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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仙全文阅读

作者:跃千愁     半仙txt下载     半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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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赶考

    卷一:《金榜题名》

    九坡村,一座山村,群山环绕,山清水秀。

    传说这片大山的深处埋葬了一位大将军,大将军被埋葬时缺了首级,其骁勇部从用黄金打造了一颗脑袋为其凑了个全尸下葬,埋藏地是一个叫“九岭十三坡”的地方。

    茫茫大山不知有多少岭,更有无数的坡,后人也搞不清“九岭十三坡”究竟是指哪个位置。

    村后的山路上,阿士衡背着竹筐书篓子前行,一身洗得发白的衣裳难掩其清朗书卷气,高挑个,面目英俊,皮肤白净,是个读书人该有的样子。

    他算是整个九坡村最有出息的读书人,也是本届乡试中举的举人,此行正是要赴京赶考。

    出发前,他要先进一趟山。

    离九坡村五六里路的后山深处,有一座早已香火凋零的道观,名为玲珑观。

    他要去找玲珑观的观主。

    山路崎岖难行,阿士衡走走停停,眺望苍茫山海,脸色红白不定,气喘抹汗歇脚,身上的背篓却不肯离身。

    只因背篓里藏着一件重要物品,一件世人难以想象的重要之物。

    他父亲生前传给他时曾秘密告知,此物非同小可,说是与神仙有关!

    赶到苍翠掩映的玲珑观时,已是中午时分,阿士衡还在道观外坡下的台阶上攀爬便听到一阵“砰砰咣”的打斗动静。

    什么情况?他赶紧一口作气爬上去看究竟。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道观里的一座颇具特色的黑色铁塔,然后便是白幡遗迹仍在的玲珑观。

    玲珑观老观主在三个月前仙逝了,道观似乎没了主心骨,门下弟子举丧后,挂白的东西遗留了几个月都没人撤,墙头屋瓦上长草了也没人管,道观破败散伙前的征兆很明显。

    登上道观门庭外的坪地,阿士衡两眼瞪大了几分,只见三名鼻青脸肿的道人倒在地上挣扎,还有一名扎着马尾辫的年轻道人脚踩一名道人,正在对脚下道兄强行搜身,搜出了钱财便往自己怀里塞。

    青苔处处的道观大门口有一副对联:

    世间繁华无我。

    山中岁月无双。

    对联中的两个‘无’字道尽了修行中人的得与失,对比道观门口抢劫的一幕,阿士衡一脸无语。

    眼前的年轻道人名叫庾庆,正是玲珑观的新任观主,也是他的发小,两人年纪相仿。

    他拒绝了村里人的护送,特意来找庾庆,是因为暗中和庾庆约好了,庾庆这次是要瞒着其他人一路护送他进京的。相对来说,庾庆是练武之人,护送能力不是村民能比的,在这乱世能多几分安全。

    谁知约好的时间过了,左等右等了半上午也不见庾庆下山会面,难道那厮竟忘了如此重要之事不成?不知怎么回事,只好亲自找来,现在终于明白了,玲珑观在闹内讧,在同门相残!

    被打倒在地的三名道人他也熟悉,都是庾庆的亲师兄,年纪最大的一位已经五十多岁,最小的也快四十了。

    老观主就剩这么四个弟子。

    庾庆这厮一人竟能打赢自己的三位师兄?

    若非亲眼所见,阿士衡不敢相信,凭他和庾庆的关系,他之前竟一点都不知道庾庆有这实力。

    之前搞不懂老观主为什么会把观主之位传给庾庆,无论年纪还是资历庾庆都不够格的,人也不是老成持重的,现在他似乎明白了点什么,老观主选了一个最能打的弟子继承衣钵不成?

    钱财到手,庾庆偏头一看,见到阿士衡来了,脸上凶神恶煞般的表情消失,裂出一口白牙嘿嘿一乐,还是颇显英气的,眉宇间也有久居山野的灵性,举手投足间则带有几分野性。

    嘴上蓄的稚嫩胡须有些扎眼,认识他的都知道,他以前不留胡子的。

    脚从师兄身上挪开了,庾庆走到道观门庭下的台阶旁拎了包裹,提剑一穿,单手挑在了肩头,无视三位师兄的痛苦哼哼,大步而过,拽上惊疑不定的阿士衡直接拖走。

    最年长的那位师兄缓过了劲,半爬起朝着离去的身影怒吼,“庾庆!你为一己私欲,竟公然抢劫同门师兄钱财,不配为玲珑观掌门,不配为玲珑观弟子,小师叔回来必不饶你!”语气中有无尽悲愤之意,颤抖的胡须上有血迹。

    老观主还有一名师弟,是老观主师叔的弟子,庾庆师兄弟几个都称其为小师叔,长期云游在外,很少回来。

    如今的玲珑观就这五个道人,确实是香火凋零的不行,也没办法,本就是要绝种的行当,这里还能有一座道观已经是奇迹。

    被拽下山的阿士衡听到身后吼声,惊问身边发小:“你这厮真在抢同门的钱?”

    庾庆冷哼了声,“别听他们瞎说。玲珑观太穷了,我想把观内财产重新做规划…他们不服我这个观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以观主的身份下令,让他们把钱交出来,他们不听,还跟我闹,那我只好先礼后兵。”

    这和抢有什么区别吗?阿士衡真有点惊着了,知道这厮打小贪财,但不认为这厮能干出抢劫同门的事来,之前见到搜取钱财的一幕还以为另有原因,没想到真是在抢。

    这便有些无底线了!阿士衡瞥了眼他嘴上的胡须,冷笑,“你小师叔打小没少揍你吧?留了胡子装成熟也没用,他可比你更不要脸,别以为你是观主他就不敢收拾你。你且先胡乱蹦跶着,待他回来了,非扒你一层皮不可!”

    庾庆貌似镇定自若,不屑的“嗤”了声,回头见他一文人身板负重辛苦,伸手将他身上背篓给摘了过来,顺手塞了自己的包裹进去,帮阿士衡把东西给背了。

    两人绕开了九坡村才下山,下到村里唯一的一条出山大路时,庾庆身上的道装已经换成了便装,避免太过惹眼。

    不是赶集的日子,山路上看不到其他人影,山静风徐。

    快要抵达出山的路口,临近官道之际,突然有马蹄声打破宁静。

    一辆马车不疾不徐驶来,两人双双止步,并往路边靠了让路,也都有些疑惑,九坡村很穷,少有马车来往。

    马车近前未经过,而是停在了两人跟前,车夫举止有异,庾庆当即起了戒备心。

    寻常百姓打扮的车夫摘了斗笠露出真容,看面相是个颇有气度的男人,年近五旬,眉长脸方,跳下车向阿士衡拱手。

    阿士衡明显有些意外,“蒲先生怎会来此?”

    认识?庾庆左看右看。

    蒲先生见到庾庆在旁,又不认识,欲言又止。

    阿士衡:“自己人,不用顾虑。蒲先生前来,莫非有事?”

    蒲先生沉吟道;“前来阻止公子赴京,请公子暂缓本届应试,下届再考也不迟。”

    什么情况?庾庆目光乱闪,两边看来看去。

    阿士衡皱眉,“理由?”

    蒲先生看了看四周,斗笠又戴回了头上,遮了半张脸,难遮凝重神情,“公子隐居山村苦读,未有闲心风闻外界事。公子,出事了,锦国西南六州突然到处有妖孽流窜妄为,且行事诡异,不知为何频频针对进京的考生下手。其它县已有考生遇害,为安全计,公子理当暂缓。”

    阿士衡蹙眉,“怎会有如此不合常理的蹊跷事?”

    蒲先生沉吟道:“具体怎么回事不知道,上面让封锁消息。但内部有传言,事情好像和司南府有关,好像是司南府搞出了什么事。我看十有八九属实,司南府有让官府闭嘴的影响力。”

    司南府?阿士衡与庾庆皆心头暗暗震动,皆知那是非同凡响的存在。

    传言早年这世间居住有一些仙人,后不知什么原因都消失了,有说法是返回了仙界,从此仙影无踪再无人见过。据说仙人居住的洞府依旧在,还有人误入过得了造化。对有些人来说不缺荣华富贵,缺的是寿命,什么都不如能延续性命的仙丹妙药,尤其是对帝王来说,诱惑力之大可想而知。

    为了找到仙家洞府,为了排除朝廷内部的干扰,皇帝特意组建了一支专司寻找的势力,便是这“司南府”。

    司南府汇聚能人异士不说,更重要的是在为皇帝求长生,虽独立于朝堂之外,却权势渐隆,说是权势滔天也不为过。

    说到这个司南府,庾庆忍不住看了看阿士衡的反应,这位发小的父亲与司南府应该是曾有过很深交情的。

    他也是在三个月前,师父临终传位给他告知了一些隐秘后,他才知道阿士衡的父亲阿节璋,也就是村里那个长期坐在轮椅上、已经过世的残废老头另有身份。

    朝廷六部,其一工部,下有四司,其虞部正是由阿节璋执掌,阿士衡的父亲便是虞部郎中。

    执掌虞部,非同小可,影响力超出了官阶之外。

    寻找仙家遗迹免不了要经常往深山老林里跑,而要论到攻山之术,整个朝廷上下没人能比虞部更擅长。朝廷大兴土木或工部要建造什么时,所需的木材和石材之类的山料向来都是由虞部筹办。

    长期与山林打交道,久而久之自然就精通了攻山之术。

    配合司南府寻找仙家遗迹,自然也就成了虞部的责任。

    皇帝心头喜好的重要参与者,又和权势滔天的司南府走的近,当年的阿节璋是何等人物可想而知。

    而玲珑观也是在那个时期蒙受了阿节璋的大恩,因此才有了两边后来的交情。

第二章 暂住

    不过,庾庆不认为阿士衡能答应推迟。

    他是见过阿节璋对儿子的棍棒教育的,从小就逼儿子立志仕途,希望儿子能重回朝堂扭转乾坤,完成其未完成的志愿,为天下苍生请命。

    说白了,就是执掌虞部时亲眼见过什么叫劳民伤财,不希望皇帝为虚无缥缈的长生耗费精力,希望皇帝专心政务,可怜可怜民不聊生的锦国百姓。

    阿节璋就是因为这个没落什么好下场,结果明知不可为还要让儿子继续,庾庆对此是想不明白的,但是知道阿士衡的志向已经成型,要做的本就是坎坷事,不会轻易屈改。

    阿士衡也只是淡淡哦了声,表面反应不大,反问:“本县三名报考人员,另两位可有推迟?”

    本届乡试中举的,本县就他一个,另两位是往届进京赶考落榜的,不甘心放弃,屡次再考的那种。

    蒲先生似乎懂了他的意思,当即苦心劝道:“公子,这没有可比性。为免人心惶惶,官府有意封锁消息,另两位压根不知情。再说了,公子的安危又岂是他们能比的?”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阿士衡转身走开,重重心事模样,走上了一个土坡,负手眺望山景,“父亲当年被罢离京,途中遭遇一群神秘杀手,我母亲、兄长、姐姐以及一群家仆和随从皆遇难,幸亏父亲拼死为我挡刀,我才捡了条命。蒲先生,杀手是谁?”

    说到这个,蒲先生脸上闪过恨意,“十有八九和那昏君脱不了干系!”

    阿士衡目光深沉,“自然和皇帝脱不了干系,但不是皇帝干的,皇帝已经动手,既然已经承担了恶名,就没必要再偷偷摸摸。从离京时间和袭击地点的情况来看,杀手连家仆和随从都追杀不放,分明是想掩盖这场截杀,所以也不是私仇,幕后黑手应该是朝中某人。”

    庾庆和蒲先生皆若有所思,后者嘀咕疑问:“那会是谁呢?”

    “我也想知道是谁。那时我才四岁,正无知,一些情况都来自父亲后来的口述。我所知有限,连父亲当年与哪些人有来往、有恩怨都不清楚,我也无从判断幕后黑手是谁。”阿士衡转过了身来,话锋又转回了之前,“蒲先生,每届考生,是应考的多,还是因意外耽搁的多?”

    蒲先生迟疑道:“自然是应考的。对大多数人来说,寒窗苦读不易,只要考上了举人的,哪怕明知自己会试难过,只要有条件的,还是忍不住想一届届的跑去碰运气。只要上了考生名单,不去参考的人极少。公子难道是在顾惜颜面?”

    “嗤!”一旁的庾庆忽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道:“自己都说的清清楚楚了,是太显眼!”

    阿士衡甩他一个眼色,明显在怪他多嘴。

    庾庆接收到了,轻轻哼了声,勾了勾嘴角闭嘴了,阿士衡才解释道:“蒲先生,每届赴京赶考的人,数以万计,没有谁会把所有考生的名字都给看一遍,更何况离当年截杀已经过去了十五年。

    混在众考生中,没人会注意到‘阿士衡’这个名字,哪怕把我父亲的名字放上去也不会引人注意。

    若是我名字出现在了人数稀少的误考名单上,则很容易被人看到,很容易引起有心人注意,到时候我的处境只怕比遭遇妖孽更危险。幕后黑手如今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往坏处去应对准备没什么坏处。”

    听到这,蒲先生算是听懂了,苦笑,“你这理由,竟让我无话可说。只是我一直不明白,公子明知用真名应考会带来危险,为何仍要坚持?”

    阿士衡避而不答,笑道:“放心,司南府也是要面子的,若是让一群妖孽搅了朝廷抡才大事,司南府威名何在?脸上也挂不住。此事必不会持久,起码司南府肯定会介入考生护送之事,不会有事的。”

    知道事不可挽,似乎说的也有些道理,蒲先生最终惆怅一叹,“公子是个有主见的人,就怕不听劝,怕阻拦不住,所以我连马车都带来了。”回首看了看马车。

    之后,阿士衡和庾庆自然上了马车,也明白了马车的用意,就是来接人的。

    怕阿士衡应考书生的样子太明显,怕会被妖孽给盯上,马车有帘子遮掩。

    蒲先生压低了帽檐,亲自挥鞭驾驭马车上了官道,一路朝县城方向而去。

    摇晃的车厢内,庾庆凑近阿士衡耳边问了声,“这人谁呀?”

    阿士衡略默,但最终还是告诉了他,“县衙负责礼房的掌吏。”

    礼房掌吏?庾庆回味了一下,旋即乐了,敢情连这县里管科考的典吏都是这位的人,他真怀疑阿士衡之前通过县里的考试是不是有作弊。

    他也意识到了,这显然不是阿士衡布置的人,而是那位曾经的虞部郎中提前给儿子铺了路。

    庾庆暗暗琢磨,为了把儿子送上仕途,也不知那位前虞部郎中暗底下还做了什么布置。

    有了马车,不到半下午就到了县城。

    马车没有去比较热闹的城中心,而是拐到了偏僻地带,停在了一座不显眼的小宅院门口,附近的房子好像没什么人住,周围有点冷清。

    两位乘客下了马车没有在外面逗留,快速进了院子里。

    落脚地方是蒲典吏提前准备的,就是为了阿士衡的安全,为了尽量避免让人知道阿士衡来了,怕出意外。

    蒲典吏也不能一直呆在这里,刚好在组织考生赴京的口子上,这是目前的大事,他本就是县里负责这一块的,跑去接阿士衡已经算是挤出时间,稍作交代后便离开了。

    落脚地方有了,宅院里生活用品也齐全,吃喝的东西蒲典吏会安排不知情的人送到门口,阿士衡不需要露面,由庾庆露面接收便可。

    半下午的时间随便就过去了。

    晚餐后,夜幕降临。

    沐浴后的阿士衡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模样,独自静坐在正堂门口的台阶上,默默仰望着星空。

    正思绪种种之际,忽隐约闻有一股极淡的清香,若有若无,几不可闻,不知是什么香味。

    阿士衡左右一看,发现厨房里有火光,还有一些动静传出,不用多想也能猜到是庾庆在搞什么。

    遂起身走了去,一进厨房,立马看到庾庆在灶膛前烧火,锅里咕咕响,不知在煮什么,好奇问了声,“你在弄什么?”

    庾庆敷衍道:“随便弄点吃的。”

    随便?阿士衡不信,才刚吃过晚饭,锅里肯定有问题,他直接到了锅旁去揭锅盖。

    “喂,你干嘛?”庾庆灶膛前起身喊了声,没喊住。

    锅盖已移开,雾气升腾,阿士衡闻到了香气的来源,奇怪的是,散发的香气却并不浓郁,依然是若有若无,很内敛的香气。吹开雾气,定睛细看锅里的东西,如同米粒,比正常米粒大一半,略有晶莹剔透感,粒粒中间皆有含而不散的紫芒,很灵动的米粒。

    庾庆走来抢了锅盖,咣,盖了回去,“别碍事,回去看你的书去。”

    阿士衡露出难得的讶异感,“这莫非就是所谓的‘灵米’,十两银子才能买一两的那东西?”

    庾庆抱臂胸前,“是啊,开眼界了吧?”

    得到了确认,阿士衡又伸手揭开了锅盖,再次细看,还真是一副要好好开开眼界的样子。

    此前隐居山村,见识不多,这东西他只听人说起和在书籍上看到过图样,实物还是第一次见到。

    据说此米本生长于仙家的洞天福地,后有人误入仙家遗地,采集到了种子带出,经过反复的尝试才种植了出来。

    此米食用的效用也真正是非凡,普通人尝一口便足抵一顿饱饭,若饱用一顿灵米,之后就算一个月不吃,身体也不会出现什么太过不适。

    此物对普通人来说,只是充饥之物,而对武道修行者来说,更能充分感受和利用到其效用,因其中蕴含着大量可直接摄入体内的灵气,能在修行效果上事半功倍。

    奈何东西实在是贵,普通人根本享用不起,哪怕是许多修行者,想要顿顿饱餐也是承受不起的。

    据说东西一开始种植出来的时候更贵,后来种的人慢慢多了,成了规模不小的行当,量出来了,价钱才降了下来。

    这灵物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种的,需要采集天地灵气种植才行,因需求自然而然衍生出了一个职业,灵植师。

    盖上了锅盖,阿士衡啧啧道:“这东西都能随便煮着吃,你平常还好意思喊穷?”

    庾庆指着锅盖,吹胡子瞪眼道:“也就三两米,还不够饱腹一顿。还是我师父仙逝后留下来的,一直没舍得吃。本是带在身上以防万一的,这不是你跟那典吏说什么司南府的人可能会介入护送,万一搜查检查什么的发现了,我身份还真不好解释,现在煮了,是免得节外生枝。”

    刚看到也确实没多少灵米,阿士衡嘴角勾笑,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而去,不过扔下了一句话,“我还没尝过灵米是什么滋味,煮好了喊我一声。”

    庾庆甩袖送客,一副懒得理你的样子,又坐回了灶膛跟前继续填柴加火。

    就在锅里咕咕煮沸声渐渐消失,三两灵米差不多煮熟的当口,百无聊赖坐在灶前,抱头靠在后面墙壁的庾庆忽如同被针扎,骤然眯眼,目光紧盯灶台升腾的水汽。

第三章 惊魂

    阿士衡一直好奇他这个玲珑观里年纪和辈分都最末的人为何会接掌观主之位。

    外人搞不清,他庾庆自己心里自然清楚,玲珑观的传承暗藏隐秘,只传给内门弟子,也就是所谓的真传弟子。

    观主师父仙逝后,玲珑观的内门弟子便只剩下了两个,一个是他庾庆,另一个则是他那在外游历未归的小师叔。

    玲珑观内外之分的区别在于有无修炼一部功法,功法名为《观音》。

    功法分为“观”和“音”两种修炼方式,他修炼的便是其中的“观”字诀,修炼的是眼力。

    人走过,脚下会带起灰尘。

    手挥过,能带起风。

    风吹过,能决定烟雾飘散的形态和方向。

    放一碗水在地,在没有风的情况下,碗里水面忽有微波涟漪,产生的原因可能是有什么重物在附近跌落,或有什么人在附近走过时所产生的震荡所导致。

    观字诀便是通过观察细微来解读和推测某种动静的因果关系。

    音字诀修炼的则是听力,譬如趴在地上听地面传导来的声音,便能确定某个看不到的位置有几人经过之类的。

    那位在外游历的小师叔修炼的便是音字诀。

    也就是说,他只需观察烟雾飘荡时的微妙变化,便能推测出大概范围内的某些动静。

    譬如眼前,灶台上水汽的细微飘荡变化令他察觉到了异常,有不详的东西潜入了这宅院内。

    也正是因为有这份底气,他这个保护阿士衡的人才敢与保护对象分开,坐在厨房里煮食。

    没有迟滞,庾庆猛然起身,快步离开了灶房,直奔孤灯一盏的书房,于门口咚咚敲了一下。

    正在灯下翻书细读的阿士衡抬头,刚浮现的笑容又瞬间消失了,从庾庆那让人感觉有距离的漠然神色中读出了异常。

    两人是发小,在九坡村那一带,从小年纪相仿又能平等玩在一块的人,就他们彼此,所以两人都非常了解彼此之间一些特殊的反应意味着什么。

    庾庆直接走到了书桌前,平静道:“东西煮好了,可以吃了,走,尝尝去。”目光刻意在放在案头的剑上挑了挑,剑是他之前随手撂这的。

    阿士衡淡淡一笑,放下书卷,起身离案,貌似随手抓了剑在手,与庾庆并肩出了书房。

    两人到了厨房,于锅灶旁揭开了锅盖,灵米已经化作了晶莹剔透的紫色饱满颗粒,像一粒粒紫水晶,煞是好看,香气依然若有若无。

    借着锅灶产生的杂音,庾庆低声告知身边人,“怕什么来什么,蒲典吏说的东西真来了。”

    阿士衡略惊,亦低语,“不该!悄悄进城落脚于此,不至于有人盯着我们不放,能被准确找上门,莫非有人出卖?”

    “没人出卖,老子有点尴尬。”庾庆略抬下巴,鼻翼翕动,朝锅里的东西示意,同时拿起了锅铲将煮好的灵米盛进一只碗里。

    阿士衡瞬间明白了,应该是来的异物对锅里东西散发出的气味比较敏感,庾庆这厮疏忽大意了,估计是没想到真有流窜到此城的妖物,煮灵米的气味把妖物给引来了。

    他起先有些担心,但看庾庆到了这个时候还顾着锅里的东西,压根没把来物太当回事,顿时又放心了。

    然还是有些紧张,毕竟没见过所谓的妖怪,四周静悄悄一片,也不知庾庆怎么就知道有妖怪来了,正想四处看看,谁知庾庆顺手就把锅铲送到了他的嘴边,铲沿有从锅底刮出来的黏米。

    “不要抬头。”庾庆低低警告一声,又轻松放声道:“来,尝尝味道如何。”

    阿士衡内心惊疑,下意识因对方的话感觉到了头顶上有东西,这个时候还真是庾庆说什么就是什么,老老实实张嘴去抿锅铲上的渣渣吃。

    他头顶上的确有东西,确切的说是两人头顶上有东西。

    一条长虫不知什么时候爬进了厨房,正悬在梁上,正缓缓垂降慢慢变形的上半身。

    蠕动的上半身鼓包出了一个女人的半身轮廓,蛇头化作了女人的脸,绷开的蛇鳞未消,双眸立瞳,扩散出的发丝如小蛇般扭曲,口中渐露尖牙,吞吐着鲜红的信子。黑色鳞躯上有一道道不规则分布的暗黄鳞片,脏兮兮形似半人身的两边无声撑出了两条胳膊,化作十指尖爪悄悄向阿士衡和庾庆后颈抓去。

    眼看双爪就要触及两人脑袋,连阿士衡都隐隐闻到了一股腥臭味时,庾庆突然翻了灶台上的盘子翻盖住了装有灵米的大碗,手中喂食的锅铲陡然呼啸上挥。

    砰!铲柄断了,铲子硬生生没入了蛇妖的脑袋里。

    手中铲柄随手一扔,顺便挥臂带了身边的阿士衡异形换位,挪开了位置,躲过了上方滴落的汁液。

    阿士衡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庾庆已在转动身形时拨指,挑出了捏在阿士衡手中的鞘中剑,信手抓剑当空横斩。

    噗,血水喷洒,一颗脏兮兮的脑袋从上方落下,正好咣隆落在了热乎乎的锅中乱滚。

    见到一颗脑袋落下,阿士衡吓一跳,又看到了悬于半空扭动的半人形的身躯,如同快速漏气的气囊一般,迅速瘪回了蛇该有的样子,只是没了脑袋,鲜血滴答。

    而旋剑在手的庾庆已经离开了阿士衡,手中旋转寒光一剑斩向了灶台旁的墙壁。

    咣!墙破,倒了一块,阿士衡嘴角一绷,借着厨房里的亮光看清了破墙后面的东西,一条昂首而立半人形的蛇妖,是个脏兮兮光头男子的模样,张开双爪正要破墙袭击的样子,一条血线斜肩至对角肋部呈现,半肩身子慢慢移位错开。

    剑光在手中翻转未停的庾庆挥手一声,“去!”

    一道寒光脱手迎空,哗啦洞穿了屋顶,瓦片落下数片。

    安静了一会儿,阿士衡看到屋顶又有稀稀拉拉的血水滴落。

    忽接连咣咣两声,先是破墙后面的蛇妖化作两截倒地,紧接着屋顶被砸开一个洞,一条大蛇从屋顶落下,砸落在地慢慢扭动着,蛇头被一支剑给贯穿了。

    一手端着大碗的庾庆走去拔剑,抖掉了剑上血水,信手掷出。

    唰!阿士衡感觉手上一震,低头看,发现剑已归鞘,又看向笑嘻嘻瞅着自己的庾庆,再看那三条大蛇,一条倒毙在屋外,一条半挂在屋梁,一条倒毙在地。

    烟尘跌宕,阿士衡喉结一阵阵耸动,心有余悸,那扑鼻的腥臭味让他恶心想吐。

    “没了,暂时应该就这三条。我可不是故意吓你,我是想速战速决尽量避免过多过大的打斗动静,免得惊扰来不该有的注意。其实也不用怕,三条尚不能完整化形的蛇妖而已,实力有限,没什么威胁。走吧,还愣这干嘛?”庾庆单手示意了一下托着的装有灵米的大碗,貌似在说,你不是想尝尝吗?可以去享用了。

    阿士衡倒是想走,可真的是头回经历这场面,确实吓到了,两腿有些发软,有点挪不动步,但又不想让庾庆来扶他,不想让庾庆笑话,想要点面子,遂道:“还是头回见到蛇妖,难得有开眼界的机会。”那意思是要留下来看看。

    “那你慢慢看,我去外面看看有无惊动什么人,吃完东西还得找蒲典吏来善后。”庾庆扔下话就端着碗走了。

    到了外面院子,直奔门口,正想开门看看外面动静时,后面的厨房内忽咣一声响,继而轰隆倒塌了半间。

    猛回头的庾庆目瞪口呆,见到阿士衡依然未出来,差点吓了个魂飞魄散,一个闪身掠去。

    冲入垮塌的厨房,弥漫烟尘中,庾庆大袖连甩,又从灶膛里抽了根柴火来照明,屋里的灯火已被砸灭。

    很快,庾庆呆立原地,一直单手掌控不放的那只碗啪嗒砸碎在地,煮好的灵米散了一地,继而疯了一般去搬开堆积的砸落物,那下面有阿士衡痛苦的喘息声。

    乱七八糟的东西清开后,庾庆半蹲在了倒地的阿士衡身边,颤声道:“书呆子,你忍一忍。”

    面色痛楚的阿士衡惨笑着点了点头,身上覆盖了一层尘土,倒下的横梁正好压在他一条胳膊上,有鲜血渗出。

    随着阿士衡一声闷哼,压着的横梁被抬开了,庾庆眼中满是苦涩意味,盯着那条被压过的胳膊,被砸中的刚好是胳膊肘位置,已经压瘪了。

    努力收回了心神,他迅速出手在阿士衡身上连连点穴,防止阿士衡失血过多,并尽量减轻阿士衡的痛苦。身上摸出一颗药丸塞入了阿士衡口中帮其吞服后,又从倒下的瓦栅上就地取材,两条板材夹住了断臂,绑好做了固定,这才将阿士衡小心抱离了地面,离开了这血污之地。

    庾庆已无心再观察是否惊动了四周的居民,此地不能再呆了,他急着带阿士衡去合适的地方救治,直奔大门口。

    近乎有气无力的阿士衡仍然单手抓着庾庆的剑在胸前,看出了庾庆要舍此地而去,剑柄撞了撞庾庆的胸膛,艰难道:“背篓,有重要物品,不能遗弃。”

    庾庆止步,迅速返回,进了书房把阿士衡的背篓又背上了,剑也插进了背篓里,身后背着篓子,前面抱着人,跑到院墙前一个纵身直接跳了出去……

第四章 断臂

    阿士衡从昏迷中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傍晚,睁开双眼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雅致的静室内,能闻到浓浓的药香,屋内药气充盈,也能看到一脸憔悴的庾庆就守在榻旁。

    还有蒲典吏,正面色沉重地背个手在屋内走来走去。

    出事当晚,庾庆就把阿士衡带到了这里,也是阿士衡昏迷前提醒的,让找蒲典吏。

    庾庆也不知蒲典吏家在哪,幸好蒲典吏事先有交代,有事找他的话就到街头拐角的一间铺子里找掌柜的。

    当然,庾庆也在阿士衡昏迷前知道了厨房里出了什么事,那条没了脑袋悬挂在梁上的蛇妖砸落在地后竟然还剧烈反应了一下,甩尾扫倒了半边墙,于是造成了半间厨房垮塌。

    也幸亏只是间厨房,建造时做的比较轻巧,倒下的重物不多,否则很有可能不止是砸断一条胳膊。

    已经检查医治过了,除了那条胳膊,其它方面也就一点被瓦片砸破的轻伤。

    庾庆目光微动,注意到昏迷者睁眼了,喊了声,“醒了?”

    蒲典吏快步到了榻旁,关切道:“公子…”后面竟不知该说什么好,憋出一句,“好好养伤便可。”

    阿士衡却问:“出事现场可有处理过?”

    蒲典吏宽慰道:“公子放心,已经安排了自己人小心善后,公子不想传出去便不会传出去。”

    阿士衡翘首看了看自己被裹的严实的伤臂,想动动自己受伤的胳膊,结果发现只能是肩膀动,之下的位置除了痛之外,并无任何反应。

    庾庆和蒲典吏见状,双双扭头看向了一旁。

    阿士衡敏锐察觉到了两人的不忍直视,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伤臂是自己写字的胳膊,问:“伤的很重?”

    没人吭声。

    室内气氛顿时凝重。

    良久后,阿士衡又问了声,“残废了,治不好了?”

    事到如今,蒲典吏也没瞒他,叹道:“普通人也许不行,在公子身上应该不会这般绝望。只是,肘骨被砸了个粉碎,一般的良医也很难重续如初,怕是要找到修行中极为高明的医治高人才行。若是老大人还在位时,这应该不算什么大问题,也就是老大人一句话的事情,可如今,咱们能力有限,怕是要慢慢想办法,肯定要多花点时间,公子可能要多遭一段时间的罪。”

    庾庆赶紧补了一句,“不怕,小师叔回来后定有救治办法。”

    阿士衡明白了两人的意思,不管能不能治好,这次赴京会试前肯定治不好了,换句话说,他没办法参加这次的会试。

    庾庆和蒲典吏担心的正是这个,在他醒来前,两人已多次磋商,担心阿士衡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尤其是庾庆,想安慰都不知该说什么好,内疚之情溢于言表。

    对方昏迷期间,他一直在自责中,悔不该煮什么灵米,不然也不会引来那三只蛇妖。

    万一阿士衡的胳膊真的残废了,真的再也治不好了,朝廷是不会录用一个四肢不健全的人的。

    他太清楚阿士衡这些年的寒窗苦读遭了多大的罪。

    其父阿节璋为了培养这个儿子进入仕途,真正是花费了巨大的心血。

    父子两代人的心血和期望,若因他庾庆的冒失毁于一旦,他自己都不知该如何去面对。

    阿士衡已安安静静闭上了双眼,可脸上的表情却极为复杂,其内心怕也是百般滋味。

    庾庆和蒲典吏都知道,换谁身上出了这种事都不可能像个没事人一般,都难以接受。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两人又能说什么?

    室内安静了好一阵,平静下来的阿士衡似乎又慢慢进入了另一种状态,眉头时而紧皱,时而慢慢松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后,忽又睁眼,发白的嘴唇动了动,“蒲先生,我有话和他说。”

    蒲典吏会意,微微点头,看了眼庾庆,转身回避,出去了。

    庾庆眼巴巴看着榻上人,不知他要跟自己私下说什么。

    谁知阿士衡开口便问出一个他难以回答的问题,“无论年纪、辈分还是资历,玲珑观都轮不到你来执掌,老观主可不是糊涂之人,为什么会让你接任观主?”显然是想趁机解开自己心头的疑惑。

    庾庆嘴唇紧绷了一阵,“书呆子,每个门派都有自己不能对外人说的隐私,这个我不能告诉你。”

    阿士衡没有纠缠这个问题,又换了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抢你师兄的钱财?”

    又问这问题干嘛?庾庆疑惑,嘴上絮絮叨叨,“那既是他们的钱,也不是他们的钱。师父临终前说什么一碗水端平,把观里仅剩的钱财分成了四份,分给了我们师兄弟四个。玲珑观的条件是留不住人的,我原本有十几个师兄,陆续跑光了,他们三个还是因为特殊原因回来的。

    如今他们手上有了钱,既打不赢我,又不服我当观主,你以为他们会留在穷山窝里受气?

    你以为我不抢他们钱,他们就能服我了?只有他们的钱捏在了我的手上,哪怕他们不服我,冲钱的面子他们也不能轻易跑了,没钱是不好远走高飞的,我才能有时间慢慢解决目前的问题。

    总不能我一接手玲珑观,立马就树倒猢狲散。人转眼就跑光了,那我这个观主怎么办,回头我怎么向小师叔交代,怎么向死去的师父交代?我让他们自己交出来,他们非要不把我这个观主的话当回事,那我只好硬抢了。”

    竟是这么回事,阿士衡若有所思。

    庾庆看出了点不对,反问:“都这样了,你还有闲心管这闲事?”

    阿士衡:“你打小在玲珑观长大,玲珑观又基本不给零花钱,你对钱向来‘饥渴’。你贪财我是知道的,但我没想到你一继任观主就能打着观主的名义去逼自己师兄交钱,未免贪财过头了,这事我若不搞清楚的话,有些事我不敢托付。”

    这话说的,庾庆听的直翻白眼,然看对方的惨样,因内疚自责,他也打不起劲来计较,“说吧,有什么事尽管说,只要是我能办到的,我都帮你办了。”

    阿士衡:“请蒲先生进来吧。”

    庾庆也没二话,起身离开了,外面招呼了一声,再回来时,蒲典吏也跟着来了。

    两人到场后,阿士衡脸上似闪过一丝决然,以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本届会试,继续参加!”

    庾庆嘴角抽了一下,不知这位是不是接受不了现实,精神失常了。

    蒲典吏皱着眉头,也有相似担忧。

    谁知躺那的阿士衡偏头直勾勾盯上了庾庆,一字一句道:“你去考,代替我!”

    “……”庾庆瞠目结舌,以为自己听错了,指了指自己。

    蒲典吏也明显受惊。

    “对,你冒充我,赴京参加这次的会试。”阿士衡特意强调了个清楚明白。

    讲的清清楚楚,敢情是要玩真的!

    庾庆和蒲典吏之前的哀伤之情可谓瞬间荡然全无,都给吓没了,都给惊呆了。

    玩这么大?醒过神的庾庆有点慌了,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这事我真干不了,我也不可能考的上啊!我还是继续扮护送的角色,替代的事你还是另找别人吧!”

    阿士衡反问:“你考的上或考不上重要吗?”

    “呃…”庾庆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狐疑,“什么意思?”

    阿士衡目光盯向了蒲典吏,缓缓道:“一个举人突然退出会试,不是一句话就能糊弄过去的,朝廷会派人来核实我的情况。我说过,一旦上了因故误考的名单,一旦报给朝廷,容易被人注意到,一旦惊动了当年的幕后凶手,后果不堪设想。再者,朝廷不会录取残疾,不管能不能治好,我胳膊伤成这样是个大问题,不能让朝廷知道,要预留转圜的余地。”

    蒲典吏闻言思索着微微点头,这点他是清楚的,核查考生因何耽误参试,也算是朝廷对考生的一项恩典,用以震慑宵小,防备有人对考生不轨。

    阿士衡又看向庾庆,“我若推掉会试,朝廷的人一旦下来查,我会很被动,届时县衙里见过我的人是我难以回避的,不好做手脚,所以我们必须掌握主动权,要让朝廷的人不能来核查。只要正常参试,朝廷就不会下来查,所以才需要你替代我正常参试,届时就算你考不上,也没关系,至少为下届再考争取到了几年的时间。就算我废了,找到能考上且合适的代替之人,也是需要时间的。”

    这最后一句话,听的庾庆心惊肉跳,隐隐感觉到了话中深意,但有些事情他不愿去多想。

    他也不是不想帮这个忙,可这办法怎么听着到处漏风呢?庾庆哭笑不得道:“京城会试,国之盛事,岂容人轻易假冒?你刚还说县衙里有人认识你,我这一站出去就得败露啊!书呆子,不是我不答应,而是这事没办法答应。”

    阿士衡:“这个不用你担心,蒲先生自会把这方面安排好,不会有人认出你来。”

    是吗?庾庆回头上下打量蒲典吏,满满的狐疑之色,明显在怀疑区区一个典吏能有那么大的能量?

    谁知蒲典吏也沉不住气了,明显也有些慌乱了,也在那连连摆手,“公子,这事我哪掩盖的过去,我总不能把见过你的人都给杀了吧?我杀的了县里的,也杀不了上面的啊!这个真没办法,他一露面就得露馅,假冒不过去的。”

    庾庆立马对阿士衡两手一摊,一副你看的样子,心里松了口气。

第五章 半幅字画

    阿士衡却盯着蒲典吏认认真真道:“蒲先生,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这事我有仔细考虑。事情没你想的那么困难,除了这县里,州府那边其实没什么人认识我。”

    蒲典吏惊疑,“一场乡试下来,州府那边怎么可能没什么人认识你?”

    阿士衡:“因不想张扬,不想节外生枝,在州府乡试时我与其他考生并无来往,乡试刷掉了一大批,这次能与我会面的考生也是剩下的少数。乡试结束后因怕州府里会有对父亲有印象的人存在,怕会被人探问底细,看过榜确认自己通过了就回来了,连州府举办的贺宴都没参加。

    为了在进京前不太过引人注意,乡试中我并未尽力去考,所以排名不高,这次整个州府的考生就算再次集中在了一起,我也不会成为大家的关注点。就算见过我的,也是匆匆一面,谁会对一个不熟的人印象深刻?州府那边,知我名者不识我人,识我人者不知我名。”

    蒲典吏已经皱了眉,“真要是公子说的这样,也许可以想想办法。”

    庾庆已经是瞪大了眼,嘴角抽搐,不敢相信,觉得这两个家伙未免也太草率了。

    阿士衡又谨慎叮嘱道:“蒲先生,有几件事需要你去办。本县另两位再考的举人这次定要和我一起出发,庾庆不宜与他们相熟,否则他们这次若考不上将来再与我去同考,怕是要出事端。所以,不能让他们两个一起参考,可利用妖孽的事吓唬他们,总之想办法阻拦两人参加这次的会试。

    上次乡试后,知县举办的贺宴,不便推辞,一干人等认识我。此番赴京,要履行手续,知县等人怕是又要送行,你需阻止,可想办法牵制,不让他们出现。妖孽作乱的事可善加利用,可借口为了保护我,不宜兴师动众,也可吓唬他们,先生可把一应事情包揽到自己身上。

    派去护送庾庆参考的衙役,先生要精挑细选,要找确定不认识我的人,届时有先生出面认可庾庆为我,送行衙役不会怀疑。先生只需做好这三件事,便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公子考虑的周到。”蒲典吏嗯声点头,已经从开始不可思议的惊吓情绪中稳定了下来,已经在认真思考,“如此一来,公子在县里的一些考卷和留文怕是要处理一下,否则笔墨和京城那边的对不上,怕是会有麻烦。县里的我好处理,公子在州府乡试留下的笔墨我不便接触到。”

    阿士衡:“多虑了。若是考的好,京城那边想调这边的文章去一观的可能性也许有,但是不大。你觉得他能考上吗?”

    蒲典吏略笑,想想也是,的确多虑了,连考都考不上的话,谁还会有兴趣去调看落榜者的文章?

    阿士衡:“能考上再做手脚也不迟。问题是现在时间不够了,出发在即,你要做的准备很多,忙不过来,不要紧的事可以往后推。”

    “好!”蒲典吏应下,对这位的安排已经是心中有数了。

    庾庆却不乐意了,左看右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想问问几个意思,也不问他同不同意,两人商量着就把他给安排了?当即反对道:“你们干嘛?这是想草菅人命吗?什么阻拦那两个举人,什么牵制知县,什么这个那个的,你当这是你们家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啊?书呆子,你觉得他一个人能搞定这一大堆事吗?”他怎么听都觉得不靠谱,这不是拿他小命开玩笑是什么?

    阿士衡躺那平静道:“问题应该不大,县衙六户的典吏基本上都是自己人。”

    庾庆没好气道:“你怎么不说知县也是自己人?”

    阿士衡:“安插知县没任何意义,也不是长久之计,一个知县在一个县里能做多久?被换来换去很正常。六户典吏则不一样,一任做个七八年不在话下,够手腕的甚至能做一辈子,所以六户典吏才是真正掌控一县的地头蛇。他们一旦联手,想拦下那两个举人,想牵制住知县等人不和你见面,小事一桩,你不用担心。”

    庾庆凝噎无语,明白了,不是开玩笑,这县衙的六户典吏可能真是这书呆子的人。

    才发现,那位虞部郎中早在被贬前就提前留了后路,这整个县搞不好都是人家经营的地盘。

    阿士衡又对蒲典吏使了个眼色,“蒲先生,你先去照办吧。”

    蒲典吏看懂了,劝这位替代参考的事有公子自己来说服,嗯了声,便快步离开了。

    室内一躺一站的两人四目相对。

    好一会儿后,阿士衡叹道:“替我赴京赶考的人,要年纪与我相仿,要有一定书写的基础,还要有相当胆量,更要有一定应变能力,否则面对一些突发情况,会很容易引人怀疑。最重要的是人必须可靠,我一时间到哪找这样的人去?

    找别人,一时不了解,可我还不了解你吗?胆肥,皮厚,人又机敏,只要这里铺好了头,途中一些麻烦对你这种人来说,至少有面对和解决的勇气,你的能力应付这种事,只要愿意求稳,我便一点都不担心。”

    “胆肥,皮厚,你这是夸我吗?”庾庆嗤了声,神情却有几分无奈,有些话也是不吐不快,“书呆子,我真不明白,那个蒲典吏也说过,明知道用自己名字赴京赶考有危险,为什么还要用?换个假名字达到目的不行吗?”

    阿士衡知道他担心因此而来的风险,那毕竟是藏龙卧虎的京城,轮不到玲珑观的观主去撒野,遂认认真真解释道:“不行!连填写的父母名讳也不能错,要的就是一旦榜上有名,人们便知道是阿节璋的儿子回来了。”

    庾庆惊了,“为什么?这不是找死吗?”

    阿士衡平静道:“皇帝为求长生,搞的民生艰难,我父虽因言获罪,然朝堂上与我父有同样想法的人,你以为只有我父亲吗?大有人在。金榜题名走上了仕途未必有前途,未必有施展的机会,沉寂者无数!顶着阿节璋儿子的身份出现则不一样,志同道合很重要,会有人明里暗里扶一把的。只要我进京考上了,就没人敢明着对我动手。”

    庾庆惊住了,大概品味出这父子俩的深谋远虑后,苦笑而叹:“明着不敢,暗着还不敢吗?”

    阿士衡淡笑:“明着不敢就够了,政敌互相暗下黑手的还少吗?既然选择了仕途,还需要怕这个吗?”

    庾庆无言以对,发现自己实在是多虑了,人家还能不清楚利弊关系?用真名有没有风险,这么大的事情还用得着他来担心?人家早就把利弊关系给权衡了个底掉。

    尽管如此,可有些事情是必须面对的现实,唉声叹气道:“书呆子,你想过没有,我从未学习过应考,怎么破题、解题、答题那一套我是一概不知,我连基本的答题格式和规矩都不知道,这些个能是立马就学会的吗?我路上还能找其他人请教这些问题不成?这些问题找谁请教都会引起怀疑。去了京城后,还有许多问题要面对的。”

    阿士衡伤后的脸色依然没有缓过来,没有回答他这些问题,反问:“背篓在哪?”

    背篓就在房间角落里,庾庆几步过去,拎过来放在了榻旁,又坐下了,正要继续诉苦,阿士衡先出声道:“右外边那根把手,缠的麻绳解开,里面有东西。”

    东西?庾庆一愣,想起了阿士衡受伤时说过,背篓里有重要东西,当即忘了诉苦,迅速遵指点去做。

    麻绳一拆除,竹杆把手上明显有一截锯断过的痕迹。

    阿士衡提醒,“可以直接拔开。”

    庾庆照做,果然一把拔了下来,立见拔开的竹筒里插着一支金属轴管。

    什么东西弄这么神秘?庾庆又将金属轴拔了出来,发现还挺精致的样子,不等阿士衡的话便直接旋开了金属轴一头的盖子,迫不及待想看是什么宝贝。

    阿士衡挺无奈的,自己动不了,无法阻止,估计此时就算想阻止也阻止不了这厮的好奇心了。

    庾庆已经倒出了金属轴里的东西,发现是一卷纸张,当场摊开了一看,看不懂。

    又左看右看,顺着看,倒着看,翻来覆去,看来看去,发现就是半幅字画,实在是看不出什么别的名堂,最终狐疑道:“半幅破字画,什么意思?是名家的字画很值钱吗?缺了一半,应该废了吧?”

    阿士衡:“你想多了,就半幅字画,也非什么名家。原本是一副完整的字画,被我父亲裁开成了两半,一半在我父亲手中,另一半在京城一位钟姓富商的手中。分开的两幅字画其实是定亲信物,我很小的时候就和那位富商的女儿定了亲。

    父亲与那位富商安排好了,字画既是定亲信物,也是迎娶的聘礼。你去了京城后,可直接登门去找那位富商,将半幅字画献给他,他见到这字画,自然就会把你当做是我,应考方面的事情无须你担心什么,你需要什么方面的学习,尽管让他悄悄帮你安排便可,这点能力他应该还是有的。”

第六章 小生

    “定亲信物、迎娶聘礼?”庾庆瞪圆了眼睛,“你这书呆子早就有了预定的老婆?”

    阿士衡不置可否,默认了。

    庾庆脸上神情给人羡慕嫉妒恨的感觉,也下意识问出了年轻人最关心的问题,“长的漂亮吗?”

    阿士衡目中也露出些许憧憬,“不知道,定亲的时候两人都很小,说是见过,但没有任何印象。我说,你想什么呢?”

    庾庆脸上略露贱笑,“那个,我跑你未婚妻家里假冒你,合适吗?”

    阿士衡冷眼道:“让你假冒,你想当真?”

    “看你说的。”庾庆呵呵干笑两声,他也就是问问,打死他也不会来真的,这点底线他还是有的。旋即又意识到一个问题,“你的意思是,身份假冒的事不告诉你未婚妻家里?”

    阿士衡偏头看了看受伤的胳膊,眼神有哀伤,“先不要说,免得钟家多想,尽量避免惹出节外生枝的事来。先瞒着钟家,先借力钟家把应考的事对付过去才是重中之重,儿女情长先放一边。等机会合适了,再向钟家解释,钟家能接受则罢,若不能接受,我也不会勉强。”

    庾庆能读懂他眼中的悲哀,万一胳膊治不好了,无法再走上仕途,钟家还会不会嫁女儿还真不好说,把好好的一个女儿嫁给一个没前途的乡下残废,换了哪个做父母的都会三思。

    何况在会试这种事情上帮忙作假,是重罪!

    他赶紧安慰道:“你家毕竟败落了,凭着一幅破画,京城的那位钟姓富商若还能认旧情帮忙,便已经不错了。”

    看他好言相劝的样子,阿士衡微微一笑,看出了庾庆心中的愧疚。

    他心里很清楚,庾庆其实是尽到了保护职责的,已经解决了当时的威胁,是自己在庾庆面前死要面子才导致了意外。

    但他不会说出真相,因为知道庾庆是不好控制的人,只有让庾庆继续愧疚下去,才会尽力去完成他的交代。

    想到自己的伤,他近乎自言自语的喃喃着问了句,“小师叔什么时候能回来?”

    庾庆知他把希望寄托在了小师叔身上,“具体的日期不一定,正常是一年回来一次,已经离开有半年了。”

    “半年…”阿士衡呢喃,迷惘。

    玲珑观的那位小师叔,他的印象停留在早年,是个喜欢拿着镜子对着自己照来照去的人,一根头发丝都能摆弄好久的那种,总感觉自己有绝世容颜似的,是个潇洒爱美的男人,自然也是个非常爱美的道士。

    之所以说是早年的印象,是因为他近十年几乎没再见过那位小师叔了,说是外出修行历练去了,偶尔回来一次人家也犯不着特意去拜访他阿士衡,他每次都是事后听玲珑观的人说起才知道那位小师叔回来过……

    两天后,城门口附近的一间普通民居里,庾庆背着行囊老老实实的站在正堂内。

    发型不能继续任性了,乖乖盘了起来,装成熟好不容易蓄起的山羊小胡子也刮了个干净,身上洗得发白的外套穿的就是阿士衡的,两人身段差不多连找衣服换都省事了。

    他包裹里的道袍也扔给了阿士衡,反正阿士衡马上在玲珑观里也能用上。

    剑没撤,还悬在腰间,这世道文士佩剑也正常,琴剑相随,是件雅事。

    堂内还有两名精干的便装差役,也是本次负责送行的人。

    蒲典吏在外面小院来回走动,正在等人,事先也已暗中向庾庆通气,阿士衡所料不差,司南府的人果然介入了护送之事,昨天就到了,就两人,现在等的就是他们。

    晨雾差不多散尽时,小院外传来了敲门声,蒲典吏快步过去开门。

    三十来岁的一男一女进了院内,男的样貌端庄,女的小家碧玉模样,眼神中透着英气,穿着皆普通。

    两人一进门,目光立刻四处扫视,对蒲典吏显然也不太放在眼里。

    蒲典吏领着二人进了门,立刻佯装介绍道:“阿士衡,这两位也是参与护送的差役,待会儿陪同你一块上路。”并未报出两名来者的名字,是两人自己要求的。

    其实庾庆事先已经知道了二人的名字,男的是徐觉宁,女的叫唐布兰。

    庾庆立刻模仿着阿士衡的斯文样,拱手行礼,“有劳二位。”

    还有差役护送?本就在堂内的两位差役面面相觑,一脸疑惑,两人事先不知这事,加之眼前二人明显不是县衙的人,何况差役怎么会有女人?一人当即凑到蒲典吏身边,小声询问,“蒲头,这两位怎么没见过?”

    “上面派来的,万事有我担着,不要多问。”蒲典吏嘀咕着回了句。

    两位差役心中有数了,当即不再多嘴什么。

    两位司南府来客已经盯上了护送对象,徐觉宁的目光盯在了庾庆的佩剑上,慢慢走到了庾庆跟前,漠然问道:“你就是阿士衡?”

    庾庆微笑欠身,“正是小生。”

    徐觉宁伸手,握在了庾庆佩剑的剑柄上,缓缓拔出了一截,冷眼道:“重剑?”

    此话一出,蒲典吏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发现司南府的人不是一般的犀利。

    书生佩剑不算稀奇,但一般都不是真正打杀用的,通常都是用来做配饰的,一般剑体轻薄,也要短一些,方便携带,有些甚至没有开锋,而庾庆的剑拔出一看,明显就是用来打打杀杀的武器。

    庾庆倒是不见任何慌乱,反很硬气地反问:“小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莫非看不起小生?”

    唰!徐觉宁送回了剑,松手问道:“会骑马吗?”

    庾庆:“骑过,还行。”

    徐觉宁当即转身,对蒲典吏道:“外面的马车省了,给三匹快马便可。”

    闻听此言,蒲典吏瞬间松了口气,发现是自己想多了,只要这边确定赶考的是阿士衡本人,人家才不管你用的是重剑还是轻剑,也不会管你是不是练武的,那些个和赴京赶考无关。

    反观代替公子的这位,明显比自己沉着多了,不愧是能斩杀三只蛇妖的人。

    他还没接话,徐觉宁又手指那两名差役,“他们两个跟着反而累赘,留下,不用去了。”

    蒲典吏惊讶,“这怎么行,本县必须把人送到,拿到交接文书才算交了差,否则本县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我说行就行,我画押为证,回头州府那边会把文书给你们发来。”徐觉宁扔下话便不再啰嗦,转身又盯上了庾庆,上下打量后,说道:“不要书生打扮,衣服换掉,背篓一看就是读书人,也换掉。”

    话说到这个地步,大概都明白了他的用意。

    没多久,三匹快马到了院子外面等候,也弄来了合身的衣服给庾庆换上。

    出发时,庾庆从背篓里拎了个包裹出来,装有书籍等物的背篓顺手就扔到了墙角不要,早就嫌这东西累赘。

    蒲典吏看的眼皮直跳,这样对待书籍,哪像是读书人?他悄悄去看司南府两位的反应,果然,两人都愣住了。

    徐觉宁疑惑出声,“阿士衡,你连赴考的书籍都不要了么?”

    庾庆没事人似的,手指点了点头自己的脑袋,“都装在了这里。”

    既然他自己都无所谓,徐觉宁还有什么好说的,当即偏头示意道:“那就出发吧。”

    “稍等,知县有交代,蒲某要代表本县对阿举人叮嘱几句。”蒲典吏请让了一下,得了对方允许,立刻拉了庾庆去屋里,拉到角落后,才一脸痛心疾首模样,小声连呼,“这是比文,又不是比武,让你不要带剑,你偏要带。老弟,不要再干出这样随手扔书的事了,不是读书人所为,这姓徐的眼力不一般,之后的途中千万小心,干什么都先想一想,先给自己提个醒好不好?”

    庾庆上下瞅他,眼神有些怪怪的。

    这油盐不进的样子令蒲典吏心累,更多的是提心吊胆,跺了跺脚,“老弟,你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公子着想啊!”

    庾庆乐了,“就这个?我说你瞎操什么心,他们不是读书人,这赶考的事我都闹不太清楚,我就不信他们能懂。现在,有关读书人的事,他们是外行,我做什么都是内行,把他们当傻子糊弄都行,懂吗?”

    似乎有点道理…蒲典吏当场无语,才明白这厮为何面对徐觉宁的任何询问都能不当回事,甚至是很任性的想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

    “行了,别自己吓唬自己,把心放肚子里。”庾庆抬手拍了拍他胸膛,转身大摇大摆而去。

    蒲典吏目送,发现公子敢让这位顶替不是没原因的,至少胆大。

    出发了,小院外三人翻身上马,踏踏而去。

    门口的蒲典吏目送,至于屋里的两名衙役,徐觉宁出发前有交代,两天内二人不得离开此地,也不得与外界有任何联系……

    三骑出了城门,方打马加速,一路驰尘而去,庾庆不曾回头看。

    接下来的途中,徐、唐二人没什么话,也不认为跟那位读书人有什么好聊的。

    庾庆乐得自在,巴不得这两人对自己没什么印象才好,深知自己此行记住一个‘低调走过场’就对了。

第七章 书院

    一行出发后几乎不停,除了驿站换马、用餐,一直到天黑才在一个驿站真正入住歇了下来。

    庾庆估摸着若不是怕自己这个书生吃不消的话,这两人能领着他日夜赶路。

    天一亮,三人又继续一路风尘。

    一路的民生凋敝司空见惯,路有饿死骨也不稀奇。

    如此这般赶路方式,足足两天半,才抵达了目的地。

    巍巍一座城池,列州首府州城。

    城门口人来人往,车来车往,不愧是州城,其繁华与之前途中所见凄凉可谓天壤之别。

    三人平安入城,一路无惊无险,也是徐觉宁安排得当。

    城中商肆林立,贩夫走卒,车水马龙,吆喝叫卖,青楼粉香,活生生的红尘。

    久居山中的庾庆爱看城中热闹,一路左顾右盼,可惜徐、唐二人不让他逗留。

    随着熙熙攘攘的喧嚣渐远,三人来到了清净地,一处高阶大门外。

    门庭雕梁画栋,斗拱飞檐,整座大门仿佛要振翅高飞而去,很是气派,四周有看守的重兵。

    宽敞门楣上有匾额,四个字龙飞凤舞:列州文华。

    此地便是列州的文华书院,也是列州最大的官办书院,此时已让所有学子放假,清空了堂馆舍,给列州即将云集的才子暂时落脚居住。

    庾庆顶着“阿士衡”的名义来此集结,手续上也出了问题,因徐、唐二人未按正常的手续来操作,也就是按章办事的章程不全,操办的属地差役都没来,鬼知道你们送来的是什么人。

    唐布兰当即离去,不知找谁去了,再回来时身边已经多了名身穿官袍的列州大员,此人一来,问题当场化解。

    手续快速通过后,有人领了庾庆入文华书院。庾庆一步三回头,发现自己算是和徐、唐二人就此分开了,也不知后面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那座最大的房子是‘风华殿’,是文辩场所,能同时容纳一两千人,足够书院所有先生和学子一起宽坐。”

    “此地便是书院最有名的‘毓秀园’,营造出的山水美景、培植出的花草树木,无不透着匠心雅意,园景胜地呀,分布其中的楼堂也是学子听讲场所……”

    领路的两名差役,一高一矮,你一句,我一句,走到哪介绍到哪,庾庆也不知是不是上面交代了要这般,他留心到四周偶有身穿灰衣斗篷的人零星分布,一个个携带着武器,戒备的意味很明显,令此地平添了几分肃杀意味。

    他听说过,司南府上上下下的人就是身穿灰衣打扮,有些人称呼司南府的人就是称呼为‘灰衣人’。他以前没接触过司南府的人,不能确定,但估摸着这些人可能就是司南府的人。

    “那边湖畔的一排房子是‘沉香斋’,吃饭的地方,到了饭点您可以过去填饱肚子,免费的,暂住期间的所有费用由州府出。”

    “这一片的房子便是书院学子居住的‘朝夕园’了,如今暂归你们住了。”嘴里说个没完的两名差役止步了,矮个子转身,递出了一块写有‘阿士衡’名字的木牌,“房间随便你们自己挑,只要没人的就能住,入住后记得在门旁挂上自己的名牌,后来者见到有人住了自然会避开,免生滋扰。”

    “多谢。”庾庆双手接了,又试着问道:“不知考生入住了多少?”

    两名差役相视一笑,矮个子朝他竖起一根手指,“阿举人您是第一个到的。”

    第一个?庾庆愣住,环顾四周,难怪这么冷清,除了守卫看不到人影。

    他大概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都是徐觉宁搞出的好事,一路快马加鞭的,把七八十来天的路程硬是给缩成了两天半,屁股都颠麻了,赶考赶考估计没见过这么赶的。

    见他神色有异,高个子差役立刻笑着安慰道:“这是好兆头啊,第一啊,夺魁呀,说不定您本届就得考个状元!”

    矮个子附和:“是极,是极。”

    这话把庾庆给逗乐了,自己若是能考上状元的话,那才真是奇了怪了,不可能的事情。

    见两位差役围在自己身边不走,那殷勤陪笑的样子,加上奉承话,看动作就差伸手索要了,庾庆终于明白了这一路的详细介绍是怎么回事,敢情是要讨点彩头,说白了就是想要点赏钱。

    我也缺钱!庾庆心中嘀咕,当做没看懂,转身大步进了朝夕园。

    什么彩头不彩头的,他很现实,不需要那吉祥,因为压根不想考上,凭什么为此掏钱?再者确实穷惯了,他不去咬别人都是好的,还想从他牙缝里抠出钱来?真以为打着观主的名义从自己师兄手里抢钱的办法是一般人能想出来的?

    两名差役呆在原地面面相觑,按理说,只要吉利话一说,再摆出讨要姿态,哪个考生能不给点彩头?就算是穷的,大不了给的少,一点都不给就过分了,赴考在即就不担心触霉头吗?

    往常,这就是个肥差,一届考生接待下来,弄个几百两银子不成问题。

    高个差役愣愣道:“是没带钱还是没看懂我们的意思?”

    矮个子差役当即啐了口唾沫,“赴京赶考怎么可能一点钱都不带,再穷的,有了举人身份也相当于官身,有的是人主动资助赶考的路资。你看看他,挎着剑,也不是书生打扮,随便背个包裹,估计连书都没带几册,你觉得这像是不谙世事的书呆子?眼里贼光忽闪,扭头就走,分明是在装糊涂回避我们。妈的,十有八九碰上了一个死老抠。”

    高个子差役听明白了,也生气了,挥手道:“一路上嘴都说干了,我们兄弟不能白忙活。走,不让他装傻,咱们直接撕破脸,挑明了讨喜钱去,看谁脸皮厚。”

    “算了。”矮个子拉住了他胳膊,朝四周零星盯来的警惕目光暗暗撇了撇嘴角,“今时不同往日,这次和往届不一样,司南府的人一较真,是能先斩后奏直接杀人的,弄出不好看来,怕是容不下你我这等油子。算了,不能冒的险就得忍着,就当出师不利撞了晦气。”

    “就这种货色还想考状元,呸!注定榜上无名。”

    “回头,再来了人,你我站好位,前挡后堵住,别让人再轻易溜了。”

    庾庆才不管身后人怎么埋汰自己,独自一人在冷冷清清的朝夕园溜达起来。

    地方打扫的倒是挺干净,布局也挺雅致,小桥流水,亭台楼阁,还有郁郁葱葱的林木,石桌石凳点缀在许多地方供人随时可坐,看起来是个适合学习的环境。

    至于住哪?反正其他人还没到,由得自己先挑,可以慢慢挑选。

    庾庆把整个朝夕园都给逛了遍,发现房屋都是一排排的两层小楼,间隔在苍翠之间,分好几个片区,房间估计得有一两千间,可见这列州学府的规模不小。

    绕了一圈后,庾庆还是回到了朝夕园入口附近,就近一栋上了二楼。

    二楼肯定比一楼好,不用听楼上的脚步声。

    挑了个顶头的房间,前面没有遮挡,视野开阔,能观学府风光,出门也方便,去吃饭的地方也近,暂住来说应该算的上是最好的。

    先来先得,人之常情,庾庆颇为满意,将手中写有‘阿士衡’名字的牌子挂在了门侧的门钉上,标示了此间有主。

    推门而入,床榻、书桌什么都俱全,统统塞在一间,就是一个大单间。

    入内审视后,扔下携带的东西,打开了前后所有的窗户透气。

    趴窗口愣了会儿神,想了会儿事,然后拿了洗漱用具,下楼去了楼后的水井旁,打了水,就蹲在井旁洗漱一通,连同风尘仆仆的外套给一起洗了。

    事毕,收拾了东西,顺带提了一桶干净水回自己房间备用。

    屋里晾好了洗过的衣裳,小半天几乎就过去了。

    换了身儒衫的庾庆看了看天色,又下了楼,出了朝夕园,沿湖畔直奔吃饭的沉香斋。

    到了沉香斋才知道,这里只给考生备餐,就一个厨子在那等着他,问想吃什么,反正人少,就等他来现做。

    庾庆也不客气,有什么好菜就做什么,凑合了一顿就回去了。

    当天孤零零熬过一宿。

    次日上午听到外面说话的动静,庾庆往窗外瞅了一眼,又是那高矮差役领来了一名书生,还有一名身背杂物的,应该是书生的随侍书童。

    官方护送考生赴京,却不可能照顾每个考生的生活习惯,也不会安排人员给每个人洗衣裳之类的,晚上给你盖好被子防备你着凉生病之类的就更做不到。鉴于每个考生的生活习惯,也是为了不影响考生发挥,官方也不想担什么责任,是允许考生带个随从的。

    生活自理能力强的可以不用带,但那是极少数,大多只知读书,说的难听点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生活自理能力比较差,尤其是富贵人家的公子,所以就有了专门伺候读书人的‘书童’存在。

    书童大多是从小挑养在考生身边的,就是为了熟悉考生的生活习惯,也是出门在外,用自己人可靠。

    这也是庾庆原本要在阿士衡身边充当的角色。

第八章 腾让

    窗外动静,庾庆瞅了眼便缩回了脑袋,也不想认识。

    对他来说,他必须考虑阿士衡复出的可能性,所以此行认识他的人越少越好,最好是所有人都忽视他才好。

    假的‘阿士衡’让人看见没关系,只要不给人留下印象,几年后没人记的清。

    所以庾庆深知自己此行是寂寞的,必须低调行事。

    安静了那么一阵后,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自言自语:“阿士衡?”语气中带着疑惑,然后脚步声又远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考生来的越来越多,庾庆也意识到自己房间可能真是个好位置,跑到门外看这房间有没有人住的人太多了,选这里他有点后悔了。

    再后来,他连门都不愿出了。

    其他考生,杂务和清洗之类的活有书童做,跑腿的活也有书童,甚至吃饭什么的也有书童去沉香斋打来饭食,他事事都由自己亲自去,自我感觉有点惹眼。

    也有其他考生没有书童的,只是人家比较坦然,而他有些心虚。

    这是他人生中较难熬的一段日子。

    熬到第十四天时,屋外传来一堆脚步声,也传来了议论声。

    “阿士衡?你们谁认识?”

    “乡试前三十名内肯定没这个名字。”

    “听说通过本届乡试赴京的只有一百七十五人,往届报名再考的是一百四十三人,共计三百一十八人赴京赶考,这位不知是不是往届的。”

    “谁手里不是誊抄的乡试名单吗?拿出来看看。”

    什么鬼?屋内睡的昏天黑地的庾庆猛然坐起,不知外面什么情况。

    “找到了,你们看,阿士衡,一百零六名。”

    “呵呵,一百多名,还跑来考什么,不如多温习。”

    一阵略带嘲讽的低低窃笑起。

    嘲笑自然有原因,锦国四十一州,每届取士大考参加者皆过万数,会试之后一般只取两三百名录为进士。当然,也要看整批考生质量情况,如果高质量的考生较多,录取量达四五百数的情况也有,质量低录取量只有八九十人的时候也同样有过。

    换句话说,各州乡试成绩在一百名后的很难有希望,几乎没了迈入进士门槛的可能性。

    事情也无绝对,但乡试发挥失常能在会试中大放异彩的毕竟是极少数。

    庾庆抬手去捋自己的马尾,摸了个空,意识到现在是盘发,又双臂抱在胸前,哼声冷笑,也不知这群读书人是怎么想的,只考出点名堂,尚未功成名就便这副嘴脸将自己真当回事了,也不知书读哪去了。

    有人嘘了声,“诸位,过了过了。”

    窃笑声止,随后敲门声响起。

    笃笃复笃笃,敲门声反复响。

    庾庆本不想理会,但想到自己如今是阿士衡,还是走去打开了门。

    门口挤了数名书生,一个个意气风发,见到门开后的庾庆,一起拱手行礼,“士衡兄,在下苏应韬,在下房文显,在下张满渠,在下潘闻青。”

    几人乡试排名还算是比较靠前的,本以为报上自己大名能惹来对方一顿仰慕之情。

    谁知期待中的事情并没有出现。

    庾庆不知道他们是谁,也没兴趣知道这些人是谁,连记下名字的兴趣都没有,拱手回礼后,平静道:“你们有事?”

    想象中的仰慕、巴结和攀谈情形未出现,四人神色同时僵住,要说的事情一时间竟难以启齿。

    因为想让庾庆把这位置好的房间让一让,对方仰慕巴结的话,自然就顺其自然了,现在怎么说?

    见他们不说话,庾庆送客道:“我还要温书,没事的话,我就不送了。”

    几人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开口,难道说,你排名没我们高,没资格住位置好的房间?

    书院这里让考生先来后到自由选择房间,就是不想给人厚此薄彼的感觉,因为这边清楚,乡试考的不好的在京试中未必就也考不好,犯不着做得罪人的事。

    四人心里话如鲠在喉,确实说不出。

    见几人还不吭声,庾庆不再理会,直接关门。

    最终,神色中明显有不满的苏应韬伸手推住了门,开了口,“想请士衡兄帮个忙。”

    庾庆不想再卷入什么事,只能敷衍道:“在下能力有限,怕是帮不上什么。”

    “对士衡兄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苏应韬客气一声,挥手示意左右人让让,自己也侧身让开了,伸手指了楼下,指着一名被一群书生围着被视若中心的温雅书生,说道:“那位正是本届解元詹沐春,詹兄刚刚才到,还没找落脚房间。有些事想必士衡兄也能想象,我们住在了这里,列州的大员不会不闻不问,有一些十有八九是要来探望的。

    你看,来的早的考生,早就把靠前的房间给占了,詹兄只能往后面找房间。这本没什么,可詹兄毕竟是解元,列州大员来了,必然是要见他的,这住的远了实在是不合适。无论是让列州大员久等,还是让詹兄长路跑来跑去,于情于理都不合。我们同为一届考生,同届之谊,遇上这种事,是不是该互相帮衬?”

    这理由好,其他三人皆露笑点头。

    房文显道:“苏兄言之有理。”

    张满渠:“不错,是这个道理。”

    潘闻青:“士衡兄,既为同窗,就该相互体谅才是。”

    什么狗屁道理?庾庆又不傻,这几个家伙明明是想拍人家解元的马屁,却非要说出一堆文绉绉的理由来粉饰,果然是读书人里伪君子多,庾庆真想一脚将他们踹下楼去,但表面上还是点头应了声,“好。”

    多话没有,立刻转身收拾了行囊,就一个包裹,外加一柄佩剑,拎上就走了,门口牌子也摘了。

    苏应韬四人欣喜于庾庆的好说话,进屋一看,也有些傻眼,不知这位考生什么情况,居然连被褥都没带,家当未免少的也太方便了点。

    寒酸!正因为如此,几人越发看轻了庾庆。

    “我去送送士衡兄,你们把屋里收拾一下。”苏应韬指派了两声,得了回应立刻快步出门。

    屋内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只需将弄乱的物品重新摆放,房文显拿起书桌上的镇纸,笑了声,“那位士衡兄还算好说话,开口就应了,碰上倔脾气的只怕我等都要尴尬。”

    潘闻青嗤了声,“你以为真是好说话?那叫有自知之明,你换个比他考的还低的人来试试,只怕未必有这般好说话。”

    张满渠嗯道:“考到了一百名后,面对我们这种确实没什么底气。他心里应该也清楚,自己就是去京城碰碰运气的,碰壁后自会死心,今后自会明白,老老实实在列州谋个官身才是正理。”

    屋外楼梯上,苏应韬追上了庾庆一起下楼,喊道:“士衡兄,我去陪你找个合适的房间吧。”

    庾庆能感觉到对方的心压根不在他这里,婉拒道:“不用麻烦,你忙你的。”

    苏应韬已经看出这是个不合群的人,就知道他不会让自己陪同,立刻顺坡下,笑道:“好,那就听你的,回头再见。找好了房间,可以来找我们聚聚。”人到了楼梯下,话也结束了,匆匆拱手告辞了。

    他直奔一群聚集在一起的人群,闯入其中,对被围在中间的乡试头名笑道:“詹兄,已为你腾出了一间上房,应该算是朝夕园内位置最好的一间房,不妨去看看合不合意。”

    “苏兄实在是客气,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詹沐春拱手谢过,文质彬彬,温润如玉,但被这么一群人包围着奉承,也不免人如其名,如沐春风,脸上春风得意的神情能看出,已接受了自己是此间最优秀人物的事实。

    一群人谈笑间簇拥着解元郎,一同去看房间,物以类聚,皆是一群春风得意的人。

    往朝夕园深处走的庾庆,也回头看了那解元郎几眼。

    他以前也偶尔会出山逛逛,有从戏文里听说赴京赶考书生途中与妙龄女子的香艳故事,什么暗许终身,什么衣带渐宽终不悔,什么海誓山盟考了状元回来迎娶之类的。

    他庾庆对这个颇感兴趣,谁知阿士衡听了哈哈大笑。

    经阿士衡一说,他才明白,通过了州府乡试的人,已是候补的半个官身,让一个候补官员身份的文弱书生翻山越岭跋涉或独自于途中夜宿之类的事情绝不可能出现,太危险了。

    赴京赶考者,已经进入了朝廷遴选的行列,朝廷要通过会试从这些人当中选拔人才,怎么可能让这群人轻易遇险?各州都会派人马将这些考生解送到京城,乡试头名‘解元’的称呼便由此而来,所以途中想出现戏文里说的那种艳遇几乎没有任何可能性。

    住哪?

    被一群满口仁义道德的人赶出了房间,庾庆不得不把朝夕园再次逛了圈,得另找房间。

    到了这个时候,考生已经来了个七七八八,位置合适的房间都已经被占了。

    好在参考的只有三百多人,而这里空置的房间够多,只要不怕麻烦,还有很大的挑选余地。

第九章 同情

    他想干脆图个清静,想往最后面找,结果发现后面露脸的,三三两两凑一起的几乎都是年纪比较大的考生,一看长相就知道是往届考不上却一直在考的。

    这些人,大多是在本州的关系没搞好,无法或找不到合意官位补缺,又不死心,遂继续参加会试一搏。

    这种既找不到关系补缺,又一直考不上的,自己也不愿和那些新人来往,也不想跟新人去争什么抢什么,更不想看新人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都是过来人,老老实实主动住在了最后面。

    看到这些人排斥的眼神,庾庆感觉住最后面也不合适,只好调头往回走,左看右看,最终找了个中间区块的位置,挑了栋没什么人住的房子,到二楼随便入住了一间了事。

    这里刚扔下东西还没坐下,外面走廊上便传来了痛快的脚步声。

    脚步声一重一轻,明显是两个人,庾庆回头看,只见门口人影一晃,出现了一个书生。

    这书生长的有够辣眼。

    黑脸膛,浓眉大眼,个不算高,但有够魁梧,虎背熊腰,看着不像读书人,倒像是种地的,肤色明显是晒黑的。

    偏偏一副儒生打扮,一眼看去有够提神的。

    门框边,趴了颗脑袋往里看,一个怯生生的俊俏少年,脸上有点脏,显然是书生的书童。

    “阿士衡?”黑脸书生盯着门口挂的牌子看了看后,明显愣住了,“怎么跑这来了?”

    庾庆心中咯噔一下,心弦紧绷,难道是认识阿士衡的人?

    黑脸书生盯向了屋内的人,也迈步进了门,拱手笑道:“见过士衡兄,在下许沸。”

    庾庆心怀警惕,回礼道:“许兄有礼了。许兄登门可是有事?”

    许沸回头指了下后面的少年,“我家虫儿说,这栋楼又有人入住,我特意过来打个招呼。呃,对了,我前些天刚到时找房间落脚,好像曾看到士衡兄名字挂在前面一栋楼的房间门口,不知是不是我记错了。”

    庾庆淡定道:“应该是你记错了。”

    许沸爽朗一笑,抬手拍了拍脑门,惭愧的样子,忽又目光一亮,盯住了扔在桌上的剑,快步从庾庆身边过,一把抓了剑在手,唰,拔出半截,很兴奋地嘿了声,“重剑!士衡兄也练武强身?”

    庾庆有点反感这位的不请自来,立刻过去一推剑柄,剑归鞘,顺手收回了剑,问:“还有事?”

    “呃…”许沸愣住,看出了对方不待见,欲言又止,最终气馁道:“士衡兄,我来是想事先告知你一声,我早晚会练练功,可能有点动静,怕会吵到你,若有什么打扰,我先在这里赔个不是。”拱手鞠躬。

    庾庆:“没事。我有点累了,想先休息。”

    已经逐客了,许沸还能怎样,只好讪讪告退。

    傍晚时分,敲门声起,将自己闷在屋内的庾庆听脚步声也知道是许沸来了,问:“什么事?”

    门外的许沸以小心试探的语气问:“士衡兄,要不要一起去沉香斋用餐?”

    庾庆:“不用。”

    许沸:“顺便给你带点过来?”

    庾庆:“我不饿。”

    他想跟所有人保持距离,他不想给任何人留下深刻印象,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外面安静了一阵,随后沉重的脚步声离去。

    当晚,并无所谓的练功动静打扰。

    次日,庾庆早早就出了朝夕园,趁着人少,早早赶到沉香斋饱餐了一顿,顺便打包了一堆吃的回来。

    回来后,走到楼下时,听到了嚯嚯破风声,也见到了晨曦下闪烁不停的刀光,只见许沸手持一柄大斩刀来回舞动,练的大汗淋漓,还挺像模像样的。

    然而以庾庆的眼光来看,也就是个普通练武的人,没有修炼内功,对付一些普通人还行,离真正的境界还有差距。

    说白了,就是这个许沸还没有练出境界来。

    真正公认的境界,最高为“半仙”,其次为“玄士”,最末为“真武”。

    玄士和真武又细分为三等,分别为初等、上等和高等。

    他庾庆的修为就在上等真武境界,简称上武境界。

    若问庾庆这个上武境界对比许沸的实力差距有多大,可以对比这个标准:初武的基础标准是能胜十名能征善战的军中精锐,上武则是能胜十名初武,高武则是能胜十名上武。

    至于最高的半仙境界,顾名思义相当于半个仙人,那已经是传奇般的存在,整个天下有这实力的,从古至今都是屈指可数的,谁高谁低外人也弄不清,因而这个境界没有细分过,统称为半仙。

    不过许沸练刀的行为多少还是让庾庆有些诧异,文士大多以剑作配饰,怎会有读书人扛把大刀耍的,不怕有辱斯文?

    注意到庾庆回来了,许沸停了下来,将刀倒提,大步过来,乐呵呵打招呼,“士衡兄,可有兴趣刀剑切磋一番?”

    “剑只是随身配饰,不会耍。”庾庆扔下话又走了。

    许沸挠头,目送人上楼。

    少年书童虫儿凑了过来,手背揉了揉鼻子,声音清脆道:“公子,这人好孤僻哦。”

    许沸叹道:“是那帮家伙太欺负人了,他心里可能不好受,不然也不会搬到这没什么人住的这栋。还有,连个书童都没有,可见家境也不好…昨天来后就躲在屋里,连饭都没吃,咱们尽量体谅一点吧。”

    虫儿大眼睛忽闪,点了点头,眼神里有同情感。

    昨天,这边以为认错了人,晚饭回来时听人议论解元詹沐春住在哪,许沸可以确认那间房之前住的绝非是解元郎,这才反应过来,之前并未记错,阿士衡就是住那间的,能搬到这里来明显是被人给逼的。

    吃了亏不吭声,默默躲到一角,连晚饭都没吃,心情可想而知,加之又没个照顾的书童,主仆二人想想都唏嘘。

    所以,两人对庾庆的不近人情并无任何反感,反而越发同情。

    回到屋里的庾庆并不知自己已经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打包来的吃食扔在了一旁,又倒头在榻上‘摊尸’混时间。

    混过了半上午,觉得无聊,反正没事做,干脆换下了身上的衣裳,拿到了楼下的水井旁去洗。

    到时,水井旁有人,不是别人,正是许沸的书童虫儿,正蹲在井旁洗衣裳。

    两人目光碰了碰,庾庆扔下衣服去打水,水打上来后,虫儿在旁怯生生给了句,“公子不妨回去温书,虫儿可顺带帮您一起洗了,晾晒干了虫儿会给您送过去。”

    庾庆冷漠道:“不用。”也蹲在了那洗。

    于是虫儿低头,也不吭声了。

    庾庆能察觉到这书童不时在偷看自己,而他偶尔也会瞥上书童两眼,发现书童那张脸长的还挺标致,明眸大眼水汪,就是脸上似乎永远洗不干净似的,从昨天初见到现在,脸上都是脏兮兮的。

    还有就是太瘦了,身材瘦小,晒的也黑。

    阳光正午,又渐渐西落天际,天慢慢黑了,又一天过去了。

    星光点点的夜晚,练功收刀后,许沸接了虫儿递来的毛巾擦汗,也抬头看向了庾庆住的房间,发现黑漆漆的连灯都没点。

    “午饭没去吃,晚饭又没去吃吗?”

    “一直没出来呢。”

    “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喔!”

    这栋楼就住了两位考生,就这么两户。

    夜深了要休息时,忽有差役出现在了楼下喊话,“楼里举子且出来听话,有要事通告。”

    连喊好几嗓子,很快便把许沸和庾庆给惊了出来。

    面对二人,差役交代:“明日上午,州牧大人要来探望大家,所以明早会提前一个时辰开饭,切勿散漫,饭后大家便要集结准备,还望二位上心。”

    一听是列州最高人物要来,许沸略惊,恭敬拱手道:“是!”

    庾庆也跟着拱手应下……

    旭日初升,列州府城,中枢之地,牧府官邸,轩阁有客,州牧卢吉隗亲自作陪。

    来客长须如墨,容貌清矍,气度不凡,乃列州名士,列州首屈一指的灵植师狄藏。

    身为列州官方头号人物的卢吉隗,方面大耳,鼻若悬胆,气度亦不凡,一看就是久居人上者。

    席地跪坐的二人品茗闲谈之际,下人快步来到禀报,“大人,鱼奇先生来了。”

    “哦!”卢吉隗与狄藏相视一笑,挥手道:“快快有请。”

    没一会儿,下人领着一名身披黑斗篷的男人来到,来者鹰鼻长脸,须发斑白,给人一种奇人异士的感觉,的确也算是奇人异士,同样是列州名士,列州首屈一指的解妖师。

    州牧卢吉隗哈哈大笑着拱手,“鱼奇先生,总算把你给盼回来了。”伸手请坐。

    鱼奇与灵植师狄藏互相点头致意,后者问:“听卢大人说,鱼兄去了幽角埠?”

    幽角埠,顾名思义,幽暗角落里的商埠。

    江湖黑市聚集地,鱼龙混杂,一个三不管地带,有自己的规矩,在江湖上也有自己特殊的地位。

    “正是,昨晚才从幽角埠返回。”鱼奇跪坐下后,又问卢吉隗,“昨夜我才回来,大人便遣人递话,约今日相见,不知有何吩咐?”

    现场没用下人伺候,卢吉隗亲自给二人斟茶,“士子云集州府,不日就要赴京,今日准备去书院探望一二,两位大师若是空闲,不妨一同前往。”

    鱼、狄相视一眼,明显都有些意外,那种场合喊他们两个去做甚?尤其是眼前妖孽横行,就是要对那些考生不利。

第十章 祸因

    妖孽横行背后的真相,两人是知道的。

    有一妖修,人称栖霞娘娘,乃是锦国西南一带的头号大妖,其有一子,最近被人给杀了。

    杀其子的凶手偏偏是司南府掌令的亲传弟子。

    事情起因很烂俗,就是因为一个女人,两个男人都看上了。争风吃醋之下,司南府掌令的弟子设了个圈套,栽赃栖霞儿子残害锦国百姓,违背了“五十里之约”,直接将其给杀了。

    所谓“五十里之约”,是人和妖之间为了平息彼此无休止厮杀而达成的一个约定。

    人居住的城、镇、乡、村周围,还有行走的正式道路两旁,以及一些水域,五十里之内妖类不得靠近。一旦擅闯,不管有没有干什么,人类都可以无条件将其诛杀。同样,人若跨出那五十里范围之外,妖类行凶后也可以不负责任。

    划地为界,不得擅闯,谓之妖界。

    界线之间,夹地而居,谓之人间。

    总之就是,大家都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和生存空间。

    当然,双方也不会没有来往,细节方面的问题彼此都可以协商,只要得到了对方的允许,自然是能随意两边来往。

    正因为人与妖之间的长期接触来往,才会诞生鱼奇大师所从事的‘解妖师’这个行当。因对妖的了解,能炼制出一些针对或疗愈妖修的物品的,被称为解妖师。

    以栖霞娘娘儿子的身份地位,拿到人间通行的准许自然不成问题,但也不能随便跑到人间滥杀无辜,而司南府掌令的弟子就是给栖霞娘娘的儿子扣了这么个罪名。

    杀子之仇,栖霞娘娘岂能轻易放下,自然是要逼司南府交出杀他儿子的凶手。

    可司南府掌令是什么人?锦国皇帝封其为国师,赐“地母”封号,是世间屈指可数的半仙境界的高手之一。

    这种人的亲传弟子,怎么可能随便交给一个老妖怪处死,让地母和司南府的脸面往哪放?

    司南府那边自然是继续用凶手的借口,说栖霞的儿子违背了‘五十里之约’。

    借口这东西压一压没能力的人还行,一方大妖可不吃这一套,直接发动妖修作乱,以此胁迫。

    据说栖霞放出了话,愿拿出十颗‘孽灵丹’作为奖励,十颗赶考士子的脑袋换一颗‘孽灵丹’。

    孽灵丹可不是一般的东西,一颗价值一千万两银子。

    真武、玄士、半仙这三大境界的修为划分,也被人套用在了一些职业的品级上,以区分技艺高低。譬如解妖师的炼制能力也分武级、玄级和仙级,孽灵丹是具有仙级炼制能力的解妖师才能炼制出来的,至少鱼奇这个玄级解妖师还没有能力炼制出来。

    对许多妖修来说,能从飞禽走兽开了灵智领悟修行,而后修炼成妖,是有许多因缘际会在里面的,不代表妖二代也能修炼成妖。而孽灵丹恰恰就能开启飞禽走兽的灵智,灵智一开自然就能领会指引进而迈入修行阶段。

    孽灵丹对许多妖修来说诱惑力巨大,有些不缺钱的人甚至会把孽灵丹给自己养的宠物服用。

    一颗孽灵丹换十颗考生的脑袋。

    也就是说,一个考生的脑袋价值百万两银子,一个人收不齐十颗考生的脑袋去兑换,可以从别人手中凑。

    这事,朝廷和司南府都在尽量封锁消息,一旦消息扩散开来,一颗考生的脑袋能换一百万两银子,心动的恐怕不仅仅是妖修了,谁敢保证暗地里不会有妖修之外的人也卷入?这么多钱的诱惑力非同小可。

    栖霞这一手搞出的动静,已不仅仅是一百颗脑袋换十颗孽灵珠那么简单。

    好在双方目前都还比较克制。

    栖霞还只是针对官方动手,并未对普通百姓大开杀戒,否则血海涛涛的后果是大家都回不了头。

    司南府也知公理自在人心,自知理亏没有乱来,一直处于防守态势。

    试问这种事两位大师哪敢卷入,鱼奇试探道:“大人想让我们两个参与护送不成?”

    卢吉隗哈哈笑道:“二位大师不必多想,只是这个风头上,想借二位的名声,在考生面前露露面,兴许能让那些考生安心些。”

    狄藏:“大人的意思是,考生也知道了妖孽作乱之事?”

    卢吉隗哂笑,“这年头,肚子都填不饱的小门小户,有几个能养得起读书人。能通过乡试的大多是士族子弟,这些人也许不知道司南府干了什么,可出了事的消息别指望能瞒过他们,我虽命列州上下不得张扬此事,但没用的。”

    狄藏点头,表示理解。

    鱼奇却皱了眉头,忽道:“我刚从幽角埠来,有些事情,大人恐怕要早做准备。”

    狄藏另眼看去,卢吉隗哦了声,“愿闻其详。”

    鱼奇:“幽崖又发了公开任务,要‘火蟋蟀’三只。”

    幽角埠内有一座陡峭山崖,住在那山崖上的人也是幽角埠的开埠人,一直掌控着幽角埠的规则,久而久之那座山崖就被人称为幽崖。

    幽崖会不定期发出奖励任务,任务与外界无关,只发给幽角埠内的各商家。

    任务发出时间没任何可预测性,有时候一年几次,有时候几年都没有一次。任务的性质也不可预测,幽崖也不会勉强各商家去做任务,总之就是让大家看着办,愿接的就接,不接的也不会有任何惩罚,完全是随便的态度。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不会让你白忙活,完成了任务的,会给予一定的奖励。

    奖励方面则是老规矩。

    完成任务的可以对幽崖提一个合情合理的要求。

    也就是说,只要是不过分的要求,幽崖都会答应。

    奖励需求仅限于幽角埠之内,幽崖向来不插手埠外之事,不会去帮你干什么杀人越货的事。

    至于大家完成任务的过程,只要不违背幽角埠内的规矩,不管你在外面是否有杀人越货,幽崖也不会管。

    卢吉隗越发疑惑,“火蟋蟀?什么东西?”

    狄藏一副茫然思索的样子,显然也不清楚是什么。

    鱼奇:“这任务一挂出来,一开始许多人都满头雾水,不知是什么东西。其实不知道也正常,幽角埠是什么地方?世间稀罕物买卖最多的地方,连幽角埠各大商铺都拿不出的东西,还要幽崖发任务来寻找,其稀罕程度便可想而知了。

    许多人搜罗典籍好一番查找,才渐渐搞明白了是什么。是一种在地火熔浆地带生存的类似蟋蟀的小家伙,很是罕见。大家也不知道幽崖要这东西干嘛,问题是这东西藏在地下深处不会轻易到地面,仅凭这一点,就很难办了。

    根据典籍上的记载形容,此物犹如火中精灵,具体习性典籍上也未明确,记载者应该也是了解不多。卢大人,您可知典籍上记载的火蟋蟀发现地在何方?”

    卢吉隗呵呵一笑,“先生此问可就难住我了,我平常对探奇方面无甚涉猎,先生这般问,莫非在我列州境内不成?”

    鱼奇告知答案,“不在列州,但在列州附近,古冢荒地!”

    现场瞬间一静,对于这个地名都不陌生,确实就在列州附近。

    之所以称为‘古冢’,自然和坟地有关。

    传说很久以前,这个世界本有许多的巨人存在,他们为仙人效力,是仙人的力士,后来不知什么原因都消亡了,再后来有人在某个地方发现了大量的巨人骸骨,历经漫长岁月而不朽,这个地方便是古冢荒地。

    “生活在地火熔浆地带…”狄藏带着思索意味喃喃自语着,忽道:“那块荒地被发现是巨人陵园后,因仙人力士的传说,为了寻仙线索,后来免不了有人跑去挖掘,某个朝代甚至集结了大军去开挖。古冢荒地有很多通往地下深处的地道,可能还真是找寻火蟋蟀的最佳地方。典籍上之所以能记载火蟋蟀发现在古冢荒地,恐怕也是这个地利原因。”

    卢吉隗起身了,他关心的不是这个,走到轩阁一侧,拉了一根绳子,唰!一面布帘垂下,挡住了一面光线。

    再看,不是布帘,而是一幅大型地图,锦国全图,卢吉隗盯着地图皱眉。

    狄、鱼二人也起身走到了地图边,找到了就在列州旁边的古冢荒地。

    荒地的地域很大,差不多也相当于一个州的面积,只因环境特殊,境内没有形成人类聚集地。

    盯着图审视了一番,卢吉隗伸手指了指古冢荒地境内的三条交叉线,“古冢地有三条路通往周围各州,西南通向东北的这条路,也是列州去京城方向最近的路。”

    听出了他语气中有担忧意味,狄藏:“大人莫不是担忧幽角埠的那些商贾也会趁机对我列州考生不利?”

    卢吉隗:“有没有可能,二位先生应该比卢某更清楚。”

    鱼奇叹了声,“这正是我为大人担忧的。解送考生的日期到了,幽角埠那边做任务的人应该也赶到了古冢地,栖霞娘娘给出的诱惑不小,很难保证那些人不会顺带捞一把。大人,为了稳妥起见,不妨绕行。”

第十一章 看望

    卢吉隗手指地图比划,“无论是从古荒地西边绕,还是从南边绕,都要绕个大圈,途中耗时怕是都要多出半个月的时间。问题是,司南府参与了这次的押送,以司南府一贯的强势,在锦国自己的地盘上,必不肯示弱绕行。”

    狄、鱼二人相视无语,真要是司南府枉顾坚持的话,还有什么好说的?

    关键这是很可能发生的事,盛名所累,司南府岂会轻易让外人觉得自己怕事?

    狄藏沉吟道:“可否让司南府多加派人手?”

    卢吉隗:“风声已经暗暗传开了,如今妖孽作乱的区域已不止西南六州,各地都要护送赶考士子,司南府的人手有限,哪有那么多的人手加派?为列州特别加派?莫非狄先生认为列州能让司南府格外高看一眼不成?”

    鱼奇皱眉,“这是拿各地赶考士子的性命儿戏。”

    话已经说破了,卢吉隗也没了什么忌讳:“先生以为呢?对有些人来说,死几个士子算什么?也掀不起什么浪来,司南府压的下去。问题是司南府理亏,不好蛮不讲理对栖霞乱来,所以事情僵住了。我担心的是,司南府就是在等着栖霞老妖把事情给搞大。”

    这么一说,两位大师瞬间明悟,皆若有所思。

    “看来两边都把士子的性命当成了牌。”狄藏唏嘘摇头后,问道:“大人怎么办,坐视不成?”

    卢吉隗:“我还能怎么办?列州士子若真闹出个死伤惨重,我不好对上交代,也不好面对列州子民,又不好往司南府身上推责任,我只能是想办法加强护卫力量。已命人将护送的马车进行加固,另外从军中紧急调集了五十名‘大箭师’随军护送。”

    狄藏:“司南府还派了一百人参与护送。按理说,有这样的护卫力量,问题应该不大了。”

    鱼奇:“就怕当中有妖修高手参与。”

    狄藏:“真正的高手,犯得着为这点东西得罪司南府?”

    鱼奇:“那是孽灵珠,哪个妖修会嫌孽灵珠多?”

    也是,和人类不一样,有些妖类生育后代那是一生就一窝的。

    狄藏沉默了,在这方面身为解妖师的鱼奇肯定比他更了解妖类。

    卢吉隗负手长叹,“但愿司南府能赶在出发前把事情给摆平了。”

    正这时,有下人匆匆来到阁内禀报,“大人,前往书院的车马已经备好了。”

    卢吉隗当即热情邀请二位贵客同往。

    牧府官邸外,人员簇簇,武卫车马,卫队前锋开路……

    街道来往人员清空,行人全部被赶进了两旁的店铺内,官府人马在净道,明显是有要员通过。

    悦来客栈,一对中年夫妇快步上楼,推门进了一间客房,疾步到半开的窗户后面探视外界。

    男的身材魁梧,大鼻子,络腮胡子,两眼炯炯有神。

    女的穿着朴素,依然难掩窈窕身段,不施粉黛,眉清目秀。

    穿着都很低调的夫妇二人,也算是锦国西南一带颇有名气的妖修,男的名叫黑云啸,女的名叫白兰,人送绰号“黑白双煞”。

    二人盯着牧府官邸那边过来的人马,眼看着靠近,眼看着从眼前街道经过,又目送了远去。

    街头重新恢复嘈杂和热闹后,白兰关上了窗,“卢吉隗带着人马要去哪?”

    “去书院探望考生。”黑云啸走到客房茶几旁坐下了。

    白兰跟来,坐在了茶几另一边,“出发路线确定了吗?”

    黑云啸摇头,“我们买通的内线也不知道,无法给出确切路线,不过,他估计还是走古冢荒地那条最近的路。”

    白兰俏容上略有急色,轻轻拍了拍茶几,“你在开玩笑吗?这种事怎么能估计?届时一定有大量人马护送,我们必须提前做准备才有胜算,连走哪条路都不知道,如何提前设伏?”

    黑云啸道:“卢吉隗和司南府的人有意保密,这么短的时间内,内线也确实难有办法。不过他的分析还是有点道理的,卢吉隗从军方调集了五十名大箭师,其中有三名玄级大箭师…”

    “五十名大箭师?”白兰惊呼打断,反应有点大,惊疑不定,“五十名大箭师,联手能挡千军万马,卢吉隗竟动这么大手笔?”

    大箭师这个称谓,不是一般人能享有的,基本条件首先起码是跨入了真武境界的武道修行者,否则连大箭师用的弓都难以拉开,更别说控弦准射。

    一次能三箭齐发,三箭能同时射中远距离的三个不同目标,一个呼吸间最少能射出三波次,百丈内例无虚发,这是大箭师具备的最基本的能力。

    也就是说,一个大箭师,一个呼吸间最少能精准攻击九个目标。

    五十名大箭师,差不多能在一个呼吸间精准攻击五百个目标,这些人抱团协作联手,说是能挡千军万马并不为过。

    尤其是玄级大箭师,则可以用‘恐怖’来形容,是恐怖的远距离杀手,三百丈内取人性命不过等闲事。

    三百丈,对许多人来说,连目标都看不清了,何况是精准射杀,因而被玄级大箭师盯上了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好在大箭师这些人基本上都控制在朝廷的手里,蓄养在军方,待遇很高。

    不然的话,这种远距离的狙杀高手会让很多人寝食难安。

    黑云啸道:“所以我才说内线的判断是有道理的,有如此强大的防御力量,横穿古冢荒地的可能性很大。”

    白兰怔住,明白了,渐渐有几分心力憔悴的样子,“有五十名大箭师在,我们连靠近都难…难道孩子们这次开窍的机会就要这样白白错过了吗?”

    黑云啸当即安慰道:“夫人,不用担心,那种护送方式是走不快的,赴京之路走几个月都正常,我们有的是时间,列州这边的不行,我们还可以想办法去拦截其它州的。”

    白兰当即目泛怒色,“你当司南府是摆设吗?你觉得司南府会让这种事无限拖下去吗?栖霞娘娘那边随时可能会收场。时间,想要为孩子们赢得这次机会,就要抢时间,必须赶在司南府彻底解决这事之前得手!”

    听她声音变大了,黑云啸惊的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嘘声连连,示意小声点,小心隔墙有耳。

    白兰听话变小了声音,却在那泪光涟涟着埋怨,“要钱买,你说太贵没那么多钱,靠自己动手你又没办法,我怎么就跟了你这么个窝囊废,要什么没什么,我委屈着过也就罢了,如今连孩子也不得翻身,早知道我就不该为你生儿育女……”

    黑云啸低头沉默着,呼吸略有急促,听了好一顿埋怨后,忽双拳一握,似下定了决心,猛然站了起来,“应该是走古冢荒地没错了,我在古冢荒地也认识一些朋友,走,夫人随我去走一遭。”

    文华书院。

    列州头号大员的到来并未让书院表面上有任何波澜,门口甚至连迎接的人都没有,依然是戒备森严的样子。

    书院原本的那些人早已被清空,已由列州官方人马和司南府人员联合接管,本届情况特殊,没让书院的人或一些杂七杂八的人卷入。

    获悉州牧要来,临时掌管书院的官员原本要召集所有考生来迎接,结果被卢吉隗给否了。

    非常时期,场面上的花花样子就免了,没必要让考生跑出来迎接,容易被有心人钻空子。

    卢、狄、鱼三人下了马车后,也同样遵循了司南府和军方守卫人马制定的规矩,除了亲近随从外,没带什么人入内。其实也不用带什么护卫,这里本就在重兵防卫中,何况还有司南府的人介入保护。

    书院内部多少还是有些动静的,考生已全部得到了通知,聚集在了朝夕园门口等待。

    随同迎候官员一起站在最前面的,毫无意外,正是以解元郎詹沐春等人为代表的六名乡试成绩最佳的考生。

    六名最佳考生,此时是一副既期盼又紧张的样子。

    许多考生都有些紧张,不时整理自己的穿戴,甚至想着如何才能在州牧大人跟前留下好印象。

    大家都清楚,这三百多考生中,哪怕有十个人能金榜题名就不错了。有些东西确实和天赋有关,不是你学多久或反复考多少次就能做到的,绝大部分人都还是要在列州谋缺的,而这份前途却是州牧大人一句话的事情。

    庾庆也在人群中,混在人群后面凑数,不想也不敢去博取州牧大人的青睐,甚至是想都没想过,他脑子里的想法和其他人完全不同类。

    偶尔偏头,发现住同一栋楼的许沸正在打量自己,还对自己报以善意微笑打招呼。

    这个场合,各家的书童都不让带,书童被勒令在房间内不许出来,考生也不许带武器。

    前面人群忽骚动了起来,人头攒动摇摆,庾庆忍不住与大家一样踮起脚尖往前看,看到了州牧卢吉隗等人气宇轩昂而来。

    他也就是看看,看到了是什么样的人也就踏实站好了,低调在人群中混时间。

    朝夕园门口等候的官员快步迎去拜见州牧,之后毕恭毕敬地领了卢吉隗等人过来与考生们见面。

第十二章 彩头

    “学生拜见州牧大人!”三百多名考生一起躬身行礼拜见。

    混在其中的庾庆不好太过显眼,也不得不按照之前演练过的跟着一起来。

    “不必多礼。”卢吉隗笑着抬双手示意平身。

    众考生谢过平身。

    负责此地的主官又为卢吉隗介绍前面的六位考生,“大人,这六位是本届…”

    卢吉隗抬手打断,“不用你介绍,本届乡试的六魁,之前乡试后的贺宴上,我见过。都是列州的才子,本座印象深刻!”手指重点指了指解元郎詹沐春,笑容可掬,甚是满意的样子。

    “谢州牧大人谬赞!”容光焕发的詹沐春带头谢过,其余五人也跟着躬身。

    后面的一群考生,包括苏应韬、房文显、张满渠、潘闻青在内,对饱受州牧大人赞誉的乡试六魁皆羡艳不已。

    都知道,本州的乡试六魁就算赴京赶考未能金榜题名,就算在京试中失手了,介于种种内因,回头列州这边也是要在本州首要和重点安排官职的,不出意外的话,起步的职缺都不会太差。

    也就是说,这乡试六魁,以后最差也能很快成为列州的官员,这也是苏应韬四人之前巴结詹沐春的原因,现在是大家最容易亲近的时候,以后想巴结人家也未必认识你。他们四个的乡试排名在前三十内,还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

    卢吉隗也不啰嗦,第一时间介绍自己身边两人,“来,本座为诸位才子们介绍一下咱们列州的两位大师,这位是列州首屈一指的灵植师狄藏先生,这位是列州首屈一指的解妖师鱼奇先生。”

    众考生多少有些讶异,没想到州牧大人会在这种场合带来这种人物,对他们来说这两人也绝对是列州的大人物,是他们平常接触不到的,当即纷纷行礼拜见两位大师。

    狄藏和鱼奇只是微笑着朝众人点头致意,没说什么,跟这些考生没共同语言,也不想喧宾夺主。

    一番客套,众考生分开让路,卢吉隗在引领下进了朝夕园内查看,乡试六魁陪同在旁代表众考生应答州牧大人的询问。其他人都跟在后面,庾庆厮混在其中,他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在这种场合中瞎混,也算长了见识。

    卢吉隗免不了问大家在这里住的怎么样,吃的怎么样,特别当众叮嘱此地负责人要操持好考生的饮食,好让列州才子更好的为列州争光添彩。

    说到住的自然要进暂住的房间查看,就近的解元郎房间成了重点。

    楼上去不了这么多人,大部分考生都在楼下等着。

    庾庆自然也是其中一员,眼睁睁看着卢吉隗等人进了自己曾经住过的房间,再看看四周眼巴巴等着的考生,不知这些人两眼放光的在等什么,又能等到什么。

    卢吉隗不可能将此来的所有时间花在这住宿地,就近的一栋楼看过后,朝夕园内随便走了走便话锋一变,“我列州新晋才子几乎皆在此地,机会难得,恰逢其会,两位先生可有兴趣一览他们的才华?”说罢也停步转身了,面对两位大师。

    他一停,所有人都停下了,都眼睁睁看着他,有些考生隐隐察觉到了表现的机会,眼中绽放出希望之光。

    狄藏和鱼奇反倒是后知后觉,两人相视一笑,狄藏笑问:“不知如何一览?”

    卢吉隗目光扫过众考生,抬手捋须道:“二位先生可各出一题,我列州新晋才子应题各作两篇文章,由二位先生判出优劣来,也算是他们赴京前留给书院的墨宝,供书院学子观摩学习,不知二位先生意下如何?”

    此话一出,人群中漫不经心混时间的庾庆瞬间后脊背一凉,心弦紧绷,头皮有点发麻。

    写点字之类的他还行,练字也是他在道观的基本功课,他的字写的不比阿士衡的差,甚至还更胜一筹,算是有这天赋。写写书信之类的文章也没问题,让他针对命题来作文,他那水平真的不够。

    与阿士衡分别时,阿士衡就曾说过,在京参考时,考的不好没关系,没指望能考上,但还是希望他庾庆能多花点心思。道理也简单,考不好被刷掉很正常,你可以答的不好,但你不能乱来到阅卷官一看答题就忍不住想查你老底,想查你这种货色是怎么中举人的,那就太过分了。

    他对答题模式还一无所知,还打算到了京城利用阿士衡给的关系学习一二,结果突然撞上这事,说一点都不慌那是假的,他已经忍不住打量四周了。

    发现,一旦在此地败露,凭自己的修为和实力,几乎不可能逃出。

    他此时的感觉就好比是在浑浑噩噩中被一道惊雷给炸醒了,心里咒骂阿士衡,就知道路上容易出意外,果然,这下可如何是好?

    他已经感觉到一把剑悬在了头顶,随时要落下。

    对在场的考生来说这是意外之喜,文章做的好不好都不会失去什么,若是做好了,万一入了州牧大人的法眼呢?

    当然,对某人来说是祸从天降。

    相比周围一道道放光的期待眼神,庾庆则是目光急闪,在想脱身之策。

    狄藏和鱼奇愣了一下,也没想到州牧大人会让他们两个搞这事。

    又互相看了眼,用眼神统一了意见,狄藏推辞道:“这事轮不到我们,出题之事当由州牧大人亲自操刀。”

    卢吉隗呵呵笑道:“命题事小,想趁机让二位先生拿出点彩头做奖励,为我列州士子壮行是真,万望不要推辞。”

    这么一说,两人懂了其中深意,这位州牧大人突然搞这么一出,是想让众学子看到,连他们两个也要听命行事。

    让考生展现才华是假,州牧大人在借两人展现实力,以安人心。

    看来仅仅露个面还不够,两人又相视一眼。

    不是两人不给卢吉隗面子,而是锦绣文章方面他们肯定还不如这些年轻考生,都是从乡试中脱颖而出的人才,让他们去评判这些考生文章的高下,实在是不配,容易闹出笑话。

    然而卢吉隗当众说出了这样的话,面子不给还不行。

    稍加琢磨后,鱼奇道:“卢大人,依我看,命题文章就算了。一者,不说答题时间,仅凭眼前三百多号人的文章,我二人就不知要看到什么时候,实在忙不过来…”

    卢吉隗刚想说,文章看不过来那就让大家作诗,那样审读起来简单明了,速度快。

    但鱼奇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抢着说道:“二者,这些年轻人都是从乡试中考出的,论文章,早已在州府比试过一次,排名早有论断,以我们两个的水平不宜妄加论断。卢大人,不如这样,考考他们以前没考过的,不妨考考他们的急智。以大人为首,我们三人各出若干字谜,给一炷香的时间,看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答出最多的字谜,这样也能不伤和气。不知大人觉得怎样?”

    变成了猜字谜?众考生面面相觑。

    正想办法应付意外的庾庆也愣住了,真要是变成了猜字谜的话,那他也不用想办法逃跑了,文章要分好坏,字谜猜不出没关系的。

    他当即踮起脚尖紧盯卢吉隗的反应,万分期待卢吉隗能好好听劝,就别写什么狗屁文章了。

    狄藏已是连连点头不已,认为鱼奇说的好,深表赞同,这样既能化解他们两个的尴尬,也能给卢吉隗面子。

    确实合情合理,卢吉隗也是点头,当场拍板道:“好!就依二位先生。只是…不知可愿拿出奖励?”面有戏谑神情。

    两位大师又互相看了看,知道这次不出点血是不行了,给少了对不住州牧大人当众开这个口。

    而庾庆则是放下了踮起的脚后跟,可谓重重松了口气。

    狄藏目光扫过众考生,朗声笑道:“既然是州牧大人开了金口,岂能推辞,我出一百斤灵米添作彩头!”

    所出彩头对应了他的身份。

    此话一出,不少考生哗然,都知道一百斤灵米的价值,至少是一万两银子。

    什么情况?刚松下一口气的庾庆瞬间竖起了耳朵,猛然踮起脚尖,瞪大了眼睛盯着狄藏,一百斤灵米?眼中满是难以置信意味。

    他想知道,价值万两的一百斤灵米是一个人得,还是三百多名考生分。

    若是前者,他心里会很不平,当初为了几百两银子,他不惜把三位同门师兄给揍了一顿,如今猜个字谜就能奖一万两银子,未免也太轻巧了。

    然而狄藏没有说如何分配奖励。

    卢吉隗甚是满意的笑了,又含笑看向鱼奇。

    鱼奇心中苦笑,知道该自己表态了,不疾不徐,清楚明了道:“玄级‘点妖露’一觞,添作奖励。”

    “点妖露?”考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有些因阅历不足,不知是什么东西。

    踮起脚尖难放下的庾庆,又是心头一颤,考生不知‘点妖露’为何物可以理解,他身为江湖中人岂能不知,那是降妖的好东西,只需一滴点在妖修身上,就能让妖修现出原形,所以才被称为‘点妖露’。

    重点自然还是在值钱上。

第十三章 心旌荡漾

    点妖露的药效根据品级高低而定。

    武级点妖露,不同的品类针对不同类型的妖来使用才有效。

    而玄级点妖露则不一样,能逼大多数的妖修现形。

    既然效果威力更强,价值自然也更高。

    玄级点妖露,市场价,小小那么一觞的量,便价值万两银子!

    又是价值万两的奖励,难道这就是考取功名的好处?

    为什么?庾庆突然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好难受,那种看得到却吃不得到的感觉,内心相当不甘。

    可是没办法,不管他能不能猜出字谜,他都不能出风头去拿这奖励,这要是让在场的官员对他这个假‘阿士衡’的模样印象深刻了,回头阿士衡的胳膊治好了,下届赴京赶考的阿士衡还怎么来?

    尽管他心有不甘,可还是那句话,他此行的准则就是低调行事,不给人留下印象。

    鱼奇基本拿出了与狄藏等价的彩头。

    价值两万两银子的彩头,对这些考生来说不可谓不丰厚。

    “好!”卢吉隗相当高兴,当众宣告:“两位先生如此厚爱列州才子,本座岂能没点表示,这样,州府给每位考生发十两银子,以作在京期间的开销。”一句话,官府就支出了三千多两银子。

    一旁立刻有官员用胳膊肘碰了一下詹沐春,解元郎这才反应过来,率先带头拱手道:“谢州牧大人,谢两位大师。”

    “谢州牧大人,谢两位大师。”

    一群考生跟着齐声谢过,尽管两位大师拿出的奖励更多,可大家还是先谢州牧大人。

    卢吉隗挥手示意免礼,回头问身边负责此地的主官,“几百人坐下书写的地方有吗?”

    主官连忙应道:“有,附近的毓秀园就有几处大学堂可用。”

    卢吉隗似乎也来了兴趣,“好,带路。”

    主官立刻示意众考生让出了一条路,请了卢吉隗等人在前面先走,同时也追在卢吉隗身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卢吉隗点头嗯了声,对狄、鱼二人道:“我们先去准备字谜也好。”

    得到了允许,主官这才留步,招了名手下过来交代了几句后才又追着卢吉隗去了。

    那名得了吩咐的手下立刻转身,对正欲跟随的众考生朗声道:“诸位才子稍停,毓秀园那边桌、凳、纸张都不缺,就是一时间凑出几百副书写的笔墨有点困难,怕筹办起来让州牧大人久等,而这些东西大家应该都随行携带有,所以劳烦诸位速速回自己房间取一下文具,我在这里等诸位集合。”

    “好。”詹沐春率先应下,拱了拱手带头回房间去了。

    一群考生纷纷应下,皆小跑着走了。

    庾庆左看右看,能怎么办?装模作样也往回走,心里依旧在唏嘘那两万两银子的彩头。

    走了没多远,抬眼看到前方一道虎背熊腰的身影,认出了正是急急忙忙回去的许沸,下意识抬手去捋顺自己脑后的马尾,又摸了个空,只好罢手。

    跟在许沸身后,目光闪烁了好一阵,牙一咬,似做出了什么决定,庾庆陡然加快了步伐,一阵疾跑,追了上去,并肩后打了个热情的招呼,“许兄。”

    许沸偏头,见是他,顿感讶异,这不近人情的家伙居然主动跟自己打招呼了,而且是个热情的招呼,太阳简直是从西边出来了。

    这热情招呼来的猝不及防,不禁错愕道:“士衡兄,怎么了?”

    庾庆前后左右看了看,伸手拉了他胳膊,拉下了他的速度,两人由小跑变成了正常走路,“还有人住最后面,比咱们住的远,咱们不用着急赶路。”

    许沸越发惊异,居然一句话跟自己说这么多字,问:“士衡兄可是有什么吩咐?”

    庾庆终于对他露出了笑脸,嘿嘿笑道:“敢问一句,许兄本届乡试考的是第几名?”

    许沸狐疑,不知他这个时候问这个干嘛,回道:“一百三十一名,让士衡兄见笑了。”

    “哪有哪有,很不错了。”庾庆嘴上客气,脸上笑的有点开心,半边眉头略挑,眼神有些不对,心里已经在琢磨了,一百三十一名,金榜题名基本上是没希望了。

    也就是说,许沸这黑脸书生若是考不上的话,若是下届不再赴京再考了,就不太可能和阿士衡照上面了。

    这位神情有些古怪,难道是在耻笑我不成?许沸试着反问:“不知士衡兄乡试排名如何?”

    庾庆故意唉声叹气着谦虚了一句,“考的也不好,也是一百名以后,一百零六。”

    “比我靠前二十多位,比我好多了,士衡兄谦虚了。”

    “诶,许兄客气了,你我都一百名以后,差不多,都差不多。”

    “士衡兄,我还真不是客气。这次能通过乡试,别说我自己,连我家里都感到意外,都当作是祖坟冒青烟了。不瞒你说,我这次是押题押中了,不然不可能考上。我纯粹是碰运气的,真不如士衡兄的真才实学。”

    押题这种事,庾庆也听说过,有些人会根据出题人员的文风喜好之类的来预判可能会出什么题,然后有针对性的来提前‘学习’,一旦预测准确了,也就意味着押中了题,结果不言而喻。

    这事算不上作弊,但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变相的作弊,起码不是一般人家能做到的,一般人家就算能知道出题人是谁也未必能知其文风喜好之类的,生而为人有时是必须去承受这种命运不公的,没人能奈何。

    庾庆当即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意识到了这位的家境应该还可以,不过这不是他目前在乎的,继续客气道:“许兄这么谦虚,令人钦佩。”不容对方辩解,又急忙拿话去堵,“许兄,凭你我乡试的排名,京试怕是够呛,若是落榜了,许兄下届还会再去考吗?”

    许沸哈哈一笑,干脆了当道:“不考了。哪能老是有那么好的运气,但是不来碰碰运气又说不过去,毕竟过了乡试,不试试的话家里也不会答应。所以,这次本就是碰运气,考不上的话,家里也不会指望以后了,老老实实在列州谋个官身才是正道。其实我不想当官,这世道…我更愿纵马江湖,行侠仗义,哈哈,也只能是想想,家里不会答应。”

    不想当官,庾庆倒是有点相信这位说的是真的,毕竟这位晒的黑不溜秋舞大刀的样子不是演的。

    这些也不重要,庾庆重视和开心的是确认了这位不会再参加下届的京试。

    本届考不上,以后又不再参加了,和阿士衡再相见的可能性不大了,他就放心了。

    说白了,蓄意低调的他不安分了,被一大笔银子的奖励给搅的蠢蠢欲动了,心旌荡漾,实在是憋不住了。

    其实他也清楚,为了以防万一,最好是不要让许沸对自己留下深刻印象。

    但内心里的另一个自己又在说服自己,你现在是玲珑观的掌门了,要为玲珑观积攒点开销用的钱财,这是你的职责。

    现在没了大的顾虑,庾庆一颗心已如脱了缰的野马,没了耐心扯别的,直接话到正题,“许兄觉得州牧大人说的那些奖励会怎样分配?”

    许沸耸肩,“这哪知道,不过肯定是优胜者得到的奖励越多。”

    庾庆:“和我想的一样。许兄也想争那第一?”

    两人已经从正道拐进了两楼之间的林荫小路,许沸闻言止步,乐了,“谁不想啊,这么好的机会,物质奖励已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能在州牧大人跟前露脸。”

    庾庆跟着停下了,有点茫然不解,“州牧大人跟前露脸,比拿重赏还重要吗?”上下看看对方,“看来你们有钱人的追求和我们穷人果然是不一样。”

    许沸被他说愣了,“士衡兄,你是真不知还是在故意装糊涂?我们寒窗苦读长途赴考,辛辛苦苦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前途吗?如今多出一个机会摆在我们面前,怎能不珍惜?”

    庾庆还是一脸不解,“在州牧大人跟前露个脸就能有前途了?”

    许沸扫了四周一眼,单臂搂了庾庆肩膀,低声道:“士衡兄,这能是一般的露脸吗?不管怎样,这都是州牧大人亲自主持的一场考试,那位鱼奇先生也说了,当是在考我们的急智。若是能拿下这场考核的第一,必然会成为美谈。不管将来州牧大人还会不会记起,下面会有人防着州牧大人记起的…

    唉,我简单点跟你说吧,只要能拿下这次的第一,京试就算考不上也已经有了后路,回到列州谋求职缺时,只需对主事人说‘我就是州牧大人亲点的那个第一’,哪个管事的敢拖延不安排?这可比咱们家里跑断腿找关系强不知道多少倍。你看大家急急忙忙的,真以为只是冲那些奖励不成?”

    庾庆又不傻,只是以前没接触过这些而已,这么一解释立马就懂了,也有点意外,之前还真没看出来,许沸这傻大黑的样子居然还懂这调调。

    话又说回来,对方能告诉自己这些,已算是坦诚,庾庆也越发直白了,问:“那许兄可有把握拿下第一?”

第十四章 合作

    许沸拍了下他后背,示意继续前行,边走边说道:“没有,但总不能连试都不试吧,万一又撞大运了呢?”

    这厮搞不好还真是个运气好的人!庾庆心里嘀咕,嘴上一字一句道:“我帮许兄拿下这第一可好?”

    “呃…”许沸停步,愣了一阵,忽又哂笑而行,“别闹了,赶紧回去拿文具吧。”

    那意思很简单,你能拿第一的话,还用得着帮我吗?自己把第一拿了不就行了。

    庾庆跟着不放,“许兄,我没跟你开玩笑,我有心成全你。”见对方继续前行,摇头不信的样子,他不但没放弃,反而打蛇顺棍上,“不如这样,我们打个赌,我若是能帮你拿下第一,第一的名声归你,奖励全归我,如何?”

    许沸又停下了,皱眉盯着他,“士衡兄,你到底什么意思?”

    庾庆还能有什么意思,就是为了银子,为了奖励,但嘴上却是另一回事,“不瞒你说,我很擅长猜字谜,但你说的这个第一的好处对我没用,我是不可能在列州谋取职缺的,若不能金榜题名,我便一直考下去,哪怕考到死为止。”

    “……”许沸哑口无言,为了考上个进士,反复一直考下去,考白了头的人不是没有,他也听说过,没想到今天就遇上个这般矢志不渝的。然而有些事情真的是很看天赋的,再怎么坚持也未必有用,譬如考不上状元的人,你再考一万次也成不了状元。

    他很想劝劝,但想到这还是人家头次进京赶考,就说什么考不上的话有些不吉利,读书人都忌讳这个,只好打住了,一些话准备留到会试之后再奉劝。“士衡兄,能不能金榜题名与这事无关,你若真能在州牧大人面前拿下第一也不是坏事,无须帮我考虑。”

    庾庆不肯罢休,“此言差矣,并非只是帮你考虑,也是在帮我自己考虑。我此番进京若能金榜题名,成那两榜进士,眼前是不是第一还重要吗?既然对许兄有用,还不如成全许兄。若眼前第一将来真能助许兄一臂之力,若能帮许兄顺利当了官,许兄也必然还是这列州境内的官,我将来也许还能倚仗许兄一二。”

    好像有点道理,许沸有点明白了,犹豫,欲言。

    庾庆却抓了他手腕一晃,也加大了劝说力度,“某出身贫寒,无财无势,亦无背景靠山。图谋眼前奖励,乃为长久计,一旦落榜,手上也有钱财供我专心读书,免受嗟来之食,以待下届卷土重来。若进士之路屡战屡败,哪天心灰意冷想谋个职缺安身,许兄便是我这无背景之人的退路,许兄熟门熟路后正好为我引荐门路。换作他人,我不敢有此肺腑之言,有这几日来往接触,我观许兄乃真丈夫,故敢倾心结交,还望许兄成全!”

    原来如此!许沸恍然大悟,眼睛也亮了,看庾庆的眼神都不一样了,顷刻间竟能谋这般长远,此等人就算不能金榜题名,将来也定非碌碌无为之辈。

    就凭这一席话,许沸已愿与之相交,感慨之余,又迟疑道:“士衡兄若能助我,我定不相负。只是…兄对拿下第一,真有如此把握?”

    庾庆轻拍他手背,“多虑了,尽管一试,试试又不妨事。”

    许沸想想也是,不会有损什么,当即笑道:“好,就这么定了。”

    事情敲定了,两人大笑前行。

    听到笑声的书童虫儿,门口伸了个脑袋出来探视,见到两人勾肩搭背回来,也很惊讶,没想到那个‘阿士衡’突然间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竟能跟自家公子这般亲近了。

    两人到后,虫儿客气道:“公子,阿公子。”

    许沸:“取我笔墨来。”

    跟到这里的庾庆插了一嘴,“那啥,有多的笔墨的话,不妨借我一副。”

    虫儿大眼睛忽闪,不知什么意思,不由看自家公子的态度。

    许沸道:“笔墨不缺,砚台没有多的,倒是虫儿有一方让他练字用的,就怕你用不习惯。还是用自己的吧,就上个楼的事,士衡兄不妨回去取一下,自己惯用的更顺手。”

    说到这个,庾庆有些尴尬道:“那个,来的匆忙,没带笔墨纸砚来。”

    许沸和虫儿同时面露狐疑,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居然没有带笔墨纸砚,开玩笑吗?

    庾庆赶紧补了一句,“都怪护送的人,不知搞什么鬼,把我读写的东西都给扔了,途中还让我伪装,总之就是要装的不像是赶考的人。”东西其实是他自己扔的,此时全推到了司南府头上。“没事的,写几个字而已,就借虫儿的用用。”

    原来如此,许沸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当即让虫儿帮忙取东西。

    没一会儿,两人又各抱了文具而去,站在门口目送的虫儿挠头不解,当着庾庆的面又不好多问。

    两人赶到散伙的地方时,大部分的人已经到了,陆续还有人来,没等多久人就到齐了,之后集体出发。

    一路被人领到园景胜地的毓秀园,又被带到一所大堂,入内一看,里面一张桌子配一蒲团,还在等距摆放过程中。

    原有的桌案显然不够,临时从其它馆所调整了一些过来。

    三百多张桌案一起放到这大堂,略显紧凑,只因平时这大堂授课时也不会坐这么多人,毓秀园内的学堂分好几处,因学院里的学子是分年级的。真正宽敞的地方在风华殿,那里能容下整个书院的学子,但眼前显然也没必要启用那么大的地方,把几百张桌案来回折腾也麻烦。

    考生到后稍等,待东西摆放调整好了,才有官员大声道:“大家各自寻座位坐下。”

    众人立刻乱哄哄一片各自寻找。

    庾庆先观察了一下空气流向,暗道不好,不知是不是这大堂之前封闭过,现在四周的门窗都打开了透气,加之今天的天气风力略强,令堂内的气流有些紊乱。

    他之所以有心拿第一的奖励,除了奖励丰厚外,另就是鱼奇所谓的“一炷香”的考核时间让他下了捞一把的决心。

    既然说了“一炷香”的时间,想必是要焚香计时的。

    “观字诀”和“音字诀”融合为一,便是玲珑观绝学《观音》。

    寻常人耳朵听到的是声音,音字诀听到的是“声势”。

    寻常人眼睛看的是物,观字诀看到的是“气象”。

    人过尘起,风吹烟散,云蒸霞蔚,雾霭尘埃跌宕于天地间,草木枯荣于春秋,风调雨顺于四季等等,皆是可观可查之“气象”。

    观字诀三大境界依次为:小象,大象,无象。

    小象境界,以小观小,可凭借身边可观察到的气象,推测出身边一定范围内的动静。

    大象境界,以小观小,以小观大,以大观小,能把远近大大小小的气象变化融汇于心,能推测出更广大范围内的大大小小动静。

    至于无象境界,则已经是近乎于神话。

    据功法记载,将观字诀修炼到无象境界的人,目力能及范围内的动静感察只是小道。

    抬头一看天象,便知哪里晴哪里雨,哪里有大风哪里有大浪,几时下雨几时雨停更是等闲能知。掐指一算,能知祸福凶吉,知哪里山崩道路受阻不宜出行等等,甚至能知万里之外的某人在干什么。

    庾庆问过自己师父,玲珑观历代先师中有没有人修炼到过第三境界,奈何师父自己也不清楚,只说能开创这门功法的祖师爷应该到了第三境界吧,不然怎么会知道第三境界?

    连他师父自己修炼多年也未能真正跨入第二境界,只能说是打好了进入第二境界的基础,触摸到了第二境界的门槛。

    他师父的小象境界想知道周围动静的话,已无需对身边气象变化仔细观察,小象境界的观字诀已经修行到了条件反射的地步,或者说是经验累积到了一定的地步,只需扫一眼,周围一定范围内的动静便已经是了然于胸。

    修行到了这个地步,对小象境界自然是驾轻就熟的,轻松自如,施展起来不累。

    不像庾庆,修行尚浅,要根据气象的微妙变化而绞尽脑汁去推算,相当耗费脑力。

    凭庾庆目前的观字诀境界,眼前若不借助能直接观察到的焚香青烟的动静变化,他很难投机取巧。

    有外界风力介入,导致青烟飘荡的气象变化越发紊乱的话,会增加他观字诀推算的难度。

    若是只盯一个考生的动静也就罢了,有点风力干扰也没什么,问题是他现在要同时留心所有考生的动静。

    观察了大堂内的环境后,庾庆对许沸使了个眼色,许沸立刻跟了他去,双双并排坐在了最后面的角落里。

    坐这种位置,庾庆自然是为了便于观察全场,许沸则有些不能理解,但还是按照之前路上密谋好的配合行事。

    至于会不会焚香计时,会不会出现适合观察的气象,庾庆也不敢确定,但先鼓捣许沸预谋好也不会损失什么。

    乡试六魁理所当然的坐在了最前面,没人跟他们抢。

    大家陆续坐下了,许沸发现庾庆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不时盯着一旁的窗外打量,目光反复由窗外到大堂内瞟来瞟去,有微风吹进来的时候,还会悄悄伸出沾过口水的手指去感察,不知在搞什么。

第十五章 风吹

    这时,有人捧来了厚厚一叠白纸,开始给每桌分发几张。

    也有人给每桌案头的笔洗里分别舀水,给大家润笔研墨用的。

    东西分发完毕,众人静等了那么一阵后,面带笑意的卢吉隗才会同狄藏、鱼奇出现了,看这个样子,谜题似乎已经出好了。

    众人纷纷起身拱手躬身行礼,“州牧大人。”

    “不必多礼,坐,都坐下。”卢吉隗心情不错,连连摁手示意,又左右伸手请身边二位大师也坐,他自己当仁不让先坐下了,并朝一旁候命的主官点头示意,表示可以开始了。

    候命主官欠身领命,朝门外招了招手,立刻有人扛了一只大袋子进来,开口后将袋子里东西倾倒在了一张桌子上,是上百只特制的小袋子。

    庾庆吊着脖子盯着,喉结反复耸动着,眼神里有期待的光芒。

    其他考生也许看不懂,他则是一看就明白,那小布袋装的就是灵米,标准的十两一装的规格。

    果然,放下东西的人员退出后,候命主官面对众人大声道:“这里便是狄藏大师添加的彩头,一百斤灵米,是大师刚才临时命人紧急调来的,而且是今年新产的灵米,从灵作物上采摘下来还不到一个月,可见狄藏大师对大家的厚爱。”

    詹沐春立刻爬了起来行礼,“谢狄藏大师。”

    搞的其他考生也不得不爬了起来一起行礼,“谢狄藏大师。”

    庾庆也不例外,只不过心里多骂了两句,就这狗东西事多,有事没事搞大家腰板弯来弯去掰不直,搞的你能拿到奖励似的。

    狄藏大师已是笑容满面,双手示意大家不必多礼。

    待大家都坐下后,候命主官继续道:“一百斤灵米,这里不多不少分成了一百袋,每袋的份量也是不多不少一样多的。奖励规则是给前六人,第一名奖三十袋,第二名和第三名各奖二十袋,第四、五、六名各奖十袋。当然,拿到第一的还有特别重奖。”

    他翻手亮出了一只雕刻有水波纹的金属小手瓶,比鹅蛋稍微大些,“这是鱼奇大师添加的彩头,玄级点妖露,市值和这一百袋灵米相仿。考虑到这份点妖露不宜分配,州牧大人和两位大师商量后决定,把这瓶点妖露作为头奖的重赏。也就是说,第一名不但能获得三十袋灵米,还能获得这份玄级点妖露,如此重赏可为我列州佳话。需要特别声明的是,这瓶玄级点妖露是鱼奇大师亲手炼制的!”

    此话一出,众考生顿有骚动,没想到奖励是这样分配的,倾斜的有点厉害,对第一名来说,那还真是重奖了,传出去的确是一段佳话。

    庾庆放光的两眼紧盯着金属小手瓶,嘴唇忍不住舔了又舔,心里竟然有抑制不住的激动。

    真能拿到第一的话,还真不是一笔小钱,可是,真能拿到第一吗?许沸忍不住偏头看向庾庆,一见庾庆反应,顿时一愣,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怎么感觉这厮有些激动,难不成真有把握?

    想拿第一就拿第一,说实话,他是有些不太信的,但这位士衡兄把话都说到那种地步了,似乎又不乏可能,人家没把握应该不会说那种话吧?

    “谢鱼奇大师。”解元郎詹沐春又站了起来带头行礼。

    于是一帮人也只好跟着起来一起感谢,“谢鱼奇大师。”

    鱼奇脸上略有笑意,也摁手示意坐。

    待考生们坐下,候命官员又朝门外挥手示意,进来了三个人,将三幅写好的字摊开,悬挂在了梁上,梁上本来就有书院授课时用来挂字画的位置。

    三幅字正是出好的字谜,风格各异,字迹也不同,显然就是卢吉隗三人写的,但大家分不清哪幅是哪个写的,考生们几乎都没接触过三人的墨宝。

    每幅上面都是十道字谜,三幅总共三十题。

    候命主官则点燃了一炷香,插在了临时摆放的香炉内,同时大声宣布:“比照谜题抄写,一题一答,不得混淆不清,否则答题判做无效。限时一炷香,若同时交卷,判答对多者胜出。若答对数量一致,判先交卷者胜出。一炷香尽,未交卷者视作弃权,不纳入批阅范围。大家都是舞文弄墨之人,规矩想必都懂,无须我过多解释。”

    话毕挥手用力一切,喝道:“开始!”

    一群考生立刻忙碌了起来,纷纷往砚台滴水研墨,同时审视悬挂的谜题。

    包括坐在前面的乡试六魁,都不再留心州牧大人的脸色,而是专注于解析谜题。

    相对来说,他们六个是比较有压力的,盛名所累,这场急智比试若是太过不如人的话,会很尴尬。

    卢、狄、鱼三人则在台上交头接耳,低声谈笑着什么。

    研墨中的许沸不时看向庾庆,两人约好了暗号的,他想看看号称擅长字谜的‘士衡兄’是如何一一破解的,结果又发现了不对劲,发现庾庆又一副心不在焉东张西望的样子,和其他人的反应截然不同。

    许沸心里顿时有些没底了。

    庾庆也在研墨,见到香炉里的烟起,那飘摇乱摆的姿态令他心弦紧绷,不由东瞄西瞄,不时看向微风偶入的窗外。

    待发现有考生已经提笔蘸墨了,已经开始打草稿了,他顿时有些心急了。

    看到大堂那张桌上堆积的灵米,还有摆放的那瓶点妖露,他终于把心一横,硬生生做出了冒险举动。

    放下手中墨块,趁着窗外有微风吹入,两指忽扯一张白纸,暗中运功甩了出去。

    白纸唰一下飘起,庾庆一副情急起身的样子,两手连扑带抓,触纸的指尖连运巧力将纸张连连触飞,外人看去就是风把纸给吹跑了的样子。

    不时观察庾庆的许沸错愕,他就坐庾庆旁边一桌,虽也感受到了外面吹来的微风,但是有这么大的风吗?

    他不禁怀疑,这位‘士衡兄’所谓的有把握拿第一,不会是想玩这手偷看别人的答题吧?

    转念又否掉了这个念头,才刚开始,附近的人还在思索谜题,应该抄不到什么答案才对。

    觉得自己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有点想多了,应该也不至于用如此低劣的手段抄袭才是。

    一群坐着的学子中,突然有人起身连扑带抓搞出那么大的动作,上坐的卢、狄、鱼三人不是睁眼瞎,自然是看到了。

    庾庆起身连抢两步才抓住了飞出的纸张,才尴尬着点头哈腰赔罪的样子坐了回去。

    前面一桌的考生差点被他给撞到了,附近注意到的考生哪怕带了镇纸的也都下意识伸手按住了桌上纸张,都受到了庾庆动作的影响,下意识怕风吹走了自己的纸张,虽然只是微风。

    坐回了原位的庾庆暗绷心弦,也不知自己临时来这么一手能不能有效果。

    没让他多等,上坐的卢吉隗眉头略皱,直接给出了反应,给出了一个无声的动作,抬手指了指四周门窗。

    立刻有人会意,无声领命,出动了几人快速贴墙行走,把四周的门窗给关了,大堂内的光线顿时晦暗了不少,好在大堂设计的采光性还不错,正常视物的问题不大。

    坐在比较前面的考生没看到后面庾庆的动作,太过集中精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感觉到光线暗了,才发现了门窗被关,但都没多想。

    成了!继续研墨的庾庆暗暗松了口气,再观大堂内的烟气已不再轻易乱摆,感觉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心中略有兴奋。他还是头次在卢吉隗这种级别的人跟前偷奸耍滑,而且还得逞了,感觉挺刺激。

    此时,他浑然忘却了阿士衡给予的重托,为了一万来两银子就冒这风险,这一旦被卢吉隗或卢吉隗的手下察觉出了不对,麻烦就大了。

    焚香的烟气在大堂内渐渐散开了,庾庆一手提笔思索状,目光几乎一直在乱瞟,一直在查看众考生的动静。

    忽见有人有书写动作,一双锐眼立刻紧盯那人周围的烟气微妙变化。

    待那人停笔再抬头看谜题,书写时的烟气波动迹象已经在庾庆的脑海中推测成一行字。

    谜面是“春秋凉爽”,谜底是“秦”字。

    庾庆手中笔锋也落下了,只快速简写下了“春秦”两字,只要标示出是三十题中哪一题和相应答案就行。

    又发现有人低头写什么,庾庆目光迅速锁定,得到了内容,谜面就一个“众”字,谜底一个“侈”字。

    三百多号人,书写动静开始此起彼伏,庾庆一个人应承这么多人有点忙,何况观察的动作还不能做的太明显,还得演,有点累,为了省事,发现是重复的内容立刻跳过,再盯别的。

    说白了,他这次就是要集全体考生之急智来拿这次的猜字谜第一。

    他就不信这里有哪个人猜字谜的急智能抵过这里所有人,若真有这种牛人的话,输了他也认了。

    而之所以搞出关闭门窗的事,也是因为同时面对的人太多,观察烟雾微妙变化时不能排除过多干扰的话,他的修为不高,观字诀的脑力消耗会让他吃不消。

    这不是搞别的,而是要推测出字迹笔画,越细致的推测,脑力消耗越大。

    若只是观察少量人或事的话,他能轻易应付下来,也就没必要冒险促使关闭门窗以阻挡微风的干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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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仙介绍:
深山有道观,香火早凋零。
鄙人不才,年方十九,打小就是一名道士,上有师兄十数位,下惟余最小,俗称关门弟子。师门太穷,师兄们难耐清苦,幸掌门师尊豁达,任由众师兄散伙而去。
后有三位师兄迷途知返,年纪颇大,皆有四五十。
蒙师尊垂青,逝前传掌门之位于小道,然无论年岁或资历皆不能服众,三位师兄不服。师门不幸,小道不是软柿子,绝不退让,与之内讧。
山下村中,有新举人,乃小道发小,师尊逝前亦有交代,护送其进京赶考。义不容辞,且容小道人间走一遭,回来再与众师兄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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