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凤凰祖先
“哥哥,可惜了,没机会带你去见我那老朋友,只能等返回的时候再去了。”
苏归平在前带路,苏航紧跟在苏帆身旁,又滔滔不绝起来,苏帆这才想起苏航说的那石头,笑道:“你那石头朋友到底在哪?”
“哎呀,忘记说啦,哥哥你是不知道,就方才那瀑布后面却有一个水帘洞,游过水潭就能看见那洞口,我那朋友就住在石洞后面的花海里,那地方,远比这里还要漂亮多了。”
苏航绘声绘色地跟苏帆讲起来,听着他的描述,苏帆也不由得对此心生向往。
一路有说有笑,不多会儿,父子三人就追上了正百兽山森林口等待的村长一行,项宇等人满脸的不耐烦,见到三人上前,阴阳怪气地哼哼唧唧,被村长一瞪,才消停下来。
远看青翠苍苍的百兽山,原来丛林茂密,入眼全是参天古木林立,站在入口就能闻到林中泥土的芬芳,是那种枯枝败叶常年累积的厚重和潮湿。
“进了百兽山,分头行动,尚峰与重山各领十人,二十匹雪狼开路,我与归平领十八人,只带狼王足矣,无论是否寻到契约灵兽,天黑之前务必到此汇合,开始行动吧。”
进入丛林,眼前却是个三岔口,村长令下,三支小队分头散开,项尚峰和吕重山都是老把式了,轻车熟路,领着队伍各从两边的小路隐了进去。
村长与苏归平也不再停留,带着队伍从中间这条路前进。
苏帆低头扫视周围茂密的藤蔓荆棘,又抬头看遮天蔽日的林尖,从叶缝中洒下来的碎细阳光正好散在层层落叶上。
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更看不出哪里有什么危险,有些想不通村长为何两次三番提醒大家小心。
有了狼王开路,一路并无波澜。
正走着,突然听得一声长鸣,随即头顶掠过一道黑影,奇快无比,苏帆刚抬起头,那黑影却已消失不见,然后耳中听得扑翅风声呼呼,各种鸟儿的鸣叫嘈杂起来。
“大家放慢脚步,咱们遇到百鸟朝凤的喜事啦,传闻,只要遇到这一森林幸事的人,接下来整整一年都会好运连连,哈哈。”
苏帆第一次听说这“百鸟朝凤”,正边走边寻思着,一不留神就装上了前头已停下脚步的苏归平。
顺着苏归平的目光抬头一看,只见一只身形巨大的大鸟高昂着头,站立在前方不远一棵参天古木的树枝上。
它全身长着雪白羽毛,唯独翅膀上的长羽七彩斑斓,头上长着鸡冠,长长尾羽翘起来弯成彩虹的弧度,高长的两条腿被雪羽覆盖,其下金色长足生有三爪,紧紧抓在树枝上。
其模样有三分像野鸡,但比野鸡要灵动雄伟许多,有三分像孔雀,又比孔雀更为高大挺拔,有三分像凤凰,却比凤凰多几分戾气。
十分俊美灵脱,居高临下,扬着鸟头。
“啾咻!”
异鸟抖动头上鸡冠,展喉长鸣,声音如凰似凤,又如鹤唳鹰泣,曲调悠扬婉转。
随即一群群林鸟飞过苏帆等人的头顶,飞到那参天大树底下,扬起脖子头颅,似在伫耳倾听,似在顶礼膜拜。
“这是凤凰?”
苏帆第一次见到如此奇异飞禽,问出了口,其后一干少年也瞪大着眼珠子,等待村长与苏归平解惑。
“那是雪鸾,并非凤凰,与我们凤栖巫祖的契约妖兽冰晶凤凰乃是近亲,说起来,也与我们凤栖有几分干系。”
村长笑盈盈地抚起他下巴为数不多的山羊须。
“这叫做百鸟朝凤,但凤凰在多年前已随祖巫不知所踪,这鸾也就成了林中百鸟之王了。”
苏归平也笑着解释,正说着,鸾鸟的悠扬歌声已唱罢,树下群鸟开始一一提喉啾啾回应,似在纷纷祈求鸾鸟再唱一曲。
鸾鸟再度开嗓,但这一次却已是呜呜咽咽,断断续续,如泣如述。
苏帆听得入神,心情跟着鸾鸟的曲调,没来由地低落至极,几欲落泪,再一看高枝上的鸾鸟,眼中晶莹闪烁,竟然一边唱着一边落泪。
而身前的村长,也已扬起袖子抹泪,苏归平亦满脸悲凄,再转头一看,一众少年皆尽神色黯然,就连平时最为大嘴巴的二狗子,此刻也在流泪。
再抬头时,已见鸾鸟歌罢,张嘴一吐,自其嘴里吐出满口鲜血,喷落如细雨,洒到群鸟们的头顶身上,群鸟们瞬间全身泛起隐隐红光,转瞬而逝。
鸾鸟飞身拍翅远去,群鸟一一飞身追随而去,但鸾鸟的歌声依旧在林中回荡着。
“唉,异鸾又想起了祖先,呕心泣血,反倒成全了鸟儿们多添一载寿命,只希望它们得了好处之后,莫忘祖先。”
村长唉声叹出一口重气,这时,异鸾的歌声才消散一空。
好!
一干少年却纷纷拍手叫好,苏帆也拍起了手。
“哥哥,你能听懂?”
众人拍完手,苏航却满脸不解地向苏帆发问,这小子,方才并没有拍手叫好。
“不能。”苏帆笑了笑。
“那你还鼓掌鼓得那么起劲!”
“因为他们都拍掌了,只要他们都在拍手,你就要跟着拍起来,而且要比他们还要起劲儿。”
苏帆笑着戳了戳苏航的肩头。
“为什么?难道他们都听懂了?”苏航还是满脸困惑。
“这倒未必。”
“真奇怪,你们明明都听不懂,却显得一个比另一个还要陶醉。”
“这就叫作艺术,就跟听曲儿一样,都喜欢听个弦外之音。”
兄弟俩正你一言我一语,苏归平转过身来一脸严肃地骂道:“少胡乱嬉闹,真也好,假也好,关于祖辈的敬畏要保持,你们还笑,听不懂也看不懂这百鸟朝凤很正常,但不要胡言乱语,惹了笑话。”
“异鸾泣血糊涂恩,百鸟朝凤莫忘根,走吧,正事要紧。”
村长叹声气,率先迈动了脚步,众人跟上。
“吼!”
忽然前方传来一声虎啸,平地风声大作,树枝摇曳沙沙,林间落叶飞扬,狼王冲飞了出去。
“大家小心!”
村长刚喊出话来,前方又是一连数声虎啸。
第一百二十一章:白虎出现
杨易看到此刻,越发觉得苏帆就是自己,也是那日在忘川河上渔魂的独臂少年。
但杨易却依旧无法分辨这其中到底是轮回还是影子。
关于九灵只是一面镜子的念头,在他心里愈发强烈。
李乘风为何会出现在每一个故事,他真实的身份到底是谁,又意欲何为?
另外,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到底身处何处,这神奇的光幕又因何而来。
而光幕中:
十七个年头弹指间,飞花尘埃碾红泥。
自苏帆身入忘川,无极渊封印解除,北冥大乱,众鬼们不走轮回,纷纷回阳。
北冥鬼帝对此视若无睹,取了忘川河中幽冥鼎,终日固步酆都,却是在把幽冥鼎炼制分化,分成十樽小鼎,日夜自鬼魂命灯鬼火淬炼。
“铸我十鼎,分封十殿阎王,统我幽冥迎大世!”
鬼帝暴喝连连,不断催动鬼火炼鼎。
浮屠塔中,恶鬼恶魂依旧无数,无夕和尚已从底层走到第九百九十九最高层,身旁跟着一只白猫,而他的肩头,依旧卧着一只血红蝴蝶。
“我佛释意大慈悲,普渡六道觅轮回!”
这日,身着洁白袈裟的无夕和尚正在闭目诵经,一只只恶鬼化作金光纳入手中佛珠。
突然,眉头一皱,诵经声止,手中佛珠咔嚓一声断裂,一颗颗佛珠滚落满地,吓得身旁白猫“喵”叫一声,弹开身体。
“你已经到了。”
无夕自语一句,拂袖一扫,满地佛珠一一遁进其袖口。
念一声佛号,众鬼纷纷抱头鼠窜,无夕飞身出塔,白猫紧随其后,飘然落地,立于忘川之上。
扬起袖口甩手,数十颗佛珠飞天汇聚而散,化九头背生紫色双翅,又分两头青牛在前,身形如山岳的雪白猛虎落到浮屠塔四周。
无夕将那根原本串起佛珠的红绳打了一个小结,随手往天上一抛,红绳迎风而长,变成红光闪闪的巨大绳套,将浮图塔紧紧套了一圈。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无夕暴喝一声,身上涌现九轮金光于顶,整个人原地暴长,身形万丈,一瞬间比浮屠踏还高大,一掌压至浮屠塔顶,浮屠塔爆发阵阵幽光。
塔内传来万万鬼哭,忘川白浪翻飞。
“尔来佛中物,何处逆轮回,勿须言昊天!”
巨大手掌压着浮屠塔,浮屠塔内鬼哭愈发强烈起来,无夕收回手掌,双手合十,朝塔神打出一道呈“佛”字的金印,印在浮屠塔身。
浮屠塔一变再变,缩成只有十八层。
无夕这才把红绳线头分出九道,一一圈住九头猛虎和两头青牛脖子,身形恢复常人大小,转头往奈何桥上走去。
“奈何,奈何……”
双目空洞的年迈孟无影坐在八仙桌后的长条凳上,青花瓷碗顿在身前桌上,只呢喃着奈何。
无夕端坐下去,看着呆滞的孟无影,笑道:“上次你想渡我,这一次,不若还我渡你。”
说着,抓过桌上的那只碗,反身下了奈何桥,来到忘川河边,看着忘川中自己的倒影,淡笑道:“弱水三千,取你一瓢。”
弯腰将青花瓷碗往忘川中轻轻一舀,舀上半碗银色河水,忘川河中他的倒影瞬间消失不见。
“苦难或者慈悲,尽在这一瓢,因果有轮回,取舍全在这一瓢,随遇,自便。”
无夕将青花瓷碗往孟无影身前一推,站起身子,推开鬼门,拂袖而去,白猫紧紧跟随。
忘川河上,九头猛虎拍动巨大双翅,将浮屠塔连根拔起,九虎二牛拉动浮屠塔原地浮起上天,飞空随着着无夕的方向而去。
“七七之数,四九万恶鬼冤魂已被那和尚渡去,而山水郎那边,已寻祖源,大势已起,我该有所作为了!”
酆都治下生死城,生死殿中,鬼烛摇曳,一盏盏绿幽幽的烛火摆成七星之势,青衫人盘膝其中,身旁一盏红灯笼,身前一页黄纸,一支黑身金毛大笔,笔身刻有“生死”两个金色字样。
开口之时,双目已然睁开,抓住大笔一挥,在黄纸上写下一个“道”字,独缺了左旁走形头上一点。
瞬间七星烛火纷纷闪烁熄灭,大红灯笼飘然浮起,青衫人抓住那一页黄纸,往灯笼中借火点燃,顷刻化为灰烬。
“希望崔珏、钟馗能赶回来助我一臂之力,大势所趋,白云苍狗垂泪,起!”
青衫人浮身而起,踩上大红灯笼,漂浮出殿。
大靖海的那边,九州大地偏南,距离雪域十万八千里,终南山下有一白石冢,又称活死人墓。
墓前有一道观,观名“星风”,但观内并无道士,只有一个年轻俊秀的算命郎。
这日,算命郎刚把从近处前来求卦的少妇们打发走,忽听得观在哒哒马蹄声,一匹白马奔驰而来。
算命郎出抬头一看,进观的白马马头后挂了一个紫金色酒葫芦,瞬间面色大喜,叫唤道:“李乘风师兄既然遣了白马送酒,何不出来相见。”
他话音一落,门外传来爽朗笑声,随即一个模样同样俊秀无比却满头白发的道士走进道观来。
这年轻道士背着一把长剑,浑身仙风道骨,边走边笑道:“一连十七载,望风观星测天道,独不见你这颗天狼星闪烁,原来你楚玄机在此逍遥。”
算命郎解下马头上的酒葫芦,迫不及待地就往喉咙里灌,连喝了好几大口,才把塞口封上,嘻嘻笑道:“师弟我哪里是在逍遥,而是在此等候九师兄出世归来。”
“你是说老九到了这里?”李承风入观就石凳坐了下来。
“没错,九师兄自当年那件事之后,被封印幽冥,十七年前,我于他生前守护的凡世中算得他必回故土,故来此等候。”算命郎又拔开了酒葫芦的塞子?
“唉,山水郎身份特殊,那件事实在冤屈,我们只能等他自己归来,却无法干涉天道,真是憋屈!对了,你可见过逍遥前辈与张仙长?”
李乘风一把夺过算命郎手中的酒葫芦,仰头往口中一倒,瞬间满脸苦涩,却原来,已只滴下一滴酒液。
算命郎嬉皮笑脸道:“李师兄既然送酒来,小弟只好却之不恭,勿怪勿怪。”
李乘风无奈一笑,开口道:“快说正事。”
算命郎满脸苦涩道:“张仙长那日焚了山河图与清明上河图之后,便与逍遥前辈飘然而去,不知去往何处,正是他把那两件宝贝烧了才难为了我,九师兄虽身在此方,恐怕魂在山河图中!”
李乘风一拍大腿,叹道:“呀,这可如何是好,寻不到张仙长,我与袁师兄那推背图里如何完善玄机,就此拜别,我去寻张仙长啦。”
说着,站起身子就要往星风观外走,与他一起来的白马却卧在道观墙角,不见起身。
算命郎将李乘风送到门口才注意到那白马,当即喊住前脚已迈出门槛的李乘风。
指着白马道:“李师兄,你这白马不带走?”
李乘风看了一眼白马,笑道:“哈哈,白马非马,而是自然,我这个老朋友就赠予你作一阵扬帆风,也许能助你寻回老九,反正我也从来不骑马,就做个顺水人情吧。”
“你不骑马,为何常常带它出门?”算命郎笑着问道。
“老马识途,平时我为它引路,待我无心问路时,就由它领我逍遥,岂不快哉!”
李乘风言罢迈出门槛,大笑而去。
算命郎一头雾水,反身回到石桌前,瞥了一眼白马,掐指不停,不一会儿手指一停,笑道:“原来起风了!”
而在雪域百兽山,苏帆紧随在苏归平身后,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才走了了二十步不到,身前的村长大呼一声“小心!”
苏归平猛然停住脚步,身上白袍荡然浮动,巫影升空,巫气外放成罩,罩住一众少年。
吼!
一头身形巨大的白虎扑身而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黑巫现身
紧接着,狼王的身影随后而至,护在众人身前,二兽四目相对,吼声连连,僵持了下来。
“奇怪,雪虎素来与狼王互相忌惮,只要我们不进入百兽山深处,它一般都不会干涉,它今日为何会出来阻拦我们?”
光圈内,村长转头来问苏归平,满脸不解。
苏归平一边催动巫气护住少年们,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两块椭圆形如龟甲,满是裂缝斑点的卦刀,往上一抛。
卦刀落地一左一右,苏帆往地上卦刀看去,看不出什么所以然,但苏归平却已面色大变,收起卦刀,郑重其事地说:“卦落东南,各占乾坤离火恨水,大凶!”
村长听言面沉如铁,取出一页黄纸,袖口滑落一支巫笔,笔尖往舌尖沾了一点口水,全身猛然爆发血红巫光,执笔往巫纸上蛇走龙凤。
大喝一声:“影观符,起!”
巫纸无火自燃,血红光芒大起,众人身前升起血红光幕,光幕中,一群上百头雪虎正在围攻项尚峰与吕重山的队伍。
项尚峰二人正在催发巫气光圈苦苦支撑,一旁的雪狼与雪虎正在厮杀缠斗,而在距离他们的不远处,一个全身套着胸前八星黑袍的蒙面人正一脸冷笑,其怀中抱着一只小白虎。
村长面色大变,喊出声来:“糟糕,是黑巫!”
吼!
众人身前的狼王与虎王就在这一刻扑向了对方,二兽一扑而分,谁也没有占到便宜。
再次獠牙相向,狼王这次速度快了许多,先发制人,后腿一蹬,白虎才刚弹离地面,身在半空就被已然扑到的狼王狠狠一口咬到后背,咬下一嘴虎毛,带出血肉模糊一片。
雪虎落地吼声大作,愤怒无比,甩头振身一抖,全身浮起一层白光,与此同时,它的眸子变成了妖异的紫色,张开血盆大口,朝众人出滚滚冰霜寒气。
寒气所过之处,草木泥石瞬间被冰封住。
“妖气!这是雪虎王的本命妖气,威力堪比五星巫师的全力一击!”
村长和苏归平面色瞬间变得沉重起来,手中不断结印,把巫气光圈催得更加严实。
眼看铺天盖地的冰霜寒气就要喷到苏归平与村长结成巫气保护光圈,老狼王后腿反身一蹬,跃到半空,啸声震林。
全身雪白狼毛瞬间尽数火红,火焰遍布,张嘴一吐,熊熊火光喷出,与雪虎的冰霜寒气碰撞,僵持不下。
喵!
苏帆正盯着两个兽王龙争虎斗,为老狼王暗暗提心吊胆,突然听得身旁一声慵懒的猫叫声。
偏头一看,只见苏航身上白光闪耀,随即一道白光重出圈外,顿在半空,却是苏航的无影,那只又瘦又丑的小猫咪!
半空中,小猫咪喵叫一声,慵懒地伸展了一下瘦小秃毛的身板,慢悠悠地抬起前爪,揉了揉猫眼。
喵!
猫眼睁开,缕缕寒光自它眼神中爆射,盯着正在僵持的两个兽王,小小的满嘴一张。
瞬间,雪虎和狼王喷出的寒气与火光尽数被小猫咪吸入口中,两头兽王怦然落地,皆尽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小猫咪吸完两道,身上眨眼间长出了两丛红白相间的细毛,伸出舌头舔了舔小嘴,重新闭上了双眼,化作一道白光,飞回光圈内,遁入苏航体内。
匍匐在地的雪虎这才如释重负地站起身子,甩了甩头,飞也似地逃遁,眨眼间,隐入茂密丛林中去。
“这!这蚕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村长瞪大着眼睛,显然不敢相信方才这一幕,又何止是他,场中众人此刻都愣住了。
就连苏航自己都傻眼了,缓了好一会儿,才摇动苏帆衣袖,一脸难以置信地说道:“哥,我出现了幻觉?”
“哈哈哈,我知道了,我们都看错了,这哪里什么蚕猫,明明是它!跟花娘一样,花娘,我们的两个儿子都是好样的,没有给你丢脸!”
本来在惊愕中的苏归平,收了光圈,突然肆意大笑起来,不断地拍着苏帆苏航的肩膀。
“走吧,支援他们去,大家多加小心,前方有一个八星黑巫,不容小觑!”
正事要紧,村长开头,领着众人前进,准备去救援正被围攻的项尚峰等人。
突然,正在奔跑的苏归平,腰间一道红光闪烁不停,苏归平把村长叫住。
停了下来,解下腰间那枚雕有凤凰图样的红色小螺号,把螺号放到耳边一听,眉头皱成一团,沉声道:“九叔,巫主凤螺传音,命我速速前往凤驻,恐怕战事将起了!”
凤螺乃是凤栖部落专有的传讯灵器,可万里传音,共九十九枚,只有当年跟随巫主出征的九十九个副巫才被巫主赐予。
“什么!快,先把尚峰他们救出来,速速回村安排诸事,孩子们的灵兽之事,往后再从长计议了,事不宜迟,走!”
村长拔足而奔,此刻哪里还有七老八十的暮态,苏归平亦火急火燎地跟上,苏帆与少年们也已听得事关重大,紧紧跟着跑起来。
转过两片密林,就看见面容惨败的项尚峰和吕重山正在苦苦支撑着圆形光圈,嘴角都还有未干的血迹。
地上倒了十数匹雪狼和雪虎的尸体,鲜血、碎毛、皮肉,狼藉十分,到一旁还有十数匹雪狼正在和几十头雪虎苦苦缠斗。
而那个黑袍人身形枯槁,黑布蒙面,只有一对眼睛露出来。
怀中抱着一头小白虎,正盘膝在地,紧闭着双眼,身旁有一盏灯形如一颗骷髅头的提灯,灯内绿光摇曳。
从那些死去的雪狼和雪虎尸体中,流出一缕缕红光,纷纷涌向黑袍人的提灯,然后从提灯骷髅头的双眼和嘴巴,冒出缕缕黑烟,被黑袍人一一吸入口鼻之中。
雪虎王在其身侧不远处,虎眼盯着黑袍人怀中的小白虎,眸子流露悲伤、无奈、愤怒,极其复杂。
“原来是金乌族卑鄙无耻的黑巫,抓了紫眸雪虎王的虎崽,驱虎屠狼,吸食妖气修练,可恶!”
村长指着黑袍人破口大骂,自袖中取下巫笔,苏归平亦将自己的巫器,那两片卦刀取了出来。
“又来了一群送死的,好好好,吸了你们,老子今天就能突破桎梏脉,一举步入巫宗期!”
黑袍人睁开双眼,黑袍一抖,提住那盏骷髅灯,站了起来,黑光自他体内破体冲天。
听得一声鹰唳,黑光形成一只黑鹰,展翅盘旋当空。
喵!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一声猫叫,苏航身上又冲出一道白光,正是那只丑陋猫咪。
第一百二十三章:惊现石猴
小猫咪一奔出苏航体外,升空直往巨大的黑鹰扑去,黑鹰拍翅来扇,想把这小东西一翅膀扇飞。
谁料小猫迅捷灵活无比,摇身一扭,避开黑鹰巨大的翅膀,一连三个跟斗,转作虎扑状,扑到黑鹰背上,紧紧抱住黑鹰脖子。
喵叫一声,挥爪如风,竟然把黑鹰头上到脖子的羽毛一根根拔飞,黑鹰不断扭身拍翅,想要把白猫甩飞。
但小猫如同在黑鹰身上生了根一般,骑在黑鹰背上,任凭黑鹰如何挣扎,顷刻间就把黑鹰头上的毛全给拔光,黑鹰变成头顶光秃秃的秃鹫,哀鸣连连。
小猫似乎更加得意了,突然猫眼凶光大露,猫头一订,狠狠咬到黑鹰的后脖上。
“孽障!岂有此理!”
黑袍人暴跳如雷,再顾不上怀中的小老虎,甩手把小白虎砸往身旁地面,提起骷髅灯甩到半空,双手齐齐催出黑色巫火打到骷髅灯上。
骷髅灯瞬间绿光大作,从中射出八条绿光如长蛇,箭一般射向白猫。
雪虎王见小白虎落地呜呜叫疼,飞身如闪电,一扑叼住小白虎转头而去,正在与雪狼缠斗的雪虎们见此退散跟随虎王撤退而去。
“趁他无法分心,动手!”
村长说话的同时,催发自己的巫影,却是一匹全身燃火的天狼,手中巫笔一挥,挥出一道红光,斩向黑袍人。
“老伙计,看你的了!”
老狼王点了点头,啸天一声,空中的火狼轰然落下,落进老狼王头顶,老狼王双眸瞬间红光闪闪,如同燃了两团烈火,纵身一跳,扑向黑袍人。
苏归平与刚缓过一口气的项尚峰、吕重山齐齐吹响一声口哨,催动巫影。
苏帆只听得耳畔风声呼呼,更有快速爬行的沙沙之声充斥,又听得一声狮吼。
突然,一条全身长满倒刺,上面又长数夺粉色小花,手臂粗细的青藤,一条全身青如竹叶展臂来长的青蛇,一头高大胜牛的金毛狮子,三者同时奔至。
那青藤,正是苏归平契约灵妖,名唤凤栖藤,坚韧无比,若是被其捆住,就算是一般的巫主修为也难以挣脱,更为恐怖的是上面的倒刺和小花,更有麻醉使人魂不守舍的功能。
而那青蛇,则是吕重山的灵兽,名唤竹叶碧,剧毒无比。
那金毛狮子名为炎阳狮,模样虽然凶猛,实力却一般。
三人的巫影从空中同时落到各自的灵兽灵妖身上加持,三者同声而动,配合老狼王围攻黑袍人。
此时,空中的八条绿光也已射到鹰背上白猫身前,小猫咪喵叫一声,松开正咬住鹰脖吸血的猫嘴,抬起瘦小的猫头,面色竟然如人一般,诡异一笑。
张开猫嘴,把那八道绿光吸入口中,满意地打了个饱嗝,两只前爪同时一抓,扣住黑鹰的双眼,黑鹰立刻惨叫一声,带着背上的小白猫斜斜下坠,一头撞到地面,消散一空。
小白猫挥舞两只前爪向黑袍人耀武扬威一阵,化作一道白光,飞回苏航体内。
一藤三兽正好此刻扑到黑袍人周身。
“滚开!”
黑袍人怒声大喝,抖袍一甩,一藤三兽瞬间被甩飞出去,撞倒树木一片。
黑袍人咬指吹响一声口哨,天空中传来一声比鹰鸣更为高亢尖锐的长嘶。
一片黑影如同一朵乌云般飘来,却是一只模样七分像鹰,一分像雕,两分如乌鸦的怪鸟。
这怪鸟长着金色鹰翅,翅膀上金光奕奕,身上羽毛却是乌鸦一般墨黑,金足如雕,生有三爪,鸟头却是丑陋的乌鸦头,唯独一双眼睛怪异无比,却是金红色的。
“金乌!是金乌!你根本不是八星黑巫师的修为,你究竟是金乌的什么人?”
村长面色大惊,指着黑袍人发问,他此刻心中已生怯意,这黑袍人实在太恐怖,因为他知道,金乌部落只有修为在巫主七星以上的,才有资格与上古蛮兽金乌结成契约。
而一旁的项尚峰和吕重山早已倒在地上。
方才他们本就是强弩之末,把最后的巫气催发出来召唤灵兽前来,此刻灵兽被黑袍人一招甩成重伤,他们体内的巫气也已耗尽,无异于雪上加霜,再也支撑不住。
苏归平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张脸沉如青铁,嘴角已溢出鲜血。
“哼,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就让你们见识见识巫主的力量!死亡之气,炎起!”
黑袍人把半空中的骷髅灯一把抓下,口中碎碎念起巫语,整个平底浮起,团团黑色巫火浮在周身,道道黑光爆闪,涌向空中的三足金乌。
三足金乌得了黑光灌体,一对金红眼,爆发缕缕金光,全身黑羽蓬起,根根变作焱红,张嘴厉声长鸣,扑翅朝众人拍下团团烈火。
村长与苏归平早已祭起光罩护住众人,但团团火焰纷纷砸到光罩上,眨眼间就把光罩砸出条条裂缝。
村长和苏归平齐齐喷出满口鲜血。
“爹爹!”
苏帆、苏航见苏归平俨然已经受了重伤,齐声大呼,奔上前把苏归平扶住。
“苏航,快把你那小猫放出来啊!”
项宇、吕步喊出声的同时,已催出自己的巫影,一狮一虎才刚离体而出,在半空就被金乌一翅膀拍散,二人也瞬间跌倒于地,吐血不止。
巫影于巫师本就同气连枝,同本同源,同命相连,伤一发而动全身。
“那猫,我也叫不出来啊,每次都是它自己想跑出来就自己跑出来,我不知道怎么控制!”
苏航面色不急,连连以脚跺地。
但天空那金乌可不给众人喘气机会,张嘴吐出滚滚黑烟,拍翅扇下十数火团。
苏帆见此,已顾不上许多,正准备催动自己的巫影。
“滚出你爷爷的地盘!”
突然,一声稚童声音从众人身后的树林中传来。
苏帆停下催发巫影的咒语,回头一看,只见一块石头,不对,应该说是一个石头人从林中奔来如风。
这石头人身高如垂髫童子一样,说是人,更应该说是猴更为贴切,因为它的模样长得就跟猿猴一般无二。
“哥哥,是我那朋友!”
苏帆正暗暗称奇,一旁的苏航大叫出口,惊喜无比。
第一百二十四章:石猴凶猛
原来这就是苏航常挂在嘴边的朋友,那会唱歌跳舞石头。
猴尾如铁鞭,拍地震飞落叶漫漫,甩尾拍落射来的团团火焰。
石猴灵活十分,不作停顿,荡空前翻两个跟头,身在半空,拳头爆发湛蓝色强芒,往斜下方的黑袍人一拳砸下。
蓝芒如月,速度如风,直斩黑袍人门面,猴尾一抖,瞬间变长数倍,弧勾击打空中的三足金乌。
“哪里来的畜生,放肆!”
黑袍人抖袍祭起黑色光罩护住自己,想要挡住石猴那一拳打出的蓝色月弧形光刃。
噗!
血洒如雨,黑袍人如同断线风筝一般,倒飞跌去,撞倒一棵腰粗的古树,泥土翻飞,黑袍人也跌到了地上。
一拳!就一拳!
黑袍人怎么也无法相信,自己堂堂八星巫主修为,竟然挡不住这石头疙瘩一拳!
“咳…这是什么力量?难道,那个传说是真的!”
倒地吐血的黑袍人突然好像想到什么恐怖的东西,瞪大了眼珠,猛地一掌拍地起身,顾不上去擦嘴角的鲜血,飞身急急而逃,头也不回,那金乌和骷髅灯亦随着他转瞬逃去。
“哈哈,土鸡瓦狗,不过你袁爷爷弹指之敌。”
黑袍人跑得比兔子还快,石猴却也不追,哈哈大笑,一个后空翻,落回苏航身前。
众人包括苏帆在内,此刻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石猴,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如此恐怖。
“咦,小黑炭,他是谁,我感觉自己和他好熟悉啊。”
落到地面,石猴突然指着苏帆向苏航发问,一双芝麻绿豆猴眼盯着苏帆上下打量,滴溜溜乱转,猴爪抓耳挠腮不停,可惜他身上没有猴毛,如若不然,定要被它抓落一地猴毛。
苏帆看这石猴颇为有趣,此刻滑稽模样比之方才一拳打飞九星巫主的凶悍想比,简直判若两猴,亦在好奇这石猴到底是什么来路,想要打一声招呼,却不知该怎么称呼这怪物,总觉得不管是叫猴子还是石头都不太贴切。
正在为难之际,看到这石猴额上有一小小“袁”字,开口笑道:“袁兄好厉害,竟然一拳就打跑了九星巫主,令苏帆拜服不已!”
“石猴子,这是我哥哥,名叫苏帆,比我年长三岁,自然也比你大。”苏航也开口介绍起来。
村长、苏归平和项尚峰,还有一干少年,也凑了上来,杂言乱语,都在向石猴感谢相助之恩,没想到这石猴跺地一脚,震得尘土飞扬,也把蜂拥过来的一群人给震得东倒西歪,众人却不敢动怒,没办法,这石猴拳头硬啊!
“聒噪得紧,尔等叽叽歪歪,吵得爷爷实在烦躁!”
石猴把众人震倒后,板起脸一呼,这才把捂住猴耳的两只猴手放下,转而笑嘻嘻地朝苏航道:“小黑炭你休得胡说,老子已有五百年寿元,论年纪,是你们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
它这一脚看似鲁莽,却暗含玄机,众人东倒西歪,唯独没有伤到苏帆苏航兄弟俩,倒退出去的人却也没有受伤,明白了这古怪猴子的意思,苏归平等人只好悻悻地扭头去救治受伤的雪狼们。
苏航却没有害怕,反而丝毫不给这石猴面子,指着石猴嬉笑道:“石猴子你又在吹牛,上次和你在仙女姐姐的茅屋前唱歌时,你还说自己只有八岁,才几天不见,就已长了五百岁啦,哈哈哈。”
苏帆虽然为这石猴子的恐怖实力感到震惊,但也看得出来,这石猴无心伤害众人,又看弟弟与其俨然老相识的样子,只微笑着看两个活宝斗嘴。
石猴被苏航这么一说,又急急抓起了猴头,尖声道:“你懂个屁,爷爷我虽然只是八年前才恢复了身形自由,但老子确实活了五百年了,若不是当年在灌江口被那画画的牛鼻子诓骗进这山河界,困了老子五百年,老子现在早就把那秃驴的脑袋拧下来放到紫霄宫的门前当尿壶!”
“你吹母牛皮的本事倒比公牛还熟练!若你这般天大的能耐,还会在这里瞎混?”
苏航不甘示弱,只顾贬低这石猴,但苏帆却听到石猴话里的玄机,画画的牛鼻子,山河界,秃驴,紫霄宫,这都是苏帆第一次听到的东西,若这石猴说的是真的,那牛鼻子得多么恐怖,而且,石猴话里的玄机恐怕还不止于此!
石猴被苏航这话气得跳脚,破口大骂道:“老子还不是为了......”,突然停住了话头,滴溜溜的猴眼玩苏帆身上一定,复而笑道:“天机不可泄露,多说无益,倒是你,苏什么帆什么船的,少跟爷爷我称兄道弟,文绉绉的酸气儿跟我姑奶奶一个德行,真没劲儿!爷爷我今天来这里,是受我姑奶奶所托,给你送这玩意儿的,若你以后想起什么来,就到桃花坞寻我姑奶奶,小黑炭识得路,老子去也!”
石猴从耳朵里掏出一团黑点,入手黑光一闪,变成一张狰狞的面具,抛到苏帆手中,一个空翻,身在半空扔下话来,紧接着凌空又一个跟斗,身如光影一闪,翻出林子,形影无踪。
来时如风,去时胜风,两个跟斗只留下话语余音荡在林中徘徊。
苏帆接了黑色古怪面具,还待问话,石猴却已消失不见,只好望林叹息一声,低头去看手中这怪猴送来的古怪面具,这面具造型狰狞,除了眼睛和嘴巴部位镂空,其余部分雕成奇怪模样,像狮子头又不是狮子头,倒有几分像蛟蛇,有几分像虎脸,又有几分像传说中的麒麟,但一端详,又四不像。
拿在手中,略觉寒意,苏帆不知这石猴在弄什么玄虚,还有它嘴里那什么姑奶奶,到底是什么来路,又为何给自己送来这古怪面具,一切毫无头绪可言。
苏帆这里寻思无果,苏航却一脸狂热地盯着苏帆手中面具,喃喃自语道:“这可是仙女姐姐的宝贝,竟然送给了哥哥。”
他这一脸痴迷,被苏帆看进了眼里,顿时觉得有些好笑,将面具扣到苏航手上,笑道:“你喜欢就拿去玩呗,玩够了再拿给我。”
苏航来不及雀跃,村长与苏归平等人围了过来,他们已把受伤的雪狼救治好,白巫的优势就在于此。
“事态紧急,大家集合,立即赶回村中,战事将起,你们抓契约灵兽的事,只能以后再说了!”
村长一声令下,一干人打道回府,途中气氛很是沉闷,就连平时总多嘴多舌的二狗子,也沉默着,至于项宇和吕歩,除了开始时,盯住苏航手中的面具深深地看了几眼,一路上也没惹出什么幺蛾子。
因为此时,大家心里都知道,凤鸣乃至整个凤栖最大的难关来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与子同袍
是夜,月走下弦,昏暗熏黄。
凤鸣灯火通明,村民们无论男女老少,皆俱举着火把,在巫祖台前集合,苏帆与苏航亦在其中。
苏归平又穿上了他那件五星白袍,与村长一起站在一个身穿九星白袍的中年男子身旁,手中握着那枚半拳大小的凤螺。
那男子从面容上看,年岁和苏归平差不多,一张孔武的方脸上长了些许虬髯,手中也握着一枚凤螺,身上的白袍彰显了他九星白巫的尊贵身份。
在众人回到凤鸣村时,这男子早已在村中等候。
三人高立巫祖台上,台下最前方,由项尚峰和吕重山一左一右各领着举火把的凤鸣村民们,二人各抱着由牛角制成胳膊粗的巫号。
“呜!呜!”
项尚峰与吕重山同时吹响深长鸣远的号角声,人群听闻号角声响,瞬间安静了下来。
“想必,大家对于我凤十七已经很熟悉了,阴险恶毒的黑巫们已经撕毁百年停战协议,战事已起,巫主特命我前来凤鸣带领我们凤栖勇士儿郎,前去与其他九十八个凤栖村落挑选出来的勇士汇合,驱逐黑巫,护我家园!”
九星白袍凤十七从村长与苏归平中间走了出来,对着台下沉声重言,一对虎眼鼓起眺望远方,横眉冷脸。而远方的天际,已能看见火光闪烁,似晚霞,却比晚霞更为凄然壮烈,尤其在这残月夜里。
“滴呜!”
苏归平吹响手中凤螺,村长上前一步,面沉似铁,庄严如山,侧身朝巫祖雕像跪了下去,长吟道:“唤我魂兮,慰我凤族,燃我血兮,护我巫灵,挖我心兮!掏我肺兮!灼我骨肉,焚我发肤!卫我家园,存我根骨,续我血脉,守我族胞!”
唱罢磕了三个响头,脸上已是老泪纵横。
“岂曰无衣,与子同戈!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台下千余村民不断举起火把,喊声喧天,这一刻,年老的想起了多年前为部落存亡战斗时,倒在血泊中的同胞,年幼的,诸如苏帆与苏航,则想起父辈口耳相传的故事里,那些用身躯为他们扛下来这一片生存土地的先辈。
战事一起,难免家破人亡,但活着,又岂能苟且!这一刻,他们比谁都清楚,面对黑巫来犯,原本就弱小的凤栖,只能同仇敌忾,一起拿起武器,拼死守住凤栖这个大家,才能护得诸如凤鸣这样的小家,以及千万个母慈子孝的欢乐。
“上酒!每户最少出二丁,上不封顶,全看自愿,其余的,在后方听候调动,做好后勤,但是,此战关于我凤栖存亡,大家做好思想准备!”
村长凤九站起身子,神色悲壮之余,多了一份凄然。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村民们再次举动火把,有四个汉子把两大缸酒抬上了巫祖台,另有四五个妇女挑出几筐碗来,一一取出摆成三排,火光下,台上密密麻麻的三排土色大碗泛着幽光,足有二百余只。
村长上前沉声喝道:“请勇士!”
自人群中,一一走出一个个汉子,接着,又有一个个少年走出,到后来,身后的人群,只剩下一些妇孺病残。
有眼泪,已然泛滥如雨,但没有哭声,尽管不少妇女已经掩面。
苏帆与苏航紧挨在一起,也已站到了前方的队伍中,台上的苏归平紧紧盯着兄弟俩,忍住了眼眶中的璀璨。
他想偷偷地把兄弟俩送到月光之城,但他最终并没有这么做。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谁又能没有私心,这一战,意味着死亡,哪有哪个父母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得一线生机,谁会亲自葬送自己的孩子。
但是,不止苏归平,凤鸣任何人都清楚,若是这一战不全力以赴,天下之大,四海之宽,孩子们即使暂时活了下来,却又能在哪里安身立命,这一战,为父兄,为母亲,为同族,为家园,为了活着!谁都义不容辞!
苏帆此刻并没有对战事有恐惧之感,相反,还隐隐有些期待,不仅是他,凤鸣一众少年郎皆是如此,因为他们都没有去过战场,并没有真正见识到战争的惨烈,反而觉得将会有趣,将会热血沸腾。
“祝酒,出发!”
凤十七抓起地上首排第一只碗,往酒缸里舀酒仰头灌喉一饮而尽,摔碗大喊一声“必胜!”,迈步上前,紧接着,队伍前列的众人一一出列,抓碗饮酒摔碗,大喊必胜,跟到凤十七的身后,两大缸酒,不一会儿就空了,队伍也排成了一条的火龙,只余下一干妇孺老弱被村长带在后方。
二百余人的队伍就这么出发了。
“必胜,呜呜呜...”
村长眼看着出村的队伍火光渐行渐远,呢喃一声,热泪盈眶,一干妇孺再也忍不住,哭声呜呜。
苏帆跟在苏归平身后,身旁紧跟着将那古怪面具背在身后的苏航,听着后方越来越模糊的哭声,心头猛然升起一丝凄然,看着身前苏归平伟岸的身形,终于有些明白父亲常挂在嘴边的那一句“男儿横刀立马”的话。
“帆儿,航儿,如果这一战,为父不幸饮恨,记住,你们一定要找到你们的母亲,告诉她,就说我苏归平,终于得归平生志,替我与她说一声对不起。”
正走着,苏归平突然回身按住兄弟俩的肩膀,语重心长。
“爹爹别怕,我那猫咪厉害得很!况且哥哥有三个....”
苏航却没心没肺地扬起拳头,被苏归平一把捂住了嘴巴,生怕他把苏帆三个巫影的事说漏了嘴。
“还未战,父亲何故说着等丧气话,我们父子三人在一起,定能杀出一条血路。”
苏帆被父亲这没来由的突兀言语吓住了,父亲这话显然已是在托付身后事,心头突然觉得苦涩非常,眼眶顿起热意,开口已带哭腔,但他比苏航要成熟了许多,话语转作安慰。
“也对,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们凤栖人父子同心,其利断金!”
苏归平脸色一松,拍了拍兄弟二人的肩头,话虽转成了鼓舞,转过身去之后,眼底的苦涩了凄然却败露无遗。
但苏帆虽然看不到苏归平此刻的神色,也也猜得一两分,不过也明白苏归平这是不想影响自己与苏航的心境,也不道破,看了一眼身旁鼓捣面具的苏航,继续闷头跟在苏归平身后随着队伍前进。
第一百二十六章:力能扛鼎
走了半夜,穿过凤骨、凤临、凤帜三个同属凤栖的村落,汇合了三支近千人的队伍,离凤栖部落巫主所在的凤栖村已然不远,只有半盏茶的路程。
凤鸣二百余人依旧在队伍的前方,由凤十七和苏归平、吕重山、项尚峰四人开头,其后诸如苏帆、苏航和项宇、吕步等少年,连同凤鸣勇士,紧随其后。
路面多是积雪,但对于在雪域长大的众人来说,这种路况早就是家常便饭,残月已然落下,火把的光芒照路前行。
苏帆一边走,一边透过人群缝隙看了一眼四周白茫茫的雪山,尤其前方形成虎口之势的两道山崖。
“过了这虎跳峡,就是我们凤栖的大本营,你们小心一些,这里传闻有三阶紫眸妖虎出没,三阶紫眸妖虎听说力大无穷,威猛无比,又善于夜行,就连寻常五星巫师对上它也极为吃力!”
苏归平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对一众少年警言相告,众人点头应了下来,各自多提了几分警惕。
“吼!”
刚又走了十数来步,突然头顶一声虎啸,苏帆抬手一看,只见上方山崖上纵下一团巨大的黑影,奇快无比,落在队伍前方。
“怕什么来什么,大家小心,是紫眸妖虎!”
苏归平巫气外放,对众人沉声警告,眼睛却紧紧盯住前方那头大老虎,一虎当关。
这老虎高大雄壮如牛,全身的毛色黑斑与黄斑相间,水缸一般的虎头上,额顶白毛长成一个“王”字,这是它全身上下唯一的几撮白毛,一对铜铃大小的虎眼中,虎眸正散发着妖异的紫光。
更为奇怪的是,它的虎口两侧,各长出了一根小臂长短的剑齿,泛着白光,显示其锐利。在它的背上,竟然生有一对雄鹰羽翅,布满黑羽。
就这么虎踞峡口,俨然万夫莫开之势。
“凤栖何以沦落到任你这畜生挡道,待我擒了你!”
凤十七艺高人胆大,仗着自己九星巫师的修为,不把这紫眸妖虎放在眼中,呸出一口唾沫,甩袍起手,催出自己的巫火,就要上前。
“恳请巫将大人允许我擒了它,我感觉到它与我有很大的渊源!”
不等凤十七发动攻击,吕歩突然自人群中奔出,行礼请求,话虽然是向凤十七说的,但他的眼睛余光已经锁住那紫眸妖虎,跃跃欲试,眼神中既有浓烈的战意,又有说不尽的狂喜,他那巫影也已浮现,隐隐有要冲出体外的趋势。
凤十七把吕歩这神色看进眼中,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吕歩的巫影,立马哈哈起来:“对,这是老天爷送给我们凤栖的一份大礼啊,你觉醒巫魂是紫眸白虎,和这紫眸妖虎倒是大同小异,你且去试试,我帮你掠阵。”
得了凤十七的应允,吕歩神色愈发大喜,双臂握拳一振,催发自己的巫影,巨大的紫眸白虎巫影浮到他头顶上空,整个人冲向了紫眸妖虎。
虎乃山林百兽之王,尤其这紫眸妖虎,更是山林妖兽的王者,无上威严岂能容它眼中视为事物的这小小人类来挑衅,甩头张开血盆大口,长啸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声,背上双翅瞬间展开,两条后腿一缩一蹬。
同时,羽翅拍地起狂风,卷飞积雪泥石纷纷,虎身凌空而起,在半空中朝地面上两个拳头正泛着紫光的吕歩虎扑下来。
吕歩被紫眸妖虎的狂风吹得直欲离地倒飞,但空中他的巫影白虎吼声一起,他身上的紫芒愈发强烈起来,双脚重重一跺地,竟然在狂风中稳住了身形,似足底灌了千斤。
好在紫眸妖虎拍翅之时,凤十七就已催动巫气护住众人,要不然,此刻队伍铁定已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火把也早就熄灭了。
苏归平也已收了巫气,有凤十七在场,队伍后头还有另外三个九星巫师修为的巫将,自己方才倒是有些谨慎过度了。
此时,紫眸白虎已扑到吕歩脸面,虎爪在昏暗夜色中撕划,寒芒如闪电,这是想要一举撕碎吕歩,但吕歩却像傻了一般,直直地站着不动。
苏帆看着到这一幕,也不由得暗叹此刻凶险,只道这吕歩实在狂妄,
“小心,大意不得!”
吕重山急急地喊出声来,一干人也纷纷出言提醒吕歩,紫眸妖虎的虎爪距离吕歩额头已不过一掌,两根剑齿也朝吕歩脖颈间叮了下去。
“来得正好,我吕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百兽之王!”
吕歩终于动了起来,身子往后一倒,避开虎爪虎牙,倒地的瞬间,仰身双腿勾住紫眸妖虎腹间,拳头松开成掌,猛然拍地,身子借力而起,翻到虎背上,这一切只在瞬息之间完成。
左手成爪,紧紧揪住紫眸妖虎后脖上的虎毛,右臂弯成弓,抡拳狠狠一拳砸到妖虎后脑,紧接着第二拳,第三拳,一气呵成。
他自觉醒巫魂以后,与项宇一样,力能扛鼎,每一拳都有千金之重。
这就是兽巫魂的好处,多为攻击型加持,有力量加持,有速度加持,有空间掌控,甚至还有时间掌控,也有一些兽巫魂是领悟力加持的,当然,也有一些上古巫魂是多者加持能力共具的,但这实在太罕见,反正,雪域之中,从未听说过有人觉醒这等逆天的巫魂。
而吕歩的紫眸白虎,是力量与速度同时加持的,这在雪域巫影录里,已是举世无双的巫魂。
但紫眸妖虎身为三阶妖兽,本身就得天独厚,肉身坚韧无比,尤其头骨,更为坚硬万分。
受了吕歩这三记重拳,紫眸妖虎浑然无事,啸声连连,背上羽翅不断拍打,凌空朝雪崖飞去,竟然想要想背上的吕歩撞到雪崖上。
吕歩却也不恋战,当机立断,松手从虎背上纵身一跳,白虎巫影化形,在空中将他接住,落到地面,白虎就想往追身而来的紫眸妖虎扑去,吕歩却沉声一喝,制止白虎,白虎只好不甘地重新飞到上空。
紫眸妖虎这时已扑到,但却先落到地面,紫眸光芒闪闪,背上的羽翅瞬间收缩,肉眼可见的速度隐入虎身体内,紫眸妖虎的身躯变得越发高大,比起野象也不遑多让。
洁白的两颗剑齿虎牙不断变长,瞬间横长起来,成掌宽四尺长短,上面浮现两团金光,熠熠生辉,却像是两个巫文,齿尖直对着吕歩,倒像是战车上的突矛。
“不好!是黑巫,这紫眸妖虎剑齿上有黑巫印记!”
凤十七眉头一皱,喊声出口时,紫眸妖虎已拖着长长的剑齿奔至吕歩身前,吕歩不慌不忙,横移一步,侧身出手,双手抓住紫眸妖虎的右边剑齿,身上爆发最为强烈的紫芒,这是巫影加持到了当前极限的表现。
“啊!”
喊声如雷,身形庞大的紫眸妖虎直接被吕歩抓住剑齿举了起来,紧接着,嘭嘭嘭!吕歩癫狂一般,把紫眸妖虎一次又一次地举起,摔下,直摔得紫眸妖虎气息奄奄,再也动弹不得,这才停了下来。
“收!”
吕歩爆喊,空中巫影下落,一道紫芒射向紫眸妖虎额心,紫眸妖虎有气无力地呜呜两声,却已被吕歩签下了契约。
“就叫你貂蝉吧,难道你原来的主人就叫貂蝉?”
吕歩抚摸着趴在地上紫眸妖虎的剑齿,眼睛盯着两颗剑齿上的“貂”字和“蝉”字。
第一百二十七章:祖巫辛秘
随即,巫影完全融入趴在地上的紫眸妖虎“貂蝉”体内,吕歩与妖虎貂蝉的眸子同时紫光一闪,妖虎爆啸一声,站起了身子,一扫之前那垂死的模样,歪下虎头,往吕歩的胸口蹭了蹭,这说明吕歩与其已成功签订契约。
呼!
吕歩掌心猛地冒出一团紫色火焰,紫色火焰已浮出来,光芒愈演愈烈,把吕歩整个人都笼罩在火焰光圈内,吕歩人在圈内紧闭双眼,弯臂合掌,浮在周身的紫光火焰不断地灌入他两侧的太阳穴与头顶天灵,直至所有紫光火焰全部被他吸进体内,他的额间眉心浮出一拇指大小的凤羽紫印。
“成了,步儿成功催生巫火,得承凤铭,正式成为一个巫徒了!”
吕重山欣喜地喊出口来,一旁的项尚峰和项宇也雀跃十分,脸上全是灿烂,凤十七和苏归平也点了点头,表示祝贺。
苏帆看着吕歩如此一幕,突然觉得自己体内有一股力量正在觉醒复苏,正在躁动,想要破体而出,但又好像还没有到那个临界点。
雪域四大神山下的四大部落,每个部落都有自己的图腾,凤鸣为凤,金乌奉金乌,蛇影承荒蟒,天狼部落则是天狼。图腾,是人们的信仰,是力量的源泉。
而祖巫之道,与图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天地始于混沌,混沌开出阴阳二气,即为灵气,祖巫之道,正是炼化天地灵气,以阳气破开自身桎梏,以阴气沟通万物万灵,所以祖巫又分为两个部分,一是鼎真,二是唤灵,只有二者同时兼备,才能算是真正的踏上祖巫一途。
鼎真唤灵,相辅相成,五壁一铭,得破祖巫大道。鼎真便是以自身为鼎,炼化阳气,破开人体的五大壁障,一是楚逆壁,二是乾井壁,三是阴泉壁,四是白虎壁,五是桎梏壁,破开五壁得以长生,得以掌握图腾最为强大的力量。
每个祖巫修士,都必须先破开楚逆壁,比如吕歩此刻,得了契约灵兽,便是已经破楚,成为一名巫徒,能够掌握最基本的祖巫力量,不仅可以驱使契约灵兽战斗,而且可以召唤普通阳物阴灵,运用灵气化形。
而唤灵,即沟通天地阴气,召唤万事万物,阴灵阳灵为己用。
但鼎真的前提是体内能存祖巫之气,苏帆此前因为受天生寒疾的侵扰,无法储存巫气,所以一直没能觉醒巫影,步入鼎真,虽然在唤灵上已初入冰山一角,能召唤一些最低等的灵物,但算不得祖巫修士。
唤灵的关键在于“一铭”,铭指巫铭,就是图腾巫祖的灵魂铭印,是唤灵的媒介,比如凤栖部落,是为凤铭,金乌部落是金乌铭印。
如果说巫影是加持,那么,巫铭就是强化,只有人和巫影与契约灵兽三者心意合一,才能得到巫祖降下的巫铭,不过,只要找到自己的契约灵兽,基本都能得到自己部落祖巫图腾神兽的巫铭。
只有苏帆是一个例外,他还没有得到凤铭,但却已能够唤灵,至于这是为什么,他自己和苏归平都不知道。
不过,能够破开五壁的人,少之又少,甚至绝无仅有,闻所未闻。
破开二壁的,便是巫师修为,比如凤十七,苏归平和项尚峰、吕重山,都是二壁巫师修为。破开三壁的,是为巫主,而破开四壁的,整个雪域四大部落,只有四个人,那就是四个部落的大祭司,是雪域修为最为强大的四个人。
到了巫师层次,可以御物飞行,灵气转为巫火,二者互通,巫火一燃,可焚千里作飞灰,巫火随着修为层次越高越强大,传说,凤栖巫祖的凤凰巫火,可以焚天。
另外,
而破开三壁的巫主修为,比之巫师层次更为强大,可以带人飞行,巫火可焚万里,到了破开四壁的巫宗层次,窥得时间空间玄机,移山填海不在话下。
像吕歩如今已觉醒了巫影录中所记载的万万里五一的罕见巫魂,又找到了自己契约灵兽,只要得到祖巫之道的修炼法门,又有雪域特产的冰晶作为修炼资源,只要不夭折,往后最少也能步入巫主层次。
但冰晶珍贵无比,其中蕴含天地间最纯洁的巫源,与天地灵气异曲同工,只产于冰晶矿脉,冰晶矿脉罕见十分,整个雪域,只有四大神山之内各存一条。
这也就是四个部落之间发生战争最为重要的原因之一,抢夺资源,永远是战争的最大诱因。
昆仑山是雪域最大的神山,其中有最大的冰晶矿脉,所以百年前,凤栖是雪域最为强大的部落,但一切,随着凤栖巫祖的消失,发生了转变,其他三个部落趁机打压和掠夺,导致凤栖如今这般田地。
另外,黑巫与白巫虽然修炼方法大同小异,但黑巫一般都是剑走偏锋,行事大多不择手段,所以与白巫往往势同水火,一脉分支,相生相克,这也是凤栖被其他三个黑巫部落打压的原因之一。
“继续出发,事不宜迟,不能贻误战机!”
吕歩回到队伍,凤十七打断正在贺喜的众人,一声令下,众人这才把思绪拉回当下乃是部落生死存亡之际,继续浩浩荡荡地朝凤栖出发。
苏帆随着队伍行进,心头却乱成一团麻,就在方才吕歩得到凤铭那一刻,他感觉到了自己额头的鳞片印记与锁骨那蝴蝶印记,好像在雀跃,还有胸口处,似乎有一股力量正在觉醒,挣扎,欢呼,雀跃。
苏帆虽然不知道这股力量到底是什么,却能感觉到它的阴寒和恐怖,更为奇怪的是,自己竟然嗅到了一丝久违的熟悉,这种感觉就像那些即将觉醒的力量是自己与生俱来的。
他清楚地感知到,一旦这些力量在自己体内完全觉醒,自己将会触摸到很多从未听闻过的东西,但具体会是什么,他又无法去定义。
一路心不在焉地跟着队伍行进,身旁一直很跳脱的苏航,自从吕歩契约灵兽以后,却一路沉默着,不知道在思考什么,苏归平走在前头也是一路沉默。
而吕歩和项宇竟然也一改往日风范,一路只顾着低头赶路。
看来,这一场即将开始的浩劫,在凤栖众人心头都是最为沉重致命的石头。
穿过虎跳峡,转进雪原,至黎明鱼肚白时,终于到达凤栖村。
第二百二十八章:风起云涌
凤栖村比起凤鸣来说,足足大了四五倍,说它是村,倒不如说是一个石城。
村子外围是清一色的青石墙,呈半弧弯,设有五门,左侧两道,右侧两道,中间的正门最为宽敞,足有四马并进之宽。左右每一道门都有一对身穿银甲的勇士把守,而中门,则是分左右两队身穿赤炎红甲的勇士把守,这些勇士手中皆俱握着长矛铁枪,头上戴着一顶红盔,盔上插有白羽,白羽的数量各自不一,有些是一根,有些是两根,但他们都皆俱面目孔武,神色肃穆。
还未进入凤栖石城,苏帆就已听到村内的喧嚣声,大多是一些宣誓喊口号的汉子声音。
凤十七和这些守门的勇士显然是老相识了,打了个照面,守门的勇士便放跋涉而来的千余人队伍进门,苏帆在路过那些勇士身旁时,突然觉得勇士们身上所穿的红甲上很是奇异,似乎有些古怪,但又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
进了门,迎面就是一片宽敞辽阔的空地,场上已经站着密密麻麻人,分队列前后一字排开,人潮如蚁,俨然有序,正中间空出一条宽敞大道来。
苏帆正是顺着这空出来的宽敞大道举目看去,只见在密密麻麻的人群前面,是一方高台。
高台两侧插满旗子,左边一排是红色旗子,右边的旗子则是白色的。
高台上左右两根石柱上的火盆正燃着熊熊烈焰,柱身雕满图文,两根石柱的中间位置,站着两个人,一人身穿黑色袍子,身形高大挺拔,另一人则身穿蓝袍,身形佝偻。
高台的最后方,是一座比起凤鸣村那一一座要大出一倍的巫祖冰雕。
不待细看,凤十七领着队伍上前,于台下站定,台上的黑袍大汉挥手示意,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队伍后方走出三个穿着与凤十七一样的汉子,四人一起上前去,半跪禀道:“凤十七,凤十六,凤十八,凤十五各领我族村落勇士面主,听候差遣!”
“了然,归队。”
苏帆人在队伍靠前位置,抬头一看,回话的是那个身穿黑袍的大汉。
这大汉浓眉豹眼,不怒而威,高鼻方脸,显尽坚毅,下巴留有短须,又添上三分霸气,头上一顶半银半红的插羽头盔,头盔左边红色部分与右边银色部分,各自雕有一只凤凰图案,能从头盔缝隙窥得两鬓有些霜白,但看其整个人的模样,年岁却和自己的父亲苏归平差不多,四十出头,
身上的黑袍纹有七星,彰显其七星巫主修为,手中握着一杆红绫黑色长枪,枪身纹凤,枪头亦是凤嘴模样。
苏帆知道,这便是常从苏归平口中听说的凤栖巫主,拥有七星巫主修为的凤炎。
“凡年岁在双十以下者,出列!”
凤炎抖枪震地,声如洪钟。
得苏归平点头示意,苏帆并着苏航,走上前去,各个方队的少年们也纷纷出列上前,排成一个三千余人的方队。
一众少年组成的方队站定,凤炎伸手抖袖,手掌徒生吸力,将一面白色旗子吸入手中,朝台下喊道:“凤十七听令!命你执白凤旗,领我族三千后辈退至一旁。”言毕,甩手将那一面旗子射下台来。
台前的凤十七急忙单膝跪地,双手举至额前,那一面纹有凤凰图案的白旗来时如风,落时却轻飘飘的,像一片秋风卷起的落叶,准确无误地落到凤十七手上。
这一手,足以见得巫主凤炎对于力量的完美把控,快到了极致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快慢随心可为。
“得令!”
凤十七接了白凤旗,起身抱拳低首应了一声,侧身呼令少年方队,带领队伍退到广场最左侧邻墙的位置站定,苏帆站定之后,这才瞥到凤栖巫祖台后凤栖村的一隅,尽数青褐色石头堆砌的矮房。
收回视线,再看巫祖台上,只见巫主凤炎取出一枚洁白如玉的凤螺,贴唇脆响三声螺号,收螺大呼:“凤螺鸣,巫主令,副巫出列受白袍!”
他的声音嘹亮有力,震地荡风,似音波传开,直入每个人的耳膜,苏帆只见自己的父亲苏归平举步上前单膝半跪,每个方队人群中亦三三两两走出与苏归平一样穿着白袍的人,有男有女,约莫二百来人。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又逢新袍换旧衣,凤鸣昆仑,卫我祖巫!请大祭司授袍!”
凤炎话毕,朝身旁蓝袍老人躬身行礼,老人点了点头,巫祖台后走出一队勇士,双臂捧着叠得四四方方的白袍,至台前站定成一排。
“大祭司!大祭司!......”
台下瞬间沸腾了起来,就连苏帆他们这些少年,也欢呼起来。
这时,凤炎身旁那身形佝偻的蓝袍老者,轻轻地抬起手示意,人群瞬间鸦雀无声,再无人喧哗造次,老者这才拄着手中那支杖头雕成凤头模样的冰晶拐杖,缓缓走下台来,一干捧着白袍的勇士跟在他身后。
这老者面上皱纹沟壑纵横,斑驳的年月不仅卡在这些皱纹里,也爬上了他头上的稀松发丝,就连两条垂到眼角的长眉和垂到胸口的胡子,也未能幸免风霜的摧残,都已染了沧桑。
但他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看不出丝毫蹒跚,那支高至他肩头的冰晶拐杖反倒像是个摆设,最为显眼的是他身上那件湛蓝袍子,那胸口处纹着的一弯金色月弧图案。
只凭这一件袍子,雪域任何一个人,都不敢把他当作一个年近土掩的风烛老人,相反,人们会低下头,低下眼,尊敬他,畏惧他,尤其是凤栖人。
因为他不仅是六星巫宗修为,整个雪域仅有的两个纹月巫宗强者之一,而且,他是凤栖的大祭司,守护凤栖的大英雄,凤沧!
只有修为在五星巫宗以上的强者,才有资格移星换月,将巫袍上的纹案从星星变成月亮,也只有纹月巫宗,才有移星换月的恐怖能力!
而这样的强者,整个雪域,除了凤栖大祭司白巫强者凤沧,就只有金乌族的大祭司,黑巫强者楚独孤。
好在有天道制约,巫宗强者无法正面加入部落之战,否则,他们弹指间就能翻云覆雨,部落的人众瞬间就能灰飞烟灭。
至于天道制约,谁也不知道因何而成,但都知道不能触犯,二百年前,金乌族上一任大祭司就是加入部落之战,被天道金雷轰得个神形俱灭的下场,这也是凤栖得以残喘多年的原因之一。
第二百二十九章:凤栖风骨
大祭司凤沧走到半跪着一字排开的二百余巫师最左侧,正好靠近苏帆他们所在的少年方队,深深地看了一眼少年方队。
转头朝一干勇士与巫师开口道:“我凤栖自部成落,处事多善,奈何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黑巫常怀虎狼,今岁又来进犯,欲图染指昆仑矿脉,儿郎们,你们只管奋勇杀敌,我自前去与楚独孤周旋,若尔等不利,哪怕舍了这一身皮肉,我凤沧定会护我凤栖血脉周全!”
“凤栖!凤栖!”
呼声如雷,一浪高过一浪。
大祭司自身后勇士手中取一件白袍,手中冰杖光芒大作,金色光芒洒在白袍上,纹印成五颗闪闪金星。
身前半跪的巫师恭恭敬敬地接过白袍,大祭司随即走到下一位巫师身前,如出一辙,但这次印上的星星多了一颗,原来,巫师们的修为层次对于大祭司来说,了如指掌。
待若有巫师都被授予崭新的巫袍,大祭司重新走回台上,对巫主凤炎点头示意,凤炎随即上前高呼:“披坚执锐,鸣号!”
先前那一队勇士从巫祖台后推出一车车红甲白甲,还有无数刀斧枪矛。
与此同时,两个魁梧大汉各抱一只黝黑牛角上台,仰头吹角。
呜!呜!~
牛角声沉重绵长,吹角声起,苏帆听得石头墙外风声呼呼,脚步声如暴雨洗瓦,只一会儿,左右四个门,连同大开的中门,冲进来四支雪狼队伍,领头的都是各自狼王,凤鸣村的金眉碧眼狼王亦在其中。
此刻,凤栖勇士已尽数穿戴好盔甲,分红甲和白甲两个方队,每个方队万余人。
“急报!黑巫与蛮族连军已过霜花岭,距离我族地界凤门关不足五里!”
凤炎正要开嗓,一头雪狼以风驰雷电之速从中门奔进来,一个白甲汉子自狼背上滚下,来不及稳住身形,自背上解下一面白色凤旗,奔至台前,双手捧旗呈上台去。
凤炎接旗点头,将旗子恭敬地递给大祭司,大祭司接旗一甩,凤旗飞上半空,大祭司手中的冰杖突发蓝色光芒,射到半空的旗子上,旗子瞬间燃烧起来。
生成一片光幕,光幕中,画面里只见一群群黑压压的蛮牛如同蚁潮奔腾,其后是密密麻麻的黑袍人和黑甲人,参杂着头戴牛角的光膀汉子们。
光幕持续四个呼吸不到,消失一空,凤炎眉凝如铁,抓起胸前凤螺一吹,听得空中一声长鸣,一只巨大的鸟儿荡空飞来落到巫祖台中。
这巨鸟身上羽毛似火赤红,双足金爪,头如鹰雕,方才身在空中如一片小云,此刻落地似一座小山,台上一干人都高不到它的胸口。
“二大爷,孩子们就拜托您了。”
凤炎向大祭司弯腰鞠了一躬,抓起长枪朝台下大呼:“挂旗,出征!”
翻身飞上巨鸟背上,台下一众勇士巫师,纷纷骑到雪狼背上,挂旗鸣号。
崩!崩!崩!
呜!呜!呜!
鼓声三长,牛角声三长。
巨鸟风嘶唳一声,拍翅冲飞出去,一飞当先,台下雪狼门亦拔腿从五个石门奔驰出去,卷起广场积雪纷飞,几个呼吸之间,就已听得响声渐远。
“孩子们,跟我走吧,我得先带你们去月光之城。”
大祭司把手中冰杖一甩,冰杖自台上向苏帆等人飞来,落地变成一面红毯。
“走上红毯,爷爷带你们飞。”
大祭司慈眉善目的脸虽然带着笑,苏帆却看出了其中的几分强颜。
此刻终于明白巫主和父辈们为何会把自己这样的后生们单独分出来。
原来,巫主和父辈们对这一战都已抱着必死之心,却是要留下凤栖的血脉和希望。
因为,月光之城意味着什么,苏帆早已自苏归平口中得知。
月光之城很大,是雪域唯一的净土,或者说是雪域唯一可以躲避外间仇杀与恩怨的地方。
在那里,有许多巫师,有通往雪域之外的传送门,最重要的是,那里有城主的庇护。
月光之城的城主,一个从来没有露过面的人,一个不是雪域中人却足以让整个雪域都忌惮的人。
“老祖宗,我们不走红毯,走了红毯又能怎样,若父老皆故,天下何处可安家?坐那苟且偷安之辈,不如洒血沙场,染我凤栖风骨!”
苏帆正要躬身恳求,倒被项宇抢先一步向大祭司跪了下去,开口豪言。
这一刻,苏帆突然觉得这个项宇突然没有那么令人讨厌了。一旁的苏航亦目瞪口呆,他也无法相信平素一副滚蛋模样的项宇,此刻竟有这般气概。
“对,老祖宗,我吕步如今已成为巫徒,上阵杀敌自负不惧那些黑蛮,请老祖宗带我们上阵!”
“请老祖宗带我们上阵!”~
一众少年郎跪拜了下去,大祭司看着这些后生们,突然热泪盈眶,他虽然活了二百余年,但当初,也曾是少年,也有过这样满腔热血的同袍。
此刻,他又想起了那一个个早已被黄土掩埋的他们。
尽管历经岁月摧残,有些东西,他依旧无法古井不波,抹了一把鼻酸,大祭司叹了一口气,咬了咬牙。
终于狠下心来,甩袖一挥,红毯平地飞起苏风,眨眼之间将一众少年郎笼罩住。
探手一吸,把少年方队装在里面如同一个布袋的红毯,不断收缩,变成一个香包大小,被大祭司吸到手上,挂到腰间。
苏帆人在布袋中,只觉如同在外间一样,呼吸与行动并没有什么束缚,但脚下不管怎么动,都如同原地踏步。
其余少年们亦是这样,大伙儿都在惊呼连连,突然感到一阵动荡,身子一轻,脚虽然还踩着地,却已感到自己身在空中。
凤门,两边雪山冰崖如同凤嘴对勾,呈牛角之势,凤门之外,一马平川,是辽阔无边的茫茫雪原。
这里,是凤栖部落地界与三个黑巫部落的分界之地,亦是凤栖此战的生死之关。
此刻,巫主凤炎与凤栖三万巫师勇士已到达此处,已看到浩浩荡荡的蛮牛自远处奔来,密密麻麻,如同层层黑色浪潮。
第一百三十章:乌镇过往
眼看凤门大战一触即发,光幕一闪,却已是九灵大陆。
终南山下,有一小镇,名为乌镇,镇子虽小,却繁华十分,南来北往的江湖跑马客,刀客剑客,上终南山求卦的香客,三教九流鱼龙混杂。
这镇子,杨易认识,两年前缉捕盗匪水上飞时,有去过。
这日,天一大早,镇里最大的酒楼杏花楼的掌柜崔斗金就腆着便便的将军肚,吹着口哨,迈着螃蟹步向屠户赵一刀家走来,身边跟着两个小厮,各自挑着两只空箩筐。
“赵大个,上次与你说好的肥猪,今日宰与我去,手脚利落些,我再多加一倍的银两,明日我家探花郎祭祖进京可是大事!”
隔着十数步,身形臃肿的崔斗金就扯开了破锣嗓,屠夫赵一刀此刻正在自己的猪肉摊上埋头剔骨,这些骨头,是昨日终南山上下来的一位年轻道爷给定好了的。
听到崔斗金的话,赵一刀放下手中那剔刀,也不顾袖口上的油渍,径直抬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笑着回道:“恐怕你多加的银两已买不到我那头肥猪。”
经满是油污的袖口一抹,他宽大的额头越发显得敞亮起来,其中甚至还沾了些许肉沫,但赵一刀却浑然不以为意,又低下头去,准备继续剔骨。
“好你个赵一刀,咱们做买卖的,讲究的就是个诚信,上次与你说时,你已应下这事儿,怎地今日又突然变卦,你莫非不知道我崔斗金将是戴帽儿的主?”
赵一刀的冷淡劲儿把崔斗金气得一哆嗦,来到猪肉摊前收了螃蟹步,叉腰指着赵屠夫骂骂咧咧,脸上的肥肉胡乱颤个不停,活像只被人偷走了蛋的肥鸭。
但他这一略显滑稽的模样却没有吓到赵屠夫,赵屠夫放了剔刀,手往蓝褐色围腰布上擦了擦,咧开浓密胡须覆盖下的嘴,嘿嘿笑道:“崔胖子你莫对我指手画脚,我自然晓得你家崔珏公子爷儿中了榜,往后父凭子贵,你保准也能混个戴高帽的员外耀武扬威,但却压不住我这等草莽市井,再者,与你抢这头肥猪的不是别人,正是翰墨书院钟夫子,他往后保不准也是戴高帽的爷儿,你俩谁也踩不到秤心。”
“再说了,做买卖讲的不仅是个诚信,还得看个价钱,我赵一刀杀猪卖肉,谋的就是个营生,看的只是个价钱,谁出得高,我那猪就杀给谁,你崔胖子加了一倍也只是一百两,但钟夫子却出三百两,这价钱已足够我往后三两年的酒钱,也足够怡红楼的小娘皮每日唤我一声‘赵大爷’。”
赵一刀不管此刻面如墨染的崔掌柜,顾自倒着话筒里的豆子。
崔斗金黑着脸,绿豆眼滴溜一转,咬了咬牙,自袖口掏出一张银票,往猪肉摊上一拍,咬牙切齿道:“原来是那老穷酸,他家钟馗虽与我儿一起中榜,但凭他那粗鄙长相,定也登不上大雅之堂,他能给你三百两,我崔斗金给你五百两,休得啰嗦,快些将拿肥猪拉出圈来宰与我去,活该你赵大个发财,一头猪卖出这等天价。”
“属实有趣,一头猪卖出这等价钱,你看,道爷我是不是没有骗你,快将骨头包与我,我六师兄早已饿极了。”
这边崔斗金眼睁睁地看着银票被赵一刀那只沾满油腻的手抓住,放进衣兜,心头犹如滴血,身后却响起了颇为洒脱的话音,语意略带嘲弄,回头一看,只见一身穿道衣,肩扛卦幡的算命郎正吊儿郎当地甩着手中一只黑色小布袋走来。
其身后跟着一匹白马,这马儿全身没有一根杂毛,洁白如雪,鬃毛顺长,线条俊美,高昂着的马头上,两只马眼却是宝蓝色的,宛如两颗罕见的玛瑙,被朝阳一照,更显斑斓。
“得咧,承了您的劝,发了笔横财,这是您要的脆骨,权当我孝敬您。”
赵一刀见到这算命郎,双眼立马发光,急忙将砧案上那些剔好的骨头将荷叶拢起一包,从摊后奔至算命郎身前,恭恭敬敬地递上荷包。
算命郎接住荷包,笑了笑,转身朝身后的马儿笑道:“六师兄你受些委屈将就着吃吧,这里没有灵兽,只能吃些凡物了,莫让我在李师兄那里落下了话柄。”说罢摊开荷包,递到马嘴前。
那马儿哼哧一声,打了个响鼻,显得很是不满,但还是张嘴往荷包上吃起了猪骨头。
这一刻,不仅赵屠夫和崔斗金,以及崔斗金身旁那两个小厮,就连路过的一百八十斤重的刘婶也惊呆了,见过上树的老母猪,见过跳舞王八,但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吃猪肉的马儿!
“相逢即是缘分,道爷我送你一卦,接着。”
崔斗金等人犹自愣在哪里,那算命郎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枚竹签,甩手随意一扔,竹签不偏不倚,插进崔斗金腰间挂着两块鹅黄玉的绳孔中。
“走吧,六师兄,昨夜星象迷离,但见天狼星北移,我们要找的人,恐怕已快要出来了。”
一人一马只迈出了小小的一步,却原地消失无踪。
仙人!一定是仙人!
崔斗金惊呼了起来,将腰间的竹签小心翼翼地拿了起来,翻到掌心一看,只见竹签上一句小诗“钟声催人老”。
看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但念及方才那算命郎和白马那番神奇,只叹自己福厚,竟然得到仙人指点,加上家中独子高中皇榜,只道是锦上添花,双喜临门,对这竹签更是视若珍宝,郑重地收了起来。
“杀猪杀猪,哈哈哈。”
又喜笑颜开地对赵屠夫扯起破锣嗓。
赵屠夫得了五百两银票,哪里还会再说二话,屁颠屁颠地应承下来。
不多一会儿,只听得一声惨痛无比的猪叫哀嚎,响彻这一条巷子。
崔家书房里,一个俊秀的公子哥听到这一声猪叫,放下手中的书卷,打开轩窗,皱眉遥望天际。
翰墨书院中,一个面生虬髯的黑衣书生把手中棋子放回棋盅里,对坐在他对面中年人开口笑道:“父亲请见谅,孩儿要走的路,恐怕已不在京城。”
第一百三十一章:一叶障目
还是终南山下,小镇,天青色等烟雨。
镇上潜龙巷,巷尾是三个矮屋围成的破落四合院,花草凄凄,年久失修的院墙被岁月剥落了白灰,水渍藤蔓青苔。
院中,年已十七的李长安从老榕树下那口古井中摇上来半桶清澈的水,抓住用红绳悬在榕树干上的半边葫芦瓢,解绳扯下,提着水桶艰难地挪到院子西北角。
这里有一株高至他胸口的海棠树。
西府海棠,花中绝品,枝上布满大大小小的花苞。
整整十七个年头过去了,这一树海棠年年含苞,却不曾绽放,任凭寻常花开花落,雨露风霜。
“见鬼,莫非真如杜少丘所说,井中有妖邪,这水怎么越来越重了。”
李长安擦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喃喃自语。
按理说,小小半桶水不过十来斤,对于十七岁的李长安来说,毫不费力,但奇就奇在这水如铅似汞,半桶竟重逾百斤,若非李长安自小在师傅的敦促下,每日提水浇花,绝对提不动这半桶水。
当当当!
镇子东南方传来三声悠长钟鸣,这是凌云书院放早课的钟迅。
李长安却对钟声置若罔闻,抓住暗黄的半片葫芦瓢,从水桶中舀出满满一瓢水,小心翼翼地往海棠树根浇去,看着含苞待放的海棠树,双眼逐渐潮湿。
“长安啊,海棠朝北,一世长安,将来你若有机会,替为师带这一树海棠去长安,将其种在大明宫中,师傅我便此生无憾矣,待西府海棠香飘十里,你我师徒或许还能重逢,为师走后,每日浇花之事不可轻怠,半桶井水,不可多也不可少,切记切记。”
老魏头临终的话语犹如在李长安耳畔,但其人已故去三载,无丘无坟,随江而去,正如当初随江而来的李长安。
不同的只是李长安当初被魏老头捡回来抚养长大,而魏老头冰冷的尸体却躺在一片竹排上,随波逐流。
李长安不知道师傅为何对长安情有独钟,就连给自己取名也叫作“长安”,虽然师傅解释过,这是寓意自己一世长安。
但是,李长安总觉得长安城一定埋葬了师傅的一段往事。
毕竟作为大唐的国都,长安城属实繁华万分,车如流水马如龙,那样繁华的城,所埋葬的往事,定不会比烟雨朦胧的江南逊色,也不会比云雾缭绕的巴蜀嘉州浅显。
嘉州是岷江、青衣江与大渡河三江汇流处,水路四通八达,远客跑马,北往南来,多如牛毛。
尤其井月镇,恰好就处在三江交汇的汇点,虽然只是小镇,却也嘈冗十分,三教九流汇聚于此。
但近半月以来,却沉闷十分,只因一连下了十来天的雨,三江洪涛泛滥,水路再也不敢行船,这不仅断绝了远来的船,也困住了归乡的帆。
而今日,眼看又是一场暴雨蓄势待发。
人们都说是因为当朝天子当初斩龙续命,惹恼了龙王,所以三江里的三条恶蛟,作怪报复。
坊间传闻,太宗李世民寿元将尽之时,得宰相魏玄成梦中斩泾河老龙,夺取龙珠龙元为太宗续命,太宗因此又得二十年寿元。
重获寿元的太宗,自那以后,励精图治,攘外安内,治使国泰民安,外邦来贺,百姓富足,诗文鼎盛,大唐天下一时繁华无比,史称“贞观之治”。
可是,这却惹怒了四海龙王。
泾河老龙虽然只是龙族小小的旁枝末系,但也算是龙族的一员,魏玄成将其斩杀就是藐视龙族威严,龙族于是暗中驱使三江恶蛟为妖作怪。
导致贞观以来,巴蜀一带,常有水患,尤其三江所过之处,洪灾更是时有发生。
后来,魏玄成临终之际,特意嘱托后人,定要在嘉州岷江南岸,造佛镇压三江妖祟,方能保万世长安。
不过,这些只不过是镇子口听风茶楼上,那算命的周姓老瘸子胡诌乱编罢了,李长安根本就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正如他不信魏老头曾吹过的那些牛皮。
倒是建造大佛确有其事,而且已经凿建了无数年,就在嘉州城外岷江南岸的乐山。
至今,竣工之期将近。
“长安啊,为师这一葫芦瓢,可舀三千弱水,一瓢舀尽三江四万里。”
“长安啊,你只要每日浇花,到海棠花开时,你将得获一份惊天动地的机缘,往后逍遥长生,诛仙斩魔,三界无人可撼。”
“想当年,老夫一人独挑蓬莱三千剑仙,只是甩袖之间,好不快哉,想来真是怀念蓬莱阁前的海棠花海”......
想起魏老头吹过的那些牛皮,李长安原本黯然的脸色,突然破涕而笑。
若是魏老头尚在人世,那该多好呀,看着瓢里水中自己并不算特别出众的面容倒影,李长安叹息一声,终于把最后一瓢井水浇灌到海棠树上。
浇过水的西府海棠并无变化,满树花苞尽管欲裂,却不见任何松动,李乘风已然习惯。
这海棠树年年如此,从未见过花开,倒是一连诓去李长安长达十七个年头提水浇花的劳累。
“长安今日未去学堂,陆先生又再次问起,为兄只好将贤弟躲在家中浇花之事如实相告,长安莫要责怪为兄不仗义。依为兄看来,长安何必白费功夫,魏先生当初不过为了缓解你心头悲痛,为你存一分念想罢了。况且,一连十来日雨,此刻眼看又是一场甘霖,此树岂贪贤弟这半桶井水。”
李长安刚把瓢放进木桶中,就听得脑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转身一看,说话之人果然是刚从学堂归来的杜少丘。
杜少丘身着一尘不染的白衫,手执白纸折扇,剑眉星目,俊秀儒雅,一如往常。
李长安把瓢挂回古榕树上,将红线系好,对杜少丘笑道:“少丘所言在理,长安并非不懂,只是,师傅故去不过三载,愚弟心中余痛未消,实难专心致学。”
杜少丘走进院中,来到李长安面前,就井口坐了下来,皱着眉头道:“可惜了,长安素来聪敏,博闻强识,秋闱已然不远,若无法通过秋闱,便不能参加春闱,更不用说殿上搏得甲乙。为兄看你终日荒废学业,自废天资,实在痛心。唉,长安莫非忘了当初在那翰墨池旁,陆先生问话时,你我口中长安城夺榜的豪言?”
听到杜少丘这一问,李长安沉默了,抬头看看了古榕树上一片片脆嫩的树叶,抬手扯下一片,将脆嫩的树叶盖住右眼,抬头眯着左眼看天。
看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手,将那一片树叶捏在指尖,笑道:“少丘,我大唐有多大?这天下又多大?”
杜少丘被他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回道:“大唐之大,东西南北各去千万里,天下之大,四海八荒。”
“师傅说,天下再大,终归天下,苍穹何其宽广,却不过一叶可遮之!天下再大,或读万卷书,或行万里路,明日,愚弟便要远行长安,多谢少丘多年坦怀相待。”
李长安撒手一扔,树叶轻轻飘飘地往地面旋落下去。
这四合院本就是杜少丘的家业,杜家本也是书香门第,有过一门父子三进士的底气。
可惜,后来家道中落,至杜少丘的父亲时,已然破落不堪。
到杜少丘七岁之时,二老因瘟疫撒手人寰,只留下这破落院子和一亩三分田地。
为了求学,杜少丘又将一亩三分地让给了凌云书院的郑夫子,如今,已只剩下这破落屋舍。
十年前,年幼的杜少丘身患重疾,无药可治,恰逢魏玄机带着李长安来此,妙手回春,救了杜少丘性命,至此,杜少丘感恩,便把空出来的两间房屋借给魏玄机师徒居住。
是故,李长安才在方才的话里头感谢杜少丘多年担待。
飘然的树叶即将落到地面,杜少丘眼疾手快,探手一抓,将这片翠绿的树叶抓住。
继而抬手将树叶遮住左眼,仰头望着天空,只见灰蒙蒙的天际昏昏沉沉,一副即将下雨的模样。
放下树叶,再次举头望天,天空上的情形与方才用树叶遮眼时,并无异样。
放下手,树叶脱手而落,淡然笑道:“长安所言,不过是一叶障目。”
轰隆隆!
凭空一声炸雷,随即古榕树叶沙沙,被杜少丘抛下的树叶也被风卷起,飘飘荡荡,飞出了院墙。
“起风了。”
“将是一场暴雨。”
二人不再言语争执,各自进屋,一左一右。
李长安刚进屋门,雨就下了起来,雨滴敲扣屋瓦,声声急弦。
春末的瓢泼,夏至的前奏。
听着屋外雨声,李长安突然有些担忧起住在龙王庙里韩子期。
这样连续多日的暴雨,破烂的龙王庙恐怕受不住雨水洪流的冲击。
李长安的朋友并不多,除了杜少丘之外,就只有苏忆帆和韩子期。
李长安之所以能和韩子期成为朋友,大概是因为两人都是自小孤苦的原因,但李长安觉得自己明显要比韩子期要过得幸福些。
至少,自己还有师傅魏玄机的照顾,而韩子期却是自小就无亲无故。
井月镇的人们至今还记得,那年秋季的清晨,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背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来到镇上,匪夷所思地打跑了住在龙王庙中的地痞流氓。
至此,那小乞丐便在龙王庙中住了下来,打渔为生,也无人敢去叨扰他。
只因当时被他打跑的张三和李四言辞凿凿地说过:“小乞丐是个妖怪,全身长满鳞片,会吃人!”
这些话从两个泼皮口中说出来,原本无人相信,但自从镇上原本的屠户,那不信邪的王五,前去龙王庙寻事有去无回以后,谁也不敢再轻易去触霉头。
李长安之所以会和韩子期有交集,是因为杜少丘。
或者说,是因为杜少丘祖上传下的那支笛子。
因为韩子期那天突然上门,二话不说就跪在杜少丘脚下,只为一睹那支笛子。
那天,是李长安第一次见到韩子期背上那柄锈迹斑斑的长剑,也是李长安至今为止,唯一一次见过杜少丘的玉笛,听过那笛声。
就在青衣江畔,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声,却让满江鱼虾跃水而出,当时江面鱼跃虾贯的壮观,至今还在李长安的脑中回放,记忆犹新。
至此,韩子期便口口声声称杜少丘为公子,哪怕杜少丘一次也没有应承过。
韩子期对杜少丘那态度却不以为意,常往杜家宅院跑,时日久了,反倒和李长安成了朋友。
看着光幕中的这一幕,杨易心惊不已,这李长安,竟然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
同时也在猜测,九灵大陆既然是一面镜子,那么,这李长安所经历的事,目前光幕中的一切,是不是就在某个平行时空进行着,而自己和李长安,乃至苏帆,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然而,光幕中的故事还在继续。
第一百三十二章:龙不点睛
瓢泼的大雨一直下到傍晚,犹然不见颓势,积水洪流沿着街面两旁的水沟欢呼。
周瘸子撑开漆黑如墨的纸伞,从茶楼门口走出,弯下他本来就已经像一张弓的驼背老腰,从哗哗流响的洪流中抓起一片翠嫩的树叶。
“大水冲了龙王庙,立春时候的惊蛰就不安分,看来,将会是个多事之秋,倒是你有先见之明,躲过了一劫,去吧,随波逐流。”
周瘸子喃喃自语,分不清他是一叶知秋的感叹,或是年老成瘾的絮叨。
只见他脸上的老年斑被皱纹挤成褐色嶙峋的岁月疤痕,道道斑驳,皱在一起,狰狞而丑陋。
偏偏,他下巴的一缕白须被风飘飘吹起,竟然让这份丑陋中多添了几分道骨仙风,极不合衬。
言毕,将掌中那片绿叶重新弹到水里,绿叶随着流水哗然而去。
目送绿叶随流渐远,周瘸子这才打着伞,一瘸一拐地朝凌云书院走去。
蹒跚佝偻的模样,活脱脱像只暴雨中渡江的千年老鳖。
陆先生似乎知道周瘸子要来,早已摆好了茶具,所以周瘸子在进门的时候,就闻到了属于清明新芽的清雅。
这不是西湖龙井,也不是滇南普洱,能拥有这股淡雅清新的,只有陆子良栽培多年的十八子观音。
茶树花开十八朵,整个嘉州,有且只有这么一株,甚至整个大唐,也只有这么一株。
对于茶,周瘸子的鼻子比狗还要灵光。
他不饮酒,唯独嗜茶如命,用他自己的话说,叫作“酒含肝胆,而茶,互探冷暖,肝胆即使在胸,常不自知,余生平独喜茶道,冷暖自知。”
所以周瘸子咧开嘴笑:“十八子观音新芽,赶上了好时候。”
听雨堂中,陆子良抬头微微一笑,对进门而来的周瘸子道:“但我却嗅到了西府海棠的芬芳。”
周瘸子没有接话,将纸伞合拢,放到门后,这才沿着长廊走到陆子良案前。
盘膝坐下,自来熟地抓起冒着袅袅热气的茶壶,往玲珑的青花瓷杯中注了半杯茶,放下紫砂茶壶,举杯至鼻尖,闭眼深嗅。
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那海棠,想必要开花了,鱼虾们已经长大,陆剑君收网的时候到了,正好魏玄机那老鬼大劫将至,可谓天赐良机,那几个小虾米的机缘,我们取而代之吧,只怪他们自己福薄。”
陆子良端起茶杯慢饮一口,拿着茶杯的手悬顿在半空,突然双眼一凛,全身陡然升起冷峻气势。
双眉皱如剑锋,冷冷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大道求孤,谁人不是屠狗辈?机缘!道有所生,人有所求,仙如此,凡如此,从来不是天定,谁抢到了便是谁的,正所谓道可道,非常道。”
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半分儒雅夫子学究的风采,反倒像是一个历经人屠的喋血枭雄。
“看来,九问魔宗此番对那仙剑是志在必得喽?”
“非也,诛仙在即,我九问魔宗只求剑胚。”
“果然如此,‘圣境之下,不得诛仙’,陆剑君果然也志在诛仙!可惜,此事我蓬莱阁断然不会拱手相让。况且,这份机缘出于蜀山,蜀山也断然不会视而不见,道玄宗更是已经占得先机,道兄莫忘了,潜龙勿用!”
这时,草堂外走来一青衫书生,长得十分秀气,剑眉星目,端是翩翩公子。
青衫书生直前,拱手作揖,向陆子良拜道:“先生,棋局已摆定,是否入弈?”
陆子良看向周瘸子,淡然笑道:“道兄可否赐教?”
“既然已品过清明雨上的香茗,便破一破你九问魔宗的格局又何妨!”周瘸子放下茶杯,应承下来。
暴雨持续到后半夜才偃旗息鼓,屋檐尚在滴答,夜如墨染,远山蛙鸣阵阵。
但在蜡黄的灯光下,周瘸子和陆子良的对弈犹在继续,一旁的青衫学子犹自双目炯炯地盯着棋盘,生怕错过棋盘上一步一杀的博弈。
棋盘上,黑子占尽上风,白子寥寥无几,大势已去。
周瘸子捻着一枚白子,皱眉深思,久久不肯落子,额头上竟已沁满细汗。
占尽上风的陆子良反复搓捏手中的白子,一脸淡笑,显尽悠然,俨然一副稳坐钓鱼高台的模样。
见周瘸子迟迟不肯落定,陆子良扭头朝一旁观战的青衫学子开口一笑,问道:“忆帆可见端倪?”
正聚神观战的青衫学子苏忆帆,听到先生发问,咽了咽口水,眼中神色一转一定,神色瞬间恢复自然,摇了摇头。
然后拱手回道:“弟子愚钝,不觉秋毫,若是长安与少丘在此,定能详解一二,他二人的棋艺远在弟子之上。”
将苏忆帆的神色尽收眼底,陆子良淡然一笑,点了点头,道:“书院里诸子,尽戏言你苏忆帆为苏三,诗书六艺,事事尽输李长安与杜少丘一筹,依为师看来,言不尽然,少丘逢棋必争,长安心中无局,倒是你苏忆帆宠辱不惊,不形于色,实属难得。”
“弟子愚钝。”
苏忆帆双手作揖,面色平静。
思索许久仍然无果,周瘸子垂头丧气地将棋子掷回棋盅内,站起身子,盯着陆子良的眸子冷冷道:“无处落子,此局已定,我输了,告辞。”
言罢,转身而走,走出三步,突然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陆子良身旁的苏忆帆,眉头一挑,转而对陆子良笑道:“陆道兄赢了此弈,未必就占尽天机,切记潜龙勿用。”
这才扭头而走,过了长廊,抄起门后的雨伞,以伞为杖,一瘸一拐地出了门去,佝偻身形消失在漆黑夜色中。
陆子良淡笑着目送周瘸子离去,从始至终,未出一言挽留。
苏忆帆终于忍不住向陆子良问道:“夜黑路滑,先生为何...”
陆子良低头看着棋盘上为数不多的白子,曲折蛇形,似一条盘龙,唯独龙首处空出一个格子。
瞬间双目流光一闪,原本悠然的面色一收,变得严肃起来,沉声道:“龙不点睛却说无处落子,好个周野,不愧为蓬莱仙阁的三圣之一!尽管夜黑路滑,他心中已有格局明灯,何须为师挽留,纵然相留也留不住,谁言下雨天是留客天!”
苏忆帆被陆子良风云骤变的神色吓得心头一凛,陆先生今日种种,与往日学堂上的儒雅翩翩可真是大为不同,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苏忆帆转而低头细细琢磨棋盘上的战局,心中瞬间大愕。
原来,陆子良已经输了!
看似黑子占尽上风,统率全局,实则白棋七星化躯,九子成爪,成一盘躯亢龙,只需在龙首上的格子落下一子,盘龙点睛,呼风唤雨,白子瞬间便能起死为生,一往无前。
陆子良拂袖一扫,将棋盘上的棋子扫乱,“事事为棋,处处为局,凡事余一子,留一步,方是大格局,难怪周野后于我入凡,却先于我突破剑君修为,不过,有问天尺在,纵是剑君又何惧,那两个剑胚,我九问魔宗要定了!”
一把黝黑的铁尺自他袖口滑出。
第一百三十三章:井下石棺
苏忆帆收拾完陆先生和周先生对弈留下的残局后,护着那盏摇摇欲坠的油灯走出听雨堂时,屋檐还在滴答,微弱灯光下,书院空地上暴风雨过后的狼藉依稀能辨。
“李长安的字,杜少丘的诗画,苏家白帆诸事皆老三!”
这是凌云书院平日里学子们常挂在口头的戏言,此刻在苏忆帆脑中不断回旋,不断地撞击苏忆帆的心。
这对于堂堂井月镇首富苏家的公子爷苏忆帆来说,是难以释怀的奇耻大辱。
但从苏忆帆的脸上,人们只能看到和熙的笑容,就像春日的暖阳。
秋闱将至,此次我必定折桂,好堵住你们酸臭的嘴!
苏忆帆紧了紧牙关,抬脚想要迈出书院的门槛,但提起来的左脚却悬顿在半空,没有落地。
只因昏暗灯光下,凌乱的地面上有一片晶莹闪烁。
苏忆帆弯腰将这一片晶莹捡起,凑到灯下一看,原来是一片沾满水的榕树叶。
看到这一片榕树叶,苏忆帆突然想起了婢女绿儿,那个他从乞丐堆里捡回来的小妮子,那个几年前就莫名失踪了的小女孩,她只要一笑起来,就会像春天所有的绿叶一般,洋溢着最可人的生命力。
......
清晨,梨花清香就飘满了整个井月镇。
杜少丘打开窗子伸了伸早起的懒腰,深嗅飘窗而来的梨花香,准备洗漱一番,然后赶去凌云书院。
突然,往院子里随意一扫的双眼就定住了。
白处无瑕,玉洁冰清,似月如霜,比雪多了灵韵,是凡世的十月寒。
粉朵儿柔嫩,像少女怀春的双颊霞染。比桃李华丽,比杏梨荣贵,比芙蓉韧毅,比牡丹清远,是人间的四月天。
仙气,烟火,尽在这一树芬芳。
十七年了,这铁树,在一夜春雨后,在万树梨花香中,终于开花了!
杜少丘从未见过这样的花开,所以,高声大呼:“花...开了!长安,西府海棠开花了!”
杜少丘的喊声未落,李长安的房门嘭一下打开,人影奔出门时,并不是朝西府海棠花跑去,而是一头扎进了古榕树下的古井,身如鱼贯。
只听得“扑通”一声,李长安整个人影就在杜少丘眼前落入古井中去。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把杜少丘吓坏了,愣住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破口大喊道:“救命啊!有人落井了!”
在左邻右坊闻声赶到的时候,杜少丘已趴在井口喊哑了喉咙,但井中只有杜少丘自己的声音回荡,听不得李长安有丝毫回应。
这口井有多深,里面有什么,杜少丘都一无所知。
自他出生之日起,杜家大院中早就有了那古榕树,树下早就有那口井。
它们到底历经了多少个年头岁月,不仅杜少丘一无所知,就连杜少丘的父亲也无从知晓。
杜少丘只知从这古井打上来的井水奇重无比,另外,月圆之夜常有蛙声古井中传出。
除却这两点,古井其余与其他寻常水井并无不同,倒也没有像说书先生们常挂在口头的故事那样,凡有古井处,必有鬼祟妖魅。
“呱!”
慌乱的街坊们正七手八脚地结绳搭梯,准备派最大胆的王老三下井去搜救李长安,突然,井口传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蛙叫。
随即,听得井中咕咕噜噜,似乎有井水要往外冒,杜少丘抢先一步,趴到井口一看,只见井中团团黑气翻涌上来,吓得急忙仰头向后一倒。
就在这一瞬间,冲天黑气从井口喷射出来,直上青天九千丈。
“妖......妖怪!”、“跑呀!”......
院子里的人们瞬间被这冲天黑气吓乱一团,屁滚尿流,四散而逃。
腾腾冲天黑雾逐渐聚拢,在半空中凝成庞大无比的一朵乌云,遮天蔽日,整个井月镇瞬间变得昏暗压抑。
“孽障放肆!”
凌云书院中,陆子良抓住黝黑的问天尺,自听雨堂前纵地而起,飞上听雨堂的茅檐上,负手而立,盯着空中的巨云,昂首傲然。
而在听风茶楼上,说书先生周瘸子远眺乌云如墨的天穹,眉皱如铁,抓起身旁的伞,一瘸一拐地朝楼下走去。
……
岷江南岸,高耸挺拔的乐山巍然屹立,但此刻,半座乐山早已被数千个工匠镂空,镂空的半座山在石匠们的齐心合力下,被雕成一尊巨大的佛像。
佛成按膝端坐姿态,膝下江流奔腾,浪花席卷,冲击至大佛膝前,瞬间白浪三千如雪,却终归难过大佛膝盖。
大佛肩与山齐,佛首高出山顶,圣态横生,双眸望远,睥睨众生。
此刻,大佛头部上,密布无数个黑点,这些黑点正是凿雕大佛的工匠们,此刻攀爬在大佛头部四周,或雕刻,或运石,或提浆……密密麻麻,像蚂蚁一般。
他们正在完善大佛雕刻的最后工程,叮叮当当的凿石雕刻声响彻半空。
整尊大佛,只差头部两侧双耳的耳垂部分尚未完工!
“快,加把劲,今日是最后期限,误了工期,咱们都要掉脑袋的!”
山头上,负责监工的胡四海扯着嗓子催促石匠们,身后跟着一众官兵。
一旁,挑石拌浆的苦力们正在泥泞中忙碌着,昨日那一场暴雨令他们平白无故又多吃了一份苦头,好在这个月已下过多次这样的暴雨,他们也已吃尽了苦头,反倒习以为常了。
“姥姥的,真是见鬼了,还未入夏,老天爷就管不住自己的裤腰带了,没完没了地下雨,幸好这工期没有耽搁。”
胡四海扯过一嗓子以后,摇摇头,淬了口唾沫,清了清嗓子,嘀咕道。
其旁一个年老些的官兵指着正在忙碌的工匠们,叹道:“唉,倒是让他们受苦了。”
“是呀,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出了差错,莫说他们,咱们也是要掉脑袋的!”
胡四海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俯首朝山下白浪滔滔的岷江看去。
来嘉州监工大佛修建的这几年里,他已在此目睹了太多死于非命,太多家破人亡,但他也无能为力。
突然,胡四海的眼睛一定,呆住了。
只见,山崖下,巨大的佛雕前,浪涛汹涌澎湃的岷江中,一叶竹排定在浪涛卷起的漩涡中,高速旋转,漩涡竟然没有将这一片竹排吞噬!
竹排上站着一个少年郎,这少年郎相貌平平,衣衫褴褛,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
非要说让人觉得不同的地方,那就在于这个少年郎的背上,他的背上背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剑。
……
“西府海棠花开时,你我师徒井下重逢,或许,都能逃过一个大劫,到时,打开祭仙棺,切记。”
李长安牢记师傅临终前的嘱托,一跃跳下古井,瞬间就被井水淹没,口鼻难以呼吸,好在自小跟师傅修习过纳气术,不至于在水中窒息。
被井水吞没,身上如负千斤,难以动弹。
不知道下沉了多久,突然感到身侧一股巨大的吸力,无法扭头去看,就被这古怪的吸力吸纳而去,却是个半人来高的石洞。
被吸入洞中,耳目恢复自然,浑身猛然一轻,自半空中摔落下去,浑身散了架一般,火辣辣的痛。
抬头一看,四周哪里还有井水,却是一间石室,宽敞十分。
正前方的空地上,两旁各是四座巨大的蛤蟆雕像,每一只石蛤蟆都张开巨口,双目圆瞪,如汞一般的银色液流自每头蛤蟆口中流出,于地面汇聚一处,然后流向正中。
在正中,是一圆形池子,池子有一人来高,呈太极图分成两半,一黑一白。
两半池子已灌满了黑白两色的池水,形如太极阴阳鱼。
水池往后,是一樽比人还高的石龟,这石龟模样尤其怪异,头如蛟蛇,尾如龙,四条巨腿上鳞片层层密布,栩栩如生,如银似汞的水流从其口出流淌出来。
落地沿着地面上的沟壑规律太极图模样的水池,把太极图中的黑色阴阳鱼灌满,这才汇同那八只石蛤蟆口中流出在池中灌满黑色那一半的黑水,交织着溢池而出,向石室外流去。
李长安总算看明白了,自己每日浇花时所用,那奇重无比的井水,原来是如此而来。
再举眼而看,却发现那石龟背上无壳,而是一尊青色的石棺。
石棺很是巨大,足有两个人平躺的宽度,两侧各被三条手臂一样粗的黝黑铁链拴住,连接到两旁高大的蛤蟆石雕上。
石棺的首尾各栓着一条同样的铁链,连到石龟的首、尾,石棺正中心亦是一条铁链,另一端则订在石室的上空。
“师傅,西府海棠已开花,弟子来了!”
李长安挣扎着爬起来,盯着石棺,一步步走去。
呱!昂!
突然,石龟口中黑色液体断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浓的黑雾,从中喷射而出。
而光幕前,杨易此刻却盯住了石棺,这石棺的样子,竟然与苏帆化龙那石棺一模一样,也与长安城长孙府地下龙泉飞出的那具石棺一模一样!难道说,它们本来就是同一物?
第一百三十四章:再见魏征
李长安躲闪不及,被气势磅礴的黑雾冲飞,撞到石室洞口上方的墙壁上,身子吃痛,闷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却也在这一瞬间,看到石棺上方,棺盖上的奇观,竟是一个剑形的凹槽,纵贯整块棺盖,足有男子平躺大小,剑柄处,似平躺之人展开手臂,左边漆黑,右边银白。
整个凹槽光芒熠熠,十分耀眼,李长安还待细看,身子失去重心,猛然一轻,直直坠落下去,重重地砸到地面。
虽然李长安自小修习师傅口耳相传的纳气术“渡剑诀”,但终归只是一介书生,皮肉与寻常人无二,甚至比常年做体力活的人还要柔弱许多,两次摔地令他双眼直冒金星,嘴角已溢满鲜血,胸腹五脏六腑更是乱作一团,只觉七荤八素翻涌,全身剧痛无比,提不起气力,此刻只靠意志强撑着,才不至于歪头昏厥。
又以手臂撑住地面,想要站起身子,终于还是吃力不住,再一次趴到地上,李长安盯着高大的石龟石棺,牙齿咬得嘎嘣响,但脑袋却越发沉重起来,全身刺骨的疼痛感不断侵蚀他的大脑。
师傅,弟子无能,恐怕无法打开石棺了!
心头默念着,意识几欲涣散,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如此不堪一击。
呱呱呱~
就在李长安即将失去意识之时,耳畔突然蛙鸣大作,八只石头蛤蟆齐齐发出怪叫,瞬间呱声一片,震耳欲聋,即将昏厥的李长安经此蛙声冲击,意识恢复清明,往前一看,只见八只石蛤蟆口中纷纷吐出一粒拳头大小,赤红的珠子,红光耀眼,浮在石蛤蟆头顶半空,石室内立即变得炙热十分。
八颗赤红珠子汇聚一处,融合成一个圆球,瞬时爆裂开来,变成九条火焰,扑向栓住石棺石龟的九条铁链,眨眼之间,九条铁链尽数变得透体通红,一一剧烈抖动。
与此同时,石龟背上的巨大石棺棺盖震颤不已,其内似有什么东西势要破棺而出。
李长安此刻唇焦舌燥,难以呼吸,感觉身体里的血液和水分被石室内的炙热不断抽离,身上原本锥心的疼痛感反倒失去了,不知这是因为要命的炙热使得身体麻木,还是因为别的原因,但身子犹自没有丝毫气力。
这让李长安甚为惶恐,如此趴在地上坐以待毙,自己迟早要被烤成人干,偏偏此刻全身绵软无力,徒叫奈何。
更令李长安惊恐的是他突然看到那石龟紧闭的双眼竟然眨动了一下眼皮,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定睛再一看,只见石龟的眼睛猛然一睁,双眸猩红如血染,随即八只石蛤蟆一一爆裂,石龟发出一声怪叫,首尾一缩一伸,四脚浑然而动,拖着八条铁链向李长安缓缓爬来。
铁链拖在地上哗啦作响,尤其刺耳。
巨大石龟一步步爬来,耳中充斥着铁链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声,李长安心弦绷紧,已经想到了自己即将面临的事情,此刻自己动弹不得,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被这巨大石龟踩成肉泥!
李长安已心如死灰,闭上了眼睛,不料,等了好一会儿,却没有等来石龟庞大的身影,睁开眼睛一看,石龟停在太极池子前,背上石棺正中连到石室上空的那条通红铁链绷如紧弦。
咕噜咕噜!
李长安还来不及侥幸,就发现太极池中黑白两色池水咕咕噜噜沸腾不止,不断翻涌的水泡在挣扎喧嚣。
被铁链牵制住的石龟显得急躁无比,四脚不断拍地,想要将背上那条铁链挣断,直拍得地面石板寸寸碎裂,但那铁链不知是用什么铸成的,坚韧无比,经石龟如此折腾,竟然不见丝毫断裂征兆。
挣脱无果,气急败坏的石龟前脚猛然砸地,猩红双眼光芒一收,低头朝太极池中骤然喷出滚滚黑雾。
咕噜作响的池水瞬间暴涨,哗啦啦!水雾纷飞,石室内的炙热缓解下来,李长安惊奇地发现自己恢复了力气,一骨碌站起了身子,撒腿就跑。
此刻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打开石棺,师徒重逢,小命要紧呀!
才奔出五六步,还未跑到洞口,只觉脑后哗哗作响,回头一看,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瞬间就被一黑一百两道水流席卷全身,紧紧箍住。
两道水流却是从太极池中喷出,形同两条水龙,将李长安卷起之后,交织一起,把李长安托到石龟驮着的石棺上。
咻咻!
石龟吸溜两下,将黑白两条水龙吸入口中。
没了水流支撑,李长安失去重心,跌落到石棺棺盖上,不偏不倚,正正落入凹槽中,瞬间,被无形中一股奇异的力量捆绑着,身子再也动弹不得。
但能感觉到自已胸口心脏跳动的频率骤然加剧,似乎想要破胸而出。
同时,能感觉到全身七经八脉里的血液正在不断地奔流,腹中丹田似有什么东西正在疯狂增长,吮吸着体内的气血。
更要命的是,额头眉心奇痛无比,似乎血肉正在撑裂绽开,脑海里似有什么东西要从额头破飞而出。
“渡剑一百七十年,入凡养胎十七载,八只莽炎朱蛤入阵,万年玄龟为阵眼,斩龙仙剑为引,至尊骨,老夫终于将你炼化了,如今剑胚归位,本君的诛仙剑也该大成了,单凭此剑,本君定能一举入圣,纵横仙凡!”
李长安被束缚在棺材盖上,感知身体上令他无比恐慌的异变,突然听得下方话语声,却是属于魏玄机那无比熟悉的声音,当即大喜,高声喊道:“师傅,是你吗?救救徒儿!”
下方却突然变得静悄悄的,久久没有回应,李长安低眼只看到自己手臂上,还有胸前的皮肉正在慢慢干瘪下去,心脏跳动的频率愈发快了起来,每一下都很重,直击大脑。
突然又听得下方魏玄机的声音说道:“罢了,终归师徒一场,便救你一命!”
魏玄机的话音还在石室回旋,李长安尚未开口相问,就连同棺盖一起往后滑动。
咻!
棺盖被挪开,道道金光从棺材打开的口子喷射而出,一根金光熠熠的骨头从棺材内飘出,浮在半空。
杨易对着光幕瞪大了双眼,这李长安的师父魏玄机,竟然和自己在长安城见过的魏征长得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