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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袭全文阅读

作者:妹姒     花袭txt下载     花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55 平乐坊市

    冷焰瞧见了韩母给韩清元银子。

    但却没瞧见韩母再给些银子给吴妈妈或者韩丽娘花袭人和他中间的谁。韩母交待要买些布料……如今韩清元离开了,谁来付钱?

    花袭人闻言轻拍了一下冷焰的脑袋,笑道:“别担心,我带了钱。你想要什么,我买给你。”

    “哦。”冷焰不吱声了。

    京城四大坊中,平乐坊最为热闹。

    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小康之家,都能在里面找到心仪的东西,物美价廉。因此,整个坊市从清晨到深夜,行人店家来往鼎沸,川流不息。

    韩丽娘神色兴奋,拉着花袭人就扎进了人潮中,一双眼睛几乎不够看。

    街面小摊上的小玩意儿并不能如何吸引自幼在乡间长大的韩丽娘。她顺着人群走了一会儿,很快就发现了目标,拉着花袭人进了一家布庄。

    “锦绣布庄。”

    花袭人抬头看了一眼匾额,便被韩丽娘拉扯了进去。

    一进布庄,才感觉到这布庄真的很大,有两间房屋宽,纵深却有十几丈,长长的铺台上满满地摆放了各种各样的布匹,就那么放在台面上,只在每种布料边上另剪出一块手帕大小的方布,供客人触摸挑选。

    伙计们笑容客气而热情,举止有礼,一见就让人心生好感。

    布庄生意不错,柜台上有三五个正挑选布料的客人。每一批客人都有一个伙计在负责。伙计们话并不多,却像是总能适时开口的样子,态度让人十分满意。

    韩丽娘拉着花袭人一进门,便有一个年纪约十六七岁的小伙计迎了上来,行礼问了好后,便问道:“请问两位小娘子有什么需求?需要小的做介绍么?”

    韩丽娘愣了一下。

    花袭人接话笑道:“我们是头一回来,你就随便说说,我们先看看。”

    那伙计闻言笑了起来:“那你们算是来对了!我们这锦绣布庄,可是全京城经营中高档布匹最齐全的铺子,保证你们能够满意而归!”

    伙计言语清晰地介绍了自家经营的范围,很明白地说了,这家既不卖那便宜的老粗布,也没有那种顶级珍稀难得一见的料子:“……最是合适家常采买。”伙计说道。

    从外而内,所摆放的布料价格从低而高。

    韩丽娘一匹匹布看不过去,眼见就到了最里面,花袭人和冷焰在她后面跟着。

    最里面,按照伙计介绍,已经是能卖到上百两银子一匹的上好丝绸了。

    而几人身上穿的,却不过是不到一两银子一匹的衣料。

    花袭人甚至看到,有几个年纪稍大些的伙计已经开始像招待她们的伙计打眼色。只是,这个伙计态度倒还看不出什么,只是介绍的时候,仿佛重重地强调了一下价格。

    韩丽娘最后在几匹锦缎面前停了下来,反复瞧着一匹嫩荷叶色和一匹粉白色的料子,喜欢之意,不溢言表。

    “这是湖州出产的上品锦缎,做工染色俱数上乘,作价三十两银子一匹。”那伙计介绍道。

    作为游说客人购买的伙计,他的话很保留了。

    韩丽娘只是挑了挑眉,将那用来触摸的布拿过来放在身前比划,问花袭人道:“怎么样?这花色细嫩,正合适此时春夏做衣服穿,是不是?”

    花袭人点点头。

    韩丽娘便高兴地问道:“这两种颜色我都喜欢……花妹妹你喜欢哪一种?或者我们两人各做一件一模一样的穿?恩,那也不太好……不过,我还可以在衣服上绣别的花儿,然后就会不太一样了……”

    韩丽娘说的很高兴。

    花袭人一边含笑听了,道:“裙子不做一样的好了。”

    韩丽娘听了眼睛一亮,连连点头,目光张望,很快寻到合适做裙子的布料,分别是米白色和淡褐色的绵绸布,十两银子一匹。

    “这些,这两种锦缎各要半匹,绵绸各要一匹,给我们包上吧。”韩丽娘欢喜地对那伙计说道。

    那伙计略显迟疑,韩丽娘面色一红,杏眼圆睁,道:“让你包起来,没听到啊!我们又不是买不起!”

    那伙计连连道歉。

    花袭人打断他,笑道:“不忙包。”

    韩丽娘面色一僵,当即不悦地道:“花妹妹!难道你忘记带钱了!”

    花袭人摇头,只当没有看到韩丽娘的不高兴,微笑道:“丽娘,咱们的买好了,娘和清元哥的呢?还有冷焰,总不能总让他穿旧的。我瞧着这家店子里布料挺全的,就都在这买了吧。”

    花袭人转头问那伙计道:“我们买多了,能有优惠么?你可别见我们头一回来,就欺我们啊!”

    “不会不会。”那伙计闻言连忙保证,道:“我们铺子在京城风评最好,一向货真价实童受无欺的。虽说我们铺子一般不给优惠,但小娘子是头一回上门,掌柜的肯定会愿意同诸位结个善缘的。”

    “恩,你给我们介绍一下吧。”花袭人拉了一下冷焰,道:“我弟弟在这呢,哥哥是个少年书生,尚未成亲……都有什么颜色哪里料子合适?”

    花袭人转头对韩丽娘道:“丽娘,我不怎么懂这些,你快来挑!”

    韩丽娘此时已经知道是误会了花袭人,正心中有愧,此时听到花袭人喊她,立即就跟了过来,积极地挑选起来。连带着,给冷焰选衣料的时候,也用心了许多。

    “姐……”冷焰拉了一下花袭人,低声道:“我穿旧的可以了。这些都好贵,要好多钱。”眼中似乎满是水光。

    他自从被花袭人领走之后,从来没有开口给花袭人一个称谓。

    刚刚听到花袭人向伙计介绍时称他为“弟弟”,一时心湖涟漪,愣在了原地。待他稍回神之后,又见花袭人真的给他选了半匹一看就极好的布料,听那伙计说八两银子一匹,不禁心疼起来——

    他几次的卖身银子,合起来才能有这么多钱呢!

    而且,似乎听韩丽娘的意思,这些,所有的钱,都是要花袭人付的!

    花袭人再次拍了拍冷焰,笑着责怪道:“既然大家都有了,你怎么能没有?放心,这些钱,我还付的起。”

    所有都包起来,一共也不过是五十两左右。

    ——韩丽娘虽然心中存着让她大出一笔的小心思,但到底并不会过分。

    这一个多月里,花袭人不再出门,当然不再同从前一般,出门归来从来都不空手,将家中所需不声不响地置办齐全。而京城繁华之地,物价定然非同一般。韩丽娘算计这自家的银钱不舍得置办,又想起昨日种种,再想到花袭人比她一家人都有钱……这次抓了花袭人出门,怎么能不“挥霍”一番呢?

    花袭人很理解,也并没有不高兴。

    韩丽娘不过是有些小心思的小姑娘——她花袭人跟一个小姑娘计较,岂不是掉价又幼稚的很?

    而韩丽娘当真没有同花袭人客气,从布庄出来之后,又奔着银楼去了,欣赏了许久,最后添了一根金包银的簪子和一对珍珠耳坠,总共也不过才一二十两。

    一路逛过去,又添了许多的小玩意儿,平乐坊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尽头,就到了富贵大街。

    韩丽娘这才觉得累了,左右看了一眼,正想找一个地儿歇歇脚,却突然发现了前面有一家小小的鲜花店,不禁惊奇,拉了花袭人一把,指着那边道:“花妹妹,你瞧!那边有家卖花的!”

    不待花袭人回答,韩丽娘又兴致冲冲地将花袭人往那边小店子里拉,道:“我们过去看看!”

    花袭人点了点头。

    她一路在平乐坊观察过来,并未瞧见有出售鲜花的铺子。当然,这并不是说京城人就对花草没有需求,而是应该另外有交易之处。

    但平乐坊足够热闹,消费水平也不错,却是很合适她开一家花店。她已经想好了以后会再来考察一番,此时才出坊市就看到一个店,当然要进去查看一番。

    店子里花草并不十分多,大多只是普通的花卉,有几盆正是所谓的珍品,摆放在很显眼的位置。只可惜,店家应该不是精通花木园艺之人,将珍品养护的并不怎么好,眼瞧着都蔫吧枯萎了。

    花袭人顺手就将那几盆珍品滋养了一番——估计明日,这几盆花就能重新泛发光彩了吧。

    花店内只有一个老者和一个少年守着。

    也没有别的客人上门。

    “掌柜的,你这盆花的生意好么?”韩丽娘好奇地问道。

    那老者摇摇头,叹息道:“最近开春之后都不怎么好了……”

    “为什么会不好?”韩丽娘追问道。

    那老者仿佛也是想找人诉一诉,就道:“冬日里颜色少一些,富贵人家会想着买些盆花妆点居室……但春日里,各色花卉已经盛开,院子里园子里的景色都看不够的,哪里还能想着到外面买?再者,富贵人家若是需要,都是让人大批直送入府的,零售采买……”

    老者摇摇头。

    “珍品呢,珍品也不好卖?”韩丽娘眼珠一转,指着一盆兰花说道。

    老者正要说话,此时却见有一人背手踏步入内,扬声问道:“人呢?谁是这里负责的?”

056 富贵大叔

    老掌柜愣了一下,赶忙迎了上去。

    来者一见就是是富贵的,穿一件团花缂丝的天青色蟒袍,腰间扎一条红宝石的腰带,帽上坠一颗明珠,右手托一件金丝鸟笼儿,一边不断地逗弄着里面一个红嘴黄毛的画眉,自然而然就是一番富贵风、流的做派。

    再看他应是人到中年,但是容颜依旧俊美,年岁只给他更添一种成熟的魅力,实在是一个美大叔。

    花袭人看了他好几眼,才错开了目光。

    美大叔身后,跟着一个低头哈腰的长随。

    “这位老爷,您有什么吩咐?”老掌柜殷勤地道。

    那美大叔却没有立即回话,而是左看右看,在店子里逛了一圈,停了下来。他一停下来,那长随立即便将老掌柜平日坐的椅子从柜台后搬了出来,放在店中放好。而后,那位美大叔便那么自然而然地坐了上去,翘起了二郎腿,脚尖还一颤一颤的,作态悠闲。

    美大叔吹了一声口哨,听那画眉鸟儿婉转啼叫了几声才满意了,睨着眼睛,问道:“你们东家呢?”

    老掌柜摇头,道:“回这位爷,我们东家一向不往这里来。您有什么吩咐,告诉老头子就是……”

    “这样。”那美大叔摇摇头,对那长随努了努嘴。

    长随立即躬身应了一声,居然径直往柜台那里去了,在屋内众人口瞪目呆之中,居然就开始了翻检柜台!有一个抽屉似乎锁了,那长随就在众人注目之下从袖中掏出一跟铁丝往锁孔中一捅,三下两下便将那锁打开了!

    “喂!你们这是干什么!”老掌柜还没有从这一番变故中回神,那小伙计已经从外面冲了进来,想要将那长随从柜台抽屉边挤开,愤怒地道:“你们这是干什么!看你们穿的人模人样的,居然想抢劫!告诉你们,我们东家也不是一般人!”

    “恩,你们东家的确不是一般人……”那美大叔点头道:“他是我儿子么。这老子拿儿子的钱,是不是天经地义的?”

    美大叔话音刚落,那长随一个推手,便轻而易举地将小伙计甩到一边,将抽屉整个从柜台下抽了出来,躬身递给那美大叔看。

    抽屉里只有零零碎碎,总共不够十几两的碎银子和一些铜钱。

    那美大叔略显嫌弃地看了一眼,皱起眉,问那尚在呆愣的老掌柜道:“我问你,怎么会只有这么点钱?就没有银票?是不是放在你这老头儿身上?”

    他一开口,那长随便朝老掌柜走过去,根本不容那老掌柜反抗,两只手快速变幻几下,几乎在眨眼之间,那长随便就从老掌柜身上搜出了一些银票来。

    花袭人看着眼睛一亮:人才啊!

    如此人才,委屈做一个低眉顺眼的长随,实在是浪费啊!

    银票被搜走,老掌柜终于回神,怒的颤颤巍巍的,神色间却还算克制,道:“这青天白日的,您到底是什么人!您穿的这样富贵,居然来抢我们一个小店……这,这……”

    只看那只金漆黄铜的鸟笼子,怎么也要几十两银子了,怎么会来抢劫他们这个小店!他们这店里才有多少钱!

    往外一说,只怕谁也不会相信!

    但眼下,这事情却真真实实地发生了!

    老掌柜急切之中看到花袭人几人,忙道:“老头儿可有证人,不怕人不信!”

    花袭人好奇地瞧着这一幕,心中颇感有趣。此时,她听到老掌柜的话,不禁笑着向前一步,点头道:“是啊,我可是能替老掌柜作证!你们主仆抢了他的店子!”

    “唔,你只管告诉你东家,看他说不说是我抢了……”那美大叔言语随意,半点也不在乎,待长随将搜来的银票一同放在抽屉里呈给他看的时候,他随手一扒拉,瞧着这数目仿佛有几分不满,但随即还是道:“收了吧,也算是够买几天鸟食了。”

    长随闻言立即找了个荷包将银票并散碎银子一起装了起来,最后连那些铜钱都没有放过,愣是将抽屉收拾的干干净净的。

    而在那长随动手的时候,那小伙计跑了出去,应该是去找什么人了。

    那中年美大叔看见了他出去,也是浑不在意,悠闲地逗弄着他的画眉。这只画眉鸟的确被训练的不错,娇声脆啼,婉转多情,惹人爱惜。

    小伙计跑出去找人,老掌柜隐隐站在了门口拦住了出路,大有一番若人要走就豁出去拼命的架势。

    可人家美大叔却是安坐如斯。

    他一时没再逗鸟,而是看到走出来作证的花袭人,饶有兴趣地问道:“你们是来买花的?”

    花袭人点点头,笑道:“是啊,买花的。”

    美大叔闻言面上露出一个温雅风、流的笑容,环视小店一眼,问道:“那你们可选好了?”说着话,他从椅子上起身,右手上鸟笼仍旧托着,顺着店子走了几步,指着几盆兰花,同花袭人介绍道:“兰花最是清雅,最合适小娘子摆在房里了。而兰花花香经久不散,若是摆的久了,房间内所有的物品都会带着淡淡的花香味,可比任何一种熏香都来的清雅怡人……小娘子不如带几盆兰花回去?”

    “这盆莲瓣素兰,便是兰中精品。平日在外这么一盆估计得三十两银子……若是小娘子消费的起,趁着今日我在,二十两卖你如何?要知道,我来这的时候可不多,机会难得哟。”这么一个富贵风、流的美大叔,做起生意来,居然头头是道……

    花袭人心中大为赞叹,圆睁着亮晶晶的双目,眼珠滴溜溜转了几转,好奇地问道:“大叔您真的是这铺子东家的父亲么?若您不是,我可不敢同您买。”

    中年美大叔一听,挥手道:“自然是的。”

    他怕花袭人不信,又挑眉道:“那个小伙计不是出去找人了么?是不是,一会儿不就知道了?”

    “也是。”花袭人点头,围着他介绍的兰花左右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闲聊。

    不得不承认,中年美大叔对于珍品名花的见识还是很多的。说起许多知识,那真是头头是道。他大约也觉得花袭人不一定能买的起名花,又觉得花袭人说话很讨喜,聊的兴起,很快表示:要送几盆花儿给花袭人,其中一盆就是他一开始指点给花袭人的兰花。

    行事很大方。

    但却将这个店子里的现钱“抢”了个一干二净。

    这种做派,让花袭人心中十分好奇——这位大叔,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或者,他仅仅是想祸害了这家貌似属于他儿子的店子?

    花袭人有些想要看看那倒霉儿子到底是谁来。

    而在花袭人同这大叔交流的时候,韩丽娘听了一会儿花草经听不懂觉得烦躁,就告诉花袭人一声,带着吴妈妈先出去了。

    “大叔,这里东西,您是不是什么都肯卖的?”花袭人眯着眼睛笑道。

    “恩啊,是啊,都卖的。”大叔说着,皱眉问那老掌柜:“你家东家怎么还不来?再不来,我们就走了。你也别这副样子,只说银钱是我拿走的,你家东家自然不会怪你。”

    他的态度并不恶劣,只是总有一副万事不上心的样子。

    那老掌柜口中嗫嚅,身子却是不肯动一动。

    花袭人转到这魅力大叔面前,笑问道:“大叔,我想要买这家店子,您肯卖么?你放心,我出的起价钱。恩,就算是一时出不起,也可以分批付给您的。”

    魅力大叔一愣,低头看花袭人:“你当真要买?你肯买,我就肯卖。”

    老掌柜听到这些话已经不知如何是好,往外张望一眼,依然没有看到想要盼来的那个人,只能老实地说道:“这位老爷,这家店铺是东家租的。”

    这位贵人老爷如此理所当然,老掌柜已经开始相信他就是东家的亲爹了。可就算是亲爹,将儿子的经营一股脑儿全拿走,此时又要将店子都卖掉,这是怎么回事呢?!

    瞧着这贵人老爷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差钱的主!

    老掌柜想不明白,只一心盼着孙子赶紧将东家给找来。

    而这边,花袭人听说是租的,又道:“租的可以转让嘛!我将来也要开个花草店的。”

    “那这些货就都送你好了。”大叔很是慷慨,问老掌柜道:“契纸呢?赶紧拿出来交接了!别说你没有!”

    “这位老爷,契纸老头儿真的没有啊!”老掌柜差点儿要哭出来了。

    花袭人笑眯眯地道:“不要紧,大叔,咱们可以先谈谈价钱……一会儿小伙计将您儿子找来了,就能直接交接了是不是?”

    她观察过了,要说开花店,这个位置比平乐坊更要好一些——这里一头连着平乐坊,如今日她和韩丽娘一般去平乐坊逛街人几乎都能走到这里来;而富贵大街上一眼望去有不少酒楼茶馆的去处,来往行人也很多,地段如此好,门面小后面却带着一个院子,不正是她想要找的铺面吗?

    再说,眼前这个大叔很让人好奇……能便宜一点,算一点么。

057 倒霉儿子

    花袭人盘算一下,觉得自己手中的银子大约够付转让费的。

    那大叔听到觉得很是,直接问老掌柜道:“你说该转多少?”神态那叫一个理所应当。

    老掌柜闭着嘴不肯开口。

    大叔的长随立即就出声替主子解围,哈腰低声道:“爷,属下来之前查过了,这个小门面连同后面一个小院子,月租是十两银,合同是五年,租金付了一年,如今还剩下约五个月。这里位置很好,很多人愿意租,因而转让费用比照半年的月租,应该是六十两左右。”

    “那就是一百两?”大叔漫不经心地道。

    “一百一十两啊,大叔。”花袭笑眯眯的道。这个价格,真心不贵。

    “爷算账,从来不算零头。”长随向花袭人解释道。

    那大叔并不以为自己此举有多大方,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道:“就这样定下。转让连租金一共一百两,这里所有货物柜台作价一百两,合计两百两!不过,小丫头,你真的能拿的出钱么?”

    花袭人很开心地从怀中掏出银票,找了两张一百两面额的,给大叔看。

    大叔瞟了一眼十分满意,而后皱眉问已经傻掉的老掌柜道:“不是去找东家了么?怎么还没能找来?”他的神色有些不耐烦,对他的长随道:“你出去找。”

    长随默然应下来,才要出门,又折了回来,道:“爷,轩少爷过来了。”

    花袭人闻言立即也往外面瞧这倒霉儿子,没想到一眼就看见那张倾国倾城的美人面来,立即就恍了花袭人的眼睛,让她难免愣了一会儿,而后眯眯眼笑了起来。

    她说呢,她怎么瞧着这位大叔觉得面善呢……她本以为天底下长的好看的男人应该会有好看的想通之处,却原来,轩美人正是这大叔的倒霉儿子。

    真是有趣。

    花袭人心中想着,面上不知不觉就带上了一抹幸灾乐祸的笑。

    大叔此时还在旁边对花袭人抱怨说道:“小丫头,你说他一个男人生成这副模样,是不是很让人牙酸?唉,像我就足够了风流倜傥了!生成这样,以后怎么娶的到媳妇!”

    花袭人闻言立即点头,真心地道:“大叔您说的是。您儿子生的这么美,想要找一个比他还要好看的,肯定是不可能的了。难怪您要操心。”

    花袭人本来想接下来会听到大叔的抱怨之辞,却没想到听到的却是大叔嘀咕一声,道:“我才懒得操心。”

    额,这是什么情况?

    花袭人表示不太好反应过来,满头满眼都被已经走到近前的轩美人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所占据,只裂开嘴笑,笑的有些傻兮兮的。

    ——不怪她,轩美人生的实在是耀眼极了!

    宋景轩的美人面已经冷成了寒冰,目光从花袭人脸上划过,看到魅力大叔微一施礼,低低冷哼一声。

    花袭人仿佛听到他心中在说“谁要您操心”。

    自打宋景轩来到之后,那美大叔便不自觉地高高抬起了下巴。他睨向宋景轩,淡淡地道:“你来的正好,免得你家掌柜说我抢错人了……恩,铺子里的银钱我全部都拿走了,你有什么问题没有?”

    宋景轩抿了一下唇,道:“儿子没有问题。”

    “你这铺子我瞧着生意也不好,便做主整体转让了,一共卖的二百两银,你来了,就同这位丫头交接一下手续契约吧。”美大叔给了自己长随一个眼色,长随立即走到花袭人跟前,同她要银子。

    花袭人看着轩美人那白皙冰冷的没人面皮微不可查地动了几下,心中生出一些恶趣味,顺从地将银票给了长随。

    宋景轩好看的丹凤眼立即眯了起来,眼神充满危险。

    花袭人毫无所觉地对他笑了一下。

    大叔收了钱,满意地点头,对花袭人道:“若是他反悔,你就到安平郡王府找我就是。”

    然后,他对花袭人微一颔首,托着鸟笼逗着鸟儿离开了铺子。那个长随依旧跟在他身后,低眉哈腰。

    花袭人目送大叔离开,而后才转头对宋景轩笑的灿烂,道:“轩公子,我们真是有缘不是,这才一出门,就又碰见了……恩,这原来是你的铺子么,位置选的不错,正和我意。不知轩公子什么时候有空交接?”

    宋景轩一直冷着脸。

    待花袭人将话问完,他示意同喜和小伙计关了铺门,丹凤眼微微眯起,问道:“你想开铺子?那韩清元既已经进了国子监,前程可期,居然还厚着脸皮让你供养?”

    话说的很不客气。

    花袭人尚未回答,一直安静地待在花袭人身边的冷焰却是问道:“姐,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哦,你别听他胡说。”花袭人安抚地拍了一下冷焰的脑袋,才要回答宋景轩,却见宋景轩顺着她的手势发现了冷焰,蹙眉问道:“他又是什么人?”

    “这是我弟弟,冷焰。”花袭人顺口介绍道。“冷焰,这位是轩公子。”

    冷焰小脸一样没有表情,沉默地向宋景轩行了礼。

    宋景轩上下打量了他,鼻端冷哼出声,道:“姓冷,就是说不是你血亲了?你倒是真喜欢多管闲事,之前养了一家人不够,如今还要多添一个?”

    这人说话真讨厌。

    花袭人暗暗咬牙,眯了眯眼,觉得此时他那张美人面也难以抵过此时对他的讨厌之感,便不想同他对说,直截了当地道:“轩公子,我们还是怎么将契约换了吧。”

    宋景轩再次抿唇,问道:“那你可知,能在京城将铺子开起来的,背后多有背景?你一个外来小丫头,何以在这条街上立足?”

    声音仿佛是放缓了些。

    花袭人居然诡异地从中听出了关切来。

    她暗自摇头,面上笑道:“咱们大梁的官府,总该有那么一点儿的用处吧……恩……”她的笑容又格外灿烂起来,道:“再说,谁说我没有背景的?若是有人来找茬,我还能报安平郡王府轩公子的名头嘛。”

    她这句话,其实是调侃宋景轩。

    没想到,宋景轩却是认真地想了想,正色道:“我要一成干股。”

    额……

    花袭人怔了一下,收起笑容,也认真地瞧了宋景轩一会儿,见他神色十分严肃认真,绝不似玩笑之辞,便爽快地应下来,道:“轩公子,拟契约吧。”

    正如宋景轩所言,想要在京城开个稍有规模的铺子,背后没有官员贵族给撑腰都是难以长久的。花袭人虽然不靠着谁也总能有法子将铺子开下去,但……能简单一点,何不简单一点呢?

    不过是让出些利益而已,她又何必斤斤计较地贪心。

    花袭人爽快了,宋景轩也不含糊,当即让老掌柜找了纸笔,写下了几分契约,双方看过了,当场就让同喜跑去官府盖章备案。

    “你若是没有珍品,铺子很难盈利。至于普通花卉的买卖,都不会有人来这里,而且你如今大约也不能批发了吧?”同喜离开之后,宋景轩同花袭人说道。

    他之前,这铺子就是因为没有了盆栽梅花而流于平庸,好不容易找来几盆珍品花卉撑门面,却因为那些珍品本钱都高,根本不能如梅盆一般薄利多销,而陷入了困境。

    花袭人自然而然地摆弄起一盆花,闻言说道:“轩公子忘了,我本来就是一个小花农么?珍品难得,我若用心,肯定就会有的。”

    宋景轩想起之前从花袭人两次买卖的经过。

    第一次,他买来了一盆橘树。她不过是给了他一些不知名的粉末,说是材料,却能够让上面的果子说成熟就成熟;第二次,他买的是一批梅花盆——

    之前的橘子成熟,他还能说是巧合……但第二次的梅花盆却是让他心中大吃一惊——他同靖王才回到京城,梅花盆居然就跟在他们后面运到了:那原本长势单薄毫无雅致美感可言的梅树苗,才不过几天的功夫,就粗壮了枝干,疏影横斜起来了!

    亲眼看到了那些梅花盆,宋景轩不得不承认,那个胆子格外大笑的格外灿烂的小娘子,对花卉上,真的有别人都没有的办法。

    因而此时,花袭人虽然说的轻描淡写,宋景轩立即就相信了她的话。

    他不再问这个,而是又想起了韩氏一家人,皱眉问道:“你出来经营铺子,那家人同意么?”

    花袭人顿了一下,道:“我暂时并不准备让他们知晓……只是,轩公子你也别总是指责他们什么,他们于我有救命之恩,又给予我亲情关爱,这根本就不是一点银钱所能衡量的。”

    说到这里,花袭人也看了冷焰一眼,继续道:“所以,你并不需要为我鸣不平……因为这本就没有什么不公平。我从前之所以并不将自己的财物与他们放在一起,只是因为我比较看重自我独立罢了。”

    救命之恩,或者男女之情等等,并不能让她丧失自我,成为一个一心为别人而活、全然顺从听话的人。

    “而我娘那个人呢?”花袭人想了想,道:“轩公子应该已经察觉到了,她是个有来历的……”

058 聪明或蠢

    “我娘她大约觉得,依靠我才使得家中经济宽裕,就像是当初她们救人的动机不纯一般,是十分别扭难受的。”

    所以,韩母待她的态度,难免会带上些排斥。

    一个本该承受她们恩惠的人,一下子成了施恩者……这事情搁有些骄傲敏感的人心中,觉得不自在,也是理所应当的。

    如今,韩清元进了国子监,前途可期,韩母心中便觉得能够挺直腰,待花袭人也重新热诚起来。但若是花袭人再出来开铺子……韩母只怕是要反感的。

    比起让花袭人挣钱来供养家中更富裕的生活,韩母只怕宁愿过的更简朴一些。

    所以,花袭人并不想让韩母知晓这个铺子。

    宋景轩听了花袭人所说之后,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他开口道:“既然如此,这祖孙二人也依旧留在这铺子里,归了你指派就是。”宋景轩指了指老掌柜和小伙计。

    花袭人无所谓地点点头。

    这个时候,有人在外面拍门,细听却是吴妈妈在问道:“二姑娘,二姑娘您还在里面没有?”

    花袭人于是对老掌柜说道:“这里先就这么经营着,我过几日会再来看。这些银两,留作店中开销。”她说完之后,便扬声出言:“吴妈妈且等等,我就来了!”

    花袭人看了宋景轩一眼,宋景轩立即闪身往后,避了开来。

    小伙计开了门,正是吴妈妈和韩丽娘找了回来。

    韩丽娘向店内张望一眼,不解地道:“怎么关了门?那位大叔呢?”

    花袭人一边领着冷焰往外走,一边笑道:“大叔早走了。我是因为和这位老掌柜聊的来,就多待了些。老掌柜失了店银,心有余悸,今日有点不敢开门了。”

    “怎么,那大叔真的就将银子拿走了?”韩丽娘杏眼圆睁,不可思议。

    花袭人一边同老掌柜打招呼告别,一边往外走,口中说道:“可不是么?老掌柜那东家来了,见了那大叔,巴巴地就将银子给送他了,讨好赔罪的话,更是送出去了一箩筐,那敢有半点意见?”

    “这样啊,在京城开铺子真不容易。”韩丽娘并不相信那人同老掌柜口中的东家是亲父子,她心中觉得,应该那大叔以权势压人,逼着东家甘当儿子。

    “是不容易。”花袭人真心赞同道。

    二人说话间离开了富贵大街。

    日近正午,韩丽娘有心想要去那翰墨书局找一找韩清元还在不在,但花袭人劝住了她:“清元哥才来京城,也是头一次同同窗交际,只怕此时所交际之人并非挚友……如此,若他家妹妹突然找去,清元哥只怕要尴尬的。不如待以后清元哥有了熟悉合得来的朋友,咱们再出现找她,就不会让清元哥难堪了。”

    花袭人见韩丽娘有些不情愿,又道:“你看咱们这大包小包的,好像这么过去了,极不方便,也不雅观……我们还是不要惹娘不快了,不然,娘以后再不让我们出门,就不好了。”

    这句话劝住了韩丽娘。她看了看吴妈妈怀中抱着的许多东西,只能点点头,看着花袭人拦下了一辆出租的马车。

    韩丽娘到家之后,便将刚刚不能继续去找韩清元的遗憾遗忘在一边,迫不及待地向韩母展示自己新买的东西:“这些布,我和花妹妹每人做两件新衣裳……这是哥哥的,竹叶缂丝的,是不是很文雅?听说京城才子们都爱穿这个花色……娘,这是给您买的,新蓝福寿纹,既庄重,又不显得老气……还有冷焰的……”

    韩丽娘说的很开心,浑没有发现韩母皱的越来越紧的眉。

    花袭人笑着挽住了韩母的手臂,娇笑道:“娘,我觉得丽娘的眼光真的很好呢,挑的料子我每一样都好喜欢……娘,您好久没动手给我做衣服呢吧,这一次一定要先做我的如何?我长个快,去年的衣服都要短了。”

    “丽娘的让她自己去做。”花袭人笑容得意,向韩母建议道:“娘,您不是总说丽娘的针线进步了么?您也将清元哥的衣服给丽娘做吧?娘……”

    她踮起脚,笑眯了眼睛,同韩母附耳道:“娘,您想想,清元哥穿着丽娘做的衣裳去学院,若是有人问起的话……清元哥的衣裳,不正好用上了?嘻嘻……”

    “就你知道作怪。”韩母嗔了花袭人一眼,面色算也缓了过来,对韩丽娘道:“就听你花妹妹的。娘的、你哥哥的、还有冷焰的,全都由你动手做!眼看就换季等着上身了,你动作快速一些,这些日子哪都别去了!”

    韩丽娘傻了眼。

    做衣裳她愿意,她喜爱搬弄这个。娘和哥哥的不说,就算给她不甚喜欢的冷焰做,她也是愿意的。但这不允许她再出门是怎么回事!

    肯定是花袭人在娘面前搬弄了是非!

    韩丽娘心中气愤,心道:不就是花了你一点银子,你就这样在娘跟前给她上眼药,真是好的很!哼,她就是知道,花袭人其实就是个小气吧啦的!

    韩丽娘想到此,狠狠地瞪了花袭人一眼,扭身甩帕子进屋去了。

    她离开之后,韩母不禁叹息一声,神色温柔,言语感慨,开口说道:“丽娘明明比你大许多,却是不如你懂事……要说她小时候也是吃了许多苦的,怎么就没能聪明一些呢?”

    花袭人都能够看得出来她并不愿意呈花袭人的太多银钱情分,丽娘怎么就看不出来呢?瞧今天丽娘买的这些布料,是她们韩家现如今能使用起的么?!

    要知道由奢入俭难!

    她们家现如今是只进不出,以后韩清元说是读书不要银钱了,但真的就不要银钱么?出门交际难道没有开销?又比如今日他去了翰墨书局,若是看中了新书新墨,一起的人都入手了,韩清元是买还是不买?

    日子绝不会像从前韩清元打算的那般,仿佛没有大笔的开销。

    而现在呢,韩丽娘心中自家或许消费不起,却傍了花袭人去买。若只是买一般不错的也就算了,但韩丽娘却买的这些明显不是他们家境应该用的……

    这是什么?这分明就是另一种眼皮子浅的表现!

    韩母不高兴,花袭人看出来了,说着俏皮“陷害”的话让韩母消了气,但韩丽娘偏偏不懂,如今反又对花袭人怨上了……

    如此蠢笨,怎么能不让韩母心中伤怀难受,便不自觉地同花袭人倾述了起来。

    花袭人只装作听不懂,笑嘻嘻地玩笑道:“娘您可千万不要这么说!若是让丽娘听到了,又该更怨我啦!而且,娘,女孩子还有不爱美的,不过是稍贵了些的衣料而已,丽娘有分寸呢,您又何必非要怪她呢?”

    她们又不是没逛到那上百两银子一匹的料子,那银楼中更有许多更为精巧价值上千的首饰……韩丽娘不是没有选那些昂贵的么?

    这就像后世的两名要好的普通白领同事朋友,其中一个赚了一笔可观的外块,另外一个要求她请客吃饭,定下的会是她们平日不会去的场地,或许会小贵一些,但绝不会贵到让他们仰望的地步。

    所以,以花袭人想来,韩丽娘今日所为,当真不算什么。

    但为什么,其他人都不这么觉得呢?这让花袭人有些想不明白。

    花袭人心中暗自摇头,又同韩母说了一会儿话,让韩母替自己新量了身量,就出了堂屋,自去了。

    冷焰一直默默地跟着她。

    见花袭人在一盆牡丹面前蹲下,也同样蹲下来,盯着花袭人不做声。

    花袭人叹息一声,摸了摸冷焰的头,道:“冷焰啊,我最后告诉你一次。做人呢,是不能斤斤计较的,尤其是在金钱方面……那样的话,自己的品格都会不美好起来。我有钱,给亲人们花上一些,也是应该的。”顿了顿,她又笑道:“你看,我给你花钱的时候,你也没觉得不应该不是?”

    冷焰道:“我比你小。他们都比你大。”

    长辈养活小辈,长兄长姐拉扯下面的弟妹……这才是理所应当的。冷焰心想。

    花袭人觉得无奈,只好耐心解释道:“你这样想并不十分对……作为一个家庭,每个人都应该贡献自己力所能及的力量,而不是因为谁长谁幼、谁大谁小,就强制谁应该做什么……我赚钱容易,为何不应该多负担家中经济?如果我有万贯银钱,却依旧从他们那里要吃要穿,由他们供养者,难道就是应该么?”

    “冷焰,换句话说……”花袭人想了想,道:“若是你今日有能力赚不菲的钱财,那么你愿不愿意供给我花用?我是姐姐,我可比你大许多。”

    冷焰道:“我是男的,你是女的。”

    面容平静,眼神固执。那意思显然是说:男人供养女人,也是天经地义。

    花袭人从来都不擅于教导新人。她只会训练指挥下属。

    因而,对于此时冷焰的固执,花袭人觉得她的道理已经说了冷焰若还不懂……那就算了吧,她也懒着再去理会纠正。

059 冷焰进学

    暗香来悄然换了主人。

    春去夏来,花袭人得了韩母替她精心剪裁制作的新衣裳,高高兴兴地穿上了身,对着韩母娇言娇语说了许多好话,抖得韩母十分开怀。

    韩丽娘更加郁卒,撅着嘴巴狠狠地戳手里的布料。

    又是一日逢五,韩清元回了家的时候,花袭人趁机说道:“娘,清元哥,我想让冷焰也找个学堂启蒙认字儿,您们觉得呢?”

    “是该读些书。”韩母并未有异议。

    冷焰读书,自然有花袭人供养他,韩母有自知之明,当然不会拦着。

    “那就拜托清元哥在附近替冷焰寻摸一个合适的学堂……”花袭人歪头看韩清元,笑意盈盈。

    韩丽娘的针线着实不错。她给韩清元做成的两件新的外衫已经上了身,而那缂丝青竹叶纹的确合适学子穿着,一下子将韩清元的八分清俊斯文变成了十分,溢出一份翩然风流的姿态来。

    环境果然改变人。

    才进学堂不过几个月,韩清元身上的气质就发生很大的变化,从一个青涩单纯的乡间小秀才,已经转变成为一个自信焕发的翩翩学子了。

    花袭人这么看着他央求,韩清元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个“不”字的。更何况,她的央求很正当,他真的没有反对的道理。

    于是,韩清元立即应下道:“我回头就替冷焰问问,看看哪家学堂合适。”

    “谢谢清元哥。”花袭人笑容灿烂。

    韩清元说了话后,就十分上心,再次归家的时候,就有了眉目,道:“附近有三家供人启蒙的学堂,教书的都是上了年岁的秀才,功底都是扎实的,名声相近,索要的束脩也都差不多,一个月五百文钱,书本笔墨都要自备。都是启蒙认字为先,具体选哪家,还要冷焰亲自去看看为好,毕竟以后都是他求学。”

    花袭人就拍了一下冷焰的脑袋,道:“那清元哥你带着冷焰都拜访拜访,选一家吧。冷焰——”

    冷焰出声道:“多谢韩大哥。”小脸上依旧面无表情。

    韩清元也习惯了他不笑的模样,见他如此态度,也并未在意。

    用了午饭之后,韩清元带着冷焰出门走访,到了傍晚才回转来,说是事情定下了,冷焰选了一位姓陶的夫子。韩清元以兄长为名,同陶夫子确定下进学堂的日子,先是付了一个月的束脩。

    “我想着,若万一冷焰不能适应陶夫子的教学,再转一个学堂也就是了,我们是去求学,可不是去找难受的。”韩清元解释道。

    韩母没说什么

    韩丽娘直接就露出不以为然来:“读书哪有不辛苦的?既然辛苦,那又怎么不觉得难受?若是夫子严厉一些就换人,哪里能读出个名堂来。”

    她又道:“我记得从前哥哥背不出书,被夫子打了手板子,肿成了个馒头似的,哥哥当时一路哭着回来家,说要换学堂,却是被娘狠狠地又打了几板子,还带着他给夫子赔礼道歉了……所以啊,读书哪有那么容易的?”

    韩丽娘说这些,自然是为有个韩清元这样的哥哥而骄傲,同时又有轻视教训冷焰的意思。

    韩清元面色红了红,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道:“妹妹,你怎么尽来揭我的底儿!”

    花袭人此时两眼放光,笑眯眯地打量着韩清元,一双眼睛不断地在他手上扫来扫去,好奇地感慨道:“原来,清元哥也是挨打出来的秀才公子啊!”

    韩清元被这句话调侃的脸都微微红了,狠狠地瞪了韩丽娘一眼。

    刚刚“换学堂”的话题就这样被岔了开去。

    冷焰一直都很安静。

    散了场,他跟上花袭人,道:“姐,我不想去学堂。”

    “怎么?”花袭人撇了他一眼。

    “你不想走科举,跟着你学就好了,不需要去学堂。”冷焰低着头,不敢看花袭人。

    花袭人没有做声,走到院中一角才停下来,回头道:“今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将很少出门……我需要一个人时常出去走动,你难道不愿意?或许,觉得你做不好?”

    冷焰猛然抬头,摇头道:“不,姐,我能行的!”

    他是想跟在她身后,只要抬眼就能看到她……但能够帮上她,则更是他所愿意的!他居然从未想过她的处境,果然还是太小太幼稚了!

    以后,他会好好学的!

    花袭人当即便写了一封信,交给了冷焰:“替我拿给柴通大哥。”

    冷焰郑重地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了。

    花袭人满意地点点头。

    冷焰或是因为从前身世坎坷,遭遇很多,加上年纪幼小,所以十分粘着花袭人,一心想要做她的影子片刻不离……但花袭人如此严肃地说她需要一个在外办事的人,那么,冷焰只要想着报答花袭人,就会很努力了。

    有时候,下属也需要一种重任在肩的责任感,才能更好更快地成长。

    冷焰接下的送信任务,很快有了回复。

    “他说,你让她查探的,他已经有了些眉目,让你定个时间地点,同他见一面。他又说,若是你实在不方便,他可以想法子不惊动人来找你,希望你到时候不要害怕。”冷焰严肃地说道。

    花袭人点点头,摸了摸他的头当做夸奖,想了想后说道:“你再告诉他,说我明日下午会出门见他,让他在暗香来等我。”

    冷焰记下了,人却没有走。

    花袭人疑惑地看着他,问道:“夫子没有布置课业么?”

    “哦,他教的我都会了。”冷焰答了一声,迟疑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姐,你写给那人的信,我让他给烧了……你以后有事找他,就别写信了,让我带话就好了。写信不好。”

    这样男女通信,总是不好的。

    花袭人怔了一下,也觉得写信的话,难免什么时候露出痕迹,落下了证据在外,有冷焰居中联络传话,也算是足够了,便点点头,道:“恩,你说的是。”

    冷焰的眼睛一下子明亮起来,那其中的两团小火苗高高的燃烧起来。

    晚间,花袭人找到韩母。

    韩母正在做着针线。

    她手下,是一副未成形的福禄寿的屏风,外阔为“福”字,内嵌“寿、禄”二字,又融入寿星、仙桃、仙鹤等象征长寿福祉的图案,字与图浑然一体,十分美观大方。

    当初见到韩母草图的时候,花袭人就发自内心地连连惊叹,深感往日韩母做的衣裳,实在难以体现出其才情的万一来。又待韩母动手开始绣之后,那精巧绝伦的绣工,再次震惊了花袭人。

    这副绣图完成,绝对是一件艺术品。

    花袭人心想。

    而见识了这副未完成的屏风,韩丽娘在韩母面前,又重新乖巧了起来,再也不对韩母的各种要求敷衍抗拒了——她最为得意的绣工,原来,砸她母亲面前,几乎不值一提……

    韩丽娘大受打击不提。

    再说这副未完成的屏风图。

    这副屏风,是韩母亲自到布庄选的最上等的布料针线,又如今精心设计了图案,而后连韩丽娘帮忙都不让,自己亲自动手一针一线缓慢地在绣……显然不可能留做自家使用。

    “清元能来京城,又能在国子监里生活的不错,显然是得益于靖王爷的照拂。我们要知恩。而我们也拿不出其他的来回报王爷,唯有这一针一线的心意,方显诚意十足,不落下乘。”韩母有一次解释道。

    花袭人当即重重地点了头。

    韩清元凭借的那张入学贴,是记住了靖王爷名下的。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国子监的先生和学生们稍一打听,便能打听的出来。虽然靖王再未在韩清元安置好之后对他有什么表示,但国子监的人也没一个傻的——

    谁知道靖王是个什么意思?

    有几人愿意冒着会得罪靖王的风险,刻意去刁难韩清元?

    所以说,靖王根本不需要有什么表示,韩清元也能在国子监生活的很惬意。也因此,韩家的确需要万分感谢靖王。

    当然了,能同一个受宠王爷拉上关系的机会,能有一个光明正大的往王爷府送礼的借口,谁会轻易放弃,而不是牢牢抓住?

    韩母是精明人,绝不会犯这样的糊涂。

    而这样精美的屏风送进去,只要王府的下人不是那胆子大到没边儿的,就不会忽略不报或者干脆贪墨下来,那么就一定能到达靖王府掌权人的眼前。

    听说,万寿节就要到了……

    眼前这一副屏风,已经完成了七七八八,再有大半个月的功夫,应该就能得了吧……花袭人欣赏了一会儿,盯着韩母绣完了一片仙桃叶子,才开口道:“娘,我明儿想要出门走走去……上次同丽娘一起路过一家卖花草的铺子,生意说是很不好……我想再去那专门的花鸟市场去看看去。”

    韩母没有反对,只是和蔼地问道:“你是自己出门,还是让吴妈妈跟着你?”她没有提韩丽娘。上次她们去逛街,虽然韩母看到那些布料生的气被花袭人打断了,但后来韩丽娘戴了新簪子和耳坠儿让韩母看到,询问了吴妈妈,知道这都是韩丽娘让花袭人给买了,再次心中大怒,将韩丽娘狠狠训了一顿。

060 另有前程

    丽娘最近都在憋着心气儿,一头扎在针线上,话都不爱同花袭人说了。

    花袭人也不想有人跟着她,便笑道:“如今家中里里外外都要靠吴妈妈辛苦,我就不麻烦她了。娘,我可是才八九岁就几十里路往外跑的主儿,您还怕我走丢了不成?”

    “京城不比乡下。”韩母关切的说了一句,也就随了花袭人的意,道:“你自己多小心留意。”

    花袭人点头应下。

    次日,花袭人在韩丽娘恼恨的目光之中,出了门,到了暗香来。

    柴通已经在里面等着她了。

    二人见了面,花袭人让老掌柜开了后面的院子,二人到院子中的桌椅上分别坐下了。

    柴通环视一眼四周,道:“这铺子和院子是你的?”

    “哦,我下租的,以后还要拜托柴大哥多看顾。”花袭人笑眯眯地道。

    柴通看了花袭人一眼。

    这才多久,他尚未寻到合适的铺子,她却不声不响地将铺子给盘下来的。他犹自记得,他也看到这个铺面,过来询问的时候,老掌柜还一口咬定不肯转让……

    柴通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计较,只是说道:“我并不会经营。”

    “没关系,这里好歹有许多地儿,省了你住客栈的费用。”花袭人笑道:“那老的老小的小的,总也得有人给我看场子不是么?”

    柴通又不言语了。

    他的确有一身武力,但一身武力用在看这么一家明显经营不善的铺子上面……他心中微微有些不舒服,但很快又将那不舒服给压了下去——花袭人雇佣他的价钱不菲,她的要求,只要在不违背道义的情况下,他都应该遵从和满足。

    花袭人对柴通此时的表现很满意——她喜欢听话的下属。

    若是一个下属仗着能力对工作挑三拣四的,那样的下属她宁愿不用。

    “说说,你这一两个月,都有什么收获?”桌子上放着一盆兰花,花袭人一边说话的时候,一边轻轻抚弄它的细长优美的叶片,感受着它对自己释放出来的善意和欢愉。

    柴通看着花袭人那手指尖,似乎看到了有什么绿色一闪而逝,再一眨眼,似乎又不是……他收回目光,道:“你并未说时限多少,所以我先去了西北大将军府,在厨上找了个劈材的活。”

    花袭人诧异地看了柴通一眼,随即点点头,示意柴通继续说下去。

    “西北大将军有嫡妻一人,妾室一人;其妻为清和郡主,育有一子两女:长女任少华已嫁于三皇子靖王为妃;子任任少元今年十五,已是文武俊杰;此女任少容,年十二……其妾室月姨娘,原是清和郡主从外买回来的婢女,生了一个儿子才六岁,由清和郡主教养着,取名叫任知舟。”

    花袭人微微点头。

    西北大将军府上的这些情况,她大约都是有印象的。但那印象早已有些模糊了。比如说,她就不知道任大小姐已经嫁于了靖王为妃之事……

    柴通又道:“府上上下都说郡主贤惠大度,又主动为大将军纳了一房妾室,对庶子亦是教养严格……是难得的贤惠人。”

    这样听起来,的确很贤惠。

    花袭人问道:“哦,就没有别的说法了么?”

    柴通古怪地瞧了花袭人一眼,道:“这一次将军回府,仿佛大发雷霆。上院众人噤如寒蝉,没有一句话传出来,谁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外厨房那种混杂之地,有一个烧火的老太婆有一次多饮了一口酒,糊涂地提起过府上原本还有一位庶出小姐,不知怎么的被郡主害死了,成了府上的禁忌……但她的话模糊不清,并不足以取信。”

    “这话当然不能信。”花袭人点头表示赞同:“郡主连庶子都能容的下,肯亲自教养,何况一个庶女?用那些正室夫人的话说,不过是给口饭吃长大,以后陪送一副嫁妆罢了,算的了什么。”

    柴通听花袭人这么说,嘴唇动了动,最后也没有说出什么。

    花袭人心中有了数,便放过了任家之事,问柴通道:“不知柴大哥可打听清楚了,一个孤身女子怎么才能拥有独立的户籍不曾?”

    “按照大梁律法,女子当先有三从,从父、从夫、从子,若这三者皆无,则须从族甚至从外族……”

    一个人,总有那么一门子亲戚

    若这些亲戚全部死光了……柴通沉吟道:“若无亲族可依靠,当然弄个独立的户籍也不是不行,但未免十分艰难。因而,你若是想弄户籍,不如找个人认亲……”

    花袭人打断柴通的话,皱眉道:“独立户籍,需要什么条件?”

    认亲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若再认下什么人,她不如一直留在韩家好了。至少韩家待她一直都很不错。

    “房契和地契。”柴通道:“另外打点胥吏,也要一笔不小的银子。”

    若是不打点好那开户籍的人,将一个女子为独户的消息透露出去,定然有那泼皮想着上门欺压。恩,就算是欺压不着,烦也烦的很。毕竟,女子出头,做什么都不太方便。

    花袭人闻言点点头。

    京城物价很贵,房屋更是价值不菲。她手上只有一千多两的银子,难以再不错的地段买下一个小院子。而且,她打听这些,不过是多做一些准备,也不是立即就要从韩家搬离出来不可。

    ——韩清元是个不错的少年郎,她真的不想轻易就放弃。

    暂且将这桩事情放下,花袭人对柴通说了些对这家花草铺子的安排:“……日常买进一些花苗养着,我会隔三五日过来照看一番。同时我偶尔也会送一些盆花进来供你售卖。不过,我送进来的盆花卖出去的时候,你最好替我记下买走的都是哪家哪府,什么身份的人,是自己观赏,还是送人……”

    柴通没问花袭人为什么这么做,只是暗自记了下来。

    二人计划的很好,哪知才又过了一日,柴通又让冷焰送了口信进来,说事情起了变故:

    “柴通说回去找管家结算请辞的时候,被府中的一个侍卫头目看中,当场考校了一番,欲留下他在府中做个侍卫……他让我来问姐你的意思……”冷焰说道。

    花袭人微愣。

    居然这么巧……

    再想一想,也是,柴通一身硬功夫,只要有点眼力的人都能看出来,被侍卫头目相中也是十分可能的。只是,她原本觉得,像将军府那种门第,所用的侍卫都要保证忠心可靠,应该很少往外聘人才对……没想到柴通还是让人给看中了。

    柴通的身世,也是简单明了的。

    在将军府做侍卫,显然比跟着她这个小娘子做个铺子管事要强上许多。柴通应该是动了心。

    花袭人抿唇道:“也罢……冷焰,你带话给他,既然他另有前程,我这里就不耽误他了。听说高门之中规矩严苛,让他行事多谨慎小心些。”

    冷焰神色黯然,低声道:“若是我年纪再大些就好了。”

    若是他再大一些,就不仅仅能做传话的活儿了。

    花袭人失笑,揉了揉冷焰的小脑袋,道:“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但不得不说,柴通的再选择,让花袭人感觉到了有一点点的小麻烦。而那“暗香来”是她将来的退路,她就算碍于现在身份不太自由不能多管,但也不想就此放手。

    想了想,她找到了韩母,道:“娘,我上次不是同那暗香来的东家谈了许久么?这次出去,又遇到了他,他觉得我比那店子里的老掌柜和小伙计要懂花草,就想聘用我去替他做工。”

    “做工?”韩母稍显惊讶。

    “恩。”花袭人替韩母分着丝线,低声道:“就是去照顾铺子里的花草……我想了几天了,还是想去试试。”

    她必须有随意出门的自由。

    “你想好了?”韩母沉下了脸,正色道:“你若是来征求我的意见,我不同意你去。”

    “娘……”花袭人抬头看韩母,目露哀求。

    韩母放下针线,语重心长地道:“袭人,娘是真心当你同丽娘一样的。从前你年纪小,咱们家也的确艰难,要你出头去卖花……娘不是说矫情的话,娘就是至今想起来,心中也是难受的慌,觉得对你不起。”

    “如今,咱们一家人到了京城,日子清贫一些,但却还是能够过下去的,娘真心不想让你再出去做工什么的……所以,丽娘她拉着你买了许多东西的时候,娘才狠狠呵斥了她。更关键的是,你如今年纪渐大,成日在外奔波的话,将来嫁人……名声总不好听。”

    很少有听说,哪个体面人家会娶那外出做工的女子的。

    在那铺子上做工,还不如去绣莊做个绣娘——至少绣娘们只需要待在屋里,并不需要与客人面对面。

    花袭人目光微闪,摇头娇笑道:“娘,我不偷不抢的,名声怎么就不好听呢?再说,我原本就是在乡间市井长大的,人家一打听就打听到了……若是因为这个对我有偏见的话,我宁愿不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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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 关于做工

    她是想要嫁人不错,但也永远学不会这个时代女人委曲求全的心理。

    同时,花袭人说这话的时候,就算已经有了预料,但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的——

    韩母的这番话,什么“如同丽娘一样”、“名声”这样的话,其中流露出来的意思,便是已经不再将她花袭人视为“儿媳”的人选了……虽然韩母还不曾明言。

    再回头想一想,韩母不也从未向她花袭人明确地表示过将她许给韩清元么?只是在生活中有所暗示,也只是对韩清元和韩丽娘提起过,却从来没有亲口对花袭人说。

    那么,此时韩母不再那么想,她其实也不应该失落的吧……若不然,可就是她自作多情、甚至贪心了。

    但是,心中难免有些怅然。

    韩母听了花袭人的话,愣了一下,失笑道:“别说傻话了,女儿家的,怎么能总不嫁人。”

    花袭人嘟起嘴,嘀咕道:“这也不让,那也不让的,闷都闷死了,不如不嫁人。娘,我就是想去做事情,闲不下来。丽娘喜爱针线,我就喜欢看到有人喜欢我种的花,将它们买回家去。”

    说着说着,花袭人的神情中就有了许多坚持和执拗。

    韩母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袭人,你从小就是有主意的……既然你坚持想去,娘也不拦着你了。只是,那家铺子同你说的是一个什么章程?”

    花袭人从来都是主意大胆子大的。

    而花袭人到底不是韩丽娘是她的亲生女儿,由着她怎么管教束缚都行。隔了一层,到底是不一样的。她不想花袭人因她的管束而心生怨愤了。

    花袭人得了韩母同意,遂收拾好了心情,笑着答道:“那个东家姓宋,人很好的,并不让我签下严格的契约。只是说,我在那铺子中一月,便交结一个月的工钱,将来若是什么时候愿意离开,他也决不阻拦的。”

    “平日里呢,要视那花儿的情况,少则两日一回,多则五日一次,在铺子里去待个半日一日的,并不需要我天天去。另外,铺子里有专门的掌柜和伙计,也不用我招待顾客的。”

    “至于工钱,一个月给我一两银子,另外每卖出一盆花儿,我也有少许的提成……”花袭人一样一样地同韩母交待道。

    “这条件,很是优厚。”韩母点头,看不出心中在想着什么。

    花袭人就微一仰头,略带骄傲地笑道:“若不然,我也不会心动呀。娘,您和丽娘针线好,我摆弄花草的手艺也是顶顶好的。”

    “这娘当然知道。”韩母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想了想,韩母又道:“娘没有出门,对你说的,难分真假。这事儿娘想着也不着急,不如待两日后清元回来,让他陪你去见一见那东家好了。”

    “只是东家并不一定会在。”花袭人点头道:“同人家掌柜的说也是一样的吧,娘。”

    富贵人家名下的产业,做东家的的确平日难露一面。

    韩母沉吟一声,问道:“那你可知东家姓氏名谁?”

    花袭人犹豫一下,认真地道:“那人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大老爷的做派,没说名字,只说是姓宋。娘,我那天其实后来还碰到轩公子身边的同喜了,他虽然没有告诉我那位宋老爷到底是何身份,但对那位宋老爷也是很恭谨……所以,我觉得,那位宋老爷至少不应该是骗子。”

    谁家骗子费尽心机地去骗花袭人这么个小娘子。

    这番话,本来是她预备在韩母坚决不同意她出门做工的时候,用于说服韩母的。只没想到,她并未真的用上。

    韩母一听“轩公子”的名字,立即就信了花袭人的话。

    她松了一口气,道:“如此,娘就能放心了。你这丫头倒是有福气的,总能遇见贵人。”

    花袭人将脸在韩母腿上蹭了蹭,眯着眼笑道:“我若是没有福气,当年在雪地里就冻死了呢。”

    是韩清元救了她回家。所以,韩清元亦是她的贵人。

    韩母闻言,笑容越加祥和温柔。

    二人又说了些话,花袭人才离开了堂屋。

    韩丽娘从里屋掀了门帘出来,撅着嘴往韩母对面一坐,气呼呼地瞪眼不出声。

    韩母淡淡地问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韩丽娘伸手将花袭人理过的丝线揉成一团,赌气地道:“娘,你怎么就准她出门了!你既然不想用她的银子,干嘛要她出去!烦死了!”

    韩母淡淡地看着韩丽娘,那目光在指责韩丽娘的莫名其妙似的。

    韩丽娘一把将那揉乱的线团丢在了线筐里。

    “你这是觉得,我们家现在很有钱?能糟蹋起这样贵的丝线?”韩母将那线团拿过来,一点一点地想要将其理顺了,口中淡淡地道:“或者说,你也想向花袭人一样出去做工?放心,以你的针线上的功夫,到那绣莊中,一个月绝对能有一两银子的工钱。”

    韩丽娘呼吸一窒。

    韩母继续说道:“那样的话,从今往后,你就只能是一个绣娘……而不是国子监学子的亲妹妹……怎么,你还想去么?你去的话,我也不拦着你。”

    韩丽娘的脸慢慢涨红了。

    就是她知事不多,也知道一个绣娘和一个学子之妹之间的差别。一个仿佛一听就是低贱的,而后一个则一听就是清贵的。

    所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韩母一边理着丝线,一边轻轻地道:“耐不住性子,怎么能指望将来。丽娘,你总该知道,这当娘的,绝没有疼爱别人家的孩子,而害自己孩子的道理。你是我亲生的,总是同花袭人怄气,岂不是显得下乘了?”

    这个道理,韩母一直想要韩丽娘明白。

    这一次韩丽娘生了许久的闷气,她故意拖着不安抚她,就是想要让她一下子记住了。

    韩丽娘红了眼眶,终于低下了头,道:“娘,我知道错了。”

    她认错一般地跟着韩母理了一会儿丝线,突然低声问道:“那,娘,如今哥哥他将来是有大前程的人,您总不会还想要他娶花袭人吧?”

    她怎么没有想到这个。

    若是韩母还有意让花袭人做媳妇,怎么能不管束她,任由她抛头露面,在外做工。想一想,若将来被人认出来,哥哥只怕脸都要丢尽了。韩丽娘心道。

    韩母手上顿了顿,才对韩丽娘道:“你别同你哥哥说这个。”

    韩丽娘闻言心中了然,笑着点了点头。

    晚上的时候,花袭人便发现同她闹了许久别扭的韩丽娘突然又待她好了起来,见了她总是笑眯眯的。

    饭桌上,韩丽娘还难得地给她夹了爱吃的菜,让花袭人差点儿受宠若惊——多日的别扭,这样莫名其妙地就好了,让花袭人不禁摸了摸鼻子。

    好了就好。

    花袭人又想。

    过两日韩清元回来,韩母将他叫过去说了一番话,而后他就找到了待在院子里的花袭人。

    花袭人正眯着眼睛,坐在椅子上看西边天上的不再晃眼的夕阳。

    韩清元搬了把椅子坐在她身边,陪着她看了一会儿,直到太阳被那宽阔的屋脊挡住,才轻声问道:“花妹妹,你是不是觉得很闷?”

    花袭人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她一直在修炼,恢复实力,其实也不是特别地闷。不过,她总是需要行动自由的。

    “丽娘她们都能做针线打发时间……”韩清元没有将话说完就闭上了嘴。谁都能听明白,他是想问花袭人,为何别人都能,而花袭人不能。

    花袭人一摊手,道:“我不会啊。人人都有擅长的,我这双手天生就拿不了针线,能有什么办法。”

    可韩母说,针线这种事情,就像写字一样,是能够练就的。而花袭人却从未练过……这样的话,在韩清元心中滚了一遍,没能说出口。

    他从来都劝不住她。

    韩清元沮丧地想。他坐在花袭人身边,直到天光昏暗下来,才最后不死心地开口道:“花妹妹,我不想你出去接那样的工。我如今有靖王府照拂……”

    不管那位东家的身份有多贵重,总贵重不过靖王。他既然算是靖王府的人了,就并不需要再去攀附其他的贵人。

    花袭人心中叹息一声:这孩子,怕是认为自己到那铺子中去,是存了给他找另外一条路的心思?这想法……

    太美好了,她都不忍心戳破。

    花袭人只好笑道:“清元哥,你别担心我,真的。我只是在后院里面照顾花草,有顾客上门后肯定不出现的,不会出事儿的。真的。”

    反正就是要去。

    韩清元沮丧地低下了头。

    他心中存着不高兴,第二日一整日将自己关在了书房中,并没有提花袭人去暗香来见见东家或是掌柜的之事。仿佛他不陪着花袭人去,花袭人就能改了想法,不再出去做那份工一样。

    他坐在书案前,头脑之中充满了乱七八糟的想法,直将他弄的昏昏沉沉的,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韩母说,他如今是有身份的人了,他将来的妻子,决不能是那街头店铺之中的伙计知客……她不要求其是什么大出身的,至少不应该跌了他的脸面……

062 内室坦言

    但花袭人却不能理解他。

    对啊,她怎么就不能明白,他如今所求,已经不一样了呢?韩清元很是苦恼沮丧。

    他将自己关在书房中的时候,花袭人远远的往里面看了一眼,心里不是没有那么一秒钟,想从此安静地待在这个小院子里,向韩母学习她的温婉大方等等各种品质行事的——

    前世,她曾经疯狂过、战斗过、享乐过……人间百味几乎都有体会,只除了爱情和亲情。

    所以,花袭人有那么一秒钟的时候,会问自己,她为何还要折腾着出头呢?既然她已经经历过其他的种种,那为何就不能静下来,做一个安静的小女人呢?

    若是她从此“改过自新”,总有法子磨了韩母同意他和她……

    但这个念头才一出现,就被她掐灭了——

    那样的花袭人,恐就再不是花袭人了……

    这一日过后,花袭人明显能够感觉,韩清元再回来的时候,待自己的态度存了几分疏远来——她依然能够从他的眼中看出他对她的情义,但他却很少同她说话,对她笑的不加防备了。

    花袭人叹息一阵之后,别无他法,只是让自己笑的更加灿烂一些,更轻快一些。

    有了行为自由,日子便好过许多。

    到五月底,花袭人已经将暗香来扭亏为盈,正慢慢将铺子的后院改造成她想要的样子。甚至,有一日,她让冷焰带话,说有一批花草急需处理她需要熬夜顾不上回家的时候,韩母也由了她,只是打发冷焰过来陪她。

    她第一次在外面过了夜。

    “姐,你既然不高兴,为何要说谎?”冷焰坐在花袭人身边,低声问道。

    花袭人怔了一下,摸着冷焰的头,说道:“我没有不高兴。”

    她的确没有不高兴,只是觉得……唉。花袭人不想说什么,只是在心底叹息一声。

    花袭人没有不高兴,但韩清元却是极不高兴。

    花袭人犹自记得,当他知道花袭人在外过夜时候,看向韩母和花袭人时,眼中的那种伤痛。

    那日,待花袭人和冷焰离开之后,韩清元几乎是闯到了韩母面前,一双充满悲伤的眼眸直直地盯着韩母,薄唇几乎要被咬出了血来。

    “娘!为什么!”韩清元终于低声嘶吼起来。

    韩母面容沉静,道:“我这个当娘的,做了什么,让你这般态度对我?”

    韩清元握紧拳,低声问道:“娘!您为什么允她在外住宿了!您明知道那不对!她叫您一声娘,您怎么能明知道她的行为不对,却不说!到底是为什么!”

    “娘!您难道忘了,是花妹妹辛苦种花,县城市井来回跑,才让我们家吃穿不愁,才让我有了笔墨纸砚、交得起束脩、有了时间读书,而不是要替你辛苦抄书换柴米钱!娘,您难道忘了,救了那两位贵人的是花妹妹,而不是您我!我能有今日,全是因为花妹妹之功!”

    当年,在八岁多的花袭人第一次买了笔墨和书纸给他,他红着脸手足无措地拒绝时,花袭人笑着对他说:“我今日买这些给你,是让清元哥你好好读书的。将来清元哥你学有所成,难道会忘记我不成?”

    韩清元永远都忘不了花袭人当时的一言一笑。

    他已经记不得当时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只记得自己从那个时候就握着拳头发誓,要一辈子对她好!

    他要娶她做一辈子的妻子!

    可如今,家中条件明明比当年好多了,他明明前程可期的时候,花袭人反而却离他越来越远了!

    韩清元真的不明白,怎么会成为这个样子!

    对面韩清元眼中的伤痛,韩母总算是转开了目光,轻声叹息道:“娘一直想找个机会向你说明白……但就怕你像今日这样,同娘心生嫌隙……”

    韩清元咬唇不语,目光紧紧盯着韩母,像是要向她讨个清楚明白。

    韩母面露怅然,道:“且不说花袭人她是不是我能管束的住的……”见韩清元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更恼怒了些,韩母摆摆手,打断韩清元欲辩驳出口的话,缓缓起身,走到里屋,打开了那个放置牌位的柜子。

    韩清元看这韩母向牌位一拜之后,声音嘶哑,道:“娘,我并没有忘记父亲的仇。”

    “但是,娘,我是不知道您想替我娶一个怎样的人……但是,娘,您怎么就不明白,靖王他还欠着花妹妹的救命之恩呢!而一个救命之恩,怎么能是投放在其他人身上的一个国子监的名额就能抵消的了的!若说对儿子有帮助,花妹妹将来能给儿子的帮助也绝不会少了!”

    见了家族牌位,韩清元心头的热血冷静下了许多。

    今日的他,已经不是当初乡下那个只知道傻读书的小秀才了。在国子监学习这么久,他大约已经开始能够触摸到韩母的想法——

    她的母亲,应该是为了他的前程所考虑,准备有合适的机会,替他结一门贵亲吧!

    所以此时,他稍一冷静下来,就点出了花袭人背后的好处来。

    韩母闻言抿了抿唇。

    片刻之后,她开了口,言语欣慰,道:“你能这样想,显然是长成了许多……不错,娘想要跟你说的是,娘的确不再想将你和花袭人结成一对了……”

    “她不嫁给你,依旧会是韩家的养女;你还是她的义兄,是她的救命恩人,她能带来的所有的好处,自然都依旧要恩惠在你身上……而你则可以另外结一门好亲事,拥有另外一份支持。”韩母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很平,仿佛不含有任何情绪,显得分外冷冽。

    韩清元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

    他从来不晓得,他那和蔼聪慧的母亲,他一向敬重的母亲,能为了利益,算计到这种地步。

    这样的韩母,让韩清元觉得陌生的很,一时间震惊、不解之中又夹杂着许多的情绪,让他都不知道此时该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她。

    韩母不为所动,缓缓地道:“你不是一直想问,韩家到底有什么样的来头么?娘今日就告诉你吧。”

    说着,韩母便开始从那衣柜之中,一个个地开始往外拿牌位。

    很快,拿出来的牌位就摆满了大半个方桌,黑黝黝的,一个个“韩氏某某”之位,恍惚间化作了一张张没有口鼻五官的人脸,朝着韩清元压迫过来,让韩清元不禁头皮发麻。

    韩清元的额上全是汗。

    而那衣柜之中的牌位却仿佛是怎么掏也掏不完似的。

    韩清元突然怪叫一声,道:“我不想知道了!”说罢,他抱着头,转身跑出了里屋,又飞一般地开了院门,朝外跑了出去。

    花袭人并未“关注”里屋的谈话。

    她正在院中替那颗石榴树培土,见此情形拎着小铲子就站了起来,冲发愣的白果说道:“还不赶紧跟上你家公子!”

    白果“哎哟”一声,拔腿跟了出去。

    韩丽娘也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正好看见白果追出去的背影,当即杏眼园睁,脱口问道:“我哥他这是怎么了!”

    花袭人摇摇头:她也不知道。

    她看见了韩清元去找韩母,也看到韩清元面色中的不快,她是预想过韩清元可能会私下找韩母去“质问”一番,但怎么也没有想到,韩清元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明明,她都没有听到屋里传来太大的争吵声。

    韩丽娘和花袭人都朝着里屋看。

    韩丽娘有些畏惧韩母,想到此时韩母定然愤怒,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而花袭人则觉得八成自己就是韩清元发疯的导火索,也犹豫着想:自己此时出现在韩母面前,似乎不太好?

    只是,没让二人犹豫多久,韩母就面容平静地从里屋出来,目光平静地扫过韩丽娘,在花袭人身上顿了一顿,道:“别担心,没什么事情。他就是需要静一静。”

    花袭人咽了一下口水。

    她想了想,还是前进一步,轻声问道:“娘,是不是清元哥误会您了?”

    韩母顿了顿,摇头道:“没有的事情,你别想多了。”

    “哦。”韩母不肯说,花袭人也就不好再问了。

    母女三人坐在廊上,韩母依旧找了她的屏风在绣——她的这件屏风,只差最后几针,就要成了。此时已经有了美轮美奂,让人惊叹的样子;韩丽娘和花袭人都没有韩母的定力,都有些神思不属。

    花袭人不禁想:韩清元看起来是颇受刺激,到底是因为什么呢?若是因为韩母准她夜不归宿的事情,他应该只是怨愤才对……

    此时,她有些懊恼自己不曾早早准备,将她新培育的一盆什么花草送到韩母的内室里去了。若是那样,她此时也不用坐在这里瞎猜了。

    太阳渐渐向西倾斜,当花袭人觉得时间已经够久,犹豫着要不要自己出去找韩清元的时候,白果终于满头大汗地从外面回来了。

    只有他一个人。

    白果顾不得擦汗,向她们回禀道:“回太太,公子去了学院,说这阵子就不回来了,打发小的回来送信。”

    韩母抬起头,淡淡地道:“我知道了。你去将你家公子的行李收拾收拾,跟过去伺候吧。”

063 少年造访

    韩清元这一走,就是好几个休息日不曾回来。

    花袭人见韩母十分淡定,对于韩清元的受激行为也不露半点口风,仿佛根本就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般,她也跟着淡然下来,依旧三五不时地出入暗香来。

    五月份,暗香来首次扭亏为盈,赚了约十多两银子。

    这一日,花袭人正在后面的花木包围之间教下学之后的冷焰记账,小伙计从前头跑过来,对花袭人道:“花姐姐,前头有个自称为柳成志的,说是你同乡,问你在不在。”

    老掌柜姓王,从前家中还能过的时候,给唯一的孙子取名叫王贵儿,只盼着将来自家也有富贵的日子过。

    王贵儿生的瘦小,十一二岁了,比冷焰都高的有限,只是自幼乞讨,察言观色,也有几分机灵劲儿。

    花袭人听了这话,不禁笑道:“你人都进来请示了,你猜别人知道不知道我在不在?傻小子。”

    王贵儿懊恼地摸了一下头,转眼一想,又道:“要不我出去回他,说花姐姐你已经从后门走了?”

    “不必了,他真的是我同乡,你领他进来吧。”花袭人没有出去,让冷焰跟着王贵儿去迎柳成志,自己去了自己的休息室里找了茶叶茶具等物,端了出来。

    她才简单冲了茶,就见冷焰领着柳成志到了院门口。

    环境改变人。

    这句话,在任何时候,都是正确的。

    柳成志身穿天青色的直缀,少年身姿挺拔,仿佛比上次匆匆一见时候又长高了许多;眼神依旧明亮清澈,面容褪去了早年的羞涩稚嫩,眉宇之间,疏朗自信多了。

    这是见识的增长,才带来的变化。

    只是,在花袭人看着他笑的时候,少年的面庞上还是有微微可疑的红。

    “成志哥,你今日得空了?”花袭人笑着招呼道。

    他这一身,显然不是工作服装。

    柳成志点头“嗯”了一声,道:“我得了三日假,又没别处可去,所以来看看你。”

    顿了顿,他补充道:“我升任了知客,几个掌柜的都说做的好,三日假之后,就正式上任,工钱也会提一挡了。”

    说完这些之后,他有些不自在。

    花袭人立即给面儿的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道:“那就要恭喜成志哥了!来,我正好冲了新茶,算是给你贺喜的!”

    “一点小成绩罢了……二叔说,我以后还要戒骄戒躁,多多学习才是。”花袭人的反应,让柳成志似乎松了一口气,他笑容多起来,面上的红却是深了一些,微微别开目光,看向了桌面上的茶具,顺着花袭人的指示坐下来,不禁问道:“你……你怎么到这里来做工了?”

    花袭人没有说话,笑眯眯地给他添水。

    柳成志说道:“我几次听到顾客说暗香来的花卉长的比别处精神,二叔他们都还在商议着要不要将店里的花草装饰的供应换成你这儿的呢……我听他们说,就觉得这应该是你养出来的花草,就想着先来这里碰碰运气。”

    他踏入店子里,同小伙计问话的时候,本只是想确认一下花袭人同这家铺子的关系,却没想到花袭人居然此时就在这里。

    花袭人点头表示明白,却对一旁的冷焰玩笑道:“我就说,那王贵儿看似机灵,其实却是傻机灵。随便来个人一问,他就将我的底儿给抖出去了。”

    王贵儿此时还没有走远,听到花袭人的话后,连忙又远远地朝花袭人作揖。

    花袭人笑着朝他摆手。

    她这一说玩笑话,气氛就轻松许多。

    花袭人便又将自己受雇于这铺子的情况同柳成志解释了一遍,笑眯眯地道:“……我在这里,做的很开心。”

    柳成志却同样是眼神闪烁,犹豫几下,才开口问道:“韩家伯母同意?”

    花袭人心中叹息一声,摇头道:“娘是扭不过我……呵呵。她也是天天为我头痛,见到我就好一阵地唉声叹气呢。弄的我现在见到她都怕怕的。”

    冷焰闻言看了花袭人一眼,却安静地没有开口。

    他只有同花袭人才会多说几句。有外人在呢,他一向奉行的是沉默是金,小脸酷酷的,能不说哈,就坚决不说话。

    柳成志信了花袭人的话,想了一会儿,才诚恳地建议道:“花妹妹,我觉得,这京城热闹是热闹了,来往的人也就杂乱了些。你以后千万不要往前头铺子里去才好。”

    顿了顿,他又道:“最好,你依旧向从前一样,将花草种在自家院子,再往外卖就是了。”

    这真的是个很陈恳的建议。

    花袭人接受到柳成志的好意,目光在四周一转,笑着点头道:“你说的是,我也是这般想的。若不是这家铺子后面有这么个小院子同前头隔开来,我也不会来这里做工的。”

    柳成志环视这个高低错落摆满了各式花草盆的院落,心中有了估量,随即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这样的地方,花袭人在这里做工也没什么。

    花袭人不想谈论韩家人,于是便引导着柳成志说起酒楼里的趣事来。两人聊的很开心,中午的时候,花袭人让王贵儿到一旁的饭馆要了几样家常菜,招待了柳成志。

    “没有你那德胜楼做的精致,但味道还是很不错的,你也尝一尝。”花袭人招呼柳成志道。

    柳成志不好意思地摆摆手。

    一顿饭吃的很开心。饭后,柳成志打量着花袭人有工作要做,便没有多留,离开了铺子。

    “若是有事情找我,就往这里留个口信。我三五日的,总要来一趟。”花袭人只将柳成志送到了小院门边——正如她所说的,她并不在铺子中进出。

    柳成志应了下来,道:“明**在家,我正好去拜访韩伯母。”

    花袭人点点头。

    送走了柳成志后,花袭人顿了一顿,顺便将冷焰赶去学堂,才缓缓地返身回头。

    那边几盆尚未开花的山茶花间,浓密的绿色之下,她刚才坐过的石桌边,美的不像话的宋景轩正坐在那里,望着满院的姹紫嫣红出神。

    他发丝半束,用一个白玉发带高高箍起,越发显得额头光滑如玉,五官精致非凡来。而且,往日那总是散着冷凝的厉气,而是有些茫茫然,似乎有些无助。

    这样的眼神,配上他精美完美的容颜……花袭人转身的刹那,几乎就倒吸了一口冷气,直觉得自己的小心肝砰砰的乱跳,恨不能冲上去狠狠地“疼爱”美人一番。

    额。

    花袭人很快察觉到自己的没出息,便迅速地收拾好了心神,一边眯着眼睛欣赏着这难得的美人图,一边慢腾腾地走过去,问道:“轩公子怎么来了?”

    自从那日他们交割之后,宋景轩再没有到这里来过。

    而且,他这次来,也没有光明正大地走前面,而是悄然避开人从墙角翻起来的……

    他这般避人,让花袭人不禁想起当日那个美大叔。

    如今她已经知道,当日那个美大叔,真的是宋景轩如假包换的亲爹。身为安平郡王世子爷的宋名祈,那真的是富贵窝中养出来的富贵闲人,生平只爱养鸟雀儿,别的万事不操心不上心。

    恩,要说,这位世子爷反正又不赌,养个鸟雀也不算特别了不起的开销……但问题呢,是现在的安平郡王,也就是宋景轩的亲祖父是个败家的,家养的戏子舞姬从来不看一眼,最喜欢的就是捧角儿折花魁,本身既无差事,又不善营生,硬是将偌大的郡王府的家底给散的干干净净……只靠着宗人府养活着。

    而郡王府一家上下的开销……

    花袭人都不想多提,只能替这位轩美人拘一把同情泪——据她所知,宋景轩的几次创业,也不知为何,都被他那父亲理所当然地三五不时地上次门,将周转的银钱给搜刮个干净……

    唉。

    摊上那么一家子,轩美人的日子,也只剩下外表一层光鲜罢了,真真是可怜。

    花袭人心中惋惜感慨不已,看着美人儿的目光充满了从她身上难得一见的温柔。

    宋景轩抬头,眼中的茫然稍褪,显得有些平淡地看着花袭人不客气地在他身边落了座,轻声说道:“我听说你将这里弄的很好,我过来看看。”

    “这样啊……”花袭人笑着点头,没有多言。

    她将茶具弄了出来,摸了摸茶壶中的水有些温了,干脆也不再放茶叶,就那么给宋景轩倒了一杯温白开。

    水质很好,在闷热的夏日,这样一杯温白开,喝在口中都仿佛散着甘甜的味道。

    宋景轩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后往花袭人边上推了推,示意她再来一些。

    花袭人很开心地替他再次倒满,笑眯眯地道:“原来你也喜欢用白开水呀,我也喜欢白开水,白开水最解暑,有一种自然的甘甜。”

    宋景轩闻言怔了一下,点头道:“你说的不错,白开水是很好。”

    富贵之家,就是日常饮用,也极少有用白开水的。

    都是各种茶叶。

    而上好的茶叶都不便宜。

    而他手头拮据,多年来不待客的时候,都没有再用茶叶了。久而久之,他大约也喜欢上了白开水的味道。

064 美人之窘

    花袭人又何尝不知道这个规矩。

    想到此,她目光柔软,欢欣地向宋景轩说起这个月的成绩:“……虽然名品不多,但京城各家酒楼茶肆的用量也不少,且这些地方没有专门的花奴,更新很快,所以是我们的主要客户。我扩张的动作不快,只怕触动了原来那些供应商的利益,会小有麻烦。”

    “你不用怕麻烦。”宋景轩道:“这个暗香来,明眼人一打听就知道是我的产业。他们不值得为这点花草上的利益来得罪我。”

    人人都知道他宋景轩同靖王相交莫逆。当然,这是好听的说法。不好的说法,是人人都晓得,他轩美人是靖王的禁脔。靖王贵为三皇子,性格又一向光棍不肯吃亏,轻易之下,哪个敢惹毛他。

    上次靖王遇刺吃了个大亏,回头就将那几十具黑衣人的身体给拉到了皇宫门前,曝光在光天化日之下给老皇上看。老皇上当即怒级,下令彻查,愣是将两个皇子连并整个朝廷京城给折腾的天翻地覆。

    其他的都不说,只两位皇子的那些无法摆在明面上的那些损失,就让他们二人心疼的要吐血,一时间又被老皇上盯的紧紧的,只能让出不少利益,夹起尾巴做人。

    唯一受益的,就是靖王。

    但靖王说了,他堂堂皇子,差点被刺杀而死,幕后主谋又没有揪出来被惩戒,若不给他写补偿,他怎么会乐意?所以,他占好处,占的大大方方的,硬是再让两位皇子又吐了一口心头血,咬牙切齿之余,还只能对靖王笑的兄友弟恭。

    花袭人眼睛晶晶亮,道:“原来轩公子的名头这么好使啊。这么说来,你只得一层干股,有些亏了呢。”

    她说起“轩公子的名头”,让宋景轩不禁耳朵一跳。但他随即将这一点不舒服给抛开一边,看向花袭人,道:“那你认为我该得几层?”

    “据我所知的规矩,若是你能解决一家铺子所有非正当竞争的麻烦,那么京城的规矩就应该是三成。”花袭人对于银钱并不太在意,又看在轩美人无上的美丽容颜上,很乐意地将利益多让出些给他。

    恩,轩美人摊上那么一家子,也着实像是可怜见的。

    她又道:“说起来,你完全可以像给这暗香来庇护一样,去庇护其他的商家。相信有很多找不到门路的商人会愿意手捧着大把的银子来找你的。”

    这话说出来,花袭人心中又难免啧啧感慨——一个郡王府,居然混的如此拮据,实在是……啧。

    她眼波流转,很好心地给轩美人指出了这一条弄银子的路来。就算不会太多,也足以改善他如今的窘境了吧?

    宋景轩闻言目光一暗,没有对花袭人这样的建议发表任何看法,而是继续说起了花袭人的前一个提议,道:“你的意思是,你愿意供给我三层的股份?那么,你可愿意重新拟定契约?”

    花袭人毫不在意地点点头。

    宋景轩看着花袭人,目光复杂。

    被美人儿这么“专注”地注视着,花袭人依旧嫩白稚嫩的面颊不免生出一些绯红来,小心肝儿扑通扑通的,跳的很厉害——美人魅力,实在厉害的紧……

    花袭人一边心中胡思乱想,一边同宋景轩“深情”对视,绝不因为其他而退让,笑容之中不知不觉地多出些什么来。

    宋景轩眼皮跳了一跳。

    再看花袭人唇边眼中的笑意,就又是他熟知的那种热情纯净了。

    或许是自己看错了。宋景轩想。

    他眨了一下眼睛,道:“既然如此……你如今还有多少银子?”

    花袭人道:“一千多两吧。”

    宋景轩道:“我不要你说的另外的两成干股,代价是你将你这一千两银子借给我,用以后铺子里的我应得的分红来还,如何?”

    花袭人眨了眨眼,惊讶道:“轩公子,你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这么选择,目光也太短浅了些!虽然这暗香来才盈亏为赢,这却是我刻意控制的结果。将来这暗香来二成干股的分红,绝对比一千两银子要多的多了!”

    “你难道不信我的本事?”花袭人瞧着宋景轩,怎么也不觉得他如此一个美人儿,会是一个目光短浅的人。“还是,你有急用?你若急用,我可以借给你……喏,算利息的。”

    宋景轩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而这苦意又立即退了去,面无表情地对花袭人道:“我的事情,不必你来操心。你若是答应我的提议,就去找来笔墨,我给你立下字据就是。”

    花袭人再次瞧了宋景轩几眼。这一认真去瞧,便发现了他眼下的肌肤有些不同来。再仔细一看,原来,他竟然用了脂粉去掩饰了他眼角的些许青色。

    脂粉的那种腻白,怎么敌得过美人儿天然的玉肌凝肤。

    仔细一看,就露了痕迹。

    花袭人心中柔软,从怀里掏出一个素白银丝花的香囊,从中抽出一张银票之后,将整个儿香囊都抛给了宋景轩,豪爽地道:“喏,我相信轩公子不是那反复的,所以字据什么的就算了。这里大约还有不到二千两银子,你都拿去用吧。”

    那素白银丝花的香囊抛向他时,宋景轩下意识地就接住了它。

    香囊似乎还带着少女温热的体温。

    宋景轩怔了一怔,而后缓缓地将香囊揣到怀里,问花袭人道:“你这里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顿了顿,他又道:“若是我父亲来找你,你要坚持说一次性地买了我的庇护,钱已经付清了就是。他并非无赖,不会多做纠缠的。”

    从前,不是没有人送上干股托在他名下求庇护,但奈何一被他那个父亲知晓后,他的干股转眼就会被其卖了出去。久而久之,谁不知道安平郡王世子不靠谱,哪个商家还来找他。

    他也只觉难以给人庇护,就不再想着走这条路。

    这暗香来,若不是他父亲亲自卖给花袭人的,且买主又是花袭人,他也不会再与这家铺子有任何瓜葛。

    花袭人闻言愣了一愣,笑嘻嘻地点点头,道:“暂时没有什么要你帮忙摆平的。轩公子放心,你也不必觉得欠我的。那两千两银子,我自然会从你的一成干股中扣回来。另外,若真要有需要轩公子出头的地方,我当然要找你。”

    “我给你一成干股,不找你找谁?”花袭人扬起脸,笑容狡黠,态度是十分的理所当然,绝不客气。

    这种态度让宋景轩觉得十分放松。

    但他亦没有同花袭人说的太久,听了花袭人说了一些花茶小事之后,站起身,就要起身告辞了。

    花袭人也站起来,道:“轩公子请稍等。”

    她装模作样地在满院的花草之中挑拣了一阵,搬出一盆品种普通的虎皮剑兰出来,往宋景轩身上一放,待他被迫接做了,才笑眯眯地道:“别看它不起眼,将它在你家中随便找个位置放上,可以镇宅转运哦!”

    若是太显眼,说不定会被美人儿不靠谱的亲爹给不知卖到谁家去了。花袭人是特意才挑到这一盆的。

    虎皮剑兰叶片宽大肥厚,这样一盆花的重量并不轻省。

    宋景轩低头瞧了瞧,点头谢过了花袭人,并未多话,搬着那盆虎皮剑兰,就在花袭人的眼皮底下,绕过一些放满花盆的花架子,到了后院墙边,一个翩然轻巧的纵身,就越过了墙头,消失在那山墙之后了。

    那身姿,果然翩然潇洒。

    花袭人咂摸了一会儿,才回转了身。

    她盯着自己手中只剩下的五十两银票,口中嘀咕道:“若是再被丽娘抓住敲诈一次,这些银子可有些不够呢……唉。”看起来,她要考虑如何开源才行。

    进了六月,国子监会有一个月的暑假。

    人人都知道韩清元在京城有家眷,他怎么也不好意思同学院说要继续住在校舍中。而且,韩家的经济情况,也不容他在外面住客栈之类地挥霍。

    不得已,韩清元只能回了家。

    不过,在花袭人看来,韩清元其实心中早已后悔当日的冲动行事,但韩母又不肯表示,他心中那道坎羞愤之下更是总也迈不过去罢了。这一次,国子监放假,正好也是给了他一个阶梯。

    “你回来了?”韩母状若平常,面容上依旧有淡淡的慈母般的关切,迎了韩清元几步,问道:“可累了不曾?我让碧橙备好了温水,你赶紧去洗洗罢。”

    “这大暑天里,动一动满身都是汗。”韩母抱怨一身,目光落在韩清元的额头上,含了几丝心疼之意。

    韩清元再次想起了韩母早年是如何艰难拉扯他们兄妹二人长大的时光,心中不禁羞愧不已——他怎么能同自己亲生母亲闹别扭?想想都是不孝顺。此时面对韩母慈祥的面容,他口中道歉的话又说不出来,额头上立即又多了许多汗珠。

    他看向站在门槛边上的花袭人。

    只看了一眼,他又立即移开了目光——就算是他同自己的母亲起了分歧,好好地同母亲说就是了,怎么能……韩清元又想起那一排排地牌位,握紧了拳头。

065 福禄寿屏

    他是韩家唯一的男子。

    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再逃避。

    韩清元松开了拳头,对韩母行了一礼,又对韩丽娘和花袭人分别点头示意,轻声道:“娘,妹妹……我先去梳洗,一会儿咱们一家人再叙话。”

    “去吧。”韩母含笑道。

    不多时,韩清元梳洗之后,换了一件月白色的薄衫出来,到了堂上,一家人再次见了礼。

    桌上是才切好的,用井水镇的凉丝丝的寒瓜。

    韩丽娘招呼韩清元道:“哥,来吃点寒瓜吧,可凉了。”

    韩清元坐起来,目光从几人身上经过,道:“娘,妹妹,冷焰,你们也吃。”

    “今年天稍干,寒瓜长势好,在京城,这东西也不算稀罕物,我们入夏后就没少吃。”韩母象征性地又用竹签扎了一块放入口中,笑呵呵地吃了。

    韩清元才开始吃了起来。

    同样的,韩丽娘和花袭人,以及冷焰也都少少地尝了一些。

    说实在的,夏天这样的东西,三口两口怎么也不会闲多。可这年代,一年亲亲苦苦种田尚不能养活家人的情况下,哪里舍得在地里去种不能管饱的寒瓜?所以,寒瓜真心不算便宜。

    花袭人倒是曾经问过韩母,既然寒瓜能够卖上价钱,难道地里种上寒瓜而后用银钱再来买粮难道不行么?韩母告诉她说,家有薄田的百姓们靠天吃饭,三年两年的都会有饥荒出现。就算如今大梁百姓稍显富庶,但真有一场天灾下来,到时候不说粮价能被抄上天,只怕是拿银子都买不到粮食!

    家中没粮,谁敢往地里种其他的!

    花袭人闻言只能无语。

    再想一想,的确,这个时代的农作物,产量都太低下了……她当时心中的确转了一个念头,但很快就摇摇头,被她给抛开了——她又不想当观音座下的仙女儿,何必去做那拯救世界的功德。再说,她如今不论是实力或是势力都十分弱小,干不成那样的大事儿。

    话说回来。

    一个寒瓜个头不大,除去赏给家中几个仆人的一小部分外,剩余他们五人分食,很快就被一扫而净。

    擦净口手之后,韩母正了正神色,对韩清元道:“正好。你若是再不回来,我就要让冷焰去学院叫你了。”

    韩清元面上一红。

    韩母只做没看见,继续说道:“娘绣的那个屏风,刺绣的部分已经完成了,如今只差请人做成屏风。我们家来了京城之后,麻烦王爷的时候多,一直都未回报什么。虽然王府帮我们并不图什么回报,但我们心中要有数。”

    听韩母这样说,韩清元的神色缓和下来,道:“娘的意思是?”

    韩母笑道:“我听说人说,王妃素来喜爱收集各种屏风……娘对于自己的手艺还算自信,相信也是能入了王妃贵眼的。你去,找高明的手艺人,用点好木材,将屏风做出来,送进府,也算是我们一番感激的心意。”

    管它王妃喜爱屏风的消息是真是假,她的这块屏风图,保管能入了贵人眼。

    “娘所虑周全。”

    韩清元应了一声,看韩母亲自将成品绣图展示出来,整体高约五尺、宽约三尺的福禄寿图,眼神立即一亮。这样的绣工,这样寓意,谁不喜欢!

    韩清元欣赏了一阵,又见韩母收起这副大图之后,另外又取出不少丝帕大小的绣品,分别绣着“喜上眉梢”、“花开富贵”、“金菊吐蕊”等诸多富贵吉祥的图案,张张精致不凡……不禁问道:“娘,这又是什么?”

    “这些,是要环绕主绣图的小图。”韩母给韩清元粗粗看了一眼,而后去取了一张画儿,展开给韩清元看,道:“娘也一并想过了,屏风成品,应该是这个样子……”

    花袭人没有见到这副图,此刻也凑过去跟着看。

    韩母画的简单,简图上除了绣图的排列之外,更多是是细细描摹了屏风底座极边框所要的各种雕花。另外,下面又有一排正楷小字,对整座屏风的所用木材尺寸进行了详细的说明。

    只是这简单的简图,屏风的贵重、大气,已经跃然于纸上。

    韩清元眼中再次充满了赞赏,看韩母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崇敬之色。从前他不觉得,如今到了京城,才发觉,他的母亲,果然并不一般。

    花袭人的目光落在那正楷的“紫檀”二字上,目光一凝,问道:“娘,您这个屏风若是要做出您想要的效果,只怕要花上不少银子吧?工匠恐也并不好找……”

    不说那紫檀之贵重,常人有银子都难以买到;只说能有这样雕工的师傅,那一个不是被人供奉的,出手一次,岂能便宜了?甚至真正好的雕刻大师,根本就是平常人有钱也请不到的。

    而换了那一般的师傅……那韩母那巧夺天工的绣图,还有如此令人赞叹的构图,岂不是毁掉了!

    她这一瞬间都能想明白的道理,韩母那般清明的一个人,怎么会想不到?

    韩母闻言,嘴唇抿了抿,目光看在这简图上,道:“有手艺的师傅,我倒是认识一个,应该是愿意出手的。只是……”

    韩母将目光抬起来,看向花袭人,眼中有些难堪一闪而过,而后又深沉下来,充满了一点儿希冀和请求,轻轻开口说道:“袭人,娘知道娘不应该向你开口……但这一次的屏风,对清元颇为重要……你是一个聪明的姑娘,应该明白不是么?”

    花袭人一直都是笑盈盈的。

    但听到韩母的话,她的眼皮还是忍不住地稍微缩了一缩。

    韩母手中到底有多少钱,她是知道的。

    她给过韩母五百两,后来靖王离开的时候给了五百两,哪怕是加上韩丽娘手里的那五百两,而到京城后的那些开销都不算……韩母手中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一千五百两银子。

    来到这个时空之后,花袭人并未刻意去了解各种她一时接触不到的、奢侈物品的价格(紫檀这种木料,无论在那种时空,都是极贵重的吧),就是有老熟人愿意出手帮忙,这材料费韩母总得出吧?

    说句不好听的话,韩母手上所有的钱,都不一定能买够做屏风的紫檀木。更别说,韩家至今没有其他收入,接下来还要在京城生活下去的。

    韩母心中明白的很:她手上的银钱,每一文都是需要精打细算的。

    就像这寒瓜,若非花袭人买回来,韩母绝不会替家中采购这种“贵”东西,只为满足口腹之欲。

    所以,若想将这屏风制成,给靖王府上一个深刻的印象……那,韩母只有将打算放在花袭人身上。虽然她眼中的逝去的难堪,说明了她开口的艰难。

    再难开口,也开口了。

    花袭人心中其实并未有太多的想法,只是觉得尴尬。

    因为她这会儿出了这个钱。

    韩母头一次主动向她开口,她却拿不出银子来。

    这在于花袭人,无疑是特别尴尬的事情。更尴尬的是,若她说没钱,将钱借给了别人,韩母、韩丽娘,甚至韩清元,都会认为是她舍不得不肯借

    很难堪。

    花袭人心神电转,见韩母再要开口,估计是说所要银钱的数目,她连忙出声将韩母未开口的话给拦了下来:“娘,您有没有想过,靖王爷到过咱们大柳乡的家,亦是知道咱们家中情况的……若是咱们大张旗鼓地送去这么一架奢华的屏风,合适么?”

    “娘,我不如您有见识。但我觉得,咱们感激靖王府的一片心意,如此大张旗鼓地让王爷知道,真的好么?王爷富甲天下,未必会稀罕这一面屏风,尤其是知道它是超出咱们家庭条件的情况下……”

    就像一个人倾家荡产地给另外一个人送礼,那受礼之人若非贪婪成性的,必然会觉得很不舒服——你花这么大的力气来送礼,到底有何企图?!抑或那是富贵又根本不将这大礼当成多了不得的大礼的,比如此时的靖王,只怕会对韩家人的印象都跟着差了!

    ——不知所谓!

    另外……

    花袭人又紧接着说道:“娘……您这衣服屏风绣图,若是制成成品送进去,人人怕都知道这是咱们送给王爷府的礼物。王爷会高兴,但如此,他却不能将这屏风再转送他人了……而若是娘您只是将这绣图送出去,诚恳地说,只能凭满腔心意刺绣出图,却没有余力将屏风制成,岂不显得更加的诚心实意?”

    “而王府什么贵重的木材找不到,又什么样的雕刻大师请不到?再做出来的屏风,岂是咱们能做出来屏风可比的?而且,制成的屏风,王爷就是另作他用,也是理所应当的。”

    靖王和王妃年纪轻轻,就算是生辰,也压不住这样福禄寿的屏风吧?

    韩母绣出这种图,难道不是冲着万寿节去的?

    花袭人不明白,韩母一向精明,难道不知道这样的因由么?还是,她分明因太在意韩家同靖王府的关系,所以显得有些急躁了?

    当然,若是她还有钱,拿出来给了韩母就是了,才懒得想这么多,说这些话。

066 无钱尴尬

    ——她说的再是理儿,也难掩她拿不出银子的事实不是么?

    花袭人此时虽然笑容天真灿烂,心头却是极为郁郁。她甚至都不能说假话,用那“当然……但是……”的语气,只因为那样她自己都觉得假惺惺的不能接受。

    她说话的时候,韩母面容不变,眼神却是几经变幻。直待花袭人说完,韩母才微微露出赞赏的笑容,将目光投向韩清元,叹息道:“你看,袭人都明白的理,你却没有很快想到……古人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你往后要学的东西多着呢。”

    这便顺势将自己之前的一番行为,都转为了是她故意对韩清元的考验。

    韩清元此时也已明白自己的所虑不周之处,面色微微一红。

    韩丽娘听得有些懵懵懂懂,但花袭人丝毫没提出钱的事,这让她心中很是不快。她见韩母此时又反过来教训韩清元,不禁嘀咕出声:“说那么多的大道理,不就是不肯出钱么?”

    她的嘀咕声虽然小,但此时众人都离的很近,都听到了。

    “丽娘!”韩母立即斥责韩丽娘一声。

    韩清元面容十分尴尬。

    而冷焰则是小脸又寒了一些,悄悄地在衣袖中捏紧了自己的拳头。

    花袭人依旧在笑。

    她笑容有些尴尬,对韩母诚恳地道:“娘,其实丽娘说的也没错儿,我这会儿真的给不出钱来。”她从怀中掏出那五十两的银票往桌面上一放,而后双手一摊,表示自己再没有了,口中说道:“我只有这么多了银子……”

    “若是娘这屏风要的不急……年前,年前我一定拿出钱来。”花袭人道。

    韩母眼中闪过一阵难堪,将那银票拿起来塞到花袭人手中,笑道:“你这么说,莫不是觉得娘非要逼着你出银子么?娘怎么会那样不讲理的人。娘就是想要看看,你清元哥在国子监学了一学期,人情世故上到底有没有进步……结果呢?”

    韩母目光转向韩清元,不满意地揶揄道:“他还没有你脑子转的快呢。真是让我有些失望。”

    顿了顿,韩母又道:“你别同你丽娘姐姐计较,她就是有口无心。又因为是一家人,才会说话之前不过脑子。”

    韩丽娘咬唇不吱声。

    这种情况,让花袭人心中十分不舒服。她不好意思地笑道:“娘,您别这么说。只是事情太不凑巧了,娘别怪我就好。”

    若是她此刻身上有足够的钱,哪会面临如此尴尬。

    花袭人不想在这“怪来怪去”上面纠结,便转而言道:“娘,清元哥……我听铺子里的掌柜说,万寿节要到了,如今街面上几乎数得上的人家都在绞尽脑汁地想送什么礼物才能小露一下脸呢。”

    “娘,您说您的这一副屏风若是做出来……”花袭人话未说完,看着韩母,顿了顿,又放低声音同韩母道:“娘,我觉得,您这些雕纹,气势还是显平淡了些。想必在王爷府中,会有人能设计出更尊贵的纹饰来。”

    这副屏风,取的就是一个寓意,而后才是其他。

    这么说来,只要韩家将这副绣图和相关的设计稿送到靖王手中,无论靖王用不用在万寿节上,都会记得韩家的功劳。这种低调而又贴心识趣的做法,显然比大张旗鼓地送去那成品屏风要好上许多。

    韩母了然地点点头,叹道:“袭人说的是。”

    今日的花袭人,又让她惊讶了一番——她一向知道花袭人聪慧,但却不曾想她连这种道理都能洞察。想她自己当年,似乎也不及花袭人的这番聪慧通达?她自觉那会儿已经是十分出色的闺秀……

    这么一想,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差点儿就想改了主意,入了韩请元的愿望,成全了他和花袭人来——另娶她人,怕不会有花袭人的聪慧!

    但很快,她又将这念头压了下去——她还康健,足以看护韩清元的成长,帮他把握谋划,直至他不再需要她的那一天,她便能够颐养天年了。

    另外……花袭人如此聪慧又如此有想法,韩清元又对她钟情很深,若他们结成一体,那将来……虽然韩母不想承认,但每一个做婆婆的,都不会希望自己的儿媳过分聪明。

    她也不例外。

    韩母心中转过许多想法,一边动手将所有的绣图并画稿一起收好,一边对韩清元道:“别再耽搁下去,一会儿你便带着它们去王府吧。”

    “是,娘。”韩清元恭敬地应道。

    又说了几句闲话,韩清元整装出了门,花袭人和冷焰随便也别了韩母和丽娘,回到了自己的屋里。

    待他们走后,韩丽娘嘟囔道:“娘,花妹妹怎么会没钱了?几千两的银子呢,又不是一百两百的,能轻易地就花没了。虽然我说这话您要训斥我,但我还是要说,这分明就是她不愿意拿钱出来。”

    “平日买盒点心买个瓜的,弄的像她多大方似的。真让她出钱时候,她就这样了。”韩丽娘很是不忿。她母总是夸奖花袭人聪慧,说她蠢笨……总被这么说,她怎么能高兴的起来。

    韩母轻叹一声。

    她心中也有怀疑:花袭人说没有钱……她怎么会没有钱?只那一次卖掉橘树,她手中不还剩下整整一千五百两么?这些钱不是小数,她怎么能不声不响地花掉了?

    若不是花掉,那用在什么地方了?

    韩母其实很想问一问,但花袭人不肯主动说,她的自尊不允许她去开口试探——这一次开口,已经足够让她难堪了。且结果却……

    或许就像韩丽娘所说。

    她只肯以平日小笔的开销做大方,而让她一下子拿出所有的家底来,她就舍不得了……

    也是。到底并不是亲生的,花袭人想要留些银子为自己打算,也是能够理解的。

    韩母抿了抿唇,抬头看向外面的天空,对韩丽娘道:“她的银子,她爱怎么用就怎么用。你没有她挣钱的本事,就不要眼热。”

    “记住,妒忌会让一个人容颜丑陋,行为疯狂。”韩母撇了韩丽娘一眼,眼中露出一抹慈爱,轻轻地道:“丽娘,你要相信,娘一定会替你谋一份富贵前程的。”

    “恩。”韩丽娘点点头,面带羞涩。

    韩母伸手抚摸上韩丽娘嫩白的脸蛋儿,轻叹道:“我的丽娘,生的真好……”顿了顿,韩母脸上露出一抹揶揄的笑容,道:“那柳成志配不上你,你将他忘了吧。”

    “娘,您说什么呢。”韩丽娘娇羞扭头,有些惴惴不安。

    韩母只是含笑拍了拍她,并未再说什么。

    从前,她不揭穿韩丽娘的心思,只因为她知道少年叛逆的心思——长辈越是反对,做儿女的反而会觉得自己坚持的是的,尤其是在感情问题上。

    就算她能将韩丽娘的心思强行压住了,韩丽娘怕也会终身对柳成志念念不忘吧。

    不如让她自己认清楚。

    柳成志只是一个小伙计,他的毕生奋斗目标,也不过是做个大掌柜而已。

    怎么配的上韩家丽娘。

    韩母摇摇头,看自己女儿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一丝迷惘、一丝不舍,最后露出一份坚定,重新清明起来……韩母又满意地点点头。

    同时,花袭人的房间内,冷焰也在问着花袭人一个问题。

    “姐,你很有钱么?”冷焰不能理解。

    这么久的相处,他知道花袭人应该有些银子。但今日他又从韩家人的态度上察觉出来:花袭人应该还有一笔不菲的银子。

    但花袭人不是韩家从冰雪中救出来并收留了的养女么?就算她擅长花木之术,又能攒下多少?

    花袭人摇头:“不过有一次得了一笔横财而已。”

    花袭人心情有些郁卒,无所谓地将曾经敲诈的三千两银子简要地说了说,最后叹道:“……银子什么的,并不重要。只是今日很不凑巧,我才将那笔钱用出去了。”

    冷焰立即相信了花袭人的话,却低声道:“只怕他们不会相信的。”

    花袭人抓了抓头发,很不爽快。

    许久,冷焰又道:“那姐,你真的不记得自己的出身了么?若是你能找到血脉亲人,那就好了。”

    在他不算成熟的智慧看来,花袭人怎么也不像是忘记了很多事情的样子。若花袭人有了血脉亲人,回到家中,肯定会比如今的日子好过一些。

    花袭人笑笑道:“傻子。若是血脉亲人,别的不说,这要起银子的时候,那可更会理直气壮呢。”

    可那怎么能一样。

    冷焰转眼又想起自己那胆小懦弱又狠心的双亲族人,目光黯淡下来,不说话了。

    “今日的功课做了没有?”花袭人睨眼看向冷焰。

    冷焰“哦”了一声,乖乖地出门,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她走之后,花袭人关好了门窗,盘腿在床上做好,放下了蚊帐,摆出一个静坐参禅的姿势,闭上了双目。

    禁锢许多的精神力缓缓放开,如月夜安静涌起的潮水,静静地开始向四面八方流淌开来,所经之处,花草树木无不欢欣愉悦,欣欣不已。

067 花的修行

    花袭人“看”到了韩母和韩丽娘的母女亲昵,看到了冷焰不同于在外时候的冷酷,此时正一人在房间内自言自语、面色变幻不定……

    她的精神力没有停留,似乎每接触到了一颗树一株花一株草都能够借给她一丝力量。渐渐的,她的精神力覆盖了整个院子,将院子里每个人的行为都“看”在眼中,而后并不停留,继续往外扩散开去。

    才五十米左右。

    对于这个成绩,花袭人有些不太满意。

    就算在这个没有重工业的时空,城市里人流密集之处,草木的精气都比乡野僻静之处相差许多。

    从大柳乡来到京城之后,花袭人能够明显感觉到,她的修为增长慢了许多。暗香来虽然被她布置了一番,但可惜的是她并非日日都在暗香来。

    花袭人缓缓收起精神力,紧紧打坐了一会儿,恢复了面上的血色。而后,她将自己的精神力凝聚成一米宽的一束,随意选了一个方向,再次将精神力向外延伸出去。

    这一次的极限是一百米。

    花袭人收起精神力,摇了摇头,继续静坐。

    这之后,她将精神力放出去,“看着”院外街道上的一颗杨柳树上,有一只蝉静静地俯在树干上,发出一声悠长嘹亮的鸣叫之后,口中露出一根刺管,从树皮的缝隙之中订了进去。远处的屋檐之上,一只逗留的灰喜鹊仿佛发现了美食,“唰”的一下打开翅膀,一个盘旋之后,直直朝那正在进食的鸣蝉扑了过去。鸣蝉来不及飞避,自然就成了灰喜鹊腹中餐。

    花袭人才想要将精神力投注在那灰喜鹊的喉咙上,但脑海之中,画面一阵晃荡,显然此时已经到了极限。她不敢耽搁,立即将精神力都收了回来。

    花袭人露出一个极其不满意的苦笑:她居然才坚持约五分钟左右!真是太差劲了!

    郁卒了一会儿,她静下心,再次屏息静坐,修行起来。

    韩清元一直得韩母指导,并不时常来靖王府求见。除了才上京的一次正式求见之外,他只在入学一个月之后,以讨教学问为名,求见了一次幕僚罗仲达,客气地叙了一回话,再次表达了对王爷的谢意。

    一个学期结束之后,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来王府拜见一次。

    王府的门卫神态倨傲,但却并未为难韩清元,将他请到前厅之上,向内例行做了通报。至于会不会有人来见客人,就不是他们所应该过问的了。

    韩清元在前厅坐了盏茶时间,便有一名小厮过来,言明依旧是罗仲达先要见他,韩清元也没有意外,礼貌地谢过了小厮,跟着他一直到了清风厅。

    罗幕僚为人十分和气,若非韩清元知道他的底细,只怕真要以为他只是王府之中一个分管某一项庶务的普通管事。

    韩清元才在清风厅坐定,偏见罗幕僚从外大踏步过来,冲韩清元见礼,笑呵呵地道:“清元来了。我之前就想着,国子监一期学业结束,想来清元你怕回来王府一趟,果然被我猜中了,哈哈。只是没想到清元你来的这么快。”

    韩清元不敢怠慢,一边见礼,一边感激又诚恳地说道:“学生蒙王爷和先生照顾良多,怎敢不来。”见罗幕僚将视线投在他带来的那卷用干净绸布包裹的东西上,韩清元忙道:“这是家母亲手绣制的一面屏风绣图……先生请看。”

    他小心地打开包裹,将画轴并绣图一并缓缓展开。

    罗幕僚本来并未如何,此时一见那绣图的立意,立即被吸引住了。他站起身,反复观看了好一阵子,又仔细考量了一番那副简图,赞叹道:“高堂好不凡的心思!”

    韩清元见状立即放下心来,又微微羞赧地解释道:“家母本欲将屏风制成之后才送来,方显诚心诚意,但奈何学生家中并不富裕,珍贵良木和雕刻大师一样难寻,若是粗制滥造,又唯恐拿不出手,便无奈之下,只是将这绣图和简图送与王爷。无奈之举,失礼之处,望王爷海涵。也请罗先生在王爷面前,多多替学生解释几句。”

    罗幕僚手捋长须,笑道:“王爷一向宽仁,且你韩家一片诚心送来这千针万线亲自做出来的东西,而不是用银钱买到的俗物,王爷定然十分开心。”

    “如此,学生就放心了。”韩清元道。

    罗幕僚仔细收好了这些东西,又同韩清元谈了些学问家常。不久就有小厮来禀告说又有客人上门须得罗幕僚招待,韩清元也觉得这次他怕是依旧难以见到靖王,不等罗幕僚开口,他便识趣了先告了辞。

    罗幕僚这一次亲自送了他走出了一段路,最后向韩清元道:“清元且放心,我别的不能替你保证,但绝对能保证将你韩家的一片心意带到王爷面前去。”

    韩清元本来觉得有些失望,此时得了罗幕僚的保证,心中宽慰许多,再次谢过了他,又拒绝了罗幕僚的继续相送,待其离开之后,才跟着小厮离开了王府。

    罗仲达此时哪有别的客人要招待。

    虽然韩清元的求见似乎并未受阻,那是因为他是靖王府下的学子,且很识趣,三个月才来求见两回而已。所以,罗仲达才见了他。

    而不够资格投帖子冒然前来就求见靖王的,绝大多数,是连罗仲达的面都见不著。而他的时间珍贵,每一次见那并不重要之人,便是早就安排了小厮,在叙话一定时间之后,适时地“提醒”这拜会之人离去。

    此时,罗仲达返回清风厅,再次将那简图展开,一点一点地检查起来。足足过了盏茶时间,他才点头微叹,将简图和大小绣图重新收好,用那绸布裹住,抱着他走了出去。

    “王爷可还在红香榭?”罗仲达问一个小厮道。

    “是,王爷和轩公子依旧在红香榭饮酒赏荷,刚刚才让人送了新酒。”那小厮很惊觉,老实地答道。

    罗仲达点点头,一边往那王府园子里走,一边吩咐那小厮道:“替我安排船只,我有要紧的消息,去见王爷。”

068 湖中香榭

    王府规制颇大,内有一方碧湖。

    此时,碧湖之上,接天莲叶田田,荷香氤氲如同薄雾,布满了整个湖面。

    晚霞漫天,美不胜收。

    红香榭名为榭,其实却是一艘通体漆红描金的座舟。此舟形状并非如寻常舟船一般为狭长形,而是圆润如椭圆金瓜,肚大而宽,仿佛漂浮于水面之上的一方小岛。

    自然,如此舟船,绝不容易移动行驶。

    靖王雅趣,打造此异形怪舟,却只为在碧湖之上赏花饮酒,飘飘荡荡,十分潇洒风雅。平日上来,自然都有真正的小舟相送。

    此时,不止奢华富贵的红香榭中,靖王放浪形骸,毫无形象地半卧在背靠之上,一杯接一杯地将那清澈美酒倒入口中。他倒的不羁狂放,近乎小半美酒从他那彷如刀刻一般的唇边下巴上洒落下来,浇在他敞开的胸膛之上,滑入那绯红色的锦衣之中,落下一片片让人遐想的深色。

    在他对面,宋景轩正襟而坐,美人面容平静,容色绝绝,凤眼微眯,目光落在那漫漫荷叶莲花之上,心神显然已经不知飘到了何处。

    王妃才回大将军府小住,靖王便将心头所爱轩公子接近了王府。

    一时之间,盛京百姓投注在这金碧辉煌的府邸上的目光之中,各种眼神,意味深长,兴奋莫名。

    “轩啊,你说,老头子过寿,我送什么好呢?”靖王停下饮酒,听远处有乐女吹奏的丝竹之音,感慨道:“这天下奇珍,可都在老头子的宝库之中了……我到哪再找一份诚心诚意的礼物呢?”

    总是以黄金宝树什么,太俗气。好像他靖王府就只剩下了钱似的。而上次千秋节那盆橘树,实在让他尝到了“诚心诚意”的好处。

    想到此,他又想起那个看似天真实则大胆又狡黠的丫头,眼中勾出一抹兴趣,问宋景轩道:“听说她买下了你的暗香来……如今已经扭亏为盈了?”

    宋景轩撇了他一眼,知晓了他的心思,淡淡地道:“上次已经有了一株橘树夺了头筹,这次你总不能再搬来一盆。除非是真正的芝兰玉树,否则,堂堂靖王,不会惹人笑话。”

    靖王嘟囔一声,将那琼浆美酒倒入口中,洒然笑道:“本王惹人笑话之处多了去了,又何惧人言。”他还是想说那个小丫头,叹道:“像她那样的小丫头真不多见……那韩家,呵,居然只肯让韩清元一人登门拜见,真是……啧。”

    明明是那小丫头之功,韩家居然从不让那小丫头出面……这真让靖王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韩清元上门,最多也不过是见到罗幕僚而已,但若是小丫头来了,王妃怎么也要见她一面。

    救命之恩,花袭人完全有资格成为王妃的座上宾。

    但韩家却只让韩清元出面,从不主动提起花袭人的任何事,这让靖王不知道说韩家精明呢,还是愚蠢——

    或许韩家认为不提花袭人便不是要恩,从此以靖王门下之人相投,便能在王府这边落的一个懂进退的形象?而让花袭人出面,便总是提醒靖王要报恩,从而引起靖王不喜厌恶?

    对此,靖王真的别无话说,只想呵呵几声。

    宋景轩眼眸微动,道:“不是亲生女儿,怎好让她出头。”

    “景轩你这‘出头’一词,一语双关,用的极好啊。”靖王感慨道。

    出头,可为零头露面,又可为出人头地。

    宋景轩淡淡地道:“你太无聊了。”

    一个风头正盛的皇子,居然进行着这样没有意义的谈话。按理说,他不是该关注皇宫大内,口称朝廷大事么?

    宋景轩这么说,靖王居然很随意地点头,承认道:“是啊,我可不是很无聊?老头子最近身体咳血又止住了,精神头又回来了,我那两个好哥哥就温良孝顺好比那二十四孝里的孝子似的,满朝的土鸡瓦狗都乖得跟什么似的……风平浪静,连王妃那娘们都回娘家去了……你说我无聊不无聊?”

    靖王吐完这些话后,再次睨向宋景轩,突然惊奇地道:“本王突然发现你貌似没有回答本王一句关于那小丫头和暗香来的话……唔,这个情况,不太对……”靖王一双眼睛别有兴致地在宋景轩身上不断扫视着。

    宋景轩理都不理他,自顾自地望向窗外。

    “无趣。”靖王嘀咕道。

    夏日清风从湖面上拂过,荡起阵阵馥郁的莲花香去。乐音若有似无。半卧于这香榭舟之上,当真是浮生偷得半日闲,悠闲惬意,不过如此。

    侍立的小厮童子不敢言语。

    宋景和不说话,靖王耐不住寂静,总要找话:“要不,问问那小娘子可还有别的奇珍花草?我瞧她机灵古怪,说不定有别的好想法也不一定。”

    “咱们两个既然都欠了她的命,也不介意就多欠一些。”靖王说这话的时候,当真是十分的认真,毫不觉得羞赧。

    宋景轩问道:“王爷,敢问你当初说替她找寻家人出身……三个月已经过去,不知王爷所获如何?”

    靖王脸上有些不爽快,摇头道:“蒲城县百里,没有找到线索。本王已经下令,让人扩大范围,查三百里地。”

    靖王府产业遍及大梁,消息人手自然也几乎触及了大梁各个角落。世人少在玉佩上雕花刻字,那么一块玉牌已经是十分明显的线索,他本以为自己命令一下,很快就能有消息……没想到三个月的搜寻,竟然一无所获。

    “倒是那韩家,本王的人有了几分线索。”靖王转而说道。

    宋景轩饮下一盏清水,漠然道:“我不关心什么韩家。纵使他韩家祖上出过王侯,又能如何!”

    他初见之下就不喜那韩家人。自然不想关心韩家之事。

    若非救命之恩必然需要表示,而他不想将那小娘子曝露在人前以防引来祸端……他才不愿意同意给韩清元以优待。

    靖王洒然一笑。

    于他来说,给韩清元一个前程,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根本不必多费心思。

    这个时候,守在香榭外的小厮过来回禀,道:“王爷,公子,罗先生求见。”

    “哦?”靖王眉头一挑,慵懒地道:“让他进来。”

    没一会儿,外面传来一阵清晰的划水声,一个人踏上了香榭舟,正是罗幕僚紧紧地抱着一卷东西,过来朝二人行礼。

    “老罗啊,你最好真有重要的消息报给本王。”靖王倒了一杯酒,口中道:“不然,打扰了本王和轩公子难得的相聚时光,别怪本王将你丢进湖里洗洗脑子。”

    说的就像他此时正和宋景轩多旖旎香艳似的。

    罗仲达脑门青筋跳了跳,眼角余光偷瞧一眼宋景和,见宋景和风姿如玉不动如山,心中对他再生敬佩之意,而后正了正神色,将那绸布卷往前呈了呈,见靖王和宋景轩二人之间的桌面上洒满了美酒,潺潺几乎成了小溪,怎么也不敢将手中之物往那桌面上放下去,只能低头道:“回王爷,刚刚韩清元前来拜见王爷,给王爷送了韩家的心意。”

    “就这事儿?”靖王撇了一眼他手中之物,慵懒地叹息道:“老罗啊,本王记得你好像不会水,是只旱鸭子?”

    这就是对罗仲达为这种小事来烦他而不满了。

    碧湖的水不算特别深,但此时香榭正在湖中心漂浮,若是从此处被丢下去,以罗仲达那不算高大的体型,只怕很快就会沉底儿了。

    罗仲达额头冒出一阵冷汗,不敢再卖关子,忙道:“请王爷看看这份心意再踢属下不迟。”

    桌面上无法放,罗仲达让同喜和碎玉过来各执一方,将那绸布解开,当先展开了那副简图,对靖王请示道:“王爷请看,若以此图制成屏风,以贺万寿之用,是不是十分有心?”

    靖王眼睛眯了眯,招手道:“你拿近些。”

    他眯着眼观看了一会儿,微一颔首,问道:“这是韩家人送来的?倒是有些意思。”

    罗仲达可是知道自己这位主子,说踢他下湖,就会一定踢他下湖,看着他灌半肚子水,才肯让人捞他的。如果他不能让王爷满意的话。

    此时,见靖王颔首,罗仲达心底一松,又道:“王爷再看看这绣图,颇见功底啊。”

    有些图案,以丹青出现,会显得低俗,不等风雅之堂;而若是由那千针万线制成绣图,则立即能彰显尊贵,高端大气起来。

    此时,这福禄寿图,便是此中情形的代表。

    因而,当罗仲达将那主体绣图展示给靖王和宋景轩看时,两人立即便被吸引,仔细看了好一会儿。半晌,宋景轩才挑眉道:“这绣功,怕不输于尚衣局的绣娘了。”

    靖王问道:“你是说,这是韩清元母亲的作品?”

    罗仲达点点头,道:“韩清元是这般说的。想来,他不敢向王爷撒谎。”

    “他家既然来给本王送礼,为何送了半成品?”靖王挑眉问道。

    罗仲达回道:“据韩清元说,是因为韩家经济窘迫,又兼难以寻到贵重木料和手法高深的雕工大师,只好厚颜送了半成品。”

    “的确厚颜。”靖王颔首道:“本王瞧着这绣工不错……他家中既然窘迫,本王便作价买了这副绣图吧。”靖王想了想,转头问宋景轩:“景轩,你说三千两银子可够?”

    “不少了。”宋景轩美人如玉面无表情。顿了顿,他又道:“韩家没有银子,他们难道没有向家中的养女伸手要银子?”

    罗仲达迟疑一下,道:“这个,属下没有细问。不过,属下倒是觉得,韩家有意送来这半成品,以期能让王爷看中,制成成品,作为寿礼,送到御前去。若是这屏风得了赞誉,王爷自然不会忘记他们这一番心意。”

    韩家人也真是好机敏的心思,居然能揣摩到王爷欲准寿礼的心思。也不知道提起这个主意的,是韩家的哪位。韩清元?不像。他还是一个见识稍浅未经打磨的普通人。韩母?那位妇人出身像是不凡……

    罗仲达心中一下子想了许多。

    “唔。”靖王闻言,再次看了这屏风一眼,道:“正好王妃正在为老头子的寿礼发愁……这屏风就当是她制成的吧。”

    靖王三言两语之间,就定下了此事,挥手有些不耐烦地道:“老罗,赶紧去做事去!别在这里了爷的眼,扰了爷的兴致!”

    “是,王爷,属下告退。”罗仲达很识趣,麻利地收好了绣图和简图,退出了香榭,上了小船,破开满湖的荷花,离开了。

    香榭之内,靖王好奇地打量宋景轩,道:“轩美人啊,你刚刚为何问起那样的话?恩,韩家妇人既然已经画出了那种简图,显然是准备制成成品……”

    “她没银子了。”宋景轩低头看向手中的茶盏,里面有半盏清水,正左右微晃。

    靖王闻言恍然大悟,道:“我以为你哪来的那笔钱呢……”

    此前几日,宋景轩那位世子父亲宋名祈,看见西域胡人在卖一对儿通体蓝色、油亮雄武的金刚鹦鹉,便大为欣喜,一定要买下来。奈何那西域胡人不肯轻易想让,宋名祈便就在大街之上,一口气将价格开到了五千两银子,终于捧了爱鸟回府。

    至于那位胡人行商,想都不用想,宋名祈便理所当然地打发他来找宋景轩。

    靖王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后,哈哈幸灾乐祸地笑了一阵,又让人关注,听说那胡人没用几日真的拿到了那五千两银子,还在好奇什么时候宋景轩已经能有如此大手笔了……

    没想到,他原来是像那位小娘子开口借银子。

    这让靖王十分好奇又不解。

    “轩轩啊,本王一直不明白,你怎么就死硬死硬的,从来不肯向本王借银子呢?外面人都说本王万分宠爱于你……你这样的行径,可太跟本王见外了啊。于传言不符嘛,多不好,是不是?”靖王倒了一口酒,一双桃花招人目已经醉意迷蒙。

    (预计下周一开始,能够将所有欠下的章节补回来~~求粉红!)

069 又是三千

    本章防盗!

    作者君也小有几本书了,但之前几本都是收藏和订阅的比例都在三比一四比一左右,比如说目前正在更新的《第二春》(打个广告),而这一本《花袭》居然悲惨到九比一甚至十比一的地步!

    这是一种怎样的忧伤!

    每天不过是花毛把钱!

    毛把钱你买不来lv,毛把钱你买不来爱马仕,积沙成塔,却能让一个以写文为生的宝妈养家糊口积极码字,写更好的文!

    毛把钱你买不到一个苹果,毛把钱你买不到一根萝卜,毛把钱你却能买到作者君几个小时的劳动成果!

    恳求所有非正常阅读的亲们,来起点女生网,支持正版阅读,支持作者的劳动成果!拜谢!

    更要谢谢所有一直投票打赏订阅的最最亲爱的亲们!乃们都是真爱!

    最后,解释一下,此时发表的内容为重复内容,真正的更新将在一个小时候奉上。网页更换内容可能有些延时,请亲们明早美美睡一觉之后再来看……不会产生重复收费的。

    另外,本月开始说5粉一加更,作者绝不会食言。从下周二开始,会将所有加更陆续送出!恩,到下周,就一定会忙完了!

    一定是这样!握拳!

    鞠躬拜谢所有亲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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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侍立的小厮童子不敢言语。

    宋景和不说话,靖王耐不住寂静,总要找话:“要不,问问那小娘子可还有别的奇珍花草?我瞧她机灵古怪,说不定有别的好想法也不一定。”

    “咱们两个既然都欠了她的命,也不介意就多欠一些。”靖王说这话的时候,当真是十分的认真,毫不觉得羞赧。

    宋景轩问道:“王爷,敢问你当初说替她找寻家人出身……三个月已经过去,不知王爷所获如何?”

    靖王脸上有些不爽快,摇头道:“蒲城县百里,没有找到线索。本王已经下令,让人扩大范围,查三百里地。”

    靖王府产业遍及大梁,消息人手自然也几乎触及了大梁各个角落。世人少在玉佩上雕花刻字,那么一块玉牌已经是十分明显的线索,他本以为自己命令一下,很快就能有消息……没想到三个月的搜寻,竟然一无所获。

    “倒是那韩家,本王的人有了几分线索。”靖王转而说道。

    宋景轩饮下一盏清水,漠然道:“我不关心什么韩家。纵使他韩家祖上出过王侯,又能如何!”

    他初见之下就不喜那韩家人。自然不想关心韩家之事。

    若非救命之恩必然需要表示,而他不想将那小娘子曝露在人前以防引来祸端……他才不愿意同意给韩清元以优待。

    靖王洒然一笑。

    于他来说,给韩清元一个前程,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根本不必多费心思。

    这个时候,守在香榭外的小厮过来回禀,道:“王爷,公子,罗先生求见。”

    “哦?”靖王眉头一挑,慵懒地道:“让他进来。”

    没一会儿,外面传来一阵清晰的划水声,一个人踏上了香榭舟,正是罗幕僚紧紧地抱着一卷东西,过来朝二人行礼。

    “老罗啊,你最好真有重要的消息报给本王。”靖王倒了一杯酒,口中道:“不然,打扰了本王和轩公子难得的相聚时光,别怪本王将你丢进湖里洗洗脑子。”

    说的就像他此时正和宋景轩多旖旎香艳似的。

    罗仲达脑门青筋跳了跳,眼角余光偷瞧一眼宋景和,见宋景和风姿如玉不动如山,心中对他再生敬佩之意,而后正了正神色,将那绸布卷往前呈了呈,见靖王和宋景轩二人之间的桌面上洒满了美酒,潺潺几乎成了小溪,怎么也不敢将手中之物往那桌面上放下去,只能低头道:“回王爷,刚刚韩清元前来拜见王爷,给王爷送了韩家的心意。”

    “就这事儿?”靖王撇了一眼他手中之物,慵懒地叹息道:“老罗啊,本王记得你好像不会水,是只旱鸭子?”

    这就是对罗仲达为这种小事来烦他而不满了。

    碧湖的水不算特别深,但此时香榭正在湖中心漂浮,若是从此处被丢下去,以罗仲达那不算高大的体型,只怕很快就会沉底儿了。

    罗仲达额头冒出一阵冷汗,不敢再卖关子,忙道:“请王爷看看这份心意再踢属下不迟。”

    桌面上无法放,罗仲达让同喜和碎玉过来各执一方,将那绸布解开,当先展开了那副简图,对靖王请示道:“王爷请看,若以此图制成屏风,以贺万寿之用,是不是十分有心?”

    靖王眼睛眯了眯,招手道:“你拿近些。”

    他眯着眼观看了一会儿,微一颔首,问道:“这是韩家人送来的?倒是有些意思。”

    罗仲达可是知道自己这位主子,说踢他下湖,就会一定踢他下湖,看着他灌半肚子水,才肯让人捞他的。如果他不能让王爷满意的话。

    此时,见靖王颔首,罗仲达心底一松,又道:“王爷再看看这绣图,颇见功底啊。”

    有些图案,以丹青出现,会显得低俗,不等风雅之堂;而若是由那千针万线制成绣图,则立即能彰显尊贵,高端大气起来。

    此时,这福禄寿图,便是此中情形的代表。

    因而,当罗仲达将那主体绣图展示给靖王和宋景轩看时,两人立即便被吸引,仔细看了好一会儿。半晌,宋景轩才挑眉道:“这绣功,怕不输于尚衣局的绣娘了。”

    靖王问道:“你是说,这是韩清元母亲的作品?”

    罗仲达点点头,道:“韩清元是这般说的。想来,他不敢向王爷撒谎。”

    “他家既然来给本王送礼,为何送了半成品?”靖王挑眉问道。

    罗仲达回道:“据韩清元说,是因为韩家经济窘迫,又兼难以寻到贵重木料和手法高深的雕工大师,只好厚颜送了半成品。”

    “的确厚颜。”靖王颔首道:“本王瞧着这绣工不错……他家中既然窘迫,本王便作价买了这副绣图吧。”靖王想了想,转头问宋景轩:“景轩,你说三千两银子可够?”

    “不少了。”宋景轩美人如玉面无表情。顿了顿,他又道:“韩家没有银子,他们难道没有向家中的养女伸手要银子?”

    罗仲达迟疑一下,道:“这个,属下没有细问。不过,属下倒是觉得,韩家有意送来这半成品,以期能让王爷看中,制成成品,作为寿礼,送到御前去。若是这屏风得了赞誉,王爷自然不会忘记他们这一番心意。”

    韩家人也真是好机敏的心思,居然能揣摩到王爷欲准寿礼的心思。也不知道提起这个主意的,是韩家的哪位。韩清元?不像。他还是一个见识稍浅未经打磨的普通人。韩母?那位妇人出身像是不凡……

    罗仲达心中一下子想了许多。

    “唔。”靖王闻言,再次看了这屏风一眼,道:“正好王妃正在为老头子的寿礼发愁……这屏风就当是她制成的吧。”

    靖王三言两语之间,就定下了此事,挥手有些不耐烦地道:“老罗,赶紧去做事去!别在这里了爷的眼,扰了爷的兴致!”

    “是,王爷,属下告退。”罗仲达很识趣,麻利地收好了绣图和简图,退出了香榭,上了小船,破开满湖的荷花,离开了。

    香榭之内,靖王好奇地打量宋景轩,道:“轩美人啊,你刚刚为何问起那样的话?恩,韩家妇人既然已经画出了那种简图,显然是准备制成成品……”

    “她没银子了。”宋景轩低头看向手中的茶盏,里面有半盏清水,正左右微晃。

    靖王闻言恍然大悟,道:“我以为你哪来的那笔钱呢……”

    此前几日,宋景轩那位世子父亲宋名祈,看见西域胡人在卖一对儿通体蓝色、油亮雄武的金刚鹦鹉,便大为欣喜,一定要买下来。奈何那西域胡人不肯轻易想让,宋名祈便就在大街之上,一口气将价格开到了五千两银子,终于捧了爱鸟回府。

    至于那位胡人行商,想都不用想,宋名祈便理所当然地打发他来找宋景轩。

    靖王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后,哈哈幸灾乐祸地笑了一阵,又让人关注,听说那胡人没用几日真的拿到了那五千两银子,还在好奇什么时候宋景轩已经能有如此大手笔了……

    没想到,他原来是像那位小娘子开口借银子。

    这让靖王十分好奇又不解。

    “轩轩啊,本王一直不明白,你怎么就死硬死硬的,从来不肯向本王借银子呢?外面人都说本王万分宠爱于你……你这样的行径,可太跟本王见外了啊。于传言不符嘛,多不好,是不是?”靖王倒了一口酒,一双桃花招人目已经醉意迷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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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7144/ 第一时间欣赏花袭最新章节! 作者:妹姒所写的《花袭》为转载作品,花袭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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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袭介绍:
植系异能特工花袭人,魂穿古代外室女,而且还是离家出走的。
很好,正好顺便“失忆”再不回大宅门中去,市井田间,做个小花农,逍遥快活。
恩,若是能将自己嫁出去……那就更完美了。
但,青梅竹马横起波折;江湖少侠心有所属……好吧,嫁人的事情,不着急。事情实在太多,往后排排,再排排吧。
(已有完结作品《成亲》、《点草成妖》,《第二春》新鲜完本,欢迎跳坑)花袭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花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花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