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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袭全文阅读

作者:妹姒     花袭txt下载     花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74 分歧

    “眼下的关键,是得看郡主同意与否。”

    花袭人心中感慨,却还是明确地指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说句不中听的,只要清和郡主和武阳侯同意,使人将消息往韩清元那边一递,韩清元难道还能说不同意?即便心中忘不下伊人,但伊人芳魂不在,他当然还是会欢欢喜喜地迎娶新人进门。

    他不过是一个空头爵位,无权无势无根基,容不得他固执拒绝。除非他一点儿理智也没有了。而男人,尤其是经历的越多的男人,总会说服自己各种妥协,而不会像最初那般有棱有角地坚持。

    所以,任少容若是一心看上了,完全不用担心男方,而只需要过自己父母这一关。

    任少容垂首,沮丧地道:“我不敢跟娘亲讲。”

    “不如,你先问一问皇后娘娘的意思。”花袭人建议任少容道:“若是她觉得不错,你央求她同郡主说,肯定会事半功倍。皇后娘娘在宫中,心中肯定也累的慌,你去陪她说说话,她肯定喜欢的。”

    任少容微微一怔。

    “容儿妹妹,不是我推脱……你该知道,郡主十分在乎你,很久之前我带着你去南顺侯府的那一次,郡主就觉得我与韩家人站在一起心怀不轨要谋算你来着。我若是开口,不管说什么,都会让郡主更加猜疑反感,还不如置身事外。”

    “容儿妹妹,我也不会再告诉你韩清元别的往事……除非郡主同意你来问我。”花袭人摸了一下她的手握了一下,道:“你曾经也是半个韩家人,你真不该来找我的。”

    清和郡主心中对花袭人的隔阂永远都不会真的消掉了。

    花袭人不想揽这样的感情事。

    一来她并不想她与清和郡主之间的隔阂加深,让彼此心底都不舒服,或者进而发生别的事……再者更是因为,她并不能保证,若是帮助了任少容,将来任少容和韩清元就一定能生活的幸福如意。

    任少容眼神黯了一黯,低头想了片刻,才开口道:“对不起,袭姐姐,给你添麻烦了。我,我其实现在也不想怎么样……”

    “的确,你不必心急。”花袭人安抚她道:“你年纪还这样小,有的是将来。”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任少容就告辞离开了。

    她一离开,宋景轩立即在外面合上书本走进来,面上明显有些不悦,目光总是喜欢在她的小腹上流连。

    “怎么,这故事没意思么?”花袭人故意转移话题,问起了《西游记》,道:“虽然我文笔功底不行,也忘了不少内容,但这本在后世可是被奉为经典名著的。”

    “我听人说,小孩子都是胆小的。你很厉害不错,但他们却很脆弱。”宋景轩根本不理睬花袭人的转移大法,开口说道。

    “我们的孩子,怎么会胆小。”花袭人安抚宋景轩道:“放心吧,他们好着呢,我能感觉的到。”

    一个冷酷的美男子,突然变成了一个紧张兮兮的唠叨鬼,虽然还是那么的美,但花袭人实在觉得这份美有了那么点儿违和。好吧,她理解他是初次即将要做爹的人。虽然她更是头一回做娘。

    但两个人之中,总有一个人要负责淡定。

    “照你这么个紧张法子,今后九个月就什么都不用做了。”花袭人嗔道。

    “不做就不做。”宋景轩立即接话道。

    于是,花袭人就无语了。

    两个人在武阳侯府用了一顿客气的午饭,稍微歇了歇,便就告辞归家了。

    他们离开之后,武阳侯府四口人留在小花厅中品茶暂时都没有离开,任少元便在那里向武阳侯说起了宋景轩的意思,道:“……儿子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咱们家不比别的府,一步一步就能走的稳,完全不必多做什么。”

    清和郡主本来正在慢悠悠地喝茶,听见任少元所说的内容不仅倾听起来,听了一会儿之后,挥手让下人们离开之后,肃着神色将任少元的话听完了,挑眉开口问沉思的武阳侯道:“侯爷,你这是被哪一家给鼓动的,起了这样的心思?”

    “您若是觉得府上没有银子使,我这里还是有些的。”

    她显然是生气的,话说的极为不好听。

    武阳侯面色一沉,按在桌面上的手,手背上跳起了青筋,像是极力忍耐着心头的怒意,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也是为了这个家!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清和郡主不知为何笑了,颔首道:“那我们就好好说。”

    “侯爷怎么突然关注起银行,想要经商了?”清和郡主再次问起了之前的问题,只是语气放平稳了些,不再能轻易听出其中蕴含的情绪。

    “家中有十来万两现银,总不能白放在那里,只出不进。”武阳侯没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不对,哪怕是听过了任少元的委婉转述了的宋景轩的话,也一样是如此。“生意上面,我并不精通。因而能在一个确定盈利的产业中占股,也能供上咱们府上开销,这难道不好?”

    “好,当然好。”清和郡主道:“那侯爷觉得,咱们府中需要多少开销,以至于原来的田产铺子加上俸禄赏赐这些在一起,都不够使用了?敢问侯爷,您到底是在做什么,才能花销这么多?”

    “即便你在府外养上十个八个外室,眼下收入也尽够了吧!”

    清和郡主最后这样的话终于让武阳侯恼了。他猛然拍了一下桌面,将红木桌面上的茶盏震得哐啷啷想,恼道:“清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的额头青筋直跳,却还是按捺住没说出更严重的话来。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武阳侯恼了,清和郡主面上笑容丝毫未变,平缓地开口道:“我是觉得府上目前的收入是足够开销的了。无论是给少元办聘礼还是给容儿办嫁妆,亦或是一家上下几百口嚼用,都是足够了的。我不知道哪里需要额外的大笔的开支,除非侯爷那里有我们都不清楚的开销。”

    她拿眼睛一双好看甚至于有些凌厉的凤目看向武阳侯,那其中的意思仿佛就是:他要养外室,岂非就是她们不知道的开销?不然呢?花用在何处?

    武阳侯只觉得头脑轰隆隆的响,太阳穴跳动的厉害。

    明明在说正经事,怎么话题就转成了这个样子?他不明白。清和郡主的目光让他觉得难堪的紧。

    不能给女人一般见识。

    武阳侯心中反复将这句话念了几遍,心中突然想起许多人说“女人根本不能讨论正事”,便猛然站起,一甩袖,道:“不可理喻!”而后不等谁说什么,红着眼睛瞪了任少元一眼,就怒冲冲大踏步离开了。

    他心中这是怪任少元说话不知场合。

    有些重要的事情,就该男人们关门在书房里谈,怎么能在女人面前说!这是没有吃过女人胡搅蛮缠的苦头!

    武阳侯心中恼火,脚步走的飞快,根本没有留意到,清和郡主看着他的背影,笑容是毫不掩饰地讽刺。

    “我原本以为,我嫁的夫君会是个厉害的,没想到……”她似乎不愿意在儿女面前说这样的话,微微摇头就收住了,转而问任少元道:“刚才你说的那些,都是宋景轩告诉你的?你自己觉得呢?”

    “儿子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任少元慎重地道:“我们家同别人家是不同的。”

    他说话的时候,虽然微微朝清和郡主弯腰表示尊敬,但依旧能够察觉到,他从骨子里散出来的傲然贵气。他这样的状态气质让清和郡主十分满意,心中又与武阳侯做了对比——

    做了那么多年的将军,面子上瞧着是养出了气度,但当年的小家子气却是深深刻在骨头上难以磨掉,总是时不时露出来,让她一而再地生出失望。

    “是,我们家与别人不一样。”清和郡主语气淡然,却是格外肯定:“你以后无论考虑什么事情,都要先想一想这一点。”顿了顿,她抿了一下唇,又缓声道:“既然宋景轩愿意教你,你以后便多向他请教吧。”

    虽然没有说武阳侯什么,却是将武阳侯撇在一边,意思是武阳侯难以给任少元什么有益的指点了。

    任少元动了动唇,看了看清和郡主的神色,迟疑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道:“娘,父亲久在边境,只是不太适应京城生活,您……”他并不想看到自己的双亲不和睦。在他心中,父亲绝对是个让人敬重的军功英雄。有些人适合战场,有些人适合朝中政治,母亲的态度,对父亲来说,并不公平。

    清和郡主的脸色黯了下来。

    她何尝不想高看她的丈夫,崇敬他,依靠他。

    但事实发生的事情,总是让她无法欺骗自己,就那么全心地信任他。

    有时候,清和郡主甚至会怀念从前武阳侯远在西疆,他们夫妻分隔两地的日子。她看不见他,却总能收到战报,看到他的功劳,想象着他在战场上威风凛凛的神采。而她会在京城处理各种关系,打理府上事务,不说多么安逸自在,也是得心应手……r1152

375 阳春

    清和郡主回过神,心中恹恹的,不愿意再提关于武阳侯的话题,也同样没有了说话的兴致,勉强与任少元说了几句日常话,随口嘱咐了任少容夜间关好门窗莫要贪凉,便让两人出去了。

    她被占了注意力,便也就没有发现自己的女一直有些神思恍惚。

    就算在武阳侯和清和郡主两人言语激烈,任少容也只是转动眼珠有些诧异,而后又仿佛想到别处去了,并未有其他反应。

    任少元倒是还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儿。

    “容儿,你在想什么?”任少元问她道。

    任少容嘴唇动了动,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任少元便以为她是今日看到了宋景轩心中难受了,但这种事情他作为哥哥又不好追问安慰,只能让她独自想通,于是就没有特别在意。父亲母亲之间的冲突不睦,姐姐身份特殊,享受尊荣的时候,内里难道就没有不平?至于他自己……

    任少元想起自己与她,心底某处又似乎被针扎了一下。但这种痛到底不如之前那般浓烈以至于揪紧扭曲痛到不能声张不能呼吸,已经变成了有些痛快的那种痛,带着点儿麻,而不至于牵引到面部表情,使他在任何时候,都能面容平静面带微笑。

    习惯了,就会好的。

    任少元想。

    他看向任少容,看她落落寡欢的模样,生出了许多怜惜来,柔声道:“别想太多。一切都会好的。”

    任少容抬起头看了任少元一眼,又低下头去,慢慢地朝前走。

    走到路口分别处,任少容站住,突然开口问任少元道:“哥,对不起。”

    “怎么了?”任少元有些诧异。

    “我不该那么反对你同孟如嫣的。”任少容此时心头真正有了人,才算是体会到了许多从前不曾体会到的感情。若是让她嫁给别人……她想都不肯去想。而任少元心仪孟如嫣,她却那么反对他们,不仅在父母面前说不好,而且还到皇上面前说了。

    任少元肯定很难受。

    她不应该自私的。

    任少元怔了一下,而后摇摇头,含笑安抚任少容道:“傻丫头,说的这是什么傻话。”他顿了一顿,道:“从前,我是觉得她生的好,因而被吸引……但也并不是非要娶她做妻子。”

    “九堂弟比我对她的爱慕更深。”

    “九堂哥?”任少容不明白怎么扯到了别人身上。

    任少元便略微提了一下任少青对孟如嫣的多年爱慕,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任少容的院子前。他停在那里并不进去,却语重心长地对任少容道:“我说这些,只是想要告诉你,我们男子,其实并不会将感情看得如女子一般重要。容儿,不管你将来的夫君是谁……这一点,你一定要记住了。”

    “我们总是将许多事情摆在感情前面。”

    “放弃一段感情,总是轻易就能找到许多的理由,轻易就会说服了自己,不必痛苦,不必内疚,不必留恋。”

    “容儿,男人都是这样,你一定要记住了。”

    任少容总是天真许多。

    他作为哥哥,既希望她永远都这么天真快活,但更不希望她因为感情问题受苦。他希望她不要那么地心存侥幸和幻想,不要犯傻,而是摆正身份和位置,首先要让自己过得好。

    这样的话,本来应该清和郡主与她说……

    但任少元却觉得,自己身为男子,以身说话,效果会更好。看,他现在不就是轻易地就放弃了孟如嫣了吗?父母的迟疑,妹妹的反对,然后再一个“礼让兄弟”……

    理由似乎很充分,但却都不是那么回事儿。

    他的话,让任少容听的有些发蒙。她愣了一会儿神,抬头在任少元面上看了好一会儿,又问道:“哥,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谈不上后悔不后悔的。”任少元道:“既然做出了决定,就不要再有那些不现实的设想,给自己添堵。都是女人罢了,孟如嫣生的好,沈玉雪也不差,是不是?”

    这样的话,让任少容觉得刺耳极了。

    她一脸失望地道:“想不到你是这个想的。”

    “错了。”任少元定定地看向任少容,冷酷地道:“不止我是这么想的,其他男人也几乎都是这么想的。都一样。”

    任少容摇摇头,显然是在抗拒任少元的话。

    任少元还待再说,但任少容已经不肯听,匆匆跑进了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她才不要再听这样的鬼话。但不知为什么,任少容心中格外的难受,慌的很。

    “小姐,公子这是想着法子劝你呢。”蝉儿低声劝道:“公子肯定是怕您再因为二姑爷的事情难受。”

    “我知道。”任少容口中喃喃,懒懒地扑倒在美人榻上,眼神时而呆滞时而闪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阳春三月。

    太阳很好的时候,天已经热了起来,在阳光下一跑动,即便是已经换上了单衣,也会出些细汗。

    *光明媚,朝廷上下也只是微微有些小波澜的,影响不大,引发不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也就并不值得贵妇人和公子小姐们的注意力。各家各府各种赏花宴开始多了起来,一场连着一场,你请我,我请你,来往之间,热闹极了。

    这一日,户部尚书葛家当家大太太从暗香来求来了一批名贵牡丹,一共差不多有二十种,开的又美又娇,好看极了,用来讨好自家的老寿星。葛老太太喜欢牡丹雍容大气,此时见了这么多的牡丹放在一起,心头高兴,就发了话,让大太太也办个赏花宴,请来亲朋故旧,也让家中热闹一番。

    老寿星发话,葛大太太自然应下,回头就让大儿媳张罗了起来,将帖子散了出去。户部尚书葛家虽然也是新贵,但葛家子弟争气,大爷已经中了进去,外放攒资历了不说,其他还有好几个举人秀才,年纪都还不算大,苦读几年,并未就不能高中。

    这样的人家,若不出大事儿,注定要兴盛。

    因而,虽然时间订的有些突然,但接到帖子的人家几乎都来了。

    这让尚书府有些不够宽敞的院子显得更加的拥挤起来,也因此更显得热闹非凡,让葛家的老太太高兴的合不拢嘴。

    “老太太,别的不说,只您这身子骨,就让多少人羡慕!”有礼部的官员内眷过来奉承道:“您怕是不差多久就足有百岁了吧?真真是不得了!上次我家老爷还提起说,历来朝廷对百岁老人都有封赏,若是皇上忘了,他还想上书提醒一下呢!只希望老太太您别怪他就爱锦上添花,到时候成了老封君,好赏他一杯水酒!”

    能活到百岁还神智清明能走动的,搁在哪个朝代,那都是足够让朝廷上下重视的“祥瑞”。而葛家有这么个老封君坐镇,就看这老太太的精神劲儿,焉能不兴?

    礼部这位夫人一说,其他夫人也都附和起来。再想起自己的婆婆太婆婆,都是对葛家大太太羡慕的很。葛家老太太早年寡居,守着一个幺儿幼子,将他教养成人出人头地,给他娶了妻之后,除了教训儿子尊重妻子少拈花惹草不许轻易纳妾之外,在儿媳妇生下了大姑娘之后,便将府上上下交给了大太太打理,心思都放在了孙辈身上。而且老太太也不肯将小孩子抱走到自己院子里,宁愿日日跑上几个来回去看孙子……

    通情达理,不知道有多好。

    葛家大太太早年逢人就说:她嫁人,没觉得丈夫有多好,反而是婆婆比亲娘还要贴心。如今这些年她是不说了,那是因为不必说了——京城提起来,谁不清楚呢?

    葛家大太太也有七十了。

    她的身子骨同样不错,走动起来依然能有一阵风似的利索,气色好的很。自然也有人少不了提到她。

    葛大太太就爽朗地笑道:“娘亲还安在,我们做儿女的哪敢糟蹋自己的身体?重要侍候老太太!不能三虚四病的让她老人家操心!我们可不能背那样的大不孝!”

    阳春三月的的天气是说不出的好。

    金色的阳光,鲜嫩的绿树叶子,五彩缤纷的花朵,翩翩起舞的蝶儿,就连漫天飞舞总是弄得人痒痒的忍不住阿嚏一声显得失礼的柳絮儿,都飘得让人觉得自由而快活。

    这边贵妇人们在葛家老太太和大太太这样的老人家面前,都默契地放弃了在别的场合那种明里暗里的勾心斗角,变得爽直和蔼起来,心情更是格外的放松开怀。

    葛家的地方虽然不大,但公子小姐们自然也有别处玩耍。

    小花园内有一个不大的池塘,池塘里养了些锦鲤和睡莲。此时睡莲的叶子嫩绿绿园滚滚的,即便没有开花,也惹人喜爱。一些公子和小姐们就讪讪两两地站在这附近,漫不经心地洒着鱼食,逗弄着鱼儿玩,一边说着闲话儿。

    孟如嫣今日也出现在这里。

    延平郡王也在。

    两个人似乎无意识地相遇了,正在说着客气话。r1152

376 宋景怡

    阳光正好。

    水面上波光粼粼,有金色的鱼儿调皮地从水面上一跃而起,在空中留下一道漂亮的光线,引来一阵阵娇声惊叹。

    黄莺儿在枝头欢快地唱着歌,拍动着翅膀,时不时从枝头飞起,也不怕人,就停留在众人身边,梳理一下自己的羽毛,四下里瞧着热闹,豆子一样的眼神里,全是好奇。

    花袭人也来了。

    即便是宋景轩不太赞同,但她依旧说要出来走一走,并且带上了宋景怡。

    安平郡王府从前帖子接的少,但从今年起,因为承启帝即位,因为宋景轩的缘故,谁家办宴会,都不忘往安平郡王府送去帖子。之前,都只有二夫人带着自己的大点儿的一子二女楼面,宋景怡却被宋景轩勒令在家学规矩。

    这一次,正值金三娘恰好将两副粉珍珠为主的首饰做出来了,花袭人见没有什么瑕疵,喊过宋景怡来看,宋景怡自然更是喜欢的紧,抓住其中一个精致地用粉珍珠盘成了好几朵玫瑰花的簪子,看向花袭人的目光中露出了恳求和渴望。

    花袭人见状笑了笑,也没立即理会宋静怡的目光,而是不紧不慢地让人赏了金三娘,又同她说了其他首饰上的问题,嘱咐了她用心做……交谈了近一盏茶的时间,才让人送了金三娘离开。而后,才含着笑意,看向宋景怡。

    宋景怡已经将粉唇快要咬出了血,殷红欲滴的,娇媚极了。

    花袭人道:“喜欢?挑一副吧。”

    她说的漫不经心的,像是根本不知道,她面前是单单用料就值好几千两的精美首饰一样。宋景怡抓住她一见就格外厉害的那副首饰匣子,看着花袭人面上的神色,心头突然间就不知道涌上来的是什么滋味。

    花袭人才不管她心中是什么滋味。

    她见宋景怡挑好了,便将剩下的那一副同样是粉珍珠做成的花朵簪子在耳边比一比,转头问坐在一边翻书的宋景轩道:“我戴这种珍珠饰品,不会不合适吧?我都嫁人了唉……”

    嫁了人,就不是小姑娘一样外出能用粉嫩的装扮了吧。花袭人似乎有些哀怨。

    宋景轩将目光从书本上抬起,一本正经地皱眉道:“为什么不能用?你才十五。只管用,很好看。”其实花袭人的气质不适合这种粉嫩,但宋景轩才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心底其实隐隐希望,花袭人能如她的年纪一般,娇俏一些,粉嫩一些?

    宋景怡也开口道:“您可以戴的,的确很好看。”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偏过了头,似乎很是不自在。

    花袭人便笑着点了头,示意四儿将首饰收起,又吩咐道:“将今早收到的帖子拿过来。”

    葛家的帖子方方正正,既不描金,也不熏香,所用的纸张却是极好的,但看起来很朴实,一眼不让让人注意,又不会忽略了。

    花袭人没有接四儿递过来的帖子,而是示意她拿给宋景怡看。

    宋景怡疑惑地接过来翻开,看到“户部尚书”“葛家”“牡丹宴”这样的字眼时候,呼吸一阵急促又屏住,抬眼看向花袭人,一双漂亮的眼眸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期待——

    “这是?”

    因为过分的期待,宋景怡连说话也是小心翼翼的。

    花袭人看了帖子一眼,淡笑道:“葛家的赏花贴。好像就是明天的?你若是没有旁的事,就陪我去看看。正好,也让人瞧瞧你的新首饰,好让大家都知道,我这个嫂子对你很不错。”

    “您是说真的?”宋景怡还是不敢相信,她抓住帖子,探身往前,飞快地看了一眼宋景轩后,又希冀地紧紧盯着花袭人,想要从她口中再一次听到刚才的话。

    自打出了那件事情之后,她已经忘记有多长时间没有出门了。一开始,她还吵闹哭喊,在祖父那里闹,在父母母亲那里闹,抓住宋景轩时候更是言语激烈,但那都并不管用。人人都听宋景轩的。宋景轩说她要学规矩,她就被嬷嬷日夜折腾。

    怎么闹也没有用,她不得不乖觉起来,好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一些。

    但嬷嬷还是很严厉。

    宋静怡心中自然有愤怒。但当愤怒没有了用处,当她自以为能用“乖觉”来哄旁人时,就说明对她的严苛管教已经有了作用,她已经真正乖觉了。

    她已经不再盼着宋景轩心软,而是在心头盘算计划着,怎么才能逃出去。这个计划很疯狂,她谁也不敢提,只在心中反复地设想、计划,打算,而后平日里表现的更温顺听话一些,好让自己能有逃跑的机会。

    但突然之间,她的哥哥娶了亲,她多了一个嫂子,而后她的生活似乎就变了。她这个嫂子,一天总要将她叫过来说几句话。叫过来时候,却也不怎么热情待她,更多的时候是就让她在旁边坐着,看着其忙碌或者与哥哥谈话。

    他们谈的是什么?

    宋景怡觉得,她明明每个字都能听到清,却怎么都听不懂一样。天气、衣裳、银行、水泥、产业、教育……还有小孩子、粮食、水果……等等等等。

    而这两人的话题又简洁的很,总是寥寥几句,就似乎有了共识,而后就跳到了别的方面。这让宋景怡听得十分困难和吃力。也正是因为听不太懂,才让宋景怡忍不住生出想法:这世间,怎么会有花袭人这样的人?

    当她有时候想的入神,不小心将疑问问出来的时候,顾嬷嬷回答她道:“那是因为,衣服首饰这些,都是肤浅的。真正聪慧的女子,绝不会流于表面。而郡主是个奇人。”

    宋景怡面上不以为然,但每一次被唤进和轩院的时候,不可否认,她的心中充满了期待。至于逃跑的想法,她依旧在坚持着,但却也告诉自己,没有准备好,需要等待时机……

    无论她在和轩院的时间过得如何,宋景怡也绝料不到,花袭人会这么快就要带她出门了。不错,花袭人是嫂子,嫂子是有责任替婆婆领着小姑子出门交际,但她现在不是……

    宋景怡看着手上的帖子,依旧不能相信,这帖子是真的。

    花袭人道:“自然是真的。”

    “你若是要去,就拿着帖子同母亲说一声,而后回去准备一下。”花袭人道:“时间不多,你的嬷嬷是个厉害的,你多问问她的意见。”

    宋景怡于是便被晕晕乎乎地送走了。当然了,她也没忘带走花袭人给她的葛家的帖子。

    走出了和轩院,风吹动高大的梧桐树,叶子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宋景怡晕晕乎乎地走着走着,停下来转身,将手中帖子递给顾嬷嬷,抿唇道:“嬷嬷看看。”

    她的下巴微微抬起,眼神中带着凌厉,似乎在问:如今她的郡主嫂子要带她出门,她的兄长听见了也没反对,那么你这么嬷嬷又能如何?难道还能圈住她不成!

    最近,她与顾嬷嬷之间的气氛虽没有如从前那么紧张,但她依旧并不喜欢这个折磨了她那么久,让她无法忘记的顾嬷嬷。

    顾嬷嬷神色不变,恭谨地接过帖子,翻看了一下,道:“老身明白了,这就替小姐准备周全。”再听话没有了。

    宋景怡心头火于是无法发出去,之前的喜悦有三分变成了愤懑。到了车氏的院子,她行了礼,坐下之后,面上依旧有些不高兴。

    “怎么了?”车氏关切地问道。

    “嫂嫂明天带我去葛家赏花。”宋景怡开口道。

    能走出这个府门,总是值得高兴的。自己根本不必同一个下人置气。

    宋景怡在心中劝说了自己,长舒了一口气,重新又高兴了起来。

    车氏没有察觉到她的神色变化,还在那里关切地道:“户部尚书府的葛家?恩,那是个正派人家,一家人上下都是很好的,你去玩玩也好。从前是我自己懒得出门,才拘了你在府中少有露面,是娘对不住你……不过今后,你有了嫂嫂,自然就能经常一起出门去,不用去求你二婶娘了。”

    宋景怡“嗯”了一下,表示自己在听着。

    说到二夫人身上,车氏想起从前,就问宋景怡道:“是不是因为没有新的衣服首饰不开心?前阵子你嫂嫂送来了一些好料子,有几匹瞧着听鲜亮的,我给你裁了两套衣裳,只差几针就能好了。你别担心,娘晚上迟睡一会儿,保准给你做出来……”

    “只是你嫂嫂送的首饰都有些偏老气了,恩,我给你找找看……”车氏说着话,就要起身去找她的首饰匣子。

    “娘!”

    宋景怡将手中一直抱着的首饰匣子重重地朝桌面上一放,见车氏看了过来,就道:“您别找了,我有衣裳,也有首饰。”她说着话,将首饰匣子打开给车氏看,抿了抿唇,道:“您看,这是嫂嫂新让人做出来送给我的。”

    粉红色的珍珠粒粒圆润如一,但每一粒却比绿豆还要小,串攒在一起细细地编织成了朵朵娇花,散着饱满而迷人的光泽,真是漂亮极了。

    车氏一见也很喜欢,笑着拿了一根簪子来细看,赞道:“果然这才配你这样年纪的小姑娘呢!你嫂嫂比我这个做娘的都要考虑周到,你有没有谢谢她?”

    并没有说什么让宋景怡类似于不能乱要花袭人东西这样见外的话。

    ——之前花袭人送布料首饰过来的时候,车氏还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的慌乱,但宋名祈却告诉她坦然收了:儿媳孝敬,是其心意,也是是她做婆婆的福气;且儿媳妇有钱,虽说夫家人不好花用儿媳妇的嫁妆,但若是夫家婆母都穿戴的明显不如意,传了出去,儿媳妇的名声也不好听。

    “你若是不拿她当外人,就大大方方地收着她给的东西。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宋名祈很坦然。

    老子花儿子的,天经地义。儿媳妇的银钱虽然不能说天经地义,但人家是真心给的,又不缺,他当然也就快活地收下了。

    话说回来。

    宋景怡见车氏如此,嘴唇动了动,原本同车氏要说的什么都一下子想不起来,只能道:“谢过了的。”

    宋景怡在车氏这里坐了一阵,就离开了。

    才回到自己的院子,就见宋景钰笑容满面地过来,见她在梳妆台边面无表情地坐着,眉头一动,就开口道:“明儿娘领着我和哥哥,还有珞儿一起去赏花赴宴,怡儿你也一起去吧?尚书府呢,听说邀请了不少人,肯定很热闹。”

    宋景钰的邀请看起来十分的真诚,但宋景怡轻而易举就能听出里面暗含的洋洋得意的炫耀和显摆。若是在往日,在今日之前,她肯定就勃然大怒,同宋景钰呛起来。因为宋景钰明明知道她被禁足学规矩,却偏偏过来笑着邀请她。这哪里是邀请,这分明就是来看她笑话的。

    若是再早一些,在她没有被禁足的时候,宋景怡听了这样的消息,一定就会一阵风一样地跑出去,找车氏去闹着她答应,闹着要新衣服新首饰,然后她的装扮肯定要被宋景钰以及宋景珞比下去,被她们的话一挤兑,她一恼,肯定又多半赌气不肯再出门了……

    所有这么多年来,她在外面露面极少,除了车氏不爱出门,总是拜托二夫人带着她的原因,宋景怡此时才意识到,原来也有自己身上的原因。

    宋景怡不知怎么想到了这一点,坐在那里有些怔怔的。

    宋景钰见状,以为宋景怡还是因为不能出去而在黯然神伤,脸上的笑容越发地热情起来,关切地道:“怡儿妹妹,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不知道葛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我告诉你……”

    宋景怡一点儿也不想再看到宋景钰脸上虚假的笑容了。

    她打断宋景钰的话,开口道:“多谢大姐关心。不过,嫂嫂已经答应带我过去,就不劳二婶娘费心了。”

    “郡主答应带你出门了?”宋景钰听到这个消息愣了一下,而后脸上就有些难看起来。百花郡主如今是什么身份。由她带着,宋景怡立即就会不一样。r1152

377 大进步

    “是啊,嫂嫂还给我准备了新衣服和新首饰。”

    恰逢顾嬷嬷拿着她给宋景怡明日穿的两套搭配衣服过来征询宋景怡的意见,宋景怡便淡淡地对宋景钰说道。

    宋景钰见宋景怡似乎并不太兴奋的样子,心中便以为她是像从前一样对衣服首饰不满意而不高兴,嘴角浮现一点笑容,正准备说点儿什么话,但目光一扫看见顾嬷嬷拿过来的衣裳,那点儿笑容就僵在了嘴角,有些扭曲难看起来。

    真是太好看了。

    虽然没有见到款式,但只是这布料的色泽,就已经说明了一切。这样她见都没见过的好料子,不管是怎么剪裁,都会好看极了!

    “大小姐。”

    顾嬷嬷同宋景钰见了礼之后,将两套衣服分别小心地挂在架子上,好看宋景怡清楚地看到其款式纹理色泽和花纹,询问宋景怡道:“这两套衣裳,是老奴觉得正配您新得的珍珠头面的。您看……”

    美丽的衣服,哪个女子不喜欢。

    宋景怡也是喜欢极了,想象到她穿戴上的样子,心里面自然就快活起来。而当她看到宋景钰看见这两套衣裳的时候双眼瞪大放着惊叹的光,宋景怡心中的快活又加了几分——

    瞧瞧,这样的衣裳,你宋景钰可有过?从前你在我面前炫耀的那些,真是不嫌寒酸!

    宋景怡本来想如宋景钰挤兑她没装扮不好的时候挤兑宋景钰几句,但她突然又想起花袭人的样子来。不管多少珠宝多少首饰,也不管她当时多么的震惊羡慕,花袭人却是一副全然不在意的并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的样子。而这副样子,真的会让人难受极了。

    宋景怡突然就很想跟花袭人学一学。

    于是,她安坐在那里,俏脸上只是浮动出淡淡的笑意,目光从两套衣服上漫不经心地掠过,轻轻“嗯”了一声,随手一指,道:“就这件吧。”

    两件都极好。

    根本就不用挑。

    顾嬷嬷见她挑好,也没多言,又挥手让丫鬟帮忙,将衣服都送出去了。明日要穿的衣裳,需要不少工序再打理一遍,穿出去时候才是最合适好看。

    宋景钰的目光追逐着两套衣裳一直出了门,才回神恍然自己刚才失态,偷瞧了一下宋景怡,见她根本没有在意自己,而是漫不经心地坐在那儿,葱白嫩嫩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一个刻着花纹的匣子。

    宋景钰刚要说些什么,就顺着她的手看见了这精致的匣子,一眼就认出这一定是首饰匣子,不禁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宋景怡抬眼淡淡地看了宋景钰一眼,将手底下的匣子往宋景钰那边推了推。

    宋景钰打开匣子,顿时被一片粉色的珠光笼罩住,眼中有掩饰不住的痴迷。

    若说宋景怡从前爱珠宝首饰,那是因为她没有,又被刻意攀比挤兑,才会很在意的话,那宋景钰就是真的喜欢这些让人着迷的好东西。尤其是现在。

    宋景怡一直都是她奚落取笑的对象。

    她看着宋景怡恼,看着她闹,看着她羡慕妒忌,就格外高兴。她这么高兴了许多年,突然有一日,她不仅无法再奚落她,反而宋景怡拥有的好东西,一下子比她的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宋景钰从痴迷中回过神,立即觉得自己嫉妒的就要疯了!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不过是多了一个亲嫂子,宋景怡就翻了身了!

    那个百花郡主,怎么会这样大方,这样的好东西,随随便便就送了,一点儿也不心疼!

    她怎么不送给自己!

    自己不也是她姐妹!

    宋景钰忘记了自己并不是宋景轩的亲姐妹,而且比宋景轩大不说,身为长姐的她从前也从未给过宋景怡这个妹妹什么,除了笑容满面的假意关心。

    她眼中生出火,心潮翻滚起伏着,极力按捺住才没有发出来,赞道:“真好看。也是郡主给你的?有个有钱又大方的嫂嫂真好。”

    “姐姐羡慕什么。”宋景怡抿唇笑道:“我羡慕你这么多年了,难道就不能你也羡慕我一回?再说,二婶娘不也一样有钱吗?你是亲女儿,二婶娘难道还能对钰姐姐你不大方了。”

    “女儿跟娘要什么都是天经地义,而我这个做小姑的却并不是那么好像亲嫂嫂开口的。”宋景怡把弄着一个珠花,微微抿唇道:“是不是?”

    宋景钰艰难地点了点头。

    她当然不能反驳说,自己的亲娘没有银子也很吝啬。

    即便二夫人那里只怕不会有花袭人所有的好东西而且不一样会舍得给她这个大女儿。

    “哎,听说郡主的珠宝都是成箱子的……给了你几幅?”宋景钰转动眼珠,问道。她想起来,这都十几天了,她也并未在宋景怡身上见到什么时新的东西。

    “就只有这个。”宋景怡知道宋景钰是什么意思,却没有解释给她说,花袭人那边已经正在让人加工,以后肯定有许多的衣服首饰。

    “哦……”宋景钰心中顿时好受了些,连说话时候的音调都无意间拖长了一丝。心想,原来百花郡主也不过是因为要带着宋景怡出门,才给她置办衣服首饰,并不是真对她大方……

    难怪宋景怡并不是特别高兴。

    宋景钰并未发现宋景怡嘴角勾起的那抹别有意思的笑容,而是坐下来,靠近了宋景怡一些,摆出一副与宋景怡倾心交谈的架势,问道:“这么说,郡主肯定很严格吧?是不是要你待在她身边轻易不能走动?”

    “是啊,她是说了这样的话。”宋景怡道。

    花袭人虽然口头并未这么要求她,但她的兄长宋景轩,还有她娘亲,以及顾嬷嬷都告诫了她类似的话。宋景怡自己心中也清楚,只有她这次表现的好了,以后才会有更多的机会出门。

    穿戴的漂漂亮亮的,让人羡慕地出门去。

    想到这里,宋景怡有些出神。

    宋景钰以为她是不高兴了,心里就高兴起来,口中道:“那真是……”她的语气中有些显而易见的怜悯和同情,道:“你嫂嫂成亲了,肯定要同那些妇人们待在一起。你若是不能走动,只怕也没个意思……”

    “恩啊。”宋景怡漫不经心地应道,手中转动着珠花,翻来覆去地看。珠花真是精致极了。这么多如此小的偏又颜色形状色泽都这么好的珠子,是怎么得到的呢?得多厚的底子,才有心思收集到这些珠子……

    宋景钰说了不少话,见宋景怡一直都没有露出笑模样了,才觉得心满意足,恋恋不舍地看着宋景怡手中的珠花,告辞离开了。

    她离开之后,宋景怡将珠花放好,板起脸唤了顾嬷嬷,让她跟着自己走出屋里,站在院里召集了她院子上下使唤的人,冷着俏脸开口道:“是谁在守门,让大小姐这么就进来了?罚她五个板子一个月月钱。若是再有下次,就另谋高就去吧。”

    说完了,也不管那守门的小丫头是她奶娘的小女儿,此时已经唬白了脸,也不管自己奶娘求情,而是道:“奶娘,您若是觉得年纪大了,精力不济,管不过来,就少管一点儿。再不行,我禀了母亲兄长,厚赏了银钱,您只管养老去。”

    她的奶娘当场就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宋景怡。

    这多少年了,她都被宋景怡依赖着,在这个院里更是地位尊崇,说什么就是什么。即便是后来顾嬷嬷来了,与她有了几次小冲突,让几个小丫头更怕那顾嬷嬷了,她的地位也并没有变太多。

    她的这个小女儿才七岁,她心疼其年纪小不想做粗使洒扫的“重活”磨破了手,又想要让小女儿进来一边领份月钱一边攒资历,就给安排了个白日守门递话的轻省活。

    平日里,大小姐多少来,哪一回不是直接就进去了?怎么今天宋景怡就发了火?奶娘不明所以,但宋景怡话说的重,脸上也不好看,她很聪明地没有立即询问,而是连忙认了错,替小女儿求情,不要挨板子:“她身子骨还脆着,经不起板子。求小姐您宽恕,罚她别的……”

    “那就饿上两天,只许给水,不许给吃的。”宋景怡改了口,同时已经转身回去,表示这就是自己最后的意思,不会再改了。

    奶娘无法,只能替小女儿领罚谢恩,又将跟在宋景怡身边的顾嬷嬷恨的要死——不是这个顾嬷嬷,她的小姐怎么会变的不认她了。从皇宫里出来的,就了不起啊,不还是个奴才……

    这只是个小插曲。

    但花袭人觉得很有意义,躺在床上没事可做的时候,就讲给枕边的宋景轩听,好分散她那总是蠢蠢欲动的心思。

    “你看,她已经开始学着故作淡定了。”花袭人用一指手指头缠绕着宋景轩的头发摆弄着玩儿,一边道:“而且学会了控制情绪,不再急咧咧地跟人家争吵,而是在心中鄙夷对方。这是一个大进步。”

    人只要能学会冷静,那她就离聪慧之类好品格不远了。r1152

378 出门

    “真是孺子可教。”花袭人称赞道。

    这样的孩子从前有多让人头疼,此时这么快就有大进步了,真是让人欣慰不已。恩,这也让替其操心的人很有成就感。

    “我没想到,原来她在府中日常就是这样的。”宋景轩开始反省起了从前。从前,他早早为了一家人的口粮出去跟着靖王爷奔波劳碌,心中肯定是疼爱这个妹妹,却似乎从没有想到,宋景怡日日生活的重点就是这样的……

    真是……

    宋景轩找不到什么话来形容他心中此时的感觉,似乎又不能全去责怪宋景钰(因为宋景钰虽然占据上风,但她的生活其实是跟宋景怡一模一样,没有区别,都是盯着小处攀比罢了)。

    他突然想起花袭人肚子里的孩子,忧虑地道:“还是得是个男孩儿。”

    “怎么?”花袭人挑了挑眉。

    宋景轩忧虑地道:“男子的身份总是自由许多,不会被局限在内宅里。”若是他的女儿整日里就只会说起衣服首饰的攀比……宋景轩摇摇头,觉得那样实在不好,就肯定地道:“还是男孩好。”

    花袭人想明白了他的意思,就道:“两个娃儿,肯定有一个是女孩儿。”花芽从最初有意识的时候给自己的定位就是“女”的,这次应该不会改的吧?

    花袭人突然有些忧虑。

    宋景轩一见花袭人如此忧虑,以为她是与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就握住了她的手,道:“我不会限制她出门的。无论到哪里,你尽管带着她就是。”

    花袭人回过神。

    她并不会为花芽操心。因为花芽肯定是有主意难管教的问题姑娘,但却是绝不会吃亏犯傻的问题姑娘。估计就只有她耍着别人玩儿的。但宋景轩的忧虑也很对,万一她将来还有其他的女孩儿怎么办呢?并不是一个个都是花芽啊?

    于是,花袭人也真的开始忧虑了这个,飞快地动起脑子来。

    “得想法子,让她有见识。”花袭人道。

    “恩。”宋景轩应下来。

    花袭人没有再说什么,想了一阵,抱着宋景轩的胳膊就睡过去了。宋景轩则是一直睁着眼睛,此时,他轻轻摸了摸花袭人的光滑平整什么都看不出来的小腹,心想:

    一个女孩儿。

    另外一个,会是男孩儿么?

    有两个小家伙,流着他的血脉,从那么看不见的一点儿慢慢地长大长大,而后会降生下来,会看着他,喊他“爹爹”……这种感觉,真是奇妙极了。宋景轩露出柔软的笑意,也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到了赏花会这一日,宋景怡早早地醒了,躺在床上盯着帷帐顶看了许久,才唤了人起身梳理,打扮停当,站在镜子前,沉默地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双手紧紧握拳,有抑制不住地惊喜和激动。

    原来,她长的也这么好看。

    顾嬷嬷一辈子在宫中学会的技艺不知道有多少,一手起了褶皱有些发干消瘦的手取了瓶瓶罐罐里的东西在她脸上一顿轻抹,又弄了一下她的头发,统共没费多少时间一样,待她再睁眼时候,就看到镜子中的大变了模样。

    不,也不是大变了模样。

    她还是她,眉眼还是一样的眉眼,不至于让人认不出……但总是有哪里不一样了。仿佛本来是一个蒙了灰的瓷器美人,晦暗而刻板,当然不够好看。而当这瓷器美人被抚去了灰尘,赋予了神韵,立即就变得光彩又让人瞩目了。

    宋景怡呆立在那里,看了许久,才收回目光,转身问顾嬷嬷道:“是不是该走了?”她其实想问问,她这番打扮,会不会将她嫂嫂给比下去,惹她不快?但出口的话,却改了。

    顾嬷嬷点点头,道:“小姐用些鸡蛋和米糕吧。外出不便,席上就不能多用。这些子,最是顶饿。”

    白水煮的鸡蛋没有什么味儿,吃起来很费劲。倒是过了油的米糕还算是比较香酥甜软,味道不错。

    待她听话地用完,顾嬷嬷解释道:“宴会上人多。历来净室之处都较为偏僻容易生事,所以能不去就不去了。老奴今日不能跟在小姐身边,小姐自己多小心。秋禾是个稳当机灵了,你带着她吧。”

    秋禾原来只是个二等丫鬟。宋景怡只记得,她很不爱说话,也不爱往自己跟前凑趣。但顾嬷嬷却很喜欢她,应该是交给了她许多东西。这一次,又将秋禾推了出来。

    宋景怡此时并不在意带谁不带谁。

    “嬷嬷不去?”她捏着拳头道。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的声音里有些慌。

    “嬷嬷不去。”顾嬷嬷摇摇头,道:“一个普通的宴会,带个丫鬟就足够了。嬷嬷今儿就同小姐告假一天,去看看旧友。”

    “那好吧。”宋景怡道:“就准了嬷嬷的假。”

    宋景怡领着秋禾到了和轩院,花袭人同宋景轩才用过早饭,正在捧着茶闲聊。看见宋景怡过来,笑着对她招招手,高兴地对宋景轩道:“瞧,怡儿打扮起来,也不比你这轩美人差什么嘛!不错,比我好看多了。”

    宋景轩见到这样的宋景怡也有些掩饰不住的惊讶,但却不肯附和花袭人的说法,只是对宋景怡道:“不错,像个大家闺秀的样子了。”

    宋景怡微微红了脸,动了动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花袭人见她如此,突然肃起脸,道:“景怡,你记住了,你如今是我百花郡主的妹子,给我将头抬起来,胸膛挺起来,看人的时候不许躲闪!别畏畏缩缩的,不像个样子!”

    宋景怡一怔,立即按要求站直了些,不服输地看着花袭人,只是微微抿起的唇,显示出了她的紧张。

    花袭人没有再说话,满意地点头,道:“我们走吧。”

    在府门口,遇见了二夫人一行,正将郡王府的马车抢先套上了。二夫人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不知道宋景轩几人也要出门这样的话。宋景轩礼貌地说了一句无妨,就让人去取属于花袭人的郡主制车了。

    车子还是新的,头一回用。

    二夫人有些悻悻地,下了车帘子。让人赶车,走在前头了。

    宋景铮冲着宋景轩抱了一下拳,也骑马跟上去了。

    二夫人一行的车子并没有太快,还是要等一等花袭人一行,前后进入尚书府——毕竟是住在一个府邸的一家人,总不能因为一点点儿小事,就在外人面前闹不和。

    “娘,您瞧见没有?二妹今儿可是大变样了。”宋景钰说起这话难免有些酸酸的,嘀咕道:“有个好嫂嫂,就是占便宜。”

    “那也是你弟妹,珞儿的二嫂。”二夫人道。

    “不是一个爹娘的,有什么用。”宋景钰懊恼道:“您从前都不肯在二弟和二妹他们身上多花一文钱,总觉得能捏住人家呢,却不知道莫欺少年穷……眼下人家发达了,还能指望人家感恩回报我们么?”

    道理宋景钰并不是不知道。她也是很聪明的。

    二夫人一听恼了,道:“你这是在埋怨娘?”

    宋景钰撇了撇嘴:“我在说实话。”

    二夫人想要发作,想到之前因为侄子在京城失踪而埋怨她不肯再塞银子过来的娘家人复又变了脸,大老远地跑来喝了喜酒随了厚厚一份礼不说,又恬过脸重新跟她亲热起来,塞了一大笔钱,只是让她与宋景轩和百花郡主搞好关系……二夫人心中叹了一口气,怏怏地道:“是啊,早知有今日,我大把大把银子地供了他们一家四口,又能花几个钱。”

    谁能知道,一转眼,就变了。

    “您怎么会舍得。”

    二夫人的感慨被宋景钰这一句话给噎的那叫一个难受,瞪大了眼睛,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宋景珞虽然也羡慕宋景怡的新衣裳首饰好看,但她年纪小,也新得了衣服首饰又能出门,心中正满足着,并不如宋景钰知晓其中的价值差而那么羡慕嫉妒。她听着姐姐和母亲拌嘴,此时开口道:“那娘,您让大哥也娶一个有钱的嫂子好了。”

    “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宋景钰撇嘴道。

    二夫人则是愣了一下,随即一边琢磨,一边道:“单单是有钱,也没用……”

    这边车厢内母女几人的交谈且不提。

    只说到了尚书府,葛家人在场众人听说百花郡主居然来了,都情不自禁地侧目,随即便是一阵嗡嗡的议论声。谁都知道从前百花郡主在暗香来以东家的身份招待过顾客,也都在她成为将军府的县主之后,偶然有几次赏花会上见过她,但那时候,众人瞩目的焦点还在清和郡主和任少容身上,最多只是好奇地多看了花袭人两眼,并未多关注她。

    但没想到,一眨眼,她就成了太上皇亲口封的百花郡主,而且嫁给了承启帝的心腹近臣宋景轩。除去之前那些传言不说,近日声势浩大的皇家银行,听说又有她参与,说不定还占着股……

    哪怕此时她再与清和郡主站在一起,想要与百花郡主攀谈的人肯定也不会少。

    而且,这是这位百花郡主成为郡主且嫁人后头一次出门赴宴。怎么不叫人哗然侧目。r1152

379 落水

    到底是给葛家面子。

    有人心道。

    葛家的老封君听说是百花郡主到了,连忙对葛大太太道:“去迎,你去迎迎。”

    有人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儿,就劝道:“哪能让夫人您去。郡主位尊是不错,到底是年纪不大。”而葛大夫人却都有七十高寿,能称为老寿星的人了。

    葛大夫人却是听话地站起来,笑着道:“的确是该我亲自去迎一迎。你们是不知道,之前我和母亲年纪都不小了,就有些夜不安寝的毛病,一宿一宿睡不着,不知道多熬人。”她一边走一边道:“却是前些日子,家中有个老仆人,从百花园那里领了沾了祥瑞的花茶,见新奇就献了上来。母亲是个爱尝鲜的,就让人泡了喝了。”

    “这味道不味道的且不说,只说用了那祥瑞花茶之后啊,当日中午就歇了个半个时辰的午觉!下午再我也跟着用了一杯,你们猜怎么着,夜里灭了灯,竟然不一会儿就睡着了,一觉儿睡到了大天亮,舒畅极了!”

    “真的假的?”自然有人不相信。

    “我这一把年纪了,用得着说谎?”葛大夫人就有些不高兴了,道:“不信你们回去往领了那花茶的百姓家里打听打听,是不是他们饮用了之后,身上有些小毛病都减轻了,或者干脆就好清了?”

    葛大夫人都这么说了,人们也就立即表示相信了,说要回去打听打听。

    不多时,葛大夫人领着几个儿媳妇就迎上了花袭人一行,这规模让宋景轩和花袭人都愣了一下,更别说是二夫人她们了。

    “您真是折煞我了。”花袭人赶忙领着宋景怡避过了葛大夫人的礼,还了一个晚辈礼,轻笑道:“您这样的阵势,真是吓了我一大跳。”

    葛大夫人的大媳妇忙快嘴将花茶治失眠的事情给解释了一遍,半是玩笑地道:“……母亲这是想与郡主再讨要些呢。”

    “那真是对不住。”花袭人忙歉意地道:“之前那一批都在那几天散出去了,并未留下。最近园子里的人正在制作荷叶,虽然不是祥瑞,但应该也有些清热去火的用处,若是您看得起,就随便派个人去取些。”

    “郡主真是的,合该给葛大夫人送过来才是。”二夫人插上话,用长辈的口吻责怪花袭人道。

    花袭人却是摇摇头:“若是了不得的好东西,当然要装点好了亲自给各家都送一些……但不过是一些荷叶罢了,大张旗鼓地送来送去,岂非让人哭笑不得?”

    “我这样通告了,有觉得喜欢的,派个下人去领些,不喜欢的,就不去……岂非轻松两便。”

    不然,一点儿荷叶,你大张旗鼓地送了,人家要不要珍而重之地收下,然后费尽心思地给准备回礼?那样,只怕更不合适吧……

    葛大夫人赞同地点点头,道:“郡主说的是。回头到日子了,我派人去领去……”她不再说这个,而是同二夫人一行人打了招呼,而后就看到了宋景怡,将她的手牵过来,细细打量一番,道:“怎么这儿还藏了个这么好看的姑娘家,从前没见过的?”

    “这是我小姑,闺名景怡。”花袭人介绍了,解释道:“因为家母不喜外出,她旧日也随着母亲的性子在府中陪伴母亲,因而出来的少。”

    宋景怡忙屈身给葛大夫人问安。

    “真是个孝顺的好姑娘。”葛大夫人赞了赞,又对二夫人道:“你大嫂也真是舍得,将这么个好姑娘藏起来,这么日子都不让人见呢。”

    京城谁不知道,安平郡王府的世子妃,最是不喜露面。

    因而,花袭人这么一解释,大家也就愿意相信了。

    宋景珞想要开口反驳说不是这样,但却被宋景钰拽了一比,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阻止了她。

    二夫人面上的不自在一闪而过,又和蔼地道:“谁说不是呢,我这个侄女儿,最是孝顺不过。若非是如今大嫂赶了她出来,她怕又要将应酬给推了。”

    宋景怡听了这些话,俏脸不禁有些绯红。

    她什么时候是孝顺了,都是因为……此时此刻,她才知晓,原来过去自己为了一件衣服首饰就赌气,是多么的蠢。

    宋景怡维持着自己的笑容,绯红的面颊让她看起来有些害羞,而毫不躲闪的眼神,又显得格外矜持大方,让人一见就会生出好感来。

    葛大夫人当场就携了宋景怡的手,与花袭人一行往厅内走去。一边走,一边同她介绍着赏花宴的情况。至于宋景轩和宋景铮,则在一进门的时候,被葛家的男人迎走招待去了。

    见到了老太太,又是一阵热闹寒暄。

    许是看出来花袭人是想要提携宋景怡的,不仅仅是葛府的老封君给了面子问了她几句,赏了一个水头极好的红镯子,其他的夫人们也是对宋景怡赞了又赞,几乎连头发丝都给夸到了。

    宋景怡从未被这么多人赞誉过。

    自幼,她就被兄长宋景轩完全掩饰住了光彩,几乎从未有人注意到她。就连被介绍到的时候,人们不得不看着她时候的目光,都是充满着惋惜的。

    宋景怡不喜欢那样的目光。因而,对比她生的好看的宋景轩以及生养她的父母都多有怨懑。她从未想到,有一日,她也会成为众人的焦点,像一个身份最尊贵的闺秀一样,被人真心地赞了又赞。

    而这仅仅是因为,带着她的,是百花郡主。

    一个从小商女从外室女一路走上来的女子。

    宋景怡含着笑,在花袭人看起来十分亲和温柔的目光注视下,在宋景钰和宋景珞掩饰不住羡慕的注视下,她最初的局促渐渐地放开了,从伪装起来的从容大方,慢慢就真的从容大方了起来。

    应对得体。

    宋景怡突然很感谢顾嬷嬷。

    若非是她的严格要求,让她已经习惯了怎样站怎样坐怎样笑,那么此时,被这么多人注视着,她一定会露了怯……

    宋景怡有些走神。

    已经开始有夫人过来问她说了人家没有。

    宋景怡红着脸,微微转开头,做避开状。宾客们差不多都到齐了。武阳侯府的县主和南顺侯府的大小姐过来,花袭人便领着她推开了些,在一边找了个桌子围坐了,准备在一起说话。又看见徐清黎频频看她,就向她招手示意,让她也过来了。

    其他人见状,都很识趣地暂时不来打扰她们。

    没说两句,宋景怡漫不经心地一抬头,准备细细看一下任少容头上的珠子,但映入眼底的一幕,让她猛然间控制不住地瞪大了眼睛——

    “噗通”

    坐在厅上说话的妇人们并未听见这个声音,但她们却很快听到有人在园子里惊叫慌乱,喊着“有人落水”的声音。家有女儿不在身边的贵妇人都一下子变了脸,站了起来。

    葛家人更是面色不好,除了两个年轻些的媳妇飞快告退往那边疾走之外,连老封君都站了起来,口中合十,担忧地道:“这造孽的……快去瞧瞧,是哪家的姑娘?千万别惊着了……”

    葛府的锦鲤池子挖的有半人深。

    这样的深度不算浅了。若是不满十岁的小孩子掉下去,没人发现的话,说不定会出事。但眼下瞧着就是夏天的气温了,来宾最小也都十几岁了,周围又这么多人瞧着,救助及时的,怎么也不会有大危险。

    而且,她还是很镇定的。

    贵妇人们所忧虑的,是这三月底女儿家着的都是薄衫。这落了水,岂不是很难看?而后换洗之类的,肯定要自己亲自跟着才放心。

    “怎么回事?”

    花袭人这边,任少容听到动静,脱口问道。

    “有人掉池子里去了。”花袭人稳稳地端着茶润了润唇,笑道:“别担心,已经有人下去救了。”她说话的时候,挑了挑眉,觉得事情真的有些有趣。

    要说这满园子里的闺秀,花袭人闲暇下来会捎带着关注其动静的,当然是她印象颇深的几个。比如说徐清黎,比如说孟如嫣。更比如说,同延平郡王站在一起寒暄的孟如嫣。

    于是,她就瞧见了非常有意思的一幕,不禁似笑非笑地看向徐清黎,缓缓开口道:“孟家二小姐正同延平郡王一起站在池边闲话呢,却不知从哪儿来了一只凶猛的大猫儿串出来,正好扑在孟二小姐身上,将她一吓,就失足落了水。”

    徐清黎俏脸煞白,“嚯”的就站了起来,满脸担忧,就要往那边去。

    花袭人止住了她,直视她淡笑着开口道:“清黎,我觉得你还是稳稳地坐下好些……”

    她看向韩丽娘,韩丽娘会意,起身含笑将徐清黎按下坐了,道:“不是说已经有人救了吗?这会儿那边肯定乱的很……”

    不管那边怎么乱,孟如嫣是她朋友,难道她此时不应该过去探视她陪着她?徐清黎有些不解,望向花袭人的目光中有询问,更有着急。

    花袭人便对她道:“延平郡王离的近,正好英雄救了美人……此刻英雄正紧张地抱着美人儿,忘记了松开呢。”r1152

380 离开

    “你说什么?”徐清黎似乎无法明白花袭人话中的意思。

    任少容几人都是愕然了一下,很快恍然,神色间就有了意味深长的联想。

    花袭人看着不肯明白的徐清黎,叹气道:“算了,你过去看看吧。”什么也不如自己亲眼看的实在。

    韩丽娘和任少容都起身,一左一右地扶住徐清黎,道:“我们陪你去。”韩丽娘多半是对徐清黎的同情和关切,而任少容面上明显是别样的饶有兴趣。

    徐清黎就这么被二人扶走了几步,脚步都轻飘飘的,浅一脚深一脚,像是无法落在实处。

    花袭人对端坐不动挺直了身子捏着衣角的宋景怡道:“你也去瞧一眼去。”

    宋景怡脸上有些不好看,但还是听话地起身,快走几步,追了上去。

    也不知宋景轩怎么消息就那么快。

    花袭人才独坐片刻没有润过唇了,见宋景轩从不远处翩然而来,朝着那热闹的水池边远眺了一眼,在花袭人身边坐下了。

    “不是意外?”宋景怡也懒得找其他人调查,直接问花袭人道。

    花袭人瞟了宋景轩一眼,随意开口道:“不清楚。不过猫儿很凶,将美人的衣裳给抓破了不少,露出了里衣来了,够狼狈的。延平王体贴,将自个儿的外袍给拖了,将人给裹在怀里的。”

    “我瞧见许多人脸色都变得微妙……”花袭人问道:“是不是大约两个这个程度就能算的上是有了肌肤之亲,只能彼此婚嫁了?”

    这内宅大院中,哪有那么凶的猫儿出来扑人。

    这孟如嫣身上又穿什么,才让猫儿非要扑她不可,且还将衣裳给撕烂成这样。什么衣料这么不经撕。又恰逢延平郡王在她身边的时候生出了意外。

    若是前头这些都发生了,而孟如嫣最后却是被仆妇救起来的,那除了她受惊一场丢脸一场外,不也是没有任何的其他后果?

    皱眉不知道有多少仆妇侍候着呢,却是延平郡主动作最迅速。他难道不知道,男女有别,自己下去救人不妥?又不是多危急的情况,他不行动水里人就没命了……

    反正吧,花袭人不觉得,这是一场意外。

    宋景轩眼中闪过一丝精芒,随即又微嘲道:“真是愚蠢。”只会用这样的手段。

    “能达到目的就好。”花袭人道:“法子虽然粗糙,但却挺有用,是不是?只是,孟如嫣会瞧上延平王?她为何不设计一下皇上,抑或任少元?”

    花袭人想,若她是孟如嫣,去设计皇上没有意义,肯定会继续谋划任少元的。任少元不也是一样只是定亲没有成亲?若是大庭广众之下有了肌肤之亲,岂非就能如愿以偿?还能欺骗任少元说是“真爱”,好让他感动愧疚,从而对她好,最后能完全听她的才最厉害。

    再然后,进了武阳侯府的大门,从前你们这些阻扰我富贵的,如任少容,如清和郡主,再如皇宫中的皇后娘娘……统统这些人,待我成为了你们家的人,自然会再同你们统统过招。不然,心气如何能平。

    花袭人觉得,孟如嫣有这样的想法才正常些,谋划延平王有什么用处?她看不出,一个不受重视的延平王,能有什么用。皇上比他大不了几岁,他一日在位,延平王就没有任何出头的机会。

    总不可能仅仅是因为,嫁到延平王府,上无公婆,左右无妯娌,衣食无忧,最是自在。

    宋景轩眯了眯眼睛,道:“自作聪明罢了。”

    而后便不多评论了,对花袭人身后的丁香道:“去将二小姐找回来,我们该回去了。”看的这一场热闹,也差不多了。虽然他其实并不对这样的热闹感兴趣。

    但既然花袭人觉得有趣,那就不错。

    丁香领命而去。

    不多时,宋景怡就被领了回来。共同过来的还有韩丽娘她们的婢女,来替自己的主子打招呼送行。

    宋景怡的脸色有些青白,看样子是感触颇深。

    花袭人没有管她,领着她找到葛家老太太道别。出了意外,葛家没有挽留她,让人送了他们离去。

    离开了葛府的大门,花袭人笑道:“是不是开始修路了?时间还早,不如去看看?顺便在醉月楼订一桌好的,美美地吃一顿去。”

    “行。”宋景轩无有不许,护送着二人上了车,自己骑马陪护在一旁。

    二夫人一行人没有从葛府离开,大约是觉得左右无事,看看热闹也是好的。

    花袭人倚在松软的大枕头上,问宋景怡道:“刚才发生的事件,你是怎么看的?”

    宋景怡不知道想起什么,眼里有些红,目光中带着点儿凶狠,瞪着花袭人,咬着唇不说话。

    花袭人不以为意,往后靠了靠,道:“延平王条件不错……但他当初追求病的快要死了的徐清黎,说什么是一见钟情,为了大约就是徐家的银子。奈何他时运不济,没怎么呢,就被薛家牵连了,直到今日。”

    “虽不知道他转而投向孟如嫣,两人是怎么说好合作的,在谋划什么……”花袭人摇头道:“延平郡王看女人只看利益,绝不是个能靠住的。这样的人,若是将来女方不能给他帮助了,在内宅中折腾死发妻以图再娶也是有的。”

    “而你大约也听到了,没几个人相信孟如嫣真的无辜,几乎都是对她进行了恶意猜想的。这样,她的名声坏掉了,被人指指点点,肯定免不了。”

    “而且,她也失去了徐清黎这个唯一真心待她的好闺蜜。”

    “那她不也能如愿嫁给了想嫁的人吗?”宋景怡咬着唇,反驳道。

    花袭人闻言点点头,道:“你说的也没错儿。若是不出意外,我是说,如果不是皇上想要恶心一下他们二人的话,接下来,孟如嫣的确就能嫁入延平郡王府了。”

    “有时候,有所得,就要做好了有所失的准备。”花袭人道:“若是所得大过失去的,也不是不能冒险一搏。我还是一样的意思,女子嫁人,那就是二次投胎,总得细细地选。”

    “要不要冒险,还要看你为之冒险的人值不值得。”

    “若是你思来想去觉得值得,而且保证将来不会后悔……”花袭人笑了笑,道:“去冒险并且能够承受冒险后的代价,那都是勇敢者,我会觉得钦佩。”

    宋景怡不说话了。

    自幼车氏对她管教很松,她即便是听到的道理少一些,也从未听说过,有哪家做母亲最亲长的会说,例如孟如嫣这样的谋划是被钦佩的。

    所有人都说,女子绝不该因为任何事而让自己的闺誉有一点点儿的损伤。所有类似的行为冒险,都是不要脸,要被人唾弃,打上烙印,一辈子洗不掉。即便是儿孙满堂的时候,被提起来,也要觉得羞愧——

    犯过错的母亲,在自己的儿孙面前,也无法抬起头来。

    而花袭人居然这样说。

    她居然这么说。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她就不怕吗?宋景怡想不明白,却不肯问花袭人,只能沉默。

    她想起了自己犯下的那个错误。

    比起孟如嫣不过是落水撕掉了外衫露出里衣这样的,她所犯下的错误若是真的事发,那简直……

    是,没有人告诉她,那件事若是被发现的后果。

    宋景轩只是狠了心将她打昏捉回家找个嬷嬷严格将她看管起来,从未就此多说半个字,当然也没有告诉父母他人。顾嬷嬷也只是猜测到自己犯了错,却并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

    从未有人再提起过。

    有时候宋景怡会想,她是不是记错了什么,不过是一场梦,而发生的并不是真实的。但宋景轩的态度告诉她,她那模模糊糊的记忆一定就是真的。

    而正因为从未有人提起过,今日她看到孟如嫣所作所为,她看到人们眼中嘴角那嘲讽鄙夷的笑,听到她们或晦涩或难听的各种议论,再联想起自己来,便格外清醒。因而,也格外地后怕。

    宋景怡双手不禁紧紧抱住了一个杯子,直愣愣地盯着杯中的透明的温水,看着水纹一阵阵地不能停歇平静……她心中清楚地知道,这不是因为正在行车,而是因为她正害怕的发抖。

    花袭人关于“勇敢者”的话,也并不能给她任何抚慰。

    车子行到了南城城门。

    因为要修路,南城城门这里早就张贴了告示,说开始限制进口,让载重的大车都转而从东西两个城门走,这里只准走小车和行人。

    花袭人并不管宋景怡是不是沉浸在自己的害怕中,到了目的地之后,就将宋景怡喊下了车,拿出让人准备好的帷帽戴上,道:“修路,尘土可能会有些大,戴上吧,别吃一嘴的沙子。”

    宋景怡默不作声地戴好了。

    说实话,她还没有从自己的情绪中解脱出来,心中更是不明白,花袭人为何会带自己来这种地方。

    她身上的锦衣,头上的明珠,都那么贵,粘上灰尘,弄脏了,难道就不会心疼?什么修路,同她们又有什么关系?

    (每到月末,总会让偶感动。感谢新朋友‘呵呵哩啦’的桃花扇,感谢所有订阅、投粉、推荐的亲们!呼吁正版阅读!不说了,会加个更,表示感激之心。爱大家。)r1152

381 新路

    城门口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乱。

    没有了大车出入,这里比旧日要冷清一些,只有些装备比较简单的路人进口,即便是封了半边道路,依旧井然有序。

    道路被明显分成了两边,中间用刷了红白相间的油漆的木桩子隔着。一边是就有的黄土路,一边是盖了茅草的新路,未曾示人,伸出了老远去。

    杜家楼最近一直都在这工地里。

    这是水泥头一回亮相,这么大的工程,他内心兴奋的很,不亲眼看着,实在是不安。

    花袭人几人才到没多久,杜家楼就得到消息赶了过来,像他们见礼。

    “这一期是十里。”杜家楼介绍道:“按照您的吩咐,先修一半,再修另外一半。整中间留下了种树的地儿,一边进一边出,都靠右走,每隔一里路留下了一个供大车转弯的地儿。”

    他十分兴奋,道:“这半个十里,差不多要收工了。正想要什么时候请您瞧瞧呢。正好您来了,给看看?”

    “嗯,看看吧。”花袭人道。

    不知是谁想出的噱头,让没完工之前都铺上草盖上不让人见,大约是想要一鸣惊人。花袭人并未指责这个,瞧着杜家楼喊了几个汉子,指挥着他们开始将上面覆盖的茅草揭开。

    近到正午时候,天气已经十分炎热。

    这些做活的工人们都是短褂短裤,露出嗮的黑黝黝的粗壮手臂。

    宋景怡何时这么近地接触过这样打扮的人,一双美目简直不知到往哪里看才好。她不禁瞧见花袭人,见她无动于衷一派坦然,也只能咬着牙逼自己不要露怯,让花袭人瞧不起她。

    若说这光膀子的粗野男人给宋景怡的冲击大,但却这工程的大小管事模样的人对花袭人的态度让宋景怡觉得震惊——

    她知道宋景轩是个厉害的,而且如今地位不同了,到哪里都要被人尊敬着。但这些人怎么像是瞧不见她哥哥似的,反而围着花袭人,对她恭敬异常,一副准备听从她的建议的样子?

    她百花郡主到底是有何厉害之处!

    宋景怡不禁瞪大了眼睛,瞧着路面,想知道茅草下到底是什么东西。

    十里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靠近城门这里无疑是最先铺的,此时已经完全凝固了。茅草被挑开,露出颜色稍微深了些的水泥路面,光滑平整,刻着整齐的菱形条纹。这样的道路对于花袭人来说,显得十分普通,但此时在这个时空看到,还是觉得很欣慰。

    而对于当世人来说,却无疑是震惊的。

    当场,就有工人小心翼翼地将手按在地上试探,似乎这么摸一摸按一按,就能知道这路面到底结不结实一样。

    “怎么样?”宋景轩问花袭人道。

    “应该是差不多了。”她说着,抬腿迈脚,走上了水泥路面。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盯着她的脚。

    生怕她所过之处,会留下一个个的脚印。

    但显然,这种预想并没有发生。

    “这是几天前的?”宋景轩问杜家楼道。他也跟着踩上了新的路面。

    杜家楼还沉浸在激动之中,闻言忙也跟上去,那脚步却是格外地小心没有底气,待真的踏上之后立即满面通红,回答道:“这是三天前做的。按照之前的实验,水泥铺上之后,只需要一日一夜就能完全凝固,并且十分坚固了。”

    “铺上茅草,多等几天,也是以防万一。”

    “嗯。”宋景轩未做置评,又道:“将马车赶上来试试。”

    同喜答应一声,忙亲自去取了车,坐在车辕上,将车子行驶上了新路。这是前所未有的道路,同喜也是激动不已。平整的路面似乎行驶起来半点不用费力,有些轻飘飘的。连拉车的马儿也感觉到了不同,轻轻地原地踏步之后,喷了一个响鼻。

    宋景轩同花袭人上了车,打开了车帘,示意同喜赶着马车朝前行驶。杜家楼兴奋地小跑跟随着。后面的一些工人和管事们也要朝前追,却被留意到这边动静的行人们围住,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露出来一段路面,顿时蹲满了激动好奇,在地上左摸摸右敲敲的人。

    “差不多了。”

    马车轻易就驶出了二里地,到了一个工地点,宋景轩喊了停。

    “如何?”他问赶车的同喜道。

    同喜道:“回公子,初步估算,若是全速奔跑,比旁边状况良好且晴天下的官道相比。短时间能提速至少两成之上。马力提高更多。因为跑得不远,所以不一定准。”

    宋景轩眼中闪过诧异和震动。

    至于旁边听到这个数字的杜家楼和路人们,尤其是商人们,当即就炸开了锅,纷纷叫嚷起来——

    若是真能提速这么多,那得节省多少!速度快了,那又得多赚多少银子!

    “真的假的!”

    “这位大人,我们能上去试试吗?”

    “这样的路,下雨天能走吗?不受影响吧……”

    宋景轩并未解释什么,只是挥手,准了他们亲自试一试。

    “让人解释一下吧。告诉他们,没开放的路面,不许乱走,免得影响了进度。”

    杜家楼忙不迭地派人给激动的路人解释,回头看下花袭人,兴奋地直搓手:“保守晾上两天,到后日一早,这整个十里的路面就能跑车了。到时候不知道大家该高兴成什么样呢。”

    “杜伯不用急。”花袭人目光一转,问道:“目前材料够铺多少路的?”

    “材料备的足,按现在的用料算,足够铺建百里以上的。”杜家楼道:“只是人工不够。春天地里有许多农活要做,所以我们也无法强行征劳役。现在大伙儿都很拼了,但还是有些嫌慢。”

    “不要紧。”花袭人道:“材料充足就好。”

    “让人将伙食弄好一些,也别太拼,免得亏了身子。”

    路人们本来是想问问情况,但听到明显是负责人的杜家楼与宋景轩依旧花袭人这一对儿明显是大人们正在说话,都主动屏气噤声,直起耳朵,想要从他们口中听到更多的消息。

    于是,花袭人便看见了这些人。

    她笑了一笑,目光在这些人身上缓缓扫视而过,似乎对每一个人都打过了招呼,而是才开口对杜家楼道:“杜老板,关于人工的问题,你可以试着问问在场的大伙儿,愿不愿意捐点儿人来,加快工程进步,好早一点在新的宽敞平整的道路上赶车跑马?”

    她是与杜家楼说话,却更像是在问大家伙儿。

    众人一听怔了一下,当即议论起来。没几个呼吸之间,就有人举手喊道:“修路是好事,我们当然乐意!待一会儿进了京安顿下来,我就派几个伙计过来做活!”

    有人领了头,自然就有人响应。

    花袭人笑容盛放,微微向众人屈身行礼,对杜家楼道:“你看,大家都这么热情,人手肯定是不愁的。”

    杜家楼也激动地连连朝着众人抱拳,口中说着感谢保证的话。

    哄乱了半晌,待众人被其他人引开了,花袭人对满面潮红的杜家楼道:“杜老伯,你安下心。十里还是太短了。待百里路成,定然会有人上表朝廷,表彰请功。”

    杜家楼闻言更是激动万分,看着花袭人,说不出话来。

    花袭人又吩咐了些善待工人严格质量的话,让他去忙,而后与宋景轩在路面上安步而行,开口问道:“这百里路面,估计所费多少?”

    这一百两,按照花袭人的意思,是示范工程,并不用朝廷掏一分银子的。不然,凭空去说水泥路如何如何,工部的人不信,工程就批不下来。单凭皇上支持,朝臣即便勉强同意了,也会扯皮许多。

    若是有了示范,再与朝廷接洽,就会轻而易举。

    宋景轩说了一个数字。

    这个数字并不算太吓人。但考虑到整个大梁的范围,有多少里的官道,再计算相乘,得出的数字那就骇人听闻了。

    更何况,安平郡王府又不是义务施工。肯定还要多少得一些利润的。

    这笔数字,大梁即便现在国库充盈,也绝对出不起。别说现在出不起,即便是再有个十年积累,也一样出不起。

    宋景轩抿了抿唇,道:“铺路非一日之功。只要不是刻意求快,朝廷暂时还是能够支撑一阵的。这样的路,有一里,就好一里。”

    皇上会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他还年轻。而这崭新的前所未有的水泥官道,会是他最卓著也最能惠及后人的功绩。他会经营好的。

    宋景轩也很有耐心。

    花袭人却对此并不满意。

    她站住脚,偏过头,因为个子稍矮,就微微抬起了下巴,看向宋景轩的眼睛,笑眯眯地道:“给你说个法子。”

    她想到了后世遍地的收费站。

    “有这一百里的新路做示范,你说来往路过特别是行商的人们会不会觉得格外好走格外期盼这新路能尽快铺满整个大梁?”花袭人指着前头,道:“这一个百里完成之后,让皇上将大臣们拉过来体验一把,将你们想起来,这新的路面总总高大上的好处宣扬一番,再带头捐一笔修路钱,大臣们能不多少掏点儿腰包?”

    “一会儿呢,就让人这道路的尽头设个募捐箱。”

    “写上告示,说的好听一些,让来往路过的大伙儿投钱,以表心意。”花袭人并不想将这水泥路上也弄的到处都是收费站,笑眯眯地道:“告示他们,这是专门用于修路的钱,用于建下一段从哪儿到哪儿的路,长多少宽多少。”

    “才从这么好的路面上经过,尤其是那些拉货行商的人们,就好意思不掏个一文两文的?不管能收到多少,总能给朝廷财政减少一些压力。”

    “只是不能总是设在那里让人捐。差不多一个月就够了。”

    “再修新路,再弄箱子。”

    “既不会让掌管这笔银子的人有贪的可能,也别引来大家活儿反感新路,好事变坏事。”

    宋景轩认真地听着。

    花袭人的想法,听起来一些想当然的天真之感,但却都是能够具体操作的良方。其实说起来,若是再让那些大臣们冥思苦想,未必不能想出这些个法子。因为这并不怎么难以想到的,民间早有集资建桥修路的例子。

    但无论如何,这样的花袭人,总是让人欢喜。

    这大概,就是“见识”的作用了?

    宋景轩不禁转头看一眼宋景怡。

    隔着帷帽,宋景轩还是能够察觉到,她的神色一直都是震惊的,如今似乎已经震惊到呆滞麻木浑浑然了,走了这么多的路,也浑然不知。

    不然,以她的体力情况,她肯定早就走不动了吧。

    真希望这个丫头,再跟着花袭人见识过这么多之后,不会再傻下去。世间那么大,女孩子居然要被关在内阁,养出了许多让人讨厌的性子。若是他的女儿生下来,他一定要带着她,四处看看。

    宋景轩心中想。

    查看了一番,一行人就乘车沿着新路返回了城,一直到了醉月楼,从后门直接进了预留的雅间。

    他们还没有坐一会儿,也不知道皇上从哪里这么快就知道了他们的行踪,居然也从皇宫中便装溜了出来,登上了醉月楼,出现在他们面前。

    “您也不怕路上有危险,遇上个刺客啥的?”花袭人行完礼,故作惊讶地对皇上道:“虽然现在是太平盛世,但总有人对您这个皇上有怨吧?”

    “怎么说话呢。”皇上给了花袭人一个白眼,又对宋景轩道:“也不管管你媳妇。”

    “她说的是实话。”宋景轩抿唇道:“您难道指望那些被您整治的大小官们真心觉得雷霆雨露,都是皇恩浩荡?”

    皇上被噎住了,却偏又霸气地道:“那当然了。他们敢。”

    是不敢,而不是不会。

    皇上显然也清楚这其中的区别,于是就识趣地不在这上面纠结,目光落在了宋景怡身上,问道:“是你妹妹吧?这不是挺好看挺乖巧的吗?怎么往日都不见你领她出来。”

    他却忘了,从前宋景轩这个轩公子,就几乎从不在各种聚会场合出现,怎么带着宋景怡。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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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景轩并不回答。

    宋景怡基本上还是许多年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见到皇上。有宋景轩这么一个兄长,却……

    宋景怡心中有怨、有恼、此时又难免激动兴奋,倒是一时间有些不知道如何与皇上说话才好,只能按照嬷嬷教导的,维持着微笑,行礼之后,就维持了微笑,站在那里。

    皇上并未想太多。

    他也不是非要宋景轩就此给个什么说法不可,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有意味地笑眯眯地道:“是了,也不能怪你嘛。你那会儿一直要跟着朕在一起嘛……”

    “皇上这么闲?”宋景轩退后一步,躲开皇上的亲热拍打,道:“那些个大臣们都那么乖巧,钱袋子都被戳破了,居然没有挣扎一番?”

    宋景轩指的是皇家银行。

    皇上也不开玩笑了,却一样没有表现的如何了不得的严肃正经,往居中主位上一坐,一边示意大家都坐,一边示意跟来的破冰开始传菜,一边懒洋洋地道:“哪能不挣扎。明知道挣扎不过,却都一个个地跟个苍蝇似的,整日里嗡嗡地在朕耳边哭喊念叨。还有那些折子,跟家里的纸墨都不要钱似的,一人一天恨不能递上三五个折子,说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是在要挟朕吶……”

    他懒懒散散地歪坐在宽大的圈椅之中,说话时候,眼眸之中却不是流露出漫不经心地锋芒,让挨着花袭人坐在最下首的宋景怡总情不自禁地心惊肉跳,骇的俏脸儿一直没有多少血色。她不禁偷瞧身边的花袭人,见她嘴角含笑,一副听热闹,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神情,心中更是震惊至极,不知不觉间居然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她怎么能这样。

    宋景怡心底,再次响起了这样的话。

    “您不开恩科?”宋景轩问道。

    皇上没有意外,道:“还是景轩知我。”他把玩着一个精致的茶盅,桃花眼微微眯起,显得有些轻佻,却是嘲讽,道:“大梁立国几十载,这别的都会缺,但能当官干活的人却是不缺的。真烦的朕狠了,直接罢了他们的官,养老去吧。”

    新帝登基,差不多都会多开一次科举。

    花袭人原来以为是对广大知识青年施恩,如此看来更是对那些官场老人的警告和威胁了?不过也对。不听话的,没用的,新帝对他们只有反感的,那会说念他们替上一届的领导干了多少年的活,所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论起来,都不算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让他们嗷嗷几声也就过去了。真的不知好歹的,干脆撵了回去养老,看到时候剩下的人是欢快地填补了他们的位置呢,还是要共同进步,一并替了辞呈。”

    皇上眼中有些不以为然,显然并没有对眼下的局面太往心中去,道:“你们今天去南门了?”

    这应该是他今日溜出宫的目的所在。

    他比花袭人他们更加在意水泥路的真实效果。

    宋景轩了解他,便道:“实际效果比我们当初预计的更好,而今天还是晴天。”他们本来预想的,就是水泥路能坚持在下雨天车辆一样能够行驶,就已经是大收获了。“待过一阵,新路建的长了些,皇上最好挑个雨后天,亲自去体验一下。”

    宋景轩将花袭人刚才跟他所说的一些对皇上说了,也没有隐瞒这是花袭人的“小想法”。

    花袭人最后接话道:“我都答应杜家楼了。到时候百里新路出来,操作的好了,朝廷要给嘉奖。安排郡王府要有,杜家楼作为负责人也要沾点儿光,给个虚名,够他感恩一辈子了。”

    “他为人实在,值得回报和投资。”

    “你倒是真念旧。”皇上瞧了花袭人一眼,没准确地说答应,但也拒绝,只是道:“以后怕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巴结上你这个百花郡主了。”

    花袭人呵呵一笑,抬起下巴道:“站的高点儿,让人巴结着,总比太卑微,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握住的好。”

    这句话让皇上赞了又赞,又不忘鼓动宋景轩出来做官,将来好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宋景轩却只是关注花袭人,根本懒得接皇上这个话茬。

    “唉,说好的‘鞠躬尽瘁’,一转眼就给吞下去了。”皇上佯作万分感慨。

    “得了吧,景轩又没少替您做事。”花袭人道:“实在不行,把我帮您的那份也算上……您是觉得我们两个合在一起,也不如一个二品大员有用?”

    “那怎么可能。”皇上对花袭人略带讨好地一拱手,笑眯眯地道:“自然是谁也不如你们。”

    饭菜上来,几人中断了谈话,开始用餐。

    宋景怡只觉得自己麻木了。与皇上一起用膳,平桌而坐,说出去,谁会相信。即便是她自己,只怕回去之后,也当自己今日做了一场梦,都不是真的。

    她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用完这一餐的。

    她从前听说醉月楼菜肴道道都是无上美味,但她却半点儿也没能品尝出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夹的是什么、夹了几筷子,只是麻木地,却还要面带矜持微笑地,将面前的食物优雅地塞进了口中,一点点咀嚼,吃掉。

    花袭人并没有太顾及她。

    但宋景怡却十分感激花袭人。

    宋景怡感激花袭人,不是感激花袭人带给她的与皇上用餐的机会,而是感激,此时此刻,花袭人虽然从未刻意与她说什么“放轻松”之类的安抚的话,但花袭人坐在她身边,言笑说不出的轻松随意,不带半点刻意讨好的,甚至时不时还要说一些抢白的玩笑……这样的态度,让宋景怡才能够一直维持着笑容和动作,不至于失态。

    至于他们谈话的内容——

    宋景怡句句听在耳中,一样没有听明白多少字。她也没有刻意地非要理解不可。因为她发现,即便她努力记下,也理解不了多少。更何况,她根本就无法集中精力记住任何话。

    “景轩,你娶到了心上人,也不能就给朕撂挑子了吧?”皇上问宋景轩道:“最近什么都不管不问的是怎么回事?朕念在你是新婚,才不跟你计较……这个月过完了,赶紧回来帮朕把一些事情抓起来。那些人做事马马虎虎还可以,但朕总是觉得没意思。”

    同宋景轩在一起,他这个皇上,总还能够放松许多。而不是总高高在上地坐在那里,听下面人跪伏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回话,像是他多么残暴嗜杀似的,事情办得多漂亮,也都少了些子趣味。

    皇上是因为那段新路出来问问到底如何,也同样想要与宋景轩以及花袭人说说话。尤其是告诫一下宋景轩:“你可是说过鞠躬尽瘁的。”

    没办法,宋景轩的态度让他觉得事态不妙。

    皇上相信,若是他放任不说,宋景轩真的就能再不见他再不做事儿。谁让他身上其实并不担任何职务官位呢?他不出来做事,别人还没法指责他什么。

    “花丫头可是厉害的紧,哪里是需要你日夜守护的娇女。”

    “袭人有了。”宋景轩停下箸,开口道。

    “什么有了?”皇上愣了愣。

    “孩子有了。”宋景轩严肃认真地开口道:“两个。”

    “噗”

    皇上一口汤喷出来,一双桃花眼瞪成杏仁眼,目光来回在宋景轩和花袭人身上来回巡视,而后竖起大拇指,挤眉弄眼,道:“朕说你们怎么婚期定的那么急,原来是这样啊……”

    “皇上慎言。”宋景轩正了正色,道:“她有什么能耐,您又不是不知道。第一时间知道有两个孩子,有什么可惊讶的?”

    “若是您不信,可以传御医。”宋景轩道:“看御医能否把的出她的喜脉。”

    御医医术再厉害,也没有十几天就能拔出喜脉的。想要确诊,至少一个月以上。稳妥保守的御医,都会要两个月龄才确诊。

    宋景怡本来在浑浑噩噩地听几人交谈,一直不能理解他们的话,这边耳朵听了,那边耳朵就出去了。但宋景轩的这句话,她恍惚了半响,终于在它们要溜走的时候抓住了,理解了。于是,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花袭人。

    花袭人一脸坦然,一边愉快地继续用餐,似乎胃口极好,一边不在意地道:“别这么瞧我们。我的确有了孩子,而且是两个。有什么难以相信的吗?”

    “女人嘛,不能生孩子才不对劲儿吧。”花袭人道。

    “可是……”皇上这一次真的是惊讶极了,上下打量着花袭人,问道:“真有了?洞房时候有的?”

    见花袭人坦然点头,皇上一阵无语,遂又看向宋景轩,冲他竖起大拇指,道:“景轩果然厉害。哈哈,哈哈哈哈……”他的笑容,怎么听起来都有些别的意思在里面。

    宋景轩黑了脸。

    皇上自顾笑了半晌,后来干脆饭菜也不用了,看着花袭人用饭高兴的很,连连让她多吃一些,似乎比自己的众位女人有喜了还要高兴一些。r1152

383 吃惊

    “若是有个丫头,朕认了做义女,封她做长公主。”皇上道。

    花袭人想要再吃一些呢,听到这话将筷子放下,问道:“长公主是随便封的?小丫头姓宋姓花还指不定呢。”

    “这是什么话?”皇上惊讶了,道:“当然要姓宋。”

    宋景轩也同一次听花袭人谈及这个话题。他倒也没有激动,只是看着花袭人,等着她解释。

    “这个小丫头,只怕会是个调皮的。”花袭人道:“而且,我想让她姓花,算是安慰一下娘亲。”

    花家已经没有了人。

    皇上和宋景轩都知道这一点,也知道花袭人一直都自称为“花袭人”,内心始终不肯承认自己是“任袭儿”,听到花袭人这么一说,也算是理解了她。

    只是皇上还是开口道:“长女毕竟不一样。”

    “你若是有心,不如将来生的儿子多了,过继一个承袭花姓。”

    时人眼中,只有儿子才算是真正的香火传承。过继个女儿过去,将来莫不是要女儿招赘?还是会有一堆儿的麻烦,反而不如直接过继个儿子去,后来诸事都能理得顺利。

    花袭人摇头,道:“姓氏不过是个安慰和缅怀,倒不一定非要将花氏香火传承下去不可。反正呢,现在她还没出来呢,到时候再看看吧。”

    “朕还是希望,她能给朕当女儿。”皇上道:“即便不能封为长公主,普通公主封号朕还是能随便给的。她若是皮,有了朕撑腰,这全大梁整个地儿,难道还能不够她祸害的?”

    皇上有些不以为然。

    他就是喜欢天不怕地不怕的。

    “喜欢就自己努力。”宋景轩并不如何乐意,道:“宫里那么多女人,难道就找不到一个能生孩子的?”

    “话说,那些女人进宫,也有一两个月了……您是不准备让她们怀上,还是因为什么?”

    “朕还年轻。”皇上道。

    他暂时并不想让那些女人中的谁诞下他的血脉。若是公主还好,若是皇子,一旦出生,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这么一个小孩子而蠢蠢欲动。

    他暂且没有精力理会这一类的勾心斗角的事情。所以,干脆一个都不准生。过个三五年,再说。

    宋景轩理解了他的意思,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了。

    再后来,就是一些闲话,说一说太上皇都到了什么地儿,有那些不开眼的直接撞上了他老人家,被就地处置的一些趣闻。

    “编出故事绘本,包管能卖的特别好。”花袭人建议道。

    “是么?”皇上有了些兴趣,若有所思地道:“回头,朕让人试试看。若是不成,再找你。反正你即将成为大肚婆了,估计也做不别的,不如就编编话本子。”

    “两个呢,哪里还能有编故事的功夫。”花袭人不是很愿意。

    皇上也没有强求,笑了笑,就将这个话题揭过去了。

    ……

    宋景怡不知道怎么回到家中的。

    进府的时候,她碰见了恰巧也才回来没多久的宋景钰和宋景珞,二人抓住她的手臂一边叽叽喳喳地说起后来葛府发生的事惋惜她走的早了,一边又想要知道她后来去哪儿了,说个不停。

    宋景怡这一日所见所闻实在太多,以至于她的脑袋十分昏沉,此时半点儿也不想应对这两位堂姐妹。

    幸好,顾嬷嬷也恰巧出府归来,几句话,就使得这二位主动告辞离开了。宋景怡对顾嬷嬷笑了笑。她都没有发现,她自己对顾嬷嬷的态度,已经大变了。

    顾嬷嬷眼中闪烁一番,道:“老奴扶您进去歇着吧。”

    宋景怡点点头。

    到了她的和怡院,奶娘迎上来,看见顾嬷嬷神色一闪,就笑得一朵花儿似的,走了过来。她没敢直接挤走顾嬷嬷,而是将秋禾挤开了,扶住了宋景怡的另外一边,殷切地朝着屋里,一边同宋景怡说着她离开之后府里院子里发生的琐碎事。

    奶娘姓齐。院子里的丫鬟们都尊称她为“齐妈妈”。

    齐妈妈将宋景怡安顿在椅子上,待顾嬷嬷离开去安顿她的小包裹之后,她将秋禾也打发了出去,低声对宋景怡道:“我的好小姐,您这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宋景怡看向齐妈妈。

    齐妈妈痛心疾首,扯了一个帕子不断地扫着大腿,低声道:“您今儿离开,我想着今儿天气好,该给小姐您晒晒库房了不是?哪知拿了钥匙打开库房一清点,就发现少了点儿东西……”

    “哦?”

    宋景怡诧异了。

    她的库房……恩,她是有一个库房来着。问题是,她实在想不起,她的库房中有什么东西了。更何况是什么值得人惦记的。

    “也不是什么太值钱的。”齐妈妈显然也了解宋景怡的经济实力,道:“就是小银鱼一共少了三条……您忘了,那可都是实心的,是表少爷悄悄送给您花用的……”

    表少爷……

    宋景怡眼前浮现出刘贯义殷切的笑脸,不知为何只觉得他的笑容那么让她反感和害怕,不禁抓紧了手中的扇柄,紧紧抿起了唇。

    那些小银鱼。

    是实心的不错,但一共才能值多少两银子。他那么珍而重之地偷偷地塞给她,她当时心中不知道多么感动欢喜,只觉得这偌大的一个世界,就只有他才会关心她过得好不好一样。

    现在看起来,多么傻。

    他给她的,那么珍重地给她的,连他一半的零花钱都算不上。而真正的在意的人,却肯给她所有。

    宋景怡坐在那里,突然明白了她以前怎么也不会明白,即便是有人掰开了揉碎了说给她听,她也不会相信。

    而今天她不过是出了一趟门,却一下子什么都懂了。

    “不见了么?”宋景怡抿了抿唇,轻声问道。

    “可不是不见了?”齐妈妈低声道:“我没有声张,想着院子里从前从未丢过东西……在顾嬷嬷出府之后,就悄悄地去了她的屋子。结果,果然在她的床头缝里找到了一条小银鱼……”

    “奶娘,你的意思,是顾嬷嬷偷了东西了?”宋景怡看向齐妈妈。

    她心底只觉得好笑。

    顾嬷嬷什么没见过的人,居然会偷她几条不值多少银子的小银鱼?

    齐妈妈就道:“不然,我也不明白,那银鱼怎么就到了她屋里?”

    宋景怡真的就笑了起来,问道:“齐妈妈,你知道兄长请回顾嬷嬷,答应她的月俸是多少吗?”宋景怡将嫩白的右手全部张开,放在齐妈妈脸前左右翻了翻,笑着道:“五十两银子。一个月五十两。四季服饰日常打赏不计其中。”

    “齐妈妈,你告诉我,那几条笑银鱼,可值人家一个月的月俸?”

    齐妈妈眼睛都直了。

    她似乎并未听到宋景怡问话,而是好半晌才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问道:“月俸五十两?真的是月俸,而不是年俸?我一年还没有五十两!她凭什么那么多!”

    安平郡王府虽然经济拮据,养的人不多,但但凡在册的下人,能领到的月俸并不比别的府上少。比如,大丫鬟是月俸二两。奶嬷嬷肯定多一些,但也是三两、四两、最多五两一个月的。

    也就是说,顾嬷嬷一个月,挣到了她一年的钱。

    齐妈妈妒忌的眼都红了,直勾勾地盯着宋景怡给她一个解释,哪里还能记得小银鱼的事情。

    宋景怡并未给齐妈妈解释,只是道:“齐妈妈,这一次就算了。只是,我不想有下次了。我还是希望,能为你养老的。”

    齐妈妈听到这话,才老脸一僵,讪讪地行了一礼,快步出去了。

    一时间,屋里只剩下了宋景怡。

    她独自坐在那里,觉得有些怔然——

    原来,在齐妈妈她们眼中,自己就是这么蠢、这么好糊弄哄骗的?

    宋景怡不禁细细想起从前来。

    似乎,还真的就是这样啊……

    若是换成从前,她肯定就信了齐妈妈的话吧?齐妈妈了解她,拿了她曾经最在意的东西做筏子,肯定就是让她发怒的……若是两日前,她即便知道是齐妈妈栽赃陷害,也会借着这个机会,到父母兄长面前闹一场,将顾嬷嬷赶走吧……唉。

    不知为何,宋景怡轻轻叹了一口气。

    表少爷。

    刘贯义。

    待顾嬷嬷安顿好了进来,宋景怡随口问了一句她今日出门可顺利之后,就让顾嬷嬷坐下了,开口道:“嬷嬷,我有许多疑惑。”

    顾嬷嬷坐在圆圆矮矮的锦凳上,身子朝前欠了欠,做出一副用心聆听的神情。

    宋景怡沉默了一阵,才开口,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嫂嫂为何没有一下子给我做许多衣服首饰?好让人人都知道她对我大方?而是只是在出门的时候,才送了出门要穿的……难道真的是因为要带我出门,才会打扮我,以免丢了她的面子?”

    顾嬷嬷微一沉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反问道:“小姐是否留意,郡主的日常穿戴?都是锦衣华服珠光宝气的么?”

    宋景怡摇摇头。

    “既然如此,那就是郡主并不在意这些外在的东西。”顾嬷嬷道:“在她心中,她对于这些衣服首饰,并不如何看重热爱。因而,她也不会想到以衣服首饰来作秀。”

    宋景怡细细思索一会儿,似乎觉得有些理解了,点点头,说起下一个话题。她将孟如嫣落水被延平郡王所救的事情说了说,又特别将花袭人在马车中与她说的话同顾嬷嬷重复了一遍,道:“我想知道,嬷嬷的看法。”

    “郡主是个奇人。”顾嬷嬷听完之后,叹息道:“小姐您可以像她学习,但您却要清楚,您永远也学不到她的样子。因而,许多时候,您就不能同她用一样的处事方法……”

    ……

    皇上又往安平郡王府洒下了大笔的赏赐。

    看得只让人府里府外的人,都眼红的很。

    葛府之后,再有宴会,花袭人也差不多都会去坐一坐,带着宋景怡参加了十来场。

    宋景怡的变化甚至连花袭人都觉得吃惊了,完全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聪慧沉静笑容恬淡的大家闺秀,就是从前那个只会大呼小叫胡搅蛮缠的少女,也再也找不到之前那个被罚在府中压抑着疯狂戾气的少女的影子了。

    短短的一个多月里,宋景怡就成为了新的名媛。被提起来时候,就会引发无数称赞之声,赞同她是真正的教养得益的大家闺秀。更有一些人家,开始尝试提起亲事。

    天气一日更比一日热起来,转眼间,就到了五月里。

    众人关注的孟如嫣与延平郡王的故事后续,终于尘埃落定——

    太后赐婚,孟氏如嫣嫁与延平郡王为正妃。同时赐封侧妃二人,且侧妃的婚期居然定的比正妃还要近。太后给出的理由是,延平郡王生母才丧不满一年,不合适大婚。但延平郡王府内宅不能无人料理,于是要先纳个侧妃管理着。

    至于崇安侯府嫡女徐氏清黎,则被特封为正四品婕妤,择日皇宫。

    花袭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愣了一下,当即就问宋景轩道:“怎么回事?徐清黎怎么入宫当什么婕妤了?”

    “婕妤是正四品。”宋景轩提醒花袭人道:“目前内宫之中,除了皇后娘娘,就只有婕妤的身份最高。二月进宫的那些,都还只是六品七品呢。”

    花袭人并不在意婕妤是几品。

    是嫁男人,又不是做官,看重官职品阶。

    “你的意思,让徐清黎入宫有个了四品身份,还是对徐家对徐清黎的补偿了?她应该感恩?”花袭人有些发愣,无端地觉得有些恼。

    宋景轩抓住了她的手,缓缓地道:“你别恼。说不定这正是人家求的呢。你要是想知道其中详细,就请徐五小姐过来叙一叙就是了。”抿了抿唇,宋景轩又道:“你最近情绪太容易起伏了,是不是因为孩子的缘故?不如请个御医看一看?”

    “算一算日子,御医也该能有定论了。”

    花袭人的身孕一直没有对外提起。皇上知道了肯定不会说,宋景怡居然也没有同世子宋名祈以及世子夫人车氏报信儿。而才两个月,又不显身子,宋景轩等了这么久也有些急迫了,就想要另外有人来告诉他这个消息。r1152

384 夏日

    “我真的很容易激动?”花袭人回味了一下,似乎有那么一点儿?

    “请不请御医,随你。”花袭人对于自己肚子里的情况十分笃定,里面装了两个小生命绝对是没错的,如今已经有了心跳,一个健壮一些,一个稍显弱小一些,都很好。

    而且,她的胃口也明显地好了许多。月信也没再来拜访了。

    不过,花袭人也能理解宋景轩的心思,也不会听他如此说就觉得他是不信任自己了。“也差不多时候宣布出来了。”

    宣布这种事情,自然要世人眼中的御医来做。

    “不过,我还是想要亲自见一见徐清黎。”花袭人想,若是她不愿意入宫,皇上总会愿意给自己一个面子吧?徐清黎既非绝色,也非皇上的意中人。

    “恩。”宋景轩并未反驳,道:“我这就安排。”

    宋景轩很快安排了车马,陪同花袭人到了百花园中去,而后让人拿了百花郡主的帖子,去崇安侯府请徐清黎。百花园并不像是府邸,依旧还是休闲散步的园子。因而,请人过来,也更像是私人小聚,而非是多么正式的拜访。

    入了夏,园子里就又是另外一番葱茏的光景。

    凉风从林中轻盈而过,又舒适又宜人。绿叶簌簌地彼此触碰着,宛若在亲切地低语。进了园子,花袭人整个身心都舒畅了,笑容不知不觉间就上了唇角。

    晓春轩的花朵已经凋零,枝头挂上了青嫩的小果子。

    这一次,王老总管早早地就将风荷院收拾了出来,给花袭人预备着。听说花袭人会来,他不知有多高兴,反反复复地将风荷院检查了无数遍。

    “辛苦你了。”

    花袭人站在水榭之上,瞧着满湖的绿荷中点缀了无数粉白色的荷花,荷香满园,分外惬意,对老王总管道。

    “不辛苦,不辛苦。”老王总管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搓了搓手,看了一眼宋景轩,犹豫着要不要退下去。

    倒是花袭人想起了春日答应下的荷花茶,又吩咐了他去准备起来,才让他离开了。

    宋景怡自然也跟着来了。

    她静静地站在护栏边,腰间垂下一块青碧色的玉佩,以至于清风都难以吹动她的裙袂,娴静而优雅。

    同之前一样,她只是留意着花袭人的动静,却并不参与其中。

    花袭人同宋景轩歇了一会儿,被派去崇安侯府的丁香就已经回来,带回来了徐清黎稍后就会过来的消息。

    “你想了解什么?”宋景轩剥了个莲子给她。

    花袭人道:“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她的本心,希望她再想一想,将来才不至于后悔。”

    宋景轩有些不以为然:“有时候,她自己的意愿并不重要。”

    “崇安侯老侯爷此时对这个安排是异常高兴的,因为这本来就是他所盼望的。之前下注失败,虽然损失不多,但也没赢。此时居然意外翻盘,绝不会允许事情再有反复。”

    也就是说,徐清黎身上承载着老侯爷的期盼,从前那是没法子,如今有了同新帝贴近的机会,有再次中兴崇安侯府的机会,他怎么会放手这个机会?

    “徐二爷也会很乐意。有个女儿是宫中贵主,且不说他的仕途会通畅许多,将来说不定连崇安侯的爵位也能落在他头上……”

    “我只想问问,徐清黎本人乐意不乐意。”花袭人打断宋景轩的话,道:“若是她不乐意,我搅了这个安排……不管是老侯爷还是新侯爷,又能如何?不也只能叩谢皇恩。”

    宋景轩点头同意她这个说法,却道:“但徐清黎怕就只能与亲人之间的关系,也就紧张了。”

    “那要看有没有挺徐清黎。”花袭人微微一抬下巴,道:“难道崇安侯府宁愿得罪我这个百花郡主,也要惩罚徐清黎,让她不能好过?”

    那肯定不会。

    如崇安侯老侯爷那样的人,永远都是在权衡利弊得失,而不是凭着冲动和情绪喜好。若是徐清黎进宫的事情被花袭人搅黄了,他们闹怒之后,还是会容忍下来。因为显然,维护徐清黎交好百花郡主,绝对比惩罚徐清黎得罪百花郡主,要好上太多太多。

    徐清黎是午后才到百花园的。

    她穿着一件藕荷色的交领的襦裙,腰间束一道月白色绸带,袅袅婷婷,如同从前一样,显得有些柔弱楚楚动人,让人情不自禁地生出怜惜之情。

    花袭人却还是看的出来,徐清黎同往日不一样了。

    她扬了扬眉。

    待徐清黎过来,花袭人打量她一番,笑着让她坐了,玩笑道:“我以为会看到你哭红眼睛呢。”

    这是一个水榭。

    墨绿色的琉璃瓦将阳光反射出去,沿着水榭是特意清理出来的疏疏离离的几株荷花,远不似远处浓密,锦鲤在绿荷间穿梭游动,自在安逸。

    宋景轩站在水榭的另外一端。

    宋景怡静静地与花袭人同坐,只是在徐清黎到来之后,娴静地见了礼。

    徐清黎回礼,露出一个笑容,只是有些勉强,坐在了花袭人对面,摇头道:“不瞒郡主,哭过了的。但也不能总哭不是么?我徐清黎还没有那么没用。”

    孟如嫣与延平郡王。

    尤其是孟如嫣。

    那是她交心了十来年的密友。在她早年病重的岁月中,与孟如嫣的友谊几乎就是她生活中唯一的温暖的亮光。

    徐清黎从来不曾想过,有一日,竟然是孟如嫣给了她血淋淋的一刀。那么狠,毫不犹豫。

    “清黎,既然你内心并不愿意嫁给延平王……发生这种事的确很抱歉,但对于你来说,难道不是你盼望的?”私下里,孟如嫣这么笑着对她说道。

    徐清黎惨笑一声,看着孟如嫣毫无愧疚反而是一副“我帮了你为你好”的表情,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害怕地后退几步扶住门框,最后看了孟如嫣一眼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她无法发声,无法控诉。

    “后来我想通了,我的确并不真心非要嫁给延平郡王不可,而他和她真的很相配的。”

    他们脸上所露出的虚伪的关切,简直是一模一样。

    “若是他们不做夫妻,反倒是可惜了。”

    徐清黎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笑容,双手环握住手中的茶盏,道:“只怕她也想不到,我会有这个眼下这个际遇。”

    徐清黎说的是“际遇”。

    花袭人将身体往身后靠了靠,轻声问道:“你真的愿意入宫?如果你不愿意,我能够帮你。”见徐清黎张口就要回答,花袭人止了她,道:“我是真心话,你最后再想想清楚,不要考虑其他人,只问问你自己的心,是不是愿意的。”

    徐清黎收回一只右手半握成拳,轻轻放在唇角边摩挲了两下,嘴角勾起大大的笑容,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道:“谢谢你,花妹妹。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不必了。”

    “她既然替我嫁了延平王,我便替她完成入宫的心愿吧。”

    “她的目标是贵妃位……我呢,尚未进去,便已经是正四品的婕妤,远远走在其他人的前头了,是不是?瞧,这开局多么顺利,不是么?”

    你孟如嫣一心想的,不就是进宫成为贵人娘娘么?如今我便替你做到了,不知道你心情如何?真的很想知道啊,徐清黎有些出神。

    “你完全不必因为孟如嫣而做这样的决定。”花袭人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劝了这么一句。

    徐清黎摇摇头,道:“并不全是因为她的缘故。”

    “也不是因为想要祖父他们高兴,想要振兴家族什么的。当然了,这两者的原因都有一些,但并不是全部。”

    “我只是觉得,与其嫁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那么进宫也挺好的。至少我能想象的到,宫中生活是个什么样子。而且,在世人眼中,也就是富贵荣华。”

    “此时,怕不知道京城有多少闺秀在羡慕我的好福气呢。”

    徐清黎拿开唇边的拳头,对花袭人笑了起来。

    花袭人于是便不再劝,只是感叹道:“你心中明白就好。”

    在花袭人心中,其实还是觉得,徐清黎并不真的清楚宫中贵主一日一日的情形。她其实还是因为被孟如嫣与延平郡王伤的狠了,才这么轻易地就接受了进宫的安排。

    但正是因此,花袭人也清楚,此时的徐清黎是很难劝回头的。又或者,花袭人觉得,是她自己并不能真正地理解世人的心理,强求似乎也不合适?

    不过,她总得约了徐清黎出来,清清楚楚地说明她的立场,尽过了劝解和告知的义务,哪怕徐清黎并不会听她的,她也觉得心安理得了。

    徐清黎看向花袭人,眼中有感激和动容,但更多的却是感慨,道:“花妹妹……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百花郡主的。你……”

    “算了,不说这么沉重的。”花袭人含笑打断徐清黎的话,轻松地道:“过几**就要进宫了吧?我不能送你,今日请你过来放松游玩一番,也算是表一表心意。我正要做荷花茶,你要不要试一试?”

    (每到月初,更新总是很任性~~)r1152

385 御医

    “以后可就难得有这么悠闲的时候了。”

    花袭人并不想听到什么“她与众不同”这一类的话。这种话总会让她觉得难受。尤其是眼下她情绪并不怎么稳的时候。

    徐清黎有些愕然,随即就笑道:“当然要试一试了。”

    “今天能不能出成品?我回去的时候,可要带上一些。”徐清黎似乎也轻松了起来。

    花袭人回道:“怕是不能。不过有两日就能好了。到时候你若是还想要,就派个人过来领就是了……”

    与其说是采荷,倒不如说是游湖。

    花袭人是真的放下了别的心思,轻松地说着闲话。徐清黎也很配合她,似乎也真的是要享受一番最后的轻松时光,也提起了不少有意思的趣事。

    宋景轩在别的小船上远远护着。

    宋景怡依旧很矜持少言,显得越发地恬静了。

    到了傍晚,才尽兴而归。

    临别前,徐清黎握住了花袭人的手,含笑道:“花妹妹,再会。如果有可能,希望你今后能多多到里面去看我。”

    花袭人却是摇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道:“保重。”

    她才懒得到那规矩森严的皇宫里去。更何况,是去看一个皇上的女人。没错,在她心中,徐清黎成了皇上众多女子中的一个之后,一切自然就不一样了。

    用时人的眼光,她百花郡主算是深的皇上宠信的,若是常去未来的徐婕妤处,算是什么意思呢?反正,只要想一想,花袭人都会觉得别扭的很。

    说句难听的话,她绝不会参与到谁家的大小老婆的战斗中去。

    徐清黎眼中闪过一丝失落,抿了一下唇,又笑了笑,登上了侯府的马车,放了车帘。车子缓缓行驶,很快便走了的远了。

    再见了,徐五小姐。

    花袭人心中再次朝着记忆中的徐清黎挥了挥手。

    送走了徐清黎,花袭人几人并未在百花园中留宿,又折回了安平郡王府。反正都在内城中,相距并不远,来回很快就到了。

    回到府上,花袭人正同车氏说起百花园的荷花,宋景轩打帘进来,感觉到屋里的凉意不禁皱眉朝着墙角的冰盆看了一眼,而后才开口道:“御医来了。”

    “谁病了?”车氏唬了一跳,当即站起了身。

    “娘,应该是喜事儿。”花袭人安抚了车氏,同她一起走出内室,跟着宋景轩到了待客的花厅,见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以及相熟的吴济大夫,一番见礼之后,就将手腕露出来放在桌面上,道:“开始吧。”

    吴济先搭上了手。

    他品味了花袭人的脉象许久,面上不动,心中却是翻涌不已——

    那个吐血昏迷,情况一团糟,有着破败混乱的毫无头绪的身体,眼瞧着听天由命不知能不能醒过来活下去的那个少女,这才过了多久,就已经初为新妇,如今又初为人母了?

    她如今的脉象真的好的不可思议。

    的的确确是喜脉。而且两个小家伙的心脉十分有力,远比常人。

    吴济从来不信这世界上有神仙鬼怪之事。但眼前这个年轻极了女子却是让他感到匪夷所思,不能不信。

    他缓缓放下手,没有说什么,恭敬地给老御医让开了位置。

    “这位是张院判,最是擅长妇科和小儿科。我有幸随侍左右,算作是他老人家的半个弟子。”吴济见花袭人眼中有疑问,就像她解释道。

    花袭人听了点头,先是对张院判道了一声“辛苦”,而后又对吴济笑道:“那真要恭喜吴公子了。”

    “吴公子的宿疾可好了些?”花袭人想了起来,开口问道。

    吴济不禁抿了抿唇,手心沁出了汗。

    他不禁想起自己得到了关于眼前这位百花郡主的消息,从他的姑姑杜家了解到的,他自己亲眼看到的,以及亲身体会到的——

    上次花袭人借口“祥瑞”分发花茶,杜太太得了消息,亲自反复排队,领了十来份,自己留了些,剩下的都给了他。

    吴济还记得,他的姑姑杜太太悄悄地遣走了人,对他说道:“……我与你母亲虽不是特别近的亲戚,但我们自幼在族中就是最要好……姑姑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只是被你这身体给拖累了……这些花草,你一定要泡了喝……”

    “你别不信姑姑的话。”

    “当年,姑姑有了你表妹之后,求了多少医,连符水都不知道喝了多少,也没能再有半点儿消息。但正是因为你姑父一份实诚的心意,打动了当年的百花郡主……就是郡主给了一包花草,让泡了茶喝,两个月喝完,就真的有了喜,就是承恩……”

    吴济眼前浮现出杜太太感激的神情,是那么虔诚,几乎就像是那笃信的佛教徒了。吴济虽然知道花袭人有很“神情”之处,但他其实依旧不认为,几包普通的花草冲泡出来的茶水,能对他有什么作用。

    桃花,利水通气,美容养颜?

    杏花,祛风通络,补中益气?

    他熟读医书,能轻易地说出这些花草在医理上的作用,但却完全看不出,几包花草能有多大用处。尤其是对于他的病。

    但没想到,他尝试着冲泡茶喝了,居然真的觉得,整个人都舒服了许多。他是大夫,他自己能够清楚地意识到,这种舒服,并不是他的错觉。

    为什么!

    吴济不能明白。

    他很想听从许多人的或直接或委婉的建议,建议他找到花袭人问一问求一求,但不知为何,就是没有行动。

    而此时此刻,她开口问起了他的宿疾。

    吴济面无表情,拱手道:“多谢郡主挂念。只是……”

    “回头再谈吧。”宋景轩见张院判收了手,止了吴济,上前紧张地问张院判道:“敢问内子情况如何?”

    车氏也紧张起来。

    张院判笑呵呵地捋了捋漂亮的长胡子,道:“看样子,郡主和公子都是心中有数的了。”他随即一拱手,对车氏道:“恭喜夫人,府中就要四世同堂了。”

    就在车氏难以置信之中,张院判终于确切地说道:“郡主有了身孕,差不多有二个月了。算算日子,只好是新婚之日……府上这是有大福气啊!”

    “当真!”车氏闻言激动地抓住蓝姑的手,问道:“袭儿真的有喜了!当真是族中保佑,阿弥陀佛!”

    车氏又是双手合十,站在那里激动地乱走几步,之后神色又格外紧张起来,问张院判道:“那袭儿身子骨还好吧?她才十五,这年龄会不会太小了些?”

    张院判也有些沉吟,抬眼看了一下宋景轩和花袭人,见二人都并不太紧张,尤其是花袭人本人,于是就道:“夫人不必过分担忧。郡主身子极好,胎儿也稳的很,若是小心照顾,应该是无碍的。”

    至于生产时候,他并未提起。

    妇人生产时候,真是任何意外都能发生。

    哪怕之前怀相多么多么好,谁也不敢保证一定就能生产顺利。

    宋景轩问道:“是不是双胎?”

    张院判闻言,脸上有掩饰不住的诧异,开口道:“不瞒公子,的确有些像是双胎。但只因为月份还小,老夫并不敢确定。若是公子和郡主不嫌弃,半月之后,老夫再来府上,定然就能有准确回复了。”

    “那今后都要多多劳烦张大人了。”宋景轩十分客气。

    张院判见他如此,也觉得得意舒服,捋着长须,同宋景轩交代起妇人孕中的各种注意事项来。见宋景轩和车氏都听的十分认真,他也说的越发地详尽。

    花袭人也在听着。

    最后,张院判让吴济留下来,给宋景轩当场书写注意事项。而他本人却要在宫内当值,不能在外多多逗留,就先离开了。宋景轩当然会舍了大额的红包不提。

    再说吴济写好了细细密密的一张纸,被车氏如宝贝般地得了去,说是要誊抄几分,给府中几处相关之人都发一份,也就离开了,留下了宋景轩以及花袭人,同吴济说话。

    “郡主……”人都离开了,吴济依旧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花袭人却是直接说道:“你的病,大约是在胎中的时候,先天心脏未曾长好吧。若想痊愈,则必须刺激你的身体再次行动,将那没长好的地方给补齐了……”

    “还请郡主明示。”吴济深深施礼,道:“在下感激不尽。”

    这么多年,他从来未放弃过对自己身上疾病的研究,显然也知道花袭人所说虽然简洁,但却十分有道理。问题就是出在,如何才能让他的器官修补自身上。

    他曾经翻遍了医书,也没能找到一个相关的方子,甚至都没有找到哪一味药草,能有此功效。

    似乎,所有的希望,都在眼前这位女子身上。吴济这一礼,腰弯的极深。

    花袭人摆摆手,笑道:“说起来,你还救过我呢,这么客气做什么。”顿了顿,她才缓缓开口道:“我的确有法子刺激你的身体,让你的心脏慢慢地将缺陷给补上了……”

    吴济猛然抬头,眼中迸发出难以掩饰的亮光。

    花袭人见状,笑了笑,道:“只是,费的时间久一些,大约得要一两年吧。”r1152

386 放手

    吴济从未想到,能从花袭人口中听到这样的好消息。

    他内心情绪翻腾的厉害,一抖长袍跪在了花袭人面前,深深地俯了下去,口中道:“郡主但有差遣,吴济莫有不从!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健康的人永远无法理会饱受疾病折磨的痛苦。尤其是医治无望的情况下。从他三岁认识了第一个字起,他自学医书,努力地,挣扎着,活人无数,却依旧治不好自己的病。

    随着他年纪越来越大,他的病越来越控制不住,他也渐渐没有了希望,绝望之下,几乎已经崩溃到放弃生命!若非是有人及时点出了他希望所在……

    他从前犹豫着不敢来求花袭人,不正是因为,他害怕听到否定的答案,怕自己没了最后的希望么?!

    “但是有一点,不许四处宣扬。”

    花袭人尚未说什么,宋景轩却出声警告道。

    他本来不愿意花袭人为吴济费心。他现在满心都是花袭人本人和她肚子里的两个小家伙,绝不想她对在旁的事情上多费半点心思。但花袭人却告诉他说,吴济是个大夫。

    而且是个很有天赋,功底深厚的年轻大夫。他若不会年轻轻轻没了命,熬到张院判那种年纪,定然也会是国医圣手。

    “就算我们用不到,父亲母亲他们也会用到,孩子们也会用的到。有个忠心可靠的大夫,总是不错的。”花袭人如此这话,打动了宋景轩,让他同意了下来。

    但宋景轩绝对不希望,人人都知道花袭人能医绝症。这世上犯了绝症的人那样多,若是个个都跑来求花袭人,他们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吴济自然是谨慎地答应了下来。

    花袭人也没如何,本来想将给太上皇那种滴露隔断时间给吴济一个用,但宋景轩却不同意。花袭人想了想之后,也明白了如此不妥,就干脆屏蔽了人,让吴济闭目在她面前坐下,伸手按住了他胸前心脏处,给了他一团异能,包裹住他未曾生长好的心脏,缓缓地滋养着。

    “回头我会宣布我的脉案都由你负责。”花袭人道:“这样的话,你大约一月两次,过来府中请脉就是了。到这两个孩子满了周岁,你大概就已经好清楚了。”

    舍去一些异能,如今对花袭人来说,已经算不上什么负担。而且,她舍去的真的不多,只有一丁点儿。她同样也在意,不能伤到了肚子里的娃儿,尤其是花芽,说不定关键时候就需要这个救命呢。

    吴济感激万分、心中如何发誓不提。

    只说花袭人有了身孕之后,就打算在府上养胎了。再看到有各种赏花品茶的帖子,她就直接让人给宋景怡送了去。

    宋景怡初次拿到帖子的时候还不明所以,又那回到花袭人这里,请教她是什么意思。

    “我有了身子,自然不能到处露面了。”花袭人抿一口果汁,对宋景怡道:“所以,就只剩下了你。当然了,你愿意与二婶娘她们一起同行也可以。”

    “你就放心我?”宋景怡古怪地问道。

    她每一次出门,从来不会离开花袭人的视线之外。她以为花袭人会一直这么看着她拽着她,却没想到,这才多久,花袭人就要放手了。

    宋景轩心头没来由的一阵慌。

    花袭人却笑道:“你很聪明,学的很快。这两个月的进步我们都看在眼中,让你一个人出门交际,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而且你哪里是一个人,不是有丫鬟婆子跟着的吗?”

    “反正呢,帖子已经给你了,你愿意去呢,就去;不愿意去呢,就选择不去,没什么大不了的。”花袭人漫不经心地道:“而且,我个人建议你不要任何场合都露面,帖子也要塞选一番。”

    “我从前就懒得应酬。”

    花袭人十分直接地说道:“若非是要带上你,之前两个月我也一样懒得出门去。”

    宋景怡抿了抿唇。

    能够出门,她还是很愿意的。

    从前,她有好些事情都混混沌沌地不明白,如今在宴会上瞧见各种各样的表情,听到各种各样的话,琢磨着品味着这其中的真实的样子,会觉得格外有意思。

    从前不懂的,突然就明白了。

    宋景怡生平头一回知道,她原来也是可以这么聪明,也可以这么从容又高深莫测地瞧别人的。这种感觉十分有意思,宋景怡并不想放弃。

    宋景怡细细瞧着花袭人的漫不经心,似乎与她说话都不如一杯美丽的蜜桃汁更让其关注……宋景怡就明白过来:原来她这个嫂嫂,真的是对她放心的。

    宋景怡不禁坐直了身子。

    “我希望,时常能出府逛逛。”她突然变得自信起来,但素手不知道为何却握成了拳,直直地看向花袭人。

    花袭人却是头也未抬,挥手道:“恩,可以。”

    宋景怡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嘴角露出了笑容。

    花袭人同意了,那就意味着她的兄长是同意的。而宋景轩同意了,她的父母就不会反对。至于别人,他们又无权干涉她的心中,理他们作甚。

    宋景怡心道。

    她在花袭人面前要面子非要绷着笑,但出了和轩院,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雀跃的心情,直觉得自己走路都要飞起来了一般,轻飘飘的,如在云端。

    顾嬷嬷知道之后,深深对着宋静怡一施礼,道:“恭喜小姐……从今日起,您就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了。”

    这话说的似乎有些不妥当……但宋景怡心情太好,便很大方地没同顾嬷嬷计较,却还是道:“所以,嬷嬷,您之前没将我管教好,实在是您的法子不太对。”

    她还是忘不了之前在顾嬷嬷手底下吃的苦头。

    顾嬷嬷却摇头道:“不是老奴的法子不对,而是老奴身份有限,只能用那样的法子。当然,郡主之奇之能,亦是老奴心中万分钦佩的。”

    顾嬷嬷还记得头一次见到宋景怡时候,她心中对宋景怡下的诊断。没想到,那么一个小姑娘,才多久,就彻底变了一个人。而那位百花郡主却仿佛什么都没做,不过是经常将她带在身边罢了。

    多么不可思议。

    现在,有谁会相信,宋景怡是从前的那种样子。

    日子一日热过一日。

    树上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叫着,树叶子纹丝不动,整个天地都像是被凝固住似的,让人喘不过气儿来。

    纵然安平郡王府有浓荫覆盖,也不见都多少凉爽之意。反而因为树木太多,风吹不动,格外让人觉得有一种蒸腾的闷热,难受极了。

    车氏心疼花袭人,已经几次催促她去庄子上避暑。

    “就算不去城外的庄子,去百花园也成啊。”车氏心切地劝慰花袭人道。

    盛夏衣衫单薄,花袭人的小腹已经鼓了一些弧度出来,轻易就能让人看出她是怀了身子。让车氏十分欣慰的是,花袭人并不见有多少孕期反应,只是有些懒懒的。

    当然,也是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

    宋景轩和花袭人已经安排下了出去果子山的日子。只差一件事。

    六月二十日,京城到通州的京通新路首个百里路面完成施工。只等皇上带着群臣验收过,就能付诸于使用。

    天公作美,连着下了几场大雨,直到二十日一早,太阳才露了一会儿脸,而后就又藏在云层后面,半遮半掩的。下了雨之后,这天气自然就凉爽了一些。

    只是对于京通新路来说,这并都不是重要的。

    重要的是,下了几天雨,城外所有的黄泥官道都被大雨泡过而变得泥泞不堪,以至于车辆不得不等到太阳将路面晒干一些,才能赶车出发。而这恰恰,却是新路的得意之处,是它需要被世人认知,为止欢欣鼓舞的地方。

    皇上希望花袭人出席,花袭人自然也不会错过这一次的热闹。

    这几个月里,南门外有一条水泥新路光滑平整不畏雨雪的消息早就传遍了京城,更被行商们又带到了各地去。而居住在京城的人们,尤其是闲着无事的公子哥儿们,有不少都已经特别跑到南门外去瞧过了。

    这些人瞧过之后,当然是没有说不好的。

    但到底如何,由皇上领着群臣出面验证,自然是最好的。

    此前,皇上已经吩咐了官府,将从西北运回来的腌肉干肉皮毛等货物集中起来,装上能载重千斤的大车,由四个骡子拉着,准备从南城出发,运到通州装船,运到南方去。

    到了这一日,皇上与皇后御驾乘车而行,后面跟着的是各个勋贵家里的制式大车,上面坐着当家爵爷夫人,得宠的小姐们。旁边,是男人们坐在高头大马上护卫。

    旌旗飘扬,喧闹声声,当真是热闹极了。

    这种场合,宋景怡一早就央求了花袭人,一定要带她来。花袭人当然不会拒绝,此时兄妹三人就坐在郡主制式的马车上,另外加上吴济和三公子宋景瑞这个临时舔着脸挤上来的小胖子。

    郡主的马车十分宽大,不怕坐不下。r1152

387 半百

    小胖子正是皮的时候,更是头一回参与这种热闹场合,兴奋地很,恨不能在车子上来回地跑。即便车子在城中走的不快,他也会东倒西歪的,看着很危险。

    宋景轩的俊脸沉的要低了水,终于忍不住一把抓住了宋景瑞,将他摁在了窗户边上,没让他坐,而是让他抓住了一根两指粗的柱子扶手,命令他看着窗外不准动。

    “二哥真是凶。”宋景瑞似乎并不怕宋景轩,在宋景轩转过脸同吴济交谈的时候,就带着一脸纯真好奇地问花袭人:“二嫂你是怎么忍下来的?”

    “当然是看在他长的俊的份上啦。”花袭人笑嘻嘻地道。

    宋景瑞神色认真地想了想,点头道:“那还真是的。二哥的确长的好。我大哥就总是说二哥像个女的,但我知道大哥那是妒忌……”

    宋景轩冷哼一声,眼睛朝着宋景瑞射刀子,冷声道:“再吵吵,就给你丢下去。”

    宋景瑞头一缩,不敢说话了。

    正好这时候,外面又是一阵锣鼓齐鸣,吸引了小胖子的注意力,他立即就忘了其他,若无其事地把在车窗上看去了。

    百花郡主的马车紧紧跟在皇室的几辆车子后面,位置显然极好。

    到了南门,又一次看到崭新的水泥路面,花袭人还是感慨万千——

    路面被雨水冲刷的十分干净,又被清晨的阳光晒的半干,几乎没有了水迹,说不出的顺眼。整整三丈宽的路面在正中间分出了一个个一臂宽的绿化带,一株株冬青被修成了好看的半球状,间隔种在其中,整齐而好看。而道路两旁,是一株株梧桐树的幼苗,只有一人多高,还很细,但绿叶盎然,显然已经落地安家,活过来了。能够想象,三五年之后,它们必然将洒下片片浓荫,供人歇息乘凉。

    最前面的御辇最初行驶的很缓慢,但出城之后,踏上这崭新的路面,所有的车辆按照指示靠右排成了一排,空出来了左侧,并不让人行驶。

    突然间,御辇加速而行,一马当先,飞快地加速,行驶了出去。竟然是眨眼间就走出了几十丈去。羽林卫连忙打马护卫,而后面宗室的车子也连忙跟上去。

    一辆一辆放行,而后加速。

    疾驶而行的时候,迎面而来的风不禁将车帘吹了起来,散去了车厢内的闷热,让人心情不禁跟着舒畅起来。车窗外,一颗颗梧桐树飞快地被掠过去,看的人眼花撩开,更是惹得宋景瑞惊呼不已。

    御辇足配有十二骏马,此时被命令着全速前行,行驶的速度端的是飞快无比。而后面宗室的车架也不差,有八马有六马的,见状哪还敢留力,只恐不要被皇上甩在后面太远,一样憋足了劲儿往前奔驰。

    幸好,一开始放行是预留了车距的。不然,一个个的,真说不定会有交通事故发生。

    另外有那骑马的,此时更是轻骑上阵,打马飞行,得意洋洋地从后面一辆辆等待前行的马车边经过,发出一阵阵得意地大笑声,浑不管后面长辈的叮嘱。

    “这个速度……”吴济是头一次来见识这新路,坐在车上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树木,惊讶无比。

    “皇上也是想测试一下,速度最高能达多少。”宋景轩道:“平日里,谁这么行车。”他抿唇,担忧地看了一眼花袭人,道:“还是有些颠簸的。”

    “已经比黄土路面好上太多了。”吴济道。

    更关键的是,不必亲眼所见,就知道这会儿其他几个门外的官道上肯定走不了大车,更别以这么快的速度肆意前行了。两相对比,谁都知道,这新路到底好在何处,好在哪里了。

    “但有一日,若整个大梁都修成这样的官道,那不知将会是怎样的光景。”吴济感慨,道:“史书上怎么也要记载了这一笔了。”

    这显然,又是百花郡主的成就。

    没有她,即便是另外有人无意中发现了水泥灰这种东西,也无法如此快如此迅速地将其应用起来。

    “这要慢慢来。”宋景轩目光看向窗外,道:“一条一条地修,总有完成的那一天。皇上不会心急,我们也不必心急。”

    “的确如此。”吴济点头。

    “既然这路这么好,为何要慢慢来?”宋景怡有些不能适应这种速度,紧紧抓着帕子,面颊微微泛红,开口问道:“皇上下旨,难道还有什么困难是不能解决的么?”

    “圣旨并不是万能的。”宋景轩并没有解释太多。

    倒是吴济察觉到宋景怡眼中的疑惑和失望,出声解释道:“大梁太大了……这条路从京城到通州,接运河,看似很远,但却并未出京城的地界儿。而若是再往南山东德州,那就有差不多六七个这么远的距离,若到江南,比如说闻名天下的苏州府,那便是二三十倍的距离,而江南,却不过是在大梁的中部。”

    “更何况,一个方向并不是直直一条路就到了的。”

    “整个大梁的官道总长度,即便是官府,也难以统计。”

    “所以,若想要将官道全部改造成这种新路,只怕没有几十年的时间,是不成的。材料,人工,以及地形的复杂这些,并不是圣旨一下,就能功成的。”

    吴济解释的不算怎么好,但也算是不错了。

    宋景怡想起自己在花袭人书房中看到的辇图,想到这么大的京城不过是一个手指的一点儿,便也能明白了吴济的意思,点头道:“我明白了。多谢吴公子。”

    辇图上得来的,总是不觉得如何。

    真正跑起来的时候,宋景怡才能体会到什么叫住距离。

    皇上兴致很高,驱车一口气跑了小半个时辰,才缓缓停了下来。因为,前面,没有路了。也不是没有路,只是一片黄泥水的道路,布满了深一个浅一个的脚印和动物的蹄印。车辙倒是很少,那是因为,这种泥泞粘黏的路面,根本没有办法行车。

    “不是说有一百里么?”皇上似乎并未尽兴,命人将花袭人一行人叫了过来。其他跟上来的宗室们也都下了车,聚在一边小声地讨论着。

    “哦,只有五十里。”花袭人轻松地笑道:“一开始是我估错了距离,没有考虑到一百里都已经到通州去了,而且工期也长,全程这么跑下来要一个时辰过去了,拉车的骏马不能这么跑,乘车的人也会不舒服。”

    她含笑环视一眼四周,道:“谁让今天来的都是金贵人儿呢?”

    皇上不满地“哼”了一声,道:“你这是舍不得多掏钱吧?”他斜着眼看向花袭人,道:“这一段贴了多少?朕补给你就是。这点儿钱,料想朕还是出的起的。”

    花袭人忙笑道:“那哪能呢?您既然这么上心,以后将工程款都给足了,多给调派些人手来,那就是最大的支持了。”

    “各处官府的牢里不是有不少囚犯么?有那攻击性不强的,不如给派出来修路,既劳动改造了,也给牢里省了粮食不是?”

    “我们家修路,别的不提,饭肯定是管饱的。”

    正是因为管饭,花袭人并不怕太缺人。因为这个时代,吃不饱,或者舍不得吃饱的劳苦大众还是大有人在的。用劳力换肚子饱着舒服,肯定有很多老实的低层民众乐意做。

    花袭人这就将话题扯到别处去了。

    皇上鼻孔又哼了哼,没有再继续怪罪,却道:“既然如此,你想要的朝廷褒奖,也就暂时在朕这里压着。什么时候这条路全通了,再看朕的心情。”

    反正还是有的嘛,花袭人就笑了笑,并未如何。

    说话之间,陆续赶到的人多了起来,自然少不了要来给皇上问安的,花袭人便与宋景轩后退了几步,找了个角落站着看热闹。

    皇上肯定不是叫上这些勋贵权臣们来游玩的。想要这些人乖乖地掏钱,皇上肯定会先折磨一下他们再说。

    这不,集齐了大部分大人们之后,皇上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带头迈出穿着价值不菲九龙靴,一脚从干净的水泥路面上踏下去,落到了前面的黄泥路面上去。

    路面倒也不松软,但却格外地黏。

    脚再一抬起,要格外用力些不说,那精美的靴子底部就粘了一层厚厚的黄泥,轻易根本甩不掉。大人们苦着脸,却又能如何,只能在承启帝回头用目光催促时候,也纷纷走进了泥巴地里。

    “都是好靴子呢,缀着珠子玉石呢……这走几步回去,这靴子就不能再穿了吧?真是浪费啊……”花袭人十分感慨,道:“有这个银子,捐出来不好么?”

    花袭人的声音不大,却也让离她不远的几个大人们听到了。其中一个当场眉头一动,而后面色一喜,朝着花袭人拜了一礼之后,颠颠地跑到前头去,站在干净的路面上对着站在泥地里踱步的皇上跪下来,高声道:“皇上容臣禀告,臣脚下这双靴子是新做的,听说价值三十两左右。臣愿意捐出十双靴子钱,以求新路早日修成,让陛下,让百姓出行时,少些泥泞,少费一双靴子!”r1152

388 靴子银

    反正承启帝的意图都摆在明面儿上了,左右都躲不过,何不识趣点儿,直接将他的目的给满足了,也算是讨好了他!

    其他人也都回神,一边心中暗骂这个人奸猾拍马,一边也连忙表态,纷纷跪在水泥路面上对着黄泥路上的承启帝,表示愿意出许多做靴子的钱。

    “恩,大家的想法都很好,都很体恤百姓嘛。咱们大梁百姓都是很有福泽的,真不错。”承启帝笑呵呵地表示满意。

    大人们又连忙表示不敢:“全赖陛下龙御有方,方能四海承平,福泽天下。”

    承启帝摆摆手,止了众人马屁,终于抬腿从黄泥地里往回回来,边走边道:“既然如此,那朕也捐出做一百双靴子的银子……只希望将来大伙儿用上这新路时候,能念朕点儿好……”

    大人们又忙各种奉承。

    承启帝一边含笑听着,一边穿着沾满黄泥的靴子走到花袭人和宋景轩面前,瞅了花袭人一眼之后,问宋景轩道:“朕和众位爱卿们所捐的靴子钱,可够修这剩余的到通州码头的水泥新路?”

    “回皇上,足够了。”宋景轩毫不在意承启帝用的似乎是有些诘问的语气。也绝不会因此就同旁人一般,跪在地上请罪。

    “那朕命令你,立即给朕修通了!”承启帝神色似沉。

    宋景轩却依旧只是微微躬身,恭敬地道:“回皇上,立即修通是不可能的。一应程序,需要时间。我们所修的新路是预备使用至少三十年不坏的……若是您坚持说立即,那这路修出来也不过是个样子,根本用不了多少时日。还望陛下明鉴。”

    承启帝闻言脸色阴郁,冷哼了一声,拂袖离开,往一边的凉亭上歇息去了。

    凉亭是分左右,每隔十里一座。就是普通的平角凉亭,十来根柱子盖一个顶,三面设有美人靠和长条石椅。无论是柱子也好,还是美人靠和石椅也好,都是用水泥砌出来的,谈不上如何美观精致,但看着就很经用。

    这是供行人歇脚避雨之处,算是十分体贴了。以后应该有人沿着路开茶寮饭馆客栈之类,但那却不归修路者操心管理了。

    亭子面积不小,足够好几十人坐进去的。

    皇上和皇后要歇脚,里面自然布置一新。有亲近的宗室过去说话,宋景轩和花袭人都没有再过去了,沿着路面,同骑马赶过来的杜家楼说着话。

    募捐箱已经运了过来,上面裹着大红绸子,四面是暗红底子描黑体大字,用好听的言辞写着相关的募捐事宜,设在路的正中间,足有半人多高,一尺见方,十分醒目。

    凉亭里的皇上瞧见了,不多时让人给送来了一条明黄色的印着云水纹的长绸子过来,也给裹扎在募捐箱上,打了几个漂亮的结。

    明黄色一般是只有宗室才能使用的颜色。

    这根绸带一出,显然就表明,这个募捐箱是皇上知情的。如此一来,在场的大人们不说,后面过来的商户行人们肯定会放心许多,掏钱也能掏的安心和痛快些。

    花袭人指使着杜家楼代替安平郡王府远远地朝着那边凉亭叩头,算是谢了恩。花袭人似乎听到有人在议论,宋景轩和她在皇上面前的“放肆”言行,但她并未放在心中。

    “你家的承恩小子如何了?”花袭人问道:“他没有跟出来看看吗?”

    “他们姐弟两个由老仆护着,都在后面,没敢跟这么紧,不过一会儿也应该到了。”杜家楼欣喜又敬畏地看了一眼花袭人的小腹,笑的满心欢喜,道:“还没有给郡主您道喜呢。”

    花袭人摸了摸小腹,笑道:“这会儿不是说了么?”

    如今她才明白,许多习惯真的是到一定时候就会有了的。比如说,如今,她总是会经意不经意地搭一下小腹笑容温柔。而这种习惯在从前的她看起来是全不会出现的事情。

    “托郡主的福,承恩他娘也又有喜了,才一个多月,吐的不行,在家歇着呢。”杜家楼脸上的笑容简直抑制不住,一副想要和所有人分享喜悦的样子。

    花袭人闻言有些惊讶,但很快就高兴起来,道:“那真是要恭喜杜老伯了!你这阵子忙碌,家里可有什么缺的?无论怎么都让人告诉我!”

    稍一停顿,花袭人又忧虑地道:“杜婶子有些年纪了,这胎又怀的辛苦,杜老伯你就别事事亲力亲为的了,要学着把握大局,会用人!要知道,以后我们要修的路多着呢,你又不能时时刻刻都看着!”

    “多些时间,陪陪婶子,比什么都好!”

    杜家楼连声应是,挠着头皮笑的有些冒傻气。

    几年之前,他何曾想过,他杜家楼不仅有了儿子,而且妻子肚子里又有了一个!就因为这,花袭人哪怕让他立即去死了,他也心甘情愿地去!

    不过,这样的话,并不必跟她说……

    因为材料早一步都运来这里存好的,刚才皇上下了命令表了态度,说要加急赶紧,众位捐了靴子钱的大人们也都在,天也晴了差不多了,花袭人干脆就让杜家楼领着人现场就开工干起了活儿来。

    这一下倒是好。

    本来皇上在这大好的天地里坐一坐,办成了事情达到了目的就要回宫,此时瞧见开了工,反而不着急了,兴致勃勃地观看起来。众位大人也只好陪着他看。

    工人们用了解暑的绿豆汤,皇上也要了一碗尝尝。

    到了晌午,做好了给工人们的大锅蔬菜炖肉,承启帝也过去看,弄了一小碗尝尝。那大油重盐炖的,哪是皇上能吃的。倒是不怕有毒什么的,这真吃下了,贵人娇弱的肠胃怎么受的住?十有八九得跑了肚子折腾一场!

    伺候的太监们见状脸都要绿了。

    幸好有皇后娘娘在,含笑伸手就将碗儿不容拒绝地拿走了,才让太监们松了一口气,也让在场的大人们都松了一口气——

    不然,皇上都吃了,他们要不要从那装的下一个人的大锅里弄了油腻大盐的饭菜来吃?即便是闻着挺香,那锅碗瞧着也干净,但他们心知肚明的,肯定不敢真的吃!

    这路也试过了,是好路。

    只是跑也跑过了,钱也捐出去了,这六月大伏天里的,即便今日太阳半遮半掩的,也十分毒辣,而且中午头大家肚子里都开始唱响了,什么时候才能走呢?

    大人们心中嘀咕着,一边抹着汗,看工人们大口大口吃的喷香,而后又泡了大叶子茶坐在树荫下有滋有味地喝,甚至有人开始找地儿猫起来准备眯一觉了,一问,说是中午饭后有半个时辰休息不让干活……

    大人们有些不知说什么才好,眼巴巴地看着那些贴身的内侍太监们,只希望有个人出来,提醒皇上一下,该回去了。于是,当宋景轩朝着皇上风姿无双地走过去时候,身上不知道承载了多少期盼。

    他果然不负众望,同皇上和皇后一施礼,道:“皇上,娘娘,该回京了。”言简意赅。

    皇上咳嗽一声。

    皇后娘娘便笑道:“的确。陛下,这外面风光虽是不错,但毕竟众位大人和夫人们都陪着,又晒又要饿肚子,也不怕人说您这个皇上不知体谅臣下。”

    承启帝环视一眼,便也就站起来,道:“那就回京吧。”

    各家听了,差点儿欢呼起来。

    一番收拾之后,又是御辇带头,朝着京城方向回去了。

    这一次,车速放缓了许多。

    走了一阵,才发现那些载货的大车正停在路边的一个亭子周围,似乎遇上了难题,有些发愁。一问之下,才知道前面修路不能前行,而绕道走呢,这黄泥路面还没有干,一时就犹豫着该不该继续了。

    “真是该死!”

    “若是全程都是这种水泥新路,哪里需要耽搁在半道上!”

    “人家郡王府也不容易,路修的这么好不说,听说这一共五十里也才用了两三个月的时间,又是自掏腰包的,咱们还能说什么!没有新路,咱们所有人今天也一样走不了!”

    “是啊,就算是现在要饶道麻烦些我也乐意!只要想一想几个月后这全程都是这种又平又不怕雨的新路了,怎么着我都乐意!”

    “是啊是啊,现在麻烦些,下次就能顺畅了!”

    “哎,我听说前面已经开始动工了,又说是经费不够,皇上陛下、皇后娘娘,还有那些大人们夫人小姐们都捐了银子,不如我们也去看看吧!”

    “去吧,反正也没几里,片刻就到了……”

    众人议论之中,看到御驾仪仗缓缓过来,都忙跪下来恭送不提。只是一左一右被分隔两边,倒也并不显得乱。

    “原来严格了左右分行,竟然有这般好处。”皇上坐在御辇之中,对皇后娘娘道:“看来,回去也要让京兆尹下个公文,京城内街上的马车也必须严格靠右行驶,这样也能少些事故,清爽许多。”

    史上早有了对城中行车的规定。本朝当然也有。

    只可惜,总是执行的并不严格。

    街面上还是显得乱哄哄的。时不时就听说谁家的马车和谁家的马车撞到了摩擦了。若是两家和气有交情的,那也没什么。而一旦两家本就有龃龉的,那就不知道会扩大成什么样,官司恨不能打倒御前去。

    “本来很多规章制度就都是好的,就是权贵们,尤其是少年一代,自由惯了,有多少人会有意识地去遵守。”皇后娘娘道:“即便这新的水泥官道,将来真正通行的时候,尤其是在京外,遇上官宦人家要逆向而行,一般人还能如何?只能忍着罢了。”

    “大梁的蛀虫,还是太多!”皇上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道:“老头子才出去多久,才走多远?这一路上就碰了不知道多少事故了!”

    “这还是那碰上的,没碰上的,不知道有多少!”

    “父皇再往下走,恐就不易再遇事端了。”皇后娘娘说这句话也不知是安慰还是什么,抿了抿唇,道:“那些官员们哪个不是精明的。如今父皇出游的消息已经扩散开去,所过之处又处置了不少大小官员,您还怕后面的人不知乖觉?”

    “听说,连老头子的行踪,都被人摸的一清二楚的了。”承启帝将身后往宽大的椅背上靠了靠,揉了揉太阳穴,缓缓地道:“少华,朕真的很想建一个太平盛世啊……”

    “我知晓。”皇后娘娘被这“少华”这样的称呼弄得眼中泛泪,握了握承启帝的手,道:“您会做到了。”r1152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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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7144/ 第一时间欣赏花袭最新章节! 作者:妹姒所写的《花袭》为转载作品,花袭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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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袭介绍:
植系异能特工花袭人,魂穿古代外室女,而且还是离家出走的。
很好,正好顺便“失忆”再不回大宅门中去,市井田间,做个小花农,逍遥快活。
恩,若是能将自己嫁出去……那就更完美了。
但,青梅竹马横起波折;江湖少侠心有所属……好吧,嫁人的事情,不着急。事情实在太多,往后排排,再排排吧。
(已有完结作品《成亲》、《点草成妖》,《第二春》新鲜完本,欢迎跳坑)花袭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花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花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