想要我的命,你再拼命也不迟。”

    花袭人话音清脆,自然就能传到外面。

    外面,薛世光听到她这么说,更加放肆地笑了一阵,而后道:“不错,我和花小娘是旧相识,怎么会对她不利?雨大,道路泥泞,这瓜棚又能挡几时?本公子当真是一片诚心来给小娘子送来雨具的。”

    “那就谢过薛公子了。”花袭人拉开袁三,出现在瓜棚前面,笑眯眯地看着薛公子,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薛世光怎么也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花袭人。

    他虽然刚刚也对于她并不害怕对她的冷静心中赞赏,但却没想到,从瓜棚出来之后的花袭人,见到他会是一幅真心高兴的模样,像是对他的到来感到十分的惊喜。

    她笑的很开心很好看,让薛世光有些愣了神。

    花袭人嘴角笑意更浓,看了一眼满是野草的地面雨水四散横流,抬头笑问薛世光道:“不知薛公子可带来了合适的木屐?这么大的雨,我可不想湿了绣花鞋。”

    全然是一幅小娘子外出游玩突遇大雨之后,面对熟人来接,娇俏抱怨的模样。

    薛世光回神,低笑了一下,道:“自然是备好了的。”

    他说着一挥手,身边一个黑衣侍卫便护着一个包裹送了过来。袁三忙接了下来。打开一瞧,果然是一双做工精致的木屐。

    “容我穿上。”花袭人对薛公子欠了欠身,走进了瓜棚。

    袁三再次堵在了门口,挡住了薛世光一行人的视线。

    薛世光站在外面,安静地等着。

    一个侍卫小声对他耳语了什么,薛世光却摇摇头,道:“无妨,不过是识时务罢了。”

    明知挣扎无功,自然要识时务。

    只是这识时务,对于男人也是个很难有的品格,对于花袭人这样的小娘子,那就更为难得了。

    她果然是有趣的。

    花袭人的配合,让薛世光心情十分不错。

    里面,花袭人并未故意耽搁,绑好了木屐之后,便又再次出现在门口,看了看,笑道:“看来,薛公子是只带了一把伞?”

    薛世光含笑点头,想要看花袭人如何反应。

    花袭人看了那黄油伞一眼,道:“幸好这伞足够大。恩,那就有劳薛公子亲自撑伞了。”

    薛世光哈哈一笑,从随从手中接过笨重的黄油伞,向花袭人走了一步。花袭人轻盈一跳,便就步入了巨伞之下,道:“还请给我的侍卫一件蓑衣。”

    薛世光挥了挥手。

    有人就送了个蓑衣给袁三。

    花袭人便对薛世光道:“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去?走吧。”

    薛世光就走了起来。

    同在一把雨伞之下,花袭人便也就与他并肩而行。

    这黄油伞的确是大号的。但遮住两个人,若是想要不淋雨,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也就不能离的远了。

    花袭人也没有刻意与薛世光拉开距离的意思。

    毕竟于她而言,二人合撑一把雨伞,实在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因此,她同薛世光并肩而立,其中间隔不过是半尺之多,十分临近。她神色自然,轻松随意,实在看不出有半点不自在之处。

    倒是薛世光反而有些不太自在。

    花袭人身量高挑,穿上木屐更是增高几分,头顶已经高过了他的耳朵。大雨之中,行走之间,她散落的发丝甚至会不时拂动他的面颊,幽香盈盈,呼吸相闻,而入目又天地茫茫,让薛世光心中不免生出些别样的情绪来。

    渐渐的,他心底的愤怒,慢慢消失,笑容真诚平和起来。

    薛世光准备的很充分。

    两个人并行走了一阵,走过田间小径,到了一条尚算不错的土路上,就在一辆马车停在了那里。薛世光相请之下,花袭人并未推脱,上了马车。

    薛世光也随即跟了上来。除了他,再没有别人跟着。

    外头马鞭响动,车子缓缓行驶起来。

    “你完全可以现在就制住他。”花芽说道。

    “不着急。”花袭人摇头道:“我如今不行,就是将他迷昏了,也不是外面那些人的对手,还不到孤注一掷的时候。再说,他如今心气也平和了,并无太大威胁。”

    单单是让薛世光心气平和不再冲动易怒,就费了她不少功夫。而她再没有精力再影响其他人放她走。没法子,她现在太弱小了些。

    大雨被关在车厢之下。

    车厢内燃了香,让车厢的空气显得温暖而干燥。

    只是普通的熏香,并未加料,花袭人心中再放缓了一些,接过薛世光递过来的暖茶,品了一口之后握在手中,笑问薛世光道:“薛公子想要带我到哪里去?”

    “你说呢?”薛世光反问道。

    “我当然是希望薛公子能如约送我回家去。但显然,薛公子并不会轻易同意……难道,薛公子想带我去薛家做客?”花袭人笑问道:“不怕麻烦?”

    薛世光轻嗤一声,露出一点傲然来:“有什么麻烦的。如今薛家上下,哪个敢不听我的。”

    “也是。”花袭人了然点头,赞同地道:“薛老爷子走了,薛家自然由薛兄掌握了。这么看来,对薛兄来说,也是好事。”

    薛世光眼中光芒一闪,对花袭人道了一声“说笑”,却也没有因为花袭人这一句话而激动愤怒起来。

    花袭人暗自满意。看来,她费心施加的暗示影响,效果还不错。当然,她也没有再做试探了,含笑捧着茶盏,对薛世光说了一句抱歉,便闭目沉思起来。

    一夜未睡,她身体尚未恢复,当真是累的很。

    薛世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并未打扰她。

    马车行的缓慢,约莫过了一个多钟头,就停了下来。

    “到了。”外面有人说道。

    薛世光当先下了车,没多久,他又回身,请了花袭人也下来。

    此时滂沱大雨已经到了尾声,只偶尔还有几滴雨水往下落。东方的天空已经成了亮白色,很快,太阳就会入往常一般升起来,照亮世间万物。

    花袭人朝着东方看了一眼,随即打量起四周来。这是一个不大的小院子,四下安安静静的。在正房前的台阶下,站着两个婢女两个婆子,另外有一个婢女往这边走了过来。

    “看来,这就是薛兄招待我的地方了。”花袭人含笑道:“挺不错的,就是小了些。”她回过头,对薛世光道:“我那个侍卫会很老实的,还请薛兄别害了他性命。”

    “本公子要他性命做什么。”薛世光摇头,道:“你忙碌一晚上也应是累了,让她们服侍你沐浴歇息可好?”

    “有劳了。”花袭人拱手道。

    热水已经备好,里外衣裳竟然也都是极其合身的。丫鬟婆子也不为难她,相对来说,很听她的话。她说沐浴时候不喜人看,那丫鬟婆子果然也就站在了屏风外候着,客客气气的。

    花袭人痛快地洗了澡,出来后才发现薛世光和那些黑衣人都并不在这里了。她没有试图出门,让人上了早食,用了一些之后,就躺倒床上睡下了。

    “你真是心大。”花芽嘀咕道。

    “我本来就心大。”花袭人回答道:“不休息好了,我可什么都做不成。”说着她打了一个哈欠,道:“交给你了,我先睡会儿。”r1152

229 洗白?

    “如何?”薛世光问道。

    “她……睡了。”婆子内心很是震动。她怎么能真的就睡了?像真的来做客似的。

    薛世光站在窗前,透过窗子看屋内薄纱帐内影影绰绰的人影,心中也不平静。

    她居然睡了……

    她怎么能睡的着!

    她怎么就……

    薛世光紧紧抿唇,眼中有光芒几经闪烁,才转身离开窗前,对那婆子道:“好好侍候着。她若是醒了,派人告诉我一声。”

    “是。”婆子应道。

    薛世光大踏步走出了院子,往内院行走一阵,脚步顿了下来,转身往书房方向去了。

    “公子,两位姨娘一晚都没睡,等着您呢。”跟班说道。

    “多事!”薛世光目光凌厉,扫了他一眼,冷声道:“若是再有下一回,你就去侍候两个姨娘去吧!”

    跟班连连跪地请罪。

    在他请罪的时候,薛世光已经走开了。那跟班跪在地上抬起头,突然觉得怀里两块银子有些烫人。“看来,今后那两位的好处是再不能收了……”他口中嘀咕道。

    京城。

    天才亮了没多会儿,就有那大胆的闲人走进了茶楼,叫了一壶茶,开始一天的悠闲时光。最近京城气氛不对,有胆小的自然减少出门,不再闲谈,但那胆大儿的却更加隐隐兴奋起来,一日一天地泡在茶馆酒肆之中,高谈阔论,或者隐晦一笑。

    “哎,听说了么?”

    熟悉的开场白,却立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兄台一向消息灵通,不知又有什么新鲜事儿?”有人立即就起哄道:“趣事儿大伙儿一起听听才更有滋味嘛。兄台再不要卖关子,若是说出新鲜的,您今儿这壶茶。在下包了就是!”

    “就是就是!”众人同样起哄起来。

    若是此人真能说出一番他们不知道的消息,那自然是大大地满足了他们的好奇心和虚荣心;若是此人说的是他们已经知晓的旧事。那就又能好好嘲讽笑话一番,则是另外一种乐子。

    那说话之人久在这些人中混,自然知道这些人是什么个意思。

    他不慌不忙地要了茶水点心,甚至还挑的是价格稍高一些,自信地道:“只怕这些老兄要破费了!我这消息,包管你们不知道!而且绝对有意思!”

    他如此自信,倒让众人期待起来,忙拱手作揖笑着催促他“快说”。

    那人见差不多了。便咳嗽一声开了口,娓娓道来:“在下这消息,同样是这薛韩两家之事,但却绝对是你们谁也想不到的事儿!先前我们说这韩氏后人不得了,为报深仇居然能与薛氏女交换婚事,虽是情有可原,但听起来总觉得不是那么个味儿,是不是?”

    “但你们猜如今这两人怎么着?”那人抿一口茶水,问众人道。

    “还能怎么么!两家可是生死大仇,既然揭破了脸。这婚事定然是黄了呗!只可惜那薛氏女,要因为长辈做孽,受这一番奇耻大辱!”立即就有人接了话。又道:“哎,兄台该不是说,这韩氏后人去退婚,那薛氏女不堪受辱,寻死了吧?”

    “在下就料到你们会这么猜。但真相说出来,吓你们一大跳!”那人也不再卖关子,当即高声道:“这韩氏后人前两日病才好就出了城,直奔那薛家庄而去!但他却不是去退亲的,反而是去找薛氏女倾述衷肠。说宁愿不继承那南顺侯府的荣华富贵,也要娶薛氏女为妻!”

    “什么!”

    “你某不是在说笑!”

    “那是侯爵!数不清的钱财!那韩家小子不是傻了吧!”

    大堂之中顿时议论纷纷。气氛一下子哄闹起来,极为热闹。

    而茶楼之上。一间茶客从不知道的雅室之中,本该万分忙碌的靖王正咬着一个精致的汤包,美美地嘬了一口其中的汤汁之后,才将那一口大小的汤包吞下了肚中,道:“说吧,你这么卖力地将那韩家小子洗白名誉,是什么个意思?你不是一向厌恶他吗?”

    若只是推动舆论造声势,再将宁王殿下逼一步,完全只说韩清元被薛家人劫走报复,薛家如此不顾皇恩,行此丧心之举,怕是另有图谋,进而议论其欲要造反云云。父亲就是反贼内奸,儿子有什么疯狂的想法,如何稀奇?

    断定了薛家人有不臣之心之后,这水自然就能引到宁王身上——薛家哪有本事哪有力量造反?还不是要找一直合作无间的宁王爷!别忘了,城外可有宁王爷外祖父率领的二十万大军虎视眈眈不肯归朝,这京城内又有宁王殿下的岳丈大人领着衙役护卫借着清扫贼人的名义把握了京城!

    这薛家人敢如此大胆不顾后果,说不定就是他们一伙人动手的信号!

    所以说,有这番舆论就足够达到效果,完全不必“洗白”韩清元,将他的情情爱爱的离奇转折说出来。这一说,虽然更加引爆眼球了,但反而是分散了舆论的焦点,让想要达到的效果消弱了。

    京城人是有胆大的,但比起议论“王爷造反”这种话题,“情爱加复仇”显然更让他们感兴趣,也更愿意说。

    “直接论断到‘不臣之心’上,难免太刻意了些太急了些。”宋景轩淡淡地道:“有些话不需要多说,只需要一句就够了。”

    靖王颔首,认可他这样的解释,再吞了一个小汤包,道:“说实话。本王相信你肯定还有其他的意思。”

    宋景轩冷哼一声,没有反驳,道:“我自然有其他的意思!那韩清元不是心中过不去想要通过与薛家女继续婚约来洗白自己的名声吗?那我就成全他!人人都知道了他不要富贵要美人,那就成全他!”

    “成全他娶薛家女,不继承南顺侯府的心意!”

    靖王张了张嘴,惊愕了一下,随即对宋景轩竖起大拇指,道:“你厉害!杀人不见血啊!”

    不继承南顺侯府,那韩清元还能有什么?他家无多少钱财,不过是个国子监生。就算是将来毕业顺利地补了官,才能是多大芝麻的一个官儿?他又没有卓越才能,就是再奋斗几辈子,也爬不到多高的位置,更别说能得侯爷爵位了!

    这就好比是将一个本来要一步登天,需要自己仰望的人,给一脚踹回凡间去,此生再不能有超过自己的那一日!

    如此高明!

    果然是宋景轩!

    “都说美人心狠,我本来是不信的……但如今却不得不信了……”靖王玩笑道:“你就那么不喜欢那韩家小子,要这么折腾他?”

    “我不过是成全他的心意而已,怎么能算折腾?”宋景轩冷淡地道:“别说我不懂。他揭了南顺侯府旧案,有理有据,陛下自然是那知错能改之人。但陛下究竟是陛下,被人说做错了,心中能舒坦?能对那韩清元有好印象?说是给爵位钱财大大补偿,不过是做做样子给世人看罢了!”

    “再看看这朝堂上下,除了王爷你手中的人,其他谁会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子有好感?就是王爷你,也不过是将他视为棋子罢了!用完了,也就放一边了,哪里就真亲近爱护了!”

    靖王摸了摸鼻子。

    宋景轩说的没错,他的确没当韩清元是怎么一回儿事。揭出南顺侯旧案,也不是真为了韩清元鸣冤曲。

    靖王有些讪讪,于是便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让他求仁得仁吧。”

    宋景轩没再多说,也继续用餐。

    又吞下了几个小汤包,靖王突然擦了一下嘴,抬头目光灼灼地道:“不对啊,你肯定还有别的想法……你对韩清元下这么大的狠手,到底是因为什么?说起来,他也没真得罪过你。”

    靖王有些不明白宋景轩的想法了。

    韩清元身上这“污名”哪里来的?还不是宋景轩的提议——韩清元成为薛家女婿就能得薛士信信任了?信任到告知他根底旧事的地步?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便是真能,也已经是十年八年以后的事情了。那时候,所以尘埃都已经落定,再找那些证据又有多大用处。

    所以,说什么闲棋,不过是废棋罢了。

    宋景轩沉默不语。

    靖王见状,果然觉得其中有大蹊跷,不禁兴奋好奇起来,桃花眼灼灼其华,笑容怎么就有那一股子浪荡不羁的痞味儿,探身紧紧盯着宋景轩俊美无匹的脸蛋儿,道:“咱们谁跟谁?说说嘛!你跟本王交心了,本王说不定能帮到你不是?”

    “嗯,让我猜猜……”

    靖王从前并未留意深究这个。但他是聪明人,今日感了兴趣,当即动用敏锐的大脑分析,很快就道:“你与他没有别的交集,自然就谈不上得罪和看不惯……唯一的交集,恩,花小娘子?”

    “你从一开始就看不惯那韩清元,便是因为花小娘子的缘故……你看不惯他身份男人不能养家而让花小娘子奔波辛苦……这后来嘛……”

    后来嘛,若仅仅站在花袭人的角度,那韩家的确有那么点儿对不住花袭人。尤其是,听说花袭人好心没好报,还挨了韩母一巴掌。r580

230 明心

    包括他靖王,因为屡次承了花袭人的情,所以也对韩家人有些微词,不过并不如宋景轩这般,抓住机会就狠狠地坑韩清元一把罢了。

    靖王想及此,睨着桃花眼看宋景轩:“难道,你是喜欢上了那丫头?”若非如此,也不会一而再地针对那韩清元吧?他们这样的人,同韩清元根本不在一个层次,有微词是有微词,但也不至于如此针对他。

    宋景轩宛如极品美玉一般的面皮仿佛跳动了一下。

    靖王哈哈一笑,道:“男子汉大丈夫,喜欢就是喜欢,又有什么不能出口?若非那丫头摆明了态度不跟本王,本王早就昭告世人,她是本人的人儿了!”

    宋景轩脸色有些难看。

    就算靖王说“若非”,他心中也是难以抑制地不高兴。

    而宋景轩这样的神色变化意味着什么,根本就瞒不过对他了解颇深的靖王。

    靖王心中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笑道:“以我说,你这么在后面下功夫,根本不如正大光明地行动有用。不瞒你,最近王妃几次跟我提起,想要撮合你同我那县主小姨子呢。虽然我说押后再提,但你若是不早早表明心意,将来别弄出不该有的误会隔阂来。”

    “如今那丫头与清和郡主是彼此客气,对侯爷也没有多少孺慕之意,与任少元更是关系平平,仅仅对心思简单的任少容相处出了几分朋友之意。”

    “听说任少容对你颇为仰慕,虽然不知到了何种地步……但若是因为你这般躲闪拖延迟疑的态度,导致她们姐妹成仇,那就太不好了。你也知道自己这张脸的魅力,更知道这种情形绝对是很可能发生了。”

    靖王面上少了几分嬉笑之意,感叹道:“她那丫头。说来也是可怜的很。那样一个出身,且早早没了亲娘……你瞧她天天笑的快活,一幅胆大包天又坚强能干的样子。实则是孤单的很。她为什么留在韩家,还不是因为从前韩家是真心待她!为了曾经的那点儿真心温情。为了那韩丽娘亲自做出的几身衣裳,无论发生什么,她就绝不会不管韩家人。”

    “如今,她与韩家人因为种种不再亲密……除了那义弟,她这好不容易有了一个任少容,”靖王问宋景轩道:“难道你想让她连这个朋友也失去?”

    “快刀斩乱麻,方才是行事之道!”

    靖王这一番话,是真心为花袭人所想。

    宋景轩面容变幻。最终点点头,道:“待这件事结束,我便差人去侯府提亲!到时候,还请王爷替我保媒。”

    “如此才是大丈夫!”靖王十分替宋景轩开心,端起面前的半碗粥往前一松,哈哈大笑道:“来,干了!”

    宋景轩面皮微红,端起粥碗,真的与靖王碰了一下。

    靖王笑容更加放肆,咕咚几下。如饮酒一般用尽稀粥,将碗往桌面上一放,又道:“痛快!痛快!”

    “那个丫头!”靖王回想起认识花袭人后发生的种种。不禁微微怔神,微微眯起的桃花眼中闪过几分复杂,似有些不舍,但很快掩饰过去,伸手一拍宋景轩的肩膀,道:“以王爷看,满京城的闺秀,也就她最合适你!”

    这是很高的评价了。

    宋景轩看了靖王一眼,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却也没说什么,曼斯条理地吃起自己的稀粥来。动作优雅从容。

    他生的俊美无双。

    他出身郡王府。虽然是一个有些落魄的郡王府,他也不一定能继承郡王位。但若是靖王能在这场夺嫡中胜出,谁都知道他今后绝对是飞黄腾达!

    那时候,不说他没有断袖之癖,就是有,这大梁城所有的闺秀也都随意供他挑!

    所以,靖王那句话,绝对是格外看高花袭人一眼,是真心认为她比这满城的闺秀都要优秀。所以,宋景轩才从他的话语之中,听出了些舍不得。

    从前靖王几次说那纳她进府的时候,难道仅仅是为了掌控她么?只怕,不仅仅是如此而已吧。

    不过,靖王已经表了态支持他,他也不会去深究那些有的没的。

    两个人说着话用了早食,靖王侧耳听了一下下面议论纷纷之人,又通过窗户上安装的镜子观察到那街面上巡逻的衙役差人面容不好看,已经有人匆匆赶着不知道不知道去找人禀告去了,他对这个结果表示满意,又道:“那个韩清元,你坑他可以,别太过了。至少这一次救人的时候用心一些,不能让他没了命。”

    “她还是十分在乎韩家人的。”靖王回头,笑道:“你也别胡乱吃味儿,那丫头可是愿意走回头路的人。再者,你已经安排了韩清元非娶薛家女了,还怕什么!”

    靖王一边说话,一边暗自点头。

    宋景轩这么坑韩清元一下,可是将韩清元与那丫头之间的最后一丝可能给堵死了。而偏偏是谁也怪不着他,当真是好棋艺!

    宋景轩缓缓摇头,道:“我要他的命做什么?”

    靖王知道宋景轩有分寸,也就没再就韩清元的事情多说,又在楼上背手站了一会儿,看街上明显多出许多巡逻之人,轻声道:“不知这一压,我那好哥哥是否还忍的住?”

    宋景轩没有回答。

    靖王又抬头,摇摇看向在晨光之下更显气势恢宏的皇城,眼中迸发出灼灼光芒,强大而自信。

    “公子!”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让靖王微微皱眉,收回了神思。

    宋景轩开口道:“进来。”

    他已经听出了是碎玉的声音。若非有重要之事,他绝不会随意打扰。

    碎玉推门进来,别不多说,立即禀告道:“回禀王爷、公子,田庄那边飞书来信,说乡君半夜随侍卫一道出发寻人,后在黎明大雨之前并一名侍卫返程,却至今未归!”

    “你的意思是,她不见了?”宋景轩猛然站了起来,居高临下问道。

    碎玉不敢看他,再次躬身往下压了些,咬牙坚持道:“应该如此。若是从那与其他人分手之处返回,就是在路上避雨,此时也应回到庄子多时了。侍卫袁三同样没有回,应是出了意外。”

    宋景轩缓缓坐了下来。

    靖王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对碎玉道:“书信呢?”

    碎玉忙将收到的纸条传上。

    纸条很小,密密麻麻用暗语写了十几个小字,与碎玉说的不差。

    靖王看罢,将纸条抛给了宋景轩。

    宋景轩俊脸冷沉,看完之后,咬牙道:“又是为了那小子!”

    迟早让他不能作!

    他面容几经变幻,猛然站起来,抱拳对靖王道:“我想亲自过去看看。”他神色严肃,格外坚定。

    如此时候,京城怎能少了他在自己身边。但宋景轩才对表露了对那丫头与众不同的心思,靖王真开不了劝他留下来……此情此景,靖王心头也对那韩清元格外厌恶起来。

    靖王正想点头答应宋景轩的请求,却见楼下蹬蹬又上来一人,却是破冰一脸严肃进来,沉声回禀道:“王爷,公子,陛下醒来,召见了宁王殿下!不知因何,宁王殿下似与陛下发生了争执!如今陛下再次昏倒,宁王殿下仓皇出了皇宫!”

    就在此刻了!

    靖王双眼迸发出一丝精光,猛然站了起来,道:“走!回府准备!本王要进宫!”

    靖王走了两步,才发觉宋景轩神色不定迟疑不行,他也同样面容微变,站定对宋景轩道:“景轩,本王知道你担心她。但那丫头机灵古怪,连你我都摸不清底细,除了火烧暗香来那一回,你何时见她吃过亏?”

    “而你我这边尘埃落定,才是她更希望看到的!”靖王正色道:“不然,她也不会特意让人带了书信回京,让你我再次制造舆论!”

    “她从来都不是那需要人保护的娇女!”

    “你若是不信她,又与那些瞧不起她不理解她的寻常男子何异!”

    “你要相信她,不仅能够自救,而且能让你我大吃一惊!”

    “就像从前许多时候一样!”

    宋景轩神色几变,才长长出了一口气,道:“回府!”

    靖王这才淡笑一下,欣慰地拍了拍宋景轩的肩膀。两人同行,很快从一处隐蔽的楼梯下了茶楼,离开了。

    同时。

    郭夫人领着郭桓亦在街上走动。

    “你大哥二哥俱是往仕途上使劲儿的,一个个的,都瞧不上我这点儿产业。本来你要去打仗走武路,娘还愁着不知如何是好,没想到你没捞着功劳提前回来了……”

    郭夫人说这话的时候,眉眼含笑,像是十分欣喜。

    郭桓憋屈,道:“娘,您到底是笑话我多少回!”

    他去了战场打了仗,去的时候就是百人长,这大军班师回朝了,他有钱有背景,论功行赏绝少不了他,怎么也能往上升个几级的——低层军官,有钱财人脉铺路,又有提高的借口,升起来并不难。

    但郭桓这从大军中一走,这些又悬乎了。

    不过,幸好他提前走了。

    郭夫人笑道:“恩,娘哪里是笑话,娘这是庆幸来着。若你遵守军纪,还赖在大军中没有回来,那才是大危机呢。”r580

231 正午

    二十万大军迟迟不肯归朝,这太让人心惊胆战了。

    他们郭家不缺权势也不缺吃少穿的,绝不想有一点儿的冒险。所以,若是郭桓乖乖地留在大军中不离开,那才是灾难。

    郭三少明白母亲话里的意思。他不想谈这个,就嘟囔道:“但我对这些生意经也没有兴趣啊?”

    郭夫人白了他一眼,嗔道:“你如今没兴趣我也不迫你。但你既然要在京城生活一阵子,总得知道哪些产业是自个儿家的,别什么时候闹出笑话也不自知。”

    郭桓这才“哦”了一声,老实了。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老大老二当官不愁吃穿,你说去浪荡江湖,没有银子用可怎么办?难不成学你师父那般,不知羞耻地到大户人家偷点儿,留下个纸条就算是完了事?”说到此处,她面上闪过一丝羞恼,又点儿咬牙切齿的味道。

    郭桓迟钝,并未听出来,只是惊讶地道:“师父他老人家还当过贼?没听说啊?娘您怎么知道的?”

    郭夫人别开头不答,转移话题道:“所以,你要浪荡江湖,要想不做大盗小贼,怎么也得有银子才是。恩,将来娘替你找个喜欢生意经的媳妇儿,替你把握着就是了。”

    就算分开十几年,自己儿子自己知道。郭夫人心中很清楚,郭桓不是做生意的料,也丝毫不感兴趣。让他接手这些,估计还不如抽他几鞭子来的痛快。

    只是这种话题难免让郭三少羞赧。他咬牙瞪眼,道:“娘若是想找人接手,大嫂二嫂必定欢天喜地感恩戴德!”

    郭夫人也不恼,轻嗤一声,道:“不是娘非要说你那两个嫂子不好。娘点头答应将她们娶进门,她们当然都是知书达理的。但要是说做生意,一辈子连京城都没出过的人。不差三五时就让人给糊弄了!我这些产业,多半是我自己的心血。可容不得谁糟蹋!”

    再说,银钱太多了魔力就大了,给了她们,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呢。

    她可不愿意家宅不宁。

    “咦,这些人都在交头接耳说什么呢?”郭夫人有些奇怪,正好到了自己的一个绸缎庄,入了内室坐下之后,便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能做掌柜的。都是耳目聪明的。

    掌柜的忙道:“回东家,是这样……”他便将薛韩两家这新的纠葛说了一遍:“……都在说,那韩家相公是读书读傻了呢。”

    郭夫人一下子想了很多,却没有置评,只缓缓沉吟道:“原来是这样。”

    郭桓听了神色一动,问掌柜的道:“我问你,那韩家后人真的是薛家人抓走了?”

    “都说是这样。”掌柜的道:“据说是韩家小厮亲眼目睹,他逃了之后告诉了武阳侯府的乡君,乡君连夜派人回京求救的。”

    “乡君?”郭桓愣道:“花小娘子?”

    掌柜的一怔,忙道:“正是她。乡君同韩家人是认过义亲的。她人也正好在田庄避暑,韩家小厮才会找她求助的。”

    郭桓皱起眉,不禁站起身。在室内走来走去,像是在努力地想什么。

    郭夫人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微微一笑,抿一口茶,问掌柜的道:“出事的地儿,可是果子山下那几个田庄?”

    “夫人说的不错,正是那果子山。”掌柜的道。

    “恩,账本放在这里,你先下去忙吧。”郭夫人打发走了掌柜的。看了郭桓一眼,重重地叹一口气。哀声道:“娘见过乡君,她是重情之人。自己的义兄被人抓了。只怕她肯定要日夜使人营救,寝食难安了。”

    营救?

    郭桓脑子轰的一声。

    那个小贼,胆子大的很,只怕仗着自己有三脚猫的功夫,亲自去救去了!她哪里肯乖乖地安坐只等别人消息!

    她也不想想,如今薛家人一夜之间丢了富贵,只怕将韩家以及与韩家相关的人,甚至连靖王那些人都恨死了!

    她敢去救,也不怕同样落入敌手!

    想到此处,郭桓再也待不住,一转身对着郭夫人一抱拳,急急道:“娘,儿子有急事,就不陪你逛了!”说着立即就要走。

    郭夫人惊了一下,忙道:“回来!”

    郭桓顿住脚步,焦急地道:“娘,儿子真有急事!”

    郭夫人道:“娘知道你有急事!娘就是想告诉你,往果子山的路怎么走!”

    郭桓忙大喜,道:“多谢娘!”

    郭夫人没有多说别的,细细将果子山的位置和那几个庄子以及附近有哪些大人家的产业介绍了一下。听完之后,郭桓再次告辞,出了内室。

    不多时,便听见外面一声马嘶,而后便响起踏蹄之声,转瞬就走出了老远,很快就听不见了。

    “这小子,如此着急,居然连内力都用上了……”郭夫人眼中闪过一抹饶有兴致的光,又不紧不慢地喝起茶来,手中随意地翻着桌面上的账本。

    “说不定啊,这账本,很快就不用我看了……”郭夫人对身边一个打扮比一般小康之家还要富贵的中年仆妇道。她嘴角含笑,心情十分不错。

    “夫人说武阳侯府的那位乡君?”仆妇怔了一下,随即道:“婢子一定替夫人打听的清清楚楚的。”

    “嗯。”郭夫人没有拒绝。

    她有三个儿子,老大老二娶的都是书香之家出来的女子与郭府门当户对的不错,但她相人,并不单看重出身……武阳侯府的乡君纵然有这样那样的惹人议论之处,只要自己儿子喜欢,自己满意的,那也没什么。

    ……

    花袭人的不错。

    当她醒来时,差不多已经临近正午了。

    洗漱过后,便有婢子过来相请,道:“大公子请小姐过去。”

    花袭人“恩”了一声,什么都没问,便随着那婢子出了院子。

    日头白晃晃的。四下里看不见人影,听不见人声。

    没走几步,眼前就出现了一个小巧的六角凉亭。薛世光正端坐其中,石桌上摆满了菜肴。角落里小火炉上正煮着茶水。

    花袭人含笑走过去,微一欠身,喜悦地看着满桌菜肴,道:“薛兄真是客气,我正好有些饿了。”

    薛世光抬手相请,花袭人落座之后,便自在地用起饭菜来。薛世光见状,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他原本并无胃口的。此时居然有了食欲,也跟着用了一些。

    没一会儿,花袭人放下了筷子,擦嘴漱了口,算是用完了。薛世光大手一挥,很快就有人将饭菜撤了下去,换上了新鲜的瓜果。

    “你不担心那韩家小子?”薛世光忍不住问道。

    “怎么不担心。”花袭人笑道:“若不担心,我怎么会被薛兄请到这里?我若是行走自由,自然要为他奔波,只可惜。如今我身而为客,纵然担心,也无法了。”

    “难道。薛兄以为,我会像许多妇人那般撒泼大闹,才算是正常?”花袭人笑了笑,看向薛世光道:“若是撒泼大闹对薛兄有用,能换来韩清元的平安和自己平安,那我也可以撒泼大闹的。”

    薛世光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花袭人眼眸一闪,也淡淡一笑。

    薛世光看着她的笑容,突然轻声说道:“你从市井出来。怕是不知道女儿家名声的重要。我薛世光别不多说什么,只留下你住上两日。而后拿着你换下的贴身衣裳去上武阳侯府求亲,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都只能嫁给在下了。”

    花袭人神色不变,依旧那么看着他。

    薛世光心中微微恼火,扬声道:“难道你不信?”

    “我信啊,没有不信的。”花袭人抿了一口茶,垂首看向茶盏中的碧叶,幽幽叹息一声,道:“我知道,薛兄今日请我过来,心中是有怒意的,认为我花袭人是无情无义之人……但是,”

    花袭人顿了顿,道“想当年我身在市井之中,没几人正眼瞧我之时,却得薛大公子温言细语体贴照顾,心中不是没有触动的。”

    薛世光心中一颤,嘴唇抿了抿。

    “只是我出身低微,又怎么担得起薛兄亲睐?”花袭人幽幽说道:“我娘不幸为人外室,从来没有笑颜,年纪轻轻就抑郁而终;我八岁才知自己是卑贱外室女出身,才知为何娘亲从不让我迈出院门,从不带我上街,也从不与人交流的原因……你可知我那时的心中的伤痛?”

    “娘亲亡故,侯爷将我送入京城……人人当我从此一步登天,成为大家闺秀,但我却心中如刀搅火烧,在侯府一日一日都是煎熬!所以我就离开了!”

    “一个八岁幼女,离家出走,意味着什么,你当我真不知道吗?”花袭人抬起头,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道:“但我宁愿流落街头,为乞为丐,甚至就此死去,也不愿是那惹人嫌弃的外室女!”

    花袭人此时轻轻一笑,笑容凄美动人,问薛世光道:“薛兄,请问这么一个我,如何会愿意给人做小,再让自己儿女天生低人一头受人轻视?所以,我便不肯再轻易见到薛兄了。”

    薛世光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才好了。他的一颗心,已经被花袭人这一番话搅合的乱七八糟,全然无法冷静下来,想一想清楚。

    花袭人幽幽道:“之后,因缘际会,无可奈何,在我重病欲死之时,也还是回到了任府……没想到,当我三个月之后醒过来,不等我养好身子,一切就天转地覆了。我来到此处田庄,却不知如何出现在薛兄面前,踌躇至今。”

    “你……是因为我才到这里避暑的?”薛世光也不知自己为何说出这番话。

    花袭人垂了一下眼睑,避而不答,又抬眼看向薛世光,道:“薛兄的起程之期,怕是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吧?难道薛兄今日请了我来,是想将我一起带走?”

    薛世光回过神来,凝视花袭人,道:“不错。”

    花袭人眼中闪过一抹明明白白的失望和伤痛,轻咬嘴唇道:“聘则为妻走为妾。我也不怕触怒于你,我就是一死,也不肯与你私、奔的。”

    薛世光本该怒意冲头,但看见花袭人眼中的坚定,心中竟再也无法升起一丝怒意,反倒是起阵阵羞愧和痛楚。

    花袭人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言语也冷淡下来,站起身道:“薛兄走了也好。如今京城形势太过压抑微妙,薛兄留下很可能会被牵涉其中,生死一瞬。薛兄远离了京城漩涡,至少能够平安。”

    说罢,她对着薛世光欠了欠身,转身离开了。

    她也没往别处走,依旧乖巧地回到了刚刚过来的小院去了。

    路上,花芽出声问道:“你刚刚好像什么也没说吧?他能上当了?你应该用上你那催眠术,给他下点儿心理暗示。”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给他下暗示?”花袭人反问道。

    “咦?”花芽来了点儿精神,问道:“有吗?我怎么没有听出来?”

    花袭人轻轻一笑,道:“你不是他,自然听不出来。”

    “不过,”花袭人轻轻抿唇道:“我虽然影响了他一点儿,但用没有用,就要看他是个怎样的人了。不过,至少他不会再对我采取什么暴力手段。有了这个保证,我们这几日晚上再找找机会看看能不能离开就是。”

    花芽便又不吱声了。

    花袭人离开之后,薛世光在凉亭中静坐了好一阵子。八月初正午的阳光依然明晃晃的地让人眼晕,没有风,凉亭中也并不如何凉爽。放在石桌边上冰盆里的冰渐渐都化成了水,一动不动的。

    突然间,水波微微轻颤起来。

    凉亭边的路上急急走来几个人。

    薛世净心中窝着一团火。火光熊熊,比那天上的日头还要炙热,将她炙烤的双目通红。袖中,她紧紧握住拳头,直至将指尖都深深掐进了肉里。

    “薛世光!”薛世净低吼,怒目看向薛世光,浑身颤抖道:“你怎么能这样做!”

    她这一怒,惊醒了薛世光。

    薛世光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下远处瑟瑟发抖低着头远远不敢过来的冷梅,大约知道韩清元的事情已经暴露了……对面薛世光的怒意熊熊,他仿若未觉,指着对面花袭人坐过的凳子,对薛世净道:“坐。”r1052

232 时候

    这个字更加触动了薛世净的神经。

    她激动地道:“坐?你居然还有心思让我坐!你有这心思,我却没有!告诉我,韩清元现在何处!”她还是忍着怒意,没有说更加难听尖锐的话来刺激薛世光。

    薛世光冷起脸,皱眉看向薛世净,阴冷说道:“你信不信,我立即让人一刀捅死那小子?我再说一遍,坐!”

    薛世净瞪大眼睛,浑身颤抖,握了握拳,缓缓坐了下来。

    坐下之后,她盯着薛世光,嘲讽地道:“我一直以为,这个家中的男丁,你算是有本事有抱负的一个,比其他人都强多了……我却没想到,你也不过是同他们一样,不堪一提,连你一直瞧不上的韩清元都不如。”

    “哦?”薛世光居然没有发怒,人反而平静了,问道:“我怎么不如那韩清元了?你别忘了,他可是咱们家的仇人。”

    薛世净冷声道:“别跟我提什么仇啊恨啊的,他不过是靖王他们找来的一个棋子罢了,身上到底有没有南顺侯血脉还两说呢!我不信,你连这个都看不明白!”

    “你若是看明白了,不去想法子跟靖王他们斗,只拿一个棋子出气羞辱,这就是你的眼界抱负?!他韩清元虽然是小民,没有大才也没有大理想,但他好歹是知道羞耻,一个南顺侯府的富贵荣华都是肯舍弃的!”

    “你说,你比得上这样的他?”薛世净直视薛世光,再次嘲讽道:“我听说你又掠了一个女子回来……她是武阳侯府的乡君吧?怎么着,如今你地位不如人了,不去想着建功立业好配的上她,就只会行这样卑鄙手段了?”

    “枉我从前总高看你一眼,原来没了乐信候大公子的身份,你就什么都不是了!”薛世光道:“我若是你,就会想着怎么才能将薛家的罪名清洗掉!而不是躲在这里,行鬼祟之举!”

    薛世光面容变幻好一阵子,居然点头道:“大妹妹教训的是。”而后端着茶沉思起来。

    他这样,让薛世净难免诧异了。

    她惊疑不定地看了薛世光几眼,心中有些把握不住他是说正话还是反话,又到底是怎么想的,抿唇权衡了一会儿,再次问道:“我问你,你将韩清元怎么样了?”

    薛世光从沉思中被唤回神,道:“他虽然是个棋子,但也必须要教训一番。你放心,他既然是你的心上人,我不会要他性命的。”

    薛世净微微放了心,一直紧握的拳头也悄悄松开了些。

    她低头想了一阵,沉吟道:“我们家如今,靠着六皇子,才留下这些子钱财度日。但因为父亲,六皇子遭受了巨大的连累,他未必还会念着这血脉之情。”

    薛士信身份作为,六皇子是一概不知的。

    他受了这么大的牵连,身上居然有反贼内奸的血脉,这让一向骄傲尊贵高高在上的皇子怎么能受的住?他从前还能成为一个有权势的亲王,如今能得一个郡王之位就是对他的宽恕不计较了!无论是皇上,还是朝中的大臣们,绝不允许母族为反贼的六皇子再沾一点权势!

    这让六皇子如何不恨!

    换成是谁,谁都恨!若非血脉联系断不干净,若非怕人说其冷清,六皇子说不定都会亲自向薛家动手,将薛家打杀干净了才好!

    都是富贵人家长大的,就是一般富贵人家为了点儿家产还能斗的你死我活,歹毒害命都是常有的呢,更何况是皇室出身的六皇子!血脉那点儿情分,根本靠不住!

    这样的道理,薛世光自然也懂。

    他看向薛世净。

    薛世净道:“自打出事之后,我们搬到这里,六皇子再没有派人问过一次了。听说,宫中姑姑也已经重病不起……”若是没了生母这一层关系,这亲戚情分就更要淡了。

    “你也说,是姑姑生了病。”薛世光道:“姑姑生病,六皇子身为人子,自然不能不在病床前侍奉。他顾不上这里,也是有的。”

    薛世净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说宫中,而是道:“你走了,这个家却在京城根下,总要有个人照看着……我的意思,韩清元为了我放弃继承南顺侯爵位的行为我很感动,但我更觉得,一个侯府,以后总能照看这里一二。”

    “谁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话!”薛世光讽刺道:“你们女人就是这样!他从前都骗过你一回,如今说一说委屈,说一说好话,你们就又信他了!”

    薛世净面上闪过一丝黯淡,没有反驳薛世光,而是道:“如今,我也只能信他。不然,我是个与他订过亲有过纠葛的人,之前一段传言沸沸扬扬的满京城都知道,再加上我们薛家反贼罪人的身份……我还能嫁给谁?”

    “我只能相信他。”薛世净眼睑低垂,面容沉静。

    相信他的心意,相信他的承诺。

    “你是幻想着,还能嫁做候夫人吧?”薛世光讽刺道。

    薛世净闻言,放在石桌上的手指猛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但她低垂着脑袋,什么也没有说。

    良久,她才开口道:“或许就是这样吧。”

    说罢,她又问道:“若是大哥还想要成全我,就告诉我他人在何处……”

    “就算你要去救人,让他念你恩情……那就让他多担惊受怕一会儿。”薛世光道。

    薛世净点点头,起身沉静地向薛世光施礼,道:“那,大哥你忙,容净儿告退。”

    薛世净离开了。

    她离开之后,薛世光又在凉亭中静坐起来。

    这一次,没有谁再来打扰他。

    两个时辰之后,太阳的热度开始减弱,也开始斜斜地照进了凉亭之中,投在了薛世光身上。

    薛世光仿佛是从沉思中惊醒,弹一弹衣袍站起身,问道:“她有什么举动没有?”

    他的随从很机灵,怔了一下,就明白了薛世光问的是谁,忙回答道:“回公子,乡君十分安静,一直都并未出那院子。”

    “嗯。”

    薛世光往那院落方向看了一眼,抬腿出了凉亭,往外书房而去,问道:“京城那边,可有什么新的消息?”

    “有关于韩家公子和大小姐的传言……”随从将京城流言细心地说了一番,道:“……小的觉得这流言传的太快,好像是有人推波助澜似得,有些不对劲儿。”

    “你也会用推波助澜这个词儿了,不错,有长进。”薛世光居然轻松地说了句玩笑,而后俊脸沉静下来,眼神闪动,步子也缓了些,一边思索,一边说道:“不过是有人想要逼迫人动手罢了……”

    薛世光虽然并未进入过宁王一脉的核心,也知道多年经营,宁王殿下在拱卫京城的三大营,甚至在守卫皇城的禁军中,都收买了一些人。再加上距离京城没多远的二十万大军……

    薛世光冷笑。

    如今皇上病情缠绵精力有限,已是到了迟暮时分。若真的逼的很了,宁王殿下孤注一掷,发动起来,到时候鹿死谁手,只怕未知!

    薛世光脚步越走越慢,面上冷笑渐渐消失,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

    “公子!”一个护卫疾步而来,呈给薛世光一个纸条,道:“有人冒死传来消息,皇上再次昏迷!说是与宁王殿下相关!”

    “拿来!”

    薛世光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劈手将纸条夺过看了一眼后,手心一握,将那纸条震碎成无数纸片,眼中露出一抹坚定和疯狂,道:“终于到时候了!”

    “来人,让那些人准备!成败就在此时了!”

    夜幕缓缓沉了下来。

    花袭人才收起调息,便见白日青灰色的余光之中,从院墙上跳下一个侠客来。只见这位侠客进入院中,不待院中丫鬟婆子回过神来,便如一阵旋风一般刮过庭院连连出手,将那些丫鬟婆子点昏在地,当真是利索潇洒至极。

    花袭人含笑,待他停下之时,俏然往角落小厨房的方向一指,道:“那屋里还有一个婆子。”

    少侠一顿,即刻转身,很快到了小厨房,没片刻就又走了出来。

    花袭人缓缓迎上他,含笑问道:“三少怎么找来了?”

    郭桓上下打量她,道:“你倒是待的挺自在的……京城里四下起了消息,说韩清元被薛家抓了。我听说你在这,就知道你会逞能,说不定会陷入险境,就赶过来了。”

    他看花袭人脸上的笑模样,不禁有些气闷——她还真当自己是做客来了!

    花袭人见他生气了,也觉得自己如此过分了些,忙道:“那薛世光已经被我忽悠走了。剩下这些丫鬟婆子,待天晚一些,我总能骗过她们离开。”

    “不过还是要多谢三少仗义相助!”花袭人讨好地学着江湖侠客一抱拳,又一躬身弯下腰,再次道:“谢谢了!”

    郭桓见她如此做派,那点儿气愤就一下子消了,只感无奈,拿这样的花袭人没有办法。他开口道:“薛世光走了?他去哪儿了?”

    不过,他并不关心薛世光去了哪里,又问道:“你知道你那义兄现在何处吗?我既然过来了,就一并救了他吧。”

    花袭人点了点头,道:“韩清元应该没在这里。不过,这里还有一个任府的侍卫,我们四下找找看。”r1152

233 并骑

    薛家庄子很安静。

    花袭人这个院子所在又在前院,并不在内院,薛家女眷主子们轻易并不到这里来。应该是薛世光走的时候带走了很多人手,他们走出去的时候,前院并无几个守卫。

    找袁三并未费很多功夫。

    袁三应是被人下了药,手脚被绑,虚弱无力,只有一个小厮看守。花袭人和郭桓找到他的时候,连那小厮都不在了。

    郭桓给他松了绑。

    “我过来的时候,你那个妹妹正吵闹着要聚集护卫庄丁过来找薛家要人,看样子是吵闹了许久了,那边的管家只怕很快就撑不住了。”郭桓想了想,对花袭人道。

    花袭人心有感动,点了点头,道:“我们出去再说。”

    薛家留下的人手真的没几个了,他们一路行来,居然十分顺利地出了这宅子,很快就到了庄子外面。

    “如此看来,薛世光也没真想着关你多长时间。”郭三少随意说了一句,随后两指放在唇边,仿佛吹了一个无声的口哨。片刻之后,一匹黑色骏马宛入踏空一般驰骋而来,停下来时候看向花袭人和袁三的目光充满了桀骜之意,随即在郭桓面前亲热地低下了大脑袋。

    “好一匹神骏的马儿!”袁三双目如电,赞赏道。

    “这是我在西北一年,唯一的收获了。它叫玄风。”郭桓骄傲地道:“只有这玄风,便也就抵得过没有立下军功的遗憾了!”

    花袭人只知道这是难得的宝马良驹,却并不太懂。

    她对袁三道:“你回任家庄子告诉县主一声,说我已经从薛家脱身,如今很安全,稍后长则两三日,短则隔夜便回,让她放心。”

    “小姐,您不回去?”袁三惊异地道。

    花袭人摇头,道:“我另外有要事。放心,有郭三少在,可当百人敌,不会有危险的。”

    郭桓傲然道:“那是自然。”

    袁三见他如此,心中嘀咕:这个时候,这郭家公子既然为乡君之友,难道不该劝乡君回去吗?怎么反而会纵容乡君胡闹?但袁三只是护卫,只能听命不能强求,只得勉强应下,对袁三道:“还望三公子多多费心,早日回归要紧。”

    “行了,你去吧。”花袭人冲袁三摆摆手,伸手在玄风身上摸了一模,随即翻身上马坐定,提缰骑行几步,回头冲傻愣的郭桓笑道:“三少,你再不上来,就光脚追我和玄风吧!不过郭大侠武功高强,就是光脚,也能追的上!”

    郭桓闻言立即纵身上马。有宝马代步,谁愿意用跑的。就是再厉害的功夫,能跑出几里地去。

    他才坐定,骏马便加速起来,立即风驰电掣般跑出了老远去。

    “玄风怎么会听你的话?”郭桓此时根本来不及考虑花袭人要去哪里,一心惊讶问道:“玄风可是我亲自捕捉驯服的马王,平日喂料都得我亲自动手,从来不容他人沾边的!”

    但凡宝马良驹,无不桀骜,不容凡人沾边。

    花袭人笑道:“这样啊,那就是因为我长的漂亮呗!”

    “你这小贼,如此不嫌害臊,居然自己说自己漂亮,大言不惭!”郭桓立即反驳。虽然不知道玄风为何容许花袭人上身,但此时又被花袭人如此回答打了岔子忘了细究,同花袭人斗起嘴来。

    玄风不愧为马王。

    载了二人,没斗几句话的功夫,便到了那日与几位护卫分别的黑子山前。到此处之后,她虽放慢了马速,却并不怎么迟疑,提马继续追了下去。不过,速度却是从奔走如飞,变成了小跑踏步。

    “你在找什么?”郭桓问道。

    “找韩清元啊。”花袭人道:“救人不能救下一半。再说,那薛世光十有八九是去投奔那耿帅,去找那二十万大军奋力一搏去了,此时怕是顾不上折磨韩清元了。不过,若是不将韩清元救出来,一旦那边起事失败,只怕那些人会将韩清元当成临死前垫背的,一刀给宰了。”

    “我总不能见死不救。更何况,他还是我义兄。”

    郭桓却是被她这一番话给震惊了。他愣了愣神,道:“那个,你说慢一些……什么叫做薛世光去投奔耿帅了?起事?他们怎么起事!他们怎么敢!”

    说着说着,郭桓几乎是大声叫了起来。

    起事!

    什么意思!

    难道就是自己脑中所想的那个意思!

    这……!这是惊天大事!

    郭桓脑中有些发懵,情不自禁地抓住了花袭人的肩膀,想要她给个清楚的说法。他之前虽然同花袭人前后同乘一骑,但他还算想着男女大防,也是对尊重花袭人,一直都注意着两人之间留有缝隙,并不紧挨着一起。也是他功夫扎实,不然也坚持不了这么久。但此时听到花袭人这番话实在是心神震动乱了分寸,从后面抓了花袭人的肩膀,像是在抱着她了。

    花袭人并没在意这个,她一边调动自己恢复不多的异能从周围的植物中感受着韩清元以及那些护卫留下的痕迹,一边漫不经心的解释道:“你不是才从京城过来吗?难道还不知道?”

    “京城中人人都知道,因为薛士信的缘故,宁王殿下一方实力大损不说,且被皇上迁怒不喜,甚至厌弃了。相反的,靖王殿下最近却是名声日隆,很得皇上欢心。”

    “这个时候,二十万大军各种荒谬的理由不肯归京,再加上京城中总总风声和蛛丝马迹弄在一起,不是人人都在心中猜测,宁王殿下会不会兴兵谏吗?你才从京城来,你居然不知道?”

    兴兵谏!

    那就是谋反了!

    郭桓虽然长在深山,并不如何关心朝廷大事,也被从花袭人口中轻易冒出的这几个字给骇的不轻。

    那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是会血流成河的大事!

    不是小姑娘家的比拼斗气,她怎么能说的如此轻率轻松轻易!

    郭桓心中乱七八糟的,再回神时候,见马儿又走了几里地去。他稳了稳心神,再一回想刚刚花袭人的话,震惊地道:“那你又怎么知道,宁王殿下……”

    郭桓说到此时还有些艰难,道:“你好些觉得,宁王殿下一定会失败?”

    “怎么走了这么远?”花袭人正在嘀咕,听到郭桓如此问,古怪地回头看了郭桓一眼,道:“他不失败,难道还会成功不成?”

    “皇上还活着呢!”

    万元帝不是那昏庸无为一无是处的皇上,他可是安邦定国的圣明之君。只要他一出现,那些兵啊将啊臣啊的,哪有几个还敢违背他,继续造反?

    “就是那二十万大军,你当耿帅真的就能全权掌握,让那些人无思无想地跟着造反?他们又不是耿家的兵!”花袭人无所谓地道:“别的不说,只说这人人都猜到了他要有所行动这一点,皇上也不提,就是靖王殿下,能不防着,能让他成功?”

    “所以,接下来这一场动乱,注定是飞蛾扑火,成不了事。”

    郭桓心绪起伏,慢慢觉得花袭人说的很有道理。于是这般,他也就平静下来,想了片刻,道:“皇上最近可是卧病在床呢……”言下之意,万一到时候站不出来呢?

    不过,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并不十分严肃,更多是与花袭人呛声的意思。

    花袭人淡淡地道:“那你又怎知,皇上是真病倒了,还是压根儿就没有大碍,是故意装出来的病?”

    郭桓心头一跳,惊讶道:“你是说,皇上没病?皇上他怎么会装病!”

    “我没说皇上就一定是装病。”花袭人道:“但若为了宋家江山延续,若是为了皇权的平稳过渡……将未来会有的隐患给提前消灭了,保继位着数年朝政平稳……这么划算的事情,难道皇上没有去做的可能?”

    郭桓瞬间明悟,点了点头。

    万元帝作为一个强势有为之君,的确十分可能有这番动作。

    若万元帝心中的继承者不是宁王殿下,而宁王殿下这一番起事纯属“作死”,应能控制在一定范围内,迅速平定而不会影响太多。若万一万元帝不在了,这二十万大军真的归了宁王,而继位的是靖王,那才是给大梁留下了大隐患,对大梁而言,是大大的不好。

    郭桓不用控马,也不用寻路,听了花袭人这一番话后难免七想八想,想了许多,也忘记了时候。待他再次回神之时,两个人已经不知道走了多久。

    郭桓辨认了一下路径,发觉这附近好像越来越有熟悉之感,心下疑惑,问道:“咱们现在到哪里了?那韩清元还没找到?你不是在胡乱瞎走吧?”

    花袭人缓了一下速度,倒并不知迟疑,而是有些没想到一般,道:“我也没想到,薛世光真的将人送这么远……我原以为,他会将人藏在薛家庄附近某个地窖什么的地方,将人折磨恐吓一番就算了的。”

    “如今,我们应该是在新江县地界。”

    “新江县?”郭桓本来还有些疑惑,又走了一阵之后,猛然道:“停下。”

    也不等花袭人反应,他就从马上跳下,站在路边望向前方,道:“我想起来了。我离开军营时候回京时候,就是从这条路上走的。”r1152

234 新江县

    二十万大军当时就停留在新江县城外,乌压压的一片。

    二十万人的供给,哪怕并不全靠着新江县,只是让新江县提供帮助,就几乎让新江县上下官吏愁白了头。

    郭桓还记得他走的时候,有人回军营禀告说新江县令重病不起,也就是说新江县令变相地拒绝了大军要求,惹的有些军官怒火旺盛,嚷嚷着要给县令点儿教训什么的。

    如今回想起来,大军这一路上,前十之八九的路程都走的十分顺畅,偏最后几百里的路程变故频频。就是郭桓于政治上迟钝些,此时也发觉,一开始或是因为各种原因行路缓慢,后来却真的是有人不想那么早进京,交付兵权了。

    此时已经是繁星满天之时。

    八月初八日的月儿已经如弓箭般被拉满了半弦,清冷地挂在夜幕之上,直勾勾地盯着夜幕下的人间,作势欲发。

    他们跑了约不到两个时辰。

    “也就是说,从新江县到京城,骑兵奔行,最多不过是三四个时辰的时间。”郭桓喃喃地道:“如此近的距离,如此近的距离!他们难道当真是心存不轨!”

    花袭人并不特别着急着找到韩清元——

    就算是韩清元被带到这新江县,总不会被送到军营中去。就算这二十万大军想要起事,韩清元也不过是蝼蚁人物,实在无足轻重,根本祭不了旗,无足轻重。

    她也从马上跳下来,松了松缰绳让骏马低头啃食着路边的青草补充体力,一边回答郭桓道:“三少实在不必大惊小怪。说不定啊,这大军行的慢,也并非真就敢起事,开始或许不过是想让皇上看到某人所拥有的力量能力罢了。”

    “他没想到,这种力量的展示轻易就能引起皇上忌讳,将之视为威胁之意……到了如今地步,算是进退两难了。”

    花袭人并非是瞎说。

    这种蠢主意,肯定是宁王身边的某个幕僚出的。只是这幕僚到底是谁的人,奉了谁的命令,就有些不好说了。

    而宁王居然认可了这蠢主意……就是花袭人没见过不了解他,也能知道这人真不是个英明神武的,智商比那靖王差太多。所以,注定了他会输。

    “一旦再受点儿蛊惑刺激,只怕这些人就真的会硬着头皮上了。”花袭人道。

    郭桓神色几经变幻,而后叹息道:“会死很多人吧。”

    “我觉得未必。”花袭人摇头道:“若是这一场动乱一直都在皇上的掌控之中,那么处理起来也肯定是快刀乱麻,出不了大乱子。至于相关人员的处理,牵连的大人们可能会掉几颗脑袋,但听命盲从的低层兵卒肯定会没事的。”

    花袭人见郭桓有几分难受的样子,就问他道:“哎,你当时是怎么出来的?都到了那种敏感时候,军中不会放了你郭三少的假吧?”

    郭桓闻言微沉了脸,道:“我是罔顾军令擅离军营的,只留下一份字据表明了我是主动脱离军籍的。我轻身功夫不错,加之没有人太防备我,我离开的还算顺利。”

    估计那些人是没想到,这郭三少并不在乎这军中一套,说走就走,其他军功职位啊什么的,说不要就不要了。

    花袭人摇摇头,轻轻笑出了声。

    郭桓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什么,哼哼了一声,问花袭人道:“你确定你那义兄被弄到这里来了?你怎么还不去找?”

    花袭人点头,凝神留意了片刻,对郭桓道:“我们走这边。”

    花袭人所走的路并不是郭桓所指的往兵营去的路,而是走了不多时,便到了县城城墙下。

    城墙上兵丁守卫,灯火通明,居然是警戒颇严,风雨欲来一般。

    花袭人正要问郭桓可有法子进城,突然听见后面地皮阵阵颤动。郭桓对花袭人使了个眼色,轻拍玄风后背放走了骏马,而后他轻环花袭人腰间,将花袭人带到一颗大树上站定。

    如今,他大约自己也没发觉,他这环腰已经环成了习惯,再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了。

    “怎么了?”花袭人更不会不好意思。

    “若是我没有错,刚刚地面震动,是至少一千精骑飞奔行进的声音,而且是包着马蹄的。”郭桓神色严肃,盯着东方方向,目光炯炯,紧抿双唇。

    花袭人双手靠着树干,微微眯起眼。

    很快,她也感受到了——黑夜之中,有一支铁甲骑兵正疾驰而来,月亮之下,甲胄上时而闪烁着月亮的冰冷光芒,带着肃杀之气,所到之处,虫蛇奔走。

    片刻之间,这支骑兵就到了城门之前。

    之前紧闭的城门悄然打开,那支骑兵沉默着涌进了新江城。

    “新江城有什么是军队所需的?”花袭人低声问郭桓道。

    “粮食。”郭桓道:“这里有个国库粮仓,至少存放着供二十万大军支持月余的粮草。新江县令只怕是……”之前军队几次往新江县要粮草,却遭到新江县令的推脱不应。

    而眼下,有一千骑兵进城,这整个新江县显然会易主。新江官仓将对二十万大军无条件开放。而有了这批粮草,足够支持大军起事了。

    ——若是不能快速成功,那就注定失败,再无一丝生机。所以,有月余粮草,足够了。

    “真希望如你所说,皇上早有准备吧。”郭桓看向夜色下的新江县城,道:“也希望这场动乱,不要祸及百姓。”

    这三少……

    心地比自己好多了……果然是个好人。

    花袭人心中想着,道:“趁着城门没关,我们混进去。”

    郭桓点了点头。

    两个人下了树,贴着城墙根下的阴影中潜行。或是之前骑兵的动静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两个人轻易地进入了城中。

    城中百姓关门闭户,对黑夜中发生的事情浑然无知。

    因为过了一日,城中人来人往颇多,花袭人得花芽相助,颇费了一番心神,才终于在城南一个不起眼的院子中找到了韩清元的痕迹。

    看守韩清元的,居然仅仅是当地的两个混混儿。

    但就是这两个混混儿,却是差点儿要了韩清元的命!

    两个人找到韩清元的时候,韩清元正被投在一个地窖之中,四面不透气,却烧着一个炭盆,将个地窖烧的如同蒸笼一般又闷又热;这还不算,这两人又给韩清元里三层外三层传上冬天里的大厚棉袄,唯恐韩清元不够热!

    这些都无所谓,不过是遭罪而已!

    但这地窖四面不透风,一盆炭火放进去,若是再将出口一关,韩清元说不定一时三刻一个不注意就能炭火中毒死掉了!

    郭桓也脸色大变,连忙三下两下将捆绑韩清元的绳子消掉,连带那些冬衣也都消烂了大半,将人给抱了上来。

    灯光之下,韩清元面色潮红,呼吸微弱,浑身上下完全湿透,看起来有些吓人。花袭人也很生气,从郭桓身上拔起剑往那两个混混儿的大腿上扎了两个窟窿,并立即将二人踢入了那地窖之中。

    她这一番举动谁也没有想到,就连那两个混混儿都是一时没有想起疼,落入地窖之后才惨呼出声,“救命”“饶命”乱叫一气。花袭人自然理也不理,拿了木板将地窖入口盖上了。

    “你们也尝尝自己想出来的花样子。”花袭人犹自不解气一般,在那木板上狠狠踹了一脚。

    她一直以为,韩清元虽然会受苦头,但并不会没命。所以她这一直以来,救人的时候并不多急切,耽搁了许多。她没想到,自己这一耽搁,差点儿要了韩清元的命!

    这让她怎么不恼!

    尤其是这两个混混儿并不真的想要韩清元性命,而只是粗心无知这一点,更让花袭人恼恨——

    这种无知之人,才最让人无法猜测把握,烦人的很!

    “呛”

    花袭人转身将长剑插回了郭桓手中的刀鞘,拍了拍手。她刚刚留意过了,郭三少这果真是宝剑,锋利不说,捅了人,剑刃上半点血迹都没留下,连擦拭都不用。

    “你……”郭桓惊愕地看着花袭人,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花袭人撇了一眼昏迷之中的韩清元,道:“郭大侠放心。我没有刺到他们要害动脉,下面炭盆也基本烧完熄灭了,那两人还死不了。”

    “我并不担心这个。”郭桓呼出一口气,摇头苦笑,转身看韩清元,问道:“你义兄怎么办?他怕是要让人照顾。”

    他刚刚当然一早就看出花袭人没有刺人要害,不然他就算脑子没有反应,也会下意识出手阻止的。他只是没想到,花袭人会这么……这么的“凶”。

    她不是一个卖花的小贼么?

    怎么拔剑刺人的动作如此干脆利落!过后全无半点异色!

    如此“凶悍”,实在是……不像一个女人。郭桓又暗自摇了摇头。

    花袭人并不知郭桓心中想了些什么。她看了看韩清元,道:“还请郭大侠帮忙,将人送到医馆中去吧。”

    郭桓应下。

    拍开一家医馆,将人交给了大夫后,郭桓对花袭人正色道:“既然你已经救下了人,那这里也没有我什么事情了,我想走了。”

    “你是不是想干点儿什么?”花袭人一眼看穿了郭桓。r1152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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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7144/ 第一时间欣赏花袭最新章节! 作者:妹姒所写的《花袭》为转载作品,花袭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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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袭介绍:
植系异能特工花袭人,魂穿古代外室女,而且还是离家出走的。
很好,正好顺便“失忆”再不回大宅门中去,市井田间,做个小花农,逍遥快活。
恩,若是能将自己嫁出去……那就更完美了。
但,青梅竹马横起波折;江湖少侠心有所属……好吧,嫁人的事情,不着急。事情实在太多,往后排排,再排排吧。
(已有完结作品《成亲》、《点草成妖》,《第二春》新鲜完本,欢迎跳坑)花袭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花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花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