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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辉荣珍     江海潮txt下载     江海潮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九章 下车伊始

    应声被任命为白龙港大队党支部书记后,下车伊始就开始走访农户,他想知道这里的社员住啥种啥吃啥穿啥用啥想啥。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引起了应声的关注,所有农户自留地种植的都是清一色的大头菜,而农民习惯种植的黄芽菜却长得少之又少。

    应声就问大队主任顾自途是怎么会事,他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应声。

    过去,老百姓的自留地大多长黄芽菜,冬天收获后,借着农闲时光,三至五户自由组合,将菜装船运到柳桥、海潮县城,有的甚至去海通城摆摊叫卖,很受城里人欢迎。往返也就十来天,有了这笔卖黄芽菜的钱,各户就可以办各自的过年的大事了。

    后来,上面说卖黄芽菜也属于资本主义尾巴,规定每人只准种植十棵自己食用,自留地主要种植大头菜。因为大头菜是用来喂猪的,这样产的猪粪比较肥,有利于集体农作物生长。

    老百姓就等着卖黄芽菜来笔大钱,好安排全家的生活。不让种植黄芽菜,等于断了群众的财路,于是就出现了五花八门的种植状况。有的规规矩矩每人只种十棵,有的超出规定很多,有胆儿大的仍然我行我素原来种多少现在还种多少。

    全村超种的人家很多,领导的意见很明确,这个资本主义尾巴不能让它长出来!

    有的生产队利用老百姓少种的人眼红多种的人的心理,采取了“挑动群众斗群众”的办法,出现了按规定种植的唾骂多种植的,种得少的指责种得多的乱象。相互之间这么一倾轧,多数农户多种的黄菜都被拔掉了。

    但是还有一些钉子户,怎么说就是不肯拔。有的生产队就想出了办法,让按规定种植的人去做他们的思想工作,做不动工作就强行拔,队里按一等劳力记工分,多拔多记。

    大队领导和公社挂钩蹲点的干部觉得这些方法不错,就在全大队推广。

    一队的“光摇铃”是个硬头,他本来名叫姚林,死了女娘后,就剩下他和四个儿子五条光棍,人们便喊他“光摇铃”。

    他家自留地都长上了黄芽菜,一棵也不肯拔。他是想卖了黄芽菜聚钱盖房子,为儿子找媳妇。队长说:“大队等听汇报呢,谁拔的菜归谁,先动手的加记两分工。”光摇铃带着女娘和四个儿子跪求队长开开恩。队长却说:“凭什呢搞特殊,拔!”话音刚落,群众蜂拥而上把菜拔得精光,连按规定可种的菜也没有留,拔菜的人都说是第一个动的手,要求加记工分,这么多人谁分得清谁先谁后,最后队长只能给拔菜的人都加记了两分工。

    光摇铃的女娘眼看着长得茂盛火旺的黄芽菜被拔光了,心口一阵阵疼痛,她想着这一茬怎么办?盖房子还差钱怎么办?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她实在想不开了,就拿起敌敌畏农药瓶冲向人群,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根本来不及阻拦,眨眼间人就倒在了菜地里,再也没有起来。

    从此,整个白龙港大队的农户都知道了什么叫资本主义尾巴。再也没有人敢拿家里的东西到街上去卖,再也没有人为了多种黄芽菜或其它经济作物而拼命。

    应声听了自途的介绍后心情十份沉重,他想换个话题调节一下情绪。就对一旁的大队会计柏青说:

    “你领我去看看手艺人家好吧?”

    柏青指着路边的破草房说:“弹花匠家,过去可有名唻。”

    “好,去看看。”应声说。

    只见弹花匠家,墙上挂着一把弹弓,这是弹棉絮用的。墙边上有一台生了锈蒙上了很多灰尘的膨棉花的机器。柏青介绍说,人工踩踏踏板使曲轴带动左侧大小轮转动,通过齿轮传动,使金属毛滚高速旋转,皮棉在毛滚的作用下迅速膨化。用这种膨化的棉花擀成棉条,摇起纺车,这棉条就像春蚕抽丝一般拉出了棉纱,有了棉纱就可以织布啦。

    “师傅,还膨棉花,弹棉絮吧?”应声看着弹弓指着机器问。

    “不做了,我宁可三个儿子打光棍,也不碰这个高压线!”弹花匠似乎有些愤怒的说。

    白龙港是革命老区,出过不少先烈,这里的人民为革命做过很多贡献,整个大队以贫下中农居多。

    老弹花匠很勤劳,除人家来膨棉花、弹棉絮外,他带领全家老小做起了棉纱加工的活儿。

    买了一些皮棉膨化后,日夜操劳擀成棉条,然后给加工费让会纺纱的女人纺成纱。有很多女人特别是一些老太太,对这个挣钱的活儿还挺热心。

    用皮棉换棉纱的人越来越多,想纺纱的女人还托着人来要活儿干。生意越做越红火,忙的时候还请小工帮忙。

    弹花匠带着妻儿送走了父母,发誓再也不弹棉絮、膨棉花了,上面说怎么做就怎么做,从不敢越雷池半步,免得搭上性命。此事一出,吓得当地的木匠、瓦匠、篾匠……都不敢出去干活,更不敢带学徒,担心有朝一日被当成资本家打倒。

    社员循规蹈矩种植,匠人不敢外出做工,大家都窝在队里,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也不要资本主义的苗,能不穷得叮当响吗?光摇铃和弹花匠的形象在应声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又有什么办法来改变白龙港大队的落后境况呢?

第八十章 第一把火

    经过几天的走家串户,应声觉得白龙港人的思想僵化禁锢。只有解放思想,放下包袱,才能把群众引上富裕的路。

    村看村户看户群众看干部,他组织十一个生产队的队长、会计和全体大队干部去韩桥大队参观,想着首先要让干部解放思想,探寻脱贫致富的路子。

    学童向大家详细介绍了韩桥人为了脱贫致富,从摆地摊,到做猫匾,直到三中全会后放开手脚大力发展绣品市场的艰难历程,水波领着大家参观了绣品市场和五队的种植养殖业、家庭手工业。

    五队队长秀珍对大家说:“我们五队有今天,离不开应声,他当队长时,让我们五队甩掉光棍队的帽子。最重要的是光棍们都娶上女娘,每家各户成了一个个绣品厂。白龙港的困难就是我们五队的困难,我愿意免费为你们提供绣品培训,产品外销,共同富裕。”

    这让在场的白龙港人激动得咧开嘴合不拢,长时间拍手致谢。

    参观回来后,应声组织大家讨论,他说:“韩桥家家户户都富裕起来了,让人眼热;秀珍的慷慨,让我们激动。我们怎么办?请大家各抒己见。”

    自途说:“我先来发言,参观了韩桥我既眼热又脸红。白龙港老百姓穷,光棍多,我作为主任要做检讨。过去公社说一尺,到大队只讲九寸,总是留有余地,怕犯错误。到现在,社员家的自留地还按计划种植,大队有责任,怕挑担子。今天看了韩桥的机头仓库,我的脸发烘发烫。人家书记、主任保护群众财产,这是何等的勇气!书记,你是大学生,政策水平高,白龙港怎么发展,你带着我们干吧。”

    自途的发言引起了大家的共鸣。

    “过去的事,也不能完全怪大队,光摇铃,”大家哈哈大笑,“还有弹花匠,他们家的不幸,社员也吓得怕怕,做什呢事总是心有余悸。”

    “对,要像韩桥一样发展,首先要让群众打消顾虑。”

    “要让社员脱贫,首先干部要脱贫,在自己脱贫中带领群众致富。”

    “这个棉花种植花工多、成本高,而卖的钱和粮食差不多,如果把棉花改成种粮食,能省出很多人工,把省出的时间用来做其它门儿经,你们说能挣多少钱?”

    与会人员面面相觑,有的人脸色都变了。这怎么行?

    应声说:“就这样畅所欲言好,刚刚说到棉花,有的同志脸色都变了,不要担心,三中全会的精神要好好领会啊!”

    柏青说:“今天参观了韩桥五队的光棍小区,感触很深。我们大队很多社员没钱起房子,成了远近闻名的光棍大队,类似于光摇铃这样的光棍家庭,全大队有几十户。还有换亲问题,儿子找不到女娘,就逼着女儿出嫁换女娘。真让人痛心啊!布金山家虽然两个儿子应山、应石都娶了女娘生了伢儿,却是用两个女儿换来的啊!硬生生的拆散了两对相爱的情侣。我今天就揭开这个秘密,大队的治保主任和农技员就是受害者,当时女朋友被逼出嫁时,他俩在大队痛哭流涕,我都跟着流了不少泪。我们当干部的对不起群众啊!”

    柏青声泪俱下,治保主任和农技员又勾起了痛苦的回忆,不禁呜呜的痛哭了起来。在场的人不禁潸然泪下。

    此时的应声百感交集,他又想起了一芳,想起了和她在一起的甜蜜和分手的痛苦。欣慰的是她已走出痛苦,她那亲手绣制的“一剪寒梅”的绣品更让他加深了对应梅的爱。公社决定他到白龙港任职后,应梅为了他便于开展工作,商定在白龙港大队暂时不公开两个人的恋爱关系。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应梅娘家竟然也是如此的艰难,她两个姐姐也是为了哥哥娶媳妇痛苦的做了换亲,这又让他难受不已。他开始胡思乱想了,如果应梅还有一个哥哥娶不着女娘,会不会让应梅去做换亲?他不敢再往下想,也不容他再想,会场上这么多人都看着他呢。

    “书记,你见多识广,你给我们指方向,带着我们干!”

    “对,跟着书记干。”大家异口同声。

    应声说:“现在我们大队面临这么多问题关键还是穷。公社洪书记和我说,他一想起白龙港大队这么穷,有那么多光棍找不着老婆他就睡不着觉。公社党委关心着我们,还给了我们大队“不下达种植计划”的特殊优惠政策,一定要用好它,报答党委的关心啊!”

    会场上鸦雀无声,大家都盯着应声。

    “要解决穷的问题,干部首先要解放思想,带头勤劳致富给群众做榜样。让群众从光摇铃和弹花匠家不幸的阴影中走出来,主动自觉的去挣钱。”

    “有的问题是能立竿见影的,比如自留地自由种植,明天开始干部就可以带着群众调整,种自己喜欢种的杲昃。还有家庭养殖,明天就可以动起来,养多少鸡鸭,养多少猪羊,养多少兔子等等,量力而行。大队马上开办绣品培训班,请秀珍来上课,全大队会拿针线的女人全部找过来听课,我相信她们一定能绣出合格的外销产品来。同志们说说,这些是不是立竿见影就来钱的路子?”

    大家连连点头称是,为找到了致富的捷径而高兴。

    “有的问题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比如光棍娶女娘的事。但是不能立马解决的问题,我们也得马上动手准备起来。沿白龙港规划光棍新村,让光棍单独立户盖房,有条件的先盖,没条件的抓紧挣钱,一年下来总可以了吧。”

    全场响起热烈掌声。

    “全大队取消棉花种植,可以改种粮食,一熟水稻一熟小麦。也可以根据各自的实际,拿出一部分土地种一些经济作物。虽然公社没有给我们下达种植计划,但公粮不能少交,要比过去交得多才对。同时要让群众都吃上米饭、面条,吃饱肚子好挣钱。那种我们看了眼睛眉毛就长的元麦、大麦和玉米粯子,等大家都富裕起来了,它又将成为人们喜欢的保健食品。”

    “不种棉花了,会富余出很多劳动力。所以,四十岁以下的光棍按照民兵工作三落实的要求进行严格整组,要特别强化队列训练,基本达到解放军的要求。到时候我们的光棍就成了工厂招工的香饽饽,我要让他们挺着胸膛到工厂去工作,带回女娘搞绣品做外贸。到时候,白龙港的光棍新村将会成为绣品新村。”

    全场自觉起立鼓掌欢呼。应声停顿了会儿,做了个让大家坐下的手势,继续说:

    “大队马上装几只高音喇叭,声音覆盖全大队。每天不停地广播本大队发生的致富路上的新鲜事,要让群众的心热起来,让他们坐不住,让所有社员都知道勤劳致富是党的好政策。”

    应声最后说:“人们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是我走马上任的第一把火,这把火要烧多长时间?就要看大家脱贫致富的劲头了,我要把这把火一直要烧到摘掉光棍大队帽子为止!”

    会议已经结束,可是队长、会计们一个都没有走。有的在相互讨论切磋,有的在咨询探讨问题,有的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他们要把这些致富经,念给群众听;要理出脱贫致富的路,带领群众走。因为他们相信,只要坚持这样走下去,就一定能够迈向共同富裕的金桥。

第八十一章 点燃希望

    广志接到了县委组织部关于应声改派问题的电话,正想找他到公社来聊一聊。自从应声当了白龙港大队书记,广志就没有见到过他的人影,倒不如亲自去一趟,看看这个小子在干什么。

    广志骑着自行车,一边走一边看,穿过一个又一个大队,稻穗沉甸甸的,棉桃压弯枝丫,又是一个粮棉丰收年啊。可是他高兴不起来,产量即使再增加一两成,农民的收入又能增加几何?

    他一抬头,前面是滔滔的白龙港,一桥飞架东西,他推着自行车上了桥,一阵微风吹来,电影《甜蜜的事业》插曲《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的悦耳歌曲飘进了他的耳朵,这倒让他兴奋起来。

    “白龙港大队广播站,白龙港大队广播站,现在播报脱贫致富路上的新鲜事:白龙港大队光棍新村已经规划完成,有条件的光棍青年可以申请分户建房。民兵再整组取得成效,光棍青年政治、思想和军事素质显著提高,不少青年已在城里找到了工作,光摇铃家四个儿子,两人成了全民大集体工厂的计内工,两人进了海通郊区社办厂,每月都能拿到哗嚓响的钞票。大队主任顾自途已购买了一百多只小鸡,准备开办一个小型养鸡场。现在播报刚刚收到的特大新闻,白龙港大队妇女绣的第一批绣品,经外贸公司验收合格,与韩桥大队的绣品一起出口。”

    广志兴奋极了,立马蹬上自行车赶紧往大队部奔。大队部除了团支书在播音外,其他空无一人。团支书告诉广志,大队干部只有开会才能看到,他们都在忙着挣钱,为社员做榜样。

    团支书很机灵,马上通过广播叫应声赶到大队部来。

    应声急匆匆的赶了过来,不知有啥急事。额头上不停的往下淌着汗,他用手擦了擦汗,一个三花脸的形象显得很滑稽。一见到广志他就激动的喊:

    “洪书记,来指导视察!”

    “你忙什呢?这么着急上火的?”广志问。

    “不知大队有什呢事,就急着往回赶。以前听您说赵雄烈士,我向群众做了些了解,对他的事迹略知了一二。今天去他的坟地,也看了他家的房子。他这一支已经没有人了,房子年久失修快倒了。我想把这房子修一修,作为革命烈士事迹陈列馆,对青少年进行革命传统教育。”应声汇报说。

    “这个主意好,公社出钱,把公社其他革命烈士的事迹也合并到这里陈列,作为全公社的青少年思想政治教育基地。”广志爽快的说。

    接着广志把话题一转说:“应声,今天来,是代表你的母校和组织部向你打招呼的。”

    应声挠挠头,感到不知所措,还打什么招呼?

    原来,应梅给农专的曹校长写了封信,对应声大学分配被改派的事谈了自己的看法和要求:“尊敬的曹校长,我是一名教师,步应声的女朋友。他毕业分配背着乱谈女朋友的冤屈被改派到公社工作。我曾鼓动他找组织申诉,他却说组织有组织的考虑,别给组织添麻烦。我也向写情书的部分女同学做了了解,人家却说这是一厢情愿的倾慕,应声压根就没有赴约。应声出于对人家的尊重而将信存放,准备在我和他结婚之际烧毁作为纪念。至于分配什么工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还他个清白。望领导在百忙之中,指派人员调查核实为盼!柳桥中学教师张应梅。”应梅在给曹校长写信的同时,也给耿会民叔叔寄了一封内容相近的信。

    陈麟老师也分别给学校和市委组织部写了信。

    曹校长看到应梅和陈老师的来信,觉得当时处理上失之慎重,未弄清情况就报告了市委组织部。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对待一位原本优秀的毕业生未免太草率,不光是对本人有失公道,对组织也是不负责任的表现,他觉得应梅说得对,应该还应声个公道。

    学校开学后,曹校长安排纪委和组织部,对于春提供的二十多封情书涉及的女同学,进行逐一调查核实。女同学都说,当时是慕名给应声写信,而他并未赴约,何谈乱谈恋爱?

    曹校长指示校组织部写成调查报告,向市委组织部汇报。同时,耿会民也通过他的领导,找到市委组织部的领导招呼此事。市委组织部觉得应该实事求是的处理问题,于是恢复了应声培养对象的身份,但不改变分配方向,仍然在基层锻炼。

    广志说:“县委组织部传达了市委组织部的意见,在没有弄清情况时就决定对你工作分配进行改派的做法,向你致歉。当你受到误会,受到委屈,不和组织讨价还价,这种不计个人得失的精神值得肯定。同时根据你的能力和水平,县委组织部决定由你担任公社党委代理宣传委员。党委的意见是,除了出席党委会外,宣传工作由组织和纪检委员带着做,你主要精力是带领白龙港群众往致富路上走。”

    “我服从组织决定,感谢组织的关心和培养。说实话我一点都没有感到委屈,这比起我父母所受的冤屈来,根本算不了什呢。”应声坦率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接着应声试探的说:“其实,我倒是一直有个疑问,不知道该不该问。”

    “问吧。”

    “您房间里挂的那幅为人民服务的书法作品有来历有故事吧。”应声总想着广志房间的透色斑驳的那幅字,特别是落款洪远为的“洪”字,他一直想把它的来历弄个明白,也许与自己的父母有什么联系?

    广志告诉应声,去部队当兵那年,他奶奶从箱子里拿出这幅字,郑重其事的交给他。

    他奶奶对他说:“一九四八年,你爸爸接受了秘密任务,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你,就书写了这幅字,叫等你懂事后交给你。我不识字,你看看写的什呢?”

    “我对爸爸一点没有印象,听奶奶说,人家都喊他老洪。我非常想念爸爸,每当想起他的时候,就把这幅字翻出来看一看。开始并不知道爸爸的深意,在部队接受教育后,才慢慢的体会到了爸爸的良苦用心。从此我不管到哪里都带着它,凡是遇到困难和问题时就看看它。”

    “您说,您爸爸人家喊他老洪?”应声似乎有些激动的问。

    “对呀,我奶奶告诉我的,地下党的人都这样称呼他。”广志回答。

    “你爸爸现在在哪里?”应声急不可耐的问。

    “不知道,一九四八年离开家后就没有回来过,我非常想他。”广志回答。

    应声低下头,似乎若有所思亦似乎很扫兴。

    “应声,你是不是有什呢心事?”

    “公安局说找老洪,几年了也没有一点消息。唉,不提也罢。”应声说。

    “怎么会事?”广志很奇怪的问应声。

    “老洪是我父母的上线,由于找不到他,我父母还作为敌特被关着呢。”应声眼睛湿润了。

    “你别难过,如果你父母的上线老洪就是我爸爸的话,其实组织上一直没有放弃。听我奶奶说,行署和江浪县公安局的同志多次找她,了解我爸爸的下落。他们还到部队找过我,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我和奶奶也希望早日找到他,我们有信心。就前几天,江浪县公安局的同志又来找我,问有没有什呢有价值的物品,我向他们介绍了爸爸写的这幅字,他们还拍了照片。”

    组织上并没有放弃查找老洪的下落,以甄别步正光和兰芝的敌特嫌疑,这又给应声带来了希望!

第八十二章 烈士归来

    赵雄已在国营二二〇厂领导岗位上退了下来,办理了离休手续,他可以在西宁市安度晚年。但是一想起阔别三十多年的家乡,就有一种叶落归根的冲动。然而,国营二二〇厂还是一个神秘的地方,尚未解密,他自己也应该有相当长的解密期。他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向组织申请回老家安置,核工业部竟然批准了他的请求,这让他兴奋不已。

    他在海潮县办完安置手续后,就急着回老家白龙港大队。

    白龙港涛声依旧,而木桩木板搭成的白龙港桥已改建成水泥桥。他站在桥上,有一种跃跃欲试的跳水的欲望。小时候,父亲经常带他到白龙港抓鱼摸虾,他跟着父亲学得了跳水潜水的好水性,这在他的革命生涯中还起到了不少作用。参加红军攻打老虎庄的战斗时,他带着先遣队趟过水很深的护庄河接应红军;水波虎口夺金时,他凭着好水性潜伏运河接应夺得黄金的勇士们;已记不清有多少次,他拽着身负重伤的战友,潜水摆脱敌人……

    他站在桥上,极目四顾,过去的张家园、李家庄一堆一堆的民宅已不复存在。现在的民房虽然土墙草屋居多,但都已上了线,在河边路旁一字排开。农田明显有被人工平整过的痕迹,显得方方正正,这应该是农业学大寨的结果吧。

    不远处的农田的中央长着几棵松柏,显得鹤立鸡群,这让他感到很奇怪。他从海潮县城到白龙港大队一路走来,见了那么多农田,却没有一块地是这样的。为什么不平整掉,这不影响种植吗?一种好奇心驱使他跑过去看个究竟。

    啊,是坟茔,最近还有人整修过。坟茔旁矗立着水泥预制板的碑,红字还是那么的鲜艳——赵雄烈士之墓,这让他老泪纵横,家乡人民还没有忘记他。

    在这座坟的上首还有一座坟,虽然没有墓碑,但他知道这里安葬着他的父母。他心里在想,真正的烈士应该是他们,当年不是父母舍命相救,哪有他和特派员的成功逃脱。

    那是一九四七年夏天,组织上命令他,将运送黄金的“水波兰光”计划任务移交给南下部队的特派员,处理妥未尽事宜后,迅速到海通城接受秘密任务。

    让他放心的是,此时黄金已安全运抵正光家隐藏。但是“水波兰光”计划还有两项任务亟待他去完成。

    与南下部队特派员联络移交,是工作的重中之重。他把执行“水波兰光”计划的信物即:刻写有“水”和“波”的红五星,藏在自家茅棚后墙的裂缝里,外边用稻草掖着。

    根据约定,与南下部队特派员在白龙港桥下接头。他悄悄的回家,偷偷去了茅棚后面取信物,其实他父母知道他已回来,估计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就没有打扰他。

    突然,家里来了十几个国民党兵,这些家伙早已盯上了老赵尾随跟踪而来。

    “救命啊,救命啦,有人私闯民宅!”老赵知道,父亲这样大喊是在给他报信。他取出红五星,顾不上父母的安危,趁着敌人在他家里折腾的机会,打时间差去与特派员接头。他立即沿茅棚后面小河坎偷偷的去了白龙港桥。

    敌人是有备而来,白龙港桥两端已有敌人把守,特派员虽然在桥下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已经暴露,敌人只等老赵来接头就实施抓捕。

    他父母也被押到桥头,敌人想利用他父母逼老赵就范。隐藏在桥附近的老赵心急如焚,桥下是等待接头的特派员,桥上是被敌人作为人质的父母,怎么办?

    “快逃啊,快逃啊……”他父母大声的喊。

    老赵含着泪,忠孝不能两全啊,父,娘,儿子对不起你们了!他从乱草中钻出来,拽着特派员冲进了白龙港,当敌人反应过来向水里猛烈射击时,而水性很好的老赵已经拽着特派员逃之夭夭了。

    到嘴的肥肉掉了,敌人疯狂了。老赵听到了两声让他撕心裂肺的枪声,他那伟大的父母倒在了敌人的枪口之下。

    老赵泪流满面,在父母的坟前久跪不起,嘴里在念道:“父、娘,儿子对不起你们,我回来了,不走了,可以天天陪着你们!”

    应声正巧骑车经过此地,看到大田中央坟茔旁跪着一个人,谁到老赵的坟前吊唁?熟悉老赵的人肯定有些来历,是他的战友?还是?他把自行车撑在路边,去会会这位追思老赵的神秘人物。

    只见老赵父母坟前虔诚的跪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翁,他脸色黑黝且呈暗色,额上刻满了皱纹,干瘪的脸颊上挂着两行宽厚的泪痕。看他的气色,就像一位来自高原地区的人。

    “老人家,你熟悉老赵还是认识他父母?”

    “岂止认识!小伙子你是?”老赵抬起头,瞅着应声。

    “我是白龙港大队支部书记。”

    “那我以后就归你领导了。”

    “岂敢岂敢,老人家您是?”应声一边问一边搀扶老赵起来。

    “我是赵雄。”

    “赵雄,老赵,他是革命烈士!”应声惊讶的说。

    老赵指着烈士碑,讲述了他神奇的活到今天的故事。

    也是一九四七年夏天,他在青蒲大桥一端,向水波刚布置完押送黄金的任务,这也是他在这一计划中必须完成的最后一项工作,有如释重负之感。

    至此,运送黄金的“水波兰光”计划整个工作终于全部部署完成。心民将接替他在江浪县的地下工作。正光、兰芝和水波就要迎接新的战斗啦,也许完成黄金运输任务后,就要汇入南下部队的洪流,穿着军装与敌人真刀实枪的战斗,真为他们高兴!与亲密的战友分手,还真有些不舍,也有那么一点点伤感。老赵默默的告诉战友:“同志们,再见啦,我也将离开江浪县,到海通城赴命秘密工作了。”

    突然,心民大喊“有敌人”,老赵没有思考就把水波推下了水,因为水波肩负着运送黄金的任务。接着他又把心民推进运河,因为赵雄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不能连累水波和心民。他想从陆路和敌人周旋逃走,没想到大腿中弹被敌人生擒。

    敌人想从老赵嘴里敲出情报,可他坚贞不屈,敌人什么也没有得到。

    气急败坏的敌人将老赵押到运河边执行枪决,执行军官对“犯人”进行认真的检查,也许是验明正身吧。

    这位军官是我党的地下党员,他低声的对老赵说:“听到枪声迅速倒下,有人救你!”

    随着执行枪决的枪响,老赵应声倒下。而这位地下党员立即掉转枪口与另外的一名地下党员相互夹击,把在场的敌人全部打死。这两名地下党员,挟着浑身是伤的老赵趟水蹬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帆船,径直往海通城而去。

    老赵被执行“枪决”后,江浪县地下党组织派人在运河边寻找他的尸体,可是查无下落。为了弘扬老赵宁死不屈的革命精神,根据上级指示,在他父母的坟旁,堆起了一座衣冠冢,并立碑纪念。

    从此,老赵一直从事党的秘密工作。一九五八年组织决定,调他到绝密单位国营二二〇厂工作至今。因此,在这三十多年的革命生涯里,老赵与外界都没有任何联系。

    老赵还活着,这让应声喜出望外。他不顾一切的大声喊:“父,娘,老赵还活着!”

第八十三章 正光回家

    正光、兰芝敌特嫌疑因为找不到证人而长时间未能排除,办案人员因调查取证没有任何进展而一筹莫展。他们去柳桥公社再次走访调查了老洪的儿子洪广志,拍摄了老洪亲手所书的“为人民服务”的书法作品的照片,这是有可能找到老洪的有力证据,办案人员为此制订了新的查找方案。

    革命“烈士”老赵的出现让办案人员惊讶不已,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忙乎了几年都没有任何进展,可冷不防一下子革命“烈士”老赵这个重要证人归来了,这真是一件奇事,又是一件喜事。这样,完全可以排除正光、兰芝敌特嫌疑,确认他们是我党地下党员的身份了。

    很快,江浪县公安局作出了关于步正光和兰芝的平反决定,并经上级批准安排他俩在公安局工作。

    而正光和兰芝商量,觉得年龄已大,长期当社员而对公安工作不熟悉,就不给组织添麻烦了,毅然决定回到韩桥大队务农为生。

    海通日报头版头条以《含冤受屈无怨无悔的中共地下党员》的长篇通讯,报道了正光和兰芝的光辉事迹。

    一辆吉普车从江浪县城驶出,迎着灿烂的阳光,途经三〇四国道,穿越克信大桥,径直驶向韩桥大队。

    听说正光、兰芝平反归来,乡亲们闻风而动奔走相告,很快就自发形成了欢迎的人潮,锣鼓喧天,有的人家还放起了鞭炮。

    吉普车徐徐停下,正光、兰芝走下车,见到这么热烈的场面,看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激动不已。他俩做着道谢的手势,大声说:“谢谢乡亲们!谢谢乡亲们!”

    父母平反归来,这是应声梦寐以求的心事。正光、兰芝坦然自首时,他才上小学三年级。父母的牢狱之灾和自己孩提时代的艰难岁月,那种心酸就像江海潮涌,让他难以平静,他想大喊,又想大哭!是啊,从小学三年级被学校开除,到初二复学,这是一段怎样的不堪回首的苦难经历!他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携应梅迎接父母回家。

    应声和应梅早已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而正光、兰芝进屋后,却打开厨房后门直接去了屋后的草菑。他俩站在草菑旁,目不转晴的盯着藏黄金的地方,为黄金已安全的交给国家而庆幸,那激动、兴奋、欣喜之情溢于眉梢。

    应梅和一芳一样心灵手巧,做了一桌好菜。看了这满桌的酒菜,他们久久没有入座,不禁想起了当年自首前的最后一顿晚餐的情景:

    正光、兰芝加了几道菜,买了一瓶酒。正光端起斟满酒的碗,站起来毕恭毕敬的敬会民的酒,深情的说:“……今后,恳求你更多的关心应声!”说完,把满碗酒一饮而尽,站在一旁的兰芝,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那是正光、兰芝不放心应声将来的独立生活,在向会民深情相托啊!

    而耿会民不负重托,当年虽然被施步仁等人赶出社教工作队,无法直接照顾应声,但他始终时刻挂念着他,关心着他。会民已当上县农业局局长,对应声仍然关照如初。就连应声走出低谷,步入大学后,在关键问题上他还起着重要作用。会民一直没有忘记把应声当作“亲侄儿”的承诺。

    “父、娘,你们看,谁来了?”应声兴奋的喊。

    水波陪着赵雄来到应声家。正光、兰芝仔细打量这位白发苍苍的干瘪老头,三十多年前的往事即时浮现在他们眼前:

    为了迅速安全撤离,老洪把他们从家里推出门外,他们依依不舍的离开了自己的家,离开了不满三岁的儿子,去寻找素不相识的上线老赵。

    江浪县城离青蒲镇有四五十里路程,正光和兰芝秘密加入党组织后,一直在敌人情报机关工作,从来没有走过这么多路,更何况还带着电台呢,这对他们确实是一个严峻的考验。信仰的力量,让他们战胜了困难。脚底磨破了,擦擦血继续走;脚踝崴了,揉揉伤忍着痛坚强的向前跑。

    天刚蒙蒙亮,正光和兰芝从江浪县城来到青蒲镇,按照老洪提供的地址,找到了老赵的住所保芝药房。

    “咚咚咚……”兰芝敲门。

    “来啦来啦!”老赵一边答应一边很警惕的打开门。

    老赵打量着来人,一位女子貌美如花,一位男子英俊潇洒,他看了看男子手提的箱子,估计是电台。他判断这两位应该是从江浪县城秘密来接头的地下党员。

    前不久,他已接到上级指示:要为一对年轻情报员夫妇潜伏做好准备,他已经事先通过韩桥的地下党何水波作了周密安排。

    老赵嘴里念着张继的《枫桥夜泊》诗句:“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深夜知雪重,时闻折竹声。”正光朗读白居易的《夜雪》诗句与老赵接头。

    “同志。”

    “老赵同志。”

    刚刚接上头,外边就有人猛烈敲门,而且有很多人在嚷嚷着“开门,快开门”。

    老赵敏锐的意识到保芝药房已经暴露,而且敌人来得这么快这么准,这与叛徒出卖密切相关。他真庆幸啊,好在安排情报员到韩桥潜伏的计划没有向上级报告。也就是说叛徒并不知道这一情况,这样敌人就不会掌握正光和兰芝的去向啦。

    老赵迅速领着正光和兰芝从秘密通道逃跑。安全离开保芝药房后,老赵指示:

    “从现在开始布震广和郝兰芝同志化名为步正光和兰芝,到韩桥钱家园租地,以佃户的身份隐蔽起来,等待南下的命令,电台交由我们保管。”老赵强调:“你们目前的任务就是隐藏身份,等待组织南下的命令。”

    老赵携着电台,奔向了三斋香茶干店,正光和兰芝安全离开了青蒲镇。然而,青蒲镇还不时传来稀疏的枪声,他们真为老赵的安全捏了一把汗啊!

    正光和兰芝瞅着这位白发苍苍的干瘪老头正犹豫。

    “正光同志,兰芝同志,不认识了吧,我是老赵,赵雄啊,三十多年了。”

    四个人紧紧的抱在一起,眼中流淌着既复杂又激动的泪水。战友重逢,百感交集,这时还有什么语言能够表达他们的这种心境呢?只有无声才是最有力量的。

    应声抓着应梅的手站在一旁,看着这四位久经考验的中共地下党员,对他们敬佩不已。

第八十四章 众辉下海

    众辉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在乡村里放映电影的工作应该算挺不错了,可他还是不满足,晚上巡回下基层放电影,白天走街串巷当推销员,再苦再累他也干。开始是推销猫匾,后来又推销床上用品,生意越做越红火。送货上门的,上门取货的……把他忙得不亦乐乎。

    然而,正光、兰芝平反归来,还不曾有时间去拜访,再说,与应声也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下海的事也得听听他们的意见唻。

    于是,众辉抓紧时间发完最后一批货,趁着没有放映任务,提着早已准备好的礼品去应声家。

    “咚咚咚……”众辉敲门。

    “众辉呀!兰芝,众辉来啦。”正光开门一见众辉好不高兴。

    “叔叔,婶婶,来看看你们。”

    “来,快进来坐。”兰芝一边张罗着让众辉坐下,一边倒茶。

    “众辉,今天我做几个菜,你和他们喝点,应声也快到家了。以前你多次到狱中看望我们,连喝口水的条件都没有,今天你不能推辞!”兰芝既兴奋又认真的说。

    众辉看着盛情的二老,脑海中浮现出小时候的尚未抹掉的记忆。有一次,他和一芳、厚强到应声家玩耍,二老竟然陪四个孩子跳绳,教他们抽陀螺、推环、跳格子,然后还炒了蚕豆分给大家。正光把蚕豆快分完的时候,说什么“多乎哉不多也”,孩子们也不知者啊也的什么意思,只是都摸摸自己装着炒蚕豆的口袋。

    想到这里众辉不禁噗嗤一笑,便爽快的说:“好啊,我就不客气了。”

    “父,娘,我回来了。”应声提着猪肉、带鱼和两瓶海潮大曲,这是孝敬父母的。

    “应声。”众辉喊。

    “众辉,是你呀,好久不见了,喝两盅。”应声说着,和众辉掰掰手。

    兰芝忙着做菜,正光拉着风箱烧锅。锅膛的火光把正光的脸映得通红。也是坐在这张烧锅凳上,他为刚刚捡回来的嗷嗷待哺的应声熬米糊,为来家玩耍的众辉他们炒蚕豆。看着已长大成人有出息的两个孩子真是高兴。

    兰芝做了一桌好菜,正光打开酒瓶,给大家斟上了酒。还是这张桌子,众辉想起了前几年厚强和进炎回乡过年,一芳为大家做了满桌的菜,他喝得酩酊大醉,梦中竟然出现了绣花机、幻灯广告、床上用品和巨大的交易大厅,后来绣品市场火爆了,而他自己也推销起床上用品来,这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推销猫匾让他尝到了挣钱不易和人生的酸辣艰辛,积累了一些人脉资源和做生意的门道。而推销床上用品就不一样了,也确实让他挣了一些钱。如果说放电影是一个窗口,那么让他通过这一扇窗更多的了解了社会,了解了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就凭着这份文化系统体制内的工作,完全可以养家糊口,而且能生活得不错。而与生俱来的经商意识,使他的人生的天平,在体制内和下海的权衡上,砝码倾向了下海。他想放弃体制内旱劳保收的待遇,勇敢的去拥抱商海。可是,家里的意见不统一,父亲支持,而母亲坚决反对他下海。他矛盾,犹豫,彷徨,他要把他的人生选择与应声好好商量商量,怎样才能说服自己的母亲。

    “应声,想和你商量件事,我想了很久,准备下海做生意。”众辉说。

    “这是好事,中央鼓励发展市场经济和个体私营经济。但是,下海和你现在搞推销,从心理压力上讲是两回事,没有了体制内的工作,完全靠做生意挣钱,你要承受起这个压力,吃得住这样的苦呀。”

    “对的,这是可想而知的。”众辉说。

    刚开始推销那会儿,众辉走街串巷摆摊叫卖,由于脸皮薄,人家一议论,心中就不是滋味。

    “你看看那个摆摊儿的,不是学童书记的儿子吗?怎么回事,不怕人家笑话。”

    “在公社电影放得好好的,卖什呢猫匾?作孽哟!”

    “我说,众辉肯定是犯了错误。”

    众辉听了人家的议论,脸色发白发紫,哪有心思再叫卖,便把摊儿挪到没有熟人的地方。就这么大的地方,放电影认识他的人又多,挪来挪去,挪到哪儿都有熟悉的面孔。他有点泄气了,算了不卖了,还能嚼什么舌根?众辉思想在斗争。为啥不卖?又不是为人家做的。你说你的我做我的,把别人的议论当耳边风。唉,一周下来,再也没有人说三道四了。

    要顶住世俗的议论和社会压力不说,做生意挣钱还必须吃得住苦才行。

    记得有一个冬天,由于电影加映,他回到家已快凌晨一点钟了,而父母还在加工猫匾。学童说:

    “锅里有饭菜,刚刚热。抓紧时间吃,明天大早还要去卖猫匾呢。”

    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众辉就被母亲叫醒,他一骨碌爬起来,洗洗涮涮,喝上一碗粥,带上点摊烧饼当干粮,赶紧上路去卖猫匾。西北风大作,天寒地冻。他蹲在地上摆摊叫卖,手被冻裂,鼻子滴水,脚底冰凉。高兴的是猫匾销售一空,而口袋里是鼓鼓的钞票。

    是啊,自从他喜欢上了推销这个行当,不管是寒冬还是酷暑,哪一天不起早?哪一天不贪黑?

    想到这里众辉说:“应声,你放心,这压力我顶得住,这苦我能吃。”

    “那你准备怎么做什呢呀?”应声问。

    “与克信成教中心共同投资服装厂,生产经营全由我负责,已谈得差不多了。厂房还在找,学校倒是有些空关的教室,就是租金要价不低,但不能独立成院,我还不满意唻。”

    “白龙港小学你可以去看看,既可以独立设厂,租金也可协商,等赚了钱再提高租金不迟。”应声向众辉推荐说。

    “如果能成,我们就可以经常见面了。”众辉高兴的说。

    两人正讨论得热烈,水波和秀珍来了。

    “众辉,你是经商的料,脑子活,肯吃苦,我相信你。”水波听说众辉要下海经商,鼓励他说。

    “你这个想法好,我支持。前几天海通市纺织进出口公司有人来找,说要床上用品和服装,我忙绣品还忙不过来,也就没有上心。啥时候去趟海通市看看样品,行的话,就按订单生产不是很好吗?”秀珍也赞成的说。

    大家这么一谈论,让众辉更有了信心,觉得更有理由说服母亲了。他毅然决定辞去乡文化站的职务和放映员的工作,从体制内挣脱出来,投身商海,搏击狂风巨浪!

    大家聊得有劲,加上水波和秀珍的加盟,应声拿回的两瓶酒很快就底朝天了。众辉虽然脚下有点飘的感觉,但还是好像没有过瘾呢。

    不久,众辉办起了海通新星服装厂,从事服装、皮装加工,接着与海通市纺织进出口公司合作,向匈牙利、波兰等国出口四件套床上用品和老头衫,赚到了第一桶金。

    后来,收购了克信房屋建筑配套公司和克信房地产开发公司,开始涉猎建筑房地产业,为打造韩桥国际家纺城的航母奠定了基础。

第八十五章 心系乡亲

    老赵回到阔别三十多年的家乡,他想看看家乡的变化,更想知道老百姓生活得怎样?

    应声陪着老赵挨家挨户走访。

    “嘎嘎嘎……”

    “这不是鸭子在叫吗?谁家养这么多鸭子?”老赵问。

    “这是弹花匠家。”应声回答说。

    “为啥不弹棉花,要养鸭子?”

    “现在人家都买布料买棉絮,膨棉花纺纱和弹棉絮很麻烦。”

    “哦,老弹花匠身体还行吗?”

    “在那年代里,老人家被批斗作古了,他女娘也因此悬了梁。”应声很难受的说。

    老赵眼睛湿润了,随应声来到弹花匠家。他深情的抚摸着那把挂在墙壁上的弹花弓,然后缓缓的来到老弹花匠夫妇遗像前,长跪不起……

    是老弹花匠救了他赵雄的性命。一九四七年,驻青蒲镇的国民党军丢了黄金,丧心病狂的寻找黄金下落,老赵已被作为怀疑对象被敌人盯上了,险象环生,好在当时已把黄金秘密送抵正光家隐藏起来了。要成功押运黄金,老赵还有一些未尽事宜必须完成。

    他已约定在白龙港桥与南下部队特派员接头,移交水波兰光计划任务。在弹花匠家河的对岸,老赵发现有人尾随,他想甩掉敌人,就蹲在河坎探视,发现出来十几个人在找他。他急中生智,潜入河里爬到对岸乱草杂树中躲藏。

    老弹花匠到舀水踏子担水,发现杂草中有人。老赵摆摆手,意思叫不要吭声。老弹花匠招招手,意思是快进屋。

    老赵伺机从后门进了屋,老弹花匠让老赵换上小弹花匠的衣服,并戴上帽子、口罩,系上围裙,拿起弹花弓,让他佯装弹棉花。

    小弹花匠只好上床,用被单掩住身体,佯装生病。

    很快,敌人从河坝上绕到弹花匠家搜查。

    老弹花匠踩踏膨花机,他女娘不断的向机器里添棉花,而老赵在不停的“绷嚓绷嚓”的弹棉絮,一家三口好一派紧张劳作的样子。

    老赵就在附近失踪了,敌人哪里会善罢甘休,在屋内到处搜查。

    “在这里!”一个敌人用刺刀尖挑起小弹花匠遮盖的被单大叫起来。小弹花匠直哆嗦,都吓得尿了床。一群敌人迅速围了上来。

    “不能碰,我小儿子得了麻风病,要过人(传染)的。”老弹花匠吓唬敌人说。

    一群敌人一个个捂着鼻子从房间里溜出来,迅速离开了弹花匠家。后来,这才出现了老赵在白龙港桥下拽着特派员潜水逃身的事儿。

    小弹花匠双脚穿着高管橡胶防滑靴,左手提着鸭食桶,右手持根竹篙子,刚刚在坝边河里喂鸭子回来。

    “赵雄!是你呀,快起来快起来。”

    小弹花匠认出了老赵。

    他一边扶老赵起来,一边和他攀谈起来。

    “父母走后,我呢再也不敢膨棉花弹棉絮了,穷得饭都吃不饱。后来,应声书记来了,大队高音喇叭里天天讲脱贫致富,胆子就大起来了。现在儿子进了城里做工,我就养起了鸭子。”

    “找新妇了吗?”老赵问。

    “老大结了婚,快抱孙子啦。他们住在光棍新村,新妇天天绣花到韩桥市场去卖,挣不少的钱唻!细侯正谈着对象呢,房子也起好了。”

    弹花匠家给老赵和应声每人做了三个水铺鸡蛋,还放了一勺红糖和一块脂油。在白龙港,如果不留客人吃饭,用这种水铺鸡蛋招待客人是最热情客气的。

    老赵津津有味的吃着铺鸡蛋,连连说“还是当年的味道”。

    “弹花匠,弹花匠!”光摇铃大喊。

    “什呢事呀,进屋说。”小弹花匠说。

    光摇铃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你家鸭子吃的什呢药,我家有鸡死了……”

    “不要急,我去看看。”应声安慰的说。

    “对呀,应声书记是专家!”小弹花匠说。

    老赵和应声一起来到了光摇铃家。应声给鸡诊了病,虽然死的那只鸡是个例,但还是吩咐把它深埋了,其它鸡目前没有病症,应声对光摇铃辅导了预防疾病的方法,这让他心里踏实了。

    “姚林,为啥人家喊你光摇铃?”老赵不解的问。

    “唉,别提了,割资本主义尾巴时拔我家黄芽菜,我女娘想不开喝农药走了。四个儿子也找不到女娘,人家便喊我光摇铃,喊就喊呗,反正是光棍家庭。现在好了,孩子都自己盖了房子住出去了,都了成家,他们又绣绣品又打工,什呢都不愁了。唉……”

    光摇铃长叹一口气,眼睛有些湿润:“要是父母还在就好了,都是该死的日本鬼子给祸害的。”

    光摇铃一直把他父亲当年自制的弓箭挂在墙上,每当想起父母时就看看它。

    老赵轻轻的取下弓箭,擦拭掉上面的灰尘,老泪纵横……

    日军侵占青蒲镇和柳桥镇后,到处进行恐怖的扫荡清乡,手段极其残忍。一九四四年四月为了打击敌人,宣示共产党人的抗日决心,苏中地区新四军在地方游击队的有力配合下,在青蒲镇对日军展开了突然袭击。

    老赵带领的地方游击队承担着火烧“江商公司”,为大部队发信号的重任。青蒲是产棉区,日本侵略军侵占青蒲后,日商在青蒲开设了“江商株式会社青蒲分社”,青蒲人称它为“江商公司”。他们用一天几贬值的“储备票”强行向农民收购,当日打包解交到“江商公司”仓库。

    该公司开设在市河西岸、西亭坝北侧。四间办公房面向市河,门前是数十块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十分平整;河坡是用水泥筑成的阶梯,货物装缷便捷。后面,是宽阔的棉花堆场,看管人员就在这里坚守。

    那天,月黑风高。老赵带领同志们偷偷潜伏在江商公司棉花仓库附近水域。水波划着一只小船,船上有一只烧得正旺的煤球炉,船仓里堆了很多削得像箭一样的小木棍。老赵带着勇士们围着小船,用自制弓箭把一端烧旺的小木棍射向棉花堆场,顿时燃起熊熊大火,眨眼间烧毁了江商公司三千多担棉花。

    棉花仓库起火,这就是信号,就是无声的命令!

    一场火烧竹篱笆的战斗打响了,不到一个小时,从青蒲开始,南过平桥镇直至长江北岸,北过江浪县城直到黄海之滨,二百多里长的竹篱笆迅速着火,形成了一条蜿蜒的巨大火龙。日军苦心经营的“竹牢笼”一夜之间化为灰烬,反封锁斗争取得了辉煌的胜利。

    敌人疯狂了,到处悬赏缉拿新四军共产党。老赵根据上级命令带着参战的同志在白龙港隐藏。日军得到汉奸的情报,派兵到白龙港捉拿新四军共产党。

    白龙港几百号群众被集中在晒谷场,敌人架起了机关枪。

    前不久,日本军在白龙港清乡,老姚家除财物被抢外,他的女娘被当众糟蹋并被刺刀刺死,杀妻之仇让老姚铁了心要向敌人报仇。他就找老赵要求参加共产党,去打日本鬼子。老赵正肩负火烧江商公司的重任,答应他完成任务后再说。

    赵雄和战友们火烧敌人的棉花仓库和二百里的竹篱巴,大快人心,这让老姚佩服不已。他为老赵等同志在白龙港隐藏做了周密的安排。

    眼下,老姚看了日本人这个架势,找不出共产党一定会大开杀戒,而赵雄他们一定会冲出来保护老百姓。不行,他自己决定冲出来保护赵雄他们,保护了他们就是保护了抗日的有生力量。老姚手持早就准备好的自制弓箭,昂首挺胸的站立在敌人面前大吼:

    “我就是用这把弓箭把火棍射向棉花仓库的!”

    敌人咆哮着把老姚押走了,他再也没有回来。

第八十六章 第二把火

    老赵几乎跑遍了白龙港村的所有农户,看了乡亲们各自都找到了自己挣钱的路子,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

    当年,参加革命图什呢?不就是要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嘛!现在家家户户是有了钱,日子过得红火起来了。但是,还得喝水、走路、看病……这些只有集体才能解决,老赵联系村里的实际思考起来,形成了一些想法,于是就写就了一篇《关于大力发展白龙港村集体经济的调查报告》。

    他充分肯定和赞扬了村党支部带领群众脱贫致富的做法和经验,但也明确指出,随着家庭手工业和家庭养殖业、种植业的迅速发展,使老百姓的口袋子鼓了起来的同时,必须要谋划农村环境和文化建设,要在合作医疗的基础上改善群众的医疗条件等等。解决这些问题的关键是集体要有经济实力,所以,他建议要加快村级集体经济的发展。

    应声把这份调查报告读了二十几遍,有时睡在床上又把它翻出来看看,不少地方他都能背下了。

    他记得他刚到白龙港时,在队长、会计会上讲,“……这把火要烧多长时间?就要看大家脱贫致富的劲头了,我要把这把火一直要烧到摘掉光棍大队帽子为止!”这个目标虽然实现了,但这仅仅是最起码的要求,没有任何理由沾沾自喜,正如调查报告中所说,村级集体经济薄弱,就连村干部的报酬也要靠收“三粮五钱”来维系,这样怎能建设环境优美的乡村呢?

    应声睡不着觉,吃不好饭,满脑子在盘算发展村办企业的事。根据现有条件,也只能办个养鸡养鸭养猪场什么的,或者搞些经济作物种植,这可是与群众的家庭养殖业、种植业争市场的啊!他想了几天没想出什么道道,就去向老赵请教。

    “发展企业光靠白龙港是不行的,要钱没钱,要技术没技术,怎么办厂?只有借鸡生蛋,借财借智为我所用。”老赵的一席话让应声茅塞顿开,是呀,眼睛向内只有土地和人,眼睛向外才有钱和技术。

    当年,为了向外输送劳动力,通过对光棍基干民兵进行重新整组,强化民兵工作“三落实”,年轻的光棍被训练得像当兵的一样,海通城的不少企业争着招他们进厂。这些人天天进城上班,消息应该灵通。对,召集他们开个座谈会,让他们说说厂里的事,看看能否找到有用的东西。他请老赵以及自途和柏青参加会议。

    光摇铃的大儿子姚宝卫说:“我们合成纤维厂从国外进口了组合式中央空调机组,很先进,已经投入使用。”

    有好多人只知道感恩应声,其它不知道说什么,姚宝卫的发言虽然简单但启发了大家,一个个都争先恐后的介绍自己厂的新鲜事。

    “我们交通机械厂从国外进口了一批先进设备,听说,老设备要下放到乡村去。”

    “我在乡办纺织厂上班,我们这个厂是与市纺织厂联营办的,乡里投的是土地和厂房,设备和产品销售是大厂的事。”

    ……

    “大家发言很踊跃,我很受启发和鼓舞,现在你们的小家都富起来了。但是村集体这个大家还很穷,如果村里没有钱,就连你们光棍新村的卫生都管不了,根本谈不上建设一个美丽的白龙港。所以,要大力发展村级经济,为老百姓办实事做好事。你们就是发展村级经济的种子,要竖起耳朵听,睁大眼睛看,帮助村里找合适的项目。”应声的话音刚落,会场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他们是在感谢应声为白龙港摘掉了光棍村的帽子,更感谢应声作为外派的书记为白龙港的事业如此努力!

    座谈会让应声的脑门开了窍,找大厂搞联营,借鸡下蛋,这是白龙港村目前最可行的发展路子。他就趁热打铁,立即召开党支委会,讨论如何发展村办企业的问题,请老赵作指导。

    柏青说:“应声调来以后,我们村新建了土窑烧砖瓦,办起了蚕桑场,虽说有些收入,但要像赵老报告中写的建设富裕、美丽白龙港的设想,差距还大得很。现在群众都找到了发财的门儿经,我赞同村领导要把精力用在发展村办企业上,关键是确定上什么项目,我们是小船不经风浪,赚得起赔不起。”

    老赵说:“发展村办企业我是积极主张的,我所在的单位是一个很大的厂,三十多年来也学到了不少东西,特别是机械方面。我叶落归根就是要为乡亲们做点事,我愿意把晚年的全部奉献给村里。”

    自途心想,搞厂子干部就要忙碌,我这个当村主任的不就要更忙吗?家里的那么多鸡、那么多地怎么办?还要不要带头致富?转念一想,老赵和柏青都表了态,自己一个人提反对意见应声会有看法的。他便顺着柏青的话说:“我也同意,就是项目要选准,弄得不好会适得其反。”

    支委会议决定:一、增补老赵为支部委员,并聘请他为全村的顾问,报请乡党委批准。二、组成以老赵为首的项目小组,寻找考察筛选项目。

    应声就这么不经意的点燃了第二把火。

    与其说是点把火,还不如说是找项目,没有项目这第二把火就是点燃了,也烧不起来,更谈不上烧旺。于是应声和老赵去了趟海通市交通机械厂,主动自报家门。

    该厂董厂长与他俩一聊兴趣就来了,“最近郊区的乡镇都来争取这个项目,区分管领导也出了场。你们白龙港村这么穷也来凑热闹,可是你们来的是大学生,还有这个二二〇厂的老领导,我听人家私下神秘的聊过,这个厂可了不得啦。”

    董厂长的一席话拉近了厂村的距离,双方谈得很实在很具体很深入。董厂长又说:“与郊区乡镇联营优势明显,靠得近交通便捷,人家有实力。与你们联营有什么?离城五六十里路,除了白龙港可以直达长江,其它也没有条好路。虽然老百姓富起来了,但是村里还是没有投资实力,怎么办厂?”

    说得应声和老赵脸白一阵红一阵,人家讲的是大实话,他们又不是慈善机构,也不是完成扶贫任务,唉,似乎没法再往下谈了。

    应声翻翻小眼睛真诚的说:“厂长,我知道贵厂是大厂名厂,我们是来寻求合作和支持的,我知道您们要的是信誉和质量,要的是艰苦创大业的精神,这比什么都昂贵。我们能否合作成功先放一边另说,今天呢,我和我们赵老是诚心来邀请您带领您的同事去我们村视察一下,看看我们村的具体情况再说,再谈商量合作的事,好不好啊?”

    老赵颔首微笑着表示是这个意思。

    “行啊,我来安排一下。”董厂长的这个表态,又让应声和老赵看到了希望。

第八十七章 巧遇丽艳

    董厂长率助手对白龙港村进行了实地考察,觉得具备办一个分厂的基本条件。由于双方均有合作诚意,很快达成了厂、村联营办厂的意向:

    厂方和村方共同投资设立海通市交通机械厂白龙港分厂。厂方以设备投入并负责下达生产任务、进行技术指导和落实产品销售,提前向分厂预付销售款,保证流动资金充足。村方以土地和厂房投入并负责生产经营。利润对半分成,三年后,设备归村方所有,合作方式另行商量。

    这是一件双赢的好事,厂方新设备上马后,随之生产出新产品。但旧设备生产的产品,在两至三年内还得按合同向用户供货,这项工作就由分厂来完成。而村方以土地优势和少量的投资,可以依靠厂方的设备、资金、技术和销售渠道来实现盈利。

    应声和老赵在厂方签完合作办厂协议后,就急乎乎的要赶回村。董厂长说:

    “急什么?签了协议也得喝杯酒庆贺一下。”

    “谢谢董厂长,不了,回去还有事!”应声回答说。

    董厂长之所以愿意和白龙港合作,是因为看上了懂行的老革命老赵,看上了应声的闯劲和信用。他知道年轻人急着想赶回去是为建厂房的事,也怪难为应声的,没钱怎么盖厂房?还是得帮帮这个小伙子。

    “都到饭点儿了,不喝上一杯那还是一家人吗?”董厂长说。

    “恭敬不如从命。”老赵向应声示意,应声点点头爽快的答应留下。

    应声由于为建厂的事精神压力太大,三杯酒下肚就有点晕乎乎的,这个老赵心里明白,董厂长也看出来了。老赵说:

    “接下来应声的酒我来帮他喝,我们那个地方气候恶劣,不会喝酒的人也练出酒量来了。”

    “好好,随意。应声有你帮衬真是幸福啊!”

    “你们两个都是贵人,有贵人相助,还担心厂搞不好?”应声接着董厂长的话说。

    “应声你真会说话。你这么着急赶回去是为建厂房的事吗?”董厂长问。

    “是的,在谈合作的时候就和您亮底牌了,我得想办法筹款啊。”应声说。

    “其实,建筑公司为了接到工程有个通行的做法就是垫资,你看我们的那几幢新厂房都是垫资盖的。当然,分厂建筑面积小,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干。”董厂长从内心想帮衬应声一把。

    “这倒是个好办法,可以试一试。”老赵高兴的说。

    “应声,不要太着急,把会堂整修一下可以作为车间,只要新建一幢厂房就够了。如果真谈成垫资了,应声同志你可是玩的空手道啊!”董厂长既认真又半开玩笑的说。

    应声又挠挠头。这已成了他有好事,被人点破后的下意识动作。虽然董厂长出了好主意,饭局一结束他还是急着要回村。董厂长目送着一老一小离厂远去,心中对分厂充满了信心。

    “丽艳,丽艳!”应声看到拉着旅行箱的丽艳大喊。

    “应声,是你呀!”丽艳有点惊讶,竟然在长途汽车站遇上了老同学,一想起他被分配到最基层,还有些同情之意。唉,基层有什么不好呢?高处不胜寒,自己不也回到基层了吗?

    “丽艳,怎么大包小包的,去哪儿啊?”

    “不知道?”丽艳摇摇头说着,泪水充满了眼眶,“还是先回老家住几天吧。”

    应声知道丽艳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怎么劝她,“这样吧,和我们一起乘车去柳桥,你先和应梅凑合住几天再说。”

    丽艳点点头。

    丽艳毕业分配到省农业厅种子站后,心情不错,工作也很努力,领导和同事对她都很好。

    好心者给她介绍对象,她连面都不肯见,这让很多人生疑。但她除了工作还是工作,从来没有男人和她来往,有人就认为她生理上有缺陷。

    丽艳在情感上是专一的人,虽然和厚强订过婚,后来单相思应声,再后来上当被八柱玩弄,但是从来没有脚踩两只船。骨子里有一点和她已故的父亲相似,这就是报恩。她和八柱好,并不是对他有感情,而是在用自己的感情报答八柱的“帮助”。也就是因为这一点,现在,她才会选择调到最基层的。

    当年,她被八柱老婆毒打后去找曹校长,她见了儒雅和蔼的领导,虽然和他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但是她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他老。应声造访曹校长时,曹校长让她回避一下,而她却躲藏到了床底下。看了这个傻乎乎的孩子,曹校长噗嗤一笑,并为她抹掉头发上的蜘蛛网,弹掉衣服上的尘埃。丽艳看着曹校长那慈祥的面孔,不好意思的把脸颊涨得通红。这些情景,让她一直不能忘怀。她感恩他为她改派到省城工作所做的努力,她忘不了他那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她在等,等他离休回到省城,幻想着能走到一起。

    曹校长离休回省城后并未联系丽艳。

    一天,丽艳得知曹校长在省城生病住院,便立马去医院看望他。躺在病床上的他,虽然不能起来,但那两只眼睛像几年前一样炯炯有神,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刷刷流淌,双手情不自禁的握住他的手。

    咚的一声,一个花甲老太冲了进来,揪住丽艳的头发向上提,“光天化日之下,勾引我的男人!”

    曹校长是在战争时期经朋友介绍将就结的婚,几十年的吵闹几十年的忍受,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走过来了。他知道老婆是个泼妇,就按了呼叫器,随即来了很多医护人员,大家好不容易才把他老婆劝了下来。曹校长说:

    “丽艳,以后不要来看我,阿姨对我挺好,放心吧!”

    曹校长老婆记住了丽艳这个名字。一打听,原来丽艳分配到省城是老曹帮的忙。这还了得,她三天两头大闹农业厅,大闹种子站。

    有一次,分管农业的高官到农业厅办公,她直接冲进会议室,嘴里嚷嚷着“谁敢拦我,离休干部要向高官反映问题”,高官出于对老干部的尊重,就接待了她,并问其有何要求。她说:“狐狸精是老曹弄进省城来的,还要让她滚出省城。”

    闹得省级机关满城风雨,丽艳还能呆下去吗?丽艳想,她自己委屈点倒不要紧,可她只要一天呆在省城,曹校长就没有一天安生日子过啊!于是她毅然决然离开省城,回老家慎修乡当农技员,这样离厚强、应声的家也近,也许以后还能相互照应。

第八十八章 好事成双

    在厚强的苦心经营下,克信建筑站已经发展成为克信建筑总公司,分公司遍布全国各大城市,在国外也有不少承建和援建项目,公司的实力不断发展壮大。京城第一高楼就是“克建”公司承建,荣膺“鲁班奖”。评委戏说,鲁班奖就应该颁发给“克建”公司,人家老板鲁厚强是鲁班的后代。在京城只要说到“克建”公司几乎谁都知道,这是建筑行业的名牌,但要是说到海通市,就很少有人知晓了,更不会与“克建”公司联系起来。

    随着事业的发展,“克建”公司总部也迁至京城。然而厚强对大庆还是不能释怀,他主动兼任大庆分公司的职务。人们觉得奇怪,上海、广州、深圳等诸多分公司,老总为何偏偏要兼大庆分公司的总经理?

    因为他的爱在大庆,他的恩在大庆。他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跑到丽艳父亲出事的楼下,举目望着楼顶,仿佛看到装满沙浆的铁畚箕车从高空坠落,看到拉着丽艳父亲的救护车向医院疾驰,听到老人家在弥留之际,抓着自己的手,嘴唇翕动着的嘱咐。

    他经过火车站时,总会不自觉的跑到第八站台,这是丽艳第一次来大庆下车的地方,更是他们激情相拥的地方。这个地方让他铭心刻骨。虽然丽艳离开了他,他被痛苦煎熬折磨,但是他不怪她,人各有志,感情的事又怎能么勉强呢?

    自从与丽艳分手后,他就一门心思用在工作上,从来不与女孩来往。开始公司有人给他介绍对象,他不但不同意见面,有时还斥责人家,弄得谁也不敢和他提找媳妇的事。他认为,不结婚没啥,只要心中有爱的人就行,他就这样傻傻的痴痴的暗恋着丽艳。

    每到丽艳父亲的忌日,他工作再忙都得回家乡,专程去趟埋在慎修乡的老人家的坟前祭奠。此次回乡,他时间安排比较宽松,既想听听海通分公司的汇报,又想会会老同学。

    “应声,应声!”

    应声正在和老赵研究厂房施工图纸,听到特别熟悉的声音,迅速抬起头:

    “厚强!我正想你,你就来了。”

    “好家伙,要盖厂房!施工单位定了吗?”厚强瞄了下图纸问。

    “还没有,正发愁呢!噢,介绍一下这是赵老,电话里和你说过。”应声说。

    “老前辈,久仰大名。你回来好啊,解放了应声的父母。”厚强说。

    “你们后生可畏,我得向你们学习。应声正为建厂房的资金发愁,你来得正好,帮他参谋参谋。”老赵客气的说。

    厚强一回来就撞到枪口上了,当然就是不回来,应声也会找他。厚强觉得应声想办的事,一般来说都很靠谱儿,他们的困难是暂时的,得支持应声工作。如果垫资干也没有问题,只要按规矩办事就行。

    “厚强,你能帮忙?”应声恳切的问。

    “先看看呗。”厚强回答。

    “好的。”应声向厚强详细介绍建厂的情况。

    厚强仔细查看了施工图纸,详细询问了相关问题,又去实地察看了施工现场。老赵看着厚强认真细致的工作态度,内心十分赞赏刚刚认识的这位青年,难怪这么年轻就能当上总公司总经理。老赵感叹:不同时代有不同时代的优秀青年人,他们当年的要求是不怕死会打仗,现在却是要懂管理能挣钱。时代不一样,英雄的责任担当也不一样啊!

    “我们可以接这个活儿,垫资干。但我丑话说在前面,要按合同办事,不管今后谁当书记,到期都得兑现。”厚强认真的说。

    “那是一定!”应声和老赵齐声说。

    厚强爽快的答应垫资施工,应声一直担心的资金问题解决了。大公司接小活,还垫资,应声内心非常感激厚强。他突然想起了丽艳还在应梅那儿的事,得把这个一厢情愿的人领过去见见想见的人啊。

    “赵老,这里的事儿先烦您的神,我和厚强去趟柳桥,你懂的。”他和老赵做了个鬼脸。

    “好的,去吧,快去吧。”老赵心领神会。

    厚强莫名其妙的跟着应声来到柳桥中学应梅宿舍。

    厚强一见丽艳就心头一紧,说不清是紧张还是激动。但是看了她眼圈红肿的样子,分析她可能遇上了什么难事。他顿时心头一揪,更说不清是对她的同情怜悯还是不舍。

    丽艳见到厚强有些拘谨,又装着微笑掩饰自己的不悦,唯恐看出破绽。这个男人除了添了许多成熟,与在大庆火车站第一次见到的他没有什么两样。这次调动工作她完全可以去海通市区,亦可以去海潮县城,而偏偏选择了回老家当农技员,她潜意识里告诉她是为了厚强,是为了拉近与厚强的“世俗距离”,可她的大脑却还不承认这一点。其实丽艳并不知道,厚强已经是总公司的总经理,事业如日中天。要说“世俗距离”,厚强已把她远远的甩在后边了。

    还是丽艳打破了尴尬,“厚强回来了。”

    “是,今天刚回来就去应声那儿了。明天是伯父忌日,我想到坟前烧些纸钱给老人家。”厚强照实说。

    “真对不起,只想自己的事,我把这么大的事都忘了。谢谢你厚强,还记着我父亲。”丽艳说着,眼泪掉了下来。她和厚强分手后,父亲写信骂她无情无义。老人家在弥留之际一只手抓着厚强的手不放,一只手想抓住她的手,微动的嘴唇,想发出什么声音?丽艳是很清楚的,老人家是希她和厚强走到一起。丽艳虽然已调到乡里,但她不好意思回家见母亲哥嫂,也没有勇气去乡政府报到,所以才暂住应梅这里的。厚强的出现,似乎让她鼓起了勇气。“厚强,明天我也回家,要不然你到我家见见我娘,然后我陪你去祭奠父亲,可以吗?”

    “好的,好的。”厚强求之不得,心中又升腾起了爱的火焰。

    应梅有意亲昵的挽着应声的手臂,嗲声嗲气的说:“我唻出去转转,好长时间没有在一起说话了,你难道不想我?”

    “好,娘子,请!”应声完全领会应梅的意图,做着手势陪应梅出了门。

    厚强和丽艳看了这一对恋人风趣的样子都扑哧一笑,然后相对而视,灼热的目光似乎要碰出火星儿。

第八十九章 探访梁母

    应声上大学和工作后,很少有时间处理家务,猪圈羊圈鸡窝都空着,自留地和园前屋后也只能简单收种。正光、兰芝从狱中回来后,就像过去一样,把它们合理的利用起来。猪羊入圈,鸡鸭入栏;自留地和园前屋后,一小块一小块的规划种植得井井有条。

    “我从小就模仿你们,可是干的活儿还是没有父和娘做得好,现在家里家外真像个样子。”

    “儿子也学会讨好了。”兰芝笑着说。

    “婶婶,应声这可不是讨好拍马,里里外外真的收拾得特别好。我家祖祖辈辈在农村,也没有这样像模像样的。”应梅发自内心的说。她很佩服叔叔、婶婶,秘密加入共产党,冒着生命危险在敌营里为党工作,两个城里人躲到农村来,一藏就是几十年,还把农活干得这么地道,难以想象他们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真让人赞叹啊!

    兰芝久久的盯着应梅看,那眼晴,那鼻子,那耳朵,太像应声了。

    “婶婶,你再看我都不好意思了。”应梅的脸有些红了,腼腆的对兰芝说。

    “你呀,人长得漂亮,聪明伶俐,还和应声有夫妻相呢,真是天生的一对儿。”兰芝夸赞说。

    应梅告诉她:“我们学校的老师也说我和应声有夫妻相。”

    正光和应声在一旁直乐。

    “趁大家都在家,我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啊……这个这个……”正光卖着关子说,兰芝看着正光那副装模作样的样子,都笑弯了腰。

    “父,娘,你们葫芦里卖的什呢药?”应声不解的问。

    “啊,这个我和兰芝同志研究决定,盖三间瓦房,作为应声和应梅同志的婚房!”

    应声挠挠头,一家人乐不可支。这也许是正光和兰芝一九四七年到韩桥落户以来第一次的这么开心。

    正光向村里呈送了建房报告后,对兰芝说:“审批建房申请还有个过程,趁着这个空档,去趟老洪家怎么样?”

    “我也这么想,去向梁大娘问问她儿子的情况。”兰芝回答。

    他们从青蒲镇踏上了去海通市的长途汽车,为了节约钱,又步行十多里路来到长江之滨的老洪家。

    只见老人家搀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儿在外边玩耍,这孩子和他们的儿子广志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正光喊:

    “大娘,身子板蛮硬朗的,还认识我吗?”

    “眼神不好了,你是?”大娘摇摇头。

    “洪大哥把我们俩从江里救上来,在你家晾衣服,还记得吗?”兰芝说。

    “记得记得,这件事忘不了。公安局找我好多次,问儿子的下落,说要找他证明你们的身份。唉,这辈子也不懂能不能见上儿子啊!”一提起晾衣服的往事洪大娘挺高兴,当一说到她儿子时就不免有些伤感。

    “大娘,洪大哥会回来的,放心吧!”正光安慰老人家说。

    “大娘,这孩子?”兰芝问。

    “他是曾孙子,孙子从部队转业在柳桥乡当书记,带了个孙媳妇回来,在龙爪岩乡医院当医生。”

    “好福气!”正光说。

    “是的,虽然不是亲生的,比亲生的还要好。孙子每个星期回来一次,孙媳妇天天回家,做这个做那个忙个不停,不肯我累。”

    “他们知道不是亲生的吗?”兰芝问。

    “不知道,从来没说过。盼着儿子回来说这件事吧,再说孙子的生父生母我也不知道在哪里。只光顾了说话,来来,到家里坐会儿。”

    兰芝抱着孙子,正光扶着大娘进了屋,一切陈设与十多年前他们坦然自首前来这里时一样,但墙壁上多了一幅大娘一家人的合影。正光和兰芝默默的记住了儿子、儿媳和孙子的形象。但是,没有敢漏出半个字,说广志是自己的儿子,不想让老人家伤心。他们暗暗的向老人家承诺,找不到老洪绝不认儿子!

    离开大娘家,兰芝对正光说:“我肚子有点疼,找个医院看一看吧。”

    “好吧,去龙爪岩乡医院,肚子疼不疼不要紧,看医生要紧。”正光知道兰芝想去看看儿媳妇长啥样,便略带调侃的说。

    “正光,你难道不想看看这位医生?”兰芝知道正光也很想见见儿媳妇。

    他俩在医院转了一大圈寻找儿媳,兰芝装着肚子疼由正光搀着进了儿媳坐诊的诊室。

    “婶儿,哪里不舒服?”儿媳热情的问。

    “肚子疼。”兰芝指指胃部说。

    “吐酸水吗?”

    “没,没有。”

    “我给你开点药吧。”儿媳按了按兰芝的腹部后说。

    “唉,我好像好了,不疼了,就不开药了吧,我走了。”兰芝一边瞅着儿媳一边拉着正光走。

    儿媳看着这个病人挺有意思的,摇摇头说:“婶儿,慢走。”

    很快,村里批准了建房报告。正光从村里砖窑和预制场购买了砖瓦和屋梁,才两天,五组(原五队)的年青男劳力挑的挑扛的扛,把建房材料全部运到了宅基地,还问正光什么时间开工,要来帮忙做小工。

    由于大家帮忙,建房速度很快,砖墙快就要砌上顶了,匠人提醒正光选择良辰吉日上梁。正光却说,上梁不用择日,按照建房进度该哪天就哪天。

    正光和兰芝商量,乡亲们这么热情,乡村领导又这么关心应声,应该借上梁的机会答谢一下。

    兰芝说:“一定要把应声现在的领导请过来。”

    “你想儿子想疯了吧?”正光嘲笑兰芝。

    “你不想见见?”兰芝反唇相讥。

    “想,做梦都想。”正光说得有点激动。

    上梁当天,宾客云集,所有的琐碎活儿乡亲们都包了。至于主持酒席、陪同领导的事也交给了学童和水波。正光、兰芝的任务就是在应声和应梅陪同下迎接宾客,其实他俩真正要迎的宾要见的客就是洪广志啊,三十多年了,广志当时才三岁呀!此时此刻,正光和兰芝是怎样的心境?谁还不能理解这煎熬的思子之情啊?

    正光和兰芝心里十分忐忑,广志会不会来呢?正光反剪着手踱来踱去,兰芝搓着手转来转去,两人不知不觉的撞到一起而相视一笑。他俩一会儿就走到韩桥东边看看,在焦急的等待着儿子的到来!

第九十章 面对儿子

    正光、兰芝心里在呼唤,广志快点来吧,父母太想念你啦!

    “父,娘,洪书记来啦。”应声向父母介绍了广志。

    “叔叔好,婶婶好!”广志谦和的称呼正光和兰芝,并与他们握手。

    兰芝握着广志的手很久很久,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子啊,漫长的三十多年的日日夜夜,让娘好好瞧瞧。正光久久的瞅着广志,眼中噙满了泪水,唯恐被发现而转到墙边偷偷的擦泪。

    “娘,让洪书记先入座吧。”应声说。

    “对对对,快请坐。”兰芝激动得有些结巴的说并迅速的转过头去拭泪。

    学童开始主持贺梁仪式:“各位领导,各位乡亲,正光说借贺梁之机,感谢各位领导和乡亲们对应声的关怀,这是今天的主题。正光做得好啊!移风易俗不迷信,今天上梁没有请风水先生掐算良辰吉日,按照进度该上梁就上梁。乡亲们还记得老吴家吗?不是因为等吉日,也不会遇上大雨,三条人命啊!要不然一芳也不会被逼做换亲!”

    应声听了,心头一紧,又想起了一芳。应梅很理解的拉着应声的手轻声的说:“别多想,都过去了。”应声悄悄的回答:“对对,都过去了,也应该让它过去了。”

    “这是悲剧,在韩桥不能再发生了。乡亲们看看今天是多好的天气,记住了,择日不如撞日好,鸿运当头艳阳照。”

    心民对学童的开场白很欣赏,真是个人才,能抓住一切机会做群众工作。带领群众脱贫致富也抓住了发展机遇,那次在五队召开现场会之后,就有了韩桥市场,这是心民亲身经历亲眼目睹的事,他心里很明白,没有学童就没有韩桥市场。而他现在正为物色三产管理办公室主任烦心呢,县里打招呼的,下面登门找的,弄得他左右为难。没有啥为难的,他心里决定了,学童是不二人选。

    学童提高声调说:“今天克信乡魏书记,柳桥乡洪书记也来到现场,”顿时一片掌声,“先请心民书记讲话。”

    心民正在想着事,学童让他讲话,也不好推辞,便对大家说:“今天是在我们克信乡,我就不多讲了。还是请柳桥乡的洪书记,和我的老上级赵老讲讲。”

    广志让老赵讲,老赵说,应该书记讲才对。

    广志站起来,给大家做了个道谢的手势。这个动作,与正光平反归来从吉普车下车,向欢迎群众做的手势极像。

    “克信乡的各位领导,各位乡亲,我首先要感谢克信乡和韩桥村,给我们输送了应声这样的优秀人才。他报到前,我来韩桥村参观,学童和水波给我介绍了很多发展经济的做法和经验,对我们柳桥乡启发很大。我看了五队的光棍新村变成了绣品新村,就想我们乡的白龙港这个光棍村咋办?于是就下决心让应声到白龙港当书记,结果怎么样?光棍村的帽子甩掉了,群众富裕起来了,现在村里又开始办厂了。”

    书记的夸奖,应声感到不好意思,又挠挠头。

    “我是革命后代,父亲洪远为至今还没有下落。”广志接着深情的说。

    老赵怔住了,洪远为?难道是老同事洪远为,他俩是同一年从不同地方秘密调入二二〇厂执行特殊任务的,组织纪律有要求,不得打听对方的身份,他只知道老洪是海通人。当年都在二分厂工作,该分厂承担着高能烈性炸药的研制生产,危险性极高,研制压缩成型核弹,必须有高爆烈性炸药。在中国核武器研发的伟大事业中,二分厂有若干名英雄胸怀大志不怕牺牲,在爆炸试验中粉身碎骨。而他俩分别在不同的试验事故中幸免于难,但都受过重伤,失去了生育功能,至今未婚。随着时间的推移,在组织的培养下,都先后走上了领导岗位,现在老洪已经是二二〇厂的党委副书记了。

    “我三四岁时,父亲就离开了我去执行秘密任务,是奶奶把我拉扯大。我离开家乡去部队前,奶奶从箱子底下拿出一幅字给我,是父亲亲手写的为人民服务的书法作品。在部队的培养和教育下,我渐渐理解了父亲的深意。不管调到哪儿都带上它,转业到柳桥后,我把它挂在办公室。看了老百姓那么穷,特别是看到革命老区白龙港这个光棍村,我睡不着觉,我问自己,革命是为了什么?从韩桥回去后,我们召开了三级干部大会,学习韩桥经验,带领群众脱贫致富,已开始有了起色。所以,今天要讲的归结起来,就是谢谢克信乡谢谢韩桥村兄弟们的帮助!”

    正光、兰芝听着儿子的讲话,心中五味杂陈,他们脑海中只有儿子三岁前的记忆,而站在面前的是一位成熟的关心百姓疾苦的儿子,这让他们既高兴又惭愧,这更让他俩坚定了不能对不起洪母,不能认儿子的决心。

    第二天一早老赵急着赶到广志办公室,想看看他办公室悬挂的“为人民服务”的那幅字。虽然有些稚嫩,没有现在的成熟老辣,但是他确认这幅字是他的同事洪远为所写。解放后他和老洪被组织秘密调在同一个工厂,而对解放前都在江浪县从事党的地下工作,竟然都互不知晓。

    老洪是正光、兰芝的老上级,又是公安局寻找了十多年的证人;他又是广志的父亲,洪母和广志日夜思念着他。怎么办?老赵陷入了深深的犹豫!能告诉他们吗?不能!虽然我国第一颗原子弹和氢弹爆炸成功的秘密在逐步披露,但是没有组织的命令就不能露出半点机密。于是,他决定起程回二二〇厂一趟。

    正光、兰芝感受到了儿子带领群众致富的工作热情,既高兴又激动,在默默的为儿子祝福。孩子们带领群众脱贫致富的精神,也增强了他俩想要干一番事情的动力。

    “我年轻时绣过花,再向绣珍学习学习。我绣你去卖怎么样?”兰芝问正光。

    “对,我们不能光围着一亩三分地转,学童给我们开辟了市场,要好好利用这个市场。我们两口子要和两个儿子比一比。”正光回答说。

    他俩火急火燎的找秀珍,看着她自已绣,辅导群众绣,还要为组里没有什么门道的群众联系出货,忙得不亦乐乎,心中产生了帮衬秀珍一把的想法。既要让自己富还要带着五组的群众共同富,这才是真正与两个儿子比赛呢!

    正当正光、兰芝信心满满之时,学童调任乡三产办主任,水波担任村党支部书记。乡党委决定正光担任村党支部副书记兼村委会主任,而正光却犹豫了。

    “不要犹豫,你当你的主任,我搞我的绣品,互相支持,为韩桥的发展再添把火,有什呢不好?”兰芝爽快的说

第九十一章 应山不幸

    分厂承担了海通交通机械厂的原有的主要生产任务,毕竟分厂的规模和生产能力不及总厂原有的水平,为了完成生产任务只有加班加点,采取歇人不歇车的倒三班运转。总厂对分厂的产品质量和时间进度都比较满意,双方合作愉快,经济效益自然不用说了。

    白龙港机械分厂成了海潮县市属大厂与村集体成功联营的典型,是全县产值超千万利税超百万的大户。分厂的名字和业绩多见于县乡政府工作报告,所获得的奖状、锦旗、奖杯,陈列在村委会的会议室里闪闪放光。

    其实在应声的眼里这些都不重要,关键的是分厂创造的利润不仅还清了工程垫资款,还对村办小学、合作医疗和村容村貌建设投入了不少钱,改善了办学条件,提高了医疗水平,整个村庄勃发出强大的生机活力。尤其是投资修建了由白龙港村到柳桥乡政府的柳港公路,打通了白龙港村至海通市的交通瓶颈,对分厂以及今后办厂彻底解决了陆路运输问题。在实现了老赵调查报告中提出的第一步目标后,应声正规划着美好的蓝图,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不好了,不好了,布应山受伤了!”工人大喊大叫,而他弟弟布应石在一旁嚎啕大哭。应声正与自途和柏青商量事情,闻声迅速赶到分厂。

    救护车虽然很快到达,但是布应山早已停止了呼吸。

    县安全生产委员会立即进行了事故调查。此车间是由原来的会堂改造而成,它的一端有一个比地面稍高的讲台。其两侧已隔成小房间,供工人存放工具之用。中间大约十平米上下的地方,安装了两台机床,床距一米左右。布应石在机床加工长度约一米八的六角钢棒,钢棒伸出机床较远,在高速运转时,钢棒被甩弯,打在了正在操作相邻机床的布应山头部。当应石发现事故后,立即停机,但是钢棒已在应山头部连击数次,头颅骨碎裂,当场死亡。事故原因是操作空间狭小,进行特殊工件加工时,没有专门的安全措施和防护装置保护,造成了悲剧的发生。

    自途总感到自己有先见之明,开业时,建议选择吉日良辰,像模像样的搞个开业庆典,请领导剪彩。而应声觉得没有必要,还是厉行节约好。结果怎么样?不顺遂啊!

    柏青看了应山的头部被钢棒击伤没有个人样,不忍直视,心中难受。

    应声感到,发生死亡事故自己负有重大责任,当初建厂时为了节约才在讲台上隔了小房间做工具仓库的,使机床操作空间狭窄,酿成大祸。再说,应梅的母亲郝爱梓为了找与自已同名的小儿子“应声”,已是心力交瘁,现在大儿子应山死了,她还能撑得住吗?这让应声无颜面对未来的岳母。

    他只能把应梅找回来,应梅一见大哥的惨状痛哭不已。刚过几年好日子,应山说没就没了,这让应梅如何不痛心疾首。当年很穷,经常吃不饱肚子,好不容易盼来了玉米成熟,金山和爱梓就炒了点玉米花分给四个孩子。应梅被张家领养后经常回去看看父母,那天去的时候,玉米花正巧分完。应山就毫不犹豫的把他的一份给应梅。应梅不肯接受并说:“我在张家有得吃。”应山却说:“张家是张家,你回来了就应该有你一份儿。”金山和爱梓看了大儿子那么懂事,心中乐滋滋的,于是又炒了一锅分了给孩子们。

    郝爱梓和布金山听说儿子出事了,瞒着婆婆沙布氏和儿媳妇,立马来到机械分厂,而沙布氏听到路人在议论,也拄着拐杖带着孙媳妇和曾孙子来到现场。

    一家人围着应山哭成一团。“都是我不好,是我害死了大哥。”应石一边捶胸顿足哭着,一边诉说应山遇害经过。

    郝爱梓过于悲恸,晕厥过去。金山不停的给她掐人中穴,就像当年她怀了应声,为了小产而听信仙方,长跪昼夜晕倒后掐的一样。心中念道:儿子走了你可不能走啊!自途拿来茶水,柏青扶着郝爱梓让金山喂水,赤脚医生也赶到现场救治,爱梓终于醒过来了。

    此时的应声不知所措,工作和感情交织在一起,他愰惚了,他觉得无法收拾这个局面。

    自途和柏青看出了他和应梅的恋爱关系,对应声“没了主意”的行为很理解。就决定把应山的遗体运回家,设灵堂,操办后事。并且,按规定对应山办理了工伤赔偿。

    应山出殡后,应声一蹶不振,整天关在办公室足不出户,他感到无法面对应梅一家,无法面对白龙港的群众。

    此时,县里关于白龙港机械分厂安全事故通报和处分决定下发,由于特殊工件加工没有采取特殊的安全保护措施,厂长被撤职,违反操作规程的工人应石被开除留用,应声受到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分厂评优表彰被一票否决。被处分后的应声心理稍稍好受了一点,但想起应山白白丧命,让家人痛苦不堪又使他难以自拔。

    乡政府通知,县政府分管农业农村和乡镇企业工作的耿副县长来白龙港村检查指导工作。一听说姓“耿”,应声就像条件反射似的提起了精神,这与耿会民叔叔同姓啊!可见耿会民在他心中的位置有多重!但是他又觉得白龙港出了这么大的事故,怎么面对领导?丑媳妇总得见公婆,也不能因此就不出来工作了。

    应声带着自途和柏青等村干部在村部门口等候,迎接县政府领导,而一辆吉普车直接在机械分厂门前停下,应声他们迅速赶去。

    他见到广志马上打招呼喊“洪书记”,而耿县长却背对着他。这背影是如此熟悉,难道他是会民叔叔?耿副县长转过身喊:

    “应声!”会民眼睛湿润了。

    “耿叔叔……”应声喊出了哭宝声,和会民抱在一起,这让在场的人无不动容。虽然会民对应声很关心,在他成长过程中遇到的曲折,会民都暗暗的帮助。但是,自从社教工作队离开韩桥后,他俩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如果不是广志在汽车中向他介绍,会民岂能认识站在面前的当年上小学三年级的应声?

    会民就任海潮县农业局科长不久就当上了副局长,县革会的梁主任提拔为县高官后,他觉得农业局就得要像耿会民这样的,既有专业水平又懂群众疾苦而且人品好的人当局长。经过民主推荐测评和组织考察,会民当上了局长。说来也巧,梁书记就任海通市副市长时,耿会民被提拔为海潮县副县长。

    会民来村检查,为白龙港的发展提出了更高的目标定位。他说,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安全就像光芒四射的太阳照亮着整个人生,只有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了,我们的发展才有意义。但是,也只有不断加速发展才能让人民的生命财产更安全,生活更美满。会民的话对应声震动很大,他暗下决心,既要从此次安全事故中深刻反省吸取教训,又要从事故的阴影中振作起来继续前行。

第九十二章 悲欢离合

    老赵通过广志办公室悬挂的“为人民服务”的一幅字,确认广志就是老洪的儿子。一方面是亲情思念,一方面是保密纪律,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们老洪的消息,矛盾之中,他决定专程回二二〇厂找老洪商量。

    老洪对母亲和儿子十分思念,当他知道望断秋水的母亲健康,儿子工作努力的近况后,又十分欣慰,恨不能马上飞到母亲和儿子身边。他把自己已经找到母亲和儿子的消息向核工业部作了汇报,组织上同意他在不暴露身份和工厂机密的前提下与家人联络。于是,他愤笔疾书写下了这封家书。

    亲爱的娘,亲爱的儿子:

    我非常想念你们。自从四八年离开家后一直就断了联系。全国解放后,虽然我的工作非常特殊,保密要求极高,但组织上还是给了我用特殊方式书信联络家人的机会,也许是地名或管辖变更的原因,也许是娘没有名字的缘故,我的几十封家信石沉大海,只有几封信被退回,原因是地址不详,查无此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翻开退回的信,看着海通市邮局的邮戳,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一声一声的呼唤“娘”,一声一声的喊着儿子的名字“广志”!

    记得四七年夏天的一个深夜,由于叛徒出卖,我党在江浪县城的地下联络点全部被敌人破坏。我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有把三岁的广志抱回家。在途中,广志醒来,非常害怕,哭喊着“我要爸爸,我要妈妈”,我轻轻的捂住他的嘴说:“广志乖,不能出声,坏人要追杀我们。”他很听话,再也不哭不闹。由于途中敌人不断追杀,我抱着广志见路走路见河趟水,有的时候为了躲开敌人,在运河里潜水很长时间。广志被惊吓和呛水受凉,发着高烧,又不敢去医院看医生。是娘日夜的精心照料,才把广志从死亡线上拉回来。您嘴里不停的唠叨“是党重要干部的伢儿,不能马虎”,您对广志比对亲孙子还要亲!儿子谢谢您,向您老人家叩头啦!

    亲爱的娘,儿子十六岁那年,您出于对反动派的家仇,支持我参加了革命,从此您孤身一人生活,不但为我担惊受怕,还经常掩护革命同志。儿子不孝,亏欠您老人家的太多太多。我想好了,离休后,向组织申请回老家,天天守在您身边照顾您老人家。

    广志,亲爱的儿子,我必须告诉你,我不是你的亲爸爸。你的父母其实你已经见过一次了,他们是坚定的革命者,是我血雨腥风中的好战友。推荐你读一读海通日报头版头条的长篇通讯《含冤受屈无怨无悔的中共地下党员》,详细报道了你父母的光辉事迹。我看了这篇通讯老泪纵横,百感交集。我真不知道怎么惩罚自己,不能为他们证明身份,使他们长期蒙冤受屈。我衷心的希望你,甚至恳求你,要勇敢的去相认你的生身父母,好好孝敬他们。

    亲爱的娘,亲爱的儿子,快了,期待着面见的那一天吧!

    洪远为

    xx年x月x日

    老赵拿着老洪的亲笔信,本想立即回老家,把这个好消息尽快告诉大家,特别是想儿子想父亲三十多年的洪母和广志。

    “老赵,我听你说在老家配合村里办厂,带领群众致富,你做得好啊!现在我们的工厂面临着撤销,移交给地方,大量的人员要安置,特别是工程技术人员,他们是宝贵财富呀,老家也应该需要吧?”老洪道。

    “老洪,你的意思?”

    “我想,我娘和广志三十多年都等了,就让他们再等一等呗,你别着急回去,在这儿等消息。可能国家会拿出一大笔钱投资地方新产品,安置科技人员。”

    “这是好事啊,好吧,那我就住到山下老干部管理中心去,等候好消息。”

    老赵一住就是三个多月,也没有什么消息,他挂念着村里的人和事,作为村党支部委员、村里的顾问躲在大西北干什么?得赶紧回白龙港村。他已买好了去上海的火车票。

    老洪从厂里赶到山下找老赵说,文件已经下发,可以带资金和人才与地方联营办厂,待总厂完全撤销后移交地方。他紧紧握住老赵的手:

    “赶紧回去吧,争取为家乡做点事。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他说着眼睛都湿润了。

    此次西北之行虽然时间长了点,但老赵觉得值,既怀揣着老洪的亲笔信又带来了投资信息,是双喜啊!

    他一下车就直接去了柳桥乡,找洪广志谈谈他的家务事。

    “赵老,您可回来了。”广志热情的和老赵握手。

    “你爸爸有消息了。”老赵告诉广志。

    “有消息了?”广志在为老赵倒茶,听说他爸爸的消息,他端茶杯的手似乎有些抖动,难怪,都记不得自己的父亲长什么模样,能不想吗?

    老赵打开包,小心翼翼的取出老洪的亲笔信。广志毕恭毕敬的接过信件,仔细的阅读起来。

    看着看着,广志掉下了眼泪,应声家上梁那天,怪不得正光一直盯着他看,难怪兰芝长时间握着他的手不放,眼眶里噙满了泪花,当松开手后她又迅速转头去擦拭泪水。他们已经知道广志是自己的儿子,而没有相认啊!

    “赵老,你陪我去,把应声也找回去,我要认父母,认弟弟!”

    “你别激动,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上梁那天,我就从二老的眼神中看得出,充满着强烈的期待,但是又不知道与我有什么联系。他们不认我,是为了我,为了我现在的家,为了我奶奶。《含冤受屈无怨无悔的中共地下党员》的通讯报道后,我读了好几遍,看哭了,我同情他们,敬佩他们,可是真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是我的亲生父母。他们受的冤屈的时间太长太长了,我再也不能让二老受半点委屈。赵老我准备好了,您放心。”

    广志在老赵的陪同下带着应声去找正光、兰芝。弄得应声莫名其妙,不知所措。但是,哪有不让领导去自己家里的道理啊。

    “父,娘,你们看谁来了?”应声大喊。

    “老赵,洪书记,你们怎么来了?”正光看到了自己的儿子显得有些激动的说,兰芝在一旁目不转晴的看着广志。

    只听扑通一声,广志跪在正光、兰芝面前,双手举着信,大声喊:“父……娘……”

    应声正为老赵和广志端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两只茶杯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正光接过信,兰芝扶着广志,“孩子,快起来。”

    儿子突然知道了一切,让正光、兰芝措不及防,但是这正是三十多年的期待啊!他们常常在梦中听到广志在喊:“父……娘……”而醒来后却满面泪水。兰芝冷静下来说:“广志,我和你父自首的那天早上,你奶奶让我们看了你的来信和照片,我们当时就猜到了你是我们的儿子。出狱后又找了趟洪大娘,那天还到龙首岩乡医院悄悄看了你的女娘。”兰芝边说边流泪,“三十多年了,我们没有一天不想你。特别是在狱中,那月光射进牢房的时候,既想念远方的你,又担心独自一人生活的小应声。”兰芝抽泣得实在说不下去了,应声搂着她为她捶背。

    正光接着对广志说:“本想暂时不认你的,一切等老洪回来再说。既然认了,我和你娘当然很高兴。但是,暂时不要告诉你奶奶你已经找到亲生父母的事,不要打乱她老人家的正常生活。从你三岁起,她一个人拉扯你不容易啊,你一定要照顾好她老人家的晚年生活。能做到吗?儿子!”

    “我向父、娘保证,一定做到。”广志坚定的说。

    正光接着说:“应声你听好了,今天当着老赵和你广志哥哥的面告诉你,你不是我们亲生的。”

    “父,你说什呢?”应声困惑不解的说。

    “千真万确,你是我和兰芝从家门口捡回来的。”

    应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广志也陪着应声下跪。

    “父,娘,怎么会这样?”应声哭着喊。

    正光和兰芝立即把广志、应声兄弟俩扶起,泪水滴在孩子的脸庞……

    老赵看着这个悲欢离合的家庭,擦着泪说:“过去是时代造成的,现在一切都已经好起来啦!”

第九十三章 竹篮年庚(1)

    正光告诉应声,说他不是自己和兰芝的亲生儿子。应声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刚刚是被这个惊天秘密吓懵了,当冷静下来后,还是不相信这是事实,他认为父母是因为广志突然相认生身父母,而一时糊涂。正光认真的说:

    “我和你娘没有糊涂。那还是在你出生没有几天的时候,我睡得正香,忽然听到咚咚的敲门声,接着又听到婴儿哭叫,我就去打开了门。只见一个婴儿在竹篮里哇哇啼哭,而不见大人。我一边喊兰芝快起来,一边把竹篮子拎回了家。”

    正光的话就像晴天霹雳,应声被惊呆了。这怎么可能?亲爹亲娘啊!

    当年,生产队分得的稻米很少很少,能有粗粮度命就不错了。兰芝用薄纱布做成像小孩玩耍的沙包大小的小布袋,里边装些米,沉在元麦粯子粥锅的锅底,等米熟了,捞出来倒在碗里,一口一口的喂小应声。如若不是亲生母亲,能这样关心孩子吗?

    北风呼号,天寒地冻,应声的脚冰冷冰冷的,正光用双手抓住他的小脚,慢慢的焐暖,然后用医用盐水瓶装满热水放在应声脚边,再把被子掖得实实的。他乖乖的睡在床上,尽情享受着父爱。

    应声的心就像是被一把锉刀残忍的撕割开一样,无尽的悲忧从伤口流淌,撒落一地。他哭着喊着:

    “父,娘,别再糊涂了,我是你们亲生的儿子啊!”

    正光和兰芝经过灶房,打开后门,来到屋后的草菑边。在草菑朝房子的一侧,也就是曾经藏黄金坛子的对面,正光猫下腰,把两只手臂伸进草菑,用力拽出一个鼓鼓的布袋,然后细心的解开袋口的绳子。啊,是一只已经褪了色的看上去时间已经很久远的竹篮子。蓝底垫着稻草,上面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婴儿穿的手工缝制的老布衣裤,在稻草和衣裤之间放着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红纸,上面写着应声的名字和他的出生年月日及生辰八字。

    应梅早早就从学校回到娘家,因为今日是她大哥应山的五七,她和应声约好去祭奠大哥的。

    自途和柏青本来与应声有约,按照农村习俗,去金山家悼念应山。左等右等不见应声人影,他俩就先去了。

    “顾主任,柏会计,谢谢你们!”金山和爱梓连忙和村领导打招呼。

    自途、柏青在应山的牌位前鞠躬作揖,应梅和应石下跪答谢。

    应梅心中仍然想着应声,她知道应山出事后他一直很自责,情绪低落,她默默的为他担心。

    “顾主任,柏会计,应声怎么没有来?”应梅问。

    “应梅,书记事情多。”爱梓打断应梅的话说。

    “我们今天就没见到应声书记,昨天约好一起到这里来的。”自途回答说。

    应梅的心中打起鼓来,他是生病了,还是有其它什么原因?此时的她,心中七上八下,脑子中一闪念:“不会出什呢事吧?”于是,她拉着应石的手说:

    “二哥,陪我去趟韩桥,我不放心应声。”

    韩桥村的太阳被雾霾遮住,雾气沾在眉梢上,悄悄的一抹手都是湿漉漉的。他俩穿过若隐若现的韩桥,来到被大雾笼罩的应声家。门大开着,雾气穿过门洞不停的向室内流动,而堂屋内一个人也没有,应梅疑惑的喊:“叔叔,婶婶。”却没有人答应。

    她隐约听到,从屋后传来兰芝的声音:“是应梅来了,都进屋去吧。”

    竟然老赵和广志也在,眼眶里噙满泪花,发生什么事啦?应梅忐忑起来。

    只见正光、兰芝扶着应声,应声手提着竹篮子向她走来。他把竹篮慢慢的放在桌上,而自己依在在桌边抽泣。

    看应声痛苦的样子,应梅直揪心,轻轻的为他擦泪。应石抓住应声的手,嘴里喃喃的喊着:“书记,书记……”

    正光说:“应声,我知道这件事告诉你,对你打击很大,本想等你和应梅结了婚再说。我和你娘从平反回来后就没有睡过一天好觉,就是觉得你和应梅长得太像太像了,心里很不踏实。把你不是我俩亲生的事实告诉你,是想让你尽快找到你的亲生父母,来证明这件事啊!”

    老赵和广志目不转睛的瞅着应声、应梅和应石,他俩心中也犯起狐疑,这三人怎么那么像啊!

    应梅急了,在竹篮里翻出了那张红纸,一看上面的内容她傻了。她娘爱梓常常念叨丢失的“应声”,他的生辰八字全家人都记得清清楚楚。她流着泪把这张红纸递给应石。

    应石看了红纸上的内容大叫起来:“天哪,这是我爷爷的字,写的是我小弟弟应声出生的生辰八字啊!”

    一提起小弟弟,应石情不自禁的想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应声丢失后,本来就食不裹腹的爱梓更加消瘦,变得皮包骨头。她和金山商定,让大儿子应山陪他劳动,让应石陪她去找应声。应石跟着爱梓天不亮就出门,经常要到后半夜才回家,有时路远就不回来,在人家的草菑边或猪圈旁凑合一宿。

    有一次他俩走到离慎修公社不远的一户人家门口,看到一男婴睡在童车里两腿向上蹬,应石隐约看见男婴右小腿肚子上有黑色胎记,心情有些激动的说:

    “娘,你看!”应石一边说一边指着那男婴小腿。

    此时的爱梓对胎记条件反射,只要看到男婴右小腿肚子上有黑色胎记总以为是应声。她冲进房屋,也没有细看男婴的胎记与应声右小腿肚子上的一大一小两个椭圆形黑色胎记是否相同,抱起男婴拉着应石就走。

    “有人抢伢儿了!有人贩子!”男婴父亲大叫。

    四邻八舍的人都帮助追赶爱梓母子俩,一个是抱着孩子的女人,一个是八九岁的男孩,哪里跑得过那些追赶的人?一老一小摔倒在地上嘴啃泥。

    男婴父亲立马抱起孩子,邻居们把爱梓和应石当成人贩子,像雨点一样拳打脚踢,有一个大汉揪住爱梓的头发,使爱梓站起来踮起了脚尖,还拼命的抽她的耳光,边打边说着:“叫你还敢贩伢儿!”她嘴里流着血咕噜道:“我找儿子,我要儿子。”母子俩带着受伤的身体,也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才回到了家,爱梓因此病了半年多。

    这年爱梓为了找应声加上生病卧床,一年没有能到生产队劳动,金山一个人劳动的工分折成的钱,怎么换得回一家人全年的口粮?

    应声出生后,布福来把他媳妇沙布氏娘家的陪嫁金耳环拿到青蒲镇换回二十个脆饼,店主承诺还钱还粮票后可以赎回。金山赎回金耳环卖了抵口粮款,却还是不够。好在领养应梅的张老爹垫上五十块钱才分回了全部口粮。

    应石的大叫声,老赵不得不把竹篮、婴儿衣裤、红纸上的生辰八字与应声和应梅一家联系起来。他拍拍他的肩膀说,“应石,应石,你详细说说……”应石被老赵的声音惊醒,他说:

    “这里我和娘来过七八次,当时只要看到晒衣服绳子上晾着伢儿尿布的人家,我们都要去看过究竟。不知道是怎么会事,每次来这里门都锁着,后来就觉得没有必要再查了。”

    “阴差阳错啊,那个时候,我们在平桥附近为应声找了个奶妈,我和兰芝天天抱着应声走三十多里路为应声哺乳,所以家里没人的时间多啊。”正光插话。

    应石接着说:“我们家姊妹六个,三个妹子是应兰、应菊、应梅,队里人都称她们三朵花。应山、应石、应声三兄弟中,弟弟应声最小,比我小妹应梅小一岁。由于没得吃,刚生下来,就让他‘过桥’落水,是娘拼命从水中捞起,救了应声这条小生命。可是,没过几天应声就神秘的失踪了,我娘找到现在都没有放弃寻找他的下落。”

    应声紧紧攥着应梅的手,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应梅抽泣着为他擦泪。

    “今天的事,我也不敢完全肯定,但是我父我娘一见就完全清楚了。”应石又说。

    正光和兰芝五味杂陈,老赵和广志唏嘘不已。还是老赵打破了沉寂,“让应梅和应石领着应声去见布金山和郝爱梓吧。去吧,孩子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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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海潮介绍:
步应声经历很多苦难,与青梅竹马的吴一芳定下终身,但吴家突遭变故,她不得不出嫁做换亲,为哥哥换回媳妇,传承吴家香火。步应声在痛苦的煎熬中考入大学,后与同学张应梅恋爱,而她竟然是比他大一岁的亲姐姐……应声虽然事业有成,但心中对一芳的爱情之火并未泯灭……江海潮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江海潮,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江海潮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