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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龙吟森森     明末美僮传奇txt下载     明末美僮传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八章 各方动向

    安国军基本拿下江西后,各方在八月份逐渐得知了消息。

    两广方面,原长沙十三营之一的张先壁部本来在靖州依附刘承胤,上次“收

    复”武冈州之战中,张先壁生病了,其部下没有跟着来,等他的病好了,安国军已经在湖南站稳了脚跟。

    张先壁部在十三营中算是颇有战力的,刘承胤对他既嫉妒有提防,最后张先壁便南下投靠了两广总督丁魁楚,此时在龙虎关败退的曹志建部也投靠了丁魁楚,加上从云南途径广东准备去北京“勤王”的滇军胡一清、赵印选部,以及丁魁楚招募的海盗罗明绶部,一时其麾下兵强马壮,水陆皆有。

    丁魁楚这下意气风发了,曹志建、张先壁、胡一清都是一时勇将,刘承胤也长期与苗人打交道,部下也多习山地战,特别是参将陈友龙的三千镇竿兵更是异常骁勇,丁魁楚便将曹志建布置在广西平乐府,扼控湖南永州府。

    让刘承胤继续驻扎靖州、黎平府,扼控宝庆府。

    升胡一清为韶州府总兵,扼控郴州府。

    又令刘承胤结交黎平、靖州的苗人、侗人头领,让彼等不断出动兵力肆扰宝庆府西部的城步县、武冈州一带,让当地的农户不得安宁。

    令曹志建撺掇永州府南部的瑶人,不断下山肆扰永明县、江华县一带。

    至于韶州的胡一清,则让他招募当地的瑶人,肆扰郴州府一带。

    一时间,湖南南部靠近两广的区域风声鹤唳,老百姓根本没办法安心务农,靠近上述州县的山里的村民更是出现了整村整村被苗人、瑶人屠戮一空的惨状,山里的药材、皮货也无法运到山下。

    八月份,当安国军在江西大败明军,几乎收复了整个江西的消息传到肇庆后,丁魁楚心胆俱裂之下,让各部暂时收敛了行迹,生怕安国军恼怒之下大举进攻两广,可惜山里的侗人、苗人、瑶人通过抢劫、杀人尝到甜头后哪里会听这些军将的约束,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愈发变本加厉起来。

    而安国军尚未收复的辰州府如今也任命了一位巡抚,那便是原湖广提督学政的堵胤锡,他倒没有撺掇山民去肆扰安国军的辖区,不过大力交好辰州府、保靖州宣慰司、永顺宣慰司、施州卫宣抚司的各大土司,招募、训练山人精壮作为他的标营,虽尚未有动静,不过磨刀霍霍,也有风雨欲来之景象。

    至于历史上此时的湖广总督何腾蛟,此时却不知去向,兴许是李安国这只蝴蝶扇得。

    湖南对面的湖北闯营白旺部原本想利用安国军在九江一带与明军作战时趁机收复属于荆州府的江南各县,不过九江的战事很快就结束了,安国军水师大败明军水师的消息也传到了白旺耳朵。

    这下白旺有些坐不住了,以前闯营大举南下攻略湖北一带时,长江上的明军水师多半逃到了江南一带,如今闯营的水上力量多半来自汉水的明军水师以及来不及逃走的夷陵州的水师,加上搜罗的一些渔船,数量自然也不在少数,不过与安国军的船队相比就不够看了。

    得知九江战役的结果后,白旺赶紧将水师部队全部收缩到夷陵州和汉川县,闯营控制的偌大的江北地带除了少数渔船,几乎没有战船出现。

    不过白旺很快就有苦难言了,他接到了李自成的命令,让他继续搜罗、建造船只,并在江南建立大营。

    “皇上这是要舍弃西安了?”,接到这个消息后,白旺第一个反应便是这个,可如今安国军势头正旺,别说在南岸建在大营了,就是过江也很困难,安国军的洞庭湖水师有大船一百五十艘,在宜都县、公安县、石首县、城陵矶一带都安置有船只驻守。

    小船也昼夜在从宜都县到城陵矶一带巡逻不停,白旺就是偷偷从江北某地安排渡江,第一时间也会被安国军水师发现。

    “唉,这可如何是好?!”

    白旺长叹一声,不过他也有向李自成称耀的东西,那便是与李自成给他的任务相比,多占了黄州府,勉强也能交差了,至于渡江的事情,还是等皇上到了之后再说吧。

    南京,中秋前夕。

    正是一年之中比较好的日子,依着往昔,此时南京城必定是一派花团锦簇、张灯结彩、人烟如织的烈火烹油的景象,不过现如今却有些清淡,偌大的南京城似乎沉浸在睡梦中尚未醒来。

    南京皇宫武英殿里,君臣几人正相对无言。

    高台上坐着的便是当今皇帝朱由崧,他长得高大肥胖,一身明黄色的龙袍紧紧裹在身上,远远看去好似一个硕大的不倒翁,眼下他双目紧闭,不停地打着呵欠,似乎对眼前的事宜漠不关心。

    殿下坐着几人,左侧依次坐着马士英、阮大铖,阮大铖的下首坐着南京守备太监韩赞周,右侧依次坐着左都御史刘宗周、南京守备勋臣赵之龙以及一个七品小官,那人约莫三十多岁,长得颇为英俊,在一众高官中倒没有紧张,不过脸上铺满了忧虑之色。

    此时正值下午,朱由崧一阵困意袭来,不禁将右胳膊撑在龙椅上打起了瞌睡,不久一阵闷雷似的的鼾声便响彻整个大殿。

    众人霎时便从沉思在中醒来了,都将目光投向当朝首辅马士英,马士英脸上变了几变,最后讪笑道:“陛下最近忧心国事,龙体欠安,不如回后殿歇息,我等商议完毕后再禀报”

    说完瞟了一下四周,朱由崧的贴身太监赶紧跑到他跟前准备扶起他。

    朱由崧顿时醒了,他迷迷瞪瞪地望向众人,最后将目光放在马士英的身上,马士英见状微笑道:“陛下不妨回后殿歇息,我等有了结果再来禀报”

    朱由崧巴不得如此,便摆了摆手,“也好,有了结果后马大人尽快来禀报于朕”

    望着巨大肥硕的黄色身影慢慢挪到远处,众人都有些五味杂陈。

    朱由崧是马士英力保上台的,自然要维护皇帝的尊严,他恭恭敬敬弯腰等朱由崧走远了才返回座位。

    如今马士英、阮大铖如日中天,以前的一些“有识之士”、“清正之士”,比如高宏图、张慎言、史可法、姜曰广、吕大器等人虽都贵为尚书或侍郎,不过在马、阮两人的排挤下走的走(史可法)、死的死(张慎言)、避的避(姜曰广、高宏图、吕大器)。

    如今除了一个老道学先生刘宗周尚在位上,整个朝堂几乎是马、阮二人的一言堂了,连朱由崧见到马士英也有些畏惧。

    刘宗周和那小官见了,心里暗暗叹息,赵之龙、韩赞周却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都说说吧”,马士英开口了,他的声音森峻,透露出不容抗拒的威严。

    “马大人”,赵之龙说道,“我与韩大人都肩负着南京城的守备重任,这京城以外的事情嘛……”

    说着他看了一下韩赞周,见韩赞周也点了点头,便继续说道:“自然由兵部拿出方略,我等遵从便是”

    马士英点点头,又将目光投向刘宗周,刘宗周轻咳了一声,“马大人,如今贼军就在肘腋之间,水师又强横无比,池州、太平一带须得重将强兵镇守不可”

    “那都宪大人有何提议?”

    刘宗周道:“听闻那安国军贼首以前曾败于黄靖南,不如……”

    话音未落,一旁那小官站起来大声说道:“不可!”

    阮大铖皱了皱眉头,此人是兵部下面职方司的主事,陈子龙,先前各路会攻九江、南昌便出自他的手笔。

    “那卧子有何高见?”,阮大铖不满地说道。

    “诸位大人”,陈子龙刚才情急之下站起来大声说话,此时也有些后悔了,不过事已至此,也由不得他了,“庐州、安庆一带左近尚有闯贼白旺部十万大军驻扎,此部甚为骁勇,连左镇的马进忠、马士秀等人也退避三舍,一旦黄靖南迁到江南,白旺部大可麾师东进,到时候没了黄靖南的遮护,江左危急啊”

    “何况,守南京必守大江,如今九江没了,再没了江右的黄靖南,南京便危如累卵,扬州的史阁部也不能独撑……”

    “够了!”,阮大铖出声厉喝,陈子龙听了跌坐在椅子上面色如灰。

    阮大铖看着他继续说道:“先前若不是听了你的什么四面张网之计,也不可能导致九江大败,朝廷宽宏大量,不追究你失职之罪也就罢了,竟敢口出狂言,什么江左危急,如今朝廷尚有兵马七八十万,战船千艘,何来危急一说?”

    陈子龙此时也豁出去了,“大人,九江之败,败在黄蜚的水师,与职部有何相干?”

    阮大铖冷笑道:“哦?那你现在还有何高见?”

    陈子龙道:“诸位大人,如今贼势方炽,已不可仓促就擒,今满奴兵压陕西,按照目前情形,闯贼势不能支,今后多半又逃回湖广”

    阮大铖正欲呵斥,马士英却止住他,“卧子的意思?”

    “首辅大人,闯贼与西贼历来不和,如果彼等南下,势必与安国贼军要决一死战,我等不如坐山观虎斗,等二贼两败俱伤之际再出动大军,一战定乾坤,岂不妙哉?”

    “此其一,又听闻那安国贼军头目与献贼不和,我等何不招安于他?事情成了,有这么一支强军在左近,既能帮助我等挡住闯贼,还能挡住尾随闯贼的满奴,如此一来,大局定矣!”

    马士英听了眼睛一亮,阮大铖也回到了座位上,刘宗周却沉吟不语。

    半晌,马士英说道:“如今那安国贼军已经有了两省之地,几乎与闯贼、献贼三足鼎立,想招安于他恐怕不易吧,彼等现有的地盘多半不会退出来,其头目如果同意了,给他安排一个什么官职才合适?”

    陈子龙道:“如今国势艰危,当不吝名爵,如果那李安国同意招安,可封侯爵,最好是公爵,仍领两省之地,新设湘赣总督一职委任与他便是了”

    这时刘宗周突然睁开眼睛,“万万不可,献贼盗掘皇陵,实乃我朝不共戴天之死敌,这安国贼军出自西贼,若能洗心革面投降朝廷,朝廷既往不咎,网开一面也就是了,怎能让他坐领两省之地,还奉上公候的名爵?”

    马士英说道:“那依都宪大人之见……”

    刘宗周正色道:“让彼等将江西、武昌退出来,给他一个湖南之地也就罢了,再任命他为湖南总兵,封一个伯爵,挂一个平贼或平奴将军印就行了’,如果封了公爵抑或侯爵,如今封伯的江北四镇如何看待?”

    “彼等就会想,做官军还不如做贼军,军心必定不稳,彼等或投贼军,或投满奴,或拥兵自重,如此一来,方是危急之时!”

    阮大铖这时说道:“首辅大人,我看不如这样,先派人去与那李安国接洽,如果其有意,便往下面继续深谈,下官的意思倒与都宪大人相左,如果李安国愿意归顺朝廷,恐怕比江北四镇加起来都管用,届时遑论公候了,就算奉上亲王、郡王的名爵也在所不惜”

    “如果其无意,自然要将四镇中战力最强的黄靖南部调到池太一带,让方国安去镇守庐州、安庆,黄靖南曾击败过李安国,届时或攻或守,都是两可,比方国安部到底让人安心一些,至于江北,下官建议将失去步军的高兴平部调到扬州,史阁部不是一直嚷嚷手下没兵嘛,有了高兴平的五千骑,其应该没话说了吧”

    “届时,无论闯贼还是满奴,其南下要进犯京畿一带,势必要与安国贼军大战一场,以安国贼军的战力,就算彼等不能挡住彼等,也必定重创之,届时黄靖南等人再出手也不晚”

    陈子龙急道:“如果满奴从扬州江淮进军又如何处之?”

    阮大铖冷笑道:“借虏平寇乃是国策,如今左懋第、陈洪范二人不是去北京与满奴议和了嘛,届时与之划定大河或者淮河为界也就罢了,满奴人丁稀薄,得了我大明半壁江山,岂有不满足之理?”

    马士英道:“就怕方国安抵挡不住白旺”

    阮大铖道:“方国安部其实颇有战力,对付安国贼军不行,对付区区白旺部应该不在话下吧,方部去安庆后,让驻守浦口的张天福兄弟也去那里,南京城有卜从善的两万人马,加上原有的守备人马,总兵力也不下五万,稳守应无大虞”

    马士英击掌笑道:“圆海此言大善,有圆海在,我大明无虞矣”

    刘宗周正欲再说几句,被马士英打断了,“情势紧迫,容不得我等蹉跎时日了,我意已决,这就去禀报皇上”

第一百零九章 湖南巡视团(上)

    八月上旬,由安国军俘虏的明军文武官员十多人,加上在吉安的原南京大理

    寺少卿、左佥都御使,后被弹劾归籍的郭维经,以及在抚州的原国史馆编修傅鼎铨,一共二十人,在贺小石三百骑兵的押送下,从九江坐船逆水而上,至城陵矶时转入洞庭湖。

    “袁继咸、杨廷麟、郭维经、傅鼎铨、刘季矿、张勇、王进宝,此八人如果能降自然很好,其他诸如邝昭、钱嘉起等主动投降的不必留意”

    贺小石时下正在一艘大船上,与袁继咸、杨廷麟、张勇在一起,他想着临行

    前李安国的话,心里也有些纳闷,“二娃如何得知何人能用,何人不能用?难道燕厥中的按察司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连朝廷官员的过往经历都探查得清清楚楚?”

    想到这里,心里不禁升起一股寒意。

    “这按察司不就是大明的锦衣卫嘛,二娃兵事、民事上了得,这朝廷制衡之

    术也学得像模像样,今后可得小心一些”

    又想到,“那王进宝不过是张勇麾下一个个区区千总,二娃怎地如此关注于他?这般人物我安国军没有一百,也有几十,无非是气力大一些,弓马娴熟罢了,难道此人年幼,二娃触景生情,生了爱才之心?”

    船队驶入洞庭湖后,正遇上宋江、杜虎以及西湖坝船场的杨俊生一起在湖上操练刚刚接手不久的那五十艘新建的三层甲板大船,与以前的的船只不同,这五十艘大船首层甲板较为平整,一头一尾各有一门五百斤佛朗机炮,底层甲板两侧各有四门、二层甲板各有三门五百斤的佛朗机炮。

    全船一共有十六门火炮,五十艘大船一共有八百门,安国军最近一段时间积攒的佛朗机炮全部用到这些新船上去了,缴获的黄蜚水师的沙船、鸟船只装配了一小部分。

    大船有桨手二十人、炮手四十人、水手十人,战兵五十人,其中火铳兵三十人,长枪手、刀盾兵各十人,紧急情况下,桨手也可当作长枪手来使用,水师也可以当做刀盾兵来使用,闲暇时,战兵们也需要学着操帆掌舵,。

    与时下明军内河惯用的船只不同,这五十艘新建的大船船首是尖型的,与广船、福船相仿,还更尖一些,破浪能力自然更强一些。

    主帆还是三面,不过在船首加了一根斜指向前方的桅杆,上面挂着一面三角帆。

    如此一来,这些船只至少在速度上远远超过了明军时下所有的船只类型,机动性倒是独树一帜。

    听说安国军水师在湖上操练水军,巡视团里的人纷纷走到甲板上观看。

    袁继咸、杨廷麟两人虽是文官,不过都以“知兵”著称,张勇更是清初四汉将之首,对于水师操练也颇感兴趣。

    彼等也不知晓李安国让他们到湖南来走一走、看一看是何意图,一路上对他们除了看管严密以外,食宿安排的倒也不错,并没有过多为难之处,如此对待俘虏倒是亘古未有。

    不过有机会一探贼军的虚实倒是这些人所想的,所以当李安国安排他们到湖南“巡视”时,除了少数故作姿态,“临死不屈”外,大多数人还是同意了。

    只见湖面上停着一艘破旧的大船,就是明军水师常用的两层甲板模样的船只,其周围还有一些小战船,新建的三层甲板大船的一层炮火正好与小船首层甲板面差不多平齐,二层布置的炮火正好与破旧大船二层甲板差不多平齐。

    靶船上竖立着许多木头人,或站立,或蹲着,或趴着,新建的大船一艘接一艘从靶船附近约莫十丈左右的地方驶过,随着大船一侧一阵炮火齐鸣后,靶船上的木头人身上便坑坑洼洼的布满了弹坑,此时战斗并未结束,一侧的火铳兵三十人排成三行继续对靶船上的木头人进行射击,射击完成后船只才继续向前行驶。

    等五十艘大船完成一个波次的射击后,时间已经几乎过去了一个时辰,再看那些靶船,大船上的木头人有的已经被击倒在地,有的摇摇欲坠,小船上也是如此,在火炮的轰击之下,部分船只的船帮已经开始漏水了,有的已经沉入水中,只露出船头翘出水面。

    巡视团的人见了,除非完全没心没肺的,一个个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杨廷麟偷偷向张勇问道:“张总镇,这贼军用的是何种弹丸,竟有如此威力?”

    张勇答道:“若我所料不错的话,彼等一定用了散弹,其炮状若喷口,一炮之下,百弹迸发,挡者披靡”

    杨廷麟又问道:“为何官军没有见到许多使用这散弹的?”

    张勇苦笑了一下,“大人,不是我等不愿用,散弹不比实心大弹,若是铅子质量不济,制作粗陋,杀伤便有限,喷射距离也不远,贼军火炮有如此威势,必定是用了上好的小铅弹,能均匀地压在炮筒里面,大人,此种铅弹制作不易啊,所费还不菲”

    杨廷麟、袁继咸听了,都暗暗叹了一口气,如今朝廷兵部所辖各兵仗局、火药局,一来经费有限,二来层层克扣,三来督办不严,导致兵械质量不堪得很,往往一批兵械,其中能有一半合用的就不错了。

    此时指挥那五十艘大船的杜虎却是一脸严峻。

    他自调到水军后,需要修习的技艺实在太多了,首先他是一个旱鸭子,作为水军统领,必须学会游泳吧,须会观测风向吧,如何辨别临时的阵风、持久的强风,如何快速操帆,如何掌舵,如何通过水面状况辨别何处有陷阱,如何有效掌握水文,何处适航,何处容易搁浅,何处可停靠大船……

    芸芸种种,实在繁复杂多,浑不似他以前作为长枪兵的统领那样简单,就算是船上的作战,也与陆地上不同,船只摇晃,训练的法子也不同,更何况还要操作火炮。

    安国军水师的火炮的复位、调整仰角都有一套复杂的规程,其中还要借到简单机械的操控,李安国每炮只用两人也算是精简到家了,明军水师的火炮没有这么复杂,全靠人力来完成,火炮的射击也完全靠经验,往往一门火炮配备五人以上。

    他加入洞庭湖的船队才十日,已经知晓了水师的不易,如今他除了吃饭、睡觉没有跟着老兵修习那些技艺,其它时间几乎全用上了。

    “年底之前必须训练完毕,届时你这支新船队有大用!”

    想到李安国对他说的话,杜虎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五个月的时间,自己能办到吗?

    不说杜虎如何战战兢兢在船只上操练着,却说巡视团在参观完安国军洞庭湖水师的操练后便继续南下,根据袁继咸的提议,船队在湘阴县汨罗镇靠近幕府山的一个小村子停留了一晚。

    袁继咸想着,靠近湘江两侧的城镇、村子估计安国军已经提前给他们打好了招呼,他们看到的也是假的,便故意随便选了一个,没想到贺小石竟同意了。

    一行人在湘阴县雇了几辆大车,每辆车坐几个人,一边有骑兵看护,倒不虞彼等趁机溜走。

    贺小石他们抵达小村子后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只见家家户户屋顶上都是炊烟袅袅,村里的人见了他们也没有呼儿唤母、鸡飞狗跳,从里面走出了一个一瘸一拐的中年汉子,贺小石向他说了几句后他便点点头,看了坐在大车上的众人,眼里满是不屑。

    小村子依山傍水,水田、旱田都有,袁继咸、杨廷麟、张勇三人被分到一户农家,这户人家有茅房三间,牲口棚一个,爷孙三代一共六口人,其中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成年丁口有三人,夫妇两个,加一个女儿,尚有一儿才十岁。

    见到有贵客来了,彼等腾出一间房舍供他们居住,贺小石安排三十个骑兵则在院子周围搭帐篷,贺小石带着十人就在院子里凑合。

    晚上,这家人给彼等提供了大白米饭、猪肉、鱼、蔬菜等饭食,酒是没有的,不过彼等一天劳累之下也顾不了这许多,一个个吃得还颇为开心。

    吃饭的时候,袁继咸向这家最老的那位老汉问道:“老丈,你等平素也是如此吃饭?”

    那老汉也不知晓这些人是何老头,还以为是安国军的大官下乡来巡视,体察民情,反正之前贺小石已经给他塞了一张一两的银票,招呼这三人吃喝绰绰有余。

    听了袁继咸的话便说道:“还不是有你等官人来了,我等才有此等饭食,放在平日,饭是管够的,青菜、酸菜也够,鱼、肉就不能这样吃了,不过一个月吃上一两次,过年吃个几天倒不打紧”

    袁继咸听了心里一凛,他在江西时,整个江西需要供养他的标营还有左良玉的几十万人马,乡下的农户一个月能吃上几次干饭就不错了,他自然知晓小民的惨状,不过国势艰危,他也毫无办法,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他认为老丈在撒谎,便提出来要查看他的粮仓,没想到那老头竟痛快地答应了,三人跟着那老头来到仓房,说是仓房,也就是在卧房里放了几个大柜,袁继咸揭开大柜一看,只见谷子、大米、粟米都装了一小半,墙角还发现了一袋食盐,打开一看,竟是上好的细盐。

    那老头在一旁说道:“马上就要收秋粮了,小老儿真发愁没地方装了”

    袁继咸怦然心动,“你等分了多少田地,每年要上缴田赋多少,一年要出多少劳役”

    老头笑道:“亏得这安国军占了咱湖南,以前小老儿一家都在王秀才家里做佃户,安国军来了之后,重新造了黄册、鱼鳞册,按照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丁口授田,每人三亩水田、两亩旱田、一亩麻田,还有山林十亩”

    “小老儿家里有符合条件的丁口三人,分了十八亩田地,每年可产粮二十五石,麻田不用纳赋,粮田须纳田赋两成,也才五石,我一家六口人,一天也就四斤粮食……”

    “四斤?”,袁继咸一听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标准快赶上他的标营了。

    “老丈,你等一天吃几餐?”

    老头自豪地笑道:“自然是两餐,不过两顿都是干的,这缴完田赋之后,还剩二十石,我等六口人一年上头也就吃十五石,还剩五石,这不秋粮快要下来了,仓里还剩一些”

    “我等这地方,水田不如平原处,像平原处五亩田地全是水田,若是小老儿这样的人家一年便有三十多石的收获,这剩下来的粮食便更多了”

    袁继咸心里久久不能平息,半晌才继续问道:“老丈,怎地没见你那幼孙?”

    老头答道:“都送到湘阴县城去了,按照安国军的规制,凡是境内十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的孩童,无论男女,皆可到县城就学,我可是听说了,咱湘阴县城有有五千多户,符合条件的男女孩童只怕有七八百,多半都送过去了,那里食宿皆免,还能读书识字,安国军真是少见的官府,小老儿这辈子都没听说过”

    杨廷麟问道:“男女都可?这女童彼等也收?”

    老头一听便警惕起来,“你等到底是何人,这安国军的大政你等难道不知?别说女童了,就是让小老儿免费去读书识字也使得,何况彼等分了男女两校,女娃娃都是由女先生教着,有何不可?”

    杨廷麟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便讪笑道:“老丈勿恼,我等也是安国军官府的人,无非是下来查访一下县里有无多收田赋,适龄孩童有无藏在家里没去进学的”

    袁继咸又问道:“那劳役呢?”

    “劳役?”,老头白了他们一眼,“你等真是安国军官府的人?难道不知晓安国军辖下没有劳役之说?我等需要疏浚河道、池塘,自有里长、甲长领着干,都是为种地着想,我等自然愿意干,就是修理城墙、官道,官府也管饭,不知比前朝强了多少倍!”

    “那兵役呢?”

    “这自然有,我家儿子每年也要去县城服役三个月,不过饭食管饱,农忙时还轮流回来帮着种地”

    杨廷麟问道:“老丈,头先在村口见到那人是谁?就是走路不大灵便的”

    “哦,那是王瘸子,俺们这村子里的里长,以前入过安国军,受伤后便回到了村子里,官府让他做了里长”

    “这里长有甚好处?”

    “好处?嗯,王瘸子家里的田地免粮三年,也就这点好处了”

    “那王秀才一家都没了吧?”

    “好着呢,他家多余的田地都腾出来了,不然我等小民哪有田地可分?不过他家丁口多,还是占了便宜,就是需要亲自下地干活了”

    晚上,袁继咸、杨廷麟、张勇三人聚在一起絮絮叨叨,就着月光许久才入睡,张勇还好,袁、杨二人却是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

第一百一十章 湖南巡视团(中)

    次日,三人又去王秀才、王瘸子家里,完全印证了那老头说的话。

    一行人又折回县城,途中按照袁继咸的提议又查看了临近官道的几个村子,情况与山下那村子差不多,不过越临近湘江,村子里的条件越好,隔三差五吃肉的也有。

    进到湘阴县城后,贺小石一出现,知县、县丞、主簿,“守备”,也就是上次各府招募新兵中淘汰的被任命为各县守备的士卒纷纷出现了。

    湘阴县地处内地,自然用不了那许多人,只安排了二十兵卒,十人负责训练团练,十人加入到县城衙役队伍。

    一行人进入县城时,只见街面整洁,人流穿梭如织,却并没有见到半个乞丐之类的人物,有一个衙役正领着五人在巡街,那人见过贺小石,知道他在安国军里的份量,赶紧单膝跪下,大声禀道:“原长沙府新兵营刀盾兵何小虎参见都督!”

    贺小石微笑着将他扶起来,此人尚不知晓贺小石已经晋升为湖南一省的兵事总管,口里还称着“都督”,贺小石却不以为意,“县城近况如何,可有作奸犯科的事情?”

    那人笑道:“都督说笑了,如今安国军治下,路不拾遗不敢说,小偷小摸也有,可明目张胆作奸犯科者却少之又少”

    贺小石笑道:“那就好,你等为安国军出身,可要以身作则”

    那人将右手掌紧紧捂在左胸,双腿并拢,大声说道:“请都督放心,我等一刻也没有忘记自己是安国军!”

    等那人带着衙役远去了,张勇凑过来说道:“原来贺大人竟然是安国军麾下的一营都督,在下失敬了”

    原来袁继咸等人离开江西时,并没有见到李安国,也不知一直跟着他们的这位骑兵将领是谁,还以为是李安国的家丁呢。

    贺小石笑道:“无妨,我这都督却是虚的,手下就这三百骑”

    张勇以为他是李安国的亲信将领,故此手下并没有一营的十足兵力,不过挂了一营都督的职衔而已,便也笑道:“你是大都督的亲信,身份自然与众不同”

    贺小石也不说破,笑着点头默认了。

    这次张勇提出来要观看县城兵丁的操练,贺小石也同意了。

    县城的三百团练都穿着明军式样的单衣,铜盔自然也是没有的,不过每人一顶毡帽,乍一看,与普通明军没有什么不同。

    校场中有两拨人,一拨人正在练习刺杀,一拨人在练习石锁等物,见到贺小石等人进来,一开始有些诧异,不过在陪同贺小石进来的那位县城守备掏出怀里的木哨吹了一下后,正在各自练习的人纷纷跑向校场中央,不到半刻的时间,一个二十×十五的方阵便排好了。

    “一、二、三、四……”

    半晌,先后有三人跑过来向那守备大声禀报:“禀守备,×队应到一百人,实到一百人,现集合完毕,请训示!”

    “……”

    张勇见了便问贺小石,“贺大人,这是安国军正规的营头?”

    贺小石笑道:“什么正规营头,王守备!”

    那守备一听赶紧过来行了一个军礼,贺小石说道:“王守备,你将湘阴县守备的军力情况给诸位大人说一说”

    “是!”

    王守备在众人面前站定,“湘阴县团练现有预备役军卒十人,团练三百……”

    张勇问贺小石:“什么叫预备役?”

    贺小石小声笑道:“就是上次安国军在长沙一带征募的新兵训练完毕之后,成绩最靠后的一成人刷下来进入各州县,或作为守备,或作为衙役”

    “团练?”,张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些人可比一般明军的营头还要精锐啊。

    “是的,彼等每年也就训练三个月,不过一直保持在三百人,全县青壮轮流受训”

    “啊?那湘阴县全县受训的青壮有多少?”

    “三个月一批,全县加起来就是一千两百人,全湖南有五十个县城,加起来在五万人以上,只多不少”

    张勇一听神色有些暗淡,这团练就有五万人,正规营头也相差仿佛,一省就有精兵十万,大明想要“收复”此地,估计是痴人说梦了。

    “我可以看一下贵军的操练吗?”

    “当然可以”

    随着那守备一声令下,那三百团练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轮流端着长枪冲向五十步开外的人形标靶,标靶固定在地上,以刺中心口位置为佳。

    看着这些人一个接一个以左刺的方式反复练习,张勇不由十分奇怪,“贺大人,为何不练习枪法,专司练习这左刺有何用途?”

    贺小石说道:“这是大都督规定的军制,他说过,长枪者,左手把持,右手用力,自然以刺向左方力道最大,战场上多以阵型出现,没有多大的空间让你施展枪法,还不如专司练习左刺一途,一人左刺自然力薄,不过百人、千人一起左刺就蔚为壮观了”

    “再说了,枪法我等也有练习,不过就刺、砸、扫、挡四招,反复练习之后自然浑熟了”

    ……

    在湘阴县住了一晚后,一行人便直接奔向宝庆府,沿途自然少不了进村进城打探虚实,不过贺小石并没有阻拦他们。

    十五日后,众人沿着资水来到武冈州,此时正值正午,在武冈州靠近靖州的山口镇,一行人在一条小溪边歇息、边吃些干粮。

    半个月以来,这些人也对安国军治下的湖南有了大致的了解,与一众骑兵也熟络起来,靳统武还与王进宝多次对战,结果互有胜负,两人年纪相仿,又都是陕西镇的人,为人也粗豪直爽,不禁有些心心相惜。

    众人正在悠闲地歇息,突然从山口那边传来一阵喧闹,众人向山口那里一望,只见那边出现了大队的村民,一个个扶老携幼,有的还牵着猪羊牛马,快速向贺小石这群人跑来。

    贺小石一见不禁眉头一皱。

    一旁的张勇见了便问他:“贺大人,这是何故?”

    贺小石道:“多半是山里的苗人又在作孽了,彼等山里的人活不下去了,只得迁到开阔的地方来,这还是……”

    贺小石说到这里看了张勇一下便接着说道:“原黎靖总兵刘承胤做的孽,他为了对付我军,自己不敢明刀明枪地跟我军作战,反而以重贿唆使山里的土司、头人对付宝庆府所辖的山里的汉民……”

    话音未落,只见王进宝突然奔到小溪边,一脚将溪边喂马的骑兵踢开,一个箭步便跃上战马,策马冲进了溪水,头也不回地向山口方向跑去。

    靳统武正要策马去追,贺小石拦住了他,“算了,警戒!”

    王进宝一人一骑瞬间便消失在山口处,那些人一见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原本大好的心情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生怕贺小石一怒之下迁怒于他们。

    张勇更是无地自容,一个劲地向贺小石解释:“贺大人,此子从小跟着我,为人粗豪,不过就是一个直性子,认准了的事情执拗无比,谁也说服不了他”

    贺小石目光仍盯着那山口,“这么说他是不愿意加入我军喽,那张总镇呢”

    张勇答道:“经过了这一遭,我对安国军佩服得五体投地,若大人不嫌弃,愿加入贵军,为大都督牵马坠镫,在所不惜!”

    贺小石笑道:“真的?”

    其实张勇能心甘情愿加入安国军,还有另一层意思,他的家属还在九江呢,一旦恼了眼前这人,弄的个身死族灭就不好了。

    “千真万确!”

    “来了!”

    只听贺小石一声大叫,张勇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山口处出现了一支营伍,约莫千人规模,都带着铜盔,背上背着弓箭和佛朗机铳,营伍中夹杂着一匹战马,正是刚才王进宝抢走的那匹。

    营伍中的大旗上写着一个“李”字,张勇见了心里默念着安国军里姓李的诸将,这个营头突然出现在武冈州与靖州交界处,自然不会是李安国本人,也不可能是九江营的都督李振国,他实在想不起来还有何人姓李。

    约莫一刻的时间过后,只见一位约莫二十多岁,留着短须,面容英俊的年轻将领跑到贺小石跟前行了一个军礼,“卑职山地营第二营总管李思文拜见提督大人!”

    “提督?”,一路上,众人对安国军的军制也大致了解了一些,下辖两个大营的军官称为提督,没想到这位李安国的亲信家丁竟然还是一位提督,可一路上他谈笑风生,丝毫没有半点架子。

    看着众人疑惑的目光,贺小石心想是时候揭开这个谜底了。

    “诸位,我便是新任提督湖南军务的贺小石”

    啊?!众人一听有些哗然,原来此人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贺小石,一路上贺小石只说自己姓贺,有的叫他贺将军,有的叫他贺大人,贺小石都来者不拒,真想不到此人如此年轻,如此随和。

    随着一声惨叫声传来,众人又将目光投向那支营伍。

    只见从那匹战马上滚下来一人,双手、双脚绑得紧紧的,左胳膊上还插着一支箭,不是那王进宝是谁?

    李思文禀道:“贺大人,我等正埋伏在山口等着苗人,没想到突然冲过来一匹战马,将后面的苗人吓跑了,我等不知底细,只好先射伤了他”

    张勇一见王进宝闯了大祸,走到王进宝身边一巴掌便扇了过去,没想到贺小石却拦住了他,“人各有志,此人是死是活,我也做不了主了,只能带回去让大都督决断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湖南巡视团(下)

    八月底,巡视团回到了九江。

    在原来的总督衙门议事厅里,袁继咸等人忐忑不安地坐在椅子上。

    总督衙门的议事厅两侧各摆有十六把椅子,每侧两排,每把椅子上都用红纸写着各人的姓名。

    左侧居首的椅子写着袁继咸的姓名,接下来依次是杨廷麟、郭维经、揭重熙、傅鼎铨、刘季矿、邝昭、钱嘉起、……,右侧居首的椅子写着张勇的姓名,接下来依次是尹先民、谢志良等人,连王进宝也给了一个位子,还在右侧第一排第八位。

    王进宝的箭伤已经好了,不过他的双手、双脚都带上了铁链,并且固定在椅子上,想要突然发难也不容易。

    看着大厅正中那把椅子,袁继咸不禁感慨万千,不久前这把椅子的主人还是自己,没想到短短一个多月便换了人间。

    众人既惴惴不安,也隐隐有些兴奋,近来声名鹊起、从无败绩的“献贼美僮”终于要露面了。

    众人以前仅仅知道安国军的首领叫李安国,“安国军”便是用他自己的名字命名的,以前传闻是张献忠的**,武艺高强,曾单人匹马击败过大名鼎鼎的黄靖南、黄得功,后来被黄得功俘虏后,竟不屈绝食而死。

    没想到此人还真是命大,都被埋到土里去了,硬是活过来了,听说黄得功得知此事后,大怒之下将负责埋葬李安国的两名家丁全部斩首。

    死过一次的李安国已经不是以前的李安国了,招募、训练新兵,步步为营,先后击败左良玉、刘承胤、袁继咸、邝昭、高杰、方国泰、黄蜚等人,将吕大器布置在铜鼓营的姜维歼灭,不到十日功夫连下南昌、九江,最后几乎将整个江西纳入囊中。

    由于李自成兵败山海关,一路从北京逃到了西安,张献忠远在四川,这李安国的安国军反而成了偏隅于江左朝廷的头号心腹大患。

    此人不仅兵事了得,在民事一途也不遑多让,如今的武昌府、湖南省两地民心大安,各有所从、各安其业,竟有大明洪武初年的景象,更兼老有所养、幼有所教,比洪武初年还要强上几分。

    正中摆着三把椅子,也丝毫不避讳地写了三人的名字,当中的自然是李安国,居左的是周文江,居右的是贺小石。

    甫一见到周文江的名字,袁继咸精神一振,根据明军细作的消息,安国军政事方面居首的是一个李安国在麻城收拢的诸生叫周文江的,据说此人还是伪兵部尚书兼刑部尚书,另有谢凤洲、奚鼎铉等人,都是黄州、武昌一带的斯文败类。

    看来这安国军能有今日的规制,多半出自这周文江之手,可惜啊,如此大才,以前怎地没有丝毫发现?他问过自己幕府里籍贯麻城的人,有人倒认识周文江,不过评价也就尔尔。

    最有可能的便是那四部尚书李长庚了,听闻其侄如今是伪南昌知府兼南昌营的监军,多半是此人在幕后出谋划策,辅佐这李安国成就今日之局面……

    对!一定是这样!

    李长庚做过一省布政使、巡抚,还历任刑、户、工、吏四部尚书,既有地方的经验,又有部堂的历练,有这样一位人物在幕后操控,难怪安国军能在短时间里崛起。

    可李安国的左侧没有他的名字,对了,一定是此人无颜面见我等同僚,便将周文江推出来装点门面。

    哼,皓首匹夫!就算你躲在幕后,昭昭史籍上也少不了你的骂名!

    袁继咸浮想联翩,一旁的杨廷麟却波澜不惊,他唯一有些奇怪的是为何将他的名字放在仅次于袁继咸的下首,论理,他只是一个五品的詹事府左春坊左庶子,论品级应该在曾担任过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郭维经之下才对,莫非这李安国不熟知朝廷规制,胡乱排坐?

    至于邝昭、钱嘉起等人,彼等论品级也在他之上或与他平齐,不过这些人是放弃南昌逃到九江被袁继咸扣押的,与揭重熙等人自不可同日而语,看来这李安国也是知晓三六九等的。

    武官首位的张勇却是异常笃定,他已经打定主意加入安国军了,前有徐勇、马武的榜样,后有湖南之行的见闻,他确定这安国军在如今群雄并起的天下有一席之地,没准还能走得更远。

    不过他也有些忧虑,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了与他亲若父子的王进宝,可惜他是降将,而李安国绝对不会为了一个刚刚投降的将领放弃他自己的想法。

    ……

    诸人各怀心思,不知这安国军大都督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或惴惴不安,或兴奋四顾,或心如止水,不一而足。

    “大都督到!”,随着侍立在一旁的小凳子一声尖叫,诸人都站了起来——除了王进宝。

    袁继咸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站起来了。

    议事厅的里间出来了三人,居中一位身材修长挺拔,面容异常清秀、俊逸,戴着黑色的唐巾,身上却穿着一身红色云纹的衮龙袍。

    左侧一位约莫三十多岁,一身二品文官的打扮,山羊胡子,神色似笑非笑。

    右侧那位自然是众人都认识的贺小石了。

    诸人一见心里都是一惊,中间那没有蓄须的肯定是大名鼎鼎的李安国了,没想到一直跟着他们到湖南的贺小石竟然是安国军武官之首!

    “都坐下吧”

    袁继咸坐下来后心里既羞赧,又失望。

    羞赧的是自己若干人竟然败在这样一个年轻组合手里,失望的是如果对方有老成持重的人在,没准自己还有可能投靠于他,可这三人论年龄都是自己的子侄辈,自己无论如何拉不下脸在他们手下做事。

    “诸位”,李安国从椅子上走了下来,他的声音圆润、悦耳,令人陡生亲近之感。

    “你等最大的是总督,最小也是知县、千总,做官做到如此地步都不易,故此,你等不幸沦为我的阶下之囚后,我并没有过多难为你等,而是让你等去安国军辖下走一走、看一看”

    “走了一个月的时间,我想你等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作为安国军的大都督,我重申一次,愿意走的我不会为难,会奉上盘缠,用战船送到东流,不愿意走的我也不一定会留,你等要说明留下的理由……”

    众人听了心里皆是一凛,这主动凑上来的人家还不一定留你,还不如走了的好。

    “李安国!可敢与我决一死战?!”

    没想到先开口的是绑在椅子上的王进宝,他看见李安国比他大不了几岁便统领大军、占领两省,心里又嫉又恨,情急之下便脱口而出。

    “哈哈哈”,李安国放声大笑,他走到王进宝面前,“敢问小兄弟的志向?”

    王进宝咬牙切齿地骂道:“自然是成为万人敬仰的大将军,外服蛮夷,内平诸贼”

    “哦?”,李安国在两侧椅子之间来回走了起来,“本督虽然刚刚及冠,不过却也晓畅史书,古往今来,秦之白起、王翦,赵之廉颇、李牧,汉之韩信、周亚夫,有唐一代,名将辈出,以我观之,当以李靖、苏烈二人为首,宋代文弱,不过却出了个岳飞岳武穆,有明一代,当以徐达、戚继光二人为首”

    “本人最推崇者,就是岳武穆、戚少保二人,请问王千总,上述诸人算不算名将,其中又有何人只靠匹夫之勇而获得偌大的名声?”

    王进宝双目赤红,他读书不多,肚子装的多半是如今风行天下柳麻子的评话,“哼,你说的那些我都不知晓,为何没有三国里的人物,蜀国五虎上将,魏国五子良将难道都不是名将吗?”

    “哈哈哈”,李安国不禁莞尔,“三国一代,关羽、张飞、马超、赵云、黄忠,张郃、张辽、于禁、李典、徐晃,这些人也称得上名将?这些人里面,张郃、张辽、徐晃勉强称得上上将,其他人皆是勇将而已,离名将还差得远”

    “以我观之,三国一代,称得上名将的,也就三个”

    “那两个?”,王进宝急急地问道。

    “呵呵,一个自然是那曹操、曹阿瞒,另外一个便是东吴的陆逊陆伯言,另外两个合起来算一个,半个自然是那窃取了曹魏江山的司马懿司马仲达,另外半个便是蜀汉丞相诸葛亮诸葛孔明了”

    说完不等王进宝反驳,率先问他:“刘邦、项羽,此二人你认识不?”

    王进宝懵懵懂懂摇摇头,“不认识”

    “哈哈哈”,此时不仅李安国,一旁的诸人都大笑起来。

    “你自然不认识,刘邦,乃大汉开国之祖,我等今日自称汉人,满奴对投降于他的官军称为汉军,此人于其中居功甚伟,而项羽,号称西楚霸王,力能扛鼎,勇冠三军,当时区区江东五千子弟大破秦军二十万,打遍诸侯无敌手”

    “可惜他最终还是摆在刘邦手里,何也?”

    他将目光投向在座的诸位,杨廷麟心里若有所动,起身答道:“汉高祖自己曾经说过,其关键在于识人之能”

    “杨大人所言甚是,不过除此之外,当还有用人不疑,赏罚分明,故此,有识人之能,用人不疑,有功必赏,有过则罚,大势定矣”

    “不过其中也需要一些运气,有秦一代,识人、用人、赏罚都泾渭分明,井然有序,为何二世而亡?”

    “此间只能用运气一词以蔽之了,如果始皇帝没有死在路途,而是在咸阳宫寿终正寝,扶苏继位,李斯为相,这以后哪儿有什么大汉帝国,我等汉人也无从谈起,没准都以秦人自居也说不定”

    李安国回到座位上,“扯远了,不过大明有一人本督不得不多说几句,那便是歼灭倭寇于东海,大破鞑子于漠北的戚继光,此人文武双全,为大明肃清海域,安定北疆居功至伟,还留下兵法两部,如今大明的军将如果有三成戚少保的能力,无论是满奴,还是我等流贼早就肃清了,何至于沦落到今日的境地!”

    “好了,你等是去是留,可一言而决,不愿意留的,今日便可携带家眷坐船去东流”

    袁继咸站起来说道:“大都督,在我等申明去留之前,敢问大都督对当今天下之局势有何看法?大都督之志如何?”

    李安国笑道:“好吧,这些话我本来准备对留下来的人说的,既然袁大人提及,不妨先说为快,此乃一家之言,你等姑妄听之”

    “当今天下,大明已沉疴难起、积重难返了,闯营虽攻占了北京,可惜山海关之败后,闻奴则惧,若我所料不错的话,彼等连西安也守不住,今年年底前后便会大举南下”

    见众人都有些不敢相信的模样,他继续说道:“闯营虽惧怕满奴,不过却不怕官军,其最终目的自然是攻下南京,凭据江南一带,隔着大江与满奴抗衡,届时不但你等不保,我安国军也首当其冲”

    “满奴打败闯营之后,兵锋必定直指江东,席卷天下,取代大明才是彼等所想的,故此,你等想借虏平寇实在是痴心妄想,贻笑大方”

    “满奴以区区小族,何以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挡者披靡?我可是听说了,这满奴屡次破边墙而入,在京畿、宣大、山东、山西一带若处无人之境,予取予夺,很是酣畅淋漓,听说前宣大总督卢象升便是死在其中一次满奴入关肆掠的当口”

    说到这里,他瞟了一下杨廷麟,只见他神色黯然,低头不语。

    “这里便要提到另外一事,有宋一代,西边有党项,北边有契丹,虽失去了燕云十六州,仍能大致维持疆域不变,为何金人一南下,就只能偏安于临安?”

    “金人与党项人、契丹人都不同,其更为悍勇,更为坚韧,又重甲胄,党项人、契丹人死伤三成便撤军了,而金人死伤一半仍然死战不退,让宋人的强弓重弩无法尽情施展”

    “满奴,或称建奴,与金人都是女真人,身处高寒之地,其勇悍、坚韧与其先祖相比还有过之,其统领识人、用人、赏罚也远远超过大明,迫降了吴三桂、孔有德、耿忠明、尚可喜等人后,又加上了火器、水师之利”

    “满奴强于金人,而大明远逊于大宋,大宋还有岳飞、韩世忠、刘錡、吴麟兄弟力挽狂澜,大明有谁?江北四镇?”

    “刘泽清骄奢淫逸、滥杀无数,指望他来拯救大明?”

    “刘良佐的兄弟刘良臣是满奴的降将,二人早已暗中沟通声息,我敢肯定,满奴大军一到,刘良佐必定第一个投降”

    “高杰你等就不要指望了,大败于我军之后,能固守城池自保就不错了”

    “你等能指望的也就是黄闯子黄得功了,此人勇猛善战,统兵有方,对治下小民也宽宥有加,算是不可多得的良将,可惜指望他区区几万人马就能挡得住满奴几十万大军?”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包括袁继咸在内都陷入了沉思。

    其实这也是李安国有意为之,今天他这些话一定会传到南京,届时若能起到让朝廷能提前提防刘泽清、刘良佐等人,便收到效果了。

    杨廷麟此时说道:“大都督似乎言之未尽”

    李安国笑道:“然也,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能抵挡满奴者,舍我安国军其谁?”

    袁继咸急急地说道:“大都督如此人物,何不投效朝廷,老夫情愿让出这四地总督一职,届时封王封候都不在话下”

    “先不谈这些,朝廷已经派人过来了,本督心里已有定计,先说说你等吧”

    张勇第一个来到李安国面前单膝跪下道:“若大都督不嫌弃,末将愿追随左右!”

    “好!”,李安国微笑着将他扶起来。

    “学生也愿意加入安国军”,杨廷麟起身说道,本来他还有些犹豫,不过刚才李安国那一番话,特别是针对满奴的一番话触动了他,使得他最终下定了决心。

    张勇、杨廷麟是李安国最在意的两人,其他人能加入更好,不加入也无所谓了。

    最终,又有揭重熙、傅鼎铨、刘季矿加入了安国军,邝昭、钱嘉起倒也想加入,可惜被李安国拒绝了,剩下的人都是愿意走的。

    “来人!”

    人数确定后,李安国一声大喝,那些愿意走的吓了一跳,还以为眼前这位大都督出尔反尔,要置他们于死地。

    没想到李安国指着王进宝说:“你等去湖南之前我就说过,去留自便,此人竟然打伤我士卒,夺我马匹,实在罪不容赦,拖下去斩了!”

    李安国此时也想清楚了,什么河西四汉将,与历史上的名将相比就差得太远了,有了徐勇、张勇也就够了,不差一个王进宝。

    何况刚才他显示了宽仁的一面,有这么多愿意留下来的人,也需要显示威严的一面,王进宝正好拿来立威。

    恩威并施,才是大道!

    最后他对郭维经说:“郭大人,你是江西人,就不用坐船去南京了,就留在当地吧,当然了,你如果要去南京亦可”

    郭维经有些感动,他向李安国施了一礼,“多谢大都督体谅”

    袁继咸最终还是走了,李安国也不以为意,亲自将这些人及家眷送到码头才返回城里,一同离开的还有封在饶州的淮王朱常清一家,李安国占领饶州后,只封存了淮王的财产,对他及其家人却没有丝毫为难,此时正好跟着袁继咸等人去南京。

    宁王事变后,大明在江西一地仅有封在建昌的益王以及封在饶州的淮王,查封淮王府后,安国军自然大赚了一笔,此处不必细说。

第一百一十二章 瑞昌兵变(上)

    接纳杨廷麟等人后,李安国将杨廷麟安排到九江任九江府同知兼副监军,将

    揭重熙安排到吉安任吉安府同知兼副监军,将刘季矿安排到抚州任抚州府同知兼副监军,任命张勇为吉安营副都督并兼刀盾营总管,任命尹先民为抚州营副都督并兼刀盾营总管,任命邱仰寰为南昌营副都督。

    安国军初定江西后,龟缩在西北角瑞昌城的左良玉就很尴尬了,四面八方都是安国军,江对面的马进忠部倒很近,可惜蕲州、黄梅、宿松一带长江北岸的船只被安国军水师席卷一空,左良玉就是想渡江投奔马进忠亦不可得。

    不光是左良玉,左梦庚、黄澍、金声恒等人都是惶惶不安。

    王允成兵败身死之后,瑞昌城就只剩下不到三万人马了,目前左梦庚带着大概一万五千人缩在瑞王府,金声恒带着剩余的人马驻扎在另外的半个城区。

    知晓九江失陷后,左良玉对瑞昌城实行了宵禁,不过此时的瑞昌城已经几乎没有普通居民了,整座城池就是一个大兵营,宵不宵禁实际上无关紧要。

    城里的这三万人马中,真正的精锐实际上是从以前彭泽、湖口等地驻扎的依附左镇的小股军队抽调上来的,这些小股军队多半为以前投靠官军的“义军”,职位最高者也就是一个游击将军,守备、千总、把总多如牛毛。

    比如,目前紧紧守卫在瑞王府周围的便是一个叫邱福的游击将军,以前是扫地王的手下,诨号“转山沟”,在左良玉进剿河南时投靠了他,他的手下有三千人,都是积年老兵,有弓兵、刀盾兵、长枪兵,是目前瑞昌城最精锐的营头。

    左良玉将邱福抽调上来后,将他提升为副将,一下升了两级,邱福自是感恩戴德,死心塌地地为左良玉效命。

    邱福还是外围的,最里面的是左良玉从周围小股部队里抽调上来的八百骑兵,都按照家丁的待遇发放薪饷,由左梦庚亲自率领。

    王府剩余的地方,便是以前李安国留给左良玉的那一万俘虏,由他的远房堂弟左良才统领。

    与左良玉相比,金声恒那一万五千人就不够看了,一万人是他在建昌县新募的,目前人手一根长枪,连军服都没配齐,剩下的五千人倒是周边小股部队掺合在一起凑成的,老兵倒是老兵,不过多为王府抽调后剩下的,战力也很是可疑。

    目前这五千人由被李安国放回来的楚国佐率领,那一万新兵则由宋奎光亲领,至于金声恒自己,他还有三百骑兵,与左梦庚一样,都比照家丁的待遇,算是金声恒一个小小的依靠。

    左良玉的库藏在上次被李安国洗劫过一次后,几乎空空如也,上次袁继咸送过来的白银十万两、粮食十万石(只给了十万石,剩下的十万石尚未送出去王允成就败了)也很快发下去了。

    这次左良玉倒没藏私,给金声恒三万两银子、五万石粮食,银子先不说,这些粮食足够他们吃上一年了。

    不过这还不算完,明军都是有饷银的,虽然发到手里的不多,但毕竟多少也有一些不是?可惜自从安国军将左良玉历年的积蓄搜刮一空后,这将近一年的时间他的三万人马除了家丁、邱福的人马以及其它个别精锐的营头足额发了薪饷,其他人别说银子了,铜钱也没见到一串。

    以前的小股部队的带队将领还好,手里多少有一些积蓄,隔三差五给手下的兵卒发一些,虽不足额,不过聊胜于无,左良玉手下那一万李安国归还给他的俘虏兵、金声恒在建昌新募的一万兵却有一年的时间没有见到薪饷了。

    就是粮食,也是紧着家丁、精锐营头吃,这两万人一天只有半斤粮,就这个模样,别说操练了,能维持彼等不闹事、老老实实在营里待着就不错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九江的消息也渐渐传到了瑞昌,瑞昌城的兵卒完全成了一支动弹不得的孤军。

    左良玉自然也是忧心忡忡,他已经派人偷偷游过长江,去找对面的马进忠以及去南京寻找支援了,可惜至今无论是马进忠还是南京方面仍无回应。

    九江城里的李安国却是好整以暇,上次他接见了南京方面派过来“招安”的人,当时也谈到左部的问题,来人还试探着询问安国军能否网开一面,让左部退到江北去,当时李安国有些举棋不定,并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

    令他犹豫的是,按照目前瑞昌城这几万人马的德性,就算能退到江北,届时也多半会投降满奴,平白给满奴增添实力,实非他之所愿,不过留在九江左近,终究也不妥当,他一时还没想好如何处置。

    另外,他当时大大方方给左良玉一万人,自然不是白送,一些个钉子自然也埋下了,另外以前彭泽、湖口的小股部队也不是铁板一块,安国军埋下的钉子也在旁敲侧击地接触、暗示、撺掇,这瑞昌城表面上看似平静,实际上却是暗流涌动。

    九江之役后便是波涛汹涌了。

    按说彼等老老实实降了安国军才是上策,否则在没有船只的情形下,彼等最多能支撑一年时间就不行了,届时全部饿死在城里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惜左良玉拉不下脸面,金声恒的亲兄弟又死在安国军手里,自然也不可能投降,于是这三万人马便在瑞昌坐困愁城、黯然度日了。

    这一日,王府这边的兵营里,把总李威正在院子里闭目养神,他这个院子正好临着大街,对面便是楚国佐统领的另外五千汇拢的小股人马。

    李威手下有三百人,正是以前被李安国退回来的那一万人中的一个,他以前就是把总,退回来后官复原职,这一年来,包括李威这个营头在内的万人都是混吃混喝,每天一干一稀。

    刚开始还隔三差五地操练了一下,等到安国军进入江西以后,他们的心思便活泛起来,无论上面的军将如何催逼,彼等就是窝在营里不动。

    像李威这样的底层军官想的很简单,操练了也打不过安国军,何苦操练?何况有没有军饷,我等老老实实呆在营里就算不错了。

    “哗……”,对面传来一阵喧闹声将李威吵醒了,他猛地睁开眼睛,神色不禁有些凝重,“猴子,去对面瞧一下,看发生何事?”

    半晌,他手下那个叫猴子的兵丁回来了。

    “把总,楚国佐手下那些贼兵在闹饷呢”

    “闹饷?”,李威不禁打了个冷颤,这军营里闹饷可大可小,一个不防酿成大祸也有可能。

    “是的,一石米、柺子王、河上漂等人都带了几百人将楚国佐的宅子围了,说是今日再不发饷的话,他们就不走了……”

    “隆隆…”,两人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梯子!”

    等猴子搬来一张梯子,李威爬上去一瞧,只见金声恒亲自带着三百骑过来了。不过以前的兴国州守备柺子王的几百人正堵在楚国佐宅子门前,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

    金声恒大骂道:“柺子王,你想造反吗?”

    柺子王大大咧咧坐在门槛上,他手下的长枪兵纷纷将矛头指向金声恒的家丁。

    “我说一斗粟,明人不说暗话,这造反的勾当我以前也干过,你也一样,现在我等差不了多少,就别逞你总爷的威风了,你可瞧好了,不光是我一个,一石米、河上漂、三哨、不纳粮、鬼见愁都过来了,听说侯爷给了你五万两银子,怎地没有分到我等头上?”

    “什么五万两,侯爷只给了我三万两!”

    “三万两,那你怎地不赶紧分给手下的兄弟,大营有一万五千人,每人也能分到二两,一斗粟,兄弟们已经半年没发饷了,早知道是这样,当初还不如继续干那造反的勾当,虽然没军饷,可自由自在快活啊,省得在军营里憋屈”

    金声恒冷笑道:“柺子王,你别给老子哭穷,你有多少家当老子不知道,从指头缝儿漏一点不就有了”

    柺子王“呼”地站了起来,大步走到金声恒的马前,“姓金的,你给我听好了,老子有多少家当是老子的事,老子平素也没有亏待过弟兄们,不过当兵拿饷,天经地义,凭什么要老子自掏腰包?老子也不是朝廷大员,更不是皇帝老子,凭什么呀”

    金声恒正欲说话,那柺子王额头上突然中了一箭,他指着金声恒,嘴角还带着血沫,“你……”,随即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上。

    “不是……”,金声恒话音未落,柺子王手下的亲兵一个个义愤填膺,举着长枪便刺向金声恒的家丁,有些家丁猝不及防之下也被刺落下马,不过最终还是弓马娴熟的家丁占了上风,瞬间便将柺子王手下这几百人屠戮一空。

    院子里的一石米等人早已知晓外面来了金声恒,本来指望柺子王能拦住他,没想到金声恒的人竟将他们全部杀死了,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一石米一声大叫,“反了他娘的!”,一刀便把围在中间的楚国佐砍倒在地,接着一帮人在楚国佐府邸大肆烧杀劫掠,一帮人涌到门口,端着长枪、腰刀、弓箭与金声恒的家丁干起来,金声恒一看势头不妙,赶紧带人溜之大吉。

    一石米等人将楚国佐府邸劫掠一空后,带着几千人马又浩浩荡荡杀向金声恒的府邸。

第一百一十三章 瑞昌兵变(下)

    墙头上的李威见了心里一动,“猴子,赶紧将平素与我交好的几个把总叫过来”

    不多时,他这个院子来了七八个把总,“老李,你急急地将我等叫过来,莫非也要学那一石米等人去闹饷?”

    李威笑道:“你等过来时,头上的千总、将军们就没有阻拦?”

    那些人骂道:“阻拦个毛,一文钱也不发还好意思管着我等,老李,咱们这几个数你年纪最大,如何行事,我等都听你的”

    李威一巴掌排在一人的肩膀上,“好,既然你等都如此说,我等也闹饷,左良才那厮毛也不会,仗着侯爷的颜面,就知晓在府里胡吃海喝、花天酒地,就这光景了,前几日还纳了一房小妾,他府里肯定有银子,我等何不去他府上闹饷,随便扒拉一些银子,也好打发手下的兄弟”

    “好!”、“好!”、……

    不多时,李威带着近两千人也浩浩荡荡向左良才的府邸杀去。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整个瑞昌城除了邱福那三千精锐没有动静,其它

    地方全闹腾起来了,憋了近一年的兵丁终于爆发了,彼等专门挑拣将军、大营提调、幕僚以上官员的宅邸进攻,肆意烧杀淫掠,一时间,整个瑞昌城浓烟滚滚、杀声震天,好不热闹。

    ……

    左良玉一脸惨白地跌坐在椅子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兵变他不是没有经历过,他的一家老小便是在河南的一次兵变中死的干干净净,这是他最惨痛的一次经历,没想到又碰到了第二次!

    一旁的黄澍、左梦庚也是六神无主。

    “侯爷,幸亏邱福那三千人我等足额发放了薪饷,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侯爷放心,只要邱福的三千精锐还在,就连累不到我等这里,等彼等杀累了,抢完了,自然消停了,届时侯爷亲自带着家丁巡视一圈,安抚安抚便是了”

    “这些人互相厮杀之后,剩下来的多为精锐,正好省了粮食……”

    半晌,黄澍安慰左良玉说道。

    左良玉无奈地点点头,想在城外到处是杀红了眼的乱兵,还是躲在王府里安全一些。

    王府外边,宋奎光得知兵变之后赶紧调集了三千长枪兵出来平叛,在金声恒的府邸附近遇到了一石米等人,双方又是一场厮杀,宋奎光的人马都是新兵,不过胜在训练有素,而一石米的人都是老兵,胜在悍勇,双方一时斗了个旗鼓相当。

    其实,如果此时左良玉带着他的八百家丁出面,以他在左镇的余威,没准还能平息双方的战斗,可惜一来他对河南兵变的惨状至今记忆犹新,二来年纪大了,又体弱多病,三来屡次败于安国军,这以往的果敢劲儿消失的无影无踪。

    于是一石米、宋奎光两派人马从上午一直战到中午,最后还是金声恒亲自带着两百骑兵一冲,一石米等人大败,最后金声恒、宋奎光恼怒之下将那五千小股汇拢的人马杀了个干干净净,连带彼等的家属也无一个漏网之鱼。

    不过金声恒、宋奎光的人马也死伤惨重,家丁只剩下一百,新兵也少了一半。

    就在宋奎光、一石米在金声恒府邸附近交战时,李威带着两千人也来到了左良才的府邸附近,可惜这厮听到风声后自己溜了,将一大家子留给了了乱兵,李威等人也不讲客气,一番烧杀淫掠之后,左良才的府邸化成了白地。

    这些人杀得兴起,便在王府里挨家挨户抢掠起来。

    左良玉听说之后顿时晕过去了,邱福要护卫左良玉府邸的周围,左梦庚无奈之下只得亲自带着八百家丁去镇压叛兵,最后将李威等人围在黄澍的府邸,李威等人将大门紧闭,依托着围墙与家丁们周旋。

    仗打到这个份儿上,家丁们也不是很尽心了,不过家丁们都有弓箭,而李威他们手中只有一根长枪,双方谁也耐活不了对方,于是双方便在黄澍的府邸对峙起来。

    半晌过后,从王府里又开出来一支人马,约莫两千人左右,长枪手、弓箭手、刀盾兵齐全,刀盾兵在前遮护,弓箭手在后张弓搭箭,长枪手在最后,正是邱福的人马。

    左梦庚一见大喜,“邱将军,可把你盼来了”

    他刚才派人去催邱福出兵,不过半天没有动静,还以为邱福也叛乱了呢,没想到他最终还是来了。

    邱福约莫三十出头,原本是扫地王手下的骁将,在打凤阳时,与西营的人马也颇有交情,扫地王兵败被杀之后他便投降了左良玉,后来被朝廷封为游击将军驻扎在麻城。

    他这三千人马在小股官军中最为精锐,与以前徐勇手下的人马相比,阵势差一些,勇悍却不遑多让,所以左良玉特地将他调上来作为他的亲兵,并将邱福提升为副将。

    邱福以前是打铁出身,身形异常粗壮,他的武器是是一柄连柄带刃都由精铁铸成的大斧,重达二十五斤,左镇的人都叫他“邱斧子”,加之与其它投降左良玉的“义军”不同,邱福此人能约束军卒,号令严明,难怪左良玉对他另眼相看。

    邱福此时手持长柄大斧走在最前面,只见他身上还有斑斑血迹,还背着一个包裹,左梦庚见了心里不禁一凛,不过形势比人强,眼下他有求于他,不得不拉下脸面笑道:“邱将军,你来了就好,这院子里都是叛军,我等骑兵不方便进攻,还是由你来吧”

    没想到邱福却冷冰冰地答道:“公子,如今大势已去,你现在下马就擒还来得及,否则左家便断后了”

    左梦庚一听大惊失色,再看邱福身后的包裹,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邱斧子!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竟敢……”

    只见邱福依旧不动声色地将背上的包裹解下来,将包裹扔到家丁们面前,“侯爷、黄大人已死,眼下瑞昌是一座孤城,投靠左近的安国军方为上计!”

    两个脑袋从那包裹里滚了出来,众人一看,一个正是左良玉,一个是黄澍,左梦庚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呼”地一下便从马上栽了下去。

    这时,从远处又开过来一支军队,约莫三千人左右,都是长枪兵,打头的是一百骑兵,原来金声恒在平定了一石米等人后,听说王府这边也闹起了兵变,便让在刚才的战斗中负伤的宋奎光领着两千人紧守大营,自己带着三千人过来营救了。

    他看到邱福已经带着两千人马在附近,便准备带着兵马退回去,邱福却大喊了一声:“金总爷!”

    金声恒站住了,他手下的三千人马也跟着停住了。

    邱福大声喊道:“建昌的兄弟们,如今安国军已经在建昌分田地了,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每人六亩地,水旱各半,还有十亩山林,你等在瑞昌虚耗,家里可就少了不少田地!”

    金声恒面色惨白,他怔怔地指着邱福,“原来你是安国贼军的奸细!”

    邱福仰天大笑,“老子本来就是义军出身,如今又回到那里有何不妥?何况安国军的大都督还与我是旧识,如今朝廷已经不行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老子乃是俊杰!”

    有大喊了一声:“李威!”

    只听得里面应了一下,“老邱,如何行事,你一句话!”

    金声恒一听便明白了,“原来这场祸事是你等挑起来的”

    “非也,我等只是推波助澜而已,金声恒,如果你不计前嫌愿意加入安国军,我倒是可以在大都督面前给你美言几句”

    “呀!不用了!”,金声恒气的七窍生烟,催动战马就要扑向邱福,不过迎接他的却是一阵箭雨,箭雨过后,金声恒连人带马被射成了“箭人”。

    ……

    不多久,宋奎光得知左良玉、黄澍、金声恒等人的消息后无奈之下只得投降了邱福。

    至此,邱福的三千精锐、左良玉的八百家丁、金声恒的一百家丁,俘虏兵还有八千人、新兵还有五千人都投降了安国军。

    李安国得知之后,当即任命邱福在瑞昌组建瑞昌营,邱福为都督,李威为副都督,将余国柱派到瑞昌营做监军,并给他派了大量的安国军底层军官,帮着他训练士卒,瑞昌营编制一万两千人,剩下来的人全部放了回去。

    “田亩按照规定给你等补上”

    这是李安国的原话,这些人自然是喜不自禁,欢天喜地地回去了,家不在江西的,也就近安排在瑞昌务农——瑞昌经过左镇的祸害后,人丁十不存一,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

    瑞昌营除了一千骑兵,按照安国军的惯常做法,三千刀盾兵、三千长枪兵、三千火铳兵,另外还根据实际增加了三千弓箭手,比南昌营、吉安营、抚州营的人马还多。

    这自然是李安国为了酬谢邱福、李威等人为安国军拿下瑞昌而而拿出来的诚意——邱福、李威两人便是安国军埋伏在瑞昌城的钉子。

    至于宋奎光,李安国将他安排到何万强的宝庆营营任副都督兼刀盾兵总管,也算是人尽其才,何万强勇猛,宋奎光多智,也是一个很好的组合。

    宋奎光还请求李安国收殓左良玉、金声恒、楚国佐、黄澍的遗体,李安国也同意了,不仅如此,还给他拨了三万两银子,让他一并将瑞昌城中遇难的士卒及家属一并收敛,见安国军的大都督如此仁义,瑞昌营的人心也很快安定下来了。

    至于左梦庚,最后被李安国送到了江对面马进忠那里,马进忠如何对待他,那就不是李安国所要操心的事了。

    朝廷得知瑞昌兵变后,为笼络江北的三支人马,立即将宁南候、平贼将军的名爵封给了左梦庚,左梦庚经历了那场兵变后,倒是一改以往纨绔的模样,变得兢兢业业,他从马进忠、马士秀、惠登相军中抽调了一万人作为自己的中军,还自己亲自下场,日夜操练不辍,大有一雪前耻的架势。

第一百一十四章 经营江西

    九月初,安国军在江西占的几个地盘的两册已经厘清了,并按照规制给农户

    颁发了田契,不过江西的事情却比湖南难办的多。

    与湖南相比,江西的文风更盛,读书人更多,田地除了被饶州的淮王、建昌府的益王大量侵占外,士绅也占了不少,就连投靠安国军的揭重熙、傅鼎铨、杨廷麟、刘季矿等人家里也有不少田地,少则几千亩,像刘季矿那样的,爷爷是探花、老爹是状元,自己是又是江西乡试的亚元,家里的田地比上述几人都多,高达两万多亩。

    杨廷麟还好,他投靠安国军后,满脑子想着以前在保定府卢象升的天雄军惨败于满奴之手的景象,以及期望安国军能战胜满奴,为他心中敬仰的卢大人报仇雪恨,对于家中的田地并不看重,便带头退还了多余的田地。

    不过其他人就不一定这么想了,一时之间,江西暗流涌动,私下串联者有之,煽风点火者有之,威逼恐吓者亦有之,两册、田契虽然落定了,不过秋收过后,不少农户再缴完田赋之后,仍将部分粮食送到了以前东家的仓里。

    此事李安国也有些头疼,强制性劝阻彼等不要如此行事肯定行不通,不过如今农户今年能有一个好收成,家里还有不少余粮,这可都是安国军的功劳,怎么也不能落到那些士绅身上去。

    将这些士绅都杀了也不妥,届时估计包括杨廷麟在内的人都会发对,追随安国军的读书人也不会心安。

    李安国最后决定将郭维经、揭重熙、傅鼎铨、杨廷麟、刘季矿等人召集到九江府,准备与彼等推心置腹地谈一谈。

    这些人都是江西的望族,如果他们带头劝阻这些士绅不要私下搞动作,应该会收到事半功倍之效。

    “诸位,你等认为有宋一代何人之学最深入人心?”

    众人一听,这大都督巴巴地将我等叫来,就是来讨论学问的?

    不过既然大都督开口了,众人也不得不说上一两句,这些人个个都是进士出身,刘季矿是碰上了乱世,如果是在太平时代,他一个进士也是跑不了的,个个都是满腹经纶。

    于是,有说朱熹的,有说王安石的,有说二程的,也有说周敦颐的,一时众说纷纭。

    等他们说完了,都将目光投向李安国。

    彼等也有考量李安国的意思,巡视团回来后李安国的那一番话只能证明他略通史籍,对于儒门正学丝毫没有涉及,如今他自投罗网,正是考量的时候。

    “呵呵,诸位在这方面都可以做本督的老师,不过本督年幼时也曾师承名师,长大后惯于战场厮杀,这儒门经学倒是落下,只记得陕甘一带,尤重张横渠”

    众人一听都竖起了耳朵,宋代大儒张载张横渠彼等自然通晓,他是陕西人,陕甘一带的士子推崇于他也不意外。

    “别的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不过横渠先生有一句话至今言犹在耳,诸位都是儒门高才,自然知晓是那句话”

    杨廷麟说道:“莫非是那‘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正是”,李安国抚掌笑道,“那伯祥先生何以解释这‘为生民立命’?”

    杨廷麟道:“下官愚陋,试解之”

    “生民,芸芸众生耳,自古以来,士农工商各安其命,各司其职,由此,伦理纲常,颠扑不破,不过横渠先生似乎别出心裁,认为四者之间可相互转换,只要知道‘何以存,如何存,如何永续’便是了”

    李安国点点头,他看了看其他人,知道在这些人眼里,士农工商是牢不可破的阶层,轻易打乱不得,你一个农夫,老老实实种地就行了,至于国家大事是不用你操心的,自有士绅来关心,你也不需要懂的很多道理,知道如侍弄庄稼就行了。

    这也是张载的言论在大明不受重视的重要原因。

    至于士子,有气节,忠孝两全,遇上改朝换代的事,尽忠于前朝则是他分内的事,这也是史籍所彪炳的,至于农户,倒没有做此要求。

    他想了想,看向郭维经,“请问云机先生祖上所为何业?”

    郭维经道:“世代务农,先妣含辛茹苦将我抚养长大,供我读书,方有今日之功名”

    李安国笑道:“那也是云机先生天资聪颖,否则寻常农家想出一个有功名的士子,何其难哉”

    接着便正色道:“大明之生民,多半为农户,像云机先生这样的,万中无一,云机先生除了天资聪颖,多半也有机缘巧合,而其余普通农家想要出人头地却不可得,何也?”

    “横渠先生要为生民立命,让彼等知晓自己是为何活,如何活,怎样活得好,话讲得不错,可惜他还是忘了一大关键”

    见众人都瞧向自己,李安国也有些不好意思,这儒家经典自己也是一知半解,一个不甚便贻笑大方了。

    “立命还得安身,管子有云‘仓廪实而知礼节’,没有安身之所,没有乐从之业,何以立命?”

    “当然了,对于品行高洁之大儒、圣人,仓廪不实亦能知礼节,不过对于绝大多数芸芸众生就不行了,对于彼等来说,安身乃立命之基,没有安身便无以立命”

    “何以安身,唯田亩耳,大明衰亡至此,最关键之原因便毁在这田亩上,如今官绅坐拥万顷却不纳一粟,生民无立锥之地却赋役缠身,于是,国家内忧外患,太仓却空空如也,兵械甲仗朽不堪用,何以平乱?何以御敌?”

    “所以,我安国军治下,做官可以,也有薪饷,不过想要像大明那样士绅不纳粮,坐收高官厚禄是不行的,所有田亩必须纳粮!我如此行事就是为了打破这千百年来经久不衰的因果循环,真正做到横渠先生想要的‘为万世开太平’!”

    见众人皆在沉思,便趁热打铁道:“你等士绅都号称耕读传家,可惜到最后耕的少,甚至没有,读的倒不少,何不回到本源上来?不事稼穑便不知生民之艰辛,不知生民之艰辛便无法做好官”

    “何况你等之家,直属人丁繁多,与寻常小民相比,已经大占便宜了”

    听到这里,揭重熙向李安国长揖到地,“大都督,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到吉安以后……”

    李安国拦住他,“我以前是操切了,以为将你等调到家乡以外的地方便可杜绝千丝万缕的乡谊之情,以方便你等大展手脚,如今便改了此条,揭同知调回抚州,刘同知调回吉安,杨同知调到南昌”

    “希望你等回去之后好好与各处士绅分说明白,不要在私底下搞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告诉彼等,这些情形我安国军按察司都全部掌握,如果彼等依然不知悔改,我行我素,威吓小民,我手中的利刃也不是吃素的!”

    送走几人后,李安国又将奚鼎铉、周文江叫了过来。

    “柱国,如今我安国军的地盘又扩大了,军伍也增加了,可军械的出产还是以前的水准,南昌、九江都有大量的工匠,南昌还有一个完整的火药局,吉安、萍乡、瑞昌都是煤铁产地,广信府还要官办的铜场、铅场,你这个月的第一要务,就是赶紧将南昌、九江、吉安、瑞昌、广信的矿山、作坊恢复起来,从湖南调派一些能工巧匠过来督造”

    “另外,你是户部尚书,又管着汇通商行的事情,赶紧在江西各府将商行开办起来,对了,你下面那个卢高颇有灵性,你在一旁指点,让他将商行的事情抓起来”

    又问道:“江西的秋粮收了多少?”

    奚鼎铉笑道:“大都督,没想到这江西一地,田亩竟不亚于湖南,秋赋与湖南差不多,略少一些,也有三百万石”

    “那往常上缴给朝廷的有多少?”

    “只有五十万石”

    李安国一听便知晓原因所在,看来自己这官绅一体纳粮的措施还真是有用啊。

    奚鼎铉又道:“大都督,按照汇通商行的规制,新拿下江西一地后,咱们这抵押物已经不够了”

    李安国笑道:“无妨,没有黄金白银,咱多的是大米,就用大米做抵押物也是一样的,三百万石便是三百万两,放在大仓里,时间长了也不是事”

    奚鼎铉、周文江二人一听眼睛都是一亮,“大人高见,如今这白花花的大米可是比真金白银还值钱啊”

    李安国摆摆手又对周文江说道:“江西大半在我安国军手里,如今秋收已过,秋粮已入库,该举行一次开科取士了,还是两道试题,策论改为‘知县、知府,何以知之?’,算术题还是由我来出,你过几日来我这里拿题”

    周文江讪笑道:“大都督,这礼部的差事不是在国柱身上嘛”

    李安国一拍脑袋,“看我这记性,这样吧,国柱最近事情太多,你就多担当一些,开科取士嘛,本来就是礼部、吏部轮着来,否则不久变成一言堂了?”

    周文江巴不得揽上这个差事,赶紧长揖到地,“属下敢不从命!”

    最后李安国问周文江,“这扬州杨家受到牵连没有?”

    周文江笑道:“这杨家还真是手眼通天,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彼等竟然毫发无损,不过彼等如今也不敢与我们来往了,今后这食盐……”

    李安国摆摆手,“不妨,如今广东的食盐也过来了,再说了,不出一年,最多两年,江南初定后我等有大把的食盐可用”

    周文江、奚鼎铉一听皆是大吃一惊,“大都督,你准备拿下整个江南之地?”

    李安国抿了一口茶水,将茶杯搁在茶几上,“废话,不然我心急火燎地拿下江西作甚?!”

第一百一十五章 施州卫(1)

    李安国最终还是决定不接受朝廷的招安。

    兴许是知晓了这位安国军的大头目与以往所有的流贼颇有不同,对于王族以及高官士绅并不斩尽杀绝,反而礼送到南京,连左梦庚也送到了马进忠那里,朝廷便认为此人可以招抚,这次又派人过来了,还是一个侍郎级别的高官。

    不过李安国还是委婉地拒绝了,他并没有将话说死,只是说他安国军可以与朝廷一道在长江南岸防御闯营及满奴,使者听了此话以后,觉得也不错,等打败了闯贼及满奴,双方再决一死战也未尝不可。

    于是,双方竟形成了难得的默契,江西与两广、浙江、福建交接的大山中出山肆扰安国军辖内民户的大为减少,不过湘西却依然故我,由于湘西太大,李安国派到那里清剿的李思文部收效甚微。

    九月中旬,李安国回到了长沙。

    离开家已经开两个月了,小别胜新婚,李安国与喜梅二人自然少不了一番缱绻缠绵。

    第四日,他在吉王府召开了针对湘西土人的专项会议,与会者有贺小石、马武、何万强、李思文、谢凤洲、燕厥中。

    “大都督,这是靖州、这是辰州,这是施州卫、这是保靖州宣慰司、这是永顺宣慰司,靖州、辰州汉、土杂居,以汉人当政”

    燕厥中正在汇报湘西的形势。

    “靖州由原黎靖总兵刘承胤盘踞,此人骄横跋扈,如今几乎成了靖州的土皇帝,朝廷派的文武官员他也没放在眼里,他招募悍勇的山里苗人、侗人当兵,管辖境内种地的汉人,横征暴敛,鱼肉乡里,境内的人都敢怒而不敢言”

    “辰州由朝廷新派了原湖广提督学政的堵胤锡任偏沅巡抚,不过他目前能管到的只有施州卫、永顺宣慰司、保靖州宣慰司、辰州,靖州的刘承胤已经投靠了两广总督丁魁楚,朝廷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人官声倒是不错,不过也招募土人为兵,据职部打探的消息,至八月底已经招募了近三千人,由原来的辰常总兵温如珍担任中军标将,厉兵秣马,听闻常以收服湖南全境为己任”

    “大都督,这永顺宣慰司、保靖州宣慰司的土司都姓彭,据说其祖上在唐代便是湘西的土司王,在大明则为宣慰使,麾下小土司众多,多为彭家近亲,现今永顺宣慰司的头目叫彭泓澍,保靖州宣慰司的头目叫彭朝柱,各有苗兵、侗兵几千”

    “彭朝柱曾在常德府桃源县与大西军激战数次,双方竟难分胜负,其麾下兵力不可小觑”

    “施州卫以土人为主,兼杂苗人、侗人,朝廷在此地设有军民指挥使司,当前的指挥佥事叫童天阅,乃自大明初年便世袭的童家后裔,下辖各宣抚司、安抚司、卫所多处,有兵五千,乃湘西土司中兵力最厚者”

    李安国听了不禁陷入沉思,湘西的问题在历朝都是老大难,亦民亦匪,后世的解放军十万进剿才最终荡平,据说最终伤亡的人数竟不亚于与国民党军的大会战,湘西“匪情”之难可想而知,难怪历朝都以“羁縻”、“宣慰”、“宣抚”的名义管辖。

    这些地方山高林深,粮食出产有限,不能供养大军,土人、苗人、侗人又桀骜难驯,就算以武力夺到朝廷手里,这投入产出也算不过来。

    不过既然他李安国来到这个世上,就不能容忍这些土司继续逍遥了。

    但纯粹以武力来攻占这些地方也非他所想的,他想了想问燕厥中:“这些土司治下有何情形可为我军所用?”

    燕厥中道:“大都督,卑职倒也知晓一些,不过户部左侍郎史可镜史大人就是辰州人,他对湘西土司的状况可是了如指掌”

    “史可镜?可惜了,他还在九江”,李安国一听便叹道。

    燕厥中笑道:“大都督,史大人这几日正好在湖南巡视,查看秋粮入库以及商行运转情况,今日我还瞧见他了”

    “哦?赶紧将他请过来”

    不多时,史可镜过来了,一见李安国便问道:“大都督也在这里?”

    李安国笑道:“史大人辛苦,不知今年湖南之地秋赋如何?”

    史可镜年约四十,以前是大明的工科给事中,因得罪了人被贬回故里,张献忠打长沙时被俘,后被任命为西营的长辰常巡抚。

    “大都督,今年的收成还好于去年,不过按照大都督府的规定,只按田亩数收缴田赋,这入库的粮食还是与去年一样,差不多四百万石”

    “可有作奸犯科,为非作歹之事?”

    “尚无,大都督,下官刚刚查完常德府、岳州府、长沙府三府之地,宝庆府、衡州府尚未开始呢”

    “好,你这一路走来,可知民心如何?”

    史可镜笑道:“大都督,今年收成好于去年,田赋却还是一样,自然对安国军、对大都督感恩戴德,日夜焚香祷告大都督长命百岁啊,下官可是见到了,不少农户的堂屋里都挂着一幅画像,正是大都督的,如今各州县的画师可是身价骤升啊,我可是打听清楚了,大都督的一幅画像需要大米五十斤”

    “啊?!”,众人一听不禁瞠目结舌。

    “就算这样,小民也是趋之若鹜”

    “好,行了,我等不谈这个了”,李安国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转换了话题,“史大人,你是辰州人,应该对湘西土司的状况十分熟悉,如今彼等不时肆扰安国军的边境农户,我等正在商议如何进剿的事,你不妨详细给我等讲一讲”

    “是,大都督。说起这土司,有明一代,做的比以往各朝各代都要好,以往的各朝各代,土司与朝廷之间形同藩国与宗主国,彼等只是按照规定定期朝贡罢了,其朝贡所获的赏赐也远远大于贡物”

    “自洪武年间开始就不同了,朝廷下令各土司首领不得称王,朝贡的物品也大为增加,同时也委派了部分文武官员去协助土司治理辖内,勒令土司必须修习汉家典籍……”

    史可镜正准备侃侃而谈,李安国赶紧打住了他,“史大人,你就说说这土司有何弊处可为我军所用就行了”

    “这个……,说起土司之弊,倒有几处”

    “一是土司辖内之田地全部为土司首领所有,耕种之人全部为佃户,平地的好田自然归土司及近亲所有,山坡上的劣田归佃户耕种,不过要缴纳不同程度的贡赋,与汉民相比,由于山地粮食出产有限,其土人之惨状还胜于汉民”

    “不过山上出产丰富,土人多半是猎户,用野物掺杂粮食,勉强度日”

    听到这里,李安国插道:“可知彼等种的是何作物?”

    史可镜道:“平地上与汉民差不多,有稻子、麦子,坡地上只能种粟米……”

    李安国一拍大腿,将众人吓了一跳,“史大人,你在湖南巡视,可发现有种植包米、番薯、洋芋的?”

    史可镜道:“有,不过不多,多为山区的人在旱地种植”

    李安国一听便有了计较,此时玉米、红薯、马铃薯已经在西北以及沿海一带开始种植了,湖南临近广东,也有小规模种植,当地人将玉米叫做包米,红薯叫做番薯,马铃薯叫做洋芋,不过并没有大规模推广。

    “史大人,接下来对宝庆府、衡州府的巡视你就不用去了,让手下的人继续巡视就行了,你会后赶紧回九江,去找奚鼎铉奚大人,他手里有一部宋应星写的农政全书,上面有如何种植此类作物的描写,宋应星先生已经被我请到九江担任工部左侍郎一职,你回去之后告诉奚大人、宋大人,让宋大人牵头,在江西、湖南寻找擅长种植包米、番薯、洋芋的农户,收集种子”

    “在瑞昌县设置一处地方专司种植这几种作物,由宋应星负责,告诉他,此物我有大用,办完此时后,你速速回到长沙,今后对土人的事宜你也参与”

    史可镜道:“可宋大人是工部的人……”

    李安国笑道:“我回头让人给他补一个兼户部的的差事就行了,好了,你继续往下说”

    “是,大都督。读书识字一途,只有土司及其近亲才有,土民皆愚陋不堪,彭氏掌控永顺、保靖州近千年,在土民中享有偌大的声望,对土司所作所为几乎是逆来顺受”

    “土民既是农户,又是猎户,常在山里打转,与汉民相比,多机警、剽悍,对汉民颇为仇视,靖州刘承胤手下的陈友龙的三千镇竿兵大多是土人,坚韧耐劳,为陈友龙建功立业出力不少”

    “土民的婚姻不能自主,多由土司首可方行,更耸人听闻的是,土民新婚之夜,新娘必须先到土司房里待上三日方能放归夫家……”

    众人一听不禁耸然一惊,“蛮夷!”、“丑类!”、“...”等骂个不停。

    李安国却面色不改,“那土民就毫无反抗之心?”

    “大都督,不是没有,主要就是为了两宗事情,第一便是贡物,粮食与猎获,第二便是这婚姻了,也有起身反抗的,不过山里的铁器都掌管在在土司手里,苗刀也只有土兵才有,寻常土民手里只有粗陋不堪的柴刀与小弓,你就是想反抗亦不可得”

    “那假若我等打倒土司,将田地分给土民,按照安国军的规制收缴田赋,让土民子弟上学读书,改由安国军官员掌控地方,不知是否可行?”

    史可镜道:“那自然好,土民非得日夜焚香祷告,将大都督你当成神仙一样供奉不可,不过永顺、施州卫、保靖州都在大山之中,土司在各处关隘都设有精兵把守,想要歼灭土司也不是易事……”

    李安国笑道:“安国军什么都怕,就是不怕打仗,我意已决,就在今年年底之前,必须收复湘西,将此地纳入安国军正式管辖范畴!”

第一百一十六章 施州卫(2)

    李安国最终决定先拿下施州卫,以杜绝闯营、满奴南下肆扰湖南的路径。

    “李思文!”

    “职部在!”

    “你将你的部下一分为三,一千人配合马武部从添平所出发沿着添平河进攻五峰石宝司、石梁下侗司”

    “一千人配合马武部从麻寮所出发沿着后江进攻容美宣抚司”

    “一千人配合马武部从安福所出发沿着澧水进攻散毛宣抚司”

    “遵命!”

    “马武!”

    “职部在!”

    “你将你的新兵四千五百人也一分为三,与山地营一起进攻此三处,最后合攻施州卫”

    “另外,我会让洞庭湖水师的杜虎部支援你尽快拿下长江南岸的巴东县、长阳县”

    马武沉吟半晌,“大都督,这样一来,常德营的兵力就不够了……”

    “无妨,如今岳州方面无事,我会让李三才抽调三千人马支援你,当你拿下施州卫、巴东、长阳后,由李思文部在当地招募土兵六千人,与原有的三千山地营一起组成新的山地营,分别驻守施州卫、长阳、巴东等地”

    “另外,为尽快攻克施州卫,我将梅义的炮营调给你,如今工部新出了专司山地作战的三百斤佛朗机炮和红夷炮,我拨给你各三十门,每个方向有二十门,足以攻克土司的寨子了”

    “徐勇、何万强!”

    “末将在!”

    “你部负责攻占靖州、辰州,何万强部攻占靖州,徐勇部攻占辰州,攻占后先按兵不动,等候马武、李思文的人,最后一举拿下永顺宣慰司、保靖州宣慰司!”

    “遵命!”

    ……

    九溪卫城(今湖南省慈利县江垭镇)。

    后江(溇水)在此处转了一个大湾,将卫城紧紧包裹在里面,只有北边与陆地相连,卫城周长九里,高一丈八尺,设有四门,是大明经略湘西、鄂西的重要卫所,大西军进入常德后,卫所的明军跑到了辰州,如今已是李思文的山地营三千人以及马武的四千五百人马前出之所。

    “马都督,事不宜迟,我等这就兵分三路去进剿土人……”

    李思文前一段时间在武冈州进剿苗人,可惜收效甚微,他也很着急,恨不得立马出兵,全歼土兵。

    “李将军,稍安勿躁,大都督也做了大概的布置,具体战事尚需我等细细筹划”

    “哦?马都督有何高见?”,李思文知道马武鬼点子多,否则不可能以一个区区火铳营的哨官连升为总管、都督,升官速度之快在以不拘一格的安国军内部也非同寻常。

    “思文,我久在常德,对施州卫各土司的状况也有所了解,这施州卫土司众多,除了施州城童天阅的五千卫军,就数施南宣抚司的覃良臣、容美宣抚司的田霈霖、散毛宣抚司的覃冲霄的人马最多”

    “据我的细作打探,覃良臣的人马最多,有约莫三千人,容美次之,有两千人上下,散毛最少,约莫千人,其余各土司最多的也只有五百人,皆不足虑”

    “你看,施南在北,容美在东,散毛在南,三者呈三足鼎立之势,容美离我等最近,我等沿着后江上溯一百里路即可抵达,届时以部分营伍围攻容美,施南、散毛、施州卫的土兵多半会过来援救……”

    李思文一听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围城打援?”

    马武笑道:“然也,土兵分处各处,听说彼等都聚集在险峻的山寨或者山洞里面,如果我等一个接一个地去攻占,取胜自然不在话下,不过想要尽快拿下施州卫全地,恐怕要耗费许多时日,不如就在容美决一死战,届时彼等大败之后,或直接投奔我军,或者逃窜到他处……”

    “不行!”,李思文赶紧打住他,“都督,这些土兵都是本乡本土的,一旦逃窜到他处,就算我等取得整个施州卫的土地,彼等一定会在边境肆扰,届时就烦不胜烦了,必须尽数歼灭才妥当”

    马武听了眉头一皱,“那我等的兵力就不够了”

    李思文笑道:“这倒不妨,我山地营的人马负责封锁住土兵的退路,无论从施州、施南抑或散毛,到容美只有一条路可走,你的人马负责围城,容美军力不多,有两千人就够了,剩下的两千五百人打援……”

    马武笑道:“你好大的口气,竟想将彼等一网打尽,我等步军还好说,就是这火炮……”

    李思文道:“工部新出了不少独轮车,装炮、装粮,行走山地都不错,你不如在常德营再抽调一千人,专司护卫军粮,我等再携带十日干粮就行了”

    ……

    九月十日,马武、李思文的大军出发了,李思文亲自带着一千人在前面开路,沿路清剿容美土司的探子,三日后便抵达了容美镇。

    一路上,听说在湖南打土豪分田地的安国军驾到,溇水沿岸的土民纷纷给他们做向导,一路没什么波折便抵达了容美镇,田霈霖估计是想收缩兵力在容美一带与安国军决一死战,连容美东部的走马关也放弃了。

    溇水在容美附近蜿蜒流淌,河谷附近形成了大片的农田,容美镇正好包在河湾处,其北面、西面、南面是溇水,东面是大山,宣抚司在此处建有石楼一座,周长约五里,高约一丈,根据容美城附近的土人介绍,此处只是容美土司一处驻兵的地方,里面只有田霈霖的弟弟田甘霖的五百人马。

    而田甘霖目前也不在城中,目前城里的守将是一个叫向隅思的舍巴(土人对头人的称呼)

    容美镇是田霈霖的“中府”,他的爵府是建在容美东北部的大山上,主要兵力也在那里。

    站在溇水河边向四处望去,只见城外的村舍大多是土坯房、茅草顶,也有不少吊脚楼,没有一处是砖瓦房的,而城里露出来的屋顶却是瓦顶,看来头人们都住在城里,土民都住在城外。

    土人装束也大异于汉民,都是短装,多以蓝色粗布为主,领口、袖口绣有白色的花纹,头上抱着帕子,男女装束差不多,与汉民相比,其人虽然普遍瘦小,不过却多了一分剽悍。

    “都督,你是大军的统领,你看该如何行事?”,李思文问道。

    马武想了想说道:“这中府打下来容易,我等有火炮,几炮下来估计城门就垮了,不过我担心的是山上的敌军,听说那里险峻无比,几乎无法攻克”

    李思文看了看附近的大山,他用力吼了一下,很快便有隆隆的回音传来,“都督,还是先打下来再说,这荒郊野地,平地很少,在野外驻扎不太妥当,一路走来,我可是听到大虫嘶吼的声音,我等又没有携带许多扎营用的物料,打下中府后让士卒们进去住,也算一处根基之地”

    梅义的炮兵刚把三百斤重的红夷炮架好,城门突然打开了,走出来一队兵丁,当头一位赤身露体,约莫三十多岁,露出一身肥肥胖胖的白肉,背着一捆荆条。

    ……

    向隅思舍巴投降了,他是容美宣抚司最小的一个舍巴,城里也没有五百兵丁,只有三百人,全部是向隅思自己的兵丁,马武将他的兵丁的武器收缴之后便让他们排好队在一边等着。

    “向舍巴,这些兵丁都是你的族人?”,马武问道。

    向隅思倒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是的,是的,彼等都姓向,都是我的族人”

    “哦?彼等都是你的佃户吧?”

    “.…..”

    “呵呵,不用担心,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自己的田地有多少亩?”

    “三百亩”

    “彼等加起来了?”

    “上千亩”

    “上千亩?彼等三百人,便是三百户,每户才三亩地,估计也多为旱地,如何养活一家大小?”

    “这……”

    “你应该也听过我安国军的规制”

    “可彼等都是贱民……”

    “错,人并不是一生来就是贱民”

    说着马武转向那三百汉子,“从即日起,你等便是安国军下辖的平民,将按照安国军的规制分田地,水旱皆有!”

    这三百汉子一开始还有些沉默,不过马武身边的“土奸”喊了几句话后,这些开始沸腾起来,渐渐地一个个脸色涨红,随着一人大叫起来,其他人也跟着大叫起来,马武自然听不懂他们说着什么,不过明显可以看出彼等激动兴奋的模样。

    而向隅思却战战兢兢站在一边不敢吭声。

    马武对他说道:“看在你献城有功的份上,你家可以按照双倍的数量分得田地”

    说完,他让那三百汉子全部回家,自己带着大军进了容美城。

    容美城里全部是砖瓦房,是容美附近大小舍巴所有,眼下除了向隅思一家,其他人都跟着田霈霖跑到屏山上去了,城池的造型颇为奇特,中间的房舍都是大小舍巴住的,周围则是一圈营房,正好将房舍围在里面。

    晚上,大军用过饭食后,李思文对马武说:“事不宜迟,我得赶紧带人去前头找一处堵路的地方,走大路是不行了,我准备带几个土人从小道去”

    “你准备去那里堵路?”

    “都督,这舆图上没有标注,听土人说,从容美向西,约莫六十里路的地方,有一处叫奇关的地方,两侧都是险峻的大山,只有中间有一小块平地,容美土司在此处设有石头城关一所,童天阅、覃良臣、覃冲霄等人想要救援容美土司,必经此地,我准备带一千人在此地附近的山上埋伏,彼处有一大洞,以前是当地山民躲避兵灾的地方,等援军一过,我即刻下山封锁奇关……”

    “思文,你如何判断有多少援兵过来?”

    “都督,土人也有旗帜,等童天阅、覃良臣、覃冲霄的旗帜一过……”

    “思文,不可大意,一旁的永顺、保靖州与施州卫的各大土司都有千丝万缕的亲戚关系,一旦得知我等围困容美,彼等必定产生唇亡齿寒之感,没准来的不止这三支人马”

    李思文倒没想到这一处,半晌他才说道:“那就带两千人吧,带多了在山上也不方便,剩余的一千人跟着你去打平山”

    “你是怎么想的?”

    “一旦童天阅、覃良臣、覃冲霄过了我就将奇关封起来不管了,如果永顺的彭泓澍再过来,我便拦住他”

    马武点点头,“你考虑的这么细,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就一句话,一切小心”

    当晚,李思文便带着两千人走了,他们没带火炮,也没走大道,而是沿着一条猎人行走的小路走了,山道崎岖,就算有火把照着也是凶险异常,幸亏他们是山地营,走惯了山路,也有在夜间行军的练习,这才没有出大的差错。

第一百一十七章 施州卫(3)

    占领中府后的第二日,马武立即让山地营的士兵去打探去平山爵府的情形。

    下午,这些士兵才回来,一共去了十人,回来的只有三人。

    “怎么回事?”,马武可知道山地营的厉害,以前都是按照明军夜不收的路数训练的,怎么损失如此之大?

    “都督,从容美沿着溇水向东北行走约莫二十里路,有一处叫新庄村的地方,正好在一座大山的脚下,此山高达三百多丈,山势陡峭,只有一条小道可攀援而上,这条小道近乎垂直,在小道的尽头敌军设有一处小寨,彼等不用别的,光向下面滚石就可稳守,我等一时不查,被飞石砸中,便死了七人……”

    “最后我三人沿着一道瀑布用钩索爬上去才绕过那处小寨,山上倒是有许多平地,不过爵府却在另一处山上,两山之间只有两丈宽,中间深不可测,下面是深涧,两山之间有铁索桥相连,不过我等摸到那里的时候,桥上的木板早已撤去,只有空荡荡的两根粗大的铁索”

    “土人在山那头设有石堡,石堡上站满了手持弓箭的的土兵,再后面又是一个更大的石堡,规制比中府还大,估计驻扎三千兵马都不成问题”

    马武听了双眉紧锁,半晌他才问道:“能否从大山另外一边爬上去?”

    “都督,大山的另外几边都临着溇水或其他河流,壁立千仞,全是光秃秃的石头,我等倒是看到有许多悬棺放置在上面,不过估计是从山顶吊下来放置到山洞里的”

    “山这边的小寨有多少人?”

    “最多百人”

    “嗯,你等明日沿着瀑布爬上去,先占了小寨再说”

    第二日一早,山地营五百人沿着瀑布一节一节地向上爬,由于人数众多,直到傍晚时分才摸到山顶,此时小寨的后门还是开的,山地营的士兵用弓箭掩护,其他人拿着腰刀、盾牌往里面冲,在牺牲了三十多人后终于占领了小寨。

    第三日,马武派了一千常德营的士兵,其中长枪兵、刀盾兵各一半,加上剩下来的山地营的士兵,用粗大的麻绳将十门火炮绑着,五人在前面拉,两人在后面推,花了一天的时间才将十门火炮送上小寨,最终也有十几名士兵失足跌下了山崖。

    占领小寨后,马武决定暂时不展开攻势,而是静等援军的上门。

    奇关,黄龙洞。

    李思文带着两千人焦急地等着,在马武占领小寨后又过了三日才等来了援军。

    “总管,来了两拨援军,一路约莫三千人,打着童字旗,应该是童天阅的人马,其中还有三百马队,一路约莫一千人,打着覃字旗,根据当地土人的辨认,应该是施南宣抚司覃良臣的兵马”

    “再探!”

    “遵命!”

    又过了三日,李思文没有等来散毛宣抚司覃冲霄的人马,却等来了一支大军,约莫五千人,明显分出两路,两路的旗号都是“彭”字。

    李思文略一琢磨便知道覃冲霄不会出兵了,他那里总共也就一千人马,出兵的话家里就空了,这两路多半是临近的永顺宣慰司彭泓澍的人马以及更远的保靖州宣慰司彭朝柱的人马,其中各有几百马队!

    一看这个架势,李思文不禁对马武那里有些担心,八千大军,还有近千的马队,田霈霖还在一旁虎视眈眈,马武那六千多人能挡得住吗?

    李思文预料的不错,原本永顺宣慰司的彭泓澍是不愿出兵的,可惜比他更远的保靖州宣慰司的宣慰使彭朝柱却亲自带着三千人马出援了,路过永顺的时候,又好说歹说让彭泓澍出了兵马两千,由彭泓澍的长子彭肇恒统领,跟着彭朝柱去救援容美。

    彭朝柱今年四十五岁,上次在桃源县击败西营后,被朝廷封为正一品的左军都督府都督,保靖州苗兵总兵,正是心气高的时候,听说这安国军是以前大西军的后营,又在湖南全境打土豪分田地,如今又打到施州卫来了。

    这还了得?我等土司在这湘西大地历经千年都是统领,怎容得下你安国军分了田地给下面的贱民?

    加上在桃源一战平添了他许多信心,便尽起保靖州的精锐去营救容美。

    他彭家在唐朝时便是湘西的土司王,其他诸如田家、覃家、唐家、张家等土司头目不过是彭家的亲戚或军将,如今一方有难,别人不说,他彭朝柱绝对会第一个上——虽然他这一系只是湘西土司的祖先大唐溪州刺史兼御史大夫、上柱国、陇西县开国男士愁公的次房(永顺系是长房),可他毕竟是大明的一品都督兼苗兵总兵!

    彭朝柱手下有五百匹滇马,此次全部带出来了,他身材高大雄壮,全身甲胄,甲胄里面是大明一品武官的袍服,腰畔挂着他的一石宝雕弓,他的武器则是一柄白蜡杆制成的长枪,斜背在身后,武器、甲胄以及彭朝柱近两百斤的身躯压得他身下的滇马几乎喘不过气来。

    于是他需要走一段时间换一匹马,就这样一路走了几百里山路才赶到容美附近。

    与他相比,彭泓澍的长子彭肇恒却是一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今年才十九岁,他虽然也修习过武艺,骑得马,挽得弓,不过却是一名秀才,日常以士子自诩,并不惯于骑马打仗,眼下他忐忑不安地骑在马上,不断望着两侧的大山,神色十分慌张。

    他们过了奇关后,又行走了约莫三十里路,来到一处叫做太平关的地方,此关与奇关不同,关前关后都是大片的平地,是容美宣抚司少见的好地方。

    “叔父,我等不如在太平关歇息半日,这一路走来,兵卒都累了”,彭肇恒对彭朝柱说。

    彭朝柱听了摇摇头,“救兵如救火,岂能歇息,前面二十里路就到容美了,再加把劲吧”

    彭肇恒正欲反驳,前面飞驰过来几骑,“大人,不好了,太平关已经被安国贼军占了!”

    “啊?”,彭朝柱一听大惊失色,他粗大的手一把揪住那探子,“敌军有多少人?”

    “大人”,那探子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贼军没有紧守关城,而是在关前摆开了阵型,人数也不太多,约莫两千余人,都是步军,突前的是火铳兵”

    “火铳兵?”,彭朝柱一听不禁莞尔,他麾下的土兵也有使用鸟铳的,不过那是在家打猎是用的,战场上用的全部是苗刀加弓箭。

    他一打马,很快便来到太平关附近,只见不远处的空地上整整齐齐排着一支约莫两千人的营伍,都带着铜盔,中间是火铳兵,正举着“鸟铳”,约莫六排,每排约一百五十人,两侧是长枪兵,各有约五百人。

    他骑在马上看得很清楚,令他奇怪的是,六排火铳兵中间有一道宽缝,将各三排火铳兵隔开了。

    “这是为何?”

    他很快便“明白”了,多半是因为怕被我的骑兵一冲,彼等来不及逃走,中间有空隙的话就不会挤成一团乱了阵脚。

    “嗯,一定是这样”,他有些笃定地自言自语。

    “恒儿,你那一千多步军就在后面压阵,你把骑兵都交给我,等我冲垮了贼军的阵型,你再带着剩余的步军跟着鼎儿压上,破贼就在此一举!”

    他口中的鼎儿是他的长子彭鼎,今年二十五岁,身形与他差不多,骁勇善战,历史上李自成的妻弟、大将高一功、闯营最后的旗帜李来亨都死在他的箭下,实乃一员悍将,最终的成就还超过了他的老爹,为“我大清”立下了大功。

    彭朝柱带着近千骑兵开始发动了,他看着眼前整肃的方阵,不禁有些好笑,你这鸟铳最多打一轮便歇菜了,我这千骑一冲,切入火铳兵的方队,然后再从两边一搅,整个大阵非破不可,这就是传闻中几无败绩的安国军?

    他是军中宿将,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陷阱”、“埋伏”,最后一横心,右脚的马靴向后猛地一磕,战马猛地向前一窜,带着大队的骑兵加快了速度。

    对面的马武却是好整以暇。

    “一百步!”

    “八十步!”

    “五十步!”

    马武一挥手,身边的传令兵手中的小旗一挥,阵中的大鼓便响了起来,紧接着大阵中间的火铳兵开始射击了!

    到九月份的时候,安国军各营新募的四千五百兵中的一千八百火铳兵已经全部换上了隧发铳,这些隧发铳既不同于以前的火绳枪,又不同于长沙营的大铳,重量比火绳枪略重,铳管略长,铅子还是一样,不过射程就比火绳枪强一些。

    八十步的有效射程,五十步可破甲!

    当然了就靠这个,自然也抵挡不了彭朝柱的千骑,不过马武还有后手。

    一百五十杆隧发铳这次只击发了六成左右,不过也给彭朝柱的骑兵造成约莫五十骑的伤害,等三轮火铳发射完毕后,也只给骑兵造成了不到两百骑的伤害,依照普通明军,接近两成的伤害就可以撤退了。

    不过彭朝柱不同,他的土骑兵个个都是近亲中的悍勇、坚韧之辈,彭朝柱的军纪又异常严厉,擅自后退者会被贬为农奴,并且永世不得翻身,这在土兵中可是一个非常严厉的处罚了,所以他的部队异常敢战,上次在桃源县他遇到的还是李定国的人马,也与他打成了胜负未分的局面,可见他麾下土兵的强悍。

    三十步!

    二十步!

    对面安国军士兵的面目都可以瞧见了,土兵们都异常兴奋,似乎见到了对方在自己的铁蹄下哀嚎惨叫的场景。

    十步!

    正在这时,变数发生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施州卫(4)

    只见前排的马匹纷纷栽倒在地,接着便消失不见了——原来马武使用了安国

    军惯用的阵前布置壕沟的老伎俩!

    紧跟在后面的骑兵“刹马”不及,也纷纷掉了下去,再后面的骑兵勉强勒停了战马,不过此时安国军方阵两侧的长枪兵突然后退,退到了第四排火铳兵的位置,将火铳兵前面的东西露了出来——自然是马武辛辛苦苦带过来的四十门火炮,二十门红夷炮,二十门佛朗机炮,全部填上了散弹。

    “轰!”,先是二十门佛朗机炮齐声轰鸣,等彭朝柱意识到不好,纷纷勒转马头后退时,二十门红夷炮又发威了。

    两轮炮火轰击之后,大坑后面的骑兵几乎削掉了一层,一个照面几乎有近两百骑被完完整整削掉了!

    后面的彭朝柱睚眦欲裂,不过此时也不是他逞能的时候,赶紧催马往后跑,跑了约莫三十步的时候,佛朗机炮又开始轰击了,又是一层骑兵不见了,由于向后撤的时候骑兵队伍乱哄哄的、参差不齐,这次削掉的一层也有些参差不齐。

    佛朗机炮响过之后,红夷炮又开始发威了,不过此时已经过了散弹的射程,这二十门红夷炮装填得全部是三斤半的实弹,五十步左右的距离,实弹近乎直射,有一半的实弹在骑兵群中犁出了十道血痕,而剩下的实弹有的飞向了更远处的步军,有的落在骑兵与步军之间,弹地后继续飞向远处。

    最终返回己方阵营的骑兵不到四百,彭朝柱一生哪儿见过这样的战法,不过此时也容不得他懊悔、沮丧了,后面的佛朗机炮的实弹也飞过来了。

    佛朗机炮的无论射程还是威力都不如红夷炮,不过它弹地后的二次弹射还是扫到了后面的步军,而红夷炮的射程可以直接落到步军的大阵里。

    “撤!”

    彭朝柱阴沉着脸发出了他最不情愿的命令,撤退的过程中铅弹不断落到他们的头上,终于,包括彭朝柱在内的骑兵也有些恐惧了,都争先恐后地朝后跑,这时马武的大阵也发动了,炮兵们纷纷将火炮抬到独轮车上,步军们也越过穿过壕沟的弯弯曲曲的的狭窄的通道朝前追击。

    彭朝柱带领大军向后跑了一会,见后面的敌军跟了上来,并没有见到火炮的影子,心里一动,大叫了一声“停!”。

    所有人都停住了,彭朝柱的命令可不是一般人敢不听的。

    “儿郎们,火炮沉重,彼等搬运不易,如今跟在我等后面的全部是步军,正好反身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马武跟在后面,将阵型也进行了调整,九百火铳兵排成九排,每排一百人,两侧还是长枪兵,也是五排五百人,太平关附近最大也就排上三百人了,而炮兵们都猫着腰推着独轮车跟在后面,这也有讲究,也是一门红夷炮隔着一门佛朗机炮。

    两军之间相隔约莫一里地,见土兵又杀过来了,马武也挥手让队伍停下了,等两军的距离缩小到不到一百步时,所有的步军突然向后跑,彭朝柱一见不禁大喜过望,不禁加快了马速。

    五十步!

    等安国军所有的步军跑到后面时,又把后面的炮兵露出来了,“上当了!”,彭朝柱一见心里一凉,他还没来得及扭转马头,“轰”的一声巨响,二十门佛朗机炮开始射击了!

    等红夷炮射完后,彭朝柱带着残存的几十骑以及全部步军慌不择道地向后跑了,这次完全是乱哄哄的、争先恐后的赛跑,这些土兵已经被这震耳欲聋的声音吓坏了,火炮彼等不是没见过,不过像这样大规模的使用还真是头一次见。

    彭朝柱的父亲以前倒是跟着朝廷的大军攻打四川播州土司时见识过,不过那是彭朝柱才五岁,自然没有跟着去,自播州之战后,施州卫的土司便没有见过如此骇人的火炮了,心里一旦有了恐惧便一发不可收拾,这些土兵身体都不错,竟一气跑了十多里路,前面就是奇关。

    看到奇关,彭朝柱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与太平关相比,奇关就小多了,里面最多能装五百人,以前田霈霖在这里安排了三百土兵守卫,彭朝柱来到关下,心想决不能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了。

    他决定就在奇关后面休整,等到晚上的时候再向容美进发,夜晚视线不济,彼等火炮的威力就小多了,届时利用自己土兵山地战的能力从太平关两侧的大山摸到关城,顺势夺了太平关。

    只要夺了彼等的火炮,再前出救援容美就好多了。

    “开门!”,他焦躁地向上喊着,生怕后面的安国军又追上来了,关城上还飘着容美土司的老虎旗,倒使他的内心稍微安定了一些,说起来他是田霈霖的姑父,对于容美的大小物事熟悉得很,这座关城是容美土司麾下椒山玛瑙长官司一个姓刘的舍巴镇守的,不久前他带着大军过关时还与他打过招呼。

    他隐隐有些不安,关城上除了那面正迎风飘扬的旗帜他竟没有瞧见一个人!

    娘的,难道这姓刘的竟如此对待关防?

    “刘舍巴!”

    他大声叫着,半晌,城头上终于出现了人影,不过却令彭朝柱一颗心沉到了谷底——清一色的铜盔!

    这些人自然是李思文的山地营士兵,就在彭朝柱带着大军过了奇关去救援容美时,李思文的山地营便直接从山上吊进了关城,一举攻占了关城,将镇守关城的刘舍巴三百人全部歼灭。

    关城狭小,装不了他的两千大军,他便让五百佛朗机铳手全部进了关城,然后在山体两侧各埋伏了几百人,最后在黄龙洞也留守了几百人,以防彭朝柱的军队慌不择道跑到那里。

    关城的一侧全部站满了也就能容纳一百人,不过就是这一百人几乎将停留在关城下的彭朝柱残存的几十个骑兵消灭殆尽!

    一阵铳声响过之后,包括彭朝柱在内的几乎所有骑兵都中弹落马,仅剩的几骑也被后面第二拨的山地营士兵射中。

    后面彭朝柱的长子彭鼎一见几乎气疯了,他嚎叫着让步军去两侧的山上砍树,准备就地取材制作简易的云梯攻上城头——奇关不到一丈高,用简易的云梯拼命的话还是可以攻下来的。

    很快去山上伐木的土兵纷纷惨叫着跑了回来,山地营的一千有佛朗机铳的士兵一半在奇关上,一半在平山小寨上,剩余的士兵只能使用弓箭了。

    彭鼎倒也骁勇,一见山体两侧都有埋伏,但没有听到火铳的声音,心里一下安定下来,他让彭肇恒的两千土兵镇守后路,让自己的两千多人马一分为二,分别向山上进攻,他准备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夺下一处山头,最后从山上吊到关城上,否则他保靖州的三千精锐都要交待在这里。

    彭鼎的保靖州土兵果然悍勇,彼等一部分士卒用弓箭与山上的山地营士兵对射,一部分双手举着苗刀“嗷嗷”叫着不顾飞过来的弓箭拼命向上冲。

    渐渐地,山地营的士兵出现了伤亡,不过他们居高临下,土兵却是向上仰攻,多少占了些便宜,加上山林茂密,站在高处的视线自然好一些,故此,他们很快稳住了阵线,目前还是用弓箭在不断射击,尚未到拔出腰刀迎敌的地步。

    不过土兵毕竟人多,有一部分竟然绕到山地营的侧后,渐渐地,山地营的士兵开始进行白刃战了,这一节,双方倒是互有胜负,一时便在半山腰僵持起来。

    小半个时辰过后,终究是惯常在山地作战的土兵们占了上风,其双手的苗刀在山林里也比刀盾好使,山地营士兵的伤亡逐渐大了起来。

    就在李思文正犹豫着是否将山洞那边的士兵调下来支援时,山下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火铳声。

    李思文长嘘了一口气,“马武终于到了”

    马武一到,战局顿时逆转,土兵们刚才奋勇杀向山上,那也是拼尽了最后一丝气力——跑了十几里地能还保留着几分气力也算不错了,铳身一响,彼等紧绷着的最后一口气也松了下来,此时山地营反而精神大振,用弓箭、腰刀反身杀了回去。

    山下的马武在射完几轮火铳后便将一千长枪兵顶了上去,而九百火铳兵则站在山下对溃退下来的土兵不断射击。

    比腰刀长许多的苗刀(类似于日本刀)在山上比腰刀威猛,不过对上安国军的长枪兵就不好使了,马武的长枪兵几个突刺便将彭肇恒的两千土兵打得节节后退,最后竟然将彭鼎的人马也裹在里面向后退,不久便退到了关城下!

    于是,佛朗机铳又开始嘶吼了,在一次射击中,冲在前面的彭鼎也被射倒了,彭鼎一死,土兵们心里最后一丝依靠也倒下了,最后在彭肇恒的带领下全体弃械投降。

    太平关、奇关两战,安国军以牺牲近五百人的代价,全歼彭朝柱的五千大军,消灭近三千人,俘虏近两千人,围城打援取得了初步的战果。

    不过马武却并没有松劲儿——中府那里只有一千人,在童天阅四千人的围攻下也不知守住没有!

第一百一十九章 施州卫(5)

    这便是马武。

    按照常理,先集中力量歼灭童天阅部,再收拾彭朝柱部才是正理,可在马武看来,收拾完童天阅部,必定会有漏网之鱼,届时彭朝柱部能否顺利入网还是两说,所以他定下了以区区千人镇守中府,吸引童天阅攻击,自己却带着主力埋伏在太平关附近等候下一波援军的策略。

    不过马武还是赌对了,有六百火铳兵、四百刀盾兵镇守的中府如今稳如泰山。

    马武能如此做,还是听说了李安国讲的一个故事,说什么在某地,三百火铳兵面临几万大军竟然坚守了几个月,虽不知真伪,不过既然是大都督讲的,估计也差不离。

    中府狭小,童天阅当天抵达后天色已晚,便在后江北边驻扎,第二天一早便越过安国军没有拆毁的栈桥来到中府城下,他先是命令施南的覃冲霄带兵攻城,在隧发铳的攒射下,覃冲霄在丢了三百多人后便不顾童天阅继续进攻的命令撤下去了,童天阅也无计可施。

    与寻常将领不同,童天阅却是施州卫的汉人,他在崇祯三年中举,今年才三四十岁,典型的文武双全的人物,不过他手下的五千兵丁一半是汉军、一半是土兵,其中紧靠着施州卫城的施南(今宣恩县)也提供了不少土兵,这样的话他一个施州卫指挥佥事也不敢将事情做得太绝。

    如果他按照评话上说的,铁面无私,大怒之下将覃冲霄斩了,整个施南宣抚司非沸反盈天不可。

    于是他暂时忍住了,决定第三天由他手下的人马进攻。

    不过结局还是相差无几,他的汉军几乎攻上了城头,可惜最终还是被火铳打了下去。

    但童天阅在这一天的进攻中看到了希望,他决定在第四日全体压上,一举攻占中府。

    至于爵府那边,他已经派人过去探知,贼军已攻占了小寨,正隔着铁索桥与田霈霖对峙,所以他想着,只要攻占了中府,小寨的贼军将成为瓮中之鳖。

    童天阅的大军到了之后,中府附近的土民出于对明军的恐惧,早已跑到附近山上的山洞里,童天阅对于贼军有多少人马、领兵将领是谁是两眼一抹黑。

    第四日,童天阅正准备全军压上,一个不好的消息传了过来——太平关战斗的消息过来了,在这样的山中想完全封锁消息是不可能的,彭朝柱的几个溃兵将消息传给了童天阅。

    童天阅听后大惊失色,没想到贼军的主力竟然在前面的奇关、太平关设了两道防线,还大败彭朝柱的军队!

    现在童天阅有些欲哭无泪,他想要退回施州,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经太平关、奇关往西走,往东走被中府阻着,往北、往南走是茫茫大山,大山自然也可以走,不过如今的鄂西大山还是原始森林一般的存在,猛兽、毒蛇出没,在没有人指路的情况,想轻松走出大山绝对不是易事。

    正彷徨无计时,马武的大军杀到了,抵近后江后,他并没有过江,而是隔着江水与童天阅对峙。

    童天阅最终决定采取第二条路,那就是奋力击破眼前贼军的主力,最后就算不能援救田霈霖,不过能将自己的营头带一半回去也好。

    他见到贼军将火铳兵摆在中间,两侧是长枪兵,决定用自己最精锐的一千苗兵手持苗刀快速突破火铳兵的阵营,然后自己带着三百骑兵侧击贼军长枪兵——说是侧击,其实也有见势不妙开溜的意思,另外听彭朝柱的溃兵说贼军还有火炮,威胁非常大,用骑兵正面进攻的话受到火炮的打击就不妙了。

    他还在布置阵型,马武的大军便开动了,大阵一直走到栈桥的边上,走到桥边后第一排的火铳兵便往后撤,赫然露出后面的火炮,整整四十门一字排开,容美镇附近的溇水才区区二十丈宽,无论是是佛朗机炮还是红夷炮,对面都处于火炮实弹平射的范畴。

    “轰……”,童天阅的队伍刚刚整理完毕,对面的火炮开始咆哮了,四十门火炮便是四十道血痕,轰击过后,血痕附近的士兵见到残肢断臂以及喷在自己身上的残渣,先是呆若木鸡,接着便在惨叫声中四散奔逃。

    童天阅呆呆地骑在马上有些不知所措,这时,第二轮火炮又开始了,对准的便是他这三百骑兵!

    “大帅快跑!”,最后还是他的一个亲兵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缰绳,他才勉强躲过一劫,可如今能往哪里跑?

    只有沿着后江北上往平山方向才有路,童天阅懵懵懂懂地向北跑了约莫十多里地,这才发觉有些不对劲,前面是死路呀,平山高耸入云,唯一一条上山的小道近乎垂直,不要说马了,人上去也要费老大的劲儿。

    不过此时他们已经来到了山脚下,奔驰在林间的小道上,前面不远处便是那令人望而生畏的小道,藏青色的山体中间一条灰白的土路分外扎眼。

    后面有火炮,前面是“天梯”,童天阅几乎要崩溃了,这时,两侧的树林传来一阵阵火铳鸣放的声音,童天阅的战马第一时间便被击中,他也随着载到在地上,不多久两侧的树林窜出几百头戴铜盔的士兵,为首的一位正是山地营的总管李思文!

    童天阅被俘了,他留在中府附近的步军在过了栈桥的马武火铳兵、长枪兵的打击之下最后也纷纷跪地投降了,最终中府前的战斗仅仅持续了半个时辰便结束了,覃冲霄也受伤被俘。

    中府之战,童天阅、覃冲霄的三千多人马死伤一千多,被俘一千多,攻城时死了几百,施州卫、施南宣抚司的精锐一战而没。

    中府之战结束后,马武就在府里整顿兵马,在俘虏里挑选新兵,听说安国军准备在容美分田地、发田契、废除土民农奴的身份以及土司的初夜权后,被俘的土兵,无论是土人、苗人还是侗人全部愿意加入安国军。

    马武与李思文商议后,决定将俘虏的三千土兵全部编入山地营,两千土汉兵编入常德营。

    修整一日后,马武在山下继续整编、训练新兵,李思文带着一千山地营士兵回到山上。

    ……

    在刀盾兵的遮护下,安国军千辛万苦带上山的十门火炮整整齐齐摆在铁索桥的一侧。

    三轮轰击之后,对面的石堡轰然倒塌,又是两轮实弹加散弹的轰击后,石堡里几乎没有喘气的人了。

    “咣当!”,随着第一块木板搁在铁索桥上被粗大的麻绳绑牢,李思文望着远处灰白色的爵府墙体,“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石堡到爵府还要经过一道石阶,石阶上面便是田霈霖的跑马场。

    一个时辰后,安国军两千多士兵整整齐齐排在跑马场上,正对面便是爵府的大门,看着这建在大山上巍峨的建筑群,李思文感慨万千,这山下、山涧里不知有多少土汉小民的白骨,田氏一族住在里面能安心吗?

    感慨归感慨,仗还是要打的。

    还是老套路,十门火炮对着大门一阵轰击之后,大门轰然倒下,爵府大开,李思文让刀盾兵举着盾牌在前面遮护,佛朗机铳手跟着后面,长枪兵在两侧掩护,历经半天时间才将爵府的土兵清剿赶紧,若不是李思文带上来的几个土兵不断向里面喊话,说安国军要分田地、废除土司的特权等事,李思文想要完整占领爵府估计还要半天的时间。

    饶是如此,攻击爵府之战还是牺牲了两百多士兵,最终全歼田霈霖的守兵,打死打伤近千人,俘虏五百多人,田霈霖一家在李思文赶到前竟然举火自焚了,等安国军士兵扑灭大火,爵府最豪华的部分已经烧成了白地。

    与平原上大明的王府相比,容美土司王的田家的库藏就不够看了,李思文决定将大部分布匹、粮食、食盐等物都分给容美的土民,听说此事后,沉寂了几百年像一潭死水的容美辖区沸腾了。

    三日后,李安国、史可镜到了,史可镜是新任命的施州知府,李安国将施州卫改成了施州府,在容美厘清两册、分田地便是他的第一项任务。

    至于童天阅、彭肇恒、覃冲霄三人,李安国将覃冲霄放了,换来了施南宣抚司对安国军的臣服,而童天阅、彭肇恒都加入了安国军,李安国决定在湘西地区新设一个山地营——雪峰营,任命李思文为雪峰营的都督,史可镜为监军,彭肇恒为施州府同知兼副监军,童天阅为山地营的总管。

    至于花小山的三千人将改为九龙营,盖因花小山驻扎的广信府左近有闻名遐迩的九龙山之故,吴候的人马改为武功营,亦因萍乡南部有名的武功山之故。

    很快,安国军在容美打败官军、土兵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施州卫,随着安国军的深入,五峰石宝司、散毛宣抚司、忠孝安抚司等二十多个宣抚司、安抚司、长官司以及朝廷的卫所全部投降了安国军。

    此后,孤悬于长江、大山之间的巴东、长阳两县在安国军大军压境下也不得不投降了,自此,整个长江以南的原属荆州府、施州卫的区域完全落入安国军的手里。

    解决施州卫后,李安国便将目光对准了永顺、保靖州两处宣慰司,那可是有千年传承的土司辖区。

第一百二十章 刘铁棍与陈阎王

    通道县,靖州最南端的县城。

    洪舟江,流经辰州、宝庆府的沅江的主要源头,它将通道县以及贵州黎平府

    的洪舟泊里司、中潮所串了起来,而从中潮所到黎平府城,只有区区五十里路。

    八月底的时候,一支明军突然出现在中潮所,人数约莫三千人左右,四面将旗有一面打着“钦封柳庆参将陈”的字样,白底黑字蓝边,一望便知。

    中潮所是朝廷设在黎平府的千户所,不过如今只有区区三百人在里面守卫,见了对面将旗,守所的千户心里一凛,“莫非总督大人已经知晓安国贼军正在攻打靖州,特派广西的柳庆参将陈邦傅前来支援?怎地我这边没收到刘总兵的传讯?”

    中潮所只是一个驻兵之所,由于深处内地,明初还有寨墙,到明末时寨墙已经废弃了,逐渐演变成为一个大集镇,中潮所的千总实际上兼了巡检司、钞关的职责,目前是驻在黎平的黎靖总兵刘承胤的钱罐子之一。

    陈邦傅的大军根本没有理会迎候在一旁的千总,直接穿过集镇中间的大道向北边走去。

    千总心里暗骂,不过他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刘承胤求援的快马五日前从中潮所驶过,五日后便有援军过来,这两广总督丁魁楚大人还是很仗义的。

    陈邦傅的大军向北走了约莫十里地后,便沿着横在黎平与通道之间的大山穿过山道直接去黎平。

    黎平府,是贵州宣慰司最东边的地方,扼控进入湖广、云贵的要道,坐落在一处呈东北-西南走向的峡谷里,峡谷长约二十里,宽约两三里,黎平府城正好位于峡谷中间,沅江的小支流从城池西面流过。

    这日傍晚,南城门上有一位年约三十多岁的武将正在翘首以盼。

    此人满脸横肉,身形粗壮,穿一身一品武官的袍服,腰间没有挂着腰刀,却插着一根约莫四尺长的黑漆漆的铁棍,铁棍上雕刻着蟠龙图案,一端黑中透红,隐隐透着腥味,显见得这条铁棍最近也没少饮人血。

    此人正是黎靖总兵刘承胤,安国军已经攻入靖州了,他自己缩在贵州的黎平府,而让手下大将陈友龙镇守靖州,这都十天过去了,靖州城仍在陈友龙的掌控之中,不过刘承胤却有些不安,九江、南昌那样的大城都守不住,何况区区靖州、黎平?

    安国军进入靖州后,他第一时间便向两广总督丁魁楚发出了急报,他没指望已经是丁魁楚中军的张先壁部前来支援,如果近在桂林的杨国威部、曹志建部能分出部分人马前来他就满足了。

    随着太阳隐入大山后,天色渐渐暗淡起来,刘承胤失望地摇了摇头,正准备走下城墙,身边的亲兵叫道:“大帅您看!”

    刘承胤赶紧返回城头,只见南边开来了一支军队,当头有四面将旗,正是明军式样,四面将旗,那来的至少是一位参将,也不知来的是谁。

    不过总算有援军来了,是谁都行。

    渐渐地,军队逐渐开到城下,“柳庆参将陈”的旗号一出来,刘承胤不禁欣喜若狂,“丁大人啊丁大人,咱真没白费日常的孝敬,您竟然把一向骄横的柳庆参将陈邦傅给调来了”

    再看时,城下约莫三千人,多半短小精悍,都带着毡帽,穿着草鞋,一眼望去,森然有序。

    “广西狼兵!”

    刘承胤一瞧更是大喜过望,他三两步就走下城墙,正准备让兵卒打开城门,身边的亲兵说道:“大帅,还是问一问吧”

    刘承胤一铁棍砸在他的背上,疼得那人打了个趔趄,“问个屁,从南边过来的人马还能是贼军的人?要是再迟一些,陈邦傅非得走了不可”

    刘承胤目前只有五千人马,陈友龙的三千镇竿兵镇守靖州,他这黎平府只有区区两千人,还多是新募之兵,至于以前黎平府的五开卫、铜鼓卫倒也有一些人马,不过皆孱弱不堪,刘承胤根本就没有打他们的主意。

    刘承胤最近有些窝火,倒不是因为安国军,而是他新娶了一房小妾,是黎平府一个瑶人小土司的女儿,娶了才三天那小妾便得了麻风疹,吓得刘承胤赶紧将那小妾烧死了,随即又调派了五百人灭了那个小土司,小土司的寨子里几百口人被他杀得干干净净,他的铁棍之下也有不少冤魂。

    城门打开了,刘承胤以总兵之尊迎候在城门口,他这才发现,这些广西狼兵竟无一个骑马的,难道陈邦傅自己也是一路走过来的,这样的话,他这个人情就欠大了。

    “请问……”,迎面走来几将,为首的那位约莫三十多岁,宽颧骨,长须,估计就是陈邦傅了,刘承胤便开口问道。

    没想到的的是,那人身边一位书生模样的人突然从腰间掏出一支短铳,对着刘承胤就是一下,刘承胤捂着胸脯倒在地上,手指还指着那人:“你,你等……”

    就在刘承胤身边的亲兵目瞪口呆时,这些“狼兵”猛地往城里冲,有的也掏出火铳射向那些亲兵。

    仓促之间,城上城下的军卒竟没有反应过来,不多时,这些“狼兵”就完全控制了南城门,并继续向城里挺进。

    这时,那么书生模样的人才走到还在地上抽搐的刘承胤说道:“刘总镇,不好意思,我等不是陈邦傅的人马,而是安国军的山地营,我便是山地营的总管吴候”

    刘承胤嘴里嘟囔着,也不知晓在说些什么,最后双脚一挺便死了。

    吴候的人马很快击溃了问讯赶来的守城兵丁,到天色完全黑下来时已经控制了整座城池。

    第二日,吴候将刘承胤的脑袋斩下来挂在城头,又在旁边写上了“对抗安国军的下场”几个红色的大字,将刘承胤的府邸洗劫一空后,又将城里的粮食、布匹等物分给了城里的贫苦百姓,城里一时欢声雷动,做完这些后山地营便离开了。

    山地营一路向北走,在与靖州交接的胡耳蛮夷长官司碰到了一支队伍。

    说起这支队伍,便要提到进攻靖州的何万强、徐勇部。

    接到李安国的命令后,徐勇便找何万强商议了一下行军的问题,最后与马武、李思文一样,何万强最后采纳了徐勇建议以优势兵力尽快击破靖州,之后与北边的的马武、李思文部会攻辰州、永顺宣慰司的建议。

    商议完毕后,两军合兵一处,两军一共六千人从宝庆府出发,出紫阳关,经峡口镇,先来到了辰州境内,由于堵胤锡此时将兵力收缩在辰州、辰溪一带,整个辰州府南边几乎不设防,都是由当地的卫所兵驻守,安国军绕过辰州府的黔阳县,沿着辰州到靖州的官道一路南下,突然攻占了靖州北边的会同县。

    当时徐勇、何万强的大军是大摇大摆进入靖州的,会同县的守兵已经提前飞报了陈友龙,陈友龙大惊之下便出动两千镇竿兵前来救援,结果被埋伏在连山附近的何万强部击溃,幸亏陈友龙骑着战马,带着少数亲兵一路南逃,抵达靖州后便不敢守城了,带着剩下的一千人向黎平方向撤去。

    吴候遇到的便是陈友龙这一千人。

    陈友龙骤遇敌军也是吓了一跳,“这安国贼军怎地从黎平方向过来了?”

    他赶紧躲进了胡耳司的寨子,吴候见状便将胡耳司团团围起来,第二日,何万强的人马也到了。

    ……

    吴候拿着一个铁皮卷成的喇叭对寨子上喊道:“陈参将!”

    陈友龙心中烦躁,便在城头骂道:“要攻便攻,老子接着便是,嚎什么丧?!”

    吴候不以为意,继续喊道:“陈参将,黎平已经被我军攻下了,刘承胤也死了,脑袋正挂在城头呢,听闻将军你智勇双全,何不投了安国军?我家大都督一向对你仰慕有加,加入我军后必有厚待!”

    陈友龙听了心里不禁一动,刘承胤当上黎靖总兵,多得他的襄助,以前永顺宣慰司凤凰镇的五寨司叛乱,纠集了几千人马,而当时彭朝柱却领兵在外,当时正在沅州的陈友龙听说了,毫不犹豫地带着一千人便直奔凤凰镇而去。

    抵达五寨司后,陈友龙二话不说,架起云梯便猛攻寨墙,他嘴里叼着他惯用的大刀,一手举着盾牌,一手扶着云梯,头一个冲上了寨墙,冲上寨墙后他扔掉盾牌,双手握着大刀,一人便在城头杀死了几十人,最后为大军上来攻占寨子奠定了基础。

    攻克五寨司后,他将参与叛乱的几个土司全部活活地剥皮实草,将彼等家属屠戮一空,将参与叛乱的的土兵全部砍掉了一只右手才放掉,从那以后,湘西的土司一听到陈友龙的名字便瑟瑟发抖,送了他一个“陈阎王”的诨号,在湘西,陈友龙的名字可止小儿夜啼。

    凤凰镇一战后,陈友龙便由千总晋升为参将,不过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这个职位,而刘承胤却因为他的缘故,由黎靖副将一路升到黎靖总兵、讨夷将军的高位。

    也是因为这一战,刘承胤暗中对陈友龙非常忌惮,明里捧着他,实际暗自防备,陈友龙也是一个聪明人,怎地不知晓这些事情?

    可惜他放眼一望,周边竟没有值得投靠的人物,左近的安国军又是贼军,他一时又不想“从贼”,于是便蹉跎至今。

    看着下面的吴候,陈友龙思虑再三,觉得如今效忠朝廷也没有什么前途,最后还是答应了吴候。

    至此,安国军成功收复靖州,还获得一员大将。

    李安国得知此事后,也很欣慰,他任命陈友龙为雪峰营的总管,在靖州征兵三千,继续镇守靖州,又将衡州的推官、靖州人陶焕调到靖州做知州。

第一百二十一章 梅山、芙蓉、五溪(1)

    九月中旬,安化县附近的梅山上木芙蓉开花了,一时姹紫嫣红,游人如织。

    据说有宋一代,新化县附近的上梅山、安化县附近的下梅山附近的梅山蛮桀

    骜不驯,屡叛屡乱,当时的官府甚为头疼,后来镇压、安抚双管齐下,逐渐平息了梅山蛮,便在上梅山设立新化县,在下梅山设置安化县,梅山蛮也逐渐融入到“王化”里去了。

    不过两县的民风依旧剽悍,有明一代,此地武学出身的举子为湖南之冠。

    此时的安化县与后世的安化县地理位置大不同,后世的安化县设在资水河畔,如今的安化县却在下梅山上的梅城镇。

    梅城镇附近有一个小村庄,叫屠家庄,村里的军民大多姓屠,屠姓乃安化大姓,与宝庆府新化县的邹姓一样,相传都是几千年前蚩尤被皇帝击败后,星散于湘西的蚩尤后裔的姓氏。

    屠家庄最东头靠近大山上有一户农家,典型的篱笆院落,茅草顶,用木材、竹竿糊上泥巴形成的墙坯,中间是堂屋,左侧是灶房,右侧是寝舍,与以往相比,院子的西头多了两间茅屋,还是茅草顶,不过墙身却是红砖砌成的,茅草、红砖都很新,一看就是最近刚建成的。

    院子里也有一簇簇木芙蓉,红的、白的开的正艳。

    “呵呵,老丈,你这住人的地方是篱笆土墙,养牲畜及放粮食的地方反而是砖房……”

    说话这人约莫四十余岁,一副湘西地带出外经商的山人打扮,不过却长着一张国字脸,皮肤白皙,浓眉大眼,三缕长须,倒像一个饱经宦旅的官员。

    他的身边跟着两人年轻人,都是二十上下,一位孔武有力,一位文质彬彬,都是下人打扮,与寻常商人出门带着短刀不同,这三人都带着长剑。

    “这位先生就不知晓了,如今在安国军辖下,人人有田分,有地种,衣食无忧,以前在大明时粮食不多,全靠山里的野物打饥荒,如今粮食多了,可不得专门建一个粮仓,这饭吃饱后,便想着吃肉,这不,刚在邹家庄买了两头小黑猪,将来一头卖,一头自己吃,咱山里的庄稼人没想别的,衣食无忧便足矣”

    说话的是一位约莫六十上下的老头,身材不高,却雄壮的很,须发皆白,不过面皮却是黑中带红,不时洋溢着满足的微笑。

    那商人听了便问道:“老丈,你分了多少田地,家里有几口人,还巴巴地专门建一座房舍来装置粮食”

    老丈说道:“安国军的大都督仁义,与平原处不同,他们水田产粮多,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才有田分,我等山里的人大多是旱地,出产少,凡是丁口,无论年岁,每人都是六亩地,我家五口人,就分了三十亩地,还有五十亩山林”

    商人一听不禁陷入了沉思,半晌才继续问道:“那田赋如何,徭役如何?”

    老丈瞥了他一眼,“这位先生,你等不用羡慕,大都督很快就要收复辰州了,届时也会分田分地,自然便知晓了,唉,说给你听也无甚,去年的田赋是两成,说实在的,按照两成的田赋,我家吃饱没问题,可余粮也不多”

    “大都督真是仁义,将官员们都赶到了乡下探访民情,这不,听说我等小民的情形后,明年的田赋便改成了一成五,我家三十亩地,精心拾掇的话,亩产一石还是有的,三十亩便是三十石,一成五才四石五斗,还剩二十五石”

    “我家五口人,一天五斤粮,还可以剩下三斤,这一年下来便是一千多斤了”

    “徭役?那都是前朝的成例了,安国军辖下没有徭役一说,只有兵役,每年三个月,不过管衣食,吃的、穿的比自家还好,农忙时还轮流放回来帮着干活,你给我说说,天下哪儿有如此仁义的朝廷?摊上这位大都督,那是我等小民八辈子才修来的福分!”

    商人背后那文质彬彬的少年正欲反驳,商人赶紧止住了他,他站起来掏出一两银子递给老丈,“老丈,我等今日便在你家叨扰一晚了,这是食宿费……”

    预料中的两眼放光没有见到,老丈一把推开他,“就住一晚,两顿饭,值当个甚,如今我安国军辖内通用的是这个”,说着他从里屋捣鼓半天,手里攒着一张纸片出来了。

    商人接过纸片一看,长约四寸、宽约两寸的纸片,是用上好的纸张制成的,纸张正面两侧是稻穗一样的花纹,中间用小篆写着四个大字“等银壹两”,下面是几个小字“第一万一千三百九十八”,字面上还盖着“安国军大都督府户部”的印章。

    反面与正面仿佛,不过稻穗却变成了正在锄地的农夫,中间却用隶书写着几个字“安国军大都督府户部督制”,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仿冒必究,违者重罚”

    那少年见了不禁笑道:“这不是大明的宝钞嘛,如今与废纸也差不了多少,这安国军大都督就这样欺世盗名、蛊惑人心,用这小小的纸片掳尽天下财富”

    那老丈听了须发皆张,双目圆正,他一把将纸片夺过来,小心叠好后放在怀里,“你这后生说甚?废纸!”,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半晌,他从里屋提溜过来一匹布、一袋盐,他将白布、细盐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你等简直不可理喻,瞧瞧,这上好的细棉布才二两一匹,这细盐才二两一百斤,我这次秋收后在县城的汇通商行卖了两百斤粮食和一些药材得了五两银子,便是五张纸片,最后花两张纸片买了一百斤大米,两张纸片买了一匹白布”

    “花一张纸片买了十斤细盐,彼等还给我找回了更多的纸片,废纸?难道废纸也能买回来白花花的大米和细布、细盐?”

    那商人赶紧安慰他道:“老丈勿恼,这后生年轻气盛,言语中有冲撞之处还请海涵,不过老丈,我可是听说过,以前大明的宝钞一开始也是能兑换实物,后来慢慢就贬值了……”

    老丈冷笑道:“你以为这安国军大都督是前朝的昏君庸臣?人家早就想到这些了,听县里下来的官员说,安国军大都督攻占麻城、打败左良玉、攻占江西后,缴获的现银不知凡几,我等小民如果想将手中的白纸换成现银,随时都可以”

    “何况……”

    “何况什么?”

    “嘿嘿,前几日里长又跟我等说了,如今不仅能换现银,还能换白花花的大米”

    那商人神色一凛,“那老丈为何不换?”

    老丈叹道:“放眼天下,像大都督这样仁义的大官估计只此一家别无分店,周围的人都觊觎着呢,都恨不得将安国军打倒、打垮,安国军只能多造军械,多募军卒,这些都要花钱,我等小民得了安国军的好处,将安国军的现银、粮食都换完了,彼等拿什么打仗,拿什么养兵?”

    这话一出,包括那少年在内的三人都不说话了。

    “那我用实银一两换你那一张纸片,可否”

    “这…,不行,若是安国军境内的人倒行,可惜你等是辰州人”

    半晌,那商人小心翼翼地说道:“如果有人偏要对安国军不利呢?”

    老丈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若是那样,老夫虽然年老也要从军,誓死维护大都督!我等都是以前的五溪蛮、梅山蛮,家家户户都习武、打猎,这梅山一带,青壮男丁不下万人,如果大都督需要,便是万军!”

    三人都是一凛,商人赶紧说道:“想不到这安国军的大都督竟然如此受人拥戴……”

    老丈说道:“何止拥戴,你等过来”

    等三人跟着老丈进了堂屋,只见以前山里人家常有的供奉蚩尤画像的正面墙上多出来一幅画,看样子还是新画的。

    画像下面有一张案桌,桌上供着一些米粮、水果,案桌前还有一个石制的香炉,里面灰烬甚多。

    “我等每逢大都督的生辰便会供奉猪头一个,平素也早晚焚香祷告”

    “.…..”

    三人在老丈家吃了晚饭,歇息一晚又用过早饭后便离开了,临行前见老头死活不收银子,便给他写了一幅字,落款是“辰州山人”,那老头不识字,不过一看那字龙飞凤舞的模样,一看就不凡,便收下了。

    三人离开安化县后,一路向西南行走,越过茫茫下梅山,一路借宿民居,赏花吟诗,身后的背篓没有常见的货品,满山的木芙蓉倒是采了不少。

    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刚刚离开,老头便去了里长家里一趟。

    这日,三人正在下梅山上一处平坦处歇息,那少年说道:“父亲,我等还是赶紧去新化县,从那里回到辰州吧,我怕……”

    那三人瞪了他一眼,“怕什么?我等都是商人,难道这安国军就不需要辰州的山货了?维明,你要多向正明学学,要养气,凡事要沉得住气,不要动不动就冲动发怒,那是要出大事的”

    那叫正明的身形强壮的后生笑道:“伯父过誉了,我是武举出身,读书不多,倒没有维明有那许多条条框框,我倒是觉得这安国军各处都干得不错,远胜于朝廷,如果彼等能回到朝廷旗下就好了”

    维明也说道:“是呀父亲,听说朝廷也派人去九江与那李安国商谈招抚一事,不过尚未听到下文……”

    三人正说着话,远处远处传来了一阵读书的声音,“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三人赶紧站起来向远处望去,只见山顶上以前已经废弃里的梅山书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修复了,芙蓉丛中挑出的一角屋檐清晰可见。

    三人对望一眼,眼睛皆是一亮。

第一百二十二章 梅山、芙蓉、五溪(2)

    三人循声来到学院,只见以前的残垣断壁已经变成红砖黑瓦,虽不如以前雕梁画栋,却也颇成规制。

    门口正站着一人,背着双手抬头望天。

    维明过去行了一礼,“这位先生,有劳了”

    那人约莫五十余岁,须发花白,身材瘦小,见了维明便笑道:“你等此来何故?”

    维明说道:“我等皆是辰州来的行商之人,刚在山下歇息,听闻山上有读书的声音便循声至此,以前我等也来过,此书院不是荒废了嘛……”

    那人说道:“原来如此,此书院也刚刚建成不久”

    “敢问……”

    “哦,我便是本书院的山长,姓邹,你叫我邹山长便是了”

    这时那商人走过来了,“请问邹山长,这书院都是些什么人家的孩童在此读书”

    “哦,安化县十岁以上,十五岁以下不识字的孩童皆在这里,一共有六百余人,男女都有”

    三人耸然一惊,“都在此?男女都有?”

    邹山长笑道:“有些耸人听闻吧,说实在的,老朽甫一听到也是吓了一跳,不过大都督执意如此,又请了大户人家的小姐来教授那些女娃娃,还管食宿,不过你等放心,男女分开居住、读书,老朽只是这男院的山长,女院另有其人”

    “县里所有的适龄孩童都在此?那些蛮夷之后也是如此?”

    “呵呵,大都督说了,无论蛮汉,都是三皇五帝之苗裔,当信奉圣人教诲,有教无类”

    “那这书院的花费?”

    “全部由县里出,无非是些粮食、食盐罢了,菜蔬、肉类都是集市上购买的”

    ……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随着孩童的读书声逐渐远去,三人踉踉跄跄往山下走,都没有说话,那商人

    更是一脸严肃,走到半山腰,他们找了一处紧靠着木芙蓉的大石板坐下了。

    此时正值秋季,秋高气爽,木芙蓉也应景似的满山绽放,山风袭来,隐隐有

    了些凉意,维明将腰畔的竹筒解下来递给那商人,“父亲,喝口水吧”

    商人却浑然不觉,沐浴着中秋的日光,口里还自言自语,“要是永远都是这样该有多好啊”

    正明来到他面前,“伯父,天色不早了,我等赶紧下山吧”

    商人点点头,却没有起身,盯着两人问道,“这一路走来,你等有何观感?”

    正明说道:“安国军辖下,民众各安其业,军卒纪律严明,官员勤奋,与大明相比,简直判若云泥”

    维明却摇摇头,“大凡新立,多半如此,就看彼等能否持久”

    “新立?”,那商人站了起来,“哪有新立之国税赋如此轻薄?哪儿有真正有教无类的?闯贼有吗?献贼有吗?”

    说话便向山下走去,一路走一路跟两人说话。

    “闯贼已经败于满奴,满奴势必追着闯贼一路南下,届时这种景象还在不在可就另说喽”

    “那伯父的意思?”

    “如此流贼,堪称义军,不为朝廷所用,实在太可惜了,我这就回去上书,或者亲自去长沙,去见一见那李安国”

    “父亲,这安国贼军已经兵出施州卫、靖州,虽然暂时没有到辰州来,不过我等置环伺的强敌于不顾,跑出来探听虚实已经有些过了,您还想着去长沙?”

    “有何不可?听闻那李安国将俘获的总督大人、淮王一家都放了,一看就不是鲁莽执拗之人,我去长沙,说得动最好,说不动便兵戎相见,这也是迟早的事”

    ……

    三人一路说着一路走到山下,不多久便见到了那蜿蜒流淌的资水和新化县城的轮廓。

    山下有一处茶棚,三人便进去歇息。

    不多时,远处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三人心里皆是一凛,维明正要起身,被他父亲按住了。

    “吁……”,只见一大队骑兵突然来到这里,见到凉棚纷纷下马,不过大多数骑兵都在外面候着,只有三人携手进了凉棚。

    当中一人戴着缠棕大帽,穿着绿纹镶蓝袍,身形修长,面容俊秀,嘴角带着微笑,左边一人也眉清目秀,留着短须,带着唐巾,右边一人也是唐巾、蓝袍,不过身形粗壮,一脸络腮胡子。

    当中那人走进凉棚时看了那商人一眼,凉棚的商家见了来人正欲跪下,中间那人赶紧扶起他,有些埋怨地说道:“王老四,我给你说过多少遍了,咱这安国军不兴跪礼,赶紧给我等上茶水吧”

    等王老四进去忙乎了,商人不禁一凛,端着茶杯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那正明也意识到了什么,右手不禁按在剑柄上。

    只见那三人边喝茶水便聊天,无非是安化县里的一些见闻,说到得意处,中间那少年不断哈哈大笑。

    半晌,那三人离开了,向着安化县城方向驰去。

    正明等人也赶紧结账离开了。

    “父亲,这接下来……”

    “先回辰州吧”

    “您不是说要去长沙嘛”

    “唉,为父尚未想清楚,先回去再说”

    三人沿着资水往下游走,不多时便有一座栈桥,三人过了栈桥便往西北方向往辰州府的官道上走。

    “伯父,刚才那人……”

    “应该就是李安国,与我等在农家见到的画像差不多,想不到他如此年轻,如此俊秀,竟然也在这里”

    正明心里一凛,“早知道是他,我就……”

    “诶,听说此人武艺高强,还在名满江南的黄靖南之上,其身边两人也有武艺在身,正明你虽然骁勇,不过并没有胜算,何况彼等在外面还有几百骑”

    三人沿着官道一直向北走,走到西河镇时却并没有继续北行,而是在西河镇住了一晚,第二日一早便从西河镇西侧出发,准备穿过西河镇与溆浦县之间的凉风界直接去溆浦,从那里行走,路程至少缩短一半。

    山道崎岖,不过三人都是习武之人,走起来也并不劳累,很快便到了凉风界的中间,一个叫黑风崖的地方,此处山高林密,附近都没有人家,三人不禁提高了警惕。

    “伯父,听说这黑风崖有一个叫李二的土匪,手下有几十号人,我等还是小心一些”

    商人笑道:“你我都是习武之人,正明你更是一员骁将,再说了,我等身上也没有什么财货,彼等应该不会觊觎……”

    话音未落,只见前面附近山上的一棵大树突然倒下了,将整个路面遮盖得严严实实,随即一声锣响,从山上冲下来二十多人,一个个手持利刃,当头一位扛着一把鬼头大刀,敞着胸脯,露出里面黑乎乎的胸毛。

    商人一见却没有惊慌,他来到那人面前略施了一礼,“敢问可是李大当家的?”

    那李二一见此人如此镇定也是有些吃惊,“老子便是,你等是何方人士,准备去往何处?”

    商人笑道:“我等皆是溆浦县贩卖药材的行商,刚去了一趟新化县,药材卖了五两银子,加上我等带的盘缠,一共十两,全部是李大当家的”

    李二接过银两,又四下打量了三人一番,“都给我绑上!”

    商人一听急道:“这是为何?”

    李二笑道:“一看你三人便是身家丰厚之辈,区区十两银子便将老爷我打发了?将你等绑了,放一个回去筹集赎金,怎么着也有几百两,哈哈哈哈哈”

    商人向正明使了个眼色,正明会意,倏地拔出了长剑,一剑便刺在那李二的身上,没想到那李二早防备着他们,侧身一闪便避开了,不过这时商人和维明的长剑也拔出来了,一人对付几个,与那些土匪厮杀起来。

    三人武艺精熟,可土匪们异常悍勇,双方一时打了个平手,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土匪们毕竟人多势众,拼死上前伤了维明,并将他拖下去绑了,剩下的商人、正明一见心里便有了牵挂,不多时商人的大腿也被扫了一棒,顿时跌倒在地,正明正欲上前营救,那李二抽出一把短刀,将刀刃放到商人的脖子上,“还不弃剑!你再不放下长剑我就杀了他”

    刚才正明一把长剑杀伤土匪多人,这李二知道他厉害,便定下了俘虏商人、维明的策略,最后胁迫正明弃械投降。

    正明无奈之下正欲弃剑,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一听这声音,土匪们都高度紧张,不过彼等并没有忘记拿下正明的长剑。

    不多时,三匹快马便冲到了眼前,正是商人在凉棚见到的三位,当中那人手持大弓,箭无虚发,重箭之下,挡者披靡,李二一见喊了声:“瓜娃扎手,赶紧跑!”

    这时从土匪来的山上下来一大群人,一个个张弓搭箭对着一众土匪。

    李二见状倒也干脆,他将鬼头大刀扔到地上,向射箭的那位讪笑道:“好汉厉害,竟趁着老爷我下山做买卖抄了我的后路,不知……”

    那人笑道:“你一个小小毛贼也敢妄称老爷?告诉你吧,老子是安国军的”

    等山上的军卒将一众土匪都绑了起来,那人喝道:“都送回去挖矿,干够十年才放人,途中若有任何小心眼,五马分尸!”

    商人这时站起来了,他对那人说道:“军爷,这些人都是伤天害理之辈,不如杀了算了,省得日后生事”

    那人笑道:“也是,这黑风崖属于辰州地界,你等是辰州的吧,不如带回去按律正法,如何?”

    “这……”,商人有些犹豫,他们才三人,押着二十多个土匪走几十里山路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不过他也是你坚韧之人,一咬牙便说道:“那就如此办吧”

    三人正要押着土匪离去,后面却传来一句话。

    “堵军门,就这么走了?也不谢谢我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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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国者,献贼美僮也,姿容秀美,名二孩儿,时年十八,武艺绝伦,尝与黄靖南对阵,甫出战,僮飞矢中其手,黄几败阵,怒甚,伏兵擒之。爱其勇,欲令降,僮坚不允,绝其食死,后竟复活,演出一场明末传奇明末美僮传奇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末美僮传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末美僮传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