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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海潮全文阅读

作者:辉荣珍     江海潮txt下载     江海潮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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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无奈过桥

    六十花甲一轮回,如果回过头去看一看,会让人心痛……

    有人说如果从纯科学道理讲,农作物接受的太阳能转化为粮食,一亩能产四万斤。也有人说深耕一尺五麦秆好打鼓,还有人说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于是就出现了深耕和密种。密密麻麻的麦苗长在深翻出的贫脊的黄沙土上,又逢大旱,麦秆细得像银丝一样,根本长不出麦穗。社员千盼万盼亩产过万斤的麦子,颗粒无收。更要命的是,大河小沟都干涸得底朝天,没有水哪能莳秧,秋收也就没有了指望。

    社员们哭了,布福来也哭了。

    他是海潮县白龙港人,原来是互助组长,合作社号召搞人民公社大食堂,他就带了头,家里的粮食和值钱的东西都上交了。现在家里翻箱倒柜也就剩下十几斤元麦粯子。一家老俩口和小俩口加上两孙三孙女计九口人,今后的日子怎么过?

    天越来越热,干旱越来越严重。饮水成了大问题,沟河干涸不说,连水井也干了。只有到十几里外的运河取水。

    布福来家能成双成对担水的只有两只粪桶,他担着粪桶想一个人去取水,让儿子布金山在家陪怀孕月份已大的老婆郝爱梓。

    “远路没轻担,金山陪你父去,两人换了挑!”他老婆沙布氏边说边拿来两只水瓢放在桶里。沙布氏其实不是她的名字,她娘家姓沙婆家姓布,因为她没有名字,所以就把两个姓氏合起来称呼她。

    “娘,好的,我陪父去挑水,你陪爱梓。”金山接着他娘的话说。

    宽阔的运河失去了过去白浪滔滔的壮观,也没有了从前船只穿梭的繁忙。它也断流了!河底形成了一个个小水潭,四面八方的人们都来河底取水。那人多得就像前年清淤运河河底一样。水潭很浅,要舀满一桶水要花很长时间,而且水都是浑浊的,有很多泥沙,要饮用还要沉淀很长时间。

    他俩好不容易舀满两桶水!

    “找水清点的潭儿舀瓢水喝喝,省得家去再喝水。”福来对金山说。

    “懂了。”金山回答。

    两人正喝着水,邻居在河岸上大喊:“金山,金山,快点叫接生婆,你女娘要养伢儿了。”听了喊声,福来赶紧挑起水,和金山往回走。走到了三岔路口,福来说:

    “你挑水一个人先家去,我去请接生婆。”

    金山挑起水径直往家赶,他不觉得累,只有一个想法尽快到家陪临产的媳妇。

    福来很快请来了接生婆。她一接触产妇就看到孩子的头已露出,便高兴地说:

    “这伢儿是福星,顺产。”

    “哇哇哇……”瘦弱的仅有三斤重的男婴呱呱坠地。接生婆说福星,何福之有?母亲没有奶水,家里米都没有,只能喝点粯子汤,而且就这么点粯子,也喝不了多长时间,能养活吗?福来发愁了!

    他送走了接生婆,把他老婆和金山找到餐桌前坐下。金山的五个孩子围了上来要吃饭,都说肚子饿得疼。他们三个大人看了五个孩子饥饿的样子,既心疼又没有办法。金山硬是把孩子赶走,让父亲说事儿。

    福来说:“看到了吧,六个伢儿怎么养得活。你细儿子刚出生,没有奶水没有米,不要几天就会饿死。不是我心狠,不要让伢儿受害,让他过桥吧!”

    “父啊,不要!他是我儿子!”金山眼泪汪汪,舍不得弄死刚出生的儿子。

    “儿子,不是我和你父心狠,细伢儿实在养不活,我也舍不得!”沙布氏说着眼泪哗哗流。

    福来也呜呜地哭起来。

    “父,娘,儿子听你们的。帮细伢儿取个名吧,好让我记得他!”金山抽泣地说。

    “细伢儿不应该生啊!他一来人世声音蛮高的,就叫应声吧!”福来说。

    “布应声,布应声,父对不起你啊!”金山抽泣得更厉害。

    福来心一横说:“都不哭了!爱梓才养伢儿身子虚,正好把事情办了,要不她会拼命的!”他把一只粪桶里的水留了小半桶,把它拎到堂屋,又在桶的圆口上搭了一块很窄的木板,这就是“桥”吧!他让她老婆沙布氏到房间抱刚出生的男婴。

    爱梓睡着了,孩子也很乖。“细孙子,让奶奶来抱抱!”沙布氏低声地说,轻轻的抱起男婴。他额上还带着未洗净的血丝,这是刚出世的痕迹,他的两只眼睛亮亮的,盯着奶奶看,沙布氏流着宽宽的两行泪把孩子交给丈夫。福来接过孩子,男婴不停地“哇哇哇”大哭,就像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似的。

    沙布氏不停地擦着泪。而金山不忍心看下去,便转过身,两手捂着脸,不敢发出声音,唯恐他媳妇听到而发疯,他的泪水顺着手指流到手臂,从胳膊肘上往地上滴,如果不是男婴的惨哭声,一定能听到他泪水着地的声音。

    福来抱着“哇哇哇”惨哭的小孙子,扶捧着他站在粪桶圆口的窄窄的木板上,声音哽咽地说:

    “我家细孙子布应声走稳了,你去有吃有喝,不要和我们一起受害!”

    只听扑通一声水响,男婴的哭声嘎然消失!

    郝爱梓刚生完孩子,身体虽然十分羸弱,但她还在做着美梦。

    “文昌菩萨,我的伢儿将来如何?”爱梓梦见高大貌美的文昌菩萨站在眼前,高兴地问。

    “将来是一个大学生,为苍生办好事!”文昌菩萨说。

    “你帮伢儿取个名吧!”

    “伢儿的名字叫应声,他祖父已经懂啦!”文昌菩萨说着就化着一道光束不见了。

    爱梓正要去抱抱应声,她忽然听到一个男人的恐怖声音:“已经把伢儿扔到水里了,养不活他,让他去吧!”她吓出一身冷汗,立刻坐起来找孩子,虽然是做梦,可是她的刚出生的儿子真的不见了。

    不知道她哪来的力量,蹦下床,也没顾得上穿鞋子就冲出房门,进入堂屋。她看到了那只粪桶,看到了那桶口上的木板,她知道是让孩子过桥了!她顿时嚎啕大哭:

    “应声,布应声,不能死!这是文昌菩萨帮你取的名字!”

    她两只手迅速到粪桶里捞应声,应声命真大,出水几秒钟就“哇哇哇”大哭起来。她抱着应声直发抖:

    “应声,娘在,不哭!”

    福来也不忍心做这么残忍的事,他是确实撑不起这个家,养不活孩子,才出此下策。其实,早在去年就想了好多办法……

    郝爱梓呕吐得很厉害,郎中号了脉,说怀孕了。儿媳妇有了喜应该高兴才对,可是对布福来而言,好似五雷轰顶,他面对苍天嚎叫着:

    “天啊!你为什的要罚我家?”接着又把儿子布金山骂了一顿:

    “要做的事一堆,又没得杲昃吃,你怎么兴旺得起来的,把女娘肚子弄大了,养的伢儿吃甚的?”

    布福来是一家之主,他说一就是一,谁也不敢顶嘴,他儿子布金山也不例外。金山唯唯诺诺地说:

    “父啊,都是我不好,不曾熬得住,把女娘弄担身了,惹了祸!”

    听说吃了马齿苋能堕胎,布福来发动全家人去找马齿苋。田埂上、河滩边凡是能长马齿苋的地方都找遍了,连青草都枯死了,哪里还有马齿苋的影子。

    “父啊!我看见张家墙山头上挂了不少马齿苋干儿,问他家要点儿吧。”金山说。

    “现在都没得吃,人家要煮粥吃,不肯送吧?”

    “张家是富裕中农条件好,弄集体食堂的时候,藏了不少粮,去试试吧!”沙布氏说。

    布福来父子俩去张家商量,吃了闭门羹。父子俩不服气就想夜里去偷。那天,没月亮,伸手不见五指,他俩等到后半夜才动手。一个望风,一个去取马齿苋干儿。马齿苋干挂得比较高,布金山就用几块砖垫着,脚没踩稳,砖块倒下来了,发出了响声。张家老俩口悄悄地起来看个究竟,发现有人在偷马齿苋便大声喊:

    “有人偷杲昃啦,快出来抓瘟贼!”

    四邻八舍的人都来了,“抓瘟贼”的声音震天响。他俩趁着混乱在黑暗中逃走啦!马齿苋没偷成,金山把鞋跑丢了一只。庆幸没被抓住,真被抓到公社也许被打得半死。

    郝爱梓的肚子渐渐的鼓起来了,布福来心急如焚。邻近公社有个仙人,据说从他那儿能查到仙方,按照仙方的指点做法术就能小产。工钱是二斤大米或者四斤粯子。布福来一咬牙,四斤就四斤,总比伢儿生下来好。

    布福来父子俩去找仙人。仙人穿上袈裟,敲起木鱼,口含咒语。念毕,他徐徐起身,让福来父子俩下跪后,他进入了拉着黑布廉子而唯有他能进去的仙境查仙方,大约半个小时,他出来后让福来父子起身,给福来递了张字条,上面写着:孕妇虔跪昼夜。这就是用四斤粯子换来的仙方。临走时,仙人吩咐说越虔诚越灵!

    郝爱梓也非常相信仙方,虔诚长跪不起,她想一定要坚持住,不能让伢儿来到这个世上熬饿。她已经二十个小时不吃不喝不解手,膝盖疼得要命,她牙齿都把嘴唇咬出了血,仍然坚持着……

    她小便失禁了,晕倒了,可时间还没到!她婆婆沙布氏和金山赶紧把她扶起,两人一人夹她一只胳膊,就这样夹着她跪着。

    “女娘啊,一定要熬住了!”金山一边说一边掉着泪,另一只手不停地掐着她的人中穴。

    福来领着五个孙儿孙女一齐跪下,嘴里喃喃地说:“伢儿不能养下来,不能养下来!”

    郝爱梓长跪了一天一夜,金山把她抱到床上,继续掐她的人中,用小勺给她喂水,为她膝盖擦血……金山眼泪不停地往下掉,“我的女娘,你吃了苦,不能倒下来!”她无力睁开眼睛,嘴唇微微颤动:

    “小……产了……吗?”

    金山一边掉泪一边摇着头,爱梓泪水盈眶:

    “天意!让伢儿来吧,一起吃苦!”

    金山泣不成声地点点头。

第二章 不翼而飞

    爱梓由于营养不良没有奶水,应声出生已经两天全靠啜点麦粯子汤度命,这样下去也是凶多吉少。

    福来想到了镇上的粮站,于是带着一把小笤帚和一根竹篾子往粮站而去。

    看着城里人用粮票可以买到白米而歆羡不已。他蹲在粮站门外,里边离门不远处在不停地取米称米,不时有米粒溅在地上,他不敢去捡,因为这是门内的仍属粮站的米。他希望能蹦出几粒米到门外,可他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一粒。有次眼看着米粒快蹦出来了,又被高高的门槛挡回去,福来很失望。

    一位老太太买了米出来,口袋上有个小洞,米粒像小男孩尿尿一样洒到地上。福来好开心,运气来啦,等她走远了就去扫米。估摸着老太太口袋里也只有二斤米,等她到了家口袋里的米不就全漏光了吗?

    “老人家,米漏地上了!”福来毫不犹豫的喊。

    “唉,谢谢你哟,我儿子躺在床上等米熬点汤喝唻!”

    老太太回过头来,边说边蹲在地上捡米。米粒太小很难捡,老太太边捡边掉泪。

    福来拿起小笤帚:“老人家我帮你!”他把米扫聚在一起,老太太激动不已。他还在砖缝石缝里用笤帚往外扫剔,老太太感激地说:“老弟,你真是个好人,缝里没几粒就算了,不好弄。”老太一只手提着米袋,一只手捏着布袋的漏眼走了。

    福来看到缝里还有点米粒,便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像绣花似的用竹篾子从砖缝石缝里一粒一粒的把米粒剔出来,他用手掂掂,好家伙,可能有半两米!

    他很开心,虽然心情不错,但毕竟挡不住饥饿。应声出生后他一点点粮食都没有下肚,心慌得很,他怕撑不住便坐下来休息。天无绝人之路,在他旁边有个阴沟洞正滴着水,水滴下有一个小水坑,里边有几根菜梗和糊糊的米粒,他爬过去用嘴巴舔吸着小坑里的东西,接着又吮吸阴沟的滴水,体力慢慢恢复。

    他回到家中,让老婆熬米汤给应声吮吸,小宝贝吸了米汤满足的乖乖的睡了。可是宝贝儿又怎么会知道明天还得熬饿啊!

    福来找老婆商量说:“你耳朵上有两个金耳环,拿它到镇上给小孙子换点吃的,等条件好了再买新的,果好的?”

    “这是我娘留给我做纪念的呀?”沙布氏不太愿意的说。

    “不能眼看小孙子饿死吧?”

    “好吧,听你的。”沙布氏说着就把耳环从耳垂上摘下来给福来。

    第二天天还没亮,福来来到镇上的脆饼店,想用金耳环换脆饼。店门紧闭着,但从门缝里透出一丝灯光,福来轻轻的敲门。

    “哪个人这么早?”店主开了一扇门。

    店内香喷喷的,正在烘脆饼。福来说要买脆饼。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小布包,小心翼翼的一层一层的打开,露出了一对金耳环。

    “这是做什么,这里只收粮票和钱!”店主愕然的说。

    “我是农村的,没得粮票,求求你帮帮忙。细伢儿没奶吃快饿死了,行行好吧!”福来哀求的说。

    “不行,上面有规定,必须收粮票!”店主很强硬。

    福来扑通跪在地上,给店主磕响头,他额头撞击地面的声音比敲门的声音还响。店主扶福来起来,可他不肯,“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答应,答应,我用我的粮票买。金耳环我帮你保管着,等你把买脆饼的粮票和钱给我后,你就把金耳环拿家去。”店主说着拿了二十个脆饼给福来。福来再磕头道谢!

    粉红色的朝霞布满了东方半爿天,太阳即将从这里升起!此时福来的干瘪的脸上映着霞光,露出了笑容,这是他儿媳妇怀孕后的第一次笑。

    “给应声度命!”福来把脆饼送给儿媳爱梓说:“对不起,我不该……”

    “父啊,不能怪你,日子太难过了!”爱梓体谅的说。

    应声出生第三天了,已经饿得哭不动。爱梓赶紧掰了半个脆饼,捻碎了用开水泡,为了泡得更透些,她用空碗倒扣在泡脆饼的碗上。她抱起嘴唇像鱼吐水那样不停地翕张吮吸且发出低婉哭声的应声说:

    “细儿子,爹爹为你弄的,这是你第一次能吃到的好杲昃。”

    爱梓用小勺一口一口的喂应声脆饼汤汁液,小家伙竟然把泡的半个脆饼全吃下去了,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次饱饭,他满足了,又乖乖地睡觉啦!福来看了差点被自己弄死的孙子吃饱后如此满足如此乖巧欣慰的笑了。

    福来知道,就这样下去撑不了几天,一家十口人能有几个活下来很难说。他想起了世代祖宗不肯做的事,只有在他手上破例了!于是他决定:他和老婆、儿子各带一个小孩外出乞讨,爱梓在家守着小的三个孩子。

    福来带着七岁的孙女老三外出讨饭,跑了一天没讨到一口吃的,他浮肿的腿实在拖不动了,于是在江浪县韩桥附近的一户人家门口躺下,孙女老三守着爷爷抽泣。门内两口子出来把福来爷孙俩搀进屋,给了水喝。

    “兰芝,去煮锅粥,让他俩吃个饱饭!”男主人步正光说。

    “不了……都……不好过!”福来喝了水稍稍有了点精神。

    “大哥,没事,政府刚给我家分了十斤救济粮!听说以后还有返销粮。”

    虽然粥很稀很稀,但这碗粥喝下去使福来全身的细胞都活跃起来,他打量着这个家庭。

    三间草屋里虽然没有什么家具但很整洁,步正光和兰芝大概有三十来岁了,估计是没有生育吧,他俩真是好人啊!福来默默地记住了这个地方,记住了这两个人。

    “不好啦,不好啦!应声不见了!”早晨,爱梓睁开惺忪的眼,翻下床准备到篮车里抱应声。她却惊叫起来。

    “什么?什么?”金山从床上跳起来。

    爱梓怀疑又是公公婆婆搞的鬼,她觉得婆婆把金耳环拿去换脆饼有点反常!金山也疑惑,他便带着爱梓去找父母,福来两口子还在睡觉,并无异样。听说孩子没了,沙布氏也急着从床上爬起来。

    应声不翼而飞,爱梓呜呜的哭了起来……

第三章 苦寻活路

    燥热干旱仍然在继续,福来站在家门口发呆,河底龟裂,见不到水滴,见不到绿色,他实在找不到自己还能活下来的希望。他的浮肿病已经好多天了,越来越严重,脚面上和小腿肚子上用手轻轻的一按就是一个坑,跑路的脚步非常沉重,两条腿就像灌满了铅,迈不出步,他知道是得了饿痨病。

    自应声出生后,深感肩上的担子沉重不堪,他能为孩子们做的就是亏待自己。每次喝粯子汤、菜根汤、野菜汤,他都偷偷的把自己碗里的汤倒进锅里,然后用舌头把碗舔得干干净净。胃的饥饿感让他顶不住,他就去嚼干草、啃树皮……

    他深知这不是养活一家老小的办法,如果自己死了,金山如何挑得起这副担子,他忧心忡忡……他想在自己死之前做两件事,为金山减负,为全家人找条活路。

    他来到曾经被他偷马齿苋干儿的张家。俩口子年龄和福来差不多,但脸色比他好看多了,看上去就知道是没有熬过饿的人。

    “你们夫妻俩没得伢儿生以后怎么说法子啊?”福来问。

    “等过了饥荒领养个女伢儿做孙女呗。”两口子像商量好的。

    “人家现在把伢儿给你们是因为没得吃,过了饥荒谁家愿意把伢儿给你?”福来说。

    “我家日子也不好过,等等再说。”张老爹看出了福来的意图,拒绝地说。

    福来想,不点破了他们不会松口。他跑到灶台边拎起锅盖,锅里有吃剩下的洁白的米饭。

    “现在十里八乡的还有哪家有米饭吃?”福来非常眼热的说。

    “也就剩这一点儿啦!”张老太说。

    “里面还有不少吧?”福来指着储存粮食的缸、坛子和堂屋正中的长长的木柜说。

    “都是空的!”张老爹说。

    福来领着张家两口子到门外,他先指指高大陈旧的草堆,再指指脚下的土地,似乎在询问张家两口子说:

    “有货色吧?”

    “听不懂!”张老太说。

    “搞集体食堂时有人向我反映,看见你家把几袋粮藏在草菑里,把洋钱装在坛子里埋在地下,我打了马虎眼。直到现在这个草菑没有动过,洋钱还在地下,不假吧?”福来把事点破了。

    “其实我们早看上你的小孙女儿了,就想等过了饥荒再说。”张老爹说。

    “小孙女天天没得杲昃吃,饿得个子不长高,你们也舍得?”福来说。

    “选个好日子,把她接过来。”张家夫妇商量后说。

    福来很高兴,小孙女有救了,不要再操心了。他和家人商量,沙布氏和金山都乐意,而爱梓舍不得把她送人。

    “就在一个生产队,你想她随时可以看她。到了张家伢儿就过出日子来啦!”福来劝爱梓说。

    爱梓点点头,眼泪直往下掉。唉,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小孙女吃饭有着落了,福来似乎感到肩上的担子轻了一点点。但是让他最操心的是应声,这么瘦弱的孩子,没有营养是养不活的!

    他乞讨时认识了江浪县韩桥的步正光,虽然他家条件不如张家,但是俩口子养活一个孩子还是可以的。更让福来喜欢的是他们人品好,孩子到他们家不会吃苦。福来想把应声送给步正光家领养,但他知道,这件事当面和他谈是谈不拢的,只有偷偷地做才能成功!

    对于没有孩子的夫妇最大愿望就是自己能生出孩子,如自已不能生养而领养,肯定不希望生父母与孩子相认,也不希望让外人知道这件事,这样孩子才能贴心!做人要有良心,福来决定这件事除了他自己不让任何人知道。

    他找了一块红纸,在上面写上了应声的名字和出生年月日及生辰八字;又找了一只竹篮子,在篮子底下铺了些稻草。他准备把应声放在这篮子里送给步正光,一切就绪只等机会。

    福来白天仍然去讨饭,晚上回来后就开始观察儿子和儿媳的行踪。他觉得要把孩子神不知鬼不觉的抱出来,只有后半夜才能得手。有次,他赤着脚,悄悄地跑到儿子房门口,金山的呼声如雷,可爱梓一会就翻身,还在轻轻的拍着应声。儿媳睡得灵醒不太好下手!他相信只要是命运的安排,机会总会有的。

    又过了几天,生产队通知各家各户把茅缸的粪便送到集体大粪池里,有人专门记担数,说是今后可折成工分钱换政府下来的返销粮。福来是做不动了,这事只有他老婆和金山夫妇去做。金山由于长期饥饿也挑不动一担粪,金山就和他老婆、母亲三人轮换一桶一桶的抬到集体去。从下午抬到披星戴月,累得骨架都快散了,又没有像样的东西吃,三个人都快撑不住了,回到家沙布氏先睡了。爱梓怕大人睡得死压伤孩子,便把应声抱到篮车里睡觉。接着他们两口子就爬到床上呼呼睡着了。

    福来觉得机会来了,他在前窗看见应声确实睡在篮车里,这比孩子和父母一块睡在床上要方便多了。他又转到后窗,只听到两人的呼噜声此起彼伏。他蹑手蹑脚地来到房门口,耳朵贴在门上听里屋的动静,里面传来的仍然是呼噜声。

    他用切菜的薄刀,在两扇门的缝里轻轻的一点一点的拨门栓,也不知拨了多长时间,拨了多少下,门终于被拨开了。

    应声睡得正香,他抱起孩子放进准备好的篮子,并在应声的胸部贴身处放上写着出生年月日的红纸,径直向江浪县的韩桥走去,平日像灌了铅的两条腿如今显得轻松许多,走路的速度也快了许多……

    木头搭成的韩桥连接着江浪县和海潮县,桥下的江海河是两县的界河,先人用两县的第一个字为该河命名,显得大气。过去,大江东去汇入了无际的大海,也涌入了宽阔的运河,给韩桥桥下的不算宽阔的江海河引来了充沛的甘甜的长江水,养育着两岸生生不息的儿女。福来从桥上走过,俯视干涸的江海河,多么希望江海潮涌,给人们带来取之不尽的甘泉!

    福来来到步正光家门口,周围安静极了,连蟋蟀声都没有。他有些害怕,步正光会不会接受应声?他心想,会的,他是个好人!他急促地敲了几下门,应声也突然“哇哇哇”哭叫起来……

    “来啦来啦!”是步正光的声音。

    福来一溜烟走了……

第四章 打袋谢恩

    福来如释重负的送走了应声。他走在木造的韩桥上,中间一搭桥板随着脚步的节凑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似乎在问,好奇怪,方园几十里没有一个韩姓,为何叫韩桥呢?相传,韩信从军前由淮阴老家流浪至此,饿得眼冒金星,河边洗衣服的老媪给了他吃的,他告诉老媪他叫韩信,日后必有厚报,并用佩剑在桥桩上刻了个“韩”字。韩桥从此得名。

    福来停下脚步转过身,目不转晴的凝望着应声的新家。他蓦然想起,应声过桥落水被救时爱梓对应声说的话,“这是文昌菩萨帮你取的名字”,而新家的韩桥又是如此不凡,这让他兴奋不已。他想,应声有文昌菩萨保佑,又能在不凡的韩桥成长,日后一定不凡!他放下了心,深情的轻轻的喊着:

    “细孙子,应声,我放心啦!我走啦……”

    尽管如此,他总想把这件事做得再圆满些,在他死后,要让谁都不知道应声在哪儿,谁都不知道应声的来历,让应声在新家没有任何牵挂的好好过日子。

    东方露出了鱼肚白,不早了,赶紧回家,不能让家人起疑心!这是他唯一能为应声和步正光做的。

    现在他的两条腿浮肿得把裤子绷得紧紧的,沉得比灌满铅还要重。他心急火燎的要赶回家,而两条腿不听使唤,只能向前挪着步……

    福来依稀看到了自家的麦草屋,是啊,已经走到他天天往来的土路,快到家了。可是,他实在走不动了,扑通倒在地上。他的意志告诉他,不能死在路上,必须死在床上,只有这样才能消除家人对他的疑问。他两手揪住路边枯草,艰难的借力向前爬行……

    他两手流着鲜血,两膝淌着血水,血水已渗到裤子外边。此时乌云遮住了朝霞,从黑云缝里透出来的霞光射在他的脸上,啊!到家了!家里的人还熟睡着。他抓住门槛努力着站起来,血水顺着小腿流到脚面,他顾不得这些,两手扶着木门顺着墙壁走到床边,慢慢的爬上了床,他安祥的睡了……

    应声不见了,爱梓哭得很伤心。沙布氏从丈夫身上翻过来下床去看个究竟,孩子确实不见了,奇怪!

    “娘,会不会父又让应声过桥?”爱梓边哭边问。

    “不可能,他浑身松劲早没有力气了,夜里一直睡在我身边。”沙布氏回答说。

    虽然这样说可他们还是不放心。看了水桶和粪桶干裂没有泡过水的样子,他们这才排除了过桥的可能。难道把应声送人了?也不可能!福来没有离开过家啊。

    突然沙布氏叫起来:“竹篮子没有啦!”

    金山和爱梓围上来找,家里到处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竹篮子。当地有这样的做法,人家嫌孩子生多了,就把孩子放在篮子里,偷偷地送到没有孩子的人家门口。难道福来把应声送人了?三个人来到福来床边问个究竟!

    “父啊,家里的篮子你看见了吗?”金山问。

    “你果曾拿?篮子没有了,说句话啊!”见福来不吭气沙布氏着急地问。

    “应声没有了,是不是送人了?”爱梓哭着问。

    金山见他父亲不开口,急了,就去掀福来裹盖的单被,福来一动不动!

    “老头子,不要吓我!”沙布氏边说边去摸他的鼻孔。“喔喔喔……”她大哭起来。

    真是祸不单行,刚没了应声,现在福来又咽气了。看着福来肿得发亮还淌着血水的双腿,三人都哭了!

    “啪……”一声炸雷,他们三人闻声冲到外面,难道是要下雨了?这可是福来和大家盼望已久的!“嘀嗒嘀嗒”开始下雨啦!老天也在为福来哭泣!久旱的甘霖滋润着他们干瘪的躯体和憔悴的脸庞,眉宇间和腮帮子顿时舒展了开来!

    远处走来一个穿簑衣的人在大喊:“布福来,布福来,有救啦,政府下拨救济粮啦!”是队长送救济粮券来的。原来政府紧急下拨了救济粮,大队连夜开会分配到各生产队,上级要求今天一定让群众吃到救济粮。

    沙布氏仰天大叫:“老天爷,你不公啊,福来刚走,天就下大雨,就送来救济粮!对福来不公啊!”

    队长知道福来去世后,非常难过。他不但没有扣福来的救济粮份子,另外还多给了布家二十斤救济粮和二十斤返销粮券,他说:

    “这是队里的机动粮券,全部给你家为福来办丧事吧!”沙布氏全家激动不已,连声感谢政府。

    “给福来做口棺材吧!”沙布氏冷静下来说。

    “没有木头呀!”金山为难的说。

    “床、凳子,只要是木头都可以用!”沙布氏坚定的说。

    “娘说得对,那怕睡地铺,站着吃饭也要为父做棺材。”爱梓恳切的说。

    请来了木匠到家“抢财”。当地把人死了抢时间做棺材,叫做“抢财”。布金山在拆床,木匠看了把上好的床拆了做棺材心疼了。

    张老爹和张老太带着刚领养的福来的小孙女,提着二十多斤米来吊唁。张老爹听说要把两张床都拆了做棺材急了:

    “床拆了人睡哪里?死的已死了,活的还要活下去!”

    “把我家堂屋的木柜抬过来改一改做成棺材。”张老爹毫不犹豫的说。

    “这怎么行?”金山夫妇异口同声的说。

    “这个法子好,老张义气!”木匠赞许的说。

    “别提了,去年福来和金山到我家要马齿苋干儿让爱梓吃了打胎,我没舍得。想想真懊悔。生了应声,他操了好多心,熬了好多饿,不然他也不会死。我对不起福来!”张老爹说着就跪在福来灵前作揖忏悔。

    金山和爱梓在一旁跪在地上,对张老爹表示感谢!这也是当地对前来吊唁者答谢的一种礼仪。

    第三天是福来下葬的正日。道士在福来灵前摆了一张桌子,并在桌上立了牌位,点上了香。这桌子是用来摆供品的,沙布氏把亲手用泥巴给福来制作的鱼肉等供品端来供上。接着坐在福来尸体旁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诉说着与福来的恩爱和他经受的苦难。在场的人无不潸然泪下!

    在福来经常出入的那条窄窄的长长的土路上有很多人在走动,形成了一条长龙。看样子有百十号人,前面有二三十人手捧红袋子。原来是生产队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自发的来打袋子,为福来送葬。这种习俗叫做打袋子,就是用红纸做成纸袋,袋子里装一些纸钱,送到死者家烧给死者。大家自发的打袋子,是因为忘不了福来对他们的恩情啊!

    原来的互助组有二十九户人家,后来又由初级社逐步演变为生产队。福来是互助组长也是第一任队长,在他的带领下,互耕互帮,特别是有老弱病残的农户土地收成也不错。在大办集体食堂时,合作社把向这些农户收缴粮食物资的工作交给了福来。家家户户或多或少都藏了一些粮食物资没有交公,福来隐瞒了。他觉得不管是搞集体食堂还是自炊,粮食都有吃完的时候。大家在集体食堂放开肚皮吃,很快就会断顿,青黄不接怎么办?可他并没有料到后来的灾荒竟然如此严重!

    “我没有包庇哪个藏粮藏物,我家也没有藏任何杲昃。你们可以到我家搜查,如果有一粒食一个铜钱,哪怕送我到公社斗争我都服气!”

    社长觉得福来说得在理,社长拉开嗓门:

    “就根据布福来说的做,马上派人去他家搜查好不好?”

    “好,好!”在场的人齐声说。

    福来家徒四壁,真的一粒粮一个铜钱都没有搜着。社长和告状的人都闭上了嘴。

第五章 嗷嗷待哺

    步正光睡得正香,忽然听到咚咚的敲门声,接着又听到婴儿哭叫,他嘴里说着“来啦来啦”,就去打了开门。只见一个婴儿在篮子里“喔哇喔哇”啼哭,而见不到大人。

    “兰芝,兰芝快起来!”正光一边喊一边把竹篮子拎回家。

    兰芝把孩子抱起,一边轻轻的拍打一边哄孩子说:“噢……噢……宝贝不哭……”看样子她像当过妈妈。

    天还没有亮,正光点上灯盏,火苗很小,他用铁丝在灯草闪着小火苗的一端拨了拔,微细火星儿从火苗中上蹿,火苗尖上的黑烟变得细长,灯盏亮了许多。婴儿见了灯盏的光亮,停止了哇哇哇哭叫,发出低婉的呀呀呀的声音,嘴唇不停的翕动。

    “孩子饿啦!正光,先冲点糖水吧!”兰芝说。

    “好唻!”正光从灶台的汤罐上面的小隔板上拿来一个小罐子,里边约摸有一二两红糖,他从中取了一勺冲了糖水。

    兰芝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用小勺喂婴儿,小乖乖吸了糖水还发出了咂嘴的声音。把兰芝高兴得眼泪都笑掉了下来,正光在一旁也很开心。

    “孩子吸了糖水暂时乖了,还是要预备点吃的杲昃吧!”兰芝边说边把孩子放在床上,而目不转晴地盯着他……

    “好的呀!我来弄。”正光准备碾点米粉做糊糊,却没有碾米粉的工具。他就用擀面杖在桌子上擀,虽然不成米粉,但总比米粒细腻得多。他在锅膛点了火,拉起了风箱,慢慢的熬着米糊糊……

    为什么正光和兰芝配合如此默契,对喂养孩子的事那么熟悉?其实他俩也曾经有过孩子……

    正光和兰芝在该地区国民党情报站从事电报收发工作,由于有共同的理想,日久生情,经组织批准结婚。婚后育有一子,甚是高兴,小日子过得还算安逸。

    一九四七年夏收季节的一个深夜,三岁的儿子熟睡着。

    “咚咚咚……”老洪急触的敲门。

    “老洪!”步正光很惊讶!

    “你俩不能回敌人的情报站了,叛徒刚刚出卖了你们,赶紧离开,按照地址带着电台去找老赵,今后他就是你们的上线。你们的任务就是暂时隐蔽起来什么也别做,等待南下的命令,南下部队需要你们啊!孩子就交给我!快!快!敌人马上就要来了!”老洪很紧张很严肃的说。

    正光和兰芝又惊又喜!回到组织怀抱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好事,但暂时又要离开组织蛰伏起来让他们感到很伤感!从此,等待上级的命令,成了他们的坚守。

    正光和兰芝依依不舍地看着孩子,老洪连拉带拽的把两人推出了后门,从此他俩再也不知道儿子的下落。

    兰芝看着四肢不停舞动的乖乖的婴儿泪流满面,她似乎不好意思的转过身去,锅膛的火光随着风箱拉动的节凑一闪一闪的映照在正光的脸上,不时的看到有豆大的泪珠从他面颊上滑落下来……

    “正光为孩子取个名字吧!”兰芝打断了回忆。

    “好的呀,不知道人家有没有取名字?”正光擦了一下眼睛和面颊说。

    “叫布应声。”兰芝从孩子身上找到了一小块红纸看了看说。

    “这名字好啊,还和我同姓!”步正光爽朗的说。

    “我看还是改成你姓的步吧!”兰芝把红纸递给他。

    “好呀,跟我姓,就叫步应声。”正光接过红纸块看了看高兴地说。

    “哇哇哇……”步应声大哭起来。

    兰芝抱起应声,手拿小勺,从正光端着的碗里舀米糊,一勺一勺的喂应声。兰芝一抬头,她的目光和正光的目光撞击在一起,他俩都开心的笑了。是啊,当年他俩不就是这样喂养自己的儿子的吗?

    由于没有什么营养,应声长得皮包骨头,很可怜。正光两口子到处找奶妈,要么不愿意,要么根本就没有奶。是啊,就是有奶也不够自己的孩子吃!

    听人介绍邻近公社有一产妇,生的孩子死了,可以当奶妈,条件是每月十五斤大米。这可难住了正光和兰芝。办法总是有的,他们用粗粮换了些米,又向邻居借了点,加上家里的老底子,总算凑足了第一个月的十五斤。于是抱着应声走了三十多里路找到了奶妈。

    奶妈一抱起,啊,应声就像嗅到了奶味似的迫不及待的往奶妈怀里钻。正光和兰芝看着应声大口大口的吮吸奶水的样子,他俩步行三十多里路的疲劳感顿时消失,激动的泪花充盈眼眶。

    母乳喂养比吃什都好啊!应声才吃了一周奶水就长膘了。可他怎么会知道,本来已经稍微好起来的日子,为了能让他吃上奶水,正光和兰芝又开始吃糠咽菜啃树皮了!

第六章 似是而非

    安葬福来后,在郝爱梓的脑海里标记着一件大事,就是找应声,婆婆和她男人都支持她。她感觉应声没有死,离奇不见的竹篮子更让她坚信应声还活着。

    她在脑子中给孩子画像:耳朵大大的,耳垂稍长。浓眉大眼,双眼皮。鼻梁高挺,与面部很协调。右小腿肚子上有两个一大一小的长圆的胎记,像甩动蘸满墨汁的毛笔形成的逐次缩小的椭圆的深黑色斑块。骨节较长,将来个头不会矮。这是她寻找应声的依据。

    她就不相信在方圆几十里的地方找不到应声!她除了到生产队劳动,就是出去找孩子。农闲时她带着干粮出去挨家挨户找,从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哪怕是过耳的传言。

    又到冬闲,她又踏上了寻找儿子的征程……

    北风呼啸,天寒地冻。她那又薄又板结的斜襟棉衣中间的盘扣已破损,没法扣上,西北风钻进胸襟,透心的冷!她两只手臂紧抱前胸,稍稍挡住寒风。下身穿着套裤,其上端的两条布绳系在裤带上,防止套裤滑落。这种只有左右裤管而没有裤裆、裤腰的套裤,使她的腰间、屁股和裤裆只有一条薄薄的衬裤御寒。斜背的布袋不时的拍打着屁股,似乎也能挡住点刺骨的寒气。

    爱梓改变了前几年挨家挨户拉网式寻找的方法,现在她逢人就诉说丢失孩子的痛苦,还大胆的到人员聚集的地方去描述应声的模样和胎记。一个大队就半天时间消息就传开了,用不了几天整个公社都传遍了。人们都同情她的遭遇,赞扬她母爱伟大寻子不懈的精神。

    有人告诉她,邻近公社有人捡到一个男婴,与她描述的情况很像。她顺着指点的方向日夜兼程,一刻也不耽误,渴了就嚼点冰块,饿了就咬一口自己在家摊的烧饼。

    好不容易找到了捡孩子的郝老爹,他与她同姓,本家谈事总方便些,爱梓显得有点激动,似乎看到了希望。

    那年夏天,大路上人来人往,路边有一只篮子,里边装着一个“哇哇”啼哭的男婴,太阳很厉害,后来孩子哭不动了,不知道是太热还是饿了。一堆人围着孩子看,可是没有人把孩子领走。大饥荒谁家都不好过,怎么会领养孩子呢?人群里有一个老爹与郝老爹年龄相仿,在不停地掉泪,还不时用手去擦额头上的汗珠掩饰悲伤,不久也就在人群中消失了。已到了晌午,太阳越来越厉害,眼看男婴就要不行了。

    郝老爹的老伴因患饥饿浮肿病不幸离世,失妻之痛的他实在不忍心看着又一条生命消失,就把男婴抱回家。郝老爹和儿子、儿媳带着三个孙女和路上捡来的男婴七口人相依为命,日子并不好过,但添了个男丁心里也蛮开心。

    一天郝老爹家里来了一对年轻夫妻,带着二斤红糖和三斤油馓子,这可是重礼。说是没有生育要领养郝家捡到的男孩儿。他想把自己的孙女给他们而留下男丁,对方宁可不要也不同意。郝老爹打量对方,细皮嫩肉,穿着蛮好,一看就不像种田人。但是女的眼睛下面有颗绿豆大小的淡淡的黑痣,这是等泪痣,又称泪痣,老人说这痣不好。男人额头上有一个银元大小的紫瘢,是凶相啊!也罢,就把捡来的男婴给了他们。

    “那男孩腿上有胎记吗?”爱梓问。

    “有,有。”郝老爹连连回答说。

    郝爱梓几乎可以确定这孩子是应声,她越来越感到有了目标有了希望。她想,人家条件再好,金窝银窝还不如自家的狗窝,一定要要回应声。

    “想起来了,给我送的红糖袋子上有青蒲杂货店的字,也不懂果是住在青蒲?”

    她非常感激本家老爹说:“谢谢啦,以后报答!”

    她来到青蒲镇,当时称公社,从街头的中板桥至巷尾的草行桥;从乾隆皇帝御题“只此一家”的三斋香茶干店到康熙年间诞生的黄酒坊,每条街道逐个店查找,都没有见到泪痣女和紫瘢男。她认识了一个拉粪工,便向他打听。他说,解放后他就在镇上到每家每户收粪便,镇上的人虽不能全部叫出名字,但面孔总是有印象的,从来没见过这两个人。他建议她到人员密集的人民剧场和小猪行去守候。

    她晚上在剧场盯着进出的人员,白天在小猪行转悠。巧了,这两个人同时在小猪行出现了。她装着买小猪的农民,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盯着目标。他俩在买小猪,一个讨价还价,一个在打圆场,其实就是为了砍卖小猪人的价钱。成交后,紫瘢男提起小猪的一只后脚,小猪头向上嗷嗷大叫,泪痣女紧跟其后。绕了一圈,他把小猪放进了卖猪的竹筐。泪痣女开始叫卖起来,两人佯装讨价还价,招引来了不少买小猪的农民,不一会儿就有人把小猪买走了,这一转手就赚到了钱。

    “妹子,问你件事?”爱梓说。

    “甚的事?”泪痣女问。

    “你在郝老爹家领养了个伢儿吧?”

    “没有的事,不要瞎说!”泪痣女显得有些紧张的说。

    “那是我儿子,我没有瞎说,都问清楚了,把我儿子还我吧!”爱梓哀求道。

    泪痣女很吃惊,便去找紫瘢男商量。一不留神两人不见了。爱梓天天在这里蹲守,估计他们一定还会来。一天果然两人都来了,又开始了贩小猪的营生。他俩在哪儿爱梓就跟到哪儿,她不会再放过这一机会。他俩知道她当真来劲了,便想起了坏心思。把她约到运河边没人的地方拳打脚踢,她被打得遍体鳞伤。

    “如果再敢来说伢儿的事,就弄死你扔到运河给鱼吃!”紫瘢男恶狠狠的说。

    爱梓诉说了遭遇,拉粪工十分同情地说:“他们猪贩子有一伙人,估计伢儿也被他们贩走了,你弄不过他们的,算了吧!”

    “不行,我一定要找到伢儿!”爱梓坚决地说。

    “那只有到公社找新来的特派员了,我陪你去。”

    爱梓点点头。

    “虽然中央同意搞三自一包四大自由,但也不能在小猪行内倒来倒去!再说那伢儿的事也有蹊跷!我要管管。”公安特派员说。

    特派员真神,很快弄清楚了孩子的下落。原来,泪痣女和紫瘢男不是夫妻,他们在贩小猪的同时,有人要领养或送养孩子,他们也进货出货顺手赚点钱。郝老爹说的孩子他们已转手给了别人,从中拿了些好处。

    一天爱梓接到通知,在金山的陪同下来到青蒲公社。泪痣女和紫瘢男及领养孩子的夫妇也都在场,小孩也带来了。孩子长得真快,都会走路了。猪贩子兼人贩子还有领养孩子的夫妇他们吓得要死,不知犯了什么罪!

    爱梓看了孩子激动万分,冲上去就要抱,被特派员制止住了!

    爱梓夫妇被叫到另一个房间,特派员让他们详细说说孩子的体貌特征,如胎记在什么体位是什么颜色和大小等情况,白纸黑字做了笔录并让他们签字。

    在签字前,特派员严肃的强调:“请你们听明白,签了字这就是证据,孩子是不是你们的就凭这张纸!”

    “肯定没错,就是右腿小肚子上有两个黑胎记!其它地方没有!”爱梓肯定地说,金山也点点头。

    “把伢儿领过来!”特派员喊。

    那小男孩由养母搀着手一蹦一跳的过来了。爱梓激动得要去抱,被工作人员拉住了。

    “把伢儿裤子全部脱掉!”特派员说。

    养母的手抖抖索索的先帮孩子脱掉了右腿的裤子,小腿肚子上一大一小的黑色的椭圆形胎记分明可见。

    “就是这个胎记!我的应声,娘找你好苦啊!”爱梓边哭边说,又要去抱孩子,被金山拉住。

    “不要急,再看看左脚膀子!”特派员提醒地说。

    爱梓看了孩子左腿小肚子上还有两个大小差不多的黑色胎记,都快发疯了:“这不可能,这胎记是假的!”

    “不要急,再仔细看看。”特派员温和的说。

    爱梓和金山看了一遍又一遍,还用手指醮了嘴里的唾液去擦孩子左腿的胎记,确实是真胎记啊!

    此后爱梓精神崩溃,卧床不起!

第七章 小儿亡赖

    光阴如梭,步应声已经五岁了。这年夏熟丰产,队里的人正忙着收麦子。

    正光和兰芝都去队里晒场打麦子,让应声在车篷里自己玩。

    车篷真有意思。六根柱子撑着用稻草盖的篷顶,四周没有墙,风一阵一阵的从篷内穿过,真是纳凉的好去处。

    篷内有一个巨大的转盘,中心有一根用木头做成的垂直的轴,有若干根木料倾斜着被分别固定在转盘和轴顶,形成一个锥体,可以灵活转动。转盘轴下端有齿轮连接一根横轴上的齿轮,而横轴就连接着水车,只要转动转盘横轴就带动水车把水汲上来。

    一位爷爷蒙上黄牛的眼,让它背拉转盘,蒙眼是怕牛打转头晕吧。水车里的水不停地流到渠里,灌溉着田里的秧苗。那爷爷去忙其他事了,而黄牛还正常拉着转盘。牛虻虻盯在它身上,它用尾巴去扫拍,可肚子前扫不着,牛虻虻无所顾忌的吸着它的血,老牛无奈,两耳直直的竖起,也许在抵抗着牛虻虻的叮咬吧。

    应声看了正起劲,而一个陌生的可能是走亲戚的女孩也来玩耍,她也和他一样穿着开裆裤。他牵着她的手去渠边玩水。小渠约摸两尺宽,水深五六寸吧。两人拍打着小渠静静的流水,清水溅起一朵朵水花,水滴被洒到对面渠沿上,细流带着泥土流进渠里,泾渭分明,真是:

    老牛拉车步不停,

    水车小河提甘霖。

    两小无猜忙拍水,

    半渠浑浊半渠清。

    那女孩叫吴一芳,和应声同岁。她拉他的手说:“走,去那边耍子吧。”

    “好唻。”

    他和她站在车篷边上,从河里吹来的凉风真让人惬意。她抱住他说:“你也抱我!”

    “做甚的?”

    “我父和娘也经常抱的。”一芳告诉他说。

    他母亲兰芝正好从车篷经过,见此状大声吼叫:“应声你干嘛呀?”

    应声吓得一跳,连忙去抱住兰芝的腿。

    “家去耍子去!”兰芝命令他说。

    应声飞也似的独自回家去了!一芳傻傻的望着远去的他,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事。

    日似火,蝉狂噪。他在不透风的草屋里呆不住了,就来到屋后的江海河边。这是一条普普通通的河流,弯弯曲曲,似锯齿,似犬牙,更似一条蜿蜒灵动的翠龙。水就像从地底下渗出来的,清清的,甜甜的。这是他家饮水洗菜洗衣服的河。不远处架着一座木桥叫韩桥,人来人往也增加几分热闹。

    应声看着韩桥上的行人,胆子大了许多。小手在水里洗了洗,再拍拍胸口壮壮胆,扑通跳进河里解热,由于不会游泳,一下水就咕咚咕咚喝了好多水。

    赶巧兰芝回来,她先温和的喊他上岸。他艰难的离开水面,赶紧蹦到母亲身边。她忽然变脸了,在他屁股上狠狠打了几下,他哭着被母亲拽回家。她把他关在房间里,让他思过。晚上正光回来了,对他又是一通教训。

    邻居伯伯何水波水性好,常常在河里捞鱼摸虾。当天晚上,兰芝就拜托水波经常带应声下水,教他学游泳。

    正光本不会游泳,由于经常在江海河里捞鱼摸虾,渐渐的也就学会了,他只要下河都让应声跟着他。一次,他叫儿子和他游泳,应声高兴极了。到了水的边沿,正光把他抱起,“啪嗒”一声将他扔到河的中心。他吓坏了,在水里也不知翻了多少斤斗,呛了多少水,挣扎着游到了河边。正光乐啦,连忙把他会游泳的事告诉兰芝。

    自从应声独自下水的事发生后,正光和兰芝不敢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到队里劳动都带着他去。

    队里的元麦都收割后担上了晒场,社员们看着一个个高高的麦稭堆里向外探着密密的沉甸甸的麦穗,都很开心。太阳火爆火爆的,正是晒麦稭打麦穗的好时光,人们把带穗的麦稭平铺在晒场上,习惯称之为火麦场。全队的男女壮劳力都手持连枷在这里打麦,这既是体力活儿又是技术活儿,缺一不可,否则就跟不上趟。男一排女一排相对而站,男一拍女一拍齐整交错拍打,“啪,啪;啪,啪……”清脆的节奏、错落有致的“啪”声和整整齐齐的队列,不停的向着新铺的麦稭方向移动。那场面真可以与三军仪仗队媲美!

    场边搁着一只缸,缸边的条凳上放着七八只碗,缸里盛满了凉开水。休息了,社员们围着缸拿着碗咕咚咕咚喝水,一喝就是一大碗。

    应声站在麦场边沿,呆呆的看着那火热的场面,都忘记了烈日如火。

    “应声,应声,那边热,到这边来!”兰芝站在堆积如山的已收过豆子的蚕豆稭堆子旁边,手拿着小矮凳喊。

    应声溜过来和母亲发嗲。

    “应声,这爬爬儿凳给你坐。”兰芝在蚕豆稭堆子阴面放上小矮凳说。

    应声坐在小矮凳上,蚕豆稭堆子挡住了烈日,比站在太阳下阴凉许多。他看见蚕豆稭堆子里有几粒蚕豆,便捡起来放到口袋里。又下意识的从堆子里拔蚕豆稭,每拔一根都认真检查稭上有无蚕豆,还真拾了不少,他的小口袋装得鼓鼓的。

    “应声,你这是做甚的?”正光不放心,来看看应声。

    “这稭子里还有蚕豆,你看!拿家去炒了吃吧。“应声指着口袋回答说。

    “不行,这是生产队里的蚕豆!”正光说。

    “那怎么弄?”应声问。

    正光领着他把口袋里的蚕豆送到队里的蚕豆屯子里。

第九章 蒙冤受教

    上级派来一位搞“四清”工作的干部叫耿会民,大队安排他住在步正光家。正光和兰芝商量,不能亏待上面来的人。就把他们自己的房间腾出来让应声和耿会民住,而他们在堂屋搭了张铺。听说耿会民是位大学生,是县农业局的技术干部,很有水平,就是有点清高。

    他对应声很好,应声也很崇拜他,成天粘着他就像跟屁虫。会民天天给应声讲故事,教他写字背诵名篇名句。应声悟性好,一学就会,熟记了好多首唐诗宋词和经典名句,朱自清的《春》他都能背下来了。

    时间犹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应声已到了上学的年龄。兰芝为他缝制了一只书包,应声斜背着书包还真有个学生样。学校条件简陋,学生都得自已带凳子。正光端着一张短凳,带应声到学校去报名上一年级。

    说是学校其实连学校的名字都没有,孩子上学都说去钱家园。当年没收了地主家的三间瓦房,稍作整修做了一大一小两个教室,门前的田地平整了一下做了操场。钱家园有两名教师,三个年级两个班。一年级人数较多单独一个教室,虽说人数多但也是黄鼠狼看鸡越看越稀,到二、三年级时有不少孩子就退学回家劳动了。所以二、三年级共用一个教室,实行复式教学。

    教室虽然破旧,但是摆放整齐的学桌,高耸的讲台,斑驳的黑板,众多新面孔的同学,应声感到一切都很新鲜,同时又感到很拘谨。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用力寻找熟悉的脸庞。他扫描出了经常一起玩耍的胡进炎和在车篷小渠玩过水的吴一芳,他的脸顿时红了,他想起了和她拥抱时被娘呵斥的情景,感到无地自容,他不敢再看她了!突然吴一芳转过头,似乎也在寻找他。他和她目光交织到一起,瞬间她又回过头去。

    应声很喜欢上课的感觉,接受知识也很快。一堂课下来,有的孩子例如胡进炎还懵里懵懂的时候,可他已经全学会了。

    二、三年级是复式教学,老师给二年级讲完课,就让他们不出声自习,而再给三年级学生上课。这恰好给了应声的机会,他上二年时就学完了三年的课程。上三年级时,他常常感到老师传授知识太少太慢太浅,经常偷偷的阅读会民给他的一些书籍。有时冷不防举手报告,指出老师教学的错误,让厉老师感到下不了台。

    功课好的孩子应该老师最喜欢,可应声好像是个例外。一天中午两个老师一同去中心校,到了上课时间还没有回来,同学们都在操场玩。有滚铁环的,有抽陀螺的,有跳格子的,有跳绳的……好不快活。

    “老师回来啦!”胡进炎大叫。

    全操场的同学就像丢了魂似的往教室里溜,“啪塔”一声吴一芳摔了个嘴啃泥,应声压在了一芳身上,后面的同学一顺向前倒下,一个压着一个。

    一芳脸上全是泥,鼻孔流出了血,呜呜呜的哭起来。大家都端坐在自己的位置,等待老师,两个教室鸦雀无声,只有一芳在抽泣。应声觉得一芳挺可怜就想去关心关心,但又不好意思,因为男女同学都没有任何接触,也不说话。

    很长时间还不见老师,显然是胡进炎叫喊着玩的,于是教室里又热闹了起来。

    老师真的回来了,厉大守老师手执教鞭,板着面孔责问:“谁干的?”

    “吴一芳你说说那个推你的?”

    “我不知道,当时脚碰了个什么杲昃就跌倒啦!”

    “是步应声推的,还压倒在她身上,我就在旁边。”胡进炎举手报告。

    “步应声!你胆子不小,站出来!”厉老师说着就揪着应声的耳朵拉他到黑板旁边面壁。

    “站好了!”厉老师说着还用脚踢他的腿脚。

    “厉老师,步应声没有推,是我自己绊倒的!”吴一芳抖抖索索的报告说。

    “你背上又不长眼睛,怎么看得见后面的情况?”全场大笑,厉老师继续说:“胡进炎已经证实了是他干的!”

    步应声从来没有受过这种体罚,既委屈又害怕,小便顺着腿流到地面。

    应声回家见到父母,放声大哭。兰芝看到他右耳被揪成的紫斑和腿小肚子及脚踝被踢成的青斑泪流满面。正光也很心疼,他对兰芝说:“我去问一下情况,既不能委屈了伢儿,也不能放纵他。”

    正光找到胡进炎和吴一芳后,他确信应声没有说谎。正光为何要这样认真,其实很有深意。他敏锐的嗅到了紧张的政治气氛,从上到下都在排查敌特布震广和郝兰芝,如果不和应声及早渗透一些情况,到时侯他会崩溃的。

    “应声,父懂你没有推吴一芳,你是被冤枉的。但毕竟一芳证明了你是清白的,这就够了!你也不算小了,父给你讲个故事好吧?”正光说。

    应声脸上还挂着泪,点点头。

    “布叔叔夫妇是地下党,”正光说着,应声插话说:“也姓步?”

    “他是姓布匹的布。”正光回答说。

    老布夫妇在国民党情报站潜伏当电报收发员,为我党收集了很多有价值的情报。一九四七年夏天因叛徒出卖,组织决定让他俩暂时隐蔽起来,等待随大部队南下的命令。

    老赵是他们的上线,安排他们以租田种地当农民的方式隐蔽,并指示随时等候他的命令。可是老赵很快被捕,他坚贞不屈没有出卖一个共产党人而惨遭敌人杀害。

    从此,老布夫妇没有了上线,失去了与组织的联系。解放后他俩成了公社社员。过去,他们的公开身份是国民党情报员,因为老赵的牺牲很难证明他们是我党地下党员的身份。

    “假如有一天党和政府找到了布叔叔夫妇,根据资料认定他们是国民党特务,你说他们冤不冤?”步正光问应声。

    “冤!那怎么办?”应声天真地问。

    “布叔叔夫妇也可能坐牢,也可能被杀头!还有可能连累伢儿,但是他们心中仍然是共产党员,历史会证明他们!即使不能证明,他们也无怨无悔,因为他们做的事都是为老百姓的!”

    应声似懂非懂的看着父母亲。

    “假如你是布叔叔的伢儿,你会怎么做?”正光问应声。

    应声想了许久许久说:“坚强!”

    兰芝激动得紧紧搂住应声,正光目不转晴的看着应声,泪珠滑落下来……

第十章 夜半失踪

    耿会民晚餐后就迷迷糊糊睡着了,一觉醒来,他感到嘴干舌燥,哦,原来是陪步正光喝了不少酒。此时,晚餐的情景不由自主的就像放电影似的在他眼前浮现……

    正光和兰芝特地做了几个菜,买了一瓶烧酒。应声像只馋猫舔嘴搭舌的吃得好香,会民却预感到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正光、兰芝共同敬会民的酒,正光碰着会民的酒碗说:“感谢您对应声的帮助,让他长了很多知识。今后,恳求您更多的关心和照顾应声。”

    耿会民若有所思又似乎带着深意的答应:“大哥大嫂放心,我会把应声当成侄子看待的!”

    正光一饮而尽,兰芝站在一旁,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硬是抑制住了。

    这一幕幕在会民脑海中挥之不去。晚餐的好酒好菜,以及正光敬酒时对他说的那番话,快镜头般的反复出现,他把警情通报中的敌特分子布震广和郝兰芝与步正光和兰芝联系起来一想,觉得太可怕,再也睡不着了,这是他下到农村搞“四清”工作以来的第一次失眠。

    在夏日的农村,人们习惯把第一天换下来的脏衣服泡在洗脚盆里,第二天清晨,家家户户有人在户外蹲坐在盆边搓洗衣服。入乡随俗,会民自然也养成了这种习惯。既然睡不着觉就把衣服洗了吧,可他的脏衣服不见了。他轻手轻脚的把门拉开条缝,只见晒衣绳上晾满了衣服,这么勤快都洗了!唉,为啥要晚上洗呢?

    他来到灶房,点上灯盏。水缸里的水盛得满满的;切猪草的木盆里装满了刚切碎不久的青草,还散发着清香呢。他走近灶台,揭开锅盖,有小半锅热气腾腾的刚煮不久的粥,这是准备的天亮后的早饭,为啥半夜煮呢?正光和兰芝难道是想在一个晚上干完所有的事?

    他举着灯盏,又来到堂屋。墙角上的那张床铺是耿会民住他家后临时搭建的,两张条凳上搁着有粗有细的木棍,木棍上垫着用稻草编制的草荐,可还是高低不平,就在草荐上铺了不少麦秆,再在上面摊了一条补了好多补丁的草席。蚊虫多得碰脸,连蚊帐都没有。正光、兰芝平时就是睡在这张床铺上,现在人去床空,他们真的逃跑了吗?

    耿会民思想在斗争,报案吧?不!谁见过有这样的敌特?

    来到韩桥他就与社员实行了同吃同住同劳动,他白天劳动晚上访贫问苦,按照“清工分、清账目、清仓库、清财物”的要求,了解干部在“四清”方面存在的“四不清”问题,才走访两三天就掌握了队长施步仁几件“四不清”的事例。

    说来也巧,他水土不服拉肚子,严重脱水。本来就瘦的他,几天脱水后双眼下陷、手指螺纹皱瘪。这可是俗称的“瘪螺痧”的典型症状?

    队长施步仁想,让耿会民把“四不清”的问题报到上面去还得了,他就打起了歪主意,想逼着会民闭嘴。他让他相好的女人柳梢挨家挨户说耿会民患了“瘪螺痧”,住在正光家会污染江海河,老百姓对“瘪螺痧”是谈虎色变,因为他们多数人经历过那场瘟疫。老百姓闹起来了,施步仁却在会民面前装好人,说安排他住更棚。

    生产队在一大片没人居住的田地里建了一座更棚,准确的说是哨棚,它是用木棍搭成的小屋,面积比床稍大点。三面是用麦秆和玉米稭围着的密不透风的墙,棚顶盖着稻草,是看青的人休息的地方。每当庄稼成熟收获前,为防偷盗,队里派人在这里看守。

    更棚旁边有一个不通外河的池塘可以取水,挖一个坑可以解手,用几块砖搭成锅灶可用煨罐烧水做饭。这些维持生命的基本条件,施步仁早就想好了。

    兰芝愤愤不平的说:“亏你施队长想得出来,让他一个病人怎么生活?”

    “耿会民不是瘪螺痧是水土不伏,我们和他一口锅吃饭,一个茅缸屙屎,我们不怕,你们怕甚的?”正光吼着说。

    拿着锄头扁担像要打架闹事的社员顿时停止了吵闹而交头接耳,觉得正光说得在理。

    “布正光,江海河的水如果有了瘪螺痧病菌祸害的不光是我们一个队,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施步仁从人群中跳出来说。

    “我保证,五天内小耿如果病不得好,就让他去住更棚!”

    施步仁:“不行,就三天!社员们听好了,三天!”

    正光找到老中医开了止泻的药方,毕竟会民年轻,服药见效很快,三天还没到病就好了。

    会民想着过往,面对不见斯人的床铺,掉下了眼泪。

    房屋四周似乎有轻轻的脚步声,他立即灭掉灯盏,悄悄打开门去看过究竟。屋山头墙边藏着一个人,不时的把头探出来观察大门。他走到后窗边,用手指蘸了点唾液,把窗户纸润出一个小圆孔。他像射击瞄准似的把右眼目光穿过圆孔,外边比家里亮得多,有三个人堆在一起商量什么,躲在墙山头的那个人也过来了,他边走边摆摆手,大概意思是没事儿。难不成是公安局的便衣?

    这样的大忙季节,正光和兰芝都是天刚蒙蒙亮就起床,兰芝在门外搓洗脚盆里的衣服,正光拉着风箱煮早饭。然后,正光用粪桶到河里挑水,兰芝用料勺在园前屋后给自留地庄稼浇水。

    炊烟破晨曦,

    女人手搓衣。

    肩挑两桶水,

    润泽禾下泥。

    这是正光、兰芝每天到队里上早工前必然出现的画面,每逢农忙壮劳力早餐前都得出工。早工前的情景怎么不见了?这引起了公安便衣的高度关注。

    便衣咚咚咚敲门,会民佯装睡觉。便衣急了,咚的一声踢开了门,立刻冲到卧室查看。应声睡得正香,会民打着哈欠从床上爬起来。

    “你们这是干什么?”会民边责问边点起灯盏。

    “步正光、兰芝去哪里了?”便衣问。

    “在睡觉吧?”会民似答非答的说。

    看了堂屋空无一人的床铺,又在室内找了一遍,确认没有要找的人。便衣们紧张的聚集在一起商量对策,眨眼间有两人飞一般的走了,大概是去打电话报告吧,其他人仍然各就各位的监视着,等待上级的指示。

    “耿叔叔,我娘和父到哪去了?”应声起床后没看见他的父母便问。

    “有事出去了,赶紧吃早饭上学去。”会民说。

第十一章 坦然自首

    “布郝要案”专案组在发动群众拓宽排查范围的同时,也加大了对在押知情犯人的审查取证力度,加强了对当时租地租房、买地买房落户人员的调查取证工作,逐步缩小了查找范围。每天汇集的各方面的信息有千余条,专案组通宵达旦的工作,进行去伪存真的筛选,获得如下重要信息:

    原情报站行动队在押犯:一九四七年五、六月间,抓捕了一名共产党,他供出了很多共产党的干部,其中本情报站特工布震广、郝兰芝是重要嫌犯,行动队连夜去抓捕却扑了个空。

    原情报站后勤科在押犯:一九四七年六月的本俸(工资)布震广、郝兰芝未领取,谁都不知道去向。他俩已结婚,有个两三岁的儿子。

    韩桥钱家园地主:一九四七年夏收季节,步正光、兰芝承租了两亩地,从此就在此落户。

    资料显示:步正光与布震广同龄且姓名三字谐音;兰芝和郝兰芝同龄,前者姓名仅少一个字。

    群众回忆:步正光、兰芝一直没有孩子,困难时期捡了一个男婴,现已上三年级。

    专案组分析:国民党特务机关非常狡猾,放出了布震广、郝兰芝是共党而抓捕未果的烟幕,暗度陈仓,于一九四七年夏收季节即五六月间,悄悄的安排他俩化名步正光、兰芝来韩桥租地落户隐蔽起来,以达到在沿江沿海执行潜伏任务的目的。这个分析是否成立,疑点是孩子!布震广、郝兰芝有孩子,而步正光、兰芝没孩子!两三岁的的男孩是否存在,孩子去那儿了,是不是国民党拿孩子做了人质?

    “兰芝,有人在监视我们。”正光说。

    “我也感觉到了。”兰芝说。

    “老赵牺牲了,只有老洪能证明我们的身份,我们去趟他老家吧,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的线索!”正光说。

    “这可是违反纪律的哟。”兰芝顾虑重重的说。

    “已经解放了,你说的是当时的纪律。如果不能证明清白,应声就完了。”正光解释说。

    “如找不到老洪的线索,就立即投案自首,不能让公安局当着应声的面抓捕我们,也不能让公安对我们通缉。如应声看到我们被抓或被通缉,知道我们是特务,这对他打击太大了。”正光接着说。

    兰芝点点头。

    正光和兰芝知道公安局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必须连夜出发赶路。韩桥距离老洪老家有六七十里的路程,过韩桥是必经路线,而韩桥两端都有公安便衣把守,这成了他们出行的最大障碍。

    正光提着水桶佯装到河边提水,兰芝佯装上茅房。她伺机悄悄的来到河边与正光汇合。兰芝蹑手蹑脚的踏上了早已准备好的浮在河里的木制椭圆形澡盆,水线已离盆口很近,稍不小心,木盆就会倾翻。正光拿起早已预备好的绳子和砖块,用绳子的一端系住砖块,并把它放入澡盆中,手紧紧攥着绳子的另一端。兰芝并住气,两手保持着平衡轻轻的划水,正光按照澡盆的速度慢慢的放绳子。兰芝终于顺利渡到对岸。沉重的砖块压着澡盆,正光轻轻的拉动绳子,澡盆被从对岸拉了过来。正光扔掉砖块和绳子,慢慢跨上澡盆向对岸划去,与兰芝汇合。

    天还没亮,他们已经来到离老洪家不远的龙爪岩。江上一片雾气,只听到江浪重复撞击石块的声音……

    那年正光和兰芝在特训班受训,两人到龙爪岩堤岸散步。正逢月半,江潮翻涌,一浪打来,江水漫过堤岸,浪花溅到面颊,很是浪漫和刺激!

    “啊!”兰芝大叫,她不小心滑入江中,正光伸手去拉她,可眨眼间她已离堤岸很远。正光并不会游泳,但他不加思索的跳入江中。一浪接着一浪重复的把他俩抛上水面又摁入水中。渔民打扮的老洪从此经过,他飞速跃入水中,左臂夹一个右手拽一个把他俩救上了岸,随后把他俩带到家中晾晒衣服。

    “咚咚咚……”正光敲门。

    “来啦,是儿子回来了?”洪母高兴的开了门楞住了。

    “大娘,当年掉到江里是你儿子救了我们,还来你家晒衣服的,还记得吗?”正光说。

    “哦哦,记得记得,快进来坐。”洪母很热情。

    “大娘,我们是来找洪哥的。”正光说。

    大娘说,四七年六月儿子抱着个三岁男孩回家叫她抚养,说他是我党重要干部的后代。后来回来两次,最后一次是四八年底,说他要执行秘密任务不能回来看她,至今就没了音信。

    “那孩子呢?”兰芝急着问。

    “去部队当兵了,蛮好的!还经常来信。这封信昨天刚来,还有照片呢。你们帮念念。”洪母拿着信说。

    正光打开信,看到儿子的照片激动不已,兰芝也迫不及待的凑上来看。兰芝是多么想要回儿子的照片啊!不能,应该留给洪母,是她一把屎一把尿把儿子带大的。自己就要被捕了,不能连累儿子。正光一字一句的读着信:

    “亲爱的奶奶:我在部队很好,不要挂念。我很想你,也很想父亲,不知他何时能执行完任务,我想见他……我要去执行剿匪任务啦,可能会很长时间不能给你写信……”

    正光哽咽了,兰芝转过身去擦泪。

    找不着老洪,绝不能认孩子!他们控制住情绪向洪母道别,准备去地区行署公安局投案自首。

    忧郁的晨曦渐渐退去,太阳从江尾尽头的江面红了起来,朝霞与旭日齐辉。此时正光反而觉得松了口气,儿子找到了,应声又有会民照应,眼下要做的就是迅速坦然的投案自首,尽量减小对孩子的影响。

    “监视人员很快会发现我们失踪,去行署还有十几里路程,来不及了,再晚会发通缉令的,应声看到通缉令会……”正光没有再说下去,就拉着兰芝去了龙爪岩公社。

    “铃铃铃……”专案组电话铃声不断,电话一个接着一个。

    “布震广、郝兰芝的孩子可能被人领养,当年深夜有邻居看见有人从他们家抱走了孩子……”

    “什么?目标失踪!”

    “我是龙爪岩公社特派员,步正光、兰芝被抓到了……”

    三辆载着全副武装的公安人员的警车,警灯闪烁,“嘀呜……嘀呜……”的直奔龙爪岩公社而去……

第十三章 离愁别恨

    应声虽然差点丢了性命,但康复很快,再观察一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一芳,如果我要出趟远门,你能不能帮助照顾一下应声?”会民为难的问。

    “好的,如果你出去时间长的话,也可以让应声住我家。”一芳乐意的说。

    “住你家?不行吧?”会民有些疑惑的说。

    “我有四个哥哥,就我一个女伢儿,我娘听我的。”一芳自信的说。

    会民随一芳来到她家商量,果不其然,一芳父母觉得应声很可怜就爽快的答应了。会民要给一些钱和粮票,一芳家说什么也不肯收,会民没辙。他想,去县城也不知顺不顺利,需要几天?人家帮了忙不能让他们经济上吃亏,得想出个弥补的办法呀!

    会民发现她家土灶上有个小方格,里面摆放着火柴、蜡烛、灯盏什么的,农村称之为灶洞,他就悄悄的把钱和粮票塞进灶洞里,心里觉得舒坦多了。

    “梁书记,我是来争取……”会民说。

    梁副书记打断会民的话:“不用说了,是为那个孩子吗?都反映到县里啦,说你放走了敌特,还处处庇护敌特的孩子!不是我把它压下来,你还能来讨价还价?我们是个农业大县,需要你这样的技术干部,赶紧回来吧!”

    “孩子的事你回去安排一下,我也会给公社打电话,

    没想到事情会搞得这么糟糕,会民没有选择的余地,他谢别了梁副书记,立即从县城直接赶往公社医院接应声出院。

    在公社医院大门口碰到了由两个男孩搀扶着的应声,会民很惊讶。手提出院用品跟在应声后面的吴一芳告诉他:昨天,朱众辉、鲁厚强的家长把他俩五花大绑,还带着除胡进炎以外的另外几个男孩来医院向应声请罪,他们知错改错,应声原谅了他们。

    原来,郑严老师知道胡进炎组织殴打应声的事后,分别找肇事学生进行批评教育并通报了家长。

    会民连连点头,两只手同时摸着朱众辉和鲁厚强的头说:“知错即改就是好孩子!”

    他让一芳他们先送应声回家,他要去找一芳父母托付应声今后的事……

    队长施步仁做小动作弄走了耿会民非常得意,但是他没想到耿会民又跑到县里去请求留下不走。他想,得想办法让他自己滚蛋!施步仁让他的相好女人柳梢挨家挨户游说,散布耿会民要彻查队里私分公粮的问题,不但要社员们把到嘴的粮食全部吐出来,还要罚扣下个月口粮的流言。

    原来施步仁发现会民掌握了他“的问题后,就用给社员私分队里的储备粮的办法收买人心。社员们在口粮计划外分得了一些粮食,都很高兴。而施步仁恐吓社员说,全队的人都在一条船上,只要有一个人出了“四不清”的问题大家都跑不了。从此社员们都缄口不言“四不清”的问题。

    多少双眼睛盯着会民啊!他刚回到家和应声还没说上两句话,只听到“耿会民出来”的喊声由远及近包围了过来。

    耿会民走到门外,应声紧跟其后。耿会民想,如果正光和兰芝在家多好啊!他们肯定会站出来帮他说话平定事态。会民知道他现在没有人出来帮他,看来不服软是收不了场的,那样对应声更不好!。

    耿会民高声的说:“社员同志们,误会了,我来不是整群众的,也不是赖着不走。组织上已决定我回县里,今天在县城办了点私事,回来就打铺盖,这几天就走人啦!”

    社员们慢慢安静下来。施步仁叫喊说:“大家听到了,这几天滚蛋,不滚蛋我们再来!”社员们在喊着“滚蛋”声中离开了现场。

    “耿叔叔要走了?”应声眼泪汪汪的问。

    “没有办法?”会民眼眶湿润了。

    应声搂着他的腿大哭起来,会民擦掉眼泪说:“男人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不哭,要坚强!”

    应声突然想起了他父亲讲述的布叔叔受冤屈的故事的情景,想起了他和他父亲的对话。

    “冤!那怎么办?”应声天真地问。

    “布叔叔夫妇也可能坐牢,也可能被杀头!还有可能连累伢儿……”

    “假如你是布叔叔的伢儿,你会怎么做?”正光问。

    “坚强!”应声想了好久回答道。

    应声从心底里不相信父母是敌特,他想他必须要牢记对父亲说过的话。他擦了擦眼泪,仰视着会民。“耿叔叔,我不哭,坚强!”

    “以后,如果遇到什么难事就找一芳还有她父母,知道吗?”

    应声点点头。

    会民拉着应声到房间,手指着两箱书说:“我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给你,这些书全留下给你看,任何时候都要保护好书。这两箱书都看懂了,你就有本事啦!”

    应声默默的看着会民,小心脏里很激动,嘴里滴咕着:“这两箱书看懂了,就有本事啦!”

    眼下,面对一个尚未跨进小学四年级门槛的孩子就要独立开启自己的人生道路,耿会民心里是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这条道路是怎样的崎岖曲折、布满荊棘……后来他虽然每月都给应声寄五元钱五斤粮票,但是他脑海里不时浮现出应声孤独、熬饿和受欺凌的情状,他问自己,难道我们的这个时代就应该有这样的孩子吗?年轻的耿会民迷茫了,陷入了深深的忧思和痛苦之中……

第十四章 小鬼淫威

    队长施步仁心里像吃了蜜似的,赶走了耿会民这个心腹大患,社员们偿到了点私分的甜头而闭上了说他“四不清”的嘴,他彻底放心了。他让老婆给他到代销点打了二斤黄酒,炒了两个鸡蛋、一盘子兰花豆。哼着“社员都是向阳花”的小调快乐的小酌起来。

    酒能乱性,他抓住老婆的胳膊说:“女娘,走,上床去快活下子!”

    “不去,我要煮猪食。你还当自家是年轻伢儿,都是做爹爹的人啦!”

    “你当真的?我还要开会唻!”施步仁说着就离开了家。

    他知道老相好柳梢的男人不在家,就悄悄的去找她。他先到柳梢公婆的窗外探听,两人的呼噜此起彼伏抑扬顿挫,还真给他机会。他轻轻的挪步来到柳梢窗外,花露水的香味透过窗户踅进他的鼻孔,使他的荷尔蒙分泌旺盛起来。他低声的喊:

    “柳梢,我是步仁。”

    “太早了,老的还不曾睡吧?”柳梢疑惑的说。

    “两人的呼噜响得没魂,你放心。你从灶房的后门出来,假装上茅缸,我在外边坝头上等你。”施步仁吩咐说。

    “哦。”柳梢答应了。

    两人在坝头上一见面就抱在一起。柳梢推开施步仁说:“总不能在坝头上做事吧?人来人往的。”施步仁说:“你说得对,要找个没得人看见的地方。”

    他扫视一下,各家各户的灯都亮着,时间还太早。田里长的都是水稻,没有一点遮挡。他犯难了,没有合适的地方?他拉着她往江海河边走,柳梢问:“去哪儿?”他说:“就在河坎上,没得人看见。”

    “那可不行,河坎长满杂草,刺人。再说老草根桩儿戳屁股,还不懂是你戳我还是草戳我呢?”柳梢不乐意的说。

    她把他说乐了,他突然想起一个好去处。他觉得应声家草堆背后是绝佳的好地方,正光、兰芝坐牢了,应声一个小屁孩早该睡觉了,他也不懂大人的这些事儿,还真没人打扰他们!她也觉得是个不错的地方。

    应声家乌灯熄火,安静极了。只有蟋蟀的叫声和柳梢上挂着的给草堆洒满皎洁的淡淡的亮光的弯月。柳梢平躺着陷在软软的麦穰草里,她感到比睡在棉絮上还舒服……

    应声睡得正香,前几天队长和柳梢带着社员到他家赶会民叔叔走的场面在他的梦中萦绕,只见队长用扁担狠狠的砸会民叔叔的头,使他血流满面……

    “啊……”他吓得一身冷汗,大叫一声一屁股坐起来。他隐隐约约听到屋后有哗啦哗啦的翻动麦穰草的声音,有时声响还很急促。

    他就从后窗探视,麦穰草摩擦的声音更大但没见到人影。于是悄悄的打开后门,蹑手蹑脚的过去看过究竟,天那,队长怎么和柳梢在打架?男人欺负女人也太不应该了吧!

    “谁?”队长提着裤子紧张的问。柳梢吓得直哆嗦连忙坐起来穿衣服。

    队长一把揪住应声,把他摁在麦穰草里,用手死命的掐他的脖子问:“你看见什呢了?

    “我……”应声被掐得说不出话来。

    “还不说?掐死你!”队长更加用力了!

    “赶紧松开,要出人命的!”柳梢把队长拉开。应声深深吸了口气,慢慢的爬起来。队长指着应声的鼻子恶狠狠的说:“今天的事,你敢说出去一个字,你父母,还有你都得死!”

    “我不说,我没有看见什呢!”应声恐惧的说。

    “乌龟孙子,记好了你说的话。”队长边说边拉着柳梢走。

    “一个小男孩,什呢都不懂,你怕什呢?”

    “还真好了你拉劝,要不应声真被我掐死了!那真的是大事了,谢谢臭娘们儿呀!”

    “哼!”柳梢瞪了他一眼。“耿会民是走了,还有其他工作队员唻?”

    “你可不晓得,马上通通滚蛋,厉大守找我商量,还要把大队书记赶下台!让我当什么副司令。”

    “还真有出息啦!”柳梢凑到他耳边说。然后搂住他的脖子亲了他一口就悄悄从后门钻回了家。他还挪着步不敢发出声响,唯恐她家的老人听到。他似乎听到老两口子在说话,索性就把耳朵贴紧窗户听一听他们究竟说啥。

    “老头子,队长和柳梢不对头啊!”

    “好像好上了。”

    队长紧张起来,他和柳梢相好的事被发现了?哼,得想办法治治两个老不死的!他屏住气继续偷听。

    “老头子,不会有人在外边听壁脚吧?

    “不会,这么晚了,哪会有人来?”

    “儿子下身不灵光,我家没得人传香火啊!”

    队里的人为柳梢的男人取了个绰号叫“二身子”,平时就喊他老二,意为无生育能力。这本来是开玩笑的话,谁知道他真是废人?队长更加紧张起来,怪不得柳梢为怀孕的事老犯愁,多次问怎么办。是让她小产还是把孩子生下来?他脑子中在激烈的斗争。

    “我也在想这个事,不能绝后代,对不起祖宗!”

    “队长不会把柳梢肚子弄大吧?”

    “不可能,他老了!都做爹爹啦。”

    队长咬牙切齿,老不死的,还嫌我老!他又自鸣得意起来,能把柳梢肚子弄大,觉得自己还挺厉害。

    “老头子,我有个馊主意,请个男人和柳梢相好,等柳梢担上身了就让他们断。”

    “好是好,让人懂了就是不得了的事!”

    “我俩张罗不会有事!”

    队长心上的石头落下了,哪里还要请别的男人,他不就是和柳梢相好的唯一人选吗?柳梢肚子里的孩子有救了。

    “老头子,你看队长这么大年纪了,和柳梢相好,也没有给我家一点好处。”

    “是啊,让他俩断了吧,不断的话养的伢儿还不晓得是哪个人的,真的成杂种了!”

    “一定要和队长断!”

    队长想,一对老东西,还想算计他,没门儿。乖乖的听话就一起过好日子,不听话就对不起了!队长心中已经有主意啦。

    第二天开社员会,应声虽小因家里没有其他人也就让他参加会议。施步仁想在会上耍威风给柳梢的公婆和应声看。

    施步仁说:“步正光、兰芝是国民党特务已逮捕坐牢,罪有应得。步应声你听好了,只要你听队长的话,不乱说乱动,队里就养你到十六岁。”

    应声像在学校上课一样报告说:“施队长,昨天的事打死我也不说!”

    社员们交头接耳,私下叽咕着:“昨天什呢事?”

    队长的脸色很难看,但毕竟老道。“哦,昨天这个事吧也得处理好,步正光、兰芝已经坐牢了,自留地队里必须收上来。”社员都点头认为队长说得对。

    “柳梢的男人老二主动要求到队里看仓库,哪个男人舍得离开女娘的热被窝,这是舍小家为集体,很好啊!柳梢还立功赶走了耿会民,保住了每家每户私分的粮食。所以我决定把步正光、兰芝的自留地奖励给柳梢家!”

    社员们议论纷纷,觉得不合理。“谁有意见,啊,谁有意见?今后只要听话,只要为集体,有了贡献我就奖励。谁敢不听话,试试看!我今天把话撂这里。”社员们面面相觑,敢怒而不敢言。

    施步仁看看应声,哈哈,毕恭毕敬的坐在小矮凳上,面带惧色。心想,应声被吓住啦!

    他又看看柳梢的公婆和她男人老二,都面带微笑,喜形于色。他暗赞自己,这一招真绝了,接下来和柳梢的事就没啥好说了。

    小小的生产队,小小的小队长,真是庙小妖风大,鬼小逞淫威。这在应声的小小心灵里烙下了深深的伤痕,他不知道怎么会是这样,也不知道会不会一直是这样?他感到无奈和恐惧……

第十五章 坟场打草

    猪的全身都是宝,连猪粪都是垩田的好肥料,一个家庭有了一头肥猪就能过上个丰盛的年。所以韩桥这里每家每户都要养一至两头猪。找猪的粗饲料任务基本上落在小孩头上,每个小孩从会说话开始都知道挑猪草,或者说是打猪草、挖猪草。猪比牛羊挑剔,只吃鲜嫩的,在挖猪草时要挑选上好的草故而谓之挑猪草。队里的田地是不让孩子们去的,其实因为精耕细作也没有什么草可挖。孩子们只能在田头岸边沟渠河坎挖猪草,草长的速度哪有孩子们挖的速度快啊!孩子们为没有地方能挖到猪草而犯愁。

    而乱坟场是人们不敢去的地方,每逢阴天或黑夜都有很多蓝色火苗俗称鬼火上蹿,使人望而生畏。

    朱众辉、鲁厚强每家有两头猪,大人上工,挑猪草的任务都是他们的。每天放晚学后挖的草不够猪吃,正逢星期天想多挖点存着。人多胆量大,就约应声一起去乱坟场挖草。三个大男孩壮着胆去了乱坟场。

    刚到乱坟场边缘就给他们来了个下马威,一条头部黑色、体背布满黑相间横纹的火舌链子蛇把他们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蛇是出来觅活食的,如若觅不着食,它会按照动物也包括人对地面产生振动的方向尾随,很危险的!他们不约而同的拾起砖块泥块奋力砸向蛇,首战告捷,砸死了蛇就安全了。

    乱坟场里满目荒冢,坟茔顶上有光秃秃的,有长满杂草的,有长着横七竖八的树的……这些坟里都没有棺木,更不用说有用砖石砌成的棺椁了。它们都是没地没钱的穷人用草荐裹着死者下葬的无主坟,死就死了埋就埋了,活人为了寻求活路,那里还顾得上扫墓上坟,几代下来就再也没有人记得哪里是哪家的先人了。除了数不清的坟头,还有不少埋在地里的伢儿坛子,穷人的孩子死了就这样装在坛子里简单收殓。有的只能依稀看到坛口,这是填上泥的。还有的坛子大半截埋在土里,外面露出一小截,坛口敞开着,也不填土,让人看到了很难受,为何要这样收殓已无从考证。

    乱坟场里根本没有路,坟与坟之间的空档就成了路,他们就在这样的路上挑猪草。根本不用挑选,遍地都是猪吃的草,什么蒿、马齿苋、兔儿头……应有尽有。不一会儿,每个人的篮子都实实的满满的,围裙也装得鼓鼓的,他们好不开心!

    打完猪草,就想着玩了。

    众辉指着地上的若隐若现的砖说:“好像是块整砖头。”

    “怎么可能有整砖?”厚强质疑的说。

    应声不管三七二十一,首先用小锹挖起来,果然是块整砖。他们好兴奋啊!三个人都使劲挖,真挖了不少。再挖还有,挖不清。

    原来这里是个破落地主家的祖坟,破落逃荒离开此地后再也没有后人来过,成了无主坟。随着时间的推移,挨着这些坟逐渐形成了一大片一大片的荒冢地。现在的人谁都不知道地下有棺椁,不然早刨了。

    三个孩子家居住的房子都是土墙,家里哪有一块像样的砖?他们都想着好事,把挖的这些砖搬回去砌鸡窝、铺猪圈、做水踏……

    这么多砖三个孩子根本没办法运走,只有等大人来才行。他们想分成两组,两人留下看砖,一人回去报信。可是谁也不敢一个人在荒冢地里行走,万一碰上鬼碰上蛇怎么办?

    “把砖头都搭成棺椁的样子,别人以为里边有死人,就不敢偷我们砖头了!”厚强得意的说。

    “有道理!”应声和众辉异口同声的说。

    厚强好似能工巧匠,扑嗒扑嗒很快就搭成了类似小房子的棺椁,这下不怕别人偷了。

    “不行,人家不怕鬼怎么办?”众辉眼睛眨巴眨巴的说:“有了,保证谁也不敢偷!”他拿起一块大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粉笔头说:

    “应声,你字写得好看,你来写。”

    “写什么?”应声不解的问。

    “就写。”众辉回答说。

    应声不加思索的在砖头上写上了:万岁。

    众辉毕恭毕敬的把写着“万岁”的砖放到棺椁的说:“的坟,谁还敢来偷砖头?谁偷谁就是反对伟大领袖!”

    三个孩子幼稚的开心的笑了。他们哪里知道,就是这点玩笑事将会带来多么可怕的严重后果啊!

    “有鬼……”厚强忽然大叫起来。不远处有个白头黑面的家伙,左手提着盛满猪草的篮子,右肩背着鼓鼓的围裙,在向这边走来。

    三个孩子紧张害怕的看着“鬼”逼近,不知所措。

    “在玩什呢?”胡进炎摘下头布和面布说。

    殴打应声的事件后,胡进炎不肯认错,大家都不理他。他也要挑猪草但一个人也不敢来荒冢地。他就尾随其后,但怕被发现,就用白布扎头,黑布蒙面,弄神装鬼,也跟着来捞些“好处”。他的篮子围裙也都装满了,现在找过来还是因为一人不敢走啊!

    “管你什么事!”厚强不客气的说。

    “这字谁写的?”胡进炎问。

    “我写的,怎么啦!”应声回答说。

    “见活鬼了,有事去!”众辉吼道。

    “你说谁?”胡进炎责问道。

    “就说你!”三个人异口同声的说。

    胡进炎感到非常没趣,但还死皮赖脸的纠缠着他们一起走出荒冢地。

第十六章 草菑藏书

    应声不知道三国水浒红楼梦和唐诗宋词以及农作物栽培技术等方面的书籍是不是属于旧文化。他想着耿会民叔叔临别前的吩咐,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护好书,把这两箱书都看懂了,就有本事了。

    正巧在乱坟场里挖了许多砖,他想砌个鸡窝,把藏书和砌鸡窝结合起来,用鸡窝掩护书籍。他在园前屋后看了个遍,想找个既能藏书又能砌鸡窝的地方,可总是举棋不定。

    他围着草菑转了好几圈,最后确定就把书藏在草菑里。他天天从家里的草菑来来回回经过,但是从来没有仔仔细细的打量过。草菑是韩桥人的方言土语,其实就是草堆。它就在他家宅子的后面,与茅缸一线,与江海河平行,从灶房后门去这里来去都很方便。草菑有两间屋长宽,体积略比它小些。顶似半圆,两端像房子的屋山头,略有些倾侧,更便于雨水流淌。有不少是多年积聚的陈草,是父母节约下来的。从草菑地面到顶端,牵满了扁豆、南瓜和丝瓜藤,新的嫩绿嫩绿的,老的紧紧抱着草菑,既收获了瓜果改善生活又使草菑更加牢固,可避免被台风袭扰卷起。一年四季中,不管有多少雨水,而草菑的底部都是干干的,正是藏书的好地方。

    他已想好了藏书的具体位置,在面向江海河的草菑中间底部挖一个坑,铺上芒稳子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麦脱粒后的芒、壳等可吸水防潮,把书搁进去,再挨着砌个鸡窝,谁也不能发现。他决定连夜动作,速战速决。

    他使劲地挖土,饿了喝碗粥,渴了饮碗水。突然他的铲锹碰了坚硬的东西,实在挖不下去了,以为是砖块或石块。他就趴在地上,用小锹慢慢刨土,那坚硬东西的面积越刨越大,活儿很难进展下去。

    他回家拿来了灯盏,准备点上灯去看过究竟。可是在室外,虽然没有大风,而阵阵河风足以吹灭他划的火柴头的火苗,已划了十几根也没有点火成功。他索性拿起锹,顺着坚硬的东西往下挖,挖呀挖,已经是一个很深的坑了。他把灯盏放到坑里,再划着火柴,给灯草点上火,灯草蹿出了小小的火苗,映着坚硬的物体,发着暗暗的光。啊……他大叫一声,怎么是一只坛子!

    他感觉浑身哆嗦起来,白天挑猪草在乱坟场看见了那么多坛子,莫非这也是?他不敢想。

    他吹熄灯盏,回家舀了碗水喝,紧张的情绪开始放松下来。他想,乱坟场的坛子埋得都很浅,坛口都露着,有的还半截露在外边。这坛子埋这么深,和乱坟场里的那些完全不一样!他鼓起勇气,决定要挖出那只坛子,弄个明白。

    他花了很大气力,终于把坛子挖出来啦!坛口用油纸盖着,在坛口与坛体的凹槽中,把油纸的周边镶嵌在里边,又用线一道一道的将油纸和坛口的凹槽紧紧的捆绑在一起。从那一道道一圈圈捆扎的线上,可以看出坛子的主人是多么的认真细致,是多么的看重坛子里的东西啊!

    他小心翼翼的一圈一圈的拆开线圈,取下封盖的油纸。在坛口里,还有一层油纸遮盖在物体上,他又轻轻的把它取出。下面仍有一层油纸遮着藏物,而油纸上面有一个油纸小包包。他细心的打开小包,里边是两枚金属的凹凸的红五星,它在灯盏跳动的小火苗下闪闪发光,映在应声的脸颊。他想起了父亲对他讲述的地下党员老布夫妇的故事,他完全明白了,那对地下党员老布夫妇其实就是自己的父母,因此他更加坚信自己的父母不是敌特了。

    他又取出坛子中的最后一层油纸,里面全是银元,他知道这是党的财富,必须好好保护。他非常仔细的将小包包和坛子恢复原样,在原来的位置上用土实实的埋上。这时的他感到了自己肩上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为了与坛子保持距离,他把藏书的位置选择在隐藏在树枝下的草菑山头的地下。

    他正在对书籍进行分类,并按分类打成包裹,准备把它们一包一包地运进草菑山头的坑里藏起来。

    “咚咚咚……”谁来敲门,是不是有人发现他要藏书?书摊了一地,乱得很!他紧张极了,把书稍稍归拢了点。然后,他的左右手同时分别抓住两扇房门的左右门环,紧紧把房门合上,又用绳子把左右门环系在一起,他是不想让别人进他的房间。

    “咚咚咚……咚咚咚……”敲门声更加急促了。

    “来啦,来啦!”他边说边匆匆的去开门。

    “一芳,怎么是你?”应声紧张的情绪突然放松下来!

    “不好了,不好了,有人要到你家来啦!”一芳喘着气说。

    “别急,慢慢说。”

    “刚才胡进炎和另外一个同学来我家,通知我明天一早到你们生产队仓库开会,参加厉老师组织的重要活动。我说不去要上学,他说是厉老师叫通知的,不准迟到,不准缺席。”

    “怎么会在我们生产队仓库集中呢?”应声不解的问。

    “我也不懂,反正他们说要去大特务家。你父母被公安局抓捕不久,都说他们是特务,我就怕你有事,立马赶来报信了。”一芳回答道。

    应声小小年纪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

    “应声,不要怕,我会帮你!”一芳坚定的说。

    应声点点头,似乎鼓起了勇气,拉着一芳来到房间,一同去藏匿起耿叔叔赠送的书籍……

第十七章 电台闹剧

    钱家园大地主在解放前剥削佃户,有一本记载佃户欠租欠钱的账册。有群众检举,在他家曾经看到了这本账本,人们称它为“变天账”。正光、兰芝解放前在国民党情报机关,从事收发电报工作,后以佃户的身份隐藏在韩桥,前不久自首入狱。有人传言,他俩在看守所交待说家里藏有电台;更有人检举说在他家看到了电台。作为群众组织的负责人厉大守想,对于群众的检举必须重视,只有这样才能保护群众的积极性。他在请示公社同意后,决定查找“变天账”和电台。

    根据厉大守的安排,施步仁组织了一些自认为信得过的五队社员,胡进炎通知了部分同学,参加查找工作。老老少少三十多号人集中在生产队仓库门口的晒场。厉大守给大家布置了工作任务。

    厉大守手提土喇叭进行鼓动,还没说几句话就破嗓了,很逗人,大家都笑了。施步仁接过土喇叭,嗓子一拉:“做什呢?敢笑领导?”在场的人谁也不敢吭气了,只有屋檐下的麻雀叽叽喳喳叫过不停。他把厉大守没说完的话鼓噪了一遍,在土喇叭旁边的人耳膜被震得疼。用土喇叭喊社员出工干活,一天不知要喊多少次,功夫练出来了,他是不会破嗓的!

    经过认真细致的工作,从钱家园地主那里找出了解放前“佃户欠租欠钱的明细帐”,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变天帐”。这个地主分子,不知道脑子怎么想的,还整天想着回到解放前,向佃户收租收钱呢,真可笑!

    应声当年才是个三年级的孩子,他听人说家里有电台,心中自然充满了担心和恐惧。

    “好像是电报!”一个人在应声枕头下找到一张纸条交给施步仁说。

    “哈哈哈,耿会民啊耿会民,你到了县城还逃不过我的手心。”施步仁得意的说。

    厉大守在堂屋听到“电报”二字周身的细胞都兴奋起来,找到电报纸,不就能找到电台了吗?他接过纸头一看,是耿会民给应声的汇款单,就有些扫兴了。

    三间房子里除了汇款单有些价值外,其它什么也没找到,更不用说电台了,很扫兴。人们自然把目光移到屋后。

    大家把茅房围得水泄不通。茅房就是一间前高后低没有门面墙的矮房子。三面土墙,后墙很矮,约摸一米五高。房子正中是一个圆柱体的坑,俗称茅缸。它的直径和深度差不多,两米左右。四周和底部都贴着砖,既防坍塌又防渗漏。

    坑口几乎被覆盖了。外侧接近门面处,在圆坑上方搁着茅缸座,这个座的旁边竖立着一捆稻草,这是大解擦拭屁股用的。过去用茅草,茅缸因此得名。后来人们发现稻草比茅草更柔软,遂慢慢的传承下来了。当然还有更特别的,就是用芦苇杆去了节破成两半,那叫干屁股实为刮屁股。

    在圆坑的内侧圆口上,从不到一半的位置起,直至后墙约两米宽,与两个山头墙之间的长,构成一个矩形。矩形中间的茅缸缺口部分用过墙板准确的说是过坑板搭着,矩形地面和三面墙都贴着砖。矩形的外侧用两至三根木棍或毛竹拦着,俗称圈栏。这就是用来养猪的猪圈。在屋山头和茅缸之间形成左右两条通道供主人行走,一条用于喂猪食,一条用于扒猪屎。

    奇怪的是,在猪圈屋山头墙上开了个只有猪能出入的小洞,洞里放些干草,冬天猪躺在里边御寒睡觉。这个别出心裁的洞引起了施步仁的高度重视,这不正是藏电台的好地方?他想立头功,带着两个人翻越圈栏,到小洞口查看。他们粗暴的动作把猪吓得乱窜乱跳,也许认为要宰它吧。不大的猪圈岂能容纳三个人一头猪?猪从他们的裤裆下钻来钻去,猪粪溅得他们满脸都是。施步仁急了,抡起棍子就打,猪被打得惨叫狂奔,只见猪逃命似的纵身翻越圈拦,扑通掉进了茅缸里,惨叫声骤然消失。

    “我的猪,我的猪……”应声哭着喊着。

    猪在半茅缸的粪水里挣扎,臭气冲天,在场的几十号人都捂着鼻子,没有一个人去救猪。也许是因为臭,也许是因为太深够不着,也许是因为害怕厉大守和施步仁的淫威……可是他们谁都知道这一头猪对于应声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么大的动静邻居伯伯何水波怕应声出事,便赶了过来。一见此状,他就掀掉茅缸座跳进茅缸,从猪肚皮下把猪托起,应声揪住猪两只耳朵死劲向上拉,水波顶着猪屁股使劲向上推,猪为活命似乎很配合,好不容把猪救了上来。猪显得很乖,趴在圈里直哆嗦。

    施步仁强忍着熏鼻呛人的粪臭,蹬在洞口找电台,洞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扑鼻的猪屎臭,他用棍子在里边捣来捣去,感觉空荡荡的。

    “走,走!为什呢这么傻呀?”他对另外两个人说。

    洞口外边搭了一个与洞相连的猪窝,是个密不透风的个小屋披。三人急不可耐的把猪窝顶掀开,瞧,那有什么电台,只有一堆猪屎!唉,这么简单的事却费了那么多周折!

    只有把找电台的希望寄托在草菑上。大家已经没有什么耐心啦,“一二三……”二十多人齐声喊,草菑的上半截被推倒了。

    应声站在一旁十分紧张,两个小拳头都攥出了汗,心中在暗暗的祈祷保住坛子保住书……

    忽然一阵旋风亦似龙卷风,韩桥这里每年都刮这样的风。怪风把麦穰草鼓上了天,头顶上的一片蓝天倾刻间被一片黄幕笼罩,天暗了下来。风在不停的吹,不少麦穰草被吹洒在江海河里,蜿蜒的翠龙被蒙上了一层阴影……

    人们已失去了找电台的信心,厉大守踱来踱去,心里在犯滴咕,电台在哪儿呢?两个大情报员,岂能没有电台?

    “有情况!”胡进炎在草菑底下拾了一个长长的像蚕茧那么大的怪物兴奋的叫起来。厉大守接过怪物看了看,也不知道是啥,但他确信这怪物与电台没有关系。他看了大家已丧失信心,为了鼓舞士气,他举起怪物大声喊:“有情况,抓紧找!”

    胡进炎人虽小,但也想捞个大功,便在捡怪物的地方深入的找起来。突然一条粗大的竹叶青毒蛇蹿出来狠狠的咬伤了胡进炎手臂,两个蛇齿咬的孔分明可见,还渗着血。他哭叫起来……

    那怪物原本是一个蛇蛋,侵犯了母蛇的孩子,蛇岂能不奋力反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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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应声经历很多苦难,与青梅竹马的吴一芳定下终身,但吴家突遭变故,她不得不出嫁做换亲,为哥哥换回媳妇,传承吴家香火。步应声在痛苦的煎熬中考入大学,后与同学张应梅恋爱,而她竟然是比他大一岁的亲姐姐……应声虽然事业有成,但心中对一芳的爱情之火并未泯灭……江海潮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江海潮,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江海潮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