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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跃千愁     半仙txt下载     半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机不可失

    冲击被挡,高远翻身停在了上空树枝上,身随树枝的起伏。

    江山身影现形,一把抓住了拐杖暂停,缓缓抬头看向前方空中。

    此时雾气明显已经被山火的热气给驱散的差不多了。

    一道人影闪身落下,站在了江山跟前,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鼠太婆。

    黑云啸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不敢有丝毫妄动。

    鼠太婆回头看了眼受伤的黑云啸,竟丝毫不感到意外,又看看树上和眼前的二人,冷笑道:“我说你们两个,那边罢手了也不通知我一声吗?”

    江山:“现场那么多鼠眼帮你盯着,你还需要我们通知吗?你的小辈通知你和我们通知你有区别吗?再说了,你没看到我们两个在办正事吗?”

    鼠太婆伸手抓了拐杖握手处,又像是掐着木雕‘竹节虫’的脖子,从江山手中拽回了自己的拐杖,再次瞟了眼黑云啸,尖着嗓子嘿嘿笑道:“都是朋友,何必搞成这样?”

    树枝上的高远冷笑道:“这对贱人夫妇利欲熏心,根本没搞清护送人马的防护情况,是在拿我们这边的性命做试探!”

    黑云啸当即出言辩驳,“谁也没想到会这样,谁也没想到他们会不进七里峡,我还怀疑是不是你们内部出了什么奸细。”

    江山勃然大怒,戳指怒斥,“还敢嘴硬?”

    高远居高临下垂视着鼠太婆,“你挡我们是什么意思?老太婆,忘了提醒你,我接到了传信,‘地母’亲自出马了,栖霞娘娘已经被她给宰了。”

    “什么?”鼠太婆闻言动容,耷拉的眼皮撑起了,瞪大了双眼。

    何止是她,黑云啸更是震惊。

    树洞里的许沸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庾庆倒是给听愣了,也不太明白。

    庾庆知道‘地母’是谁,除了司南府的掌令,这天下应该也没第二个人敢当这尊称的。

    至于栖霞娘娘,他也听说过,是一方大妖,‘地母’亲自出马宰了栖霞娘娘是什么意思,难道和对考生下手的事有关?

    他根本不知道事情背后的真相,所以听不太明白。

    “这已经是两天前的事。”高远掏了张纸出来,信手甩出。

    鼠太婆凭空吸附到手,摊开看了传信内容,不禁唏嘘摇头,然还是叹了声,“算了吧,冤家宜解不宜结,放过他吧。”

    此话一出,别说高远和江山,就连凶气磅礴的黑云啸也愣住了,没想到鼠太婆能这般不计前嫌。

    高远怒了,怒斥,“老太婆,你家的小辈死了多少?江兄的雾影族又被山火烧死了多少?我三十多名鹰奴的性命硬生生被这对贱人给坑了,岂能饶他?江兄,你能答应吗?”

    江山冷哼,“不能答应!鼠老太婆,你吃错药了吧?你若非要阻拦,那就别怪我们两个翻脸!”

    鼠太婆一瞅两人样子,就知道‘冤家宜解不宜结’那套理是说服不了两人的,尖笑着吐出了真相,“雾气快散尽了,鹰奴也罢手了,白兰发现不对,应该也快撤回来了,现在没必要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让金化海捡便宜。

    留他们两口子性命,他们就得断后。此獠惯听老婆话,在白兰跟前矮三分,是不会扔下白兰独自逃跑的,让他也活着,就多一份断后的力量,便于我们脱身。他们若是没命逃走怪不得我们,若是逃脱了,司南府也不会放过他们,省得只追着我们不放。

    两位,我可不是帮他,咱们现在要考虑的是从司南府手下逃命,只要能躲过一劫,这对贱人的账将来可以慢慢算。我言尽于此,你们要杀他,我不拦你们,随便你们。恕老太婆不奉陪了,老太婆先走一步!”话毕将手中的拐杖朝天一扔,竹节虫似的木雕竟然睁开了双眼,一对漆黑如宝石的眸子。

    趴在树皮裂缝前偷窥的庾庆暗暗感到稀奇,敢情这栩栩如生似木雕的拐杖竟是活物。

    拐杖背后的双壳裂开,抖出了漆黑如布幕的双翅,扇的附近树叶起舞。

    鼠太婆一个闪身而起,身形在空中骤然瘪气变小,化作了一只兔子般大的灰毛大老鼠,落身坐在了振翅“竹节虫”的颈项上,老神在在的坐那伸出爪子指了个方向。

    飞虫调整了方向,骤然加速飞离,转眼就载着鼠太婆的原形消失在了山林上空。

    树枝上的高远和江山相视一阵,最终皆扔下一声冷哼,陆续蹿空而去,果真听了鼠太婆的放过了黑云啸。

    庾庆暗暗松了口气,不打了就好,不然凭几人的修为交起手来,这小范围内根本藏不住人,心里暗暗催促黑云啸快点离开。

    围绕黑云啸周身旋风般飘舞的树叶徐徐落下了,双爪缭绕的煞气也渐渐隐没了,双眼也渐渐恢复了正常色彩。

    他不疾不徐地向前走去,向原来落身的那棵大树走去,边走边冷眼警惕着四周,胸前血淋淋的伤势对他似乎没什么影响,凶悍气势依旧在。

    树洞内的庾庆又换了个缝隙趴着看,心里有些不甘,听几人刚才交谈的意思,针对考生的截杀都已经失手了,这位不赶紧走人,还走回去干嘛?

    此时雾气已经很淡了,已经能看到颇远的距离,他发现黑云啸又向车厢方向去了,不禁为自己心心念的灵米哀鸣,有这样的玄级妖修守着,还如何能拿回自己的东西。

    想到两千两银子就这样丢了,心疼的直哆嗦。

    突然,庾庆眼睛瞪大了几分,只见黑云啸的身子不正常的摇晃了一下。

    不止摇晃,黑云啸忽“噗”一声,竟呛出一口血来,单膝跪在了地上,手抚胸口,低头喘息着。

    高远那掏胸的一爪并未给他造成致命伤,真正给他重创的反而是江山那口疾雾里暗藏的杀机,将猝不及防的他给打了个结实,当场就把他给打成了重伤。

    两伤叠加,他不甘也不敢示弱,还得硬撑着拼下去。

    他很清楚,幸好硬撑着没露败相,否则鼠太婆只怕也不会帮他说话,一个留着也没了丝毫阻击断后作用的人,哪有杀了泄愤好?肯定要顺手把他给弄死的。

    好在他摆出的足可一战的气势把三人给糊弄了过去,算是捡了条命回来……

    吐血了?连站都站不稳了?庾庆的心绪起了波浪,偷窥的目光从黑云啸身上挪开了,往前移,落在了三只车厢上,他的一只手下意识摸上了腰间的剑柄,用力抓握住了。

    要不要趁他病要他命?

    这是个机会,但也存在风险,这种级别的高手,就算重伤了,自己恐怕也未必是对手。

    然而,这是两千两银子啊,为两千两银子冒点风险难道不值得吗?

    那本就是自己的钱啊,就这样扔掉?

    庾庆心绪难平,盯着黑云啸好好观察了一下。

    一个原因让他下了动手的决心,还是那句话,对方连站都站不稳了!

    由此可见伤的很重。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庾庆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那边的截杀随时可能会结束,一群妖修随时会回来,他得尽快离开这。

    手松开了剑柄,抬手卸下了身上的墨影弓。

    拎把剑冲过去和玄级高手当面对着干,哪怕对方受伤了,他还是没什么底气,刚好路上捡有杀伤利器墨影弓。

    他虽不是弓箭手,但起码的射击还是会的,虽没有大箭师射杀的准度,但近距离的射杀还是有点准头的。

    从箭壶里抽出了一支箭往弓上一搭,想挪步出树洞偷袭,可又胆怯,想想还是又摸出了两支箭。

    他准备三箭齐上,一支精准射击,两支碰运气,这样能增加射中的概率。

    脚刚往树洞外挪了一步,又有些紧张了,想到了对方应该不是人,妖修的话,表面上看到的人体要害未必是其原形要害。也就是说,自己这墨影弓就算射中了对方也未必能杀对方。

    许沸瞪大了双眼看他这反反复复犹犹豫豫的一连串动作,莫名心慌,心里在问,这家伙想干什么?

    庾庆突然把牙一咬,弓和箭一手抓在了一起,空了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了一只金属小手瓶。

    许沸一愣,这玩意他认识,这不是猜字谜奖励的鱼奇大师炼制的玄级点妖露吗?

    庾庆用牙撕咬掉了原封的封皮,又迅速拧开了瓶盖,倒出了一滴滴的浓露。

    三滴点妖露,滴在了三支箭头上,运功一催,点妖露立刻扩散,化作淡淡银华包裹了箭头。

    不惜动用点妖露,庾庆这次可谓下了血本,但账还是算清了的,沾用些点妖露,相比赚回两千两银子还是很划算的。

    许沸又不是傻子,什么事值得动用点妖露?他大概猜出了庾庆要干嘛,真心慌了,抓住了庾庆的袖子,想劝告。

    庾庆立刻指了他嘴,瞪眼警告,示意他闭嘴,之前躲这树洞里就警告过的,不能开口发出声音。

    之后迅速拧好点妖露盖子,藏回了身上。

    三箭一起搭上了弓弦,又趴在树皮缝隙前偷看了眼黑云啸的情况,确认还是一副重伤的样子后,立马蹑手蹑脚到了树洞口,先伸头看了看外面四周的情况。

第三十二章 找回

    确认暂时不会有问题后,庾庆挪出一脚,轻轻站在了树洞外面,毫不犹豫地拉开了弓弦。

    已经不惜代价动用了那么贵的点妖露,他哪里还会再有什么犹豫。

    箭锋瞄准了黑云啸的背影,弓弦渐渐拉满,树洞里的许沸看得心跳加速,想找根棍子敲晕他。

    眼看黑云啸费力撑起身子,又慢慢站起时,庾庆目泛锐意,五指骤然松弦。

    铿!弓弦炸响,崩弹出虹影,三箭飞逝。

    箭头上的淡淡银华瞬间在箭杆上拉长出了交错银丝,树冠似的网状,展现出了点妖露的某种特性。

    刚站起的黑云啸身躯一颤,胸口和腹部同时溅起血花,一支箭从他头顶上飞过了。

    有两支箭只是经过了他的身体,并未停留在他身上,黑云啸踉跄一步跪地,猛然扭头看向身后,怒瞪双眼,想看清到底是谁偷袭自己。

    他看到了庾庆,猛然站起转身,双臂握拳,似要冲击,却又脸色剧变,忽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只见他胸口中箭部位在剧烈扭曲,化出一片黝黑皮毛,还有腹部,且变化的面积在快速扩大。

    这种身体完全不受控,被强行扭曲现形的滋味很难受,黑云啸浑身上下剧烈颤抖着,面色狰狞,盯着庾庆嘶声:“点妖露!”

    见点妖露有效了,提心吊胆的庾庆果断冲击,撒开了腿狂冲而来,人在途中翻手拔箭上弦,临近剧烈变形的黑云啸时,猛拉弓弦,又是一声炸弦,又是一箭射出,近距离一箭。

    黑云啸那变化至半人半兽的头颅上溅起了一朵血花。

    飞奔而来的庾庆箭步纵身挑起,锵!凌空拔剑,墨影弓扔了,双手握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当空全力斩下。

    “吼!”

    黑云啸的脑袋已经化作了一颗豹子头,一颗黑毛豹子头,张开了獠牙大嘴,似乎明白了自己的命运,似绝望而不甘,仰天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

    悲愤怒吼的咆哮声,回荡于整片山林,又戛然而止,一颗豹子头飞起,一腔鲜血喷射。

    庾庆挥剑落地,一剑斩了黑云啸现了原形的脑袋,还怕有失,上手又照着还未倒下的身子连劈十几剑。

    树洞口伸头偷看的许沸真心肝颤不止,发现这位士衡兄不是一般的胆大,不是一般的彪悍勇猛,这种玩命货色居然要进京赶考,什么鬼?

    确定黑云啸已死,庾庆忽又回头,因突见一棵树下倒着的一个人在喘息,在慢慢动弹四肢,正是黑云啸之前那个被江山给打的撞昏死在树下的手下,好像被黑云啸的临终怒吼给惊醒了。

    不容有失,庾庆几步冲出,腾空跳去,落地就是干净利落的一剑,挥剑劈了对方脑袋。

    又杀一个?一脸惊愕的许沸心惊肉跳,发现这位士衡兄岂止是胆大,简直是杀人不眨眼……

    官道上迷雾渐散,白兰率领一群手下弟兄与司南府一干人死战拼杀,也已是骑虎难下。

    高远的鹰奴突然不再出现了,现场数不清的老鼠突然四散撤离了,白兰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就已经知道事不可挽了,已经想撤了,然而等到她想撤时却发现周围雾气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雾气散的差不多了,视线清朗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些幸存的大箭师成了他们最大的威胁。

    大箭师的箭矢射杀威力太大,用小了力又难制敌,故而混战中不敢轻用,否则容易伤了自己人。

    也就是说,白兰很清楚,混战时还能让这些大箭师投鼠忌器,一旦撤离,那些大箭师立马会痛下杀手。

    她只能苦熬硬撑,等自己丈夫想办法接应。

    然而随着山林深处隐隐传来的一声悲吼,顿时改变了一切。

    “吼!”

    熟悉的吼声,吼声中的无限悲凉之意,令白兰心弦一颤,猛回头看向吼声传来的方向,眼中浮现出惊恐,她读懂了吼声里的意味,那是绝望!

    咣!走神之下,白兰被金化海一拳打中了胸口,口鼻呛血,翻飞落地,却一掌轰在了地面,掀起爆开的烟尘,趁机一个蹿身向战圈外扑出,瞬间化形成一只通体雪白的雪豹,修长体态飞纵进山林,矫健迅捷如魅影。

    铿!一直在观战的蒋一念手中虬龙弓炸响,凭着感觉和对白兰最后动作的动向预测,果断向爆起的烟尘中射了一箭。

    一箭冲破烟尘,连穿两棵大树,贯穿了恰好从树后闪过的雪豹腹部。

    雪豹翻身砸落在地,又紧急翻滚避开了几支贯入地面的箭矢,蹿起急扑,借助土丘地形的掩护紧急逃离,顾不上腹部鲜血淋漓的对穿伤口。

    白兰一跑,她的手下顿时乱了套,最后强撑的战意崩溃,纷纷四散而逃,却在一阵阵弓弦炸响动静中一只只倒下,能侥幸逃离的不多。

    眼见金化海还想追杀,蒋一念高喊一声,“穷寇莫追!”

    惊魂未定的傅左宣也赶紧连连附和,“莫追,莫追,穷寇莫追!”

    他真的是被吓坏了,生怕护卫力量跑了会有危险。

    迅速扫了眼烟气弥漫的四周,金化海也不敢保证是不是调虎离山的圈套,只好作罢……

    拎剑跳回三只车厢旁,庾庆从一只车厢内快速扯出了几件行李,抓住裹一团的被子一把扯开了,顿时露出满脸通红,一头汗的虫儿,估计差点闷坏了。

    虫儿在剧烈动荡中发现自己连同马车一起被巨雕抓走后,真的是吓坏了,除了用被子把自己再次包起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愣是没看到之后发生了什么,因为不敢冒头,不管什么动静都窝在那一动不敢动。

    此时眼前一亮,见到拎把剑的庾庆,已经意识到自己被庾庆给救了,外人是无法想象虫儿此刻心情的,无比激动,结巴道:“公…公子。”

    他以为自己要死了,真没想到士衡公子居然没放弃他,如此凶险环境下居然还能跑来救他。

    既后怕,又激动的难以复加。

    庾庆才没心情跟他激动,紧急催促,“没时间了,快找行李。”

    “哦哦,嗯嗯。”虫儿连连点头,要有多听话就有多听话,赶紧扒拉行李堆寻找。

    很快找到了,虫儿又要把行礼给背上。

    庾庆一把扯到自己手上,迅速扯出背篓里的东西,找到了那二十斤灵米,顺手就把行李给扔了。

    许沸跑来,见状无语,他之前就怀疑这厮不惜冒险连杀两妖是为灵米,现在发现果然是如此。

    庾庆快速将装灵米的口袋绑在了自己身上扎紧,这次再也不肯假手于人了,要将灵米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上。

    至于背负的箭壶解下来后想到要舍弃掉,有点肉疼。

    没办法,听到鼠太婆几人的谈话时,他就知道自己捡到的墨影弓留不住了。

    若是这群妖修打赢了,他可以带着价值不菲的墨影弓跑人。现在是护送人马赢了,他难道要背着墨影弓归队继续赴京赶考吗?当其他人是瞎子吗?说是自己的,也要人家能信啊!

    心痛也没辙,阿士衡交付的事情也不好用钱来衡量,他只好将背负的箭壶就地扔了。

    不过又走到一旁捡起了墨影弓,将弓体顶在地上全力压弯了弓身,放松了弓弦,然后快速解开了一头。

    只要解开了一头,没有弓体紧绷,另一头就好解了,三两下子,一条虹丝绞成的弓弦到手,迅速团起塞进了怀里。

    ‘虹丝’的市价好像是千两银子一丝,一条弓弦估计得耗上个十根虹丝才能制成,也就是说,这条弓弦转手卖出就是万两银子。这么值钱的东西,又是已经到手的,让他如何能轻易放过?

    墨影弓的目标太大,没办法藏在身上,解下来的虹丝则不一样了。

    当然,良心也略感不安,但他会在心里告诉自己,自己是玲珑观掌门,这次赴京返程之后自己还得老老实实回到山里去隐居。

    玲珑观都穷成什么样了,难道自己这个掌门和几个师兄之间还要为了几百两银子继续打架吗?

    隐居没那么简单的,需要花钱的,自己还年轻,起码得活个一百岁吧,自己起码还能活个八十年吧?还要隐居这么多年,这得攒下多少钱才够啊!攒多少钱都不为过。

    总之拆了弓弦,东西到手,庾庆立马就冲斩杀的尸体去了,要搜刮尸体身上的财物。

    玄级高手,身上应该有很值钱的东西吧?

    这也是他敢冒险的重大诱因之一,趁对方受了重伤!

    然刚迈出一步,便愣住了,紧盯四周淡淡缥缈的雾气,甚至可以不用观字诀去查探了,已经能听到如潮水而来的动静。

    大量围攻考生队伍的鼠群已经全面撤退过来了。

    庾庆也搞不清后面是不是还有其它妖修回撤,按理说肯定还有其它妖修,这一旦被鼠群发现了,估计想不惊动其它妖修都难,他也不敢去冒这个险,尤其是在杀了两妖的情况下,更是做贼心虚。

    观字诀一览,当场发现,凭鼠群的规模,横向绕开已经来不及了,当即挥手招呼一声,“快跑!”

    不用他招呼,只要他跑,许沸肯定是跟着他跑的。

    反倒是虫儿那瘦小身体,到了这个时候还急着去把扔掉的行李捡起来,对他来说,这些行礼都是一路上的生活所需,是不能丢的,不然途中照顾不好公子。

第三十三章 飞流直下

    想不通这书童,庾庆一脚将虫儿捡起的行礼给踢飞了,“要东西还是要命?这些破烂都不要了,快跑。”自己说罢先跑了,也不能逆流往官道那边跑,只能是被声势动静驱赶的往深山里跑。

    “不要了。”许沸也喊了声,拉着虫儿的胳膊一起跑。

    结果没跑几步,虫儿便摔倒了,在这崎岖地形的山林中奔跑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许沸着急将其拽起,又惊又怕,手忙脚乱。

    庾庆回头一看,也不想两人落在妖孽手上,否则很容易把杀了两个妖修的他给暴露出来,当即一个闪身跳了回来,长剑归鞘,一把扯上虫儿,直接抱起往肩头一扛,扛上了虫儿飞奔。

    被人扛在肩上,还被人倒搂着大腿和屁股,虫儿脸上闪过惊羞,却也说不出什么,知道自己是个碍事的累赘,士衡公子又在救他。

    他担心这样扛着人跑会很累,结果发现士衡公子的体力非同一般,那叫一个身强力壮,哪怕扛着他在山林中跳跃驰骋,也把自家公子给甩在了后面……

    就在三人跑走没多久,一道白色魅影在林中穿梭而至,落地后惊的一群汹涌奔跑的老鼠纷纷避让。

    来的正是那只雪豹,腹部的伤口鲜血淋漓。

    地上还有一只毛色乌光油亮、体长一丈有余的黑豹,原本非常健硕魁梧的一只黑豹,此时身首异处,浑身皆是被乱剑斩杀后的痕迹。

    雪豹嗅着黑豹的尸体,鼻翼拱了拱,尸体自然不会有任何回应。

    “呜…”雪豹发出呜咽悲鸣。

    想起了自己骂丈夫没出息时的情形。

    想起了自己逼丈夫此番行事的情形。

    潸然泪下,悔恨。

    她不跑了,矮身匍匐,依偎在了丈夫的尸体旁卧下,不想逃了,司南府的人若是杀来了,任杀任剐。

    ……

    没路了。

    庾庆三人跑到了一座山崖边紧急刹停,山崖下是发出轰鸣动静的滔滔激流,水深不知几许,反正凭三人的实力想跳到对岸去是不可能的事情。

    后方远处的山林中已是火光熊熊,烧出的黑烟滚滚熏天。

    许沸忽指向激流的上游,“士衡兄,快看,远处好像有座桥,应该可以过去。”

    不用他提醒,习惯性东张西望的庾庆早就看到了,视力也比他好,远处哪是什么桥,是一座小山,水流好像是从山腹中冲出来的。

    真要能来得及跑那么远过桥的话,之前就横向绕行回了官道上,还用得着大老远跑这里来?

    大量鼠群汹涌而来的动静已经逼近,庾庆认定了鼠群是受妖修驾驭的,没时间跟许沸解释,顺手放下了虫儿,闪身到一棵大树旁,拔剑斩出,一道寒光放倒了整棵树。

    将大树硬拖到了河边,庾庆对主仆二人嚷了一声,“跟我抱紧大树,一起跳下河去。”

    “啊?”许沸伸头往山崖下的激流看了眼,心慌道:“这么深跳下去?”

    “随便你,你愿意被妖怪吃了我也没意见。”庾庆话毕,又伸手拉了虫儿过来,一把搂了他的腰,另一手搂了大树,直接拖着就往崖壁下跳了下去。

    之所以搂抱虫儿,不是什么特殊关照,而是知道虫儿不是练武之人,手上的力气肯定不够,撞进激流之际的冲击力是很大的,未必还能抱紧大树,容易撒手被冲走了。

    虫儿吓得紧闭上了双眼,但也没感觉太害怕,搂着他的臂弯给了他莫名的安全感。

    说跳就跳了?许沸惊了,他现在也没了主见,眼见茂盛树冠也被拖下了崖去,怕被庾庆给甩开了,也豁出去了,“士衡兄等等我!”纵身飞扑了出去,扑向了树冠,双手牢牢捞紧了树枝。

    咣当!

    激流中溅起水花,一棵大树已经拖着三人砸进了水中,浮浮沉沉中随激流而去。

    水中冒头,虫儿呛了水,呛的咳嗽不止。

    这还是有庾庆保护,落水的刹那,庾庆运力助他缷了力,不然撞击水面的力度有虫儿受的。

    许沸就充分感受到了,身体被拍的火辣辣的疼,在树冠枝叶中一阵拼命的连抓带挠,才又浮出了水面喘息。

    庾庆也把虫儿送到了大树枝干和枝叶多的地方,推了一把,直接将虫儿推出水面,把虫儿推到了上面骑马坐,骑着树干,手扶左右的树枝,尽管在激流中,也是稳当的很。

    “士衡兄。”许沸喊了声,也在往这边爬。

    实际上这棵大树就是为他们两个准备的,否则庾庆个人根本用不着这棵大树,两岸崖壁再高,他也随时能从水中爬上去。

    此时自然不会爬到崖壁上去,必须要离那些妖修远一些再上岸,再绕去与赴京人马会合,那样才稳妥。

    水流很快,不一会儿就将骑在树上漂浮的三个人给送远了。

    远去数里路后,庾庆渐渐发现了不对,发现水流似乎是越来越快了,没一会儿发现前面居然看不到水面了。

    等到一棵树载着三人飞出了水面后,三人才发现激流在这里截断,变成了飞流直下的瀑布。

    只是这落差太大了,足足高达两百丈。

    见鬼的是,下面看不到延续的河流,直接就是大地,这飞流直下的巨大水量也不知去哪了。

    这迎着地面拍下去的感觉吓死个人,庾庆眼珠子差点没冒出来,两腿夹紧了树干,凭他的修为也扛不住这么高的地方硬砸向地面呐,坐在后面的虫儿已经吓得死死搂住了他。

    迎风而下的许沸趴在树冠中瑟瑟发抖,紧闭双眼不敢睁开,这辈子再调皮的时候也没敢这样玩过,差点吓尿,感觉比那群老鼠汹涌而来的场面还可怕。

    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是他们下坠的背景。

    接近地面后,庾庆才发现并非砸向地面,而是砸向下面的一个水潭,身在高空时看见的水潭太小,导致以为自己是要砸向地面。

    当整棵树冲入水潭时,冲击力也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可怕。

    带着完整树冠的树,下降的阻力颇大,坠落的速度其实没他们想象的那么快。

    下坠时份量重的树干先着了水面,整根树干从头到尾插入水面时发挥了巨大的缓冲作用,待到树冠没入水中时,冲击力已经大幅减轻。

    轰隆入水,紧闭双眼的三人只知紧抱着能抓住的东西。

    待到三人再次浮出水面时,庾庆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眼前一片漆黑,似乎突然间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好在身后的虫儿和许沸在剧烈咳嗽,明显被水给呛住了。

    庾庆立刻运功检查自己的身体,发现居然没什么问题,发现自己从那么高的地方砸下来居然还活着,连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简直命大!

    之后抬手摸了摸绑在身后的灵米,发现还在,顿时庆幸,幸好虫儿紧抱在后面,不然还真不敢保证会不会被冲击掉。

    回头看去,水流来的方向隐隐有一团亮光,是这漆黑世界的唯一光源,隐隐传来的水流撞击的轰鸣声也来自那团光亮处。

    稍加思索后,他大概明白了之前坠落时为什么看不到河流只看到一处水潭,河流其实依旧在,只是一个瀑布之后不在地面,而是直接转入了地下。

    也就是说,大家现在身处在一座地下河当中。

    好不容易缓过来的许沸终于出声了,“虫儿,是你吗?”

    之前听到了虫儿的咳嗽声。

    虫儿嗯了声,“公子,我在。”

    许沸紧张问道:“士衡兄,你还在吗?”

    庾庆嗯道:“放心,没有扔下你跑。”

    听到这位还在,这种环境下的许沸顿时有找到了主心骨的感觉,放松了不少,“士衡兄,四周这么黑,我们这是在哪?”

    庾庆:“瀑布下面的地下河。”抬手拍了拍搂住自己腰的手,“别搂着不放。我说你小子有够狠的,落下来的时候,两只手居然紧抓老子腰间肉不放,皮差点被你撕掉。”

    虫儿蛇咬了一般紧急缩回了手,尴尬道:“士衡公子,对不起,当时,当时,我有点怕。”岂止是有点怕,都快吓死了,当时唯一求生的念头就是觉得抱紧了这位才能安全。

    许沸又问:“士衡兄,咱们还能出去吗?”

    庾庆:“放心吧,水流这么急,有入口就肯定有出口。”

    回头看了眼,发现后方唯一的光源也看不见了,四周什么都看不见,彻底漆黑一片……

    山林大火,飞灰四处飘荡,雾气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趴在黑豹尸体旁的雪豹情绪渐渐稳定后,缓缓抬起了头,有点意外,她本欲求死,司南府的人却没有过来搜查?

    没人来杀她,她不得不面对了这个现实,目光无意中看到了丈夫额头上的血窟窿,忽一下站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低沉喘息的嗬嗬声,发现自己好糊涂,丈夫被杀,自己还未给丈夫报仇,竟然就糊涂求死?

    杀丈夫的凶手是谁?为什么行凶后还要将尸体乱砍一通?

    她忍着伤痛站了起来,围绕着丈夫的尸体不断轻嗅着检查,很快得出了结论。

    丈夫的致命伤有两处,一个是额头上的贯穿伤,一看就是箭矢造成的,一个是砍断颈项的剑伤。

    凶手用的剑,找到的指望不大,可能被带走了,但用手拿过的箭矢应该还在现场,时间过去不久,凶器上可能还遗留有凶手的气味。

第三十四章 重见光明

    她立刻四处搜寻,很快,在一棵树上找到了两支插着的箭矢,上面有血迹,她一嗅便知是丈夫的血。

    她继续在箭矢上仔细嗅探。

    大箭师的弓箭,至少也是墨影弓,射击时要大力钳制箭羽部位,会在上面留下操持者的明显气味。

    她嗅到了,有两个人的气味,一个清淡,一个较浓重,后者显然是最后射箭人留下的,她发誓要牢牢记住这个杀害自己丈夫的凶手的气味。

    回到丈夫尸体附近时,又发现了丢弃的墨影弓和箭壶,她从这两件物品上都嗅到了那个凶手遗留的气味,令她狐疑的是,发现墨影弓上居然没有了弓弦。

    这种弓箭上的弓弦用刀都难砍断,怎会没了?没有弓弦怎么可能射出穿透力那么强劲的箭?

    大箭师射杀了人后也不可能会丢掉自己的弓箭才对。

    这是什么情况?现场情况彻底把她给搞糊涂了。

    后来,她又化作人形,收集了现场射杀她丈夫的弓和箭,她发誓有一天一定要用凶手的凶器亲手将箭射回凶手的身上,只是这凶器少了弓弦,无法再行射杀,只能是回头再配一副弓弦。

    弓弦的事有点撩人,让人无法不闹心,她很纳闷,心里会反复出现那个疑问,怎么会少了弓弦?

    ……

    山林上空不断有火烧后的灰烬飘落,如同一场大雪要掩盖惨烈的截杀现场。

    幸存的大箭师负责对四周的警戒,幸存的军士在清点和清理现场。

    清点出的结果让人心情沉重。

    司南府人员死了三十多名,大箭师折损二十多名,千名护送军士折损六百多名。

    书童死了将近两百人,幸存下的不过几十人。

    主要的护送目标,进京赶考的举子死了六十多人,和其他死者不一样,他们都死在了关押他们的笼子里。有个别笼子里的八名考生全部死光了,像庾庆原来呆的笼子里的人死了一半。

    活着的考生,身上都有被老鼠咬过的痕迹,不少人还被高空砸碎的碎石划破了皮,尽管厮杀已经停止了,他们依然是心有余悸。

    “死的人数和活着的人数加一起,怎么会是三百一十六个,怎么会少了两个考生?”

    拿到清点结果的解送使傅左宣怒了,将清点手册砸在了手下的脸上。

    手下尴尬道:“大人,反复清点过了,发现确实少了两人。”

    傅左宣怒斥:“人都关在笼子里,死也死在了笼子里,你告诉我怎么会少两个?那么小的笼子眼,人还能钻出去不成?你千万别告诉我说,是被老鼠给吃掉了!”这事不管死伤多少,他身为解送使必须给上面一个交代的,这么多人看着的事情,是乱说不过去的。

    手下道:“已经让人一个笼子一个笼子去详查了,想必很快就有结果。”

    这里话刚落,便有一军士跑来告知,“大人,查出来了,少的两个人,一个名叫许沸,一个名叫阿士衡。”

    阿士衡?周围负责戒备的徐觉宁和唐布兰面面相觑。

    “许沸?”

    现场几人异口同声,傅左宣直接忽视了阿士衡的名字,问:“可是州牧大人在书院亲点的那个第一名的许沸?”

    来者点头道:“没错,就是他。”

    傅左宣:“他怎么会不见了?”

    “同车的人说,是押车的司南府人员打开了车门后,许沸才出去了……”来者将同车人员讲述的庾庆和许沸消失的详细经过讲了下。

    一个是捡到了钥匙打开了车门后,集体出去溜达时被漏关了。

    一个是押车人员打开了车门后跟了出去。

    总之,都消失不见了。

    一旁的金化海来了句,“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傅左宣默默点了点头,怕的是不知道怎么没了,只要能有结果给上面交代就行,反正出现了这样的事故不是他的责任,叹了声,“收拢尸体后,让认识的考生去辨认一下尸体吧。”

    “是!”

    手下领命离去后,傅左宣又忍不住摇了摇头,“那个许沸可惜了。”

    附近戒备的徐觉宁和唐布兰相视无语,阿士衡毕竟是他两人大老远亲自接来的,没想到竟然就这样没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来。”唐布兰低声轻叹。

    倒不是两人与阿士衡有多深的交情,而是人本如此,为之付出过,故而感到惋惜。

    正这时,七里峡方向有一群人急奔而来,是探路的前锋人马返回后舍弃了马匹翻过了塌方的峡谷地带,同来的还有前方驿站的人员,是来给这边传信的。

    眼前惨烈场面不需多问,驿站来员双手奉上信件,“傅大人,有八百里加急。”

    傅左宣拿信看过后,一阵苦笑,转手递给了金化海和蒋一念看。

    八百里加急传来的是一个重大消息,司南府掌令于两天前亲手将栖霞老妖给斩杀!

    也就是说,这一路的危机已经结束了。

    蒋一念看后扼腕叹息,“消息来晚了,地母若是早一天动手又岂会有这般损失,何故犹豫拖拉至今?”

    “蒋老,还请慎言!”金化海当场变了脸,沉声警告,“掌令什么时候出手自然有她的考虑,不是你我该妄议的。”

    蒋一念当即缄默,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然而他实在是心痛,整个列州才多少个大箭师?这一次便损失了二十多名啊!

    大家共患难一场,金化海也没有过多指责,环顾四周岔开了话题,“我说怎么突然就退了个干净,看来是接到了消息,看来是真的退了。”

    傅左宣一句话收尾,“不管怎样,在人没有安全送达京城之前,依旧需小心。”

    ……

    在地下河随波逐流了估计有半天,依然不见出口,庾庆没想到居然有这么长的地下河。

    半天时间一直处在完全黑暗的世界里漂流,四周好像无限大,好像永远触摸不到边际,外人是无法想象这种感觉的。

    观字诀在这里彻底成了傻子诀,彻底成了睁眼瞎。

    对未知的恐惧,在这个黑暗世界里能触及人的灵魂,庾庆是真的后悔了。

    后悔不该贪财,不追车厢去处的话,肯定没这事。

    若说有什么能安慰自己灵魂的,就是救了虫儿,自己做了回好事。

    许沸则暗暗后悔不该走出笼子去追某人,这一跟,就彻底跟出了自己的想象。

    不知这地下河的尽头究竟在哪,也不知会把自己送到哪去。

    三人藏在树冠上漂流,已经连声都不敢吭了,甚至是不敢乱动,脚也缩了上来。

    原因是这黑漆漆世界的水里有东西,三人感觉到有什么庞然大物在水里翻涌,也不知有什么东西在扯树冠上的树枝。

    许沸曾紧张问了句,“士衡兄,是有东西在吃树叶吗?”

    庾庆给了句,“吃素的好,不吃荤就行。”

    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之后大家就彻底没声音了,一个个悄悄把脚缩了起来,一直安静的随波逐流,不知是否也因此而安抚了水中的东西。

    在人一直期望光明的时候,光明的突然出现会让人以为是幻觉。

    前方是?庾庆眼睛眨了又眨,还揉了揉眼睛,反复盯着看,没错,前方真的出现亮光了。

    三人都看到了,依然没人敢出声。

    靠近光源后,前方犹如出现了一面大镜子,镜子里是凄美的晚霞,天已经暗了。

    眼前继而出现了一座峡谷,仨人同时回头看,几乎要欢呼,从一座洞口出来了,终于从地下河漂出来了。

    庾庆左右看,他是一刻也不想在水里多呆了,管它现在在什么地方,先上去了再说。

    两边陡峭石壁难不住他,他能轻易上去,问题是怎么把许沸和虫儿也弄上去。

    “士衡兄,咱们想办法上岸吧!”许沸在后面兴奋地喊了声,很迫切,显然也是不想继续泡水里了。

    虫儿也不想,但是他的心态比较卑微,说不出口。

    这边话刚落,一旁水面忽一阵翻涌,一只庞然大物的背脊在水面翻过,背脊带刺,看着也不像是什么鱼类。

    不知什么东西,哗一声又隐没进了水中,就是翻了一下背影。

    许沸瞬间闭嘴,一同噤若寒蝉的还有虫儿。

    庾庆则已握剑欲拔,警惕着水下。

    不比在地下河时,什么都看不见,一点光线都没有,连观字诀也瞎了,真要碰上什么狠货,和等着挨宰没什么区别,完全处于被动状态,他也害怕。现在有了光线能看见则不一样了,什么怪物敢乱来,他就敢跳进水里弄死它。

    随波逐流了一阵,又不见怪物再有动静,反倒是前面的情形吸引了三人的目光,一尊巨人骸骨斜插在崖壁上,似乎要背倒向水面又被崖壁牵住了手,很古怪的姿态,也不知怎么个死法才能死成这样。

    庾庆忽起身,双脚踩了树干一蹬,整个人腾空而起,翻飞了个几丈远,落向水面时双掌在水面一拍,人随溅起的水花翻身而起,又弹起个两三丈远,如飞鸟般攀附在了崖壁,继而如履平地一般足点崖壁扶摇直上。

    这一幕陡然出现,把虫儿给惊呆了,士衡公子竟然还有这本事?好像比自家公子还厉害。

    之前虽一起经历过惊险,但他还未真正见过庾庆的身手,庾庆陡然露出的这一手对他来说可谓惊艳。

第三十五章 雌雄兼顾

    许沸也看愣了,他毕竟习武,还算是有点眼力的,至少知道一些修为实力的划分,一看庾庆能在水面借力弹起整个人,便明白了,这位士衡兄的修为起码已经到了上武境界,至少初武的修为是到不了这般内力驾驭境界的。

    他也喜欢舞刀弄棒,是个尚武之人,看到庾庆能在水上飞,可谓非常羡慕。

    当然,他也知道这还不是真正的水上飞,真正的水上飞是不会这么费力的,也不会这般水花四溅。

    有一种水上飞的境界叫做凌波微步,而凌波微步、身轻如燕、踏雪无痕正是迈入玄级门槛的标志。

    他知道自己这种练外家功夫的,很难达到玄级境界。当然,外家功夫进入玄级境界的不是没有,不过非常稀少,而且衡定进入玄级境界的标准也不一样,让外功高手玩什么水上飞不是为难人么。

    到了崖上的庾庆四处看了看,忽然飞奔而去。

    许沸顿时紧张了,又不敢高声呐喊,心慌一句,“完了,士衡兄这是要舍我等而去吗?”

    上岸也许不用太过担心,这河流两旁总不可能一直是悬崖峭壁,总会有浅滩的时候。关键是在地下河急速漂流了半天,如今鬼知道自己在古冢荒地的什么位置,十有八九已经擅闯到了妖界,庾庆一旦跑了,他是一点活着离开的把握都没有。

    虫儿却肯定道:“公子放心,不会的,士衡公子是好人,不会扔下我们不管的。”

    听他语气,许沸多少一愣,不知自己这书童为何如此笃定这位士衡兄的人品,他这个时候也不想背后说人什么,只能感叹虫儿这小子无知,那位是为了钱连命都不要的主,真正的视财如命,这种人什么扔不下?

    虫儿目光紧盯庾庆,嘴角已勾出一抹笑意,只见庾庆已经停在了崖壁上的巨人骸骨旁,明显是在想办法救他们。

    “……”许沸无语,也看到了,也看出了,好像还真的是被虫儿给说准了。

    庾庆用脚踹了踹巨人骸骨,提前上岸正是为了测试这骸骨牢靠不牢靠,毕竟不知风吹日晒了多少年,结果发现还挺结实的,好像已经石化了一般。

    跑到骸骨身上来回蹦跶了一下,确认牢靠,又立刻跳上了岸,逆向奔跑,临近顺流而来的大树,一个助跑蹿出,人从高处斜斜飘向了低处,忽又凌空一个翻身缷力,轻飘飘落回了树上。

    人转身,对许沸说道:“从巨人骸骨下过时,你可跳的上去?”

    许沸目测估计了下,为难道:“有点高,若在平地上我可以,这浮在水面的脚下会缷力,我可能蹦不到那么高。”

    庾庆:“知道了,我助你一臂之力,待会儿我把你扔上去后,你自己记得抓住上面。”

    “好,这个没问题。”许沸满口保证下来,自己毕竟是练武之人,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话完没一会儿,漂浮的大树已经到了巨人骸骨的阴影下。

    庾庆树上迈出两步,一把将虫儿扯了起来,单臂搂其腰给夹起,人顺势过去又扯了许沸胳膊,一个发力,硬生生将虎背熊腰的许沸给抛向了空中。

    树沉了一头又浮起,已从巨人骷髅下偏移,夹着人的庾庆在树上逆流跑到位,猛然蹲身蹿起一丈多高,挥臂一把勾了上面的巨人肋骨,顺势轻松翻了上去,又夹着虫儿在骸骨上飞奔,跳起落地后已经上岸。

    被放下的虫儿贝齿咬唇,悄悄看了眼庾庆。

    庾庆已经转身到一旁去了,跪坐在地,第一时间解下了身上背负的口袋,倒出灵米检查,担心被水泡坏了,结果发现这贵重东西的包装就是好,防水防潮的小袋子不错,没进水。

    当然,也是他保护的好,装灵米的口袋其实也就是两次入水的时候浸了下水,其余时候都在他身上背的好好的,并未在水中久泡,否则又是另一回事。

    灵米无恙,继而又摸出身上的几百两银票,银票本就是蜡纸,也是防水防潮的,银票无恙。

    浑身到处摸了摸,几两散碎银子确实找不到了,应该是从瀑布落下时丢了。

    那半幅字画也没问题,保存的金属筒应该是花了匠心的,密封很好。

    他把身上携带的东西都检查了一遍,许沸才慢慢爬上了岸。

    许沸可没庾庆那么大的胆子,不敢在骸骨上奔跑,走钢丝般的小心走回,跳上岸后才如释重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呻吟道:“好喜欢这脚踏实地的感觉。”

    载了三人一路的大树卸下了包袱,随波逐流远去。

    同样轻松下来的虫儿抬头看向天上青中带紫的晚霞,由衷而叹了声,“好美。”

    起身走来的庾庆看他一眼,忽一愣。

    三人都已披头散发,从瀑布上掉下时,头发就被冲散了,黑暗中看不到而已。

    此时的虫儿披着头发,脸也被水冲洗干净了。

    一脸清爽,明眸大眼凝视着晚霞,梨涡浅笑的样子,竟有动人风华,着实把庾庆给看呆了眼。

    虫儿很快察觉到不对,一瞅,见他那异样眼神,目光顿时心慌意乱躲闪。

    庾庆一手拍在了虫儿肩头摇晃他,嘴上啧啧有声,“许兄,你有没有发现,虫儿这样还真像女人。”

    虫儿不知该说什么好,冲他连连摆手,表示不是。

    坐在地上的许沸只回头看了眼,便忍不住呵呵乐了,“不用士衡兄提醒,他来我家也有三年了,我早发现了。”

    “三年?”庾庆意外,“不是在你家从小养大的?”按理说书童都是打小开始的,不然又如何当的起一个‘童’字。

    许沸:“他十三岁才来我家的。我原来有个书童,后来手脚不干净,偷了我家的财物跑了。再从小养一个也来不及了,太小的话没有负重的力气,背不起东西还如何陪我赴京赶考?后来家里招人的时候,虫儿自己找上了门,自愿卖身为奴。记得他当时饿的跟什么一样,就是个叫花子,瘦的皮包骨。我爹娘见他居然识字,是个有过教养的,陪我正合适,才买下了他。”

    说到这段往事,虫儿黯然低头。

    “我娘说了,他长了个雌雄兼顾的脸,说这种长相不管男女都好看,若是女人定是个大美人。我娘说,等他长大了,长开了,肯定是个俊俏小子,定会迷倒好多女人。”

    “哎唷。”庾庆乐了,伸手掐了虫儿脸蛋,扯皮晃了晃,“瞧这皮光肉滑的,将来得勾引多少姑娘,我不会救了个花心贼吧?”语气里好像有点羡慕的味道。

    虫儿那张脸被扯的哭笑不得,神情迷醉,支支吾吾摇头。

    许沸爬了起来,很认真地对庾庆道:“士衡兄,虫儿真心还不错。当然,毛病也有,就是不爱干净,脏了点,脸上经常脏兮兮的,另就是晒的比较黑。不过眼里有活,我原来的书童喜欢偷懒,可虫儿不一样,有他在身边,什么杂活都干的好好的,你一点都不用担心。”

    虫儿愣怔看向他,这讲的什么话?

    庾庆也愣了,明显听出了话锋不对,狐疑道:“许兄,脑袋里进水了,跟我说这些个干嘛?”

    许沸严肃道:“士衡兄若是不嫌弃的话,我把虫儿送给你做书童。这里没有纸笔,放心,等找到了纸笔,我便立下字据,将虫儿转赠于你,绝不后悔。”

    此话一出,虫儿惊疑不定,且有些难堪,眼中更是闪过一丝难受。

    不管是不是奴仆身份,毕竟是个大活人,被人当东西一样送来送去,任谁都会难过。

    庾庆上下看他一眼,淡淡给了句,“免了,犯不着。”

    许沸拱手请求道:“士衡兄于我主仆二人有救命之恩,还请一定接受。”

    书童?自己好好的养个书童干嘛?吃喝用的不花钱的吗?庾庆对这个没兴趣,再说了,自己的一些身份也不好让外人知道。他也懒得理论,也看出了许沸的心思,奈何自己不能给予任何保证,遂随口道:“许兄好意我心领了,我单身一人习惯了,现在给我书童什么的我也用不上。等京试之后吧,我若能金榜题名,有了需要人打下手帮忙应付客人的时候,再接受你好意也不迟。”

    其实就是婉拒,且不说自己肚子里的墨水不够,就算够,自己赴京也会故意考不中,怎么可能金榜题名?

    见他拒绝,许沸也不好勉强,只好唯唯诺诺强颜欢笑着应下‘金榜题名’后之约。

    虫儿没有任何发言权,黯然低头不语。

    “天快黑了,先找个地方过夜吧。”四处打量的庾庆扔下话先走一步。

    许沸稍等他走远了些,才带上虫儿同行,对虫儿低声细语道:“虫儿,别怨我,我们十有八九已经进入了妖界,想平安无事的离开,估计不太可能。如此境况,我自身难保,更不用说保你。他是个狠人,也比我们有本事,只有他愿意尽力保护你,你才能多一丝活着离开的希望。”

    他怕回头遇到危险时,怕庾庆会扔下他们不管。

    他是见过庾庆德行的,那真的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尽管杀的是妖,但可以肯定关键时刻是个可以心狠手辣的人。

第三十六章 窥探

    虫儿潸然泪下,懂了他的意思,哽咽,“公子,士衡公子是好人,不会扔下我们不管的。”

    许沸无语,心想,你对他知道多少?你什么都不知道!

    然此时也不好多说什么。

    前面的庾庆边走边脱下了身上官兵的衣裳,吆喝一声,“许兄,这个不能穿了。”为何不能穿了也没说,从衣服上撕了根布条,随便把头发绑了个马尾。

    许沸照做,也脱衣服绑了个马尾,只是两手空空,他的刀已经掉进了瀑布下面。

    虫儿唯独例外,找了个合适的树枝简单处理后当发簪,将头发盘起别好,他还是更习惯正常男人的打扮。

    一座山脚,庾庆让两人稍等,自己爬到了山顶,登高放眼四处看。

    根据日落方位,他判断出了东南西北方向,但仅仅知道这种方向是没用的,朝着一个方向走固然能走出古冢荒地,但不可能在古冢荒地横行无忌,太危险了。

    他希望能找到烟雾笼罩的起火点,以缩短冒险的距离。

    记得遭受袭击的地方已经烧起了很大的山火,估计半天时间很难扑灭,何况那个情况下戒备是首要的,一时半会儿也没人敢分出力量去救火,所以那个地方的上空一定是被大片烟雾笼罩,只要找到那个位置,就能有个归队的方向。

    不管出了什么事,阿士衡的事情为重,赴京赶考的事他必须是要完成的。

    然而看不到,四周天际反复查看,没看出任何地方有大火燃烧过的气象。

    完了!庾庆知道麻烦了,地下河内兜兜转转漂了半天,也不知道被急流送到了什么位置,看这情况离原来激战的地方怕不是一般的远,就算能找到原来地方,等到他们跑过去,只怕赶考人马早就远去了,不可能专门逗留等他们三个。

    离官道五十里肯定是不止了,肯定已经进入了妖界地盘。

    不遵五十里之约,擅闯妖界,这才是真正的大麻烦,现在要躲避的可就不是袭击赶考队伍的妖孽了,而是整个古冢荒地的妖怪。

    后悔了,庾庆悔不该贪财,否则焉能沦落至此。

    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后悔着急也没用,他朝山下挥手,招呼许沸和虫儿上山。

    刚才上山的途中,他发现有一处山洞,可供他们容身,天已经快黑了,先熬过今晚等天亮再说。

    等三人弄了点干草在山洞内做了安身,天已经彻底黑了,洞外漫天繁星。

    庾庆和许沸约好了轮流在洞口放哨,庾庆当上半夜,许沸当下半夜,虫儿放哨也是摆设,则免了,

    许沸躺下没一会儿,便呼噜震天响。

    虫儿也在噪音中很快睡着了,也打着细细的呼噜。

    庾庆坐在洞外靠在一块石头上看星星,在琢磨怎样离开这里,在目前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若能弄到一幅古冢荒地的地图就好了。

    就在他心思翻转之际,忽见天际的一颗“星星”在跳动,不由一愣,定睛一看,发现不是星星,应该是火堆。

    他慢慢站了起来凝视,也不知点火的是人还是妖,从方位上来看,应该是在河对岸的一处山中。

    稍加琢磨,他还是决定过去一探,遂转身钻进山洞,拍了拍呼呼大睡的许沸。

    许沸没反应,庾庆看了火大,这种地方居然能安心沉睡到如此地步,当即一把捂住了许沸的口鼻。

    稍候,许沸醒了,瞪大了双眼挣扎。

    庾庆放了他鼻子通气,只捂住他嘴,低声道:“河对岸好像有人,我摸过去看看,你在洞口守着。”

    许沸点了点头。

    两人先后出了洞,许沸低声问了句,“哪里?”

    庾庆指了火光处,许沸仔细一看,担忧道:“你小心点。”

    庾庆嗯了声,就要迈步离开。

    许沸忽又一把扯住了庾庆的胳膊,“士衡兄,你一定要好好的,只要这次我和虫儿能安全抵达京城,我愿出四千两银子给士衡兄当酬劳。”

    这话他之前上岸时就想说了,但是担心说出来有侮辱人的嫌疑,一直没好意思出口,读书人嘛。

    现在见庾庆要单独走人,他很是担心庾庆会一去不回。

    将心比心,这种环境下带两个累赘,换谁都觉得麻烦,所以不得不开出‘侮辱人’的价码。

    那二十斤灵米不就价值两千两么,为了两千两银子都能拼命了,许沸觉得自己翻倍给出四千两应该能打动对方。

    果然,一听能得四千两银子,庾庆立马两眼放光,瞬间感觉不虚此行,此地的危险级别已在他脑中快速下降,不过嘴上却客气道:“许兄,咱们之间那是什么关系,谈钱未免有辱斯文…”话锋又突然一转,“再说了,你哪来的四千两银子,连行李都扔了,你现在只怕是身无分文吧?”

    许沸一听就知道有戏,就知道自己的判断没错,还是‘钱’对这厮最直接有效,顿时也来了精神,也懒得跟他放屁扯什么斯文了,直言不讳道:“我现在是身无分文,可一旦到了京城则会有钱。我舅舅在京城经商,虽是做点小买卖,但四千两银子还是能拿出的,凭我现在举人的身份,找舅舅周转四千两银子不是问题,这点士衡兄无需担心。”

    庾庆抬手捋了把自己的马尾,嘿嘿干笑,“红口白牙随口说的话,听听就好,哪能当真,回头你不给我,我也奈何不了你。”

    许沸正色道:“我可以写借据给你。奈何现在没有纸笔,只要找到纸笔,我立刻写下借据为证。”

    庾庆立马回头看向火光处,心里暗暗嘀咕,看来不借个纸笔来还不行了。

    他本没打算见死不救,不是没办法的话,不会轻易放弃两人,本就是顺带的事,没想到居然还有钱赚。

    不好意思也得面对现实不是?他知道自己进一趟京完成任务后就要返回玲珑观隐居修行,这一隐又不知是多久,能顺带赚一笔的话就不能客气。

    心里不客气,他嘴上还是客气道:“许兄,你这个样子让我为难。唉,我也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若是不答应的话,你只怕要寝食难安。也罢,你把心放在肚里,我姑且先答应你就是了,定全力护你周全。”

    见他还摆出一副被逼无奈的样子,许沸心里‘呸’一声,却依然拱手相谢,“谢士衡兄,有劳。”

    庾庆拍了下他肩膀,转身快速下山。

    途中一路潜行到河边,跳入河中,凭一身修为迅速过了河,上了岸直线朝光亮处摸去。

    约莫潜行了四五里路的样子,爬上了一座山,悄悄摸到了半山腰的位置,也是火光来源地,趴一棵树上窥探。

    半山腰也有一个山洞,山洞外有一块坪地,烧了堆篝火,火上架着一只锅,两男一女围在篝火旁煮东西。

    两个老男人和一个老妇女未能吸引庾庆的注意,反而是恰好从山洞里走出的一个女人令庾庆的目光难以挪开。

    是一个戴着斗笠的女人,身裹一袭青色披风,斗笠下的面庞蒙着一条青色纱巾,脸露一半,让人看不清面容。

    经过火堆旁时,火光照亮了斗笠下的半张脸,凭庾庆的目力也看清了那半张脸。

    皮肤很白皙的样子,眉心一点朱砂显眼,明眸似水,长长的睫毛弯弯,眼睛很好看。重点是这女人款款而行的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股柔雅,身上有一种吸引庾庆目光的气质。

    尽管只看到半张脸,尽管并未看清对方的全部面容,庾庆心里下意识已经认定了,这应该是一个大美人。

    当这女人走到山缘边静立,仰头凝望星空时,篝火就在她的身后。透过光,披风下的躯体朦朦胧胧,娉娉婷婷,那份光感下胴体若隐若现的曼妙风情,令庾庆年轻的心萌动。

    庾庆在世俗混过的时间并不长,并未正儿八经接触过女人,在这方面还是个雏,对女人的认知基本上都来自小师叔的讲述,因为小师叔好像很了解女人。

    人到少年时,便对女人有了憧憬,他有过各种美好幻想,但小师叔说山下的女人似老虎,给他泼了好多桶冷水。

    此时此刻,庾庆感觉自己对女人的憧憬又被眼前女子的风姿绰约给重新勾了起来,是对不曾有过的美好的向往。

    女人在山缘边静默了一阵,轻轻一声幽叹后转了身。

    转身的刹那,庾庆的眼睛被一道幽光晃了一下,目光下意识盯去。

    是那女人腰间悬挂的一枚圆形铁扣,黑色,铜钱大小,火光照耀时感觉有幽冷光芒在上面游走。

    一看这铁扣的形式,庾庆立马明白了这女人是什么人,眼前这些人应该都是来自幽角埠的商人。

    铁牌名叫‘幽居牌’,是取得了幽角埠居住资格的人才能得到的东西,一面雕刻有幽崖的图纹,一面雕刻有幽角埠商铺的字号,是由掌控幽角埠规则的幽崖所发,也是用来证明幽角埠商家身份的东西。

    此物难以假冒,也不知幽崖是用了什么手段炼制的,就如庾庆看到的幽光,这‘幽居牌’只有在真正主人的身上才会折射那样的光泽,只要一离开原主人立马就会变的不反光,颇为神奇。

第三十七章 请留步

    知道了这些人的身份,也就明白了这些人为何敢大晚上在古冢荒地点火煮东西。

    敢暴露,不是因为这些人的实力,而是因为这些人的身份,幽角埠商贾只要不在妖界乱来,妖界这边基本上也不会有人为难他们,毕竟幽角埠各种物品荟萃,也是妖修喜欢去的地方,无缘无故得罪幽角埠的商家不是什么好事。

    斗笠女子走到了一棵大树下,手扶树上悬挂的绳子,坐在了一只秋千上荡了起来,裙袂跟着飘忽又飘忽。

    不知道为什么,庾庆感觉这女人有很重的心事,念及此,心里又忍不住自嘲,瞎想什么呢?

    收了收神,又回到了来时的意图上,现已确认了这些人的身份,估计不会对自己乱来。

    把风险性仔细衡量过后,庾庆解下了身上背负的灵米,悄悄挂在了树上藏好,继而一个闪身飞扑向篝火坪地,毅然决然现身。

    做出如此决定也是没办法,不弄清所处环境的话,想靠碰运气从妖界顺利闯出去很难。

    必然是要与人接触的,至少幽角埠的人比本地妖怪好说话。

    他刚飞身而出,稍微有了些动静,篝火前的三人,秋千上的女人,皆猛然回头盯去。

    庾庆轻身落地,第一时间躬身拱手,向众人行礼。

    姿态摆的很低,证明自己没敌意。

    篝火前的三人已经迅速站了起来,惊疑不定,首先是庾庆的穿着,只穿了内衬,没穿外套。

    秋千停止了荡动,斗笠女子偏头盯着庾庆。

    那个体态丰腴上了年纪的妇人,眉目间透着一股泼辣感,翻手在双眼上一抹,双眼眼睑上顿显两道瑰蓝色彩,似抹上了什么颜料。

    庾庆在师门还是得传过一些江湖经验的,一看对方涂抹的东西便知对方使用了解妖师炼制的“蓝色妖姬”。

    此物一旦暴露在空气中,容易挥发,抹在眼睑上时,视力透过无形的挥发物观察人时,能看出人身上是‘人气’还是‘妖气’。通俗点讲,就是使用此物能看出一个人是不是妖怪所化。

    抹出的蓝色妖姬,药效最多能持续半个时辰,当抹出的淡蓝色全部消失后,也就意味着药效没了。

    妇人看出庾庆是人非妖后,喝了声,“哪来的不懂礼数的小子,何故擅闯他人驻地?”

    这句话无疑告诉了其他三人,来者是人。

    庾庆近距离之下看清了他们腰间幽居牌上的字号是‘妙青堂’,也就是说这四人来自幽角埠一个叫‘妙青堂’的商铺,当即拱手道:“小生詹沐春,乃列州新科解元。此番冒昧前来,实乃迫不得已,若有惊扰之处,还请恕罪。”

    没用‘阿士衡’的字号,首先是不想让这几人对‘阿士衡’这个名字有印象,其次是阿士衡乡试的成绩并不靠前,不如詹沐春解元的名号动人。有价值一点的人,遇上这种情况的安全性比较高一点,有价值的人自然容易得到宽待。

    此话一出,四人皆一脸惊愕,从未想过能在这种场合遇上这种身份的人。

    那斗笠女子也离开了秋千,走来围着庾庆上下打量着转了圈,多少有些好奇道:“列州乡试的魁首,怎会跑到这里来?”声音清柔。

    不但人有气质,声音也好听,庾庆两眼目光很想看穿对方的蒙脸纱,很想看看对方到底长什么样,叹道:“数日前,列州三百一十八名考生在州府集结出发,有上千人马护送,行至古冢荒地途中,突遇袭击……”

    他把当时遇袭的情况大概讲了下,不该讲的自然不会讲,抹去了自己逃出牢笼后追找灵米的事,只说自己仓惶逃跑时掉进了河里,抱着一根木头飘到了这里。

    情况经过很真实,不像是假的,正因为如此,四人面面相觑。

    那位有些发福的男人沉吟道:“巨鹰投石空袭…古冢荒地内好像有一个妖修名叫高远,绰号‘鹰王’,可能也参与了这事。”

    庾庆观察了下几人的反应,发现斗笠女子在几人中似乎是拍板做主的那个,再次拱手道:“还未请教诸位尊姓大名。”

    斗笠女子轻言细语道:“我们是谁不重要。小兄弟,你是仕途中人,我们是江湖中人,看你也有一定的修为,懂点江湖事才是,岂不闻道不同不相为谋,何故夜晚跳出相见?”

    “想必诸位也能猜出一二。”庾庆苦笑,再次拱手恳求,“小生在这古冢地迷了路,恕小生斗胆,不知诸位能不能助小生离开,小生事后必有重谢。”

    斗笠女子:“我们有我们自己的要务,没时间为了你的事耽搁。另外,不管你是不是迷了路,都是擅闯妖界,既然已经破了五十里之约,妖界之内人人皆可名正言顺找你麻烦,我们带着你岂不是自找麻烦?我们不害你,也不声张,就已经是帮了你,其它的就不要想多了,自寻活路去吧。”

    要务?庾庆心里嘀咕,幽角埠的商贾跑到古冢荒地来,能有什么要务?

    人家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好勉强,但有一事不得不求,“容小生再斗胆一句。诸位纵横古冢地,必然备有地图,若有多余,不知能否赐我一份?若能侥幸逃离古冢地,将来必有厚报!”

    斗笠女子倒也爽快,翻手到了披风里面,从后腰抽出了一卷羊皮地图,随手扔了过去。

    庾庆一把接了,到手还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一看,发现果然是古冢地的地图,当即对四人再三鞠躬,表示感谢。

    不敢再过多叨扰,临走前,他深深凝望着斗笠女子的半张脸,很想请对方解下面纱看看真容,然而又不敢唐突。

    对于心里的一丝萌动,也不得不在内心自嘲,人家可是能在幽角埠谋得立足之地的人,自己不过是为了几千两银子拼死拼活的俗人,人家再漂亮也和你无关,也不是你这种人有资格觊觎的。

    斗笠女子不知是不是读懂了他的眼神,玩味一笑。

    庾庆感受到了对方看自己如同看‘小朋友’的感觉,略点头致意,借纸借笔的话不提了,毅然转身,纵身而去,蹿入树丛后,扯上了自己的那袋灵米,消失在了夜色中。

    而斗笠女子则对身边的两个男人递了个眼色,两人会意,迅速闪身没入了夜色,悄悄追着庾庆去了。

    此时,陪伴在旁的妇人忽唏嘘一声:“小姐,看来‘孽灵丹’的诱惑力还真是不小,竟有人敢直接冲撞司南府的护送队伍。这小子对此恐怕是毫不知情,肩膀上居然敢扛着上百万两的银子到处乱跑,简直是欺我等不敢取!”

    斗笠女子:“若他所言是真,这般能文能武的解元,倒是罕见,说是才子也不为过,倒在这里未免有些可惜。只是我等若不取,在这古冢地也是白白便宜了他人,若确认无误了,既是顺手的事情,不妨就顺手办了。”

    妇人嗯声点头,懂她意思,这么一大堆银子突然主动送上门,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踏实,万一是个套呢?不确认有把握了,不敢轻举妄动……

    一路摸黑,又过河,庾庆回到了藏身的地方。

    守在洞口的许沸见他回来,当即询问:“情况怎样?”

    庾庆:“说了你也不懂,你先歇着,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有关幽角埠人员的事也确实没必要跟许沸说,跟不懂的人扯不清楚,越扯问题越多,会问个没完。

    许沸遵话歇了,庾庆让他多休息了一阵才换人。

    次日太阳升起后,盘膝打坐了两个时辰的庾庆才收功出洞,坐在洞外的虫儿立刻起身打了个招呼,“士衡公子。”

    庾庆嗯了声,摸出了那张羊皮地图,爬到了山顶,对比四周地形,以便确认自己所在的位置,好制定最佳的离开妖界的路线。

    许沸和虫儿也爬上了山,两人也围在了地图前,都没想到庾庆已经弄到了地图。

    站在山顶的三人却不知此时已有一人悄悄闪身闯进了他们昨晚过夜的地方,在山洞内一阵搜索。

    古冢荒地的地域很广,一张地图上也只能将整个地域的地形标个大致,绘制手段难以将整个古冢荒地的所有地形地貌详细标注,对着地图寻摸了好一阵,也未能从四周找到地标,类似附近河流的地方不少,无法轻易当做参照物,所以并未确定自己在什么位置。

    不过有了地图在手后,根据遭遇袭击的大概地点,再估算河流的流速,大致还是能圈定所在区域的。

    三人原路下山,准备去找地图上有的地标性的地形,只有找到了可做参照的地形才能确定自己所在位置,才能制定离开的最佳路线。

    途径昨晚过夜的山洞,三人只是看了眼,并未打算逗留,几乎都是两袖清风而来,也没什么东西可收拾。

    谁知刚走过山洞,山洞内便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詹沐春。”

    许沸和虫儿皆同时回头看去,庾庆则猛然心跳了一下,这个声音他不算陌生,慢慢回头,只见山洞内慢慢走出一个戴着斗笠的青披女子,正是昨夜赠图的好看女人。

    比起昨夜在篝火前的样子,这女人在青天白日下的样子越发显得明媚。

    詹沐春?许沸有些狐疑,不知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女人是在喊解元郎詹沐春的名字吗?

    斗笠女子站在了洞口外,盯着庾庆似笑非笑道:“请留步。想了一夜想不通,特来请教,我是该称呼你詹沐春,还是该称呼你士衡公子?”

第三十八章 卜算

    她这边昨晚就派人盯上了庾庆,一直盯到现在,许沸和虫儿对庾庆的称呼多多少少窃听到了一些,也确定了附近就庾庆三人,排除了起码的风险,这才正式露面了。

    一听这话,一看这阵势,庾庆心中咯噔,瞬间明白了点什么,人家昨晚的好说话就是为了麻痹他,令他疏于防范。

    他只是有些不明白,要对他不利的话,干嘛还要等到今天?

    ‘士衡公子’明显是虫儿对他的称呼,庾庆知道被对方听到了,有点尴尬,再回头,发现昨晚另三位已经闪身出现了,明显将他们给围了,当即辩解道:“误会,这事是我多心了…”

    斗笠女子直接打断,“你我非亲非故,无冤无仇,也没招你惹你,突然跑出来,一见面就骗我,你这种人的话,你觉得我还会信吗?”偏头一个示意。

    那三人立刻动手,许沸和虫儿毫无还手之力,瞬间被拿下。

    庾庆大惊,迅速拔剑,然剑还未出鞘,咣!便被那相貌平平的男人一击给打飞,撞在石头上,撞了个五脏六腑剧烈翻涌,呛了口血砸落在地,还未爬起,那人已是一脚踩在了他的脸上,将他半张脸死死踩在了地上,居高临下冷冷警告,“再敢妄动,踩碎你脑瓜子。”

    一交手,庾庆就明白了,实力相差巨大,对方是玄级高手。

    他已经被对方一脚给定在了地上,无法动弹。

    许沸和虫儿惊呆了,也被吓坏了。

    斗笠女子朝他们抬了抬下巴,淡然道:“把他们带开了问问。”

    那妇人拎了虫儿离去,许沸则被那个有点发福的男人给拎走了,两人被分别带开了问话。

    庾庆也被扯了起来,脸上已经出现了被石头扎破的口子,可见踩他脸的男人用力不小。

    嘴能动了,庾庆立刻再次解释,“误会,这事真的是误会…”

    啪!那男人挥手就是一记耳光,将庾庆给抽了个晕头转向,“有让你说话吗?”

    嗡嗡耳鸣的庾庆不得不闭嘴了,被摁在了石头上,‘大’字型贴着,接受搜身。

    那男人扯下了庾庆绑在身上的袋子,倒出了一堆东西,二十小袋灵米不用说,斗笠女子和那男人一看便认识,不过那男人还是将每袋灵米给捏了捏检查。

    倒出的还有几百两银子的银票,一束‘虹丝’,一些防身药物,还有一根金属轴筒,最重要的是还有一小瓶点妖露。

    那男人拿起点妖露的瓶子打开确认后,眉头挑了挑。

    之后又打开了金属轴筒,倒出了卷好的字画,摊开一看,发现只有半幅,偏头看向斗笠女子。

    斗笠女子走近了,拿了半幅字画查看后,也没看出什么名堂,似乎就是普通字画,但仅有半幅,还用金属轴筒来保存,显然非同一般,定暗藏有玄机。

    她当即抖着字画问庾庆,“这半幅字画是怎么回事?”

    庾庆抹了抹口角的鲜血,“不是半幅,是一幅画的三分之一,是分家产用的。我家先辈将儿孙分了三房,各房当家的各持有一幅,我考上了举人,要掌一房,故而保管了一幅。这次去京城,把三幅合一后,就要按惯例分家族买卖的分红,今年估计十几万两银子是有的,我愿意献给诸位赔罪。”

    什么乱七八糟的,斗笠女子皱眉,大概听懂了。

    那男人摆弄着倒出的东西,对斗笠女子示意道:“这瓶是玄级点妖露,这是墨影弓上的弓弦,这药都是行走江湖的救急药,还有这些个灵米。老板娘,正常赴京赶考的人怎会带这些个东西,加上他的修为,更兼昨晚见面就骗人,这厮的话十有八九不可信。”

    老板娘?庾庆心头翻转了一下。

    斗笠女子盯着庾庆,“你到底是不是赴京赶考的考生?”

    庾庆苦笑:“昨夜只是为了面子盗用了解元郎的名讳,除此之外,句句属实。”

    那男人道:“那你这些东西怎么解释?”

    庾庆眨了眨眼,他倒是想继续糊弄,可问题是许沸和虫儿被带开审问了,真相怕是瞒不住,叹道:“我并非只知读书的书呆子,平常也修行,救急的一些药物一直随身有携带。这些灵米和点妖露,是之前列州州牧卢吉隗给我们送行搞猜谜游戏时,列州的一位灵植师和解妖师拿出的奖励。这弓弦是之前赶考队伍遭受攻击时,我从一名死去的大箭师的弓上卸下来的。”

    斗笠女子和那男人相视一眼,无法确定庾庆说的是真是假,只能暂时等待,等另两人的审问结果出来。

    那半幅画,斗笠女子依然拿在手上看,似乎想看出有没有另藏玄机。

    没一会儿,惊魂未定的许沸和虫儿都被带了回来,那妇人笑道:“小姐,这厮名叫阿士衡,确实是考生。”又指向许沸,“他也是考生,有两个考生。”

    斗笠女子哦了声,颇为意外,目光盯向了虫儿。

    妇人道:“这是个书童。”

    斗笠女子当即不再言语了,踱步走开,扬手,松开了手指,让风带走了那半幅字画。

    打伤庾庆的男人立刻捡起地上的银票,把点妖露和虹丝都往自己怀里塞。

    庾庆骤然感觉到了气氛不对,没想到摆出十几万两银子的诱惑还不够,当机立断,突兀一声道:“你们此行要办的事,我应该能帮上你们。”

    他已经酝酿好了对质的词,却发现几人居然不再向许沸和虫儿核实他身上东西的来历,言语间似乎只要能确认他们是考生就足够了,其它的似乎并不关心。尤其是看到对方开始收敛他的财物时,他骤然察觉到了危险,方出此言。

    此话一出,妙青堂四人皆愣了一下,皆慢慢回头看向了他,包括那个斗笠女子。

    见自己话似乎产生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庾庆暗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蒙对了,这几人果然有被什么事困扰。

    其实也不算蒙,有前因,他昨晚就发现斗笠女子似乎心事重重,何况对方也顺口说过一句有要务,他当时还琢磨了一下幽角埠的人跑到古冢荒地来能有什么要务。

    许沸和虫儿依然在惊惧中,并未察觉到什么其它。

    总之妙青堂四人的目光都定格在了庾庆身上,斗笠女子正儿八经转身面对上了庾庆,问:“你帮我们?你知道我们要干什么?”

    庾庆:“我粗通卜算之术,这次赴京,我已算到自己会有一劫,也算到自己遇险后要与一女人结缘,这个女人会帮我离开险境,如今看来,这个女人十有八九便是你了。”对着斗笠女子给出了肯定语气。

    突然冒出如此荒谬之言,别说妙青堂四人,就连许沸和虫儿都彻底傻了眼,都想问问庾庆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斗笠女子忍不住噗嗤一声,“既是新科举人,又是修行中人,居然还是个神棍,你还想干什么?”

    庾庆凝视着她,“如果我没算错的话,你此番要做的事情对你来说非常重要,比对他们三个都重要!”

    斗笠女子顿时与他四目相对,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略愣怔的妇人忽怒斥道:“废话,不重要跑这里来干什么?小姐,这小子嘴巴不老实,你别被他糊弄了。”

    就因为她这句话,庾庆立刻对斗笠女子砸出一句,“你丈夫有麻烦!”嘴里还备着一句万一误判后改口的话。

    此话一出,妙青堂四人彻底惊呆了。

    没错,斗笠女子的丈夫的确有麻烦。

    斗笠女子名叫铁妙青,是幽角埠妙青堂的老板娘。

    面相泼辣略显丰腴的妇人名叫孙瓶,是妙青堂的掌柜。和她有点夫妻相,同样有点发福的男人是她丈夫,名叫朱上彪。另一个相貌平平的男人,也就是打伤庾庆的那个,名叫程山屏,和朱上彪都是妙青堂的伙计。

    而妙青堂的老板,也就是铁妙青的丈夫,名叫颜许,已经是身中奇毒,危在旦夕。妙青堂上下正找不到施救之法,谁知这时,掌管幽角埠的幽崖突然发出了任务,给了铁妙青希望,只要抢先完成了这次的任务,就可得到向幽崖提要求的奖励,就可以请幽崖救自己的丈夫。

    于是她便带着人手赶来了古冢荒地。

    妙青堂的人手并不多,除了留下的两人照顾中毒的颜许,其他人她全部带来了,就是眼前的三人。

    突然安静了,许沸和虫儿顿时从四人反应中看出了点什么,不由面面相觑,皆感觉‘阿士衡’突然变得有点玄乎。

    锵!铁妙青突然拔剑,剑锋骤然横在了庾庆的脖子上,瞥了眼许沸,冷冷道:“看你们长相就不像,你不是考生,说,是谁派来的?”

    她本能的怀疑庾庆是幽角埠哪家商铺派来的,故而对妙青堂的情况知根知底,否则一个赴京赶考的素不相识的书生怎么可能知道自己丈夫有麻烦,真要有如此神算的话,那还了得?区区古冢荒地又岂能困住这等人物!

    看反应,庾庆知道自己猜准了,哪怕剑架在了脖子上,也是一点都不慌了,“告诉我,你此行要干什么。如果我帮不了你,你再杀我也不迟,说出来又不会损失什么。”

    程山屏喝道:“闭嘴!你自己连安全离开古冢地都做不到,还敢大言不惭说帮我们。老板娘,此人巧言令色,必然有诈,当立刻杀之,以免被其蛊惑!”

第三十九章 画符

    剑锋已在庾庆脖子上压出了血痕,但铁妙青明显有犹豫。

    庾庆瞟了眼对自己不善的程山屏,怕他把铁妙青给唆使冲动了,紧急补了一句,“老板娘,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你丈夫有麻烦的吗?”

    铁妙青正为此惊疑,闻言立喝,“说!”

    其他人也拭目以待,包括许沸和虫儿,也都想知道庾庆是怎么知道的。

    谁知庾庆却道:“有些事情说不清楚,说了你们也未必会相信,要用一种你们能看明白的方式告诉你们,所以我要请教你们此行要干什么。老板娘,还是那句话,说出来不会损失什么,我人已在你们手上,还怕我跑了不成?”

    铁妙青无言以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既想知道真相,又怕配合着说出来后显得太傻。

    程山屏厉声质问:“小子,你不是会算吗?既然会算,还需要问我们吗?”

    庾庆已被他打成内伤,脸颊依然还火辣辣的疼,自己堂堂玲珑观掌门受此奇耻大辱,加之自己的钱财被对方给拿了,又被屡屡刁难,心中已是咽不下这口气,然又不是人家的对手,只能是暗暗发狠,让对方等着瞧,千万别有落在自己手里的那一天,回头定请小师叔帮自己算这笔账。

    心中纵有万般不甘,表面还是不敢露丝毫怒意,在那叹道:“所以我说,有些事情我跟你们说不清楚。”

    程山屏冷笑,还要开口嘲讽,一旁的孙瓶孙掌柜却抬手拦了一下,出声道:“阿士衡,你也算是修行中人,想必对幽角埠的事有所耳闻吧?”

    “略知一二。”庾庆瞟了眼她腰间的幽居牌,心中记牢了‘妙青堂’的招牌,若能逃过此劫,来日必报此仇!

    “既知幽角埠,想必也知道‘幽崖’是何等的存在。幽崖最近又发布了任务,任务目标是三只‘火蟋蟀’,我们来到古冢荒地就是为了完成这个任务。”孙瓶看出了老板娘的为难,代为讲出了此来的目的,一探眼前人的虚实。

    幽崖发任务的事,庾庆自然听师门讲述过这方面的江湖经验,但凡完成了任务的商铺都能向幽崖提一个条件,只要是不超出规则外的条件,幽崖能做到的都会满足。

    但他另有不解,“火蟋蟀是什么东西?”

    孙瓶:“具体是什么,或干什么用的,我们也不知道。只知是一种长相类似蟋蟀的东西,深居地火熔浆之畔。”

    庾庆大概明白了点什么,“所以你们来了古冢荒地,因为这里深入地下的坑道多?”

    孙瓶:“古籍上有记载的火蟋蟀就生存在此,应该也和你说的这个原因有关。”

    庾庆:“你们来后一直没找到吗?”

    孙瓶:“深入地下深处找过一些地方,也见到过几只。然此物天生与地火熔浆之畔的环境一致,它只要趴那不动,就能与环境融为一体,肉眼几乎看不出来。此物警惕性极高,反应速度快,你还没发现它,它就已经跑了,能直接遁入熔浆中,在高温熔浆中可如鱼得水一般,可谓火中精灵。”

    说到这,孙瓶的丈夫朱上彪也忍不住叹了声,“每次发现后,都是远远惊鸿一瞥就没了,我们甚至试过下药,然这火中精灵似乎是百毒不侵,毒药对它根本没用。看情况,估计除非有‘高玄’境界的高手前来,否则很难抓住。”

    听这语气,庾庆能感觉到,这些人似乎已经被那火蟋蟀给折磨的没了脾气,否则不会在他这种外人跟前如此气馁。

    程山屏嗤了声,“那种级别的人物,能开口提出的条件,幽崖能答应的可能性不大,人家才不屑来干这种事。”

    这点,庾庆能理解,修行进度一旦跨入玄士境界,每进一步都十分艰难,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困在了初玄,能迈入上玄者已经是了不得的高手。而修为能达到高玄境界的,据说整个天下也不过百人,那位栖霞娘娘就是其一。

    这种级别的人物,虽说不如顶尖的半仙高手,但在这世间也差不多是要什么有什么,确实不太会帮人跑腿干这事。

    孙瓶盯着沉默不语的庾庆观察了一会儿,打破平静道:“你想知道的,我们说了。”

    正在琢磨怎么应付的庾庆,抬眼与之对视,知道这是提醒自己要给他们一个交代,沉吟道:“香,祭拜祈祷用的焚香,有吗?给我。”

    什么鬼?现场所有人皆愣住了,朱上彪问了句,“什么意思?”

    庾庆:“给我香,我给你们想要的交代。”

    程山屏冷厉道:“谁没事会在身上带那玩意,尤其是在这种地方,你小子糊弄不过去了故意往远了扯是不是?”

    庾庆:“不能想办法找一下吗?我看地图上也有不少妖族盘踞之地,凭你们幽角埠商户的身份,借点香火应该不成问题吧?”他想趁这机会确认一下附近有哪方妖族盘踞,以确定所在方位,一旦找到了逃跑的机会可便于逃跑。

    谁知程山屏立马喝道:“不能!”

    庾庆有点火大,怀疑这家伙屡屡搅和,是不是因为吞了他的财物不想吐出来,因而故意捣乱。

    形势比人强,他是外人,人家才是一伙的,他没有翻脸的资格,不得不迅速另想了办法。

    四周看了看,向自己那被解除在地上的剑走了过去,俯身刚摸到剑,便有一条人影闪来,一脚踩在了剑上。庾庆抬头一看,一点都没猜错,又是那可恶的家伙。

    “你想干什么?”程山屏冷冷道。

    庾庆本就年轻,是山里面野生野长的,骨子里本就有野性,若非师门出了意外,正常情况下不可能让他当什么掌门,不混到四五十岁成熟稳重了哪会有这样的机会。

    他还没被调教好,是因意外匆匆上位担了重担。

    他年轻气盛,野性未化,出山才多久,就已经连杀了好几条性命,出手时压根不管死者是什么身份。

    现在被打了还要服服帖帖,是因为自己的小命在人家手上,不得不服。

    可程山屏一而再的态度实在是让他有点忍不住了火,当场站直顶撞了一句:“你不是想要交代吗?我想给你们交代,你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想让我如何交代?”

    话音刚落,程山屏骤然出手,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掐的庾庆难以动弹,冷笑道:“还敢嘴硬?”

    这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轻轻拍了下。

    出手的不是别人,正是铁妙青,示意他放手。

    老板娘给了态度,程山屏不好不从,哼了声,撒手一把推开了手上的人。

    “咳咳。”踉跄后退的庾庆捂住脖子咳了几声,因之前被打伤,又吐出两口带血的唾沫。

    他看了眼铁妙青,知道自己刚才冲动了,若因此丧命未免不值,有此经历也算是长了一回经验,下次遇到了类似的事情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继续弯腰捡起了那把剑,当场拔剑出鞘,挥剑哗啦啦扫荡地面,没几下便将凹凸不平的石头地面给整平了。

    并未完事,忽剑指四周转圈,挑剑示意所有人退开。

    铁妙青等人相视一眼,也不怕他跑了,当即四散退开了几步,接下来的一幕令几人愣住,只见庾庆忽然举剑指天,仰望苍穹,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在叽里咕噜个什么。

    不过众人都从庾庆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糊弄人的神棍味道。

    唰!庾庆忽剑指大地,剑锋在石头地面上哗哗刻画,很快便画出了一道符咒图案,继而又剑起剑落刻画第二道,接二连三的,不一会儿便在以他为中心的周边地面刻画出了八道各不相同却龙飞凤舞的符咒图纹。

    这一幕真正是把提心吊胆的许沸和虫儿看傻了眼。

    铁妙青等人也看懵了,虽然看不懂庾庆画了个什么符,但都看出了这些符咒不像是临时编造出来的,蕴含气势,八道符画出了八面威风,图纹的那份规整一看就很讲究,下笔更是行云流水一般,能看出这个阿士衡不是第一次刻画这种符咒。

    总之一看就知道不是胡编滥造骗人的,一看就知道是真练过这一手的人。

    正因为如此,大家才有点懵,眼前这厮武道修行上跨入了真武境界,文道修行考上了举人,如今还能耍这一手,这得是遇上了个什么样的奇葩?

    八道符咒一画完,庾庆挥剑唰一声在地上画了个圆圈,顺势定身,挥剑定向了苍穹,口中又一番喃喃后,才收剑转身迈步走出了符咒圈,直接走到了昨晚过夜的山洞口,又挥剑在洞口上方唰唰画了一道小的符咒。

    把众人搞了个屏气凝神,庾庆手中剑才归鞘,进了洞内。

    众人相视一眼,不知他入洞做甚,纷纷往洞口凑,谁知里面传出庾庆声音,“休要乱糟糟乱我法场,老板娘一人进来便可,其他人回避。”

    众人正犹豫,铁妙青琢磨着凭庾庆的实力也不能把她给怎样,遂挥手示意其他人退开了,独自走了进去。

    入内一看,只见光线昏暗的洞内,庾庆正在收拾昨夜铺垫过的干草,将干草堆积在了洞底。

    “你在干什么?”铁妙青疑问。

    庾庆:“本欲焚香求神,你们横加阻拦,又非要逼我证明自己,我只能烧草当焚香,并设下法坛一座,祈求神灵恕不敬之罪。”

第四十章 安否

    不管弄的是不是像模像样,只要不是傻子的,都不会全然信他这套,铁妙青自然是疑心难消,“弄这些又怎样?”

    庾庆:“给你一个交代。”

    铁妙青略皱眉,指了指地上堆的干草,无声质问,就这样交代不成?

    庾庆:“待会儿我退出山洞进了法坛,会向你发出信号。你听到信号后,还望虔诚跪拜在这堆干草前,放火将其给焚烧。待这堆干草全部烧成了炭火草灰时,趁着炭火红彤之际,老板娘可将心中所求化作‘无字书’,向神灵虔诚发问,有我在外面做法,你会感受到神灵对你所问的回答。”

    真的假的?能直接跟神灵沟通?铁妙青有点懵,疑问:“‘无字书’我不懂,是什么东西?”

    庾庆解释:“写给神灵看的东西,不能流于表面,也不是摆出来给人看的,贵在诚心。简单的说,就是书写的内容不能留下字迹,用手指将字以指划的方式写在自己身体上,只要肉身诚心,神灵自然就能看到你祭上的‘无字书’。”

    铁妙青明眸连闪,神色越发惊疑不定,实在是对方所说玄之又玄,不敢信,又不敢全然否定。

    见她迟疑,庾庆叹了声,“很简单的事情,试一试又不损失什么。”

    铁妙青暗暗咬了咬唇,主动问道:“指划写字,写在身体什么部位?”

    庾庆忍不住瞄了眼她的胸,略有遐想,话倒是没有乱说,“只要心诚,只要是写在自己身体上,写在什么部位都行。”

    铁妙青想了想,又问:“要多久才有结果?”

    “很快!”庾庆指向地上的一堆干草,“就这堆枯草化为灰烬的时间,待到这堆草的火光全无后,你便可以出来,凭你的修为,应该不怕这点烟熏的时间吧?”

    铁妙青估摸了一下,这个倒是问题不大,一堆干草,过火烧成灰烬是很快的,凭她的修为,闭气这点时间是没问题的,遂点头道:“好,我就陪你试试。”

    庾庆严肃道:“老板娘,我不得不提醒你,你可以试试,但试的过程中还望虔诚对待,别害人害己,否则戏耍神灵可不是儿戏,是会遭天谴的。记住,与神灵沟通的经过,只有当事人可知,切不可随意对其他人泄露天机。换句话说,除了你我之外,不管你信不信,你实在不信可以把我杀了,但是不能再向任何人泄露与神灵交流的任何内容,明白吗?”

    人对未知的东西总是容易畏惧的,铁妙青虽然不全信这套,但被庾庆这么神叨叨的一番折腾下来,心里也在打鼓,对那冥冥中的事务已起敬畏之心,嘴上却哼了声,“听到了。”

    庾庆颔首,“好,我这就去法坛做法,待听到我法令,你便按我吩咐的去做。对了,要请教老板娘芳名,待会儿做法通禀神灵时需要用上。”

    铁妙青默了默,还是告知了,“金铁的铁,铁妙青。”手拎了拎腰间的幽居牌,展示了上面的‘妙青’二字。

    庾庆顿时明白了,敢情妙青堂的字号就来自于这女人的名字,看来并非幽角埠的老字号。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孙瓶的喊声,“老板娘,您没事吧?”

    等了好一阵,不见里面情形,多少有些担心。

    “没事。”铁妙青大声回了句,又问眼前人,“可以了吗?”

    庾庆:“最后,还请老板娘把斗笠和面纱给摘下。”

    铁妙青当即挑眉道:“没这个必要吧?”

    庾庆无奈叹道:“老板娘,与神灵沟通,你觉得戴着斗笠和蒙着面纱合适吗?”

    好像是有点不敬,铁妙青心里转了转,道:“我待会儿自会摘下。”

    庾庆无语,这女人名字他已经弄到手了,现在就想看看人长什么样,结果不行,也不好勉强,只好转身而去。

    谁知铁妙青忽反问一句,“为何不能在外面,为何非要我躲在山洞内?”

    庾庆停步给了句,“香炉,这山洞暂时设做了香炉。你没有香,连香炉也不摆一座,别说沟通神灵,糊弄鬼也不带这般草率的吧?”

    铁妙青也不知对方说的算不算是个道理,反正自己不懂,不懂就无法否认,无言以对。

    庾庆则直接出去了,众目睽睽之下,又走到了自己画符的圈圈里,当众盘膝坐在了符咒圈中,闭上了双眼。

    没见铁妙青出来,孙瓶三人当即朝洞口走去,庾庆喝了声,“三位暂且回避在旁,不要去打扰,保持肃静。”

    三人怔住,洞内铁妙青的声音也传出来了,“我没事,你们先在外面等着,我倒要看看他能搞出什么名堂。”

    闻听此言,三人只好作罢,又转身走开了,不过一个个都冷眼盯着庾庆,防备他作乱。

    虫儿不知眼前究竟算怎么回事,不时看看许沸,看公子的样子显然也不知道。

    锵!静坐念念有词一阵的庾庆忽然睁眼拔剑,骤然将剑抛向了上方,剑在空中一阵翻滚,唰一声插在了符圈外面的地上,插在了庾庆的正面。

    庾庆盯着洞口喝了声,“铁妙青,勿再拖延!”

    众人纷纷看向洞口。

    洞内一直在等消息的铁妙青竟十分听话,闻言立刻掀下了斗笠,摘下了面纱,露出闭月羞花容颜,咬了咬唇,看了看洞外,应该不会有人看到,这才硬着头皮跪下了。

    眼前一看,自己竟面对一堆干草下跪了,铁妙青心中有些不堪,感觉有些荒谬,暗问自己是不是傻?那种鬼话也能信?心里暗暗发狠,某人若是敢戏耍她,回头定要某人后悔来这世上做人。

    很快又收起杂念,怕会亵渎神灵,摸出了火折子,吹出了明火,老老实实照着庾庆说的话去做,俯身点燃了那堆干草,又吹灭了火折子,面对快速烧大的火团,内心亦燃起满腔的虔诚之心。

    洞外众人,见到洞里冒出了烟,且很快冒出浓烟,皆惊疑,孙瓶想去一看究竟,庾庆又是一声喝,“休要惊扰,肃静!”

    三人只好忍耐住。

    程山屏回头走到了庾庆边上,拔剑在手准备着,一旦铁妙青出现不测,定要庾庆后悔此生。

    跪在火团前的铁妙青运功屏气凝神,避免吸入浓烟,心中保持着虔诚敬意。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这烟气浓熏下,竟隐隐感觉冥冥中似乎真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不禁汗毛竖起,令她越发不敢有杂念,心态越发虔诚。

    一堆干草烧起来确实挺快,火势一大,明火很快便轰轰烈烈过去了,转眼熄灭,化作了红彤彤的炭火。

    因没有燃烧的物质支撑,炭火变黑的速度也快,铁妙青来不及多想别的,赶紧在心中虔诚祈祷,问自己丈夫的毒这次能不能成功化解,希望能求得神灵的答复。

    又想到要写什么‘无字书’,她也是头一回,有些手忙脚乱,不知在身上什么部位写合适,遂亮出了最方便的手掌,又不知在手掌上重复写很多字合适不合适,于是最终只恭恭敬敬、规规整整、一笔一划地用手指写下了“安否”二字,以这二字去代替心中的所有乞问,祈求神灵的答复。

    草灰渐渐黯淡了下来,里面还有隐隐红光,铁妙青也不知还能不能再向神灵询问什么。

    问题是她刚才的询问也并未得到答案,但她不敢轻易失去耐心,还在虔诚等待着,哪怕是被浓烟熏着,也在虔诚等待着神灵的答复。

    盘膝端坐在符咒圈里的庾庆盯着洞口渐渐淡下的烟气,想到铁妙青憋着气,傻乎乎在浓烟中跪着被熏的样子,暗暗冷笑,之前被打伤的一口怨气总算发泄了一些。

    但是这笔账没完,他又悄悄斜了程山屏一眼。

    烟雾散去的差不多了,草灰中的火光应该也消失了,铁妙青脸色阴沉了下来,问题是她未感觉到神灵给予的任何明示和暗示,她感觉自己被耍了!

    扯出面纱,又重新蒙在了脸上,斗笠也捡起戴回了头上,跪姿一变,站了起来,转身快步而去。

    飘荡着淡淡烟雾的洞口,铁妙青的身影再现,站在洞口冷冷盯着盘膝而坐的庾庆,暗暗咬牙切齿。

    庾庆一看她斗笠下的半张脸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把这女人给惹毛了,估计这女人和神灵没有沟通成功。

    当然,他也知道不可能沟通成功,本就是他胡诌出来糊弄人的,哪来的神灵沟通,真有这本事他也不会落得如此。

    孙瓶三人也看出了铁妙青的恼怒。

    不等铁妙青发作,察言观色做好了顺势而为准备的庾庆立刻站起走去,见孙瓶等人也过来了,他又挥手示意不要靠近,三人只好忍耐。

    庾庆独自到了铁妙青跟前,抢先说话道:“看你神色不对。”继而一个侧身,从她身边钻进了洞内。

    铁妙青漠然转身,也进洞了。

    一堆草灰前,庾庆单膝跪下了。

    铁妙青则站在他身后,冷冷道:“你敢耍我?”

    “看来你并未感受到神灵的明示。”庾庆叹了声,也俯身伸出了一只手,插进了草灰里一阵摸索。

    铁妙青狠话刚到嘴边,甚至是要动手惩罚庾庆,突见庾庆的动作,硬是不由自主的忍住了话,冷眼旁观。

    庾庆忽又双膝跪地,伸出了双手,将草灰向两旁拨开。

    拨到最低层,他呼声轻轻吹气,吹灰见底,干草烧过的地面上隐约出现了两个字,赫然是“安否”二字。

第四十一章 真相

    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清这两字,加上洞内光线也不好,铁妙青一眼看去就没看清,还是见到跪地的庾庆盯着地上看时,下意识也盯着细看了下,才看出了隐隐约约的字迹。

    发现有字迹的情况下,她才仔细辨认,不看清还好,待看清是“安否”二字时,整个人彻底震惊了。

    别人不知道她当时在掌心写了什么,她自己自然清楚,所谓无字书,她自己的掌心都未留下字迹,这堆灰烬里怎么会留下自己写在掌心的字迹?

    匪夷所思,玄之又玄,顿令她感受到了那股来自冥冥中的威压。

    之前兴起的恼怒感,被戏耍感,瞬间荡然无存,拘谨的眼神四处看了看,难道冥冥中真的有神明在注视着一切?

    她嘴里有些发干,佯装不知的样子问道:“你在干什么?”

    “安否…这是什么意思?”庾庆嘀咕自语了一句方起身,转而问她,“老板娘,你究竟向神灵祈求了什么,无字书又写了些什么?”

    铁妙青面纱后面的嘴里干咽了咽,不愿说实话,“无非就是问问此行能否顺利。”

    “哦。”庾庆点了点头,又盯着字迹琢磨。

    铁妙青心里有些没底,试着说道:“结果如何?”

    庾庆盯向她,迟疑道:“老板娘,你与神灵沟通时,是不是不够虔诚,心里是不是杂念太多?”

    这个让铁妙青如何说,之前好像是想的比较多,不能说没有杂念,但好像又说不上有什么杂念,她自己都搞不清了,冷哼道:“是你问我,还是我问你?”

    庾庆苦笑,“老板娘,这事我怕是解释不清楚了,来,你看看这灰烬烧过的地方是不是有两个字,你看看是什么字。”

    铁妙青佯装认真打量了一下,淡然道:“好像是‘安否’二字。”

    庾庆叹道:“是吧,你也看出来了,问题就出在这。你问神灵此行能否顺利,结果神灵没有回答你。我若说,神灵好像在问我,好像是要让我来给你答案,你能相信吗?你怕是要以为我故意在地上写下这两个字来糊弄你。

    我做法让你与神灵沟通,是想证明我确实略知卜算之术,也是想证明你我确实有缘。结果也不知是不是神灵在戏耍我,你未能与神灵沟通上,现在我真的是有口也解释不清了,难道你不是那个与我有缘能送我离开险境的女人?”

    铁妙青:“看来你的卜算之术也不灵。”

    庾庆抬手捞了自己后脑勺马尾一把,唉声叹气,“我一开始就没有说过我精通此道,一开始我就说了我只是略知一二,粗浅会一点点而已,略有谬失也属正常,何况医人者不能自医,此乃常理。老板娘,我知道怎么解释你们都不会信,但我可以发誓,我对你们真的没有任何歹心,我只是想活着离开这里而已,还望老板娘高抬贵手放我等一马。”

    铁妙青略沉默,徐徐道:“你之前不是说,我此行要办的事你能帮上我吗?”

    庾庆露出几分颓丧意味,“老板娘,你也看到了,我错算了,怕是帮不上你们。老板娘,求您放过我们吧!”拱手恳求,甚至是哀求。

    铁妙青不为所动,“连试都不试,你怎么知道就不行?”

    庾庆艰难道:“试过了不行怎么办,你便杀了我们吗?”

    他的通神之术有没有失误,铁妙青自认为自己是最心知肚明的,不说破是为了更好的拿捏住对方,所以一副变的很好说话的样子,“这样,你尽力去做,只要你尽力了,不管能不能成功,我都答应放你一马,并保证将你安全送达赴京赶考的正路上,绝不害你,如何?”

    庾庆眼睛一亮,糊弄了半天,等的就是她这句话,证明自己已经在心理上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不出意外的话,这女人应该不会再对自己动杀心了,来自这伙人带来的危险应该已经挡住了。

    嘴上还是迟疑道:“当真?”

    “我说话算话。”

    “口说无凭。”

    “你要是担心,那也没办法,在这地方,我给你任何保证,你都不会放心。你如今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相信我听我的,要么我杀了你,你自己选。”好听的声音,说着够狠的话。

    “好吧,确实没得选择,只能选择相信你。”

    铁妙青顿有暗握乾坤的成就感,下巴抬高了几分,“说说你的想法,下一步你想怎么做,或者说你想怎么帮我?”

    庾庆沉吟道:“先给我找到香,其次就是找到火蟋蟀窝藏的地点,去你们见到过火蟋蟀的地方。”

    铁妙青不解,“还需要焚香?”

    也不是必须要焚香,譬如类似刚才烧草那般弄出烟雾也行,问题是庾庆要把装神弄鬼的把戏继续下去,总得给自己的‘观字诀’找个说法,不然容易给玲珑观惹来大麻烦。

    “真正的香火更显虔诚。”庾庆叹了声,很无奈的样子,似乎还在为刚才没用上焚香而耿耿于怀。

    行,铁妙青也不多说了,就按这位的意思去办,当即转身出了洞。

    孙瓶三人见她出来了,都围了过去问怎样。

    对于具体情形,在山洞里干了什么,铁妙青遵了庾庆之前的叮嘱,并未泄露与神灵沟通之事,反而吩咐程山屏与朱上彪去附近的妖族老巢走一趟,让去弄一批焚香来。

    见她不说,且有了定意,显然做出了决定,三人也就不再多问。

    出了山洞的庾庆眼睁睁看着程山屏带走了自己的财物,实在是不甘心,忍不住又找到铁妙青提要求,“我的东西什么时候还给我?”

    铁妙青:“放心,只要你尽力办事,事后成不成都会还你。”看了眼他嘴角的血迹,知道他被程山屏打出了内伤,摸出一只小手瓶,倒出了一粒伤药给他。

    待庾庆接药服下后,她又提醒一句,“从现在开始,只要你还在古冢荒地,不管见到什么人,都不要再提你们赴京赶考的身份,否则我们也未必能保你顺利离开这里。”

    庾庆:“我懂,被那些妖孽知道了会有麻烦。”

    铁妙青立马强调,“不仅仅是妖孽,连人也不可以,我说了,不管见到任何人都不能提。”见三个家伙还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遂告知了实情,“你们这批考生的脑袋,一颗价值一百万两。栖霞娘娘听说过吧?栖霞娘娘的儿子被司南府掌令的弟子给杀了……”

    听完一段娓娓道来的真相,庾庆和许沸差点吓出一身冷汗,三人真正是直到现在才知道妖孽对考生痛下杀手的真相。

    尤其是庾庆,更是吓得不轻,若早知道是栖霞娘娘那老妖婆和司南府掌令杠上了,打死他也不敢帮阿士衡来顶这么大的雷,估计就算是阿士衡本人也不敢参加这届的会试。

    由此也算是看明白了,司南府那帮人有够狠的,惹出了那么大的事,居然还敢让会试如期进行,哪有真把考生的死活当回事。

    终于也知道了一般不轻易卷入外界纷争的幽角埠商家为何要杀他们,一百万两银子啊,放哪都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他自己找死送上门的,顺手的便宜,人家不捡白不捡。

    难怪自己说出能得十几万两银子都无法打动对方。

    他现在怀疑就算帮人家找到了火蟋蟀,人家只怕也未必会放过他,毕竟是那么大一笔赏钱,当即大声为自己争取宽待,“老板娘,栖霞娘娘已经死了,已经被司南府掌令给杀了,你们不知道吗?”

    “什么?”

    这回轮到铁妙青和孙瓶吃惊了。

    不过铁妙青明眸一转,似乎又猜到了庾庆的心思,“我既然许诺了放过你,自会说话算话,切不可在这里胡言乱语,须知这古冢荒地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栖霞娘娘的地盘,在人家的地盘上咒人家死,是给自己找麻烦。”

    庾庆当即掏心掏肺的模样,“老板娘,真的,没骗你。赴京队伍遇袭时,我曾看到一个拄拐的鼠妖老太婆,和几位妖修说什么地母杀了栖霞娘娘,然后他们就撤了,袭击就结束了。当时我还不明白他们为何突然就撤了,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尽管没说出全部真相,但简化出的也算是事实。

    这话令两个女人越发惊疑,铁妙青看向孙瓶,迟疑道:“地母若亲自出手了,杀栖霞娘娘自然不在话下,可海市千流山的那位妖族大圣也不是吃素的,那位妖族大圣可不怕地母。”

    孙瓶点头认同,“栖霞娘娘敢和司南府争这口气也是有点底气的,她在妖族中也是有资格去海市千流山给那位大圣贺寿的人,也许和那位大圣没什么交情,但妖族的脸面毕竟摆在那,司南府这般蛮横不讲理,让妖族的脸往哪放?给自己贺寿的大妖,被司南府滥杀,那位大圣不可能无动于衷,地母岂敢没点忌惮而轻举妄动?”

    庾庆有点急了,“这…这我哪知道,但我可以向天发誓,我的的确确听到了几只妖修的谈话,的确听到了地母诛杀栖霞的事,若有说假,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一旁的许沸终于敢冒出一句,点头道:“我也听到了,我可以作证。”

    孙瓶看向皱着眉头的铁妙青,“老板娘,此事要知真假很简单,若是真的,西南一带的头号大妖被杀,非同小可,要不了多久必定要震动天下,古冢荒地的妖族份属西南一带必然有反应,过几日自然能听到风声。”

第四十二章 证实

    是这个理,铁妙青颔首认同,这么大的事情古冢荒地一带必然也要传遍。

    庾庆也没了话说,也认为孙瓶说的有理,只能是等消息。

    也松了口气,只要这边愿意给时间搞清真相,获悉了栖霞老妖的死讯后,知道无处领赏了,自然也就不会为难了。

    同时也很闹心,发现自己跳进了自己挖的坑里。

    若早知道背后的真相是这回事,早点说出栖霞被杀的事不就完了,犯不着搞装神弄鬼的那套,现在后悔都不敢解释自己是怎么知道“安否”那两个字的,不得不硬着头皮帮人家找什么见鬼的火蟋蟀去。

    既然暂时相安无事了,庾庆捡起了装画的金属轴筒,又招呼上了许沸和虫儿,让帮忙找那半幅被铁妙青扔掉的画,也不知被风吹哪去了。

    画必须得找回来,只要能离开这里,他就必须要尽力完成阿士衡交代的赶考任务。

    铁妙青倒是没有阻拦,还对孙瓶道:“是我不小心弄丢了,你帮忙找找。”同时给了孙瓶一个眼色,让盯着。

    孙瓶会意同行。

    一行一路顺着风吹走画的方向找去,在山腰绕来绕去搜寻。

    借着几人走散了些的机会,山林中深一脚浅一脚的庾庆迅速到了许沸身边,瞥了眼数丈外的孙瓶,低声问:“我以弓箭射杀妖修的事可有告诉他们?”指杀黑云啸的事。

    许沸低声回,“没有。”

    庾庆挑眉,“没招?你有这么硬的骨头?”

    这质疑有点侮辱人,许沸语气有点急,“我招什么呀,人家压根没问,确认了我们考生的身份后便把我带回来了。”

    庾庆:“你没说怎么弄到灵米的吧?”

    许沸叹道:“没说,我都说了,人家压根没多问,你别自己吓唬自己。”

    庾庆想想也是,许沸和虫儿被带走问话时他身上的灵米还没暴露出来,不过还是叮嘱道:“许兄,这事也不能说,回头若有人问起灵米怎么来的,就是你猜字谜得来的,懂吗?”

    许沸:“哎,这还用你交代啊?欺骗州牧大人的事我敢往外泄露吗?只要你能咬死了不往外说,我就谢天谢地了。”

    庾庆又叮嘱,“杀妖修的事也不能说,鬼知道他们和那些妖修之间有没有交情,别节外生枝。”其实是他自己怕招来妖修的报复,当时很明显的,那些妖修都是一伙一伙的,死在他手上的妖修可能还有同伙。

    许沸嗯了声,表示知道了,不过却另有好奇,扯了下庾庆的袖子,“士衡兄,你真的能掐会算?”他对庾庆提剑画符的一幕那可真是印象深刻。

    庾庆嗤了声,这事必须解释一下,传出去对‘阿士衡’将来复考不好,反问:“这你也信?”

    许沸越发惊疑,“那你怎么会知道她有丈夫,还知道她丈夫有麻烦?”当时这位铁口直断,可谓惊艳了他,铁妙青等人的反应他也记忆犹新,那些人明显也被惊着了。

    庾庆反而一脸稀奇问他,“你觉得她年纪多大了?”

    “呃…”许沸掂量他问这话的意思,瞅了眼不时瞥向这边的孙瓶,低声道:“看着年轻,但感觉三十应该是有了的。”

    庾庆目光不忘搜寻那幅画,“还不算瞎,就是读书读傻了。许兄,越好看的花越容易被采,凭她的姿色,难以在闺中久待,就她的年纪,说她还在枝头没被采过,说她至今名花无主,你相信吗?”

    这点,许沸承认,也有些惊讶,“没想到士衡兄年纪轻轻竟如此懂女人!”

    庾庆嘿嘿一乐,都是小师叔教的,真相他自然不会说出。

    只是许沸依然不解,“这和他丈夫有麻烦有什么关系?”

    庾庆顿时看傻子般的眼神看他,不知这位脑子里装的什么,举人是怎么考上的?

    他只想告诉这位,若不是自己当时反应快,三个人的命早就没了,你那四千两回头给的一点都不冤。

    他已经在琢磨了,回头那四千两不给可不行!

    许沸读懂了他看傻子的眼神,尴尬一笑,然还是不明白其中的因果关系。

    既然想不通,庾庆也不想跟他多解释,说太多说太透了未必是好事,只要让他知道‘阿士衡’不会能掐会算,目的就达到了。

    “在树上。”

    突然传来虫儿的喊声,两人以及附近的孙瓶皆闻声看去,只见虫儿抬手指着一棵树上向他们示意,三人立刻快步赶到抬头望,果然见到耷拉在树丛上的那半幅字画。

    庾庆一个纵身弹起,顺手抓了字画,落地摊开一看,还好,无损坏,不过这字画纸张只要摸过的也知道不普通,有丝薄绢布感,不留折痕,只要不刻意为之,不是轻易能损坏的普通纸张。

    他将画卷好,又重新塞回了金属轴筒内,态度颇为谨慎。

    实在是这东西不能丢失,这是阿士衡用来证明身份的东西,关系到阿士衡的终身,临别时阿士衡再三交代过此物的重要性,再三叮嘱不可遗落。

    之前顾不上,只因命在别人手中,先保自己小命要紧。他可不是什么迂腐的人,不会为了阿士衡的画搭上自己的性命,保不住自己的命,自然也就丢了画,当然要先保命。

    有孙瓶盯着,三人也不敢跑,找到画后,只能乖乖回去。

    庾庆也不知自己走了什么霉运,以前出山不容易遇见的玄级高手,这次动不动就撞上。

    临近正午时分,朱上彪和程山屏回来了,一路飞掠上山。

    双双落地后,两人第一时间扫了眼靠边坐地上的庾庆等人,神情有些异样,不等孙瓶问话,朱上彪已经沉声道:“老板娘,栖霞娘娘出事了。”

    铁妙青和孙瓶下意识相视一眼,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果然,朱上彪继续说道:“我们去了附近的妖族巢穴‘临渊阁’,阁主说接到消息,说地母亲自出手,把栖霞娘娘给杀了!”说罢又瞥了眼庾庆等人,声音不大,有意回避,不想让庾庆等人听到地名。

    他既然有意,坐在角落里可怜兮兮样的三人自然是听不到什么。

    然而盯着他嘴唇动作的庾庆还是跟着嘀咕了一句,“临渊阁…”

    这个地名他有印象,应该是在地图上看到过,回头地图上查找一下,再结合附近的河流,就能推算出自己所在的位置,就能找到最佳的脱身方位。

    然而眼前最大的问题还是自己落在了这些人的手上,实力相差太大,人家不放你走的话,很难有机会逃跑。

    不过眼前带回的消息足以让他安心不少,至少不用再担心这伙人因贪图巨资而食言,暂无性命之忧!

    那边的程山屏则皱着眉头点了点头,补充了一句,“就两三天前发生的事。”

    对此,铁妙青和孙瓶似乎不算很意外。

    这难道不是大事吗?程山屏和朱上彪也发现了异常。

    孙瓶低声道出了真相,说这里已经知道了,两人这才释然看向乖乖呆在边角的三人。

    稍作议论后,铁妙青问到了正题:“焚香找到了吗?”

    朱上彪摇头,“临渊阁那边平常不用这东西,没有焚香可提供,不过提供了一个消息给我们,说今天恰好是‘挑山郞’去临渊阁的日子。与那边常来往的一位‘挑山郞’每个月的今天都会去一趟,估计下午会到,让我们找‘挑山郞’问问,兴许有那东西卖。”

    铁妙青默了默,旋即挪步,径直走到庾庆跟前,居高临下问:“非要焚香不可吗?”

    坐在地上的三人皆昂头看着她。

    为了安全和稳妥,庾庆也不便出尔反尔,只能是点头。

    “走吧。”铁妙青挥袖转身。

    一行旋即出发,然而还没下山就发现了问题,庾庆还好,问题是许沸和虫儿,尤其是虫儿,在这山林地带的速度根本就跟不上趟,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在复杂地形中飞掠纵横。真要照虫儿和许沸的行进速度,一行在这里也不用再忙其它的,赶路的时间都不够。

    还没下山就不得不停下了,孙瓶对庾庆建议,“阿公子,你这两位伙伴不如就留在这山上的洞里,我们给他们留下足够的吃食,也免得他们跟着我们奔波劳累,待事情结束后再来找他们。”

    这建议,顿令许沸高度紧张,眼巴巴看着庾庆。

    而庾庆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不行,他们在这里根本没有抵御任何风险的能力,随便来个小妖就够呛,单独留下太危险,要走就带他们一起走,否则咱们好聚好散,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虫儿大眼忽闪看着他,就知道士衡公子是真正的好人,绝不会轻易将他们弃之不顾。

    程山屏立刻冷笑道:“小子,这里可没有你讨价还价的余地!”

    庾庆当即反驳,“你最好搞清楚一件事,是你们老板娘请我帮忙,你却三番两次羞辱于我,看你对我如此不善,事后必然过河拆桥。既然你们根本没有合作的诚意,既然事后左右都是一死,那也没必要再继续,要杀要剐就在当下,悉听尊便!”知道了附近妖怪老巢叫什么,也获悉了对方已知栖霞娘娘的死讯,说话都硬气了不少。

第四十三章 挑山郞

    重点是接触了一阵,知道程山屏还做不了杀他的主,这里还是铁妙青说的算,何况他故意将‘胜券’送到了铁妙青的手中,有为铁妙青权衡利弊得失后的底气,他敢断定铁妙青现在不会杀他。

    竟敢当面顶撞,程山屏勃然大怒,“我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探手便抓。

    庾庆一个闪身后跳,锵!拔剑在手,拼死一搏状。

    铁妙青眉头一皱,见状不对,果然出手阻止,一把抓住了程山屏探出的手腕,定住其攻势,又摁下了他的手。

    见庾庆公然拔剑挑衅,程山屏顿有些难堪,脸色亦难看,沉声道:“老板娘,此獠神神鬼鬼云里雾里的把戏让人看不懂,故弄玄虚者必然有诈,不可上当!”

    “说的好!”庾庆一声喝,挥剑指来,针锋相对,“既然觉得不可信,又何必勉强,大可放我等离去,只要我等走了,尔等自然无当可上,自无后顾之忧,两不相欠,两不相误,岂不快哉!”

    关系到四千两银子,既然有把握,他就不会轻易让步,定要力争,定要尽力带主仆二人离开这里。

    许沸目瞪口呆,惊了,没想到庾庆为了保他们竟这般豁出去了,果然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主,惊的差点跑去急劝庾庆闭嘴。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其实是想求庾庆放低姿态好好说话。

    虫儿银牙暗咬了唇,看向庾庆的眼神中有激动情绪,没想到庾庆会豁出性命保他,他就知道庾庆不是自家公子想的那样,果然不会让他失望。

    “……”程山屏当场被气了个吹胡子瞪眼,关键是人家说的句句在理,竟憋的他无言以对。

    铁妙青偏头示意,孙瓶挥手,她丈夫朱上彪立刻闪身到了庾庆身边,拽上庾庆好言劝开,并挥手招呼许沸和虫儿,赶紧先把三人给带开了降降现场的火气。

    铁妙青目送庾庆离开的目光中亦有讶异和欣赏,这里已经审问过三人的关系,知道三人认识也不久,交情并不深,她没想到遇上这般事情的时候,庾庆竟是如此的有情有义,在这人心隔肚皮的世道倒是少见。

    “老板娘,莫非你真信他能帮你找到火蟋蟀不成?”程山屏怒气难消质问。

    青色披风顺风抖了一下,铁妙青转身看他,“老程,死马当作活马医,试试也不亏什么,他若真敢骗我,我再把他交给你,任由你处置,你说呢?”

    孙瓶在旁皱着眉头插了句,“老程,你怎么回事,怎么老跟这年轻人置气,你以前可不这样。”

    闻听此言,程山屏火气似乎瞬间消了不少,脸色明显往冷静里去,哼了声,“我只是觉得这小子的身份出现在这里不可信,竟敢当面甩我脸色,换你气不气?再说了,东家还在病榻上,性命岌岌可危,如今咱们听由这小子的去折腾,无异于浪费时间。时间本就宝贵,还要带上两个累赘,你们难道就不忧心?反正我是急了。”话毕甩了甩袖子。

    铁妙青神色柔和了不少,亦柔声道:“老程,换个角度去想,此人这般重情重义,宁死也不肯放弃同伴,某种程度上是不是也能证明他的话比较可靠,是不是越发值得我们一试?”

    孙瓶略怔,随即嗯声点头,表示认可。

    “……”程山屏再次无语,之后又是袖子一甩,“算了,既然老板娘这般心宽,我再急也没用,我听吩咐便是。”

    于是不合的双方又凑成了一队继续出发,孙瓶拎了身子骨瘦小的虫儿的胳膊,朱上彪则拎了许沸的胳膊,一行带着两个累赘在地形复杂的山地快速穿行。

    也没有走多久,约莫半个时辰不到,一行便停在了一处较为开阔的地带歇着,等待。

    等了快个把时辰的样子,坐在大树上的朱上彪跳了下来,朝一个方向指去道:“老板娘,来了。”

    众人目光齐齐看去,只见远处山丘上又出现了一座晃动的小山,待近了些,才发现是一栋似乎阁楼的木屋在移动。再近了些,许沸看的咂舌,因看到木屋下有个人,有人在木屋底下扛着整个木屋,却如履平地般。

    许沸在庾庆耳边低声问了句,“士衡兄,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挑山郞’?”

    “嗯。”庾庆点头。

    所谓‘挑山郞’,是修行江湖中对一种买卖人的形象称呼,譬如眼前,好似挑了座山似的。

    通俗点讲,就是横跨妖界和人间的流动商贩。

    鉴于妖界和人间的‘五十里之约’,大多数的妖和人是不能随便穿行两界活动的,但两边对彼此地界上的一些东西都有所需求。

    妖既然愿意化作人,就想有个人样,譬如衣服总得穿吧,光着身子跑来跑去让人笑话。

    然而修炼成妖不易,能化作人形的没几个会浪费修炼时间去做什么手工活的,而人间则不一样,细分出了各行各业,加之群体上的庞大,能制造出妖修的各种所需。

    反之人间也需要妖界的一些东西,譬如各种山珍,故而便催生出了‘挑山郞’这个行当。

    眼见重担如山而来,朱上彪先过去招呼,将‘挑山郞’给引了过来。

    一栋木屋阁楼挑到了几人跟前,下面的挑夫是个面带温和笑意的壮汉,抬手拉拽房子底下通往四角的四条横栓,阁楼四角立刻陆续咚咚落下四根脚柱,再将四条横栓推回,稍作调整便锁死了四根落下的脚柱。

    简单方便,哪怕眼前是在一处斜坡,四根脚柱落地自会调节长短,水平支撑起了木屋阁楼,令其落脚在斜坡上也无一点倾斜,最少看起来是平平稳稳的。

    房子底下的挑山郞几乎都不用低头,稍一松肩,便径直走了出来。

    许沸是头回见这久闻的东西,毕竟挑山郞在人间采购是不会扛着这么一栋房子到处乱跑的,所以忍不住上前观望,发现这东西好,随身带着一栋房子,荒郊野外深山老林的随地休息或过夜都行。

    虫儿束手站在一旁不敢靠近,永远一副下人轮不到的样子,看起来对眼前似乎也没什么兴趣。

    孙瓶上前与挑山郞照面,笑问:“有求神祭拜的焚香买吗?”

    “自然是有。”挑山郞回手指了下领路的朱上彪,“若没有,也不会跟他过来。稍等!”说罢跳上了木屋阁楼门口的小露台,胸前挂的钥匙插入拧开了门锁,拔钥匙把门往两边滑推开,人便走了进去。

    站在外面的人都能看到里面层层叠叠堆放的各种物品,真不知塞了多少形形色色的东西。

    而木屋外墙上也挂了不少收购消息的牌子,引的众人忍不住观看。

    八百两收年份三十年以上血芝,一万两收紫崖仙,还有收购什么活物的,总之各种名堂的收购。

    懂的都知道,这不是挑山郞在收购,而是挑山郞在顺便顺手的代人收购。

    按挑山郞这行当的规矩,雇主提出收购要求,而挑山郞又答应了的话,双方便约好收购期限,之后雇主只需交付本金作为收购的定金。挑山郞收购成功后,也会严守规矩,遇见价高的不会转让,而交付雇主时,雇主必须按照约定交付一定的佣金作为挑山郞的报酬,否则挑山郞有权拒绝将收购到的东西交付雇主。

    当然,若期限内未收购到约定的物品,挑山郞将分文不取的交还雇主给的本金。

    木屋内,挑山郞将内部的滑梯一推,推到了最里头,踩着木梯爬了上去,在某一隔层好一阵翻腾才抽了一包东西出来,跳落在众人跟前后,就地打开了包裹,正是这边要买的焚香。

    挑山郞指着摊开的货物,“两尺长的粗香,一尺长的细香,就这两种,你们要哪一种?”

    铁妙青看向庾庆,这个自然是要由庾庆决定。

    庾庆干咳一声,“细香就行。”

    挑山郞:“细香十两银子一支,要多少支?”

    此话一出,几人的双眼皆瞪大了几分,负责采买的孙瓶嗤声道:“你这里所有的香加一起,进价怕是也超不过二两吧,一支细香就敢卖十两,我看跟抢钱也差不多了。”说着蹲下捻了一支细香在手,查看后递给挑山郞,“你看,这得放了多久,已经受潮了。”

    挑山郞接手一看,先摸出了火折子起火,当场将那支香给点燃了,青烟袅袅晃悠在手中嗅了嗅烟味,嘿嘿道:“咱们卖东西童叟无欺,潮是有点潮,这个不能乱说,必须承认,但是还能用,也可烘烤一下,应该不影响什么。

    至于说什么抢钱就过了,我们做的是愿买愿卖的事,绝不强迫,这行的规矩不会乱。我也承认进价便宜,可这东西进货到手后我就一直没卖出去什么,整天扛在身上,为之负重辛苦了许久,这也是本钱投入不是。嗯,的确受潮了,这样,九两一支,不讲价,要不要随便。”

    直接降了一两。

    孙瓶瞪眼道:“太贵了,再便宜点。”

    挑山郞摇头,点燃的香插在了地上,然后收拾摆出的东西,嘴里絮絮叨叨,“荒山野岭有人买这个确实罕见,难不成和栖霞老妖的死有关?嗯,祭拜死人用的上,看来这趟费点口舌就能把这些存货都给出手了。”

    铁妙青嘴角绷了绷,出声问庾庆,“要多少支?”

第四十四章 地下

    “呃…”庾庆有些犹豫,若不知道这香的价钱,他肯定会说越多越好,现在的话,他是从小穷大的,觉得这香未免贵的离谱,也搞不清找什么火蟋蟀要闹多久,乱挥霍怕对方有意见,有点不敢下定论。

    铁妙青似看出了他心思,“没事,按宽裕了估算。”

    庾庆只好迟疑道:“那就买一百支?”也不知对方肯不肯花这么大一笔钱,至少对他来说这肯定是一笔大钱。

    铁妙青向他确认,“一百支够用吗?”

    庾庆也不太敢确定,再次迟疑道:“可能差不多吧。”

    铁妙青稍作斟酌,对抱臂等待的挑山郞道:“要两百支。”

    “好嘞!”挑山郞喜笑颜开,当场清点,结果清点到最后发现细香只有一百六十来支,他只好尴尬抬头道:“这位老板娘,一百六十来支行不行?我算你一百五十支的价。”

    铁妙青对孙瓶抬了抬下巴示意,孙瓶立刻掏钱付账,一千三百五十两,钱货两讫。

    一旁的庾庆看挑山郞大把收钱的动作,难掩羡慕神色。

    焚香这东西的价钱他太清楚了,道观里经常用,就这点东西连一两银子都不用,居然在这卖出了一千多两,差不多赚了两千倍,真正的暴利啊!

    如此大赚,搞的他都想去做挑山郞了,然而他知道,这挑山郞也不是谁想做就能做的,关键是跨入的门槛比较紧,首先需要得到各方的认可。譬如眼前这位,不得到妖界的认可怎么可能随便进出妖界做买卖。

    各方不清楚你的底细又怎么可能认可你?你要在各家的地盘上做挑山郞,肯定要交代清楚你的底细,仅凭这一项,他庾庆就做不到,玲珑观有门规约束,不能轻易暴露本派隐秘。

    大概有许多修行中人都难过这一关。

    孙瓶又采购了一些在此的生活所需,也帮没穿外套的庾庆等人买了身衣裳,才结束了这次的交易。

    挑山郞关了铺门,再次钻入铺子底下扛起,拉开了四条横栓,又反复拽拉一根绳子将四根脚柱给缩回了楼阁内,再推四条横栓卡死脚柱,继而扛着庞然大物就此与众人告别而去。

    众人目送其晃晃悠悠而去,许沸忍不住问了句,“这荒山野岭的,一个人携带这么多财物,就不怕被人抢吗?”

    庾庆白他一眼,“抢?能入此行与各方是有约在先的。你若敢抢,他让你抢也无妨,他若在妖界的地面上被抢,妖界就要赔偿他的所有相应损失,等于你一次性帮他把货给卖了个干净,至于凶手,他才懒得管谁是凶手,但你最好不要让妖界查出来是谁,否则你一定会死的很惨。”

    孙瓶等人闻言瞅他两眼,发现这读书人对江湖上的事懂的还真多,还能有时间和精力读书吗?

    许沸点头,表示长见识了,“扛着如此重物到处跑,赚的也是辛苦钱。”

    “能负担自然有负担的实力,修为低的,房子就扛小一点的,修为高的自然就扛大点的,眼前这位应该是玄级挑山郞,许兄不必瞎操心。”庾庆拍他肩膀,那眼神想说,我那四千两银子,你到了京城记得给我。

    许沸不觉,依然为大开眼界而唏嘘,“人挑山,妖千里,二郎通天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今天算是见识了。”

    ‘人挑山,妖千里,二郎通天地’是世间的一句俗语,天下人或多或少应该都听说过。

    人挑山指的便是挑山郞,而妖千里指的是与‘挑山郞’齐名的‘千里郎’。

    挑山郞是穿越两界的货郎,而千里郎则是能穿越两界的信使,要寄信或寄送些物品时,你又想快速送达的话,可找千里郎相助。千里郎大多是飞禽修炼成妖,能快速飞行,具备其他修士所不具备的特殊优势,能快速将寄送物品送达。

    不过价钱也很可观,你让一位妖修单独为你跑腿送东西,能便宜才怪了。

    所谓人挑山,妖千里,是人和妖许久以前争斗妥协出来的结果。

    挑山郞把持在了人类修士手中,而千里郎则把持在了妖修的手中。只是送信这种事有可能涉及到泄密,费用太高都是其次的,所以一些公文或涉及妖修的机密,朝廷方面宁愿继续使用效率低一些的驿站来传递。

    二郎通天地,指挑山郞和千里郎可以任意穿越两界,可以抵达天上地下任何地方。

    对于这些,庾庆自然是比许沸更清楚,但此时不是跟他多扯的时候。

    东西准备好了,表面淡定从容实则心急的铁妙青再也不愿拖拉了,号令众人继续出发,问过庾庆的意思后,直奔就近的上次有发现火蟋蟀的地下洞窟。

    没花太长时间,路也不算远,就是庾庆和铁妙青昨晚上初次见面的那个山洞,离庾庆三人过夜的山洞也不远,一行有点跑来跑去的感觉,尤其是带着两个累赘跑来跑去。

    但是没办法,庾庆不放心这些人,非要把许沸和虫儿给带在身边,不给这些人找借口的机会,尤其因程山屏的存在,总感觉那家伙的眼神有点怪。

    洞外还有昨晚篝火的痕迹,白天再次光临又是另一番光景,一行并未逗留,点了几支火把便直接进了山洞。

    山洞四壁是明显开挖出的痕迹,岁月的痕迹也很明显,也不知是哪个时代遗留的。

    地下通道并不坦顺,遇见难以掘开的大石便绕开了,总体趋势还是一直向下的。

    深入地下,断了外面的光线,手中火把的光芒也照不远。

    对许沸和虫儿来说,前面的无尽黑暗如同迷茫的未来,不知要走向何方,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半点都由不得自己。

    两人一路的提心吊胆,悬着的心始终放不下来,不知这两天究竟是怎么了,始终处在命悬一线的状态上。

    再次见到地下另一头的光明时,庾庆也不知究竟下到了多深,只估摸出在地下走了十几里路的样子。

    尽头是红光,未靠近已感受到温度的升高,再走了一段距离,虫儿实在是不适应,温度高了会给人窒息感,他一普通人不得不停步了,许沸稍好点,不过为他好也让他留下了。

    铁妙青让孙瓶带着二人退回一段距离,去到清凉的地方休息。

    其他人继续前行,当红光迎面笼身时,已身处在一片几亩地大的地下空间,红彤彤的熔浆,干热炙烤,点缀着一座座小岛,还有未消融的笋柱连通上下,不时有熔浆气泡从地下涌出的声音。

    “就这。”铁妙青指了一角,“昨天就在那发现一只火蟋蟀,它钻入裂缝跑掉时我们才察觉到。它趴着一动不动时和这里焦黑的岩石色彩完全相融,浑然一体,难以辨别出来,你还没发现它,它就先跑了。”

    庾庆观察着这片空间的环境,问:“就一只吗?”

    铁妙青也上下看了看,“这个不能确定。熔浆于它,如同水和鱼,此地熔浆下面可能与其它地方有勾连,这火蟋蟀是游来游去至此,还是一直生活在此不能确定。”

    庾庆回头瞥了下碍眼的程山屏,道:“让其他人都退开。”

    铁妙青不知他要干什么,伸手要了朱上彪背负的一只包裹,偏头示意其他人遵照退开。

    见老板娘竟如此听话,程山屏哼了声,但还是转身离开了。

    现场就剩下两人后,铁妙青问:“你准备怎么弄?”

    怎么弄?庾庆心中一阵哀鸣,之前也没见过地火熔浆之地的环境是怎样的,今天是头一回见识,现在才发现,这几亩地大的空间,加上升腾流转的热量,焚香一支一支的点没什么用,把那一两百支香同时给点了又难持久。

    可他又很清楚,若给不出交代,休想轻易脱身。

    事到如今,眼前的环境,他一点抓到火蟋蟀的把握都没有,不得不真正开始思量逃命的办法,思考怎样才能在这群玄级高手的眼皮子底下跑掉。

    斟酌一番,结合这一路观察的地形,心中有了脱身之策后,他反问道:“抓到了火蟋蟀,你们准备用什么装?”

    铁妙青当即从手上包裹里摸出了一只苹果大小的铁罐,递给道:“来时特意让人打造了几只,专门用来装火蟋蟀的,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东西,更不知其习性如何,所以盖子上多下了点工夫,拧动旋转便可转换为有气孔和没气孔两种方式。”

    庾庆接到手上,拧开了盖子,查看后说道:“我要两壶水,一条毛巾,再给我砍一棵树来。”

    这个地方温度高,容易渴,要水和毛巾还能理解,但不理解砍一棵树来是怎么回事,铁妙青问:“要树做甚?”

    庾庆平静道:“之前不知道这里的环境,观察后,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再搭建一座祭台。”

    祭台?铁妙青狐疑,又不懂,但并未拒绝,想了想,问道:“要多大的树,太长了,怕是不好搬运进来。”

    庾庆:“可以砍成一段一段。”

    铁妙青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片刻之后再回来,告知:“要等一阵,来回折腾要点时间。”

    庾庆点头,向她要了焚香,背在了自己的身上,抽出一支,走到滚烫的熔浆湖边,蹲地迎着炙烤的高温,点在红彤彤的熔浆上,香头瞬间冒烟点着。

    他起身双手持香,一脸虔诚模样,貌似在敬神,实则在盯着香火观察烟气飘荡的动静,稍候便知这地下的空气没什么流通。

    铁妙青见他又一副通神的样子,屏气凝神在旁不敢打扰。

    稍候,趁着树木弄来还要点时间,庾庆开始顶着高温在熔浆湖的岛陆上蹦来蹦去,开始详细观察地形,为自己即将实施的打算而做准备。

第四十五章 祭台

    砍伐的树木没能一次性运来,不是朱上彪等人拿不动,而是时而曲绕的地下通道不够宽敞,无法一次多带。

    负责此事的朱上彪和程山屏将第一趟树木送到时,庾庆示意二人轻放,怕震动太大惊扰不知在不在的火蟋蟀。

    趁着二人去砍伐树木的空隙,庾庆已从地道内的一块大石上开辟出了几块石板,搬到了熔浆湖的一角,在一道连通上下的笋柱后面架了个“井”字形。之所以用石板搭这个,是笋柱后面没有平地,有一条熔浆沟。

    庾庆亲手将砍伐来的树木在“井”字形石板上搭了个纵横交错的木头堡垒,中间有一道中空的竖井。

    轻手轻脚帮忙搬木头的朱上彪等人完全看不懂这是在干嘛,问铁妙青,铁妙青也不说,她其实也说不太清楚,只知是在搭什么祭台。

    “老板娘,外面天已经黑了。”程山屏经过铁妙青身边时提醒了一声,又忍不住压着嗓音对庾庆砸了两句话出来,“你不会是想放火用烟来熏吧?我告诉你,能想的办法我们早就试过了,根本没用,能在熔浆里生存的火蟋蟀根本不怕这烟火气。”在提醒庾庆不要让他们白忙活。

    铁妙青闻言略皱眉。

    庾庆一声不吭,待到比人还高的金字塔状的木头堡垒搭建固定好了,他才趁其他人不在,对铁妙青道:“差不多了,让其他人都退开吧,不敬神明者在此不妥。”

    有过‘安否’的经历,铁妙青姑且信他可能的确有一套,转身就照办了,让几人退远了些,尤其叮嘱了孙瓶看着。

    没了其他人,庾庆这才扛起一根修整好了的长树干,跳到了木头堡垒的上方,将树干插进了竖井内,杵进了石板下的熔浆中,才放手跳下了。

    刚砍伐的湿木头不好烧,并未第一时间烧起来,而是先冒出了浓烟,继而才慢慢着火。

    这是干嘛?铁妙青觉得这祭台有点古怪,但是看不懂,一回头发现庾庆已经点燃了九支香。

    三支插在了祭台前的地上,庾庆招呼一声,“退出去。”

    二人跳上陆地后,庾庆又在地上插了三根,目视着木头堡垒中间慢慢燃烧的明火。

    还是那句话,湿木头不好烧,未能快速点燃整个木头堡垒,不过这熔浆地下空间的温度高,一堆湿木头无异于架在火上烘烤。

    说到底,庾庆还是想制造大量的烟雾助力修为不够的观字诀。其实直接把木头往熔浆里扔也行,但那样燃烧不能持久,制造烟雾的过程不能持久,所以他才搭建一座会从内部慢慢坍塌的木台。

    最重要的是,既然已经神神鬼鬼的糊弄了人家,就得弄点有模有样的过程,不能全靠胡说八道,人家又不是傻子。

    湿木头烧出的烟雾在地下空间慢慢扩散。

    庾庆观察自己的设计应该不会有问题,木头堡垒应该能慢慢引火烧身,这才放心带着铁妙青从洞口退开了,退到了看不到熔浆湖的位置,也是为了避免火蟋蟀看到人不出现。

    直到此刻他才盘膝坐下了,手中最后三炷香又插在了地上,面对红彤彤光景的方向。

    一样还是离开?铁妙青不知自己该如何自处,问了句,“接下来如何?”

    庾庆也想知道,可他心里压根没底,对这个办法压根没任何把握,纯粹是被赶鸭子上架,完全是在尽力一试,实在不行的话,他只能借助眼前的布局孤身先跑了再说,钱财什么的只能当做身外物,先保自己的小命要紧。

    说白了,事到如今,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做了扔下许沸和虫儿的准备,带着两人没办法逃。

    对他来说,堂堂玲珑观掌门不能死在这,全派上下都不知道掌门是怎么死的算怎么回事?未免太憋屈。他觉得与其三个人都死在这,不如逃掉一个,起码还能有个回头报仇雪恨的人。

    而只要他跑了,只要留言警告,妙青堂这伙人未必敢动许沸和虫儿。

    这是司南府护送的赴京赶考人员,司南府的脸是区区一个妙青堂敢随便打的?坏了中立的规矩,幽崖也不会保。

    当然,眼前不靠谱的办法先试试再说,不到最后实在不行了,他也不愿舍弃许沸的四千两银子,何况还不止四千两,程山屏拿走的点妖露、虹丝、灵米和银票,起码价值两万两银子,他断然不能轻易放弃。

    “等!”

    杂念颇多的庾庆给了铁妙青一个答复。

    铁妙青只好也盘膝坐下了,坐在庾庆侧后静等。

    片刻之后,铁妙青嗅到了烟气,熔浆湖里燃烧出的烟雾扩张到一定的地步,终于开始往外面散了。

    庾庆知道,这只是开始,后面的烟雾肯定会越来越大。

    他不急,不慌不忙地拿出了铁妙青为他准备好的毛巾,水壶里倒出水来打湿毛巾,反复捂在口鼻上,折叠出了最佳的过滤厚度后,撕了衣袖当绳子,捂在了口鼻上绑好。

    边上的铁妙青嗅到越来越浓的烟味,再看看遮掩住了口鼻老神在在的庾庆,可谓相当无语,才明白,敢情这厮早就知道会被烟熏,所以提前做好了准备,既是知道居然也不提前跟她说一声,让她被烟熏,未免有些可恶。

    烟味已经呛人了,庾庆回头给了句,“烟味忍一忍,千万别咳,否则有可能惊扰火蟋蟀。”

    铁妙青点头,表示知道,衣袖捂住口鼻,过滤深吸了一口干净空气后,运功减少身体对空气的消耗和依赖。

    庾庆瞥了两眼,心里冷哼,等到烟雾大了,倒要看看这女人能坚持多久。

    如他判断,烟雾越来越浓,铁妙青想简单靠衣袖过滤出干净空气已经不可能,又不知庾庆这趟活要在烟雾里沉浸多长时间。一口气憋了好一阵,临近换气时,她轻轻站了起来,低声给出一句,“烟太呛,我去准备一下再回来。”

    谁知庾庆却跟着她一起站了起来,抬手示意一起回头走。

    闭着气的铁妙青讶异,问:“你这是?”

    庾庆:“跟你一起过去,把我的灵米拿过来。”

    “灵米?”铁妙青不解,“这时候拿灵米做甚?”

    庾庆:“待会儿可能要把灵米当祭品。”

    既是这样,铁妙青也只能是表示理解,“不用你跑来跑去,我回头顺便给你拿来便可。”

    庾庆:“待会儿整个人要在浓烟中熏好久,人都得被熏变味,你跑来帮不上一点忙,还有可能让我与神灵沟通时分散精神,搞不好适得其反,所以真没必要跟着一起遭这罪。

    另外,你要去约束一下你的人,不要发出声音,不要在地道内走来走去,走来走去会有动静传导地下,我需要一个万籁俱寂的环境做法。待会儿烟雾可能也要渗过去,我担心你们会咳嗽出动静来了,尤其是我那两个同伴,我建议你们都退出地道,在地道出口守着便可。”

    听着似乎有点道理,铁妙青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他能从这地下跑掉,只是有些犹豫,“一趟路就是十几里…”

    庾庆:“你若想多点成功的把握,就听我的,就在洞外等我好消息。”

    铁妙青一口气快耗尽,快憋不住了,只能应下,“好吧,就照你意思。”转头就快速脱离此地。

    庾庆跟上,故意提醒一番,“对了,麻烦老板娘帮我看好我两个同伴,我担心那个姓程的会乱来。我在这里给你们卖命,你们千万别在背后捅我刀子,否则别怪我毁了到时候到手的火蟋蟀。”

    听这口气,对抓到火蟋蟀似乎很有把握。

    也知道这位为了两个同伴会不惜拼命,铁妙青笑了一下,“你想多了,放心,只要你不乱来,我就保证他们不会有事。”

    两人快速来到一里外的地方,见到了在此等候的孙瓶等人,地上点了一盏便携式油灯。

    见到两人骤然回来,坐在地上的人陆续站起,许沸和虫儿更是愕然看着裹住了嘴脸的庾庆,不知怎么了。

    此地空气流通虽慢,但地势是一路斜上的,烟气已经即将扩散到此,深深呼吸的铁妙青没有丝毫拖延,直接招呼程山屏,“老程,把他的灵米拿来。”

    程山屏不知何意,但还是拎了一旁的包裹打开,从中取出了庾庆那装了灵米的袋子递给了铁妙青。

    铁妙青二话不说转手给了庾庆。

    程山屏等人错愕。

    庾庆看向许沸和虫儿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报之一笑,继而毅然转身而去,一句话都没有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确切的说是有话也说不出口。

    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中后,他又将灵米背在了自己的身上绑好,这是他脱身时要带走的。

    值钱的点妖露、虹丝也顾不上了,银票也不好借口拿回,这种情况下要这些东西解释不过去,容易引起怀疑,想来想去也就灵米能找到合适的借口,但凡能捞回一点,他也不能放过。

    回到那三炷香前坐下后,又慢慢过滤出一口干净空气深吸入肺腑内,然后运功静坐,减少消耗,就这般周而复始,偶尔再往蒙住口鼻的毛巾上洒点水。

    运功抵御烟雾,捱了将近半个时辰后,他又悄然起身,轻轻地、蹑手蹑脚地、小心翼翼地往洞口方向去,摸到之前取得灵米的地方,看到已经没了人,确定铁妙青已经遵照他的吩咐把人带走了,顿时松了口气,知道自己的脱身之策已经成功了一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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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仙介绍:
深山有道观,香火早凋零。
鄙人不才,年方十九,打小就是一名道士,上有师兄十数位,下惟余最小,俗称关门弟子。师门太穷,师兄们难耐清苦,幸掌门师尊豁达,任由众师兄散伙而去。
后有三位师兄迷途知返,年纪颇大,皆有四五十。
蒙师尊垂青,逝前传掌门之位于小道,然无论年岁或资历皆不能服众,三位师兄不服。师门不幸,小道不是软柿子,绝不退让,与之内讧。
山下村中,有新举人,乃小道发小,师尊逝前亦有交代,护送其进京赶考。义不容辞,且容小道人间走一遭,回来再与众师兄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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