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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袭全文阅读

作者:妹姒     花袭txt下载     花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80 赏戒指

    皇太后听了这经过,仿佛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

    只是事情又过去很久了,虽觉得惊险,却并不担心。此时,皇太后便开口道:“原来如此。少华你也不必如此。你们姐妹多年未见,一时认不出,也是情理之中。”

    皇太后将目光投在花袭人身上,稍作打量之后,见花袭人神色平和不为羞辱所动,本来心中不喜的,也微微颔首,道:“就是这个丫头?”态度倒还平和。

    花袭人往前走了半步,行了礼。

    “听说哀家那盆吉祥果也是你种出来的?”皇太后不知为何,为出了这个。

    “是。”花袭人承认,也没有多话。

    云妃此时含笑开口道:“母后,可不止您的那盆吉祥果……去岁的您赞叹的金学士、还有后来太子献上来的雪莲,都是这丫头弄出来的呢。”

    “哦?”皇太后微微有些惊讶,随即便和蔼地道:“是个心灵手巧的丫头。来人,赏她。”

    当即就有一个宫中女官从后面端出一个银托盘出来。光如镜面的银盘上,放着一枚红宝石的戒指。红宝石色泽个头都不小,是个好东西。

    如果其中没有另外含义的话。

    花袭人平静地接了戒指,又平静地谢了赏。

    皇太后没有在她身上多浪费时间,挥了挥手,花袭人便平静地退了开去,一边摩挲着手指上的戒指,一边在百花园中缓缓而行。

    她不是没有发觉众人眼中的异样,可是她并不在意。

    徐清黎走了过来,同花袭人寒暄而行。

    “这戒指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花袭人迈上一座两人多高的假山,靠着亭子的廊柱站着,注视着那大厅方向。这里虽然有点远,但视角很不错,她能够清楚地看得见那大厅上的情形。

    仿佛刚刚的争端尴尬都是一场错觉,如今那里,那些雍容华贵的妇人们正言笑晏晏,一副和谐热闹其乐融融的场景。

    徐清黎面皮微红,有些不自在,犹自不肯开口。

    花袭人笑道:“徐姐姐,你觉得你当真能忍不住不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肯定是善意来提醒我……你若不肯说,那我去问别人好了。”

    这个时空的戒指,总不能是代表着爱情忠贞之意。

    徐清黎神色间有些抱歉,却也轻呼了一口气,轻声道:“这戒指其实本来也不表示什么,不过是件首饰罢了。不过后来就有人就因为这两个字的音而多想了开去,在内宅之中,长辈赐予小辈之时,就衍伸出了别的意思,说是有训诫的意思。”

    “我看太后娘娘倒像是十分喜欢你,赏赐下这戒指,也并非是别的意思。”徐清黎安慰花袭人道。

    若真是,那几乎就代表着,太后娘娘觉得她从前都是言行是当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花袭人并不在意,举着手对着太阳光一照,那枚红宝石红的剔透,十分美丽,不禁笑赞道:“果然是宫中出来的,这宝石工艺真心不错。”

    徐清黎见她笑容不似作伪,不禁诧异地道:“你不生气?”

    耿贵妃如此侮辱她,太后娘娘显然又……若是换成自己是花袭人,徐清黎觉得自己肯定会觉得难堪和愤怒的。

    “恩,我面皮比较厚。”花袭人摇头说了一句玩笑,笑容轻松。这个时候,孟如嫣在假山下摇摇向这个方向行了一礼,花袭人便对徐清黎道:“徐姐姐,你看孟家小姐是不是在寻你?”

    徐清黎往下看去,见孟如嫣孤身一人站着,各家闺秀仿佛都在绕着她走一般,显得她格外的孤单可怜。孟如嫣果然在看向这里,冲她微微一笑。

    徐清黎想起近日来孟家的倒霉事,想着她若是不下去,怕是孟如嫣会误会她也是要与其保持距离……但花袭人才被太后赏了戒指,此时也一样没人来同其搭话……徐清黎就觉得有些为难。

    “你下去吧。”花袭人往另外一个方向一指,笑道:“我的朋友过来了。”

    徐清黎顺着花袭人手指的方向一看,认出过来的是韩丽娘,也知道她们之间的关系,便没有再坚持,歉意地表示了一会儿再来找她说话后,便下了这假山亭。

    徐清黎离开之后,花袭人又将才得到的红宝石戒指对着阳光观赏,嘴角微微露出一些笑容。

    “你看她,居然将那戒指戴上了……”

    “瞧她那高兴劲儿,怕是真以为是得了赏呢吧?”

    “唉,她那种出身,哪能明白这其中的因由?我看太后娘娘这戒指是白赏了……”

    “话说,她真的命好啊……在乡里种田,居然还能搭上太子殿下……”

    许多诸如此类的言论轻易地传入她耳中,花袭人只当自己没有听见一般,欣赏了一会儿宝石,再次将目光投向那正厅之上。

    她的眼睛眯了起来,仿佛心情很不错。

    厅上。

    一个个贵妇带着自家娇花一般的女儿来给太后娘娘请安,给几位皇妃请安,给太子妃娘娘请安,甚至还当场表演起才艺来,以抚琴作画居多,一个个也都是钟灵俊秀乖巧可人的小美人儿,当真是很不错。

    太后心情很好,每个小美人儿都问到几句,态度十分宽和。

    终于,在出场了两三位小美人儿之后,太子殿下领着好几位少年俊杰,龙行虎步,又潇洒飞扬地走了近来,所过之处,如割麦一般跪倒一大片。

    他看也不看,直接笑容飞扬地走到厅上,向太后娘娘朗声道:“皇祖母,孙儿怎么瞧您出宫跟没出一样啊!这百花园中少华可是命人收集了京城里的名花,您和几位母妃若是不赏,可不就浪费了少华的一番心意!”

    旁边人行礼拜见,太子殿下随意一摆手,冲了云贵妃喊了一句“母妃”之后,目光又扫过耿贵妃以及其他妃嫔,略微点了一下头,算做了招呼,人便已经霸气地在皇太后身边,原本属于太子妃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跟着他的少年俊杰们也跪倒拜见皇太后和众位妃嫔。r1152

281 太子到

    太子宛若骄阳,一出场就压住了满场的丽光美色。

    闺秀们的秀美的脸蛋儿红了起来,美目如同被他睥睨霸道的光芒给摄住了一般,不禁荡漾出了一圈又一圈旖旎的波光,又觉得晕眩,一时间娇躯轻飘飘的,不知身在何处。

    太子殿下生的俊美,又年轻,又尊贵,这样的男子,散出来的魅力,实难抵挡。

    纵然宋景轩那样的绝色姿容,此时也要黯然,成为了他的陪衬。

    皇太后见到太子更加高兴,眼角笑成了一朵花儿,冲着太子嗔怪道:“这满园的花儿要赏,比花儿还娇艳的美人儿不是也要赏?少华用了心,太子以后可要好好地待她,不许欺负了。”

    太子闻言含笑看了太子妃一眼,故作不依地道:“瞧皇祖母说的,孙儿怎能欺负少华?她若是提起剑来,孙儿都要怕她。”

    太子妃一下子涨红了脸。

    皇太后却是笑的开怀,拉了太子妃的手,要替她做主,嗔怒太子,道:“哀家瞧着,少华管着你也是对的。不然,以你的性子,不知道要闹出多少荒唐事。”

    皇太后指了一下,有人就又在她身边添了个锦凳,让太子妃坐了,又对太子道:“今日这赏秋可都是少华为了你的一片心思,太子你可不许辜负了。”

    早前太子未大婚的时候,除了与宋景轩传出的绯闻,内宅更是乱七八糟的,养的都是一些不上台面的。直到大婚之后,太子妃仗剑发怒,将那些乱七八糟的都打杀了出去。靖王府才清净了。

    有人说这是太子妃善妒不容人,妇德不修,但太后却很支持太子妃——若是不分时候轻易就给太子纳妾,那不是大度,那是傻。自个儿连个孩子都没有呢,真找了人来给太子生下了长子,以后日子岂不是难过?这嫡庶无序。内宅也安宁不了。实在是大不利。

    当然了,太子妃几年无所出,太后心中不是没有嘀咕的。但这些嘀咕。随着她生下了一个聪明健康的小皇孙,也就没剩多少了。如今太子册封,她立即就替太子办了这赏秋宴,她哪里不懂事了?

    所以。太后对太子妃满意的很——

    聪明能干,有坚持识大体。同太子夫妻感情也好,再满意也没有了。

    太子忙摸了一下鼻子,说了几句讨喜的话,惹了太后情绪更好。也惹了太子妃面上的红云难消。

    原来,太子殿下如此有情有意。

    起了心思的闺秀们目光越发地迷离,想若是得这么一个伟岸尊贵的男人宠爱……闺秀们不禁拧紧了帕子。有那之前出场过了的。则不禁暗自懊恼。

    正如太后所言,今儿这赏秋。更是赏美人。

    说了一番话后,便有贵妃们迫不及待地将自家女儿推出来,行礼问安。

    这会儿,太子殿下倒不说话了,却也淡笑地看着,自然有太后贵人们发问相看。

    少年们不是主角,问了安之后就退开了。

    花袭人才同韩丽娘说了一会儿话,宋景轩就走上了这个名叫“风上亭”的假山亭。

    “你下去。”宋景轩一上来,便冷淡吩咐韩丽娘道。

    韩丽娘本能地觉得害怕宋景轩,只觉得他眼神中似乎有一种无所不知的冷冽,让人心悸。听到他这般毫不客气地开口,韩丽娘并不觉得羞辱,只是向花袭人看了一眼。

    花袭人对韩丽娘点点头,道:“待到圣旨下来,我再去给你们道喜。”

    韩丽娘点头,也不说话了,行礼之后,便下了亭子。

    走到假山之下,她不禁轻呼了一口气。

    再往上看一眼,便又对上宋景轩冰冷的目光,于是立即低头,甚至来不及看一眼花袭人,匆匆走开了。

    “丽娘。”任少容此时也从圈中脱离出来。

    刚刚,别的闺秀都在看太子殿下,任少容的目光却只黏在了宋景轩身上。她以为自己准备了这么久,已经准备好了,却发现心中还是难受的很,像是被谁紧紧地抓着似的。

    待宋景轩离开,任少容也远远跟着宋景轩的脚步,走了出来。

    只是,在看到宋景轩径直走向花袭人时,任少容的脚步再也迈不动了。他同她站在一起,一样的挺拔独立,仿佛都不是凡尘之人,随时都能并肩而去。

    任少容将手帕捏了好久,才松开了帕子,转开了视线,正好韩丽娘从她这边经过,任少容便叫住了她。

    “县主。”韩丽娘连忙行礼。

    任少容摆摆手,道:“你是袭姐姐的姐姐,叫我容儿吧。”

    韩丽娘笑了笑,顺着任少容的意思改了口:“容儿妹妹。”

    任少容同韩丽娘一同前行,道:“上次赏荷的时候,丽娘你给袭姐姐做的那件衣服真漂亮,就连锦绣阁也没有那样新鲜的款式呢。”

    “容儿妹妹过誉了。”韩丽娘笑道:“我常常待在家中不得出门,就只能做做针线。做的多了,才算是能拿出来见见人,怎么能比得上锦绣阁?”

    “不是,我是真觉得好看。”任少容强调了一下,道:“不止是我,好多人都说好的。丽娘,你针线做的好,干嘛要太谦虚。就像我,别人问我,我就说我琴弹的好。”

    任少容吐了一下舌头,还是觉得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

    韩丽娘闻言也抿唇一笑,道:“听容儿这么一说……恩,那我就是针线做的好。”

    “袭姐姐是花儿养的好。”任少容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恩,她故事写的也好。”

    两个少女这么一说,相视一笑,一下子觉得亲密多了。

    绝大部分闺秀都徘徊在宫中贵人身边不肯远离,百花园稍里面的美景就少人欣赏。任少容和韩丽娘一边走一边说话,一路上居然没有碰见几个人。

    “容儿妹妹怎么说袭人妹妹故事写的好?”韩丽娘不免有些好奇。道:“我居然不知道?”

    “哈,丽娘你肯定不知道。”任少容笑容得意,就像是有什么宝贝只有她有而别人都不知道一般,将花袭人写的《西游记》说了说,道:“……我带了几本手抄本过来,一会儿拿给你一本。不过,袭姐姐不让说是她写的。我是知道丽娘你同袭姐姐关系不一般才说给你的。你可千万要替我保密。”

    “恩,那是自然。”韩丽娘答应的很痛快,却并没有太将所谓的故事书当做一回事。她看到任少容提起花袭人时候的敬佩和亲近。不禁在心中感慨——

    娘亲又料错了。

    如今看任少容的态度,花袭人在武阳侯府的生活无疑是不错的,绝非如娘亲同她形容的什么庶女谨小慎微备受磋磨。

    当然了,她花袭人那样的。到哪里不能生活的好呢?

    当初她离开京城流落到大柳乡,韩家生活那么困苦。她不是很快就凭本事挣到了银子,让生活大大改善,让韩家一家人都感激喜欢她了?

    到了京城,从韩家离开自立。她花袭人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不是在京城站稳了脚跟,将暗香来经营的红红火火的?

    那么。入了侯府,成了朝廷亲封的乡君。她花袭人又怎么会过不好自己的生活?让自己沦落为一个卑微挣扎求生的庶女?

    娘亲的前十几年是个内宅婢女,后几十年是个乡下妇人,纵然有些本事智慧,但眼界总是不够,看人也难以看的准吧。韩丽娘不禁在心中想道。

    任少容并不知韩丽娘已经想了这许多。

    她听到那厅上有琴音传来,回头看了一眼,大约看出是哪家的闺秀正在抚琴,眼珠一转,挽上了韩丽娘的手臂,悄悄地问韩丽娘道:“丽娘,今儿这赏秋会的目的是给太子姐夫选秀……丽娘你喜欢太子姐夫么?”

    韩丽娘立即红了脸,佯作拍打了一下任少容,羞恼道:“容儿妹妹,千万可别胡说。”

    “怎么?”任少容却是更起劲了,紧挽了韩丽娘的手臂,问道:“太子姐夫如此英明神武,长的又好看……难道丽娘你一点儿都不动心?丽娘你看那些小姐们,还有孟如嫣,从前一副高洁才女模样,不过是长的漂亮些,就像是比我们都要高一等不一般似的,如今不也是向往着宫中的荣华富贵?”

    “我不喜欢孟如嫣。”任少容撇撇嘴,又悄悄地对韩丽娘道:“但我觉得丽娘你很好。你若是想,我就跟姐姐说一说,让你进宫去,将来也做个妃子,怎么样?”

    韩丽娘不禁愣住了,心也控制不住地乱跳了起来。

    不得不说,任少容这番话很诱人。

    太子殿下正值青年,即将成为九五之尊。若是成为了宫中贵人,将来再诞下一儿半女,那韩家就……至于自己,看看在座的那些宫中妃嫔,无一人不是雍容华贵,所穿的衣料,佩戴的首饰几乎都是自己从未见过的……

    而有了任少容的好感,再靠上太子妃,就算她不能得盛宠,但也绝差不了……

    韩丽娘想着想着,不禁停下了脚步。

    任少容也随着她停了下来,手中摘下一朵花把玩着,很有耐心地等待着韩丽娘的答案。

    韩丽娘虽然沉稳了些,但到底不是自幼养起来的闺秀,这一想,就良久没有回神——

    临来之前,韩母嘱咐她说:多多讨好太子妃,若是有幸能得其青睐,那韩家的地位就能稳稳当当几十年了。那时候,韩丽娘并未往入宫这里想,只因她容貌普通,并不认为如太子那般高高在上的男人会看上自己。而韩母大约也是并不对她抱多大希望,而已提了一下,就没多说了。

    此时,韩丽娘不禁想:娘亲所谓的青睐,便是入宫吗?

    那,她该怎么办?

    韩丽娘一时之间心乱如麻,难以回神,更无法回答。

    良久,韩丽娘无法判断之下,不禁想到:若是花袭人,她会怎么选择呢?

    想到花袭人,韩丽娘慢慢冷静下来。

    她回了神,红着脸对任少容道:“容儿妹妹你某不是在消遣我么?你这样一说,实在是,实在是……”

    “怎么样?”任少容追问道。

    韩丽娘苦笑,握了一下拳头松开,道:“不瞒容儿妹妹,刚刚我都动心了。你说的话,真的就像从天而降的馅饼一般,砸在我头上,将我给砸懵了。”

    “但是,多谢容儿妹妹了。”韩丽娘转过头,视线落在那徘徊不去的众多闺秀身上,听着那叮叮咚咚的琴音,苦笑摇头道:“我这样笨的人……还是算了吧。”

    韩丽娘总有些自知之明。

    她直觉花袭人不会入宫,虽然不大说的上来是为什么;再一想自己,容貌一般,更难过的是才智心机一般,怎么能应付得了宫中勾心斗角的生活?

    就像之前耿贵妃羞辱花袭人时候,韩丽娘就觉得,自己找不到言辞来回击,又做不到如花袭人般淡然从容,估计就只能丢人地找个地方落泪去了。

    听说,入了宫,是不能再落一滴眼泪的。不然,就是晦气。

    韩丽娘觉得,就算有太子妃护着,自己也应对不了那样的生活。

    还是算了。

    任少容有些诧异,不禁打量着韩丽娘,瞪着眼睛问道:“真算了?丽娘,你可要想清楚了!我的话只说一次,也只作数一次的!”

    “恩,你别不是怕我的话不作数吧?”任少容保证道:“你放心,这点儿事情,我肯定能帮你的。”

    韩丽娘心中做下了决定,此时再听任少容这般说话,就不禁想:难道任少容在考验自己能不能同她成为朋友么?不过,无论是不是考验,她都会坚持自己的决定,道:“真算了。容儿妹妹,你若是当我是朋友了,以后就不要再拿这样的话来引诱我,我怕次数多了,我会犯傻的。”

    任少容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道:“那我不说了。”

    “是我娘说,这一次姐姐至少是要替太子姐夫选四名闺秀入东宫的。我娘虽然没说,我却觉得姐姐肯定是不会开心的。我帮不到她,又觉得她们都很讨厌,不如让丽娘你去占一个名额好了。”

    “对不起丽娘,我绝不会再提起这个了。”任少容的歉意十分真诚。

    韩丽娘便受了。r466

282 变故起

    远处琴音散去,又起了热闹的说笑声.

    任少容注意了一下那边,目光重新落在那风上亭中.他和她同为素色锦衣并肩而立,身体之间的缝隙因为距离遥远而显得格外地少,仿佛紧紧地挨着一般.

    任少容很想问韩丽娘刚刚从亭子上下来的时候宋景轩说了什么,这也是她下意识叫住韩丽娘的原因……但东拉西扯地同韩丽娘说了邪后,她却发觉自己问不出口了.

    算了吧.

    韩丽娘都懂的取舍,难道自己做下的决定就要反复么?

    "丽娘,那边是不是茶梅?开的真漂亮,我们过去瞧瞧."任少容更往园中走去,走到了一个就算她回头寻找,也瞧不清风上亭的地方去了.

    风上亭.

    深秋之时,就算是阳光晴好的日子,也难免有戌.凉风从借着假山的堆叠之势盘旋而起,凉意便吹动了发丝,翻飞了裙袂.

    两个人似乎都不知道说什么,便一同沉默着,注视着那边贵人所在的热闹.

    许久,宋景轩开口道:"听说,耿贵妃有羞辱于你."

    花袭人似乎无所谓的微笑道:"算不上羞辱吧.她说的都是实情,只是有些形容词用的有些不够恰当.我本以为,如她那般地位高高在上的尊贵女子,不敢心思如何,都不会口出恶言有**份的……结果却发觉,并非总是如此.我的判断出了错误."

    "看来,是有人觉得,她们比孟家高出一等,孟家的遭遇,她们不会摊上."宋景轩眼中闪出一道锋芒.宛若一根细小尖锐的冰针一般,七彩的光芒在阳光下一闪而过,消融了踪迹.

    耿家已经不是从前的耿家……耿贵妃难道是人在深宫待久了,就看不到外面的形势了?

    宋景轩觉得,很有必要让她清醒一下了.

    花袭人微微一笑,道:"或许吧.不过,我却是觉得.贵妃娘娘大约是受多了刺激.脑子有些不太清楚了吧."

    "哦?"宋景轩转头看了花袭人一眼,双目中露出一丝诧异和兴趣,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再次望向贵人方向时候,隐隐有了期待.

    似乎,自从太子过来之后,耿贵妃一直都再没有开口了.而她的神态.也似乎不像是收敛,而是仿佛并不关注眼前.而是在忍耐着什么.

    这一次出来见礼的,是耿家的两位妙龄闺秀.也是之前在赏荷会上出现过的,耿四小姐和矮她一辈的耿小娘子.两人并未展示什么才艺,但姑侄二人往那里一站.盈盈行礼之间,便就是一副足以让人赏心悦目的画卷了.

    实话说,耿四小姐虽然是庶出的.但容貌在耿家的闺秀中却是一等一的,难得是养在世子夫人身边.气质也不差,如今特意打扮起来,一身玫红,妆容精致,竟然有一种格外美艳的风情.

    耿小娘子站在她身边,年纪小面容稚嫩,虽然不怯,生的也很美,但却仿佛是一个未长大的小女孩站在一个窈窕的美人身边一样,成了陪衬.

    "小女耿氏卓妍,问太后娘娘安,太子殿下,各位娘娘大安."

    "这是你家的四丫头?"太后道:"生的倒是标致."

    不待定国公世子夫人回话,清和郡主微笑道:"太后您看,这个四丫头,是不是很面善?"清和郡主看了一眼耿贵妃,笑道:"啊,清和想起来了……当年贵妃娘娘初见皇上之时,就是这样一身玫红,神采飞扬,得了皇上另眼相看呢."

    "时间过得真快,这一眨眼的,二十多年都过去了."清和郡主唏嘘感慨:"难为卓妍眉眼也像贵妃,今日一见她,几乎就让清和觉得是回到昨日了."

    太后娘娘仔细端详着耿卓妍,见她眉眼之间的确有几分耿贵妃的影子,便笑呵呵地转头对耿贵妃道:"你这侄女儿,生的的确像你.怎么从前不见带她入宫走动?"

    定国公世子神色微微一变,尚未开口解释,便听清和郡主笑道:"大约是因为定了亲,不便在外走动了吧.是不是?"

    清和郡主略微扬起了眉.

    耿家如今失势,耿家女儿入宫就再不是同从前一般顺遂如意,轻易就能身居高位.那么,这样艰难的情形下,送进来的女儿必须是要能担当大任的.

    耿家不是不想让嫡女入宫.但耿家娇养的女儿,如耿六小姐,又怎么适应宫中争宠夺爱的生活?像孟家倾力培养出来的孟如嫣那样的,毕竟是少数!

    而耿四小姐耿卓妍,身为庶女,在嫡母手下讨生活多年,其心性本事必然比几位嫡女更强一些.再者,耿家现在国公府的名头尚未摘下,若是送个嫡女入宫,论出身,给她的封号就不能差了……这让原本处于对立一方的太子和太子妃怎么会乐意?

    不如送个庶女,不那么显眼,老老实实地准备多熬几年.

    又则,这准备入宫的闺秀如孟如嫣者,气质或温婉或可人各有不一,但却鲜少有风情艳丽之人.耿卓妍若是能顺利入宫,将来她这种风情,必然能得大便宜.

    就像耿贵妃当年,宠爱从来不衰.

    清和郡主知道耿家世子夫.[,!]人打了这一手好算盘,又怎么会让她如意?就算太子妃不是自己亲女儿,关系利益得失,清和郡主也不想让她如意了!

    果然.

    太后一听微愣,道:"已经定亲了?许的是哪家的儿郎?"

    神色间就有了一些不悦.

    今日谁都知道,光鲜亮丽特意打扮了往前凑上来见礼的,什么心思,都是心照不宣的.如今定国公府耿家将一个已经订亲的女儿推出来,这是什么意思?

    定国公世子夫人当即咬牙暗恨,脸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她正要斟酌着回答,却见耿卓妍已经盈盈跪倒在地,美目中微微含泪,又要强地微扬了细长优美如白瓷一般的脖子,道:"回禀太后娘娘,或是因为卓妍容颜丑陋,竟然遭到男方退亲……"

    "哦?"太后娘娘惊讶了,道:"是哪家的?"

    她自然不会以为,退亲会真的是因为容貌问题.

    "是御史蒋家.前些日子国公爷病倒,蒋家便……"世子夫人忙低声回禀一句,用帕子擦了擦眼睛.

    国公爷病倒的时候,就是那件事之后了.

    这蒋家,是怕遭到宁王之事的牵连清算了?

    太后心中明了,之前生起的那一点愠怒就消失不见,看耿卓妍的目光中也多了些怜惜.

    清和郡主笑容微淡,道:"原来是蒋家.姐姐也莫要气恼,蒋家文人出身,又身为御史,总是自诩正直气节什么的,这厩谁人不知道这样的人家有多讨厌.卓妍侄女儿没有嫁进去,说不得更是好事."

    这话听着像是解释劝解,却另外藏着一番毒——

    清和郡主这是在提醒太子娘娘千万别忘了,耿家是曾同太子对立阵营,更是犯过谋反之罪的!若是让耿氏女进宫,万一又是一个薛氏德妃呢?!

    这闺秀中的美人儿多了去了,不必非要一个耿卓妍!

    "您说是不是,贵妃娘娘?"清和郡主含笑问道.

    坐了这么久,清和郡主也大约看出了耿贵妃有些不对劲儿.之前耿贵妃她神色恍惚不愿出言也就罢了,此时轮到自己的侄女儿被刁难,她怎么也是一言不发的?

    有古怪.

    清和郡主言语轻松地一问,却不曾想,耿贵妃听到她说话后,猛然站了起来.她站的那么急起身的那么用力,以至于差点儿就栽倒了!

    但到底没有栽倒.

    只见她红着双目,厌恶地瞪着清和郡主道:"清和,你也够了!你这一脸伪善的样子,做给你那个卑贱的庶女看也就够了!在这里如此,也不觉得恶心!"

    清和冷了脸,也慢慢站起身,淡淡地道:"敢问娘娘,我清和那里伪善了?娘娘身份尊贵,说话之前可要三思!"

    耿贵妃听清和郡主这么说,当即哈哈大笑,笑的弯了腰,眼泪也挤出了几滴,指着自己的心口,反问道:"我身份尊贵?如今我耿贵妃还身份尊贵?谁还当我这个贵妃身份尊贵!"

    "都不过是假惺惺罢了!"耿贵妃说着话,突然将头上佩戴的一支展翅凤簪拔下来狠狠丢在地上,道:"我的儿子身为长子,打从十五的时候就上阵杀敌,他堂堂一个皇子,身上却被贼人留下两道刀疤一处箭痕!"

    "他在上阵杀敌的时候,请问靖王你在做什么?"耿贵妃转向太子,口称太子旧时封号,长长的手指甲上突着鲜艳的蔻丹,指向一直惬意品茗的太子殿下,恨道:"靖王你在捞银子养戏子玩女人!"

    "我儿为大梁浴血奋战立下大功,我儿分明是文武双全上马能领站下马能治国,却败在了靖王你一个只会捞银子投机取巧的竖子手中!"

    "凭什么!"

    "薛士信诬陷了南顺侯一门,发生在二十年前,我儿尚在襁褓,如今却要承受重责,何其无辜!"

283 贵妃死

    耿贵妃眼中蕴着不平,言辞仿若那漆黑大海上的闪电,爆裂轰鸣,让在场所有人都瞬间变了脸色。就连太子也坐直了身体,依旧在微笑,笑容却是冰凉发寒。

    世子夫人被耿贵妃这样表现弄得一下子懵住了。错愕之间,耿贵妃已经是说了这许多。世子夫人来不及多想,忙上前扶住耿贵妃,想拖着她坐下,一边口中劝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世子夫人用力在耿贵妃手臂上拧了一把。

    成王败寇,宁王殿下既然输了,那再说什么不是只能引起太子不快?耿家的未来可全看人家太子殿下的!只能低头服软!

    而不是像耿贵妃这般疯狂呛声指责!

    之前耿贵妃所言,还能以她心情抑郁的一个母亲为孩子鸣不平的牢骚话,或许太后宽容只是训斥几句,不会有严惩甚至连累耿家,但再不清醒说出什么疯话的话,那就不一定了。

    所以,她这一拧,情急之下,真用了大力气。

    哪知耿贵妃吃痛之下,不仅没有如愿清醒,反而如被踩了尾巴的雌狮子一般狂然大怒,胳膊猛然一甩就将世子夫人给甩飞开去。世子夫人没有料到她会有此举,一甩之下站立不住,“砰”的一声仰面摔在了地上。

    “母亲!”耿四小姐连忙搀扶。

    清和郡主也做出一个弯腰的样子,嘴角却是情不自禁地翘出一个弧度来,口中关切地道:“姐姐怎么如此不小心?”

    太后娘娘也看不下去了,愠怒道:“耿氏!”

    耿贵妃仿佛完全没有看到自己的娘家嫂子摔在地上一般,也一样是没有听到太后娘娘的不悦警告,长泪直流,哭诉道:“我儿他何其无辜!”

    “我耿家何其无辜!”

    “……若非后来皇上不公,一再逼迫,我儿怎么会迈出那一步!上有皇上逼迫,下有奸人诱导!才一时糊涂!”

    “……我祖父开国元老,两朝老臣,忠心耿耿,为大梁立下汗马功劳!此时他在病床生死两难,他的孙女儿却打扮的花枝招展,对着竖子摇尾乞求!”

    “靖王,你别得意!凭着你捞钱玩女人养男人的本事,这大梁江山早晚定然会一团糟!皇上将来在天上肯定会悔不当初!”

    “清和,你别得意!”耿贵妃仿佛是疯魔了,指着清和郡主道:“你自以为找了一个与众不同的男人,你培养出了一个大将军,但你的男人也不过是在利用你!如今还将他心上人生的孩子给接过来享荣华富贵!你又有什么可得意的!”

    “太子妃,呵呵,太子妃……”耿贵妃哈哈笑道:“你今日替你夫君选美,终有一**后悔的时候!哈哈,你今日尽心尽力,岂非讽刺!”

    “耿氏!”太后娘娘再次愠怒出言,万分不悦,已经到了临界点。

    “太后娘娘您是恼臣妾了吧?”耿贵妃转而看向太后,笑容嘲讽,口中喃喃道:“是啊,您怎么会不恼呢?您一向都偏心靖王,偏心云妃的!我儿那么孝顺您看不见,只看到靖王给您找到的金玉琼瑶!您——”

    “来人!”太子殿下沉声打断耿贵妃的话,喝道:“贵妃娘娘病了,送她回宫!”

    若非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多人看着,太子殿下真心不介意耿贵妃继续说下去,将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出来。然后嘛,如此不知感恩的,瞧瞧谁会来庇护她。

    没有道理,他这个太子要被人一口一个“竖子”叫着,还要忍耐的。

    但此时不是皇宫而是百花园,在场都是杂乱的各家之人而不是仅有内监宫女,若再让耿贵妃疯言下去,丢的更是皇家的脸。

    权衡利弊,太子出声一方面是维护了太后的面子,以免耿贵妃之言让太后尴尬,一方面,也是为了彰显自己的权威。

    跟从耿贵妃的几名宫女早就因耿贵妃的变故急的团团转,听到太子出言,立即走出来,一个抱住耿贵妃往后托,一个甚至开始要掩住耿贵妃的嘴巴。

    耿贵妃恶狠狠地一口咬上宫女的手,咬的那宫女吃痛下意识放弃,而耿贵妃又猛然一挣,甩手给另外一个宫女一个嘴巴子,恨道:“吃里扒外的东西!”

    宫女立即跪下请罪。

    耿贵妃看也不看这两名宫女,再次瞪着太子嘲讽道:“别忘了你还只是太子呢!待到你成了新皇,才再吩咐我的人不迟!眼下你抖什么威风!”

    “这历史上,最后没熬上皇位的太子难道还少了!”

    这话脱口而出,在场听到的人脸色再次剧变。定国公世子夫人好不容易才从被推摔出去的懵和痛中回神,还不明白耿贵妃这是怎么了,要怎么样才能让她住口,此时听到耿贵妃这么一说,她面容一白,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张嘴却是无声——

    耿贵妃这一句话,几乎就等于宣布心有预谋,意图不轨了。

    这如何了得!

    “住口!”太后终于坐不住,恼怒之下,站了起来,身体微微颤抖着。

    耿贵妃此时已经看不见任何人的反应,也听不见任何人的言语了。此时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地膨胀膨胀,飞快地占据了她的全部心神,让她再也无法思考——

    是啊,自古被册封的太子,有几个熬成了皇帝的!

    她的儿子还有机会!

    只要杀了太子,那太子之位就空了!

    她的儿子文武双全仁善能为,皇上一向都是属意他的!而他也不过是一时间被奸人蒙蔽做错了事,皇上肯定已经原谅他了!

    若是再来一次,她的儿子肯定就是明日之君!

    杀了他!

    只要杀了他,皇位就属于我儿了!

    耿贵妃的双目通红,缓缓地又从头上拔出一根金簪。金簪装饰着如意凤纹,精美异常,那簪尖部分,打磨的格外的圆润明亮。

    耿贵妃手握金簪,诡异地笑了笑,猛然间整个人都往太子殿下身上倒下去!金簪贴近她胸前,再猛然往前一送,太子那张熟悉的脸在她眼中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突然间,她手臂剧烈一痛,整个人倒飞了出去,最后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不!”

    耿贵妃眼睁睁地看着与太子的那张英俊的面庞那么近又那么远,转瞬就是湛蓝湛蓝的天空,不禁喊出了这一个字!

    只差一点点!

    太阳刺眼,耿贵妃闭上双目,眼角流下一滴泪水——

    “不该这样的……”她口中喃喃有词,却被周遭的徒然见升腾起来的惊叫的喧闹淹没了去。

    “保护太子!”

    “保护太后娘娘!”

    在场人反应过来,口中呼喊着,往太子和太后那边涌过去。

    再没有人去过问远远躺在地上的耿贵妃一眼。甚至有人从她身边经过时候,将她那身绣着九天飞凤纹的宫装踩上了一个黑脚印。

    她的手臂已经失去了知觉,应该是断了。

    她的那支金簪正好插在她的胸口心窝之上,那打磨的光滑圆润发着金光的簪体深深没入她心口中去,只剩下那红宝石的凤目还留在外面。

    没有血。

    “不该这样的……”耿贵妃心中升起最后一个念头,意识渐渐开始溃散。

    “她死了。”

    风上亭中,花袭人露出一个笑容,伸出手接着亭外的阳光,轻声道:“这阳光真好,不是么?”

    她已经下过决心,不会再让任何人来冒犯她。

    而这一次,她也不想再依仗着别人。比如说,宋景轩。或者说,太子。

    她自己会报复。

    且绝不会手软。

    也很简单——

    耿贵妃心中充满了不平和怨念。她所需要做的,仅仅是施加影响,将其心中的不平和怨念无限放大,而后让她自己爆发,自寻死路罢了。

    花袭人本以为,耿贵妃的“怨懑之言”终会让太后让皇上让地位比其高的人惩罚她,或者直接将她当做“疯傻之人”给幽闭起来,却没料到,耿贵妃会刺杀太子。

    而太子更是狠毒不留情面,一脚将耿贵妃的手臂踢断的同时,将其手执的那根金簪顺便反送到了耿贵妃的胸口,深深地刺进去,一举彻底解决掉了耿贵妃这个“异乱之人”。

    死了便死了。

    花袭人并不会因此而后悔难过。

    她也毫不避讳地向宋景轩暗示,耿贵妃的死,有自己做的手脚。她希望宋景轩因此能看清楚她是个怎样的人。

    大约这世间,没有哪位男子会喜欢一个动不动就杀人要命,睚眦必报小心眼,又淡漠无比的女子吧。花袭人心想。

    宋景轩心中无疑是震惊的。

    只是,他震惊的是,花袭人居然能有这样的手段,且这般决然。

    真是让他不得不愈加欣赏。

    宋景轩眉头飞扬起,也微笑道:“恩,今日天气真的不错。钦天监那些人,有时候还是能靠得住的。”

    他这是什么意思!

    花袭人猛然转头,瞪着眼睛看向宋景轩。他的容貌极美,平日冰着脸宛若神仙众人,此时笑起来,却是在唇边多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就如神仙一下子沾上了凡俗之气,变得可以亲近了起来——

    让人一不小心就看入了迷。r1152

284 园深处

    花袭人迷瞪了片刻,随即回过神来,心中升起了一抹恼意。

    她便过头,掩饰住自己其实在磨牙,依旧维持着自己淡漠高冷的模样,道:“贵妃行刺太子遭太子反击身故……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轩公子怎么不上前去?”

    那边正哄乱不堪,太子搀扶住太后娘娘,正肃着脸发号施令。贵妇人闺秀们有的跪有的站,而定国公世子夫人早已在耿贵妃行刺太子的时候不堪承受地晕倒了过去。

    耿卓妍娇容煞白,一身红衣被世子夫人带倒跌坐在上,仿佛是被暴风雨蹂躏之后的秋海棠,凄迷零落,再不复在枝头的艳丽。

    至于那耿小娘子,已经吓懵了,正惶惶低泣。

    “本公子无官无职,为何需要上前去?”宋景轩奇怪地发问了花袭人一句,又微笑道:“发生了这般意外,今日这赏秋会算是毁了。不过,这种情况,正好适合你我赏花。”

    不会出现乱七八糟的人和事。

    花袭人又因为宋景轩的那让人情不自禁晕迷的笑容愣了一愣,回神之后又恼,摇头道:“轩公子自便吧,一会儿郡主该要找我了。”让这位再笑下去,她迟早会稀里糊涂没了理智被迷惑住了不可。

    离远点儿,才更安全。

    那边太子已经开始吩咐起驾回宫事宜。

    一会儿,聚集在这园中的各家之人怕都没有心思再赏什么秋,估计都要各自回家将这事故找家中男人们商量去。

    只是不知道,太子会不会依旧选人入宫。

    花袭人心中胡乱地想。

    “花袭人,你在躲避什么?”宋景轩闻言收敛了笑容,认真地问花袭人道。

    花袭人不禁一窒,恼道:“谁有躲避了?我有长辈在此,自然要同长辈招呼一声。”什么事情,清和郡主也能拿来做幌子了。

    宋景轩轻轻一笑,招手让站在下面的同喜靠近,吩咐道:“同喜,你去同郡主回禀一声,就说我留乡君一起赏秋,稍晚些自会送乡君回府,让郡主不必担忧。并且告诉夫人和小姐一声。恩,你也不必回来了。”

    “是。”同喜麻溜地跑开了去。

    花袭人有些傻眼,见宋景轩笑容得意地注视着自己,仿佛是在问她还有什么借口……花袭人头脑一热心一横,不禁脱口而出道:“赏秋就赏秋。”

    “那,乡君请。”宋景轩微微弯腰,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花袭人不肯服输,仰脸走下了风上亭。

    才下了亭子,走了几步,心中就隐隐有些后悔了——

    她不该赌气的。这种小女孩般的行为实在是很不成熟,丢脸的很。更让她警惕的是,她的心有些乱了——

    耿贵妃当场丧命,宋景轩明明知道是她促成了,不仅不反感,而是十分欣赏她,这让花袭人突然觉得,宋景轩这个人大约会了解自己的行为思想,是同类、同道、同(志)。

    只怕郭三那家伙都不会因为自己的报复而生出欣赏之意。

    当然了,郭三心仪的是大家闺秀,是温婉善良大方的,而不是如自己般“另类”的。

    心乱着,一时间就有些心不在焉的,只是随处而走,没有开口。

    宋景轩随着她走,不疾不徐,连步调都是一致的。

    远远看着,就像他们二人并肩而行,其间的氛围是又默契又缱绻,仿佛有无限的脉脉之情在其中。

    任少容情不自禁地顿下了脚步,痴痴地看着他们。

    韩丽娘也跟着注视了一会儿,却是感慨道:“原来,花妹妹她……”

    “你说什么?”任少容没有听清楚,随口问道。她的目光还在跟着那二人移动,心中泛起淡淡的酸味儿。

    韩丽娘没有察觉,摇头道:“没什么。我们快走吧。”

    原来,花袭人果真不会再做她的嫂子了。那位轩公子,是她的哥哥怎么也比不上的。韩丽娘意识到这一点,神思也有些恍惚。

    而任少容也恍惚着,随着韩丽娘渐渐走远了。

    一阵秋风吹起,枯叶从枝头飘下来,在花袭人的眼前打着转儿。远处的喧闹渐渐变得有序而安静,贵人们开始起程回宫去。而花袭人却渐渐在园子中越走越深,直到四周再无旁人。

    被细心装点过的园子中姹紫嫣红,在阳光中开的格外喧闹又分外地安静。有小小的黄碟在花丛中安静地飞舞,波光粼粼之中,有锦鲤突然从水中一跃而起,光洁的鳞片划出一道七彩的光。

    花袭人乱乱的心思渐渐安静下来。

    “宋景轩。”

    花袭人停下来不走了,懒懒地靠在水上栈道的木栏杆上,看着水中锦鲤游来游去,肥肥的长到了一尺多长,心想,这鱼儿长的这么好,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呢。

    花袭人为自己冒出来的这个想法暗笑了一下,转头看向宋景轩,仔细端详了一阵,再次感慨了一下这个男人长的真是好看的没有天理了,又甩甩头,让自己清醒一些,笑眯眯地问道:“宋景轩,你是不是喜欢我花袭人?”

    花袭人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宋景轩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花袭人突然这么问。微愣之后,他便道:“不错。”

    他承认的干脆,让花袭人的笑容都有些僵硬了。

    不得不承认,这一刻,她的心不安地在胸腔中砰砰乱闯,跳动的很是厉害。或者说,她这两辈子都没有跳的这么厉害了。

    也许,连她的面皮也是红了的,只是她看不见。

    锦鲤在水中游来游去,水面上总有细纹儿,做不成她的镜子。

    冷静点儿,矜持点儿。

    花袭人在心底告诫了自己很多遍,努力忽略眩晕之意,让自己保持着清醒,认真地问道:“坦白说,我真是荣幸极了。”

    任何女性被俊美如宋景轩这样的男人表白爱慕,怕都会觉得眩晕。更何况,花袭人本来就是一个喜欢“看脸”的人。

    不过,若仅仅是“看脸”,完全可以远距离欣赏,没有必要一起生活做夫妻的。

    “宋景轩,我同她们都不一样。”花袭人很认真地道。

    “我知道。”宋景轩道:“你若是与她们一样,我也不会动心。”

    这样一个美人,口中说出如此朴实的情话,实在让人无法抵抗。花袭人紧紧拽住自己的理智不让自己就这么沦陷了,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有些固执的样子。

    “哦?”宋景轩微微扬起了眉。

    在他眼前的这个少女,眼眸清亮,白面微霞,仿佛是三月里的桃花染上了晨露,鲜活生动,动人至极。

    这样的她,如何是那些千篇一律的闺秀们所能媲美的。

    “你若是想娶我呢,必须要遵守我的规矩。”花袭人开口道:“我的规矩呢,也不多,就只有一条,那就是要忠诚。你宋景轩这一辈子,就只能有我一个女人,妾室通房姨娘甚至应酬时候的逢场作戏诸如此类的,统统都不许有。”

    难得有这个一个优秀的无与伦比且充满诚意的男人,花袭人觉得,她既然都向郭三争取尝试过了(虽然没有走通),那么也应该在这条路上试不试。

    丑话说在前面。

    花袭人向着水面招了招手,便有一枚莲子从池底飞起,落入她的手心之中。她摊开手掌,微笑着注视那莲子,便见那莲子在她手中慢慢萌发出新芽,撑开几片圆圆小巧的荷叶来。

    花袭人将这新芽往手中一抛,那新芽便沉入了池底。片刻之间,一只巴掌大的嫩绿莲叶从水底伸出来,在水面上张开变大……又一瞬,更多的莲叶从水底竞相钻出,结出了一个粉白透红的花苞来。

    从莲子到莲花,不过是盏茶时间的事。

    宋景轩抿唇,露出惊讶和欣赏。

    花袭人望着花苞,笑眯眯地道:“宋景轩,你千万要好好想想再回答我。若是你答应了而将来做不到的话……”

    “我大约做不成如清和郡主一般的贤惠人吧。”

    她将这种手段清楚明白地展示给宋景轩看,就是要告诉宋景轩,她不贤惠时候,有能力如何。而今日她才害了一条人命,相信宋景轩绝不会以为她会是善良的。

    宋景轩果真没有立即回答。

    水面上,荷花缓缓摇摆,含苞待放。

    随着宋景轩的不言语,花袭人的心一点点地凉下去,沉下去。她不禁暗暗嘲讽——

    如宋景轩这般骄傲且强势的人,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妻子有这么严苛的要求?或者说,被威胁?换成自己是他,哪怕自己并不会有“诸如此类”的行为,也绝不会接受威胁的。

    尤其是在这个时代,这种威胁显得尤为可笑。

    花袭人没有继续等待下去。

    她转头对宋景轩笑道:“轩公子,有人来找你了。我便不打扰了,再会。”同喜已经在栈道来处徘徊了几圈,终于踏上栈道,往这边走过来。

    花袭人同宋景轩打过招呼,便从宋景轩身边迈步经过,在与同喜对面时候微微颔首,很快走过了栈道,踏上了地面,找到了一直不放弃远远跟着她的婢女四儿,道:“我们走吧。”

    四儿忙跟上了她。r1152

285 做他想

    在她身后,新荷突然绽开,仿佛还未盛开,就已经枯萎,却是连个莲蓬也没有。

    只有那些荷叶还在碧绿着,提醒着宋景轩刚刚所发生的一切。

    “什么事?”宋景轩冷声问同喜道。

    同喜不自然地缩了一下,心中暗暗叫苦,赶忙回道:“公子,九阳老人出现了,正在同冷焰公子交谈。”

    九阳老人的行踪实在难以把握。他明明还在京城,而他们在京城撒下那么多的人手,也几次见他曾在街上人群中露面,但盯着盯着,就又丢失了他老人家的踪迹。

    这一次好不容易碰到九阳老人停下,机会稍纵即逝,下面人自然不敢耽搁。

    宋景轩微微皱眉,看了那开致颓败的荷花一眼,道:“走。”

    花袭人从园子深处走出来的时候,园中已经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些隶属于内务司的宫女和内监们在收拾善后。秋日的繁花盛景再无人欣赏。

    清和郡主同任少元任少容自然也都离开了,也不会有马车在等着她花袭人。

    如此,花袭人便没有着急迈步离开,而是转上了另外一个方向。

    那里有一片枫林,枫叶红若火,叶片有落下来的,将幽径铺成了绚丽的厚厚的红色。

    花袭人踏上幽径,听着轻而脆的枫叶被踩在脚下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心中纷乱慢慢平息,平静下来,恢复了理智。

    宋景轩没有答应她的“要求”。

    说不失望,那是骗人的。但大约因为本来抱的希望不是很多,所以失望也并不多,因而并不觉得太难过——如今只是证明,她之前的判断并没有错:

    宋景轩那样的男人,果真不是她所能驾驭得了的。

    她欣赏他的生的完美,又优秀厉害的过分,甚至她也会因他的少有却美的无法形容的笑容有所沉迷沉醉,也有动了心,但她也绝不会因为动心,就不要自己的底线。

    开玩笑。

    一辈子那么长,怎么能够将就。

    心思坚定没有纠结,花袭人踏在幽径枫叶之上,整个人重新又轻松起来。她从树上摘下一片枫叶,停下来,问四儿道:“四儿,你家乡是哪里的?”

    四儿怔了一下,抿唇笑道:“小姐您怎么问起这个了?婢子就是京城人,不是别地儿的。”

    “哦。”花袭人笑了一笑,又问她道:“那你应该是从未出过京城了?”

    “是的,小姐。”四儿承认。

    她本来还想说说自己的家境,又一想如她这般卖身的婢子遭遇可不都是大同小异,又有什么值得额外说一说呢?没什么好说的,自家主子也不一定想要知道。

    四儿想到此,便住了嘴。

    “那你想走出京城看一看吗?外面的世界可大的很。”花袭人的确没有关心四儿的出身环境。

    驭下,未必就只有“关心”这一种途径。

    花袭人自认为自己能给这些婢女们提供的工作环境待遇水平都是极好的,若是有人经不住诱惑生出背叛之心,如从前的那个月季姑娘,她处罚起来,也绝不会有半点心理负担。

    四儿又愣了一下,而后笑道:“小姐与婢子开玩笑呢吧?”

    “京城什么东西没有呢?南北东西,蛮夷海客,想要挣大钱,难道不要到京城来?”四儿的语气之中有着连她自己都未发觉的一点骄傲:“何必非要出京去?”

    “再者,婢子可听说,虽然咱们大梁现在是太平年景,但外面却不像是京城在天子脚下这般安稳的。破家县令灭门府尹,尤其是女子,万一不幸遇到了纨绔恶霸,那真是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四儿要增加说服度,就语重心长的,像是那么一回事儿。

    “婢子的父母其实原也不是京城人。婢子的娘有一次说漏了嘴,就说她年轻的时候,一次到县城赶集,却没想到遭到当时县令大人的小舅子逼亲要强纳为小,婢子爹娘没有办法,才买了一个假路引,一路逃到京城谋生的。”

    在四儿的记忆中,她的娘亲就从未出过南城她家附近几条弄堂的地界。

    她在暗香来上工的时候,她的娘亲也没来看过她。倒是她的弟弟找过她几回。

    “原来如此。”

    花袭人并不知道四儿心中在想什么。她从四儿口中得到这个答案,虽在意料之中,但依旧难免感慨——

    如四儿这样的,求生尚且不易,怎么会有心思瞎想别的。

    但连郭桓都有游历天地的想法,她花袭人难道就一辈子困居京城?

    唔,有她这般想法的女子,大约在世人眼中,也是不安份的吧……

    “你想离开京城?”花芽突然出声道。

    花袭人含糊应了一声:“是有这个想法。”

    “躲避情伤?”花芽追问。

    花袭人不禁翻了一个白眼:“我有个屁的情伤。”

    “我只是觉得,这天地广阔之中,离开这京城一隅之地,外面还有大把大把的好男儿在,我总会邂逅一个又好又合适的。”

    这句话,是玩笑,也不是玩笑。

    花芽却泼她冷水:“你就死心吧。你就算是再遇上合眼的男人,估计不是韩清元,就是郭三。无论是谁,你在他们面前,敢以真性情生活?”

    “你敢说自己是借尸还魂之人?”

    “你敢向他们展示你诡异的异能?”

    “你敢告诉他们,你杀人要命的时候,眼睛眨都不带眨的?”

    “花袭人,你就拉倒吧!”花芽没好气地道:“以我瞧,这世间知道你有异能,知道你杀人不眨眼,知道你所有的秘密,所有的性情还能面色不改甚至加以欣赏的,除了太子,就只有宋景轩了吧!”

    “太子那里你愿意成为其将来众多女人中的一位,皇宫对你来说更像是鸽子笼,打死你估计都不愿意进去……那请问这位花娘子,你还有其他选择吗?”

    花芽果然毫不留情。

    被她说中的实情,花袭人不禁恼恨,咬牙切齿地道:“你不是一直在装死吗?怎么突然间又活过来了?”

    “本小姐看向你要做错事,本着道义,自然要来点醒你。”花芽伶牙俐齿,一点都不相让。

    (最近状态很差,总是不满意自己写出的内容,脑子像是成了浆糊,悲哀。)r1152

286 白痴者

    “你一粒种子,知道个啥!”

    花袭人恼道:“我不为男人,只为丰富自己人生阅历成不成?算了,说了你也理解不了!”

    “我肯定会……”花芽脱口而出的话一下子卡在嗓子里没有说尽,莫名其妙地就蔫巴了。

    花袭人堵的花芽没话说了,本该高兴,但高兴才一瞬,又郁郁起来——

    要说饱览山河这种事情,前世她难道还有什么地方没去过的吗?千百年间的地球,不过是原始一些,污染少了些,人工的痕迹少了些,能有多少变化?

    她又不是科研者,出去瞧这些真的有太多的意思吗?

    而花芽说的关于男人的话,的确一针见血,让她无法反驳。若是她不想将来感情生活中有欺瞒有伪装,那到底还有谁能接受真实的她?

    就算是郭桓,知道她一言不合就要置人于死地,怕都会敬而远之的。可叹她还从前还以为,能将韩清元培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能开开心心地过小日子呢。

    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花袭人深受打击。

    这个打击,比郭桓不接受自己,比宋景轩的沉默更甚。

    “真是的,好好的景色,都没法子欣赏了。”花袭人嘀咕埋怨道。

    倒是花芽来安慰她:“哎,这不是还有好几年呢么?如今只有那宋美人合适,你难道就不想将这么一个优秀的美人儿给征服了?”

    “而且,花袭人你真是太矫情了!”

    花芽似乎想到了什么,格外激动地叫嚣:“你不是说自己心狠冷硬吗?你不是自诩杀人不眨眼吗?你不是厉害吗?当你嫁给了宋美人,有了所有权,旁人再来窥视他,那就是要抢你的东西,你何必忍着留情?”

    “来一个弄死一个!”

    “来两个弄死一双!”

    “让其他所有敢往宋美人身边贴的男人女人统统倒霉!让宋美人成为煞星霉星!让他永远就只有你一个!”

    花芽越说越是激动兴奋:“就是这样!”

    “若是连终身幸福都不敢争取,你前辈子都白活了吧!”花芽叫道:“你忍着韩母韩清元那是因为旧日情分;你忍着清和郡主那是因为你的这身份立不住,软弱妥协我也能理解……至于其他的,你就该像今天对待耿贵妃那老女人一样,让惹到你的人统统去死去吧,哈哈!”

    “别说你对宋美人没有垂涎不曾动心!”

    “而且人家宋美人可还对你有意思!”

    “你瞎矫情个屁呀!单单是那样的美人天天任由你看,你也是赚到了!”

    花芽这一番话说的畅快淋漓,让花袭人连插嘴的空隙都没有找到。而听了花芽这唾星翻飞的话,花袭人有些发懵之余,越听越觉得,貌似花芽说的很有道理,不禁频频点头。

    宋景轩的条件的确让人动心。他貌美如花,又厉害够有内在,且私生活也全没问题,对家人更是孝顺爱护,又有前程,关键还不是那权利心思重的……如此一一例数,花袭人竟然发现宋景轩这个人身上都是优点和闪光点。

    那问题是,之前她为何会下意识地排斥这么个人?

    花袭人突然觉得,花芽虽然是粒种子没有人形,却是旁观者清,有时候很有智慧的,不禁虚心向她请教起来。

    “之前……唉,之前我都懒得说你。”

    花芽有些嘚瑟:“你这个人呢,不知道是因为你有这种能力的关系还是因为你前世经历的缘故,看着笑嘻嘻乐呵呵的,其实却是最强势最有掌控欲不过,不然,你从前也不会生出用花草监控整个京城的念头。”

    的确。

    她的确曾想过,用花草做联系,将整个京城都变成她的后花园。而后么,就向京城的贵妃小姐们贩卖宅斗情报,让自己成为“神秘人”……好吧,她承认,是她前世的时候,各种臆想小说看得多了。

    但不得不提的是,若非清和郡主一把火烧了暗香来的园子,让她受伤受创至今未能完全恢复,同时也吸取了教训让人克制住,不至于哪天又受伤,花袭人貌似还真的会将那个疯狂又幼稚的发展计划给实现了呢。

    她的确很有掌控欲,这不容置疑。

    她已经习惯了将身边一切了然于心。在失去能力的这些日子里,她异常没有安全感,就用高冷啊从容啊的来伪装。

    “所以呢?”花袭人问道。

    “所以,你从前找男人,无论是韩清元还是郭桓,以及你还考虑过的那吴济大夫,相对你来说,性格和能力都在弱势,是你能控制住的。所谓过小日子的念头,不过是你觉得能过小日子的男人足够听话罢了。”

    “到了宋景轩,也是个一手握住无数探子掌握消息的。恩,从这一点上看,他和你倒是同行。”花芽仿佛成了睿智的化身:“同行遇到同行,都一样强势,都要掌控,你自然下意识地就抵触他。”

    “谁让他先看上了你,也没有同你打招呼,就直接往你长辈提亲来着。”花芽似乎翻了个白眼:“你大约是觉得,他不够尊重你,没有先追求你玩玩暧(昧)什么的,没有打好招呼,所以你就恼了?”

    “恼羞成怒,以至于判断力都发生了偏差,只为反对而反对了?”

    “还说活了两辈子呢,你真白痴。”

    被花芽这个一说,花袭人不禁摸了摸下巴,又恼又尴尬。

    不要生气,要冷静……花袭人暗中安抚了自己差点儿又不安分要暴起的情绪,将花芽的话细细一想,琢磨了一阵子,问道:“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花芽重重地哀叹了一声,疑似嘀咕了“白痴”二字,而后道:“你一个活了两辈子的人,为何矫情到让男人答应只有你一个女人?就算男人答应的痛快,给你一个保证书了,你难道就真的会傻傻的信了?”

    花袭人摇头。

    男人的有些方面的承诺,就相当于人体排泄的不明废气,信不得的。

    不过她又道:“若那宋景轩做出的承诺,可信度还是很高的。”

    花袭人很认可宋景轩的人品。

    宋景轩那般骄傲之人,绝对是守诺之人。他若是承诺,必然就会恪守,这也是为什么花袭人没有得到他的承诺会失望的原因——他不肯承诺,就是他自己也觉得,将来的他,不可能只有一个妻子而没有别的女人。

    想到此,花袭人又有些怅然。

    花芽体会到花袭人心神变化,不禁恼了:“真想跳起来敲你几下!白痴白痴白痴!”

    “你管他承诺不承诺!”

    “难道你花袭人还弄不过其他女人!你若是弄不过,我替你弄!”

    “但若是他将来真的移情别恋了,我守着他的人也不嫌没用?”花袭人下意识反驳道:“这个时代,离婚很难的。”

    花芽倒抽了一口气,像是气急恼急恨铁不成钢,张口不能成言,最后才如放弃一般,怏怏道:“我不想同你说话了。”

    “不要这样嘛。”花袭人道:“我们这不是正在探讨么?”

    “哎,其实是你自己很喜欢宋美人,所以才这么不遗余力地劝我是不是?”

    花袭人说了好几句,只得到花芽一声冷哼,就再没其他回应了。花袭人自言自语了半晌,最后只能放弃,不再找花芽说话了。

    枫树林中,有一面石桌和几只石凳,擦拭的很干净。

    花袭人顺便坐下来,一手托腮,一手划拉着桌面上的形状很好看的枫叶,重新琢磨着关于宋景轩的问题。这一琢磨,便琢磨的出了神。

    再回头说,清和郡主和任少容在听到同喜禀告的时候,都是微微愣了一愣,望向风上亭时,正好就看见花袭人和宋景轩先后往园子深处离开的背景。

    “那就烦劳你家公子照顾小女了。”清和郡主很快回神,对同喜微笑道。

    同喜应下,礼貌地离开了。

    再往外走的时候,任少容虽然在跟着清和郡主,神色之间,满是游离之色,甚至下阶梯的时候,差点儿一脚踏空了。

    清和郡主心中微叹,上马车时候,开口对任少容道:“容儿,你同娘一起坐吧。”

    任少容短暂回神,摇摇头,道:“娘,我感觉有些累,想要自己坐。”

    “那好吧。”清和郡主只能放弃,对蝉儿和蝶儿吩咐道:“照顾好县主。”

    两个婢女连忙应下不提。

    清和郡主目送任少容上了马车后,才要乘车离开,却见郭夫人盈盈含笑走了过来,打了一声招呼寒暄两句之后,郭夫人突然开口问道:“似乎府上的乡君还在园子中?”

    清和郡主微怔,不解郭夫人为何会问及花袭人,又因两家并未相熟到什么都能谈论的地步,倒不好明说是宋景轩留下了花袭人培养感情,只能客气地微笑道:“袭儿另外有点小事,倒叫夫人挂念了。”

    这话里的意思,就差没明着问郭夫人:你凭什么问起这个来?

    郭夫人笑了笑,道:“实话同郡主说,我平生没有女儿,一直十分遗憾。前两日一见乡君,便觉一见如故有缘的很,所以难免就多留意她一些。因而今日见她不曾出来,似乎府上也没有替她留车留人的意思,才不禁过来问一问。”

    “冒犯之处,还请郡主见谅。”

    口中说的歉意,但郭夫人面上笑盈盈的,目光灼灼盯住清和郡主,哪里有一点道歉的意思,倒是更像来质问的。

    而郭夫人的确是来质问的。

    她关心花袭人,当然看到花袭人到了园子之后,后来就一直同宋景轩在一起。而耿贵妃出事之后,她也有留意到,那宋景轩的随从找清和郡主说话,也看到花袭人同宋景轩前后往园子深处去了。

    但花袭人身边,却只有一个柔弱的婢女,再无其他人。

    这还勉强能解释是在给两个年轻人培养感情的空间,还能赞清和郡主为开明长辈,而身边跟着太多人了,就难免太引人注意了,那样就不好……但如今眼看着清和郡主连车和护卫都不给花袭人留下好护送她回家!

    宋景轩和花袭人又没有真正定亲!

    如此行事……若将花袭人换成是任少容,清和郡主还会如此放心她在没有确定名义的情况下与其他男子相会,会一点保护手段都没有吗?

    显然不会!

    或者说,若是将来花袭人和宋景轩之间亲事不成,那今日同宋景轩之间就是私会,就会成为花袭人身上的一个严重的污点!

    清和郡主如此的不上心,让郭夫人不禁出来替花袭人说话了。

    清和郡主自然也察觉出来郭夫人的质问之意,不禁十分不舒服,又不好发作,回答道:“不老夫人关心,小女琐事,自然有人操心的。”

    清和郡主语气生硬,面容微冷,道:“郭夫人若是没有其他事,那就请恕我不便,要先离开了。”连解释也不想有了。

    郭家不怕武阳侯府,武阳侯府更不会弱于郭家,清和郡主当然敢向郭夫人表示不悦。

    郭夫人却是仿若未觉,听到清和郡主如此说,眉角微微抬起,笑意加深,道:“不知郡主可否载我一程?刚刚下人说我家的马车内出现了点意外,再继续乘坐恐要难受不说,甚至会出意外的。”

    这分明就是在睁眼说瞎话。

    如此清和郡主心中的怒意倒是平静了些。这位郭夫人,今日为何如此奇怪?她为花袭人而来?又是为什么?

    清和郡主冷静了,心中冒出了许多疑问。她平静地同郭夫人对视片刻,抿了抿唇,最后退后半步,做出一个邀请的动作,道:“夫人,请。”

    她倒要弄弄清楚,这位郭家的当家主母,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清和郡主心道。

    暗香来。

    今日是太子妃娘娘主持的赏秋宴,京中够资格得到邀请的闺秀们无不到了百花园,而其他的闺秀们幻想着今日赏秋会上的种种情景,幻想着太子殿下的英俊威威,幻想着那家的闺秀受到青睐飞上了枝头,如此等等,也一样没有心思出门。

    暗香来自然就门面冷清,没了客人。r1152

287 有缘人

    冷焰这一日并未进学,待在院中练武。

    九阳老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冷焰立即警觉,左手心中扣住了一团跳动的白色火苗。

    “你是谁。”冷焰问道。

    九阳老人目光落在他的左手上,神色间露出一些惊叹,又有些感慨,心中暗道:造化当真奇妙,竟有如此异人……

    “你会控火?”九阳老人出声问道。

    冷焰皱眉,手心中的火焰揉成了一个小小的火球,散出白色危险的气息,再次问道:“你是谁。”

    “老夫人称九阳老人,不知你可听说过这个名号?”九阳老人微笑着摸了一把美髯,察觉到那个火球居然有让他受伤的危险,不禁震惊万分。

    眼前这个,明明还是个小孩子。

    若是待他长大,会成长到什么模样!

    九阳老人又回想起冷焰刚刚练武时候的情况:这小孩子的内功心法居然也有小成了!以他七八岁的年龄,绝对是奇才!

    或许,他会是自己要找的传人。

    九阳老人的神态和蔼又高深莫测,看着冷焰。

    冷焰再次皱眉,似乎想了片刻九阳老人其人,片刻之后看样子应该是想到了,但他的眉头却没有松开,态度也依旧冷酷,问道:“您有什么事?”

    敌意弱了一些,称呼也换成了“您”。

    但九阳老人却留意到,他手心中那个小小的火球一直都在。

    九阳老人笑道:“不请老夫坐下么?”

    冷焰默默转身,引九阳老人在院中靠墙边的石桌边坐下。冷焰不喜婢女服侍,他这小院子里,很安静少有人来。显然此时,他也没有热情招待九阳老人的意思。

    哪怕九阳老人名头很大。

    或许说,在冷焰心中,九阳老人属于世外之人,眼前这个看起来很年轻的老者说不定是个骗子。

    九阳老人见状,只好说道:“是你义姐让我来的,就是武阳侯府的乡君。”

    冷焰微怔,神态缓和了些,起身走开了。不多时,他端了一杯茶,给了九阳老人。同时,九阳老人也发现,他手心中那枚火球终于没了。

    但估计,能端一杯茶,不再抱有敌意警惕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别再指望他能主动出声招呼了。九阳老人抿了一口茶,居然生了些欣慰难得之意,同冷焰简单地解释了一下他的来意。

    虽然冷焰才七八岁,但这种小孩子,已经不能将其当做同龄小孩子对待的。

    “您是说,我姐姐她本不是这世上之人?”

    九阳老人解说了好片刻,冷焰却当先关注起这个。

    九阳老人微微点头,道:“天道莫测,魂魄转世并不少见。至少老夫这些年,便见过好几例,其中并无甚特殊之人。令姊还是最特殊的一个。只可惜,也同老夫这份传承无缘。”

    若不然,以其能借助草木精气的能力,或许这条“仙路”能比自己走的更顺利一些。九阳老人心中也极为惋惜。

    冷焰面无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而且又不开口了。

    九阳老人无奈,便只能主动将那张不知什么材质的薄纸拿出来,示意冷焰观看。

    冷焰却盯着那纸张半晌没有动,冷酷地开口道:“不知您还能活多少年?”

    “若无其他突破,便是三五十载吧。”九阳老人道。

    “您既然还有那么多年的寿命,为何要找什么传人。”冷焰道:“三五十年,您若不能有所突破,那您这仙缘,也没个意思,不过是多活些年罢了。”

    九阳老人哑然,此时才觉得这冷焰果然还是小孩子,尚不明白光阴似箭人生苦短,不知道“多活些年”是世人散尽万金也难以求得的。

    “你年纪尚幼……”九阳老人话说出口之后,便立即意识到这样的道理与一个小孩子解释他未必理解赞同,心思一转,便道:“老夫想要一个传人。既然令姊让老夫来找你,你也不用在意其他的,只要知道令姊不会害你,看上一看,听上一听,又如何?”

    对付小孩子,还是要借大人的名头。

    若是这小子真的能看懂听懂,那他再解说其他的不迟。而若他也无缘,不是他寻找之人,那他又何必在这里浪费心思。

    冷焰的目光果然动了一下。

    他才要动手去拿那页纸张,却突然听见院门处传来不疾不徐的敲门声。

    冷焰怔了一下,走过去拉开院门,正是宋景轩长身而立,站在院门外。

    “冷焰。”宋景轩对冷焰点点头算做招呼,目光越过他看向九阳老人,随即才又低头对冷焰道:“我来找九阳老人。”

    冷焰面色冷酷,却还是让开了路。

    宋景轩走进院中,同九阳老人抱拳行礼,道:“宋景轩见过道长。”

    九阳老人有片刻惊讶于宋景轩的容貌神采,但随即又恢复了寻常,倒并未生气,很有涵养地问道:“你找老夫有事?最近老夫行走间觉得有人窥视,应该是你的人吧?”

    “是。”宋景轩坦诚点头,道:“景轩有些私事想要询问道长,却无法寻到道长踪迹,迫不得已命人留意,有得罪之处,景轩向道长道歉。”

    九阳老人多年修身养性,又怎会与一个小辈计较这个。他依旧一副高人风范,抿了一口茶水,不疾不徐地道:“那请问小友找老夫何事?”

    “无他,只想请教道长,当日在品三鲜见侯府乡君,所为何事。”宋景轩道。

    九阳老人依旧不恼,却是问道:“不知你与那丫头是何关系?”

    “景轩心仪与她,欲娶她为妻。”宋景轩道。

    “哦?”

    听宋景轩这么说,九阳老人有些好奇了。他打量宋景轩片刻,遂在心中暗暗点头,觉得自己那半个徒儿郭桓并不能敌眼前人的风采……而那丫头却舍了这一位而想要嫁给他那徒儿?

    冷焰在旁边听了也是神色微动,再看宋景轩的目光就有些复杂,但神态间却不知不觉缓和了许多——这个人,大约会对姐姐很好吧……

    九阳老人久不入世,此番更是有此间事了就翩然而去的意思,又觉花袭人也是有趣的丫头,便生起了一种看戏的心思。他摸了一把美髯,笑道:“你喜欢那丫头?据老夫所知,她貌似并不想接受你。”

    “当日在那酒楼,她其实还想让老夫替她保媒来着。”

    “果真?”宋景轩眉头微皱,面容冷肃,问道:“是郭家三公子?”

    “对,我那徒儿很不错的。”九阳老人含笑道。

    宋景轩竟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一脸严肃,像是在认真思考。片刻之后,他像是思考有了结果,对九阳老人抱拳,道:“多谢道长告知。”

    九阳老人有些意外,漫不经心地点头。

    宋景轩得到答案,便欲离开。但他的目光触及石桌上放着的那张薄纸,在有风吹过的时候也仿佛是被什么压住似的仅仅微微颤动,并不飞走,不禁多看了几眼。

    这一看,就有了一种很古怪的感觉。

    “敢问道长,这是什么?”宋景轩看了一眼冷焰,礼貌地问九阳老人道。

    九阳老人神思一动。

    难道,这宋景轩才是他要找的人?

    九阳老人再仔细打量了一眼宋景轩的容貌气质,再次暗赞之后,将那张薄纸往宋景轩身边推了推,淡然地道:“你自己看看便是。”

    宋景轩同九阳老人示意之后,拿起那张薄纸之后,心中古怪之感更甚,不知什么时候就坐在了九阳老人对面的石桌上,被那纸张吸引了全部的心神。

    冷焰见状,也靠近了宋景轩一些,站在他身后,关注了起来。

    九阳老人依旧漫不经心地端着茶,但心中却难掩紧张,视线一直在二人神色上扫视留意。待见二人竟然真像是看进去了些似的久久未回神,九阳老人终于忍不住缓缓激动起来。

    这也不怪他。

    他活了一百多岁,期间绝大多半的心思都放在了张薄纸上面。尤其是最后几十年,更是一心求“道”,力图堪破这薄纸上蕴含的大道理,得大造化。

    奈何,几十年过去,他的进展极微。眼看着再闭关也不会有所得,九阳老人才心有消极怀疑,产生了到天下险境游历的心思。而传承于他,也至关重要——

    一来他实在也不想如此玄妙的一番“道法”因后来无人而湮没;这二来,若是另外有人能走上了这条道路,或能说明这份机缘并非他所想象一般不容于这方世界,而是世人缘分不够?

    后来有人,他就算离开,也少了一份孤独之感。

    九阳老人就算多年修心养性,此时也颇为激荡,超然平静的目光中多了些涟漪和期盼。

    良久。

    宋景轩首先悠悠回神,神色之间尚有一些茫然,仿佛是有所得却一时又抓不住,不禁看向九阳老人。

    “如何?”九阳老人平淡问道,不断地摸着自己的长髯。

    宋景轩摇摇头。

    九阳老人心微微一沉。

    却听宋景轩又道:“在下仅仅能看出这应是一篇经文,一时却无法确定其意义所在。”

    就是这样!

    果然!

    他当年得到这篇经文的时候,一是因为这材质非凡非当世之物,二就是觉得这上面所书应为某种文字,述说了大道理!他研究了许多年,才渐渐理解了上面文字的玄而又玄的意义,参悟修行了多少年,才有了今日之果。

    九阳老人心情起落跌宕,却控制住了,将目光转向冷焰。

    “我不认识字。”冷焰很疑惑,道:“但我好像知道上面是什么东西。”

    “是什么?”九阳老人实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收获。

    “说不出来。”冷焰摇摇头,问九阳老人道:“道长能将这个借给我看一阵吗?”

    九阳老人沉吟。

    他当然不想放弃这篇“经文”。

    这是他这么多年的凭借所在。虽然他多年没有收获,但若是继续揣摩下去,又万一在某个地点某种时刻,他突然间就顿悟了呢?

    九阳老人虽然想要一个传人证明些什么,但他却并非仅仅有三五年寿命完全放弃了自身的可能想要培养下一代的人。反而,三十五年的时间很长,他觉得自己还能有许多尝试可以去做。

    比如说,游历。

    “老夫可以将这经文说给你们听。”九阳老人神色慎重,缓缓地道:“之前老夫接触的所有人,无论是对这张经文,还是对老夫所念的解说都无法感受。但老夫相信,你们两个不会有这种问题。”

    “或者说,老夫收你们二人为徒,一同离开。”

    说罢,九阳老人看向这二人。

    冷焰本来还无所谓,一听说要同九阳老人一起离开,立即摇头道:“那就算了。”

    这位貌似名头很大,但冷焰觉得,他其实就是活的长一点且于大梁开国有功,才成了一位传奇。但冷焰眼中,九阳老人的本事,觉没有花袭人神奇。

    而他本人也很厉害,并不是非要什么经文不可。

    九阳老人皱了一下眉,对冷焰的表态有些不满意。但考虑冷焰年纪小不懂得,九阳老人又看向宋景轩。

    宋景轩缓缓地将那张“经文”放回了九阳老人面前,暂时没有说话。但这种行为所代表的意思,也已经很清楚了。

    九阳老人有些不悦,面上也有些难看了。

    别看他逢人就将这“经文”拿出来,随便人观看,仿佛并不当一回事的样子,但那是因为他很清楚,这“经文”对别人来说并无意义,同时他也足够的能力,保证旁人都无法从他手中抢去。

    但这不代表,这张“纸”不珍贵,不代表随意两个人都可以不当回事儿。

    冷焰年纪小不懂得,这位宋景轩难道也是愚傻之人?

    或者说,他另有他意?

    九阳老人神色不愉地看着宋景轩,手指在那张“经文”上轻点,口中道:“小辈,你的态度,让老夫很不喜。要知道,你们皇上曾多少次想要入门而不得其缘……”

    见宋景轩对这句话没有反应,九阳老人神思一转,缓缓地道:“恩,你喜欢的那个小丫头,虽与此法无缘,却也别有能力,比得你习练的普通武功心法要长寿数十年。”

    数十年,不是数年。

    宋景轩一听之下,开口道:“道长有所误会了。”

    “哦?”九阳老人心中不愉更甚。难为此子生的仿佛神仙中人,却沦落为狡辩之辈,倒要听他到底如何说。

    宋景轩继续开口道:“在下并非对这仙家经文不动心,而是不愿直接从道长处习得这经文。道长所得成就固然不凡,但若我二人直接参悟经文,焉知不能另有所悟?”

    “若不才万一有所领悟,届时再相互交流,想必收获远远胜于道长直接将自身领悟传授……道长以为呢?”宋景轩望着九阳老人,神态言语,都十分从容。

    既然她将来的日子会长远,那他就不能半途离去。

    如此,眼前这篇“经文”就比较重要。

    而显然,他绝不能跟随这九阳老人外出游历。他的人生,暂时还需要在京城度过。那么,就要找到理由,说服这一位改变主意。

    当然了,宋景轩同样觉得自己的话很对,说的很有道理。

    九阳老人神色稍缓,手指摩挲经文,道:“你可知道,当初老夫钻研这经文,三年才小窥其门,十年才略有所得。”

    “即便如此,有所期待希望,也比无所变化强上许多,不是么?”宋景轩从容地道:“道长尚有许多光阴,也并不缺少这三年。”

    九阳老人挑了挑长眉。

    他不得不承认,宋景轩的话让他很是心动——

    从前他是想找一位传承者。既然是传承者,师父教徒弟,徒弟能得师父八分成就已经极为难得,青出于蓝那是要徒弟十分天才了得,又耗费无数光阴,才有可能达到的成就。所谓传承,只是想要不断了延续,而不在突破上。

    若三年就有突破的希望,哪怕这希望极其渺茫,九阳老人也愿意尝试一下。

    从前决定游历,那是别无选择。如今有了选择,游历退后就是。

    想及此,九阳老人手扶长髯,欣然笑道:“小辈,你说服老夫了。既然你和这小家伙对这大道经文都有所感应,但老夫便愿意等待你们二人有所得的那一日。”

    届时再做交流,但愿真有不同。

    九阳老人心中生出一点希冀,很是感慨。

    宋景轩立即道:“必不会让道长失望。”同时给冷焰一个眼色。

    冷焰也学着宋景轩一抱拳。

    宋景轩又道:“那不知道长愿仙居何处?在下愿为道长安排。”

    九阳老人挥挥手,看着冷酷不语的冷焰,又环视了一眼这个不大的小院子,而后再次望向冷焰,语气温和地道:“老夫再问你这小家伙一句,你可愿拜老夫为师?”

    冷焰抿了抿唇。

    九阳老人就道:“你想清楚了,再答不迟。或者,问问你的亲人朋友。”

    冷焰闻言,再次抱拳算是谢过了九阳老人的好意,却果然没有开口说什么,眼中却似乎有了决定。

    九阳老人不以为意,笑了笑,自然地吩咐冷焰道:“老夫的茶冷了,去换一杯。”

    冷焰微一犹豫,端了茶盏转身离开了。

    这让九阳老人心情很不错。

    无论这三年冷焰有没有所得,冷焰这样的孩子,无疑是他最适合的接班人。

    而想到冷焰的身世,九阳老人相信自己绝对有把握说服花袭人,让她同意冷焰给他做弟子。那个丫头,可是识趣又识货的。

    想到“识货”这一点,九阳老人便又回想起刚刚宋景轩那一瞬间的放弃,抬眼看宋景轩,笑眯眯地问道:“恩,老夫还是喊你景轩,不介意吧?”

    宋景轩自然不会介意。

    “坐。”九阳老人指了一指对面的石凳,问道:“你很喜欢那个丫头?但她却不喜欢你?”

    “她会改变态度的。”宋景轩断然说道。

    “啧啧。”九阳老人笑道:“你倒是自信。”

    “道长乃世外之人,还望您不要在意这些儿女小事。”宋景轩抱拳道。

    他并不怕同郭桓竞争。他其实压根也没想过会怎么同郭桓竞争。但若是以九阳老人这般在大梁上下都影响极深的“高人”插手其中,甚至不必他保媒,只需要他在某些时刻某些人面前插上一句半句,对宋景轩来说,都是个极大的麻烦。

    麻烦虽然能够解决,但能少一些麻烦,岂非更好?

    所以,宋景轩的态度很有诚意。

    九阳老人摸了摸长髯,又将宋景轩来回打量了好几遍,才奇怪地道:“那丫头一看就是好颜色的,也能看得出她对老夫那徒儿根本不是男女之情,更像是朋友之谊……她为何会宁愿找他做幌子,也要拒绝你?”

    被如此问起,宋景轩完全看不出有不自在。

    甚至,他从九阳老人的言语中捕捉到“花袭人对郭桓并无男女之情”的意思之后,神态中还露出了些轻松和欢喜来。

    “一定是你有些地方不如她意,甚至让她反感。”九阳老人道。

    这个时候,冷焰端了个茶盘过来,上面有一壶茶水并三只茶盏,显然是一人一个,人人都有茶用的。

    九阳老人端过一盏,惬意地抿了一口,对宋景轩道:“想当年,老夫也曾……”到底是当着未来弟子的面儿不好说起当年的风流情史,九阳老人假意咳嗽一声,道:“说说看,说不定老夫能为你找到症结所在呢。”

    今日之行大有收获,九阳老人心情很好。

    他也是看不得宋景轩种种神态言语,虽然是被其说服了,但到底还是有不爽快之处,就想要揶揄一下其人。

    哪知宋景轩闻言思索了一阵,居然真的开了口,缓缓地同九阳老人讲述起来。

    不止是其他人疑惑,就是宋景轩自己,也同样疑惑。

    他宋景轩到底有何不足,让花袭人看不上他?容貌、出身、人品、前程……他自问绝不差于他人,为何她就是抗拒呢?她并非是对自己完全不动心的。

    宋景轩每每想至此处,就更加疑惑不解。

    九阳老人至少活的够长经历够多。若他能为自己解惑,取悦一下他,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宋景轩心想。r1152

289 枫树林(二)

    “另外,枫树林中我还打晕了一个男人,想必轩公子也会很感兴趣……”花袭人从容自如,直奔主题,对宋景轩变幻的脸色并不在意。

    她用手绢擦了一下手,笑道:“最后,多谢轩公子好意。”

    花袭人往马车那边看了一眼,又道:“不过这会儿轩公子应该比我更需要这辆马车。那我便不耽搁轩公子了,再会。”

    花袭人同宋景轩微微欠身,便迈起轻快地的小步子,从宋景轩身侧离开了。

    虽然她算是想通了,不再抗拒这亲事。但并不代表,她就要一下子转变态度。而想必此时,宋景轩也没有心思应酬她。

    四儿连忙跟上了。

    宋景轩甚至来不及说话,花袭人便已经走开了。他留在原处目送花袭人离开,略怔了一会儿,想起花袭人所言,俊脸沉下来,一边疾步往园内走,一边问同喜道:“二小姐是怎么回事!”

    同喜忙道:“公子恕罪,小的也不知道。”

    “之前宫中贵人离开之后,两位夫人同两位小姐分别乘车也离开园子回府了,当时大公子也在陪同护送的。小的不知为何二小姐怎么又在园子里了。”

    同喜绝不会敢认为是花袭人在说谎消遣他们。

    而宋景怡到底在不在花袭人所说之处,却是一看便知的。

    两个人疾步而行,很快进入园子,到了花袭人所说的净室之外,二人停下了脚步。

    这是女客所用的净室。

    同喜不禁有些迟疑。

    若是其中有哪位闺秀夫人正在里面梳洗更衣,公子若是闯了进去,那真是要说不清楚了。

    宋景轩并不是不担心宋景怡。他也不是不相信花袭人。但这些都不会让他失去冷静。

    周遭很安静。

    只有风吹动枫林时候哗哗的轻响。

    净室内仿佛并没有人在。

    宋景轩运起心法,感受了片刻,对同喜道:“你留在外面。”遂走了进去。片刻,他又走了出来,凝眉道:“人已经离开了。”

    “小的立即通知人来找。”同喜建议道。

    “先去林子里看看再说。”宋景轩摇摇头,脸色阴沉,十分难看。

    净室内有人挣扎离开的痕迹十分明显。宋景轩想起花袭人话里话外所暗示的内容,内心愤怒焦急,扫视了地上附近一眼,很快就找到了一些痕迹,疾步追了上去。

    没走多远,他便找到了宋景怡。

    只是目中所见,让他更加愤怒不已——

    只见宋静怡衣衫凌乱,正慌乱地抱住一个男子摇晃呼喊,浑身上下哪里还有半点贵女的矜持之意!

    那个男子,正是刘贯义!

    宋景轩是干什么工作的。他一眼就认出了,他的妹妹绯红的面庞旁若无人的态度和时不时难耐的呻吟,正是中了那种药物!下药之人不用想,就知道正是这个好表哥!

    若不是花袭人恰巧察觉到,打晕后分开了二人,天知道以后发生了什么!

    而若是他再晚来一会儿,眼前情景被园中侍弄的人发觉,再宣扬出去,那宋景怡这辈子就要毁掉了!

    同喜察觉到宋景轩散出来的凌冽杀机,忙低下头,快步退开,不敢看纠缠的宋景怡二人,到远处警戒。

    不知何时,宋景轩手中扣住了一个铁珠。他并未上前唤醒斥责宋景怡,而是冷静地看着她,屈指一弹,将手中弹了出去,正好击中宋景怡的后颈处。

    宋景怡再次栽倒,软在了刘贯义身上。

    宋景轩这才迈步上前,将宋景怡一把拉开扶住,盯着躺在地上的刘贯义,目光满是杀机。

    花袭人下的力道有点儿重,被宋景怡摇晃呼唤了这么久,这刘贯义也并未能苏醒过来。深秋正午就算有阳光,但他失去意识躺在这地上,此时面色已经冻的有些青白。

    前阵子,他想起来便将此人打一顿丢到外面楼子里去,既能保证宋景怡在与他接触的时候不至于吃亏,又算是缓和一下自己的心头之气。如此三番两次下来,刘贯义终于受不住,起程回了老家。

    前几天他再来,倒是老实了许多,对宋景怡也是有了距离的冷淡行礼。宋景轩见状便没有再对他动手,却没想到,刘贯义的冷淡表现,竟然是因为另有行动,真个图谋不轨!

    他本来还想饶其一命,没想到其竟然自寻死路!

    宋景轩运起内力于右脚脚尖,猛然朝着刘贯义心口踢了一脚!

    只见刘贯义一个痉挛,似乎有闷哼一声,便再也不动了。

    宋景轩没有再看他,脱下斗篷将昏迷中的宋景怡裹住,挟着她缓步离开了枫树林。

    同喜默默跟到近前的时候,宋景轩顿了一下脚步,道:“去处理了吧。”

    同喜忙低声应是。

    宋景轩再次迈步之后,同喜几步走到刘贯义身边,一抹他的鼻息,顿时了然。他摇摇头,站起身,对着天空打了一个呼哨。

    宋景轩那一脚,已经踢断了其心脉,就算是有神仙在,刘贯义也是活不成了。

    话说,为什么有些人会觉得,自家公子仿佛无害,一而三地来招惹,不肯重视公子的警告呢?

    这刘贯义心中知道从前几次无辜挨打是宋景轩做的,甚至还跟郡王抗议过,居然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了?难道就因为,郡王爷因他的告状而训了公子一番?

    真是嫌命长了。

    同喜感慨的功夫,几个劲装黑衣人出现在枫林之中。

    同喜指了一下地上刘贯义的尸体,道:“公子吩咐,处理了此人,不许留任何可供追查的痕迹。”

    “明白。”

    黑衣人应了是,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黑布,将刘贯义裹起,而后隔着布袋上下猛击几次,只听“咔嚓”几声之后,布袋便收成了椭圆形,再看不出其中人的形体。

    一个黑衣人将布袋背到了身上。

    同喜跟随这几人一同处置不停。

    在说花袭人离开百花园,在街上闲走了一阵,想起刚刚同喜说九阳老人此时正在冷焰处,便叫了一辆马车,想要到暗香来处问一问情况如何,冷焰是不是九阳老人那页纸的“有缘人”。r1152

290 诚意请教

    这并非一个修仙的世界。

    虽然九阳那老道士手上的那页纸很有古怪,看起来很玄妙很神奇的样子,又弄了一些人听不懂的语言,但花袭人却估计,那至多也不过是一篇厉害些的内家吐纳心法而已。

    好吧,就算那是修仙功法,但世界上的物质结构不同,修炼没有天地大环境支撑,就算是再天才再努力又能如何?最多也不过是像九阳老道一般多活些年罢了,绝成不了仙的。

    她之所以将冷焰介绍给九阳老人,只是觉得,这对冷焰有好处——

    且不说会多活几年。

    世人眼中,九阳老人仙风道骨是陆地神仙,牛气厉害的很,走到哪里人人都得供着他。他一句话,若是断人姻缘得话,就算是两家本来都不愿意,两人本来也都不愿意,当事人也会立即改变态度,欢欢喜喜地成了!

    就像她之前设想的那样。

    宋景轩强势,背靠着太子殿下。九阳老人在这姻缘方面,绝对是能压过太子殿下的牛人。

    她将冷焰带出来,就必须为他的将来负一些责任。若是靠她这个当什么乡君的义姐靠不住,那就找个更厉害的靠山。

    九阳老人出现的就正好。

    而再说她如今想法变了,也该找九阳老人说一声。

    万一他突然大发善心地插一句,岂非就成了乌龙事?而若真成了乌龙,又是她自找的……

    花袭人想到此处,便问四儿道:“四儿,你觉得我最近是不是蠢笨了许多?经常稀里糊涂的不够清醒?”

    四儿用力点点头,又猛然摇头,惶惶道:“不是啊,小姐,奴婢没有别的意思,小姐您别多想了。您没有的,真的。”

    竟然有些语无伦次了。

    花袭人有些无语,探身语重心长地道:“四儿啊,在小姐问话时候要老实回答才是个好丫鬟啊,不然本小姐做错了,你们不提点,是准备看本小姐的笑话吗?”

    四儿被这话唬了一下,忙道:“没有的,没有的。”

    花袭人抿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四儿受不住这种目光,犹豫半响,才飞快地看了花袭人一眼,小心翼翼地道:“其实奴婢们,还有赵婶子都是一样,不懂小姐您为何不答应轩公子的求亲……”

    就是这样。

    这就是让人恼恨之处。

    花袭人好不容易才想通了的心思差点儿又打了几个疙瘩,很是不舒服——

    为什么所有人都是这个意思。

    就像他能看上她就是她天大的荣幸她应该跪地谢恩再欢天喜地将他奉为信仰立即贴上去一样。不然,就是她眼瞎,她愚蠢,她不可理喻,不知所谓。

    真真是够了。

    她花袭人难道除了他就没人要了么(貌似现在真的没人要)?

    就算没人要,她难道就不能愉快地生活了吗?

    实在是过分至极!

    花袭人脸色当即变了,做了几个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要生气,将心底那升腾起来恼恨的小气泡给摁灭了,瞪了瞪四儿。

    四儿讪讪地笑了一下,缩了一下脖子。

    花袭人没有再找不自在,去问四儿为什么要这么认为。因为那样就是自己找难受来着。不过,仔细回想一下,她最近貌似的确有些昏头昏脑的?

    因为她虽然活了两辈子,其实就是一大龄女青年,没有感情经历,虽然在碰到这个人类终极命题的时候,依旧如其他女人一样,会一下子降低很多智商?

    这样可不行。

    花袭人一路反省,没多一会儿,就到了暗香来后的小院里,见到了九阳老人和冷焰。

    她到的时候,九阳老人正悠游自在地品着茶,而冷焰却仿佛是如一颗石头一般,按住那张薄纸在旁边入了定,连她到来也没有发觉醒来。

    看来,她一个答案已经揭晓了。

    花袭人扬了一下眉,走向前同九阳老人见了一下礼,笑道:“看来,道长已经有了满意的高徒了?”

    “这小子非要你同意。”九阳老人抬眼看了花袭人一眼,轻飘飘做高人状,问道:“那丫头你同意不同意?”

    花袭人笑着给九阳老人斟茶,而后坐下来,道:“冷焰能有您作师父,那是他天大的机会,我又怎能不同意。再者,别看他年纪小,但却是也该是自己拿主意的。我是做姐的,怎么替他把什么都决定。”

    “若连什么都被旁人决定了,那人这一辈子,过得还能有什么意思。”

    “丫头,你这是在感慨了?”见花袭人在冷焰的问题上识趣,九阳老人心情不错,便欲与花袭人闲聊。

    他也很难得能有人一起闲聊。

    他活的太久经历的太多,看待寻常人,便如同看孩童一般。而这些人待他也是敬畏,说什么也没意思。但他再怎么活的久,也不曾活过两辈子,有花袭人不同时空不同文化的经历。

    九阳老人看的出来,花袭人绝不畏他。

    如此这般,就让九阳老人难得地有了交谈的兴趣。

    “看来,老夫刚才给宋景轩断的不错。”九阳老人道:“你这个丫头,性格真是要强的很啊……”

    什么叫做给宋景轩断的不错?

    难道宋景轩居然来找这个老道问姻缘来了?

    花袭人觉得有些发窘,面皮微微发红,挑眉道:“以道长如今这地位,难道还兼职替人看生辰八字合婚贴不成?”

    “人老了,就爱做一些从前不愿意做的事。”九阳老人似乎也在感慨:“宋景轩诚心诚意地请教老夫,老夫自然不愿意让他失望,是也不是?”

    “您老若是在街口支张桌子算卦批字,保证生意做个十年八年也做不完。”花袭人呛声道。

    “那可不成。”九阳老人高深一笑,道:“老夫可是有道高人。”

    “那我也诚心诚意请教道长,我的姻缘落在何处?”花袭人无语一番,想想自己来找这老道的目的,咬牙问道。

    九阳老人往椅背上一靠,摸了一把美髯,微微闭上眼睛,面孔朝天,高深莫测地道:“生辰八字说来。前一世的,和这一世的。”

    “不知道。”花袭人一摊手,道:“前世我是福利院长大的孤儿,根本不知自己出身年月。而这一世,我也不记得了。出生的时候,这身体还不是我的呢。”

    (要过年了,没有存稿,最近只能做个两千党了。我对不起亲们。泪。)r1152

291 闲扯

    “那你的出身也真够悲凉的。”

    九阳老人淡淡一说,完全不顾花袭人暗自里的咬牙切齿。接下来,他居然煞有模样地仔细看了花袭人的面相和手纹,甚至又让花袭人当场写了个字,而后又沉吟半晌,才叹息一声。

    “怎么?”花袭人眯着眼睛道:“道长可是有结论了?”

    九阳老人点头,道:“幸好,老夫还没来得及将我那半个徒弟与你凑成一对儿……”

    听到他这么一说,花袭人放心之余,又不禁觉得是瞎扯:难道她与郭桓难道还能是什么“八字相克”不成?她才不信这样的鬼话。

    但偏偏九阳老人非要很严肃地说着“鬼话”——

    据他的意思,花袭人这个人呢,前世今生都是模糊的生辰八字,且无父母之缘(花袭人也不真的当任平生为父亲一样敬重,便是不算),算是天生地养之人。这样的人,往往是命运悲苦之人,但偏偏花袭人有些不一样。

    “老夫从未见过如你这般命格旺的。”九阳老人摇头晃脑:“简单的说,你会带旺身边之人。比如你待过几年的韩家,比如跟你有交集的太子,你当做朋友的郭桓郭家,再比如说你现在名义上归属的武阳侯府。”

    扯去吧。

    花袭人心中不以为然:说什么命格兴旺是个福星,那还不是因为她有能力。她有足够的能力去帮助她想要帮助之人,也有足够的能力去惩治她不喜的人。这老道,说的像是那么一回事儿,去不过都是废话。

    不过,花袭人也没打断他,想要听一听他还能说出什么来。

    九阳老人捋着胡须,感慨地道:“但你的运势是如此深厚,以至于一般的人家一般的人,都会无法长久承受你的福泽。就像那韩家韩清元,后来就有许多坎坷折磨,甚至差点儿送掉性命。”

    “幸好,你离开韩家离开的早。”

    “同样的,郭家虽然有富贵的底蕴,郭桓一生福气本也很不错,会是个富贵乡中过一生的,但他却还不足以承受你带来的福泽。若是你们二人成亲,只怕郭桓那小子会死于非命,难以长寿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会折寿’之意?”花袭人压根就不相信九阳老人这一篇鬼话,眯着眼睛问道:“拜托道长不要告诉我,我的命格贵不可言,将来要当皇后什么的。”

    历史上这传说还少了吗?

    花袭人道:“我虽然说不上喜欢太子妃,但也并不讨厌她,绝没有取而代之的意思。而若万一我真的入了那皇宫,一个皇后不过是一群女人的头头罢了,前面还有一个男人压着呢。”

    花袭人轻飘飘地道:“一个皇后哪里能算的上贵不可言?”她微微一笑:“若真贵不可言,那得是做了皇上才勉强算的上吧。”

    想忽悠她,也不怕将自个儿给吓着了。

    九阳老人果然微微愕然,但到底是个老道人,很快就平复下来,看着花袭人不置可否地笑笑,道:“你果然心够大。”

    而后,他又语重心长般地道:“你这般心大,正是说明,寻常男子,根本不能与你并肩。”

    九阳老人又看向花袭人,神态间有些意味深长:“老夫其实也能断你一句贵不可言的……丫头,你想要这个吗?”

    这老牛鼻子!

    他居然又反而来威胁自己!

    凭这老牛鼻子的威望身份,若他真的去同万元帝,去同太子说什么她是“贵不可言”的命格,这二位主宰大梁江山之人搞不好就相信了!

    若是他们相信了,搞不好真的要让她做一个太子的女人之一!即便不这么,也为了那“万一”打算,要了她的命一了百了!好吧,到时候,自己不愿意引颈就死,就就得反抗吧?而反抗……

    她真的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去做个女皇!

    只因这个老家伙的一句话,就会有这么多的麻烦纷纷不胜其烦,实在是划不来!

    花袭人心中只差要唾这老道士几口,面上却讪讪,摇头道:“我就是个乡间市井出来的小丫头,哪里当的这几个字。听说道长您当年也是一心为大梁立国做下许多事的,您心怀天下,别临到老了不甘寂寞,折腾这大梁天下了。”

    她虽然讪讪,却也不肯真的完全认输。

    九阳老人哈哈笑了几下,道:“这天下大势,焉是哪一个人就能决定的?包括老夫当年,也不过是在众多浪花之中选了最有可能的一朵去追逐罢了!”

    他也不再提什么“贵不可言”之类,摇摇头便结束了与花袭人的闲扯,将目光投向了冷焰。这会儿,冷焰的睫毛动了动,从入定中醒来了。

    当着花袭人的面儿,九阳老人只是略问了一句冷焰的感受,便止住了话头。而花袭人听到宋景轩也是有“仙缘”之人,很是诧异了一下,感慨了一回,虽然不愿意,在心中又为宋景轩添上了一分。

    宋景轩如此多活些时候,他们结了伴,在一起的时间便能长一些,不至于一个人先离世了,剩下一个人长日难捱。

    又知道宋景轩说动了九阳老人暂且不走了,花袭人便提出让九阳老人在冷焰这小院子中住下来。所谓大隐隐于市,九阳老人活了这么久,对于身外之物已经不会刻意追求,便答应了这个安排。

    只是吩咐他们,轻易不要将他在此的事情宣扬出去。

    这一点,不用他吩咐,花袭人和冷焰自然答应,只对院子来往的下人们称,这是给冷焰专门请的西席,让人称其为“杨先生”。

    这边安排妥当,花袭人便回到了武阳侯府,也没让谁送,就是从车行叫的马车。

    她才一进二门,本来想着直接回到归花院中去,再打发人禀告清和郡主一声便可,哪知就在二门处遇到了正院的宝珠,说是清和郡主请她一回来就到正院去见她。

    花袭人愣了一下,有些不解。

    这一阵子,她与清和郡主之间算是彼此和气井水不犯河水的,她也没有对清和郡主在外偶尔不替她维护面子而心中不爽快,清和郡主有什么事情找她这么急?

    花袭人心中琢磨着,同宝珠一同,到了正院。

    正院里有几株茶花开的正鲜艳。花袭人看了一眼,从茶花上的精神劲儿,她大约能断定这正是从暗香来出来的花儿。

    因为珍品定然要耗费心思,花袭人经受伤之后一时不愿意再花那心思,而花芽最近也收心不知在倒弄什么,所以暗香来已经很少再推出罕见珍品,只是些寻常的品种,只是依旧开的比别处的精神些。

    就算没有了珍品,京中富贵人家已经习惯了看暗香来的花儿,生意一直很稳定,收入不错。

    花袭人念头转了一下,在门口婢女打帘之后,走进了室内。

    清和郡主正端着一盏茶,目光落在了桌面上的一个册子上。应该是账本子,以至于清和郡主看的有些出神。

    听到花袭人进来,清和郡主抬起头,目光中有什么一闪而逝,遂神态温和地道:“袭儿来了,坐吧。在我这里,不必客套。”之后,她又对室内服侍的婢女道:“你们也下去吧。”

    四儿询问地看了一眼花袭人,花袭人便对她点了点头。

    众婢女都离开了之后,清和郡主不待花袭人询问,便说起了请她过来的缘由:

    “我倒是不知道,原来郭家夫人对你如此看重。”清和郡主的确有些诧异。之前有个崇安侯府的二夫人另眼相看已经让她意外了,如今又多出一个郭家的当家主母。这两位夫人,便是在京城贵妇的圈子中,也是极其厉害的人——

    一个徐二夫人是当年皇上盛赞过的贤惠之人,一个是商贾出身却稳稳地做了书香清贵的郭家当家主母,怎么会是蠢笨不堪的?

    这二位,却是不约而同早早对花袭人另眼相看……难道真的说明她清和郡主是个眼瞎的,一而再再而三地低估了花袭人?

    清和郡主心思起伏,也不用花袭人回答,就道:“今日园子里散了之后,郭家夫人找到我,替你打抱不平来着。”

    花袭人愕然,遂道:“啊?我有什么不平?”

    清和郡主微一抿唇,望着花袭人道:“我本来的确也不觉得有对不起你之处……但郭家夫人提起你在征西商行的分红银子。说句实在的,我本来甚至都不知你居然能在征西商行中有分红,而且还不少。”

    这就是这个人。

    每一次,你都以为自己看清她的,看清楚她的深浅了,但她每每都会在不觉间爆出更多的东西,让人深深诧异不已。

    清和郡主微一叹息,道:“郭夫人说是我贪墨了这笔巨款,我不知,便去问了你父亲,果然找到了这本账册。原来,郭家夫人倒也不算是冤枉我。”

    “关于那边银子的处置,侯爷已经同我说过了。”花袭人道。

    清和郡主淡笑了一下:“大约仅仅只是说过了吧……”估计侯爷就没有想过花袭人会不会同意不会觉得喜欢呢?他大约觉得,花袭人这个女儿,真的就是他的女儿?r1152

292 后续

    反正她清和郡主,已经不会以其嫡母之名自居,真个当眼前这个小姑娘是她的女儿。

    想到这里清和郡主有些怅然:这大梁朝,有被拿捏住任嫡母磋磨糟蹋握的紧紧的庶女,有察言观色煞费心思将嫡母侍奉的周到表面母慈子孝你好我好的庶女,也有那格外聪慧有心眼反而将嫡母给拿捏住掌家理财的庶女……却没有哪一个,是花袭人这样,让嫡母心中不当其为小辈看待反而当做一般身份的客人相待的庶女。

    这真是……

    清和郡主思绪回转,想到今日居然有世家名门中的郭家夫人替花袭人出头,又见花袭人果真有一笔银子被侯爷接管了去,且还是一大笔让她见了都有些心惊肉跳的银子,居然已经有将近十万两,而且真个被侯爷挪用了一些的银子,清和郡主定了定昏乱的心神,对花袭人道:“袭儿,关于这账目这银钱,你有何打算?”

    “若是你想收回去自己握着,我会劝说侯爷同意。其中的挪用,也会想法子补给你。”

    她堂堂一介郡主,什么没见过。就算十万两银子实在不少,且这个数字随着西边的商线开通会越来越多,白花花的银子会如同滚雪球一般地积累,而她打理偌大的一个武阳侯府一年的流水开销不过大几千绝用不到一万两,但也不代表她清和郡主就要没脸没皮地贪了这银子不放。

    还不至于。

    她一直以为,上次武阳侯府按了皇上的心意大摆了十天的流水席,花掉的那几万两是侯爷在外的私产或是有其他来路的,没想到侯爷却是从花袭人这账上划拨的。

    这也难怪她一问起来,侯爷没说什么就将账目给了她。想来侯爷心中以为。她是要对账。

    清和郡主缓缓将这为何挪用、用了多少说给花袭人听了,道:“……挪用的这些,府上虽说一下子也能拿出来,但却难免有所动静被人察觉。而若是袭儿你不急用,缓上三个月,这笔银子便能悄无声息地平回来了。”

    若是弄的这笔银子和这笔挪用人尽皆知,无论是对侯府对她和侯爷来说。还是对花袭人本身来说。都不是件有好处的事。

    花袭人安静地听完清和郡主的解释和打算,含笑摇摇头,道:“郡主不必过于将这些放在心上。不过是些银子而已,当不得什么。为侯府摆宴用掉的那些些,郡主就当是我这个乡君对侯府一点庆贺的心意,不用再说什么还不还的。”

    她不缺银子用。

    对一堆银子的数目多少并不如何看重。再者。她想要赚银子,并不困难。

    当然了。若是清和郡主不是眼下这种平和讲道理的态度,而是贪婪要想方设法地将她的东西夺了去贪了去,别说了一万两,就是仅仅一两银。她也会狠狠地打掉那伸出来的手。

    清和郡主闻言诧异地打量了一番花袭人面上的神色,随即笑着颔首,道:“既然袭儿大方。我和侯爷再推辞倒有些假了。那么,我就将这笔账清掉了?”

    清和郡主略微抬高了尾音。目光依旧落在花袭人的脸上。

    那是近万两。

    而非是三五十、三五百两。

    谁能这么大方。

    就是她自己,怕也不肯的。

    说不定花袭人只是假意客套。

    清和郡主心中这般猜测,但却见花袭人仅仅是不经意地点了头承认了她的说法,心中惊愕之余,又多有感慨,面上笑意不知为何也深了几分,真的取了边上的笔,在账册上写了一笔。

    写罢,清和郡主又问花袭人:“郭夫人为何要问起你的事?”她略微沉吟一番,就带了别样的笑意:“郭夫人早年嫁妆丰厚无人能及,这些年更是仔细打理,各种产业顺风顺水,不知道番了几番。论起这大梁夫人们的身家,谁也不如她。想来,她也不至于是看中了你这些银子想要借用。”

    清和郡主说到这里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唇,才又看向花袭人:“我思来想去,才想到,她膝下还有一个公子尚未成亲。”

    花袭人一时没有回答,面上当然也没有寻常少女听到这类话时候该有的晕红。人家郭三心中的妻子都不是她这一型的,此时再说又有什么意思。

    不过,左右没有别的事情要忙,她就想听一听清和郡主会如何说下去。

    清和郡主看了看她,又道:“一家有女百家求,是好事。”

    “郭家是名门世家,虽然不是勋贵,但家中子弟读书出仕,出了多少个举人进士,朝廷大员,凭的是真本事,兴盛了一两百年,谁不敬佩。”

    “更难得的是,郭家是读书人家,却十分开明,族中子弟从商做工还是做别的,都肯容纳。对于所结亲的人家,同样也格外开明。这一点,看商贾出身的郭夫人能做上当家主母的位置,就明白了。”

    这也就是说,花袭人那一点儿出身背景,不会被郭家挑剔。

    “我也打听了一下郭三公子。”

    清和郡主道:“郭三公子虽然名声不显,没有官职功名在身,却是师从九阳老人近十几年,不说学到了其几分,但至少应不是纨绔卑劣之辈。”

    而已,郭三公子的人品可以保证。

    清和郡主点了郭三公子这两个优点,又阴晦地提了一句安平郡王府那不靠谱的两位爷儿们,也没有多说,就让花袭人自己考虑:“你是个有主意的,多思量一番才是。不过,你年纪还小,倒也不着急。”

    “多谢郡主。”花袭人欠身福礼。

    “我也没做什么,又有什么值得一谢的。”清和郡主将账册桌上账册推给花袭人,示意她拿回去翻查,便转而说起了今日在百花园的变故:

    “虽说贵妃娘娘是咎由自取,但细细想来。她今日的言行却是全然不同往日,实在是突兀的很。”清和郡主看向花袭人:“贵人们天生就比旁人多出无数个心眼子。先前你行走时候百花逢迎的景象,再加上关于你的种种传闻,又有贵妃娘娘辱骂的行为……说不得,会有人做出一些联想来。”

    就比如她清和郡主。

    耿贵妃突然言语不当,最后又妄图凭着一根簪子行刺身怀不俗武功的太子殿下,绝对是得了失心疯。而之前她从宫门出来得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疯魔了?

    在耿贵妃拔下簪子扑向太子殿下的时候。清和郡主就立即想起了花袭人,当即认定就是花袭人动的手脚。花袭人有这个能力不声不响地动手脚,就像很久前在暗香来开业的那一日。

    明明她怀着怒意而去。明明她心中对花袭人有许多怨懑和迁怒,但真个瞧见了花袭人本人,同其面对面的时候,那些负面的情绪居然在不知不觉间消弱甚至消失了。

    就是她一直心怀警惕。警惕着这个少女,但到了今日。她还不是能心平气和地同其交谈了?眼下情景局面,到底是因为她的理智权衡得出的结果,还是因为无形间受到了花袭人的蛊惑?

    或者说,正是因为花袭人无形间的蛊惑。才让她有了理智的、权衡过的结果?

    清和郡主心中有些不敢多想。

    而耿贵妃的蹊跷疯魔,与花袭人绝脱不了干系。不然,为何她一直都不曾走动半步。一直站在那风上亭中盯着耿贵妃。直到耿贵妃没了气,她才离开了。

    花袭人看到清和郡主眼中流露出来的意思。就笑着替她说道:“郡主是觉得,有人会将贵妃娘娘的变故联想成是我的……恩,”花袭人想到了一个词,开口道:“妖术?”

    清和郡主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不禁抿了口茶做掩饰。

    花袭人心中有了答案,却不在意地笑道:“我若有妖术,能让人畏惧害怕,也没什么不好的。难道还真的有人会降妖除魔吗?”

    “人言可畏。”清和郡主顿了顿,没有多说,只是道:“只是你这样的言语,万不可在外人面前多言了。”

    “郡主放心。”花袭人笑着应下了。她又不想找麻烦,干嘛要犯口舌让人过分关注。

    又说了几句闲话,花袭人带着那账本子与清和郡主告辞,回到了归花院。回去之后,她略翻了翻那账本,看出账目清晰没有作假之后,便将其放在了一边,不再多想了。

    只有账本而已。

    那一笔银子,还不知被武阳侯存在了何处。

    因着耿贵妃一死,赏秋宴自然就不了了之了。眼下,太子之位已经尘埃落定,无论是耿家,耿贵妃,还是宁王,京城贵人们都并不如何关心,只是要感慨:出了这事儿,还不知道东宫何时才会添新人。

    本来人们还寄予太子会因了耿贵妃这事儿恼怒,猜测其会不会继续选美以表达对耿家和宁王的不满和羞辱,但很快,一个消息传来,让虽有还抱有幻想的人家都歇了心思——

    耿老爷子去世了。

    纵然被宁王牵连,纵然被耿贵妃所牵连,纵然定国公府已经风雨飘摇,但老国公却依旧是让人敬佩的。他没有死在耿家鼎盛的时候,而是死在眼下这时刻,尤其让人觉得悲怆哀切,又仿佛有无线的唏嘘感慨,无处表达。

    若此时太子依旧要选美入东宫侍奉,那就不再是恶心恼怒的问题,而是薄凉不堪了。

    定国公府一片缟素。

    凭吊之日,万元帝便装亲自,给耿老上了几柱香,又哀思许久,当场让内侍宣读了圣旨,定了老国公“忠怀”两字为谥号,即为“忠怀公”。

    一个“忠”字,便是将耿老爷子的一生定了性,也算是表达了对耿家其他犯错的后辈不再追究之意;一个“怀”字,便是无限惋惜之意。

    这个谥号,当耿家众人安心之余,又生出许多羞愧来。

    而同时,万元帝又当场敲定了继承定国公的人选:并非之前耿老的长子国公世子耿庆瑞,而是给了耿庆瑞的嫡长子,年仅十五,尚未娶亲的耿泽松。

    听到这个旨意,耿家人难免呆了一呆,心神复杂地谢了恩。

    经历了这些,搁在旁人家几乎算的上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却是因为种种原因被掩饰了过去,如今连爵位都没有降,已经是万元帝看在老公爷的份上给了天大的恩泽……

    但继承国公府的,却是一个年仅十五尚未成家、更别谈立业的半大孩子。

    不是说耿泽松很差劲。

    耿泽松也是国公府的嫡长孙,又是老公爷亲自教了几年的,怎么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在京城同龄的贵公子之中,也算是佼佼之辈,将来也肯定能成器。

    但那却是将来,至少得十年之后。眼下,他注定是领不了兵打不了仗,甚至在朝堂上都无法谋一个合适的职位。这样一来,定国公府在朝堂上就没了声音和影响。

    无法发声无法做事的国公府,就是一个空壳子。

    再往小处说,耿泽松成了国公爷,就是这偌大府邸的主人,他的父亲母亲长辈们都要居旁位,成为“太”字辈的人。这种尴尬,国公府的内宅家事就怕要混乱好一阵子。

    这大概算是万元帝安抚太子殿下的一个安排——

    一个十五岁的国公爷,一个空壳子国公府,很长时间内都无力再给谁添乱。而若待到七八十几年后,太子殿下早已稳坐了皇位,再想如何,就已经无所谓了。

    万元帝也是煞费苦心。

    不然,凭耿家的所作所为和耿贵妃的“疯狂言语”和最后的行凶,太子恨上了耿家,有的是法子折腾耿家。而如今被万元帝定了性,太子殿下怎么也要给万元帝面子。

    耿家人也想明白了这一点,谢恩谢得诚心诚意,再接待来客就格外缄默,哭灵的时候也格外的有诚心孝顺。

    本来老国公虽然病着,但却并不致命。为了耿家的一线生机,他才闭上了眼睛,咽下了气。

    也幸亏有他一辈子的忠心耿耿,品性可靠。

    “据说,老爷子发了话,不准耿氏女再入宫,也不准耿氏女再嫁皇子。”徐清黎同花袭人道,言语之中十分感慨。

    (作者君又活了,泪流满面。)r466

293 柔弱

    h2>若非因为宁王,耿家已经位列国公之位,干嘛要参与进储位之争中。赢了,也不见得能有更多的好处,而一旦输了,却会输的彻底,变得很惨。

    “老爷子明智。”花袭人微笑道:“只怕其身后人未必就能甘心。”

    定国公府不喜于将来的新皇,大梁又不缺文臣武将的,一个空架子国公府,若再不走点儿其他的路子,怕只会越滑越下,再无出头之日,被人遗忘了。

    送个女儿进宫,若是能讨的皇上一点儿欢心,国公府就能借机起复兴盛起来。老国公想要平安,却只怕他的后人不会甘于平凡。

    “是呀。”徐清黎道:“我听说,耿四在灵堂上都哭的背过了气去。”也不知道是哭自己的美梦就此破碎,还是真个是孝顺。

    “发生了这些子事儿,太子妃娘娘估计也能松口气儿,一时半会儿不用操心了。”徐清黎道:“贵妃仙去,宫中至少半年不能再办新的喜事了。”

    也就是说,太子妃至少就多了半年的好日子。

    半年,说长不长,说短却真的不短。能够做许多事。

    “你与六皇子的婚期还没定下么?”花袭人想到了徐清黎的婚事上。她的婚事,拖的实在够久了。“六皇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徐清黎神色一暗,笑容有些发苦,道:“其实,六皇子已经找了祖父好几次,但是祖父却不太肯松口。有一次我娘来探我的口风,居然露出了让族中姐妹代嫁的意思。我娘不会有这种想法,肯定就是祖父的意思。花妹妹你说,这荒谬不荒谬。祖父他……”

    花袭人心中也是惊讶:“不管怎么说,那是六皇子。六皇子也并未牵连到宁王殿下的事情中去,将来怎么也能得个郡王之位。”

    崇安侯老侯爷居然敢如此打算?

    “我娘露出来的意思,是怕太子猜忌,六皇子会不死心,到时候连累了我们一族人。要知道,谁都知道我们徐家太有钱,因而实在太容易被猜忌了。”徐清黎面露愁容:“我娘大约也觉得,代嫁不靠谱,但若是能将这门亲事作罢,那就再好不过。”

    “可哪有那么容易。”

    是不容易。

    就算对方不是惹人注目的皇子,已经定下的亲事,想要反悔,都觉不容易。

    花袭人理解地点了点头。看见徐清黎面容愁苦,想起她从前也不愿意接受这门亲事,只是无法左右自己命运被迫无奈,如今再次面临尴尬境地,心中生出同情来,安慰她道:“总会有法子的。”

    “但愿吧。”徐清黎垂首,脖子白的透明,脆弱的让人怜惜。

    花袭人想了想,问道:“那你自己呢?你自己如何想的?”

    说起来,徐清黎的命还算是她救回来的。而且徐清黎也是个善良纯真的小女孩儿,花袭人愿意帮她几分。

    “我……”徐清黎面露迟疑,咬了咬唇,苦笑道:“我如今只恨自己没有法子,连想都不能想一下。”她眼中微湿,抬眼看向花袭人,真心叹道:“我若是能有花妹妹你一半能干就好了。”

    这样的柔弱没有主意,让花袭人看着有那么点儿同情,更多却是不喜欢。她不喜欢这样的软弱的,明明不愿意,却只能接受他人的安排摆布,不肯主动去想法子去争取的人。

    在花袭人觉得,人就算再柔弱,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没主意。徐清黎头一次听了长辈的话接受了与一个不喜欢的人的亲事,难道这一次也还是任凭别人安排而自己连半点想法也无?

    若如此,她想帮也无从帮起。

    花袭人皱了皱眉,心中有点儿惋惜,摇头淡笑道:“我有什么好的。”虽到底不忍心,再次问道:“清黎姐姐,你真个没有什么想法?到底是你一辈子的事情。”

    “你祖父也好,你母亲也好,都不是你的一辈子。”

    或许是最后一句话触动了徐清黎,她咬着唇泛红了眼睛,道:“花妹妹,我会再想想的。”

    “嗯。”花袭人应了一声。

    半晌,徐清黎收了心思,同花袭人聊起了别的:“听说你的县主妹妹有一本新奇的话本子十分有趣,不知你看过了没有?是不是真的很有意思?我也很想瞧一瞧。”

    “你说《西游记》?正好,我就有一套。”花袭人没说是自己编的,“回头让人给你送去。”

    “那太好了。”徐清黎笑了起来,道:“对了,你知道是谁编的吗?”

    花袭人摇摇头,道:“容儿倒是不肯说从哪里得到的。”

    之前任少容将书册带了一些到百花园去,却因为人人都在关注着太后和贵人们哪里顾不上其他的,任少容的书册没来得及拿出来宴会就草草结束了。不过,她到底露出了些口风出去。

    徐清黎提起来,其实也就是在找话题闲聊。

    送走了徐清黎,花袭人到任少容处坐了坐,将自己想要将书册送去印刷出售的决定告诉了她:“若是卖的好,容儿你也添一笔胭脂粉钱。”

    “啊?”任少容诧异,忙摆手道:“这你写的书,我怎么能要卖书得到的银子?”

    “这书本来就是送给容儿你的啊?”花袭人笑道:“若是你不肯要,那就不送去印刷了。”

    “那怎么能行!”任少容本来没想到要拿出去刊印,但经花袭人一提,想到若不是自己慧眼识中一心赞好,花袭人也不会想到要送出去印刷,又想到一旦在书斋中出售了,肯定会大卖特卖一片火热,任少容尤其觉得骄傲与有荣焉,道:“一定要卖遍整个大梁去!”

    “那容儿就是答应收下了卖书所得了?”花袭人笑眯眯地问道。“说不定,到头来只够容儿买朵头花戴的。”

    “肯定不止。”任少容比花袭人有信心多了。只是她一个十二三岁的闺阁娇女,对一本书能收入多少银子没有直观的估算,想着一本话本子也不过是十几几十文钱的,就算《西游记》能卖的好,也不会有多少银子,便就不再推脱,答应下来不再多想,又追问起后面的内容来。

    花袭人不肯多说,结果任少容居然半恼地将花袭人“赶”出了门去:“待袭姐姐你写完了书,再来找容儿闲聊吧!袭姐姐别忘了,这是你答应送给我的,再拖下去,都到过年了!”

    “快回去写去吧!”

    “找人刊印的事情,我去找哥哥去办!不用袭姐姐你操心!反正得了银子也是我的!”

    “若是到新年还没有第三册,我就搬到你那归花院,亲自替你磨墨!是你说的,第三册就是最后一册了!”

    “是,是,最后一册了。”

    花袭人没法子,摸了摸鼻子,有些灰溜溜地离开了。不过,刊印的事情不必她出面操持,倒也省了一点儿麻烦。

    再说任少容在花袭人离开之后,坐了一会儿,问了问,知道任少元此时在家,便简单地收拾一番,领着蝉儿,拿了几本仔细誊抄的书册子,到外院找到了任少元,央求他应下了刊印出售的事情。

    “不算什么大事儿。”任少元含笑道:“我们家就有一个不错的书局。一会儿我命人将书稿送过去,几日就能摆上书架了。”

    “这么快!”任少容高兴地道:“那到时候我一定要去看看!”

    “恩。”任少元道:“若是那天我没什么要事,就陪你一起去。”

    “谢谢哥哥!”任少容笑着道谢。

    任少元摇摇头让任少容不必谢,看着任少容的似乎毫无负担的笑脸,迟疑了一番,原来要问的话没有问出口:他这个妹妹,到底还是小孩子吧……之前在百花园中所露出的几分伤心难过,才多少功夫,就像是已经忘记了。

    忘记了更好。

    任少元心想。

    “最近有没有找谁玩?听说有不少闺秀们都给你下了帖子的。”任少容道:“你左右也没别的事,趁着今年还没有落雪,多出去玩一玩也是好的。”

    “没意思。”任少容嘟了嘴,不喜地道:“她们同我说话,三句两句就变了味儿。要么打听姐夫姐姐,要么就打听哥哥你。拐着弯儿千方百计的来套我的话,当我是个傻的发觉不了呢,有什么意思。”

    十几岁的闺阁女子,心心念念的不就是嫁得如意郎。

    任少元笑起来,觉得自己这个妹妹果然是没开窍才觉得她们的话题厌烦,就问道:“那妹妹想要玩点儿什么?过阵子我陪你?”

    “哥哥你肯陪我?”任少容闻言立即有了兴趣,歪头想了一想,拍手道:“那待日后落了大雪,哥哥你陪我去滑雪吧?滑冰也成……”

    京城位于大梁的北方。

    每年进了十一月,就会开始落雪结冰。水面冻上七八日不化,便能有足够的结实,足够车马在冰上行走。而到了这个时候,皇城后面十几亩太液池的水面上就成了京城贵族少年男女最好的游乐场地。

    舞姬脚踏特制的滑冰鞋,身着美丽的五彩锦衣,在冰面上旋转飞纵起跳,舞姿分外地优美而热烈。好的舞姬,表演一场,甚至就能赚之前几个月的银子,怎能不卖力。r1152

294 落雪

    今年虽然尚未落雪,但夜里已经开始结冰,太液池的水面也不再任谁行船,好为年前最后一场热闹最准备。

    这几日的热闹,被称为“冰会”。

    因为太液池紧邻皇宫,有水道相连,所有到了最热闹的那几日,连宫中的贵人也会观赏。少年皇子们下场滑冰玩闹的,也几乎是年年都有,更别提那些少年公子们了。

    热闹谁不想瞧。

    任少元当即笑道:“行,到时候我带你过去玩两日,一定给你占个好位置。”

    他没有多想,只当任少容是想去瞧热闹。

    但没想到任少容却是摇了头,道:“年年都看,又有什么意思。哥,我想要自己换上冰鞋下场玩。自己溜起来才快活呢。”

    “不行!”任少元想都没想,就断然拒绝了。

    从没听说有谁家小姐们穿了冰鞋当众下场的。

    体会脸面这些都不说,只说万一,娇小姐们一个不好摔了,更甚至于有冰面突然裂了这种危险,加上各种的突发状况,她们身娇体贵的,哪里能成?

    冰会上滑跳的女子,就同中秋节花车上的女子一样,都是那种地方出身的。也只有那种地方出身的,才会为了银子为了人气抛头露面。正经人家的女儿,就是小门小户的,也都只能是看客,万没有登台表演的。

    若任少容到时候在场上被认出来,那她名声还要不要,成了什么人了?

    “就知道……”任少容小脸塌下来,口中嘟囔着,格外沮丧。

    “太危险了。你知不知道?”任少元心中不忍,但却坚持劝道:“冰鞋上安的是刀片,为了能在冰上滑行,做的比利刃都还要锋利。”

    “你看那些舞姬在冰上跳舞漂亮,却不知道她们背后付出了多少!就是去年,有几个舞姬一起训练的时候不甚跌倒,结果冰鞋却滑过了另外一个人的脖子!”

    血冒出几丈远。洒了满场。那舞姬一时半会儿还没死掉,在地上爬了好几步远……

    任少元不敢直接说得血腥,却也道:“那个受伤的舞姬当场就死掉了……”他对任少容严肃地道:“哥哥绝不是吓唬你。这都是真的。滑冰就不是娇女儿家玩的,我若是感答应了你,我不仅不是个好哥哥,而且若是母亲知道了。绝对轻饶不了你我。”

    任少容想象着任少元口中舞姬受伤的场面,小脸有了白。但却不服气地道:“哪有那么倒霉的。”不过她也是怕了,不待任少元多说,就道:“那哥哥你陪我滑雪去。”

    比起滑冰,滑雪显然要安全多了。虽然其实依旧有很大的危险。

    任少元才拒绝过任少容的一个要求。此时见任少容妥协了,自己便不好再说“不”,就道:“行。待下雪了。哥哥就陪你去滑雪,打雪仗。疯玩一回。”

    任少容便就高兴起来,笑的就像是偷腥得逞的猫儿,眯着眼睛道:“不许反悔的。”哪里还有半点沮丧。

    “你呀。”任少元此时哪里还不知道任少容是动了点儿小心机:滑冰十分危险,而滑雪的危险也有三分,且更要出城去郊外山披上去,雪天难行,她若是直接提了,他只怕也不肯答应的。

    “会动小心眼儿了呀……”任少元倒也没有不高兴,反而有些小欣慰。

    “哼。我又不傻。”任少容得意地扬起下巴。

    花袭人教的法子果然管用。真厉害。任少容心中想。

    任少容便开始盼着下雪。

    老天也不负所望,到了冬月初十的时候,就开始飘起了小雪花。小雪飘过了一日,次日就变成了大雪,一夜间就将地面埋了半尺深。才下的雪并不好滑雪,要多冻几日,再多反复盖上几层才更好,更结实。

    不过,大冬天的,既然老天已经开了个口子,那接下来还会少了雪吗?任少容盘算着在新年之前一定能痛快地玩一场,心情很好,就很有耐心,一点儿也不着急。

    而且另外有一件让她高兴的事。

    《西游记》上架,卖的格外的好。

    据管事说,头版三百册,没两天功夫就卖完了。书局没有想到,连忙抓紧连夜印刷。而印刷的这些天里,不断地有人来问,更有外地的书商们看见了商机,下了不少的订单。

    “袭姐姐,我就说它一定能卖的好!”

    任少容也不管天冷道路难行,兴冲冲地拉着花袭人出门,要去书局亲眼瞧一瞧。

    “之前头版的那些,定价二十文的,没买到的都肯出价二两银子购买呢!这可惜会买书的都不是缺衣少食的,没人肯卖!”任少容兴奋地道:“书局掌柜的故意押后几日才卖第二版,是准备印到一千本一起卖,日子就定在今天!”

    “所以今天肯定热闹!”

    她裹了一件胭脂红色遍地锦绣的披风,双手拢在银白色的狐皮暖袖中,手中握了一个精致的银质百花镂空的暖球,脚蹬小鹿皮的靴子,一点儿不会觉得冷。

    花袭人也是差不多的打扮,只是披风是杏色的。

    两人挤在马车中,很快到了话闲书阁前面不远,听到外面果然十分热闹,两个人便让车夫将车停在路边,准备走过去。

    话闲书阁离翰墨书局很近,同在富贵大街上。虽同是以卖书为主的,但光听名字,就知道翰墨书局和闲话书阁经营不同:一是大雅之堂的四书五经诗文注解,连笔墨纸砚都是正正经经的上等货;另一家则主要是卖各种闲文话本野史轶事,各种画笔颜料等等。

    翰墨书局仿佛是郭家的产业。

    话闲书阁居然会是武阳侯府的,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置办下来的。

    这世上,科举读书人肯定没有识得几个字闲来看看杂书消遣时光的人多。因而,闲话书局怎么也不会少了生意做。

    路面上的积雪已经被清扫干净,露出冻得干净铮亮的青石地板。花袭人和任少容到的时候,就见书局门前已经停了不少车子,聚了不少人,正议论纷纷,所谈大多都是《西游记》上的内容桥段。

    真正有学问的人看《西游记》,能从中看出许多东西来。前世的时候,花袭人就没少看到各种对于名著的解析,比如说佛与道,比如说权势与人情等等等等。

    大梁的读书人中自然也有明锐者,自然也能说的头头是道的。

    因而,当有人因其中某一点而争执的时候,花袭人并不意外,任少容却是瞪大了眼睛,听的眼睛中直冒星星,又有些犯晕。

    她是属于纯粹看故事情节看的热闹的人。

    也幸好,不多时,拉着新的书册送货来的骡车到了,掌柜的出来团团抱拳,宣告新书到了,众人才记起来的初衷,涌向了书局内,抢购起来。

    任少容一时间倒是站在旁边不敢进去了。

    “我们走吧。”花袭人笑道:“瞧眼下这热闹场面,说不定赚的银子不仅仅能买朵珠花,说不定能给你买副上好的头面呢。”

    “啊?”任少容回神过来,没有接花袭人的打趣,却是一下子抓住花袭人,问她道:“那个,袭姐姐,刚才那个人说,孙悟空的师傅菩提老祖其实是佛祖如来化的,是不是真的?”

    花袭人哑然,摇头笑道:“我哪里知道?”

    “你写的,你怎么会不知道?”任少容急了,有些不能理解。

    花袭人无奈笑道:“这本来就是个故事而已,干嘛要想的太多。他们争来争去的,这书岂不是能卖的更好?是不是?”

    “那你就是故意不说明白的?”任少容瞪着眼睛道。

    “我……”花袭人解释不清,只好转移话题道:“南顺侯入住了新侯府,丽娘邀请我们先去瞧瞧,替她看看各处的布置,你去不去?”

    “我和丽娘都是乡下长大的,不比容儿妹妹你懂得多。她让我一定请你过去帮忙四下里指点指点呢。不然,若是几日后他们府做乔迁之喜,客人上门,有哪里不好的,或是下人不懂规矩出了笑话,那就难堪了。”

    花袭人对任少容道:“容儿妹妹,你就帮帮丽娘吧。丽娘胆怯着呢,连亲自向你张口都不太敢。她说了,若是容儿妹妹你肯帮忙,她拿不出别的道谢,一定用心做套衣裳给你,如何?”

    韩清元终于承了南顺侯的爵位。

    韩母从南顺侯府的一介奴仆,到普通乡妇,终于成了侯府的太夫人。就算没有真个受到朝廷封诰成为有品阶的“命妇”。

    而韩丽娘,也成为侯府的大小姐。

    她如今所能结亲的对象,也再不是如柳成志这样仅仅是乡村中格外有出息,在村民眼中已经算的上是“出人头地”的人。

    一切都不同了。

    多日不见她,也不知她如今过的怎么样了。花袭人一边同任少容说话,一边在心中感慨着。

    任少容闻言便不再纠结孙悟空的师父到底是谁这种问题,被花袭人一说果然觉得自己责任重大有义务帮助丽娘这个朋友,便一口答应下来,准备到南顺侯府去看看。r655

295 南顺侯府

    h2>新漆的朱红大门还散着烈味儿,新鎏的佛手门环迎着阳光闪闪发亮,新粉刷的墙壁将旧日乐信伯府的痕迹全部掩去,门楣的匾额也换成了南顺侯府的字样。

    花袭人在朱门前下了马车,瞧着眼前这新的一切,仿佛还能看到之前薛氏族人在这里进进出出……从前薛氏几姐妹在内宅笑颜如花地耍着小小的闺阁心思,仿佛谋划一桩好亲事便是一生中最最重要的事……却哪知,眨眼之间,一切都成了幻梦。

    若是三五月后,眼前这油漆味儿散去,墙壁和匾额都有了沉淀后的陈旧痕迹,人们从这里经过进出之时,谁还会想起,曾经有薛家一族人。

    花袭人心生感慨,就连一向心大的任少容也驻足,有些怔神。

    “有一次大家一起玩投壶,薛家几姐妹同耿家的几姐妹一起联手作弊,迎了我半年的月例钱。”任少容神色怅然,道:“我还恼恨了好久,一直在想着,什么时候我也能找到帮手,教训她们一顿。”

    “尤其是薛世湘。”

    “表面笑得热情,背后却琢磨着坏心眼儿,最是让人恨恨。”

    任少容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眼睛有些微微发红,低声道:“没想到,她们眨眼间都不在了……”

    花袭人只当没有听见任少容的感慨,此时正值护卫敲开了大门,花袭人便微笑道:“容儿妹妹,门开了,我们进去吧。”

    任少容回神,露出一抹笑容,同花袭人走进了南顺侯府的大门。

    有人一溜烟地往内宅跑去通禀了。

    虽然应该有韩丽娘打过了招呼,但花袭人和任少容也算是来的突然的,两个人便走的不快,从门厅影壁上的图案装饰和墙边堆叠的假山奇石花草藤木慢慢地赏了过去。

    韩清元和韩丽娘兄妹二人很快得了信儿迎了出来,彼此见了礼。

    “如今,该叫韩大哥侯爷了。”花袭人笑呵呵地道:“恭喜恭喜。不过今日我们是提前来玩儿的,贺礼稍后日子才有呢。”

    或许因为成了大梁朝的侯爵,身份地位、环境物质的提升安抚了他,也或许是因为他真的接受了薛世净“离开了更好”的说法,将伊人留在了心中最深的角落不再想起提起……眼前的韩清元,曾经浓郁的悲怆伤痛在他身上都沉淀下来,他的气质,与从前相比,已经是完全不一样了。

    那个简单的,甚至可以说带着纯粹或明朗的少年,成长为了一位有故事的男人,有了淡淡的忧伤的沉稳,已经足以让少女的目光在他身上驻足停留,想要探索他的迷雾,想要成为能安抚他忧伤的那个人。

    眼神也不再清澈,成了一个积年的深潭,藏住了所有的情绪,不再轻易起波澜了。

    相信这样的韩清元,足以有一桩很好的婚事,再不用韩母汲汲营营,为他怎样打算,目光所及,能够得着的,只是如薛世净一样身份的贵女。

    或许,会有更好身份的女子主动前来说亲。

    当然,他如今已经是侯爷了。

    花袭人心中胡乱感慨着,笑容中打着纯粹的打趣。

    韩清元也笑了笑,笑意并不抵达眼底,开口道:“花妹妹说笑了。若你不嫌弃,这也该是你的家。回到家里来,需要什么礼物。”

    就连声音都有了微微的改变,仿佛更加的醇厚了。

    花袭人没有接他这句话,侧身将任少容推了出来,对韩清元和韩丽娘笑道:“瞧,我给你们请来了贵人。”

    “县主能来,真是太好了。”韩丽娘十分感激,拉住任少容,诚心地道:“你不知道,自从搬到了这府上住,我总觉得哪里哪里都难受,不自在的很。说句露怯的话,不怕你们两个笑话我……”

    韩丽娘目光扫了一眼站在各处侍立的仆人,低声对花袭人和任少容道:“我总是觉得,他们一个个的,只怕见到我出了错处肯定也不说,只在背后等着笑话我呢。这心中啊,总是踏实不下来。”

    “所以我们才给你撑胆子来了。”花袭人请推了一下任少容,含笑问任少容道:“是也不是?”

    韩清元也对任少容拱手行礼,道:“请县主不吝指教。”

    任少容仿佛是没有想到韩清元会对自己施礼,似乎有些慌张,被吓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差点儿踩了花袭人的脚,面皮也微微泛红,忙道:“不敢的,不敢的。”

    说完这句之后,她定了定神,向韩清元回礼:“丽娘姐姐和袭姐姐她们说的都是玩笑话,怎么值得侯爷当真。”

    韩清元淡笑不语,做了一个相请的动作。

    “皇上有心,让工部的大人们找到了最初南顺侯府的设计图,雇了匠人们,花了好些日子,才将一切都复原如故了。”韩清元一边引着两人参观,指着那一处推到重建的院落,微微抿了唇,摇头道:“其实我们并不知道原来的南顺侯府是什么模样……皇恩浩荡,实在令人感动肺腑。”

    “这也是皇上对冤枉了韩氏二十年的补偿,侯爷但受无愧。”任少容说话轻缓而柔,如同是在劝解一般。

    不知什么时候起,韩丽娘同花袭人落在了后面,韩清元和任少容并肩走在了前头几步远,轻声说着话,仿佛十分投契一般。

    “你家这些侍候的人那里找的?内务府配的吗?”花袭人问韩丽娘道。

    “恩。”韩丽娘点头,道:“本来母亲的意思是想要新买一批亲自训练出来,将来才忠心可靠……但一时半会儿新买的人哪里能得用。哥哥说,就用内务府送来的人,他们是懂规矩知轻重的,出不了大错。”

    韩丽娘微微迟疑,低声道:“哥哥其实还说,让母亲歇着,安享晚年,没事儿拜拜菩萨做做针线,不用操心别的。哥哥的意思,让内院让我打理着。”

    这是要将韩母给完全架空了。

    一座座华丽的大宅子中,有多少女人争的就是一个打理内宅的权利。虽然在花袭人看来,韩家只有母子母女三人,别无其他,是最最亲近的血脉,这点儿权利并不涉及利益,没什么好争的……

    但韩母未必就真的这么想。

    “伯母最近如何?”花袭人问道。

    韩丽娘低声道:“对于哥哥的安排,娘倒是没说什么。她住进来之后,布置了一个小佛堂,一日有多半时间都在里面呆着。其他时候,也会同我说一些下人们在一起糊弄主子欺上瞒下的手段。娘说了许多内宅里的阴私事……”

    越是光鲜的表面就越是阴暗,越是富贵的表象下,就越藏着腐烂的黑苔。

    韩丽娘只听到韩母讲述其亲身经历的那些事儿就要浑身打颤感到害怕,甚至于夜不能寐。

    “乳娘会在奶头上抹了蜜,只为了让小主子会离不得她,完全不管那么小的小孩子根本不能吃蜜……小丫头们会为了竞争一个二等丫鬟的位置而你来我往用尽招数……甚至曾经有一个疯狂的,在寒冬腊月里故意使了手段让小主子落水,然后再恰巧出现去救人,只为能让主子感恩将其留在身边有个好位置,完全不顾那落水的小孩子会不会生一场大病从此落下病根……”

    韩丽娘低声道:“除了碧橙和白桃,我的身边至少要添一个管事妈妈和四个二等三等的丫鬟。娘同我说了那些之后,我总觉得走在府中,每一个人对我笑向我行礼的时候,她们的目光都是绿油油的,像是要将我吃了一样。”

    “丽娘,你想的太多了。”

    韩母居然是这么“教”韩丽娘的?花袭人已经无话可说,看到韩丽娘的确心中惶惶,不知韩母给她说过怎样更可怕的故事,便拍了一下她的手,轻松地笑道:“你是主,他们是仆……只有他们看你眼色求生的,哪有你害怕他们的道理?”

    “你又不是那不知世事的奶孩子。”

    “你是一个大人。”

    花袭人轻声道:“说句不礼貌的话,伯母从前是什么身份?站在她那种身份所见识到的,能同你现在站在这里,你一个侯府小姐需要看到的,能一样么?”

    花袭人没有多多点评韩母,便以自我举例:“丽娘,我同你一样,不也是从乡里走出来的。比起你侯府大小姐的身份,我在侯府的身份岂非更加尴尬难处一些?”

    “但我不也轻松地过来了么?”

    “府上那些婢女侍女婆子妈妈的,我又没收服一个,不也没见哪一个胆大包天的,敢愚弄糊弄我?”花袭人道:“或者你这样想……你看有哪个心中对你轻视的,不用证据,不用讲道理,你是主子,你完全可以一句话就将她打发出去,打发的远远的。”

    “你手上可是握着她们生死的。”花袭人摇摇头:“这么一想,你是不是就觉得有底气多了?”

    签了一纸卖身契,从此以后,什么就都不再是自己的,而是属于主人家的。这是这个社会的规则。

    韩丽娘的惶恐,完全没有道理。r1152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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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7144/ 第一时间欣赏花袭最新章节! 作者:妹姒所写的《花袭》为转载作品,花袭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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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袭介绍:
植系异能特工花袭人,魂穿古代外室女,而且还是离家出走的。
很好,正好顺便“失忆”再不回大宅门中去,市井田间,做个小花农,逍遥快活。
恩,若是能将自己嫁出去……那就更完美了。
但,青梅竹马横起波折;江湖少侠心有所属……好吧,嫁人的事情,不着急。事情实在太多,往后排排,再排排吧。
(已有完结作品《成亲》、《点草成妖》,《第二春》新鲜完本,欢迎跳坑)花袭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花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花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