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第一次授课
时小寒的突然出现,令顾旭讲课的声音不由自主暂停了片刻,也让在场几乎所有学生的目光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时小寒觉得,这一定是自己有生以来最为尴尬的时刻。
她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耳垂微微泛红,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
与此同时,顾旭见她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便面带微笑对她说道:“这位姑娘,你怎么还待在外面呀?”
他的语气很温和。
但听上去不像是同龄人之间的交流,更像是师长对学生的安抚。
时小寒忿忿心想:这混蛋居然装作不认识我!而且还在我面前摆教习的架子!
不过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不敢跟顾旭斗嘴,只能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解释道:“抱歉,我……我今天睡过头了,顾……不,先……先先先先生我这就进来……”
说出“先生”两个字,几乎耗尽了时小寒浑身的力气。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变得跟蚊子叫似的,最后几个字更是含糊得根本听不清楚。
看到时小寒这样的神色,坐在讲堂前排的陶汐颇感惊讶。
她没想到平日里一向活泼开朗、大大咧咧的时小寒,竟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展露出有如此腼腆害羞的一面。
“那就动作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顾旭也被时小寒的表现逗乐了。不过他刻意收敛了笑容,板着脸催促道。
时小寒顿时像只小兔子似的,“嗖”地一下施展身法溜到了讲堂的最后面——在不动用精神感知力的前提下,几乎不可能在人堆里找出她的身影。
她暗暗下决心:顾旭今天像这样欺负我,我日后一定要狠狠收拾他一顿……我要找个借口跟他打一架,然后把他揍成猪头,让他瘫在床上三天爬不起来。
…………
在这场引人注目的符道课中,时小寒的突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罢了。
顾旭很快便在学生们期待的眼神里,继续开始教授课程:
“作为符师,想必你们都应该很清楚符篆之术诞生的历史。
“按照书本中的说法,符篆是神仙的语言,是沟通天地大道的媒介。它跟修行的法门一样,是九天之上的神仙传授给我们的。
“可实际上,大荒最早的符篆极为粗糙,功能也极为单一,除了放火杀鬼之外,没有更多的用途……
“它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历代符师们的不断改进和拓展下,才具备了当今多种多样的功能和颇为完善的理论体系。
“前辈们撰写的书本,使得画符的难度大幅降低——初学者们不需要去理解符篆之中的‘道’,只需要严格临摹图案,严格执行流程,就能画出具有特殊功能的符篆。
“然而,某些时候,正是这种不需思考、不需钻研的‘便利’,在某种程度上束缚住了我们的思维,也压抑住了我们往更深处去思考的欲望。
“……
“我现在举一个简单的例子。
“假如你是一个依靠创作话本故事谋生的文人。
“某一天,你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情景——一个穷书生和一个官宦人家的千金在寺庙里一见钟情。
“这个画面使你产生了强烈的创作激情。你开始以其为核心,去丰富这对情侣的身份背景,去完善他们相遇的经过,去尝试构造故事里的整个世界。
“你在构思故事的过程中,你心头浮现出来的很可能不是文字,而是一些影像片段、一些画面、一些对白,乃至于一些令你心潮澎湃、却又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情绪波动。
“它们是零碎的,是网状的,是混乱的,是只有你自己才懂的东西。
“但是,读者接受信息的方式,永远都是线性的,是有先后顺序的。你不可能把脑子里的灵感一股脑地塞给他们。
“你必须得对脑海中混乱的信息做一个整理,把它们有条不紊地排成一条线。
“比如先介绍世界的背景,男主人公的身份,女主人公的身份,再介绍两人为什么要前往那座寺庙……
“哪怕是在同一个场景下,各类信息也需要进行有效的编排——比如先描述天气,再描述寺庙环境,然后描写两人的外貌、衣着、神态……
“不过文字这东西,终究不是驱魔司录制影像的玉佩。它不可能把创作者脑海中构想出来的所有细节,都完完整整地记录下来。
“而读者在看到文字后,他们就会自发地在脑海中还原出画面、情景乃至于情绪波动。
“但由于文字传达的过程中必然会伴随着信息流失,所以读者们最终想象出来的东西,必然跟创作者脑子里最初的灵感,存在极大的差别。
“比如女主人公的外貌,或许一千个读者就能想象出一千种不同模样。
“……
“既然书本上对‘符’的定义是‘文字’,那么它也肯定存在信息流失的问题。
“就拿‘烈炎真符’来举例。
“最初开创出‘烈炎真符’的修士,就像是话本故事的创作者。有一天,他感受到了‘火之大道’的存在,进入了顿悟状态。
“他脑海中产生了强烈的冲动,想要把‘道’记录下来。
“但众所周知,‘道’是非常抽象的,是很难完全用语言描述出来的。
“就像是创作者的‘灵感’一样。
“所以,他最终画出来的符篆,会与最初‘火之大道’给他的启迪,存在很多的差别,也会漏掉很多信息。
“这也就意味着,画在我们书本上的符篆,本身就是存在缺陷的。它们与真正的天地大道之间,依旧存在着不少的距离。
“而我们改进符篆的过程,就是对它们进行不断的完善,让它们离‘道’更近一些,漏掉的信息更少一些。”
说到这里,顾旭暂时停下了授课,从“闲云居”中取出了一个水壶,用水滋润了干燥的喉咙。
讲堂里一片寂静。
有的学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努力消化着这些内容。
有的学生低着头,用炭笔飞速地记录笔记,想要把他的话一字不漏写下来,再拿回去反复思考。
坐在第一排的贾秀光眉头越皱越紧。
不远处的陶汐则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
唯独藏在讲堂角落里的时小寒,思考的问题跟众人完完全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她默默心想:“穷书生和官宦千金……顾旭举这个例子,是不是因为想到了我和他的经历?”
“可问题是我们并不是在寺庙里相遇的啊……”
PS:今天这章第一稿写出来不太满意,所以删掉重写了,抱歉字数少了点。明天多写点补回来。
第九十二章 符篆的缺陷
顾旭提到的这个故事,无疑是在《西厢记》的基础上随便编的。
可时小寒正处在最容易胡思乱想的年纪。
当顾旭提到“官宦人家的千金”时,她就会想“他是不是想到了我”;当顾旭的目光望向讲堂的最后面时,她就会像“他是不是在寻找我的位置”。
再加上她对符篆之术一窍不通,自然不可能静下心来好好听课。
所以,当其他的学生都皱着眉头冥思苦想的时候,她的脸上却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傻乎乎的笑容,一双清澈的杏眼变成了弯弯的月牙。
时小寒这副笑盈盈的模样,落到了身旁一个削瘦少年的眼中。
他也是今年入学、主修符道的新生。
顾旭讲述的这些内容,对于他来说理解起来仍然有一些难度。所以他此刻愁眉苦脸,很希望有人能够再给他详细解释一遍。
“这位漂亮的姑娘笑得这么开心,而且根本不做笔记,想必是一定是领悟了顾先生的授课内容,”他在心头暗暗道,“她在符道方面的天赋,恐怕比我强得多。
“难怪她拥有敢迟到的底气。
“或许我可以向她请教一下。”
想到这里,削瘦少年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伸手戳了戳时小寒的胳膊,同时礼貌地问道:“这……这位道友,顾先生刚才说的‘书本上的符篆存在缺陷’,我有些没太听明白,可以请你给我再讲解一下吗?”
削瘦少年的话语,把时小寒四处飘飞的思绪拽回了现实之中。
她愣了两秒,然后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说什么?”
削瘦少年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时小寒神情尴尬地说道:“嗯……抱歉,刚才我也没听懂。其实……我主修的是刀法,不太懂符道,今天也只是来旁听的。”
削瘦少年深感讶异。
他盯着时小寒,忍不住在心头吐槽:你既然不懂符道,为什么刚才一直在盯着顾教习微笑,还时不时地点头?我还以为你什么都懂呢!
…………
顾旭并没有一直讲授纯粹的理论知识。
他很快便以第二代“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为案例,分享自己当初改进符篆的经验。
“……‘杀鬼符’的原理,其实跟‘降神术’的祷文非常相似。它以‘太上’和‘北极’为名称,无疑就是借用‘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的力量,并把这种力量转化为妖魔鬼怪们最为恐惧的光和热,从而让它们灰飞烟灭。
“几个月前,我发现‘杀鬼符’和‘紫微伏魔咒’虽然原理和作用相似,但是后者的威力要比前者强大不少。这显然意味着,‘杀鬼符’对‘道’的传达作用,要比‘紫微伏魔咒’逊色一筹。
“于是,我便尝试借鉴‘紫微伏魔咒’的思路,对‘杀鬼符’的符文样式进行一些修改调整……
“很幸运的是,那时候我正好进入了顿悟的状态,所以这件事情并没有花费我太多的时间。
“……”
说话的同时,顾旭心念一动,从“闲云居”中取出一张符纸,轻轻将其抛向空中。
空中很快出现了一道光幕。
光幕上清晰地展现出第一代和第二代“杀鬼符”的图案。
顾旭伸手指出二者之间的不同之处,并向学生们解释,这些他修改过的地方对于“道”的传达存在着怎样的作用。
可谓清晰明了,深入浅出。
当有了实际的案例后,学生们脸上懵懂的表情也渐渐消失,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当然,这并不包括像时小寒这样的旁听者——她盯着光幕上两个图案看来看去,只觉得脑子晕晕的,根本找不出什么不同点。
而坐在小板凳上的教习杜远更是受益匪浅。
他照着顾旭讲述的思路,用随身携带的炭笔在小本子上,尝试对自己最擅长的“六甲阴阳符”进行了一些微小的改动。
作为一名符道大师,杜远早就开创或者改进过很多种不同的符篆。
只是他往往得依靠顿悟。
可“顿悟”这东西,可以说是极具偶然性。
人们常常说,顿悟是上苍赐予修士的礼物,是与天地大道最亲近的时刻。只有深受上苍宠爱的人,在上苍心情不错的时候,才能获得顿悟的机会。
像顾旭那种三天两头就顿悟的人,几乎可以说是史无前例。
但今天顾旭的授课内容,令杜远学会了一种更理性、更科学、更成熟的方法,使得他无需依赖顿悟,就能对符篆进行推演,寻找到更优的绘制方案。
“顾大人真是大才,”杜远在心里默默感叹道,“我有一种预感,今后他在符篆之道上,很可能比国师大人还要走得更远。”
至于掩盖容貌悄悄溜进讲堂的教习傅韬,心头则涌起了一阵强烈的危机感。
顾旭年纪轻轻,就对符篆之术有了如此深刻的认识。
而他自己在最近一两年里,却没有什么卓著的建树。
虽然这在书院教习中间,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毕竟没有人能够保证自己每一年都能设计出新的符篆,或是开创出新的道法。
但俗话说“大江后浪推前浪”。
顾旭这“后浪”实在是来势汹汹。
作为一个性格高傲的人,傅韬很不愿意听到“这些老家伙画了这么多年符,成就竟然比不上一个年轻人的零头”、“书院这些教习真是整天拿着优厚的待遇混日子,我上我也行”等之类的议论。
…………
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之间,顾旭的符道课堂已经接近尾声。
在离开讲堂之前,他留出了一段时间,为学生们解答疑问。
冲在最前面的,是几天前曾经在南城门参与“洛水大会”海选的胡小芸。
她的脸颊因情绪激动而微微泛红。
刚走到顾旭面前,她便递上纸笔,对顾旭说道:“顾先生,可以请您在这张纸上画一下你改进过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吗?我对它的一些细节还不太理解,想带回去再琢磨一下。”
顾旭问道:“你对哪些细节不太理解?需要我再解释一下吗?”
胡小芸想了好一会儿,都没能编出一个合适的问题,于是磕磕碰碰地说道:“不需要麻烦您了,我……我自己回去慢慢看就好。”
于是顾旭瞬间明白,这个姑娘并不是来提问的,而是想借着提问的机会,找他要一张他亲笔画的符,拿回去收藏——就跟前世那些找偶像要签名的粉丝一样。
他笑了笑,接过纸笔,迅速画了一张第二代的“杀鬼符”。
胡小芸一边道谢,一边把这张“杀鬼符”认认真真地夹到自己的笔记本里面,生怕它有一丝一毫的皱褶。
然后她小跑着转身离开,准备拿去跟自己的同伴们炫耀。
第二个来到顾旭的面前的,是傅教习的得意弟子贾秀光——顾旭记得,他曾经在元宵擂台赛上被时小寒用“霸王刀法”一招击败。
而贾秀光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尴尬。
他依旧清楚地记得,元宵节那天他在擂台上公然表示想要挑战顾旭,同时还说出了“顾旭只会让一个女孩子替他出头”这样的激将话语。
可时间仅过去了不到一个月,顾旭就成了书院的教习,贾秀光则以学生的身份坐在他的讲堂里,向他请教问题。
这让贾秀光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也有同伴跟他打趣“贾秀光啊,你当初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讽刺过顾先生,这件事情说出去可以吹一辈子了”。
每当听到这种话,贾秀光就会对当初的所作所为后悔不已。
他只希望顾旭不是个记仇的人。
毕竟书院教习权限很大。
如果顾旭看他不顺眼,只需要找个合适的理由,他的月度考核就有可能不及格。
贾秀光一边想着,一边翻开自己的笔记本,把自己画的一张“金光符”展示在顾旭的面前,礼貌地询问道:“顾先生,我按照您刚才教导的思路,尝试对‘金光符’的几处细节稍稍进行了一些改动,理论上应该会具备比以往更强的防御力。但是我不确定我的做法是否正确,还希望您能够帮我看看。”
在顾旭的记忆里,“金光符”可以说是贾秀光最擅长的符篆之一。它能够凭空构建出一道坚固的护盾,阻挡对手的进攻——当然,这护盾当初没能拦住时小寒那气势磅礴的一刀,而是被轻而易举地洞穿了。
顾旭低着头,沉思片刻,然后凭空取来了一支炭笔,在符篆上面添加了几笔,同时说道:“你的思路没问题,只是消耗的真元可能是以前的好几倍……如果像这样改一下,应该能解决这个问题……”
同时顾旭在心头暗暗评价:贾秀光不愧是深受傅教习青睐的学生,符道天赋确实不差,虽然尚未到达大师的境界,但是却已经能尝试对符篆进行一些微小的改动——只是这些修改的地方可能会存在一些小毛病,需要别人来帮他把把关。
与此同时,贾秀光看到顾旭流畅沉稳的动作,看到他落笔时不假思索的自信,心头不禁感慨万分。
在他印象中,老师傅韬在帮他看符篆的时候,都需要盯着看很久,才能发现其中的问题所在。
但顾旭却能够毫不犹豫直接下笔,似乎根本不担心自己会判断错误。
技艺高下,由此可见。
当顾旭把修改后的“金光符”递给贾秀光后,贾秀光犹豫几秒,还是鼓起勇气开口道:“顾先生,元宵节那天,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那样的话,我真的很抱歉——”
“——这么久以前的事情,我已经记不得了,”顾旭淡淡一笑,打断了他的话,“关于今天的课程,你还有别的疑问吗?”谷
在顾旭看来,元宵夜当晚,时小寒就已经替他把贾秀光这家伙狠狠收拾了一顿了——倘若自己现在再拿这件事情做文章,岂不是太过于小家子气了?
“没有了,”贾秀光立即摇头,如释重负,“多谢顾先生为我解惑。”
书院的学生们对于提问这件事情非常积极。
其中,还有不少人本身没有困惑,却因为仰慕顾旭的名声,强行编了一些问题,只为了跟顾旭亲口说上几句话。
当然也有诚心求教的。
比如来自驱魔司的符师陶汐,她几乎把顾旭今天的讲课内容都记录在了笔记本上,并在有疑问的地方画上了重点符号,一处接一处地向顾旭提问。
只是由于她的性格太过内向,总是会紧张得低着头,说气话来期期艾艾,很多时候都不能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常常需要顾旭来猜测她的想法。
而顾旭这和蔼的态度,又使得她更加不好意思了。
待到钟声响起的时候,讲台下的学生们依旧排着长长的队列,等待着向顾旭提问。
顾旭不得不摆了摆手,脸上挂着歉意的笑容,表示今日时间有限;如果学生们仍然有疑问,不妨写信寄到延庆坊金鱼巷二十二号,他会抽空回信的。
剩下的学生们不得不失落地离开。
顾旭环视一周,试图在讲堂中找到某个熟悉的身影。
然而时小寒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她一定是早早地溜到饭堂去了,”顾旭在心头默默猜测道,“这丫头,干别的不行,吃饭永远都是第一名。”
随后他也离开讲堂,沿着走廊,朝着饭堂的方向走去。
作为龙门书院的教习,就得学会使用教习的福利——比如伙食补贴这东西,不及时用掉就浪费了。
然而顾旭刚刚拐过一道弯,穿过一道月亮门,一个娇小的身躯忽然从柱子背后窜出来,扑到了顾旭的怀里。
由于她的力气实在太大,顾旭一时没站稳,被她一推,便撞在了墙上。
“小寒,你在搞什么呀?”
时小寒二话不说,气得鼓起腮帮子,伸出小拳头,朝着他的胸口锤去。
只是在即将接触到他的时候,时小寒却又忽然收敛了拳头上的全部力道,轻飘飘地碰了碰他,仿佛一只伸出爪子给他挠痒痒的小猫。
“女侠大人,我有哪里没做好,惹得你生气了?”顾旭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你提出来,我一定会改的。”
她的发丝很柔软,很蓬松,摸上去像一只软绵绵的小动物。
顾旭清楚,时小寒这丫头一向吃软不吃硬。当她耍小性子时,千万不要跟她讲道理,或是跟她强行争辩。只要顺着她的心思,把她哄开心,下一秒钟她就会展开笑颜,把刚才的烦心事抛到九霄云外。
时小寒咬着嘴唇,想了又想,觉得他好像真的没有做错什么。
虽然他那天喊她“小笨蛋”,但她以前也叫过他“大坏蛋”,有来有回,自然也就扯平了——若拿这种小事情发脾气,岂不是有失女侠风范?
至于今天早上,那更是因为她迟到在先……
好吧,这些都是借口。
当顾旭来到她身边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对他生气,也舍不得对他挥拳头,甚至会在内心深处不由自主地帮他辩解。
最终,她嘴硬地说了一句:“你别瞎说!我才没有生气呢。”
说话时,她紧紧抱着顾旭的胳膊,脸蛋挨在他的衣衫上,似乎在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
两人站在墙边,沉默了一会儿。
片刻后,时小寒缓缓地开口道:“你下次来书院,是什么时候?”
“应该是一个月后,大概三月初五左右。”
“再过两天就是书院的休沐日了。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洛河边上吃烤肉吗?”
别的书院女学生,在休沐日的时候,要么外出踏青,要么走访亲戚,要么去洛京城区逛逛街边小店。
但时小寒却只想得到“吃”。
顾旭笑了笑:“接下来一周内恐怕都不行了。我明天出发,会暂时离开洛京一段时间,去找一处隐秘的修炼场所,攀登‘断魂崖’。”
“‘断魂崖’?”时小寒睁大眼睛,“你也太快了吧!”
在她的记忆里,顾旭晋入第三境的时间,要比她晚不少。
可现在,她自己还在第四百级阶梯挣扎的时候,他就马上要登上一千九百九十九级阶梯的‘断魂崖’。
顾旭伸手把她鬓角的一缕发丝理到耳后,笑道:“以后‘快’这个字,不要随便乱说。”
时小寒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她只是觉得,他的步伐实在太快了;而且不论在驱魔司,还是在龙门书院,他都是如此受人欢迎。这让她心头愈发焦虑不安。
于是不知不觉间,她把他的胳膊抓得更紧了。
“对了,顾旭,你了解‘不败刀神’胡云吗?”与此同时,她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便开口向顾旭询问道,“他是龙门书院里教我练习刀法的教习。我听别人说,他是个非常厉害的高手。”
“胡云……”顾旭微微皱眉,回忆着自己以前读过的资料,“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是蜀地剑阁前任阁主的亲传弟子,也是现任阁主、当今圣人徐曼的师兄。在前任阁主逝世后,他因为跟徐阁主理念不合,离开了剑阁,弃剑从刀。从那以后,他开始云游天下,行踪难以捉摸。
“书里对他的记载并不是狠多,只知道他对刀法有着一套独到的理解。齐人在评定‘谁是圣人之下第一人’的时候,他也是有力的竞争者。
“你能跟随他练习刀法,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
时小寒“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然后她又接着问:“那你稍后要去饭堂吃午餐吗?我最近几天把饭堂每天食谱的规律都研究清楚了。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今天中午会有黄熬山药鸡、山药肉圆子、爆炒猪腰子、烧鸭、杏仁豆腐……”
只要提到“吃东西”,尤其是跟顾旭一起吃东西,时小寒的眼睛里就会闪烁着愉悦的神采,宛若夜空中明亮的星辰。
看她这口若悬河的样子,顾旭觉得她可能把龙门书院饭堂里的菜谱全部都背下来了。
“小寒,你应该知道,攀登‘断魂崖’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我需要提前花费很多时间做准备……”他故作严肃地说道。
听到他的话,时小寒有些失落地低下头。
但她知道顾旭时间宝贵,也不敢开口挽留,只是依旧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不愿放开。
“但是,”说到这里,顾旭忽然话锋一转,揉了揉她的脑袋,微笑道,“在昨天晚上,我就已经抵达了一千九百九十九级阶梯,该做的准备也都做好了。书院教习每个月都有不少的餐食补贴,我可不想浪费掉。正好今天可以吃到杏仁豆腐,那又为何不去尝尝呢?”
时小寒脸上的阴霾瞬间散去,再次绽放出明媚的笑容。
“早就猜到你想去吃豆腐!”
她一边说着,一边蹦蹦跳跳跑到前边带路。
阳光洒落在她瓷器般光滑白皙的肌肤上,令她浑身焕发着莹润的光泽。
顾旭笑了笑,紧随其后。
…………
天行二十四年二月初六。
黎明时分。
一老一少两人走出洛京城门,来到了视野开阔的郊区。他们的影子被朝阳光辉拉得很长。
年长之人身披鹤氅,丰姿隽爽,正是驱魔司司首洛川。
年少之人身着青衫,身姿挺拔,清新俊逸,正是即将前往大谷关寻找熔岩地河、突破“断魂崖”的顾旭。
“顾小友,今天我就把你送到这里了,”只听见洛川开口说道,“在前往大谷关的路上,还有着不少各式各样的鬼怪。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把他们当做磨刀石,用来锻炼实战能力。这或许对你之后参加‘洛水大会’有很大的帮助。
“等你回来后,我再帮你计算功勋。”
顾旭点了点头,对洛司首的关照表示感谢。
两人就此分别。
顾旭迎着飒飒凉风,大步流星朝前行进,终已不顾。
洛川目送着顾旭消失在视线尽头,然后撕破空间,回到了驱魔司衙门的观星台。
他盘膝坐到矮桌旁边,凭空召唤出自己的铜镜,轻声自语道:“‘星盘’真的在皇室内库里吗?”
铜镜泛起了金色的光泽。
这是肯定的回答。
这个问题,洛川已经占卜了成百上千次。但直到今天,他才得到了明确的答案。
于是他知道,自己的道行又有精进了。
神祇似乎给了他更多的青睐,让他看到了更加清晰的未来。
PS:六千字大章。(抱歉吃了点感冒药,一不小心昏睡了十多个小时,到现在才写完QAQ)
第九十三章 历练之路
天穹深邃,山峦连绵。
顾旭青衫飘飘,一路南行。他看上去步履从容,不急不缓,但是在身法的作用下,他每迈出一步,都能前进一大段距离。
按照他当前的速度,应该不到一日就能够抵达目的地。
但他还是决定听从洛川的建议,刻意绕了一些远路,尝试在崇山峻岭间寻找一些鬼怪,用来磨砺自己的实战能力。
“天龙大阵”保护下的洛京城,就像是一座安逸的温室。在这段时间里,顾旭基本上是待在屋子里独自研究道法,或是跟其他修士来一些小打小闹的切磋,很少经历过真正意义上的生死战斗。
现在,相比初来京城的时候,他的真元强度已经大幅上涨,也学会了很多新的道法。
但他很清楚,唯有通过一次又一次的实战,才能完全适应这些新的变化,把每一个招式都练到得心应手的境地。
在占卜术的指引下,他在深山之中找到了一处隐蔽的洞窟。
这里树木葱茏,溪流环绕,风景秀美。地上绿草如茵,丰软如毯。隐隐约约间,还能够听到女子的轻笑声。
顾旭从衣兜里掏出铜币,轻轻抛起。
在确认洞内的鬼怪不会对自己造成生命威胁后,他径直走到洞口,看到几个衣着光鲜的美貌女子正站在一块儿嬉笑玩闹,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顾旭的到来。
“魅惑法术。”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看向她们。凭借强大的神识力量,他在她们身上看到了精神控制法术的痕迹。
然后他走进洞窟内。
洞内开辟出三间宽敞的石堂。四壁都架着床,床上铺着锦被。
片刻之后,一个身穿白色长袍、蓄着胡须的英俊男子从洞府深处走了出来。
他的左右手各搂着一个艳丽妇人,手中持有玉制酒杯,互相打情骂俏。
此时顾旭早已认出,这个白袍男子,其实是一种名叫“白猿”的鬼怪所化。它会在深夜穿梭到数百里之外的村落中,引诱美貌的女子,将她们豢养在山洞里,作为自己的“后宫”。每到深夜,就会到各张石床上,戏弄她们,行苟且之事。待她们年老色衰之后,再吞掉她们的灵魂。
书籍中记载过:
“此物力能杀人,虽百夫操兵,不能制也。”
“晴昼或舞双剑,环身电飞,光圆若月。”
意思是说,“白猿”拥有极为可怕的力量,就算是一百个壮汉拿着兵器,都不能够制服它;而它的武器则是一对宝剑,舞动时仿佛有闪电环绕着它身体飞窜,剑光浑圆如月。
“恶灵级。”顾旭盯着白袍男子,很快判断出了它的实力。
白袍男子在看到顾旭后,脸上同样露出惊讶的神色,显然没有料到顾旭会闯入它的洞府之中。
他推开了怀里的艳丽妇人,朝着顾旭猛然扑来。
这一瞬间,英俊的白袍男子消失不见了,变成了一只体型魁梧、浑身长满白毛的猿猴。
顾旭凭借“流星走月”身法,迅速挪开身位。
下一秒钟,白猿落在了顾旭刚才的位置上。它的拳头重重地砸在地面,发出巨大的声响,在坚硬的岩石上砸出了两个深坑。
洞窟里的女子吓得尖叫连连。
白猿见顾旭安然无恙,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咆哮。它挥了挥爪子,两柄锋锐的宝剑便从旁边的石桌上飘了起来,“嗖”地一下飞到了它的身边,闪烁着刺眼的寒芒。
仅仅是散逸出来的剑气,就在洞窟的石壁上划出了一道道刻痕。
“这只色猴子耍起剑来还挺流畅的。”顾旭默默吐槽了一句。
他站在原地,不慌不忙地施展了“星阵”法术,用一种只有他自己才听得懂的语言,从遥远的天穹召唤了两颗星辰——
“天梁星”和“太阳星”。
“天梁星”象阳,化气为荫,司寿禄,能消灾解厄、逢凶化吉。它的星光从头顶倾泻下来,在顾旭的周围形成了一道金色的壁障,挡住了“白猿”凌厉的剑气。
“太阳星”化气为贵,为光明之神,内孕太阳真火,至阳至刚,焚烧万物。用它来对付阴煞属性的鬼怪,无疑是极佳的选择。
在白猿数寸长的白毛下,瞬间蹿起了刺眼的金色火焰。很快整只猿猴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
伴随着“嘭”的一声,火球骤然炸开,金色火星向四面八方溅射,炽热的气流很快席卷了整间屋子。
几秒钟后,白猿化作了灰烬。
洞窟里的妇人此时都面色煞白。她们都神色黯然,面如死灰。甚至有人当场瘫倒在地,泣涕涟涟。
因为在白猿死后,它的魅惑法术也被解除了。
她们终于意识到了最近这段事情发生了什么事情,心头涌起了生不如死的绝望。
“这鬼怪已经死了,”顾旭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对她们安慰道,“你们现在已经安全了。”
但这些女子依旧神情恍惚。
其中有人看到顾旭这张俊朗出尘的面孔,甚至不禁后退了几步,怀疑他也是掌握着魅惑之术的妖魔鬼怪,不然怎可能会拥有如此出众的相貌。
顾旭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对于这些被从数百里之外的村落强行掳来的女子来说,这段经历实在太过于可怕。她们内心的创伤,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愈合的。
只是他时间宝贵,并不能在此地耽误太久。
于是他取出“神机令牌”,给上官槿发了条消息,简单描述了一下此地的情况。她作为掌握着御剑飞行之术的第四境修士,又长期在洛司首的身边替他办事,想必能够迅速赶到这里,把后续的事情处理妥当。
很快,他的视野中浮现出了上官槿的回复:
【灵狐:顾道友,看来你只有在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才会想得起来跟我联系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第二次主动跟我传讯?】
顾旭沉默着,没有回应。
不过上官槿立即又发消息道:
【灵狐:不过放心。你交代给我的事情,我肯定会办得妥妥的。】
…………
在解决了白猿之后,顾旭在山峦之间继续行进。
很快,他循着占卜术指引的方向,在山坡上找到了一间年久失修的破庙。此地荒草丛生,蛛网结织,香炉倾倒,看上去一派凄凉。
庙中寂静无声。
但是在顾旭跨过门槛之后,却看到一个又胖又黑、其貌不扬的妇人朝他迎面走来,衣着看上去颇为放荡。
他走到哪里,这个妇人就跟到哪里。
顾旭一眼认出,这个妇人是一种被称作“庙鬼”的鬼怪,由庙宇中的泥塑怪物雕像所化。被庙鬼缠住的人,会精神失常,陷入疯癫的状态。
若想要制服它,让它显出原形,需要用带有炎阳属性的金属制成的锁链套住它的脖子。
顾旭身上并没有带着炎阳属性的金属。
但是他可以利用符篆作为替代品。谷
于是,当黑胖妇人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时候,他从随身携带的小册子上撕下一页纸,迅速用炭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复杂的符文。
随后符纸化作了一个赤红色的铁箍,套在了黑胖妇人的脖颈上。
顿时,妇人变成了一个浑身漆黑、目如闪电、血盆大口的怪物,朝着顾旭猛然扑来,发出愤怒的咆哮声。
顾旭从容不迫地施展身法,身形消失在原地,随即出现在黑色怪物的背后。
紧接着,熊熊火焰以他为中心,成环状向四周蔓延。
面目狰狞的“庙鬼”很快就被火焰吞没。
待火焰散去之后,满地都是灰尘——分不清是破庙中原有的尘土,还是“庙鬼”死后残留的灰烬。
这“庙鬼”本来只是“野鬼”级鬼怪。
用“焚天七式”来对付它,其实有些大材小用。
不过顾旭此行一路斩妖除魔,主要是为了磨砺自己的战斗技巧,所以他刻意不去用“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这种简单粗暴、熟得不能再熟的手段,而是尽量去使用一些最近新学的、熟练度并不是很高的招式。
…………
又过了半个时辰,顾旭在占卜术指引下,来到了一片阴翳的树林中。
林中有一个年轻男子穿着羽毛编织的衣服,正坐在在一棵高大的榆树下。
顾旭知道,这个男子其实是一只名叫“羽衣人”的鬼怪。
按照《大齐怪异志》中的记载,曾经有一个名叫任谷的庄稼汉,因干活累了在田边休息。忽然间,有一个身着羽衣的男子走过来奸污了他,随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几天以后,任谷发现自己竟然怀孕了。
妊期满月将要分娩,那穿羽毛衣服的人又来了,他用刀刺破了任谷的身体,取出一条小蛇就走了。从那以后,任谷就变成了不能生育的阉人。他到宫中阐述了相关的情况,便被留在宫中做了一个宦官。
这个故事听上去有些离奇。
但此时此刻,这个能够让男人怀孕的“羽衣人”,却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顾旭的面前。
顾旭毫不犹豫施展“星阵”,再度召唤出金光闪闪的“太阳星”,然后像丢皮球一样,朝着“羽衣人”狠狠地砸去。
“羽衣人”还未来得及看清楚顾旭的长相,就从人间彻彻底底地蒸发了。
顾旭一刻也没有在此停留。
在占卜之后,他朝着下一只鬼怪所在的位置迅速前进。
同时他默默心想:今天我先是解救出了被困在鬼怪巢穴中的平民妇女,然后又帮助了大齐王朝的广大男同胞解决了一大祸害——这应该就是时小寒那丫头整天挂在嘴边的“替天行道”、“为民造福”吧。
…………
就这样,顾旭一边翻山越岭,一边斩妖除魔。
在杀掉“羽衣人”之后,他又遇到了“无伤”、“巨手”、“黎氏狼”、“伥鬼”等鬼怪。大部分都是“野鬼”级别,少数为“恶灵”级别。
基本上,他都能一招将其解决。
而与此同时,他对各种法术招式的掌握也愈发熟练,经脉中的真元也在一次次使用中变得愈发精纯。
待到太阳渐渐下山的时刻,沟壑纵横、群峰削立的大谷关终于出现在了他的视野尽头。
顾旭停下脚步,心念一动,从“闲云居”中取出了洛司首给他的地图,准备按照地图上的标注,寻找熔岩地河入口所在的位置。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凭借远超常人的精神感知力,顾旭忽然察觉到了一阵危险的气息。
他心中警觉顿生,背上冒出一阵冷汗。
他想也没想,直接同时施展“光阴”和“流星走月”。
他的左眼瞳仁再度变成深邃的靛蓝色,隐约闪烁着星辰的光泽。
整个世界随之静止。
飞鸟悬停在空中,风声也悄然停歇。
在“光阴”持续的短短十息时间里,他以“流星走月”最极限的速度,穿梭到了三十里之外的位置。
为了防止被人算到他的位置,他逃跑的路线没有刻意思考,几乎算是随机的。
但下一秒钟,他周围的空气出现了一道道波纹,像是平静的湖面荡漾起层层涟漪。
三个身穿黑衣、黑布蒙面的人凭空出现。
他们分别站在顾旭的前方、左后方和右后方,把顾旭包围在中间。
顾旭微微皱眉。
他可没有料到,这些人为了追上他,竟然不惜动用极为珍贵的法宝“破空珠”。
而这些黑衣人也没有说任何废话,毫不犹疑地就对他动手。
左右两人凭空召唤出各自的本命剑,用意念驱使它朝着顾旭的咽喉刺去。
为首那人的身后,更是出现了一道数丈高的虚影。这虚影散发着可怕的威压,令顾旭感觉自己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行动困难。
“竟然是‘法相’!”顾旭深感诧异,“这人竟然是个第六境修士!”
他知道,修行的第六个境界,名叫“酆都门”。
在翻过“思乡岭”、穿过“望乡台”、走过“孟婆亭”之后,修士将凭借自己对“道”的感悟,叩开酆都大门——此时的“道”可以来自他人,也可以源于自身。
只是,如果用别人的“道”叩开“酆都门”的话,就大概率将终身停滞在第六境,沦为酆都城里的芸芸众生,永远也找不到“阎罗殿”的位置。
在叩开“酆都门”之后,修士们对“道”的领悟,将会以“法相”的形式呈现出来。
“法相”的类型也是五花八门。
它可以是山川大海,可以是鸟兽虫鱼,可以是天上的星辰,也可以是侍奉在上苍身边的某位神仙。
眼前这“黑衣人”的法相,就是一个长着三头六臂,拿着弓、箭、宝剑等武器,穿着金盔金甲,看上去面目凶煞的神祇。
顾旭知道这是“火德真君”,是侍奉在“太上昊天玉皇上帝”身边的一位地位崇高的神仙,与木德真君、太白金星等并称为“五炁真君”。
通常情况下,以神仙为法相的修士,神仙的地位越高、权柄越大,对应的法相也就越强。
这位黑衣人以“火德星君”为法相,想必一定道行深厚、实力强劲。
以顾旭目前的实力,就算穷尽一切手段,也不可能正面战胜他。
…………
注释:
(1)“此神物所居,力能杀人,虽百夫操兵,不能制也。”“晴昼或舞双剑,环身电飞,光圆若月。”——唐·佚名《补江总白猿传》;
(2)“羽衣人”的故事出自《搜神记·卷十四》;
第九十四章 第六境:酆都门
正当顾旭打算用“神机令牌”呼喊“司首”救命的时候,变故再次发生了。
又有两个人影撕破虚空,凭空出现在顾旭的面前。
其中一人是个身穿青色戏袍的年轻女子。她梳着复杂的发型,带着金光闪闪的头饰,脸上敷着厚厚的粉,化着浓浓的妆,就像是戴了一张面具一样,令人根本看不出她的真实面容。
另一个人则穿着件花袍子,戴着顶高帽子,脸上抹了一大块儿白粉,鼻尖则染成了红色,活脱脱一个戏曲中的丑角。
只见青袍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召唤出了一柄细长的、浅青色的宝剑,闪烁到了顾旭的身边。
剑锋上喷薄出一道道淡青剑气,替顾旭抵挡住了来自黑衣人的致命攻击。
至于穿花袍子的小丑,则嘴角上翘,露出滑稽的笑容。
他的身后也同样出现了一道数长高的虚影。
这是一个头戴玄精玉冠、身穿玄羽飞裳、手持五色羽节的神仙,面带笑容,肤色黝黑。
正是紫微大帝麾下“北斗七星君”中主掌禄寿、是非的“巨门星君”。
“没想到这个小丑打扮的人,竟然也是一个拥有‘法相’的第六境修士。”顾旭微微眯起眼睛,心头暗暗道。
花袍小丑背后的“巨门星君”与黑衣蒙面人背后的“火德星君”遥相对峙。
两道虚影虽然一动不动,但是却各自散发着可怕的威压,进行着无形的交锋。
顾旭知道,“法相”之间的战斗,本质上是两个修士在比拼对“道”的领悟。
黑衣人的法相是“火德真君”,他掌握的无疑是与火相关的道法。
那披盔戴甲、三头六臂的神祇虚影怒目圆睁,瞳孔深处隐隐约约有明亮的火焰在跳动。炽热的温度以祂为中心向四周扩散,似乎想要把方圆数里之内的天地均变成高温的领域。
身着羽裳的“巨门星君”却笑容和蔼,仿佛对“火德真君”那怒气冲冲的神色视而不见。
“巨门星”属于“暗星”,主阴土。
在“巨门星君”虚影的周围,忽然出现了一道道深灰色的雾气,像是一条条柔软的绸带,飘荡在空气之中。
相比“火德真君”的刚猛暴烈,祂的手段看上去似乎要温和得多。
但在不知不觉间,空气中那炽烈的温度渐渐被驱散,被瓦解于无形之中。
看到这样的情形,三个黑衣蒙面人也察觉到了敌人的强大实力。
“没想到‘青冥’也插手了。”
“以我们的力量,不一定能战胜他们。”
“先撤吧!”
“撤吧!”
“……”
三个黑衣人压低声音交流,很快便达成共识,决定放弃计划,立即撤退。
转瞬间,他们各自驾驭本命物,化作一道光芒,“嗖”地一声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顾旭不得不承认,这些黑衣人做事真的非常谨慎,遇事不对就跑路——除了“火德真君”法相之外,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能够表明其来历的线索。
而且,“火德真君”也是法相中比较常见的,几乎所有主修火属性道法的修士在晋入第六境后,觉醒的法相都是祂。
“这些黑衣人,会不会跟白辰和神秘蛊师背后的那个神秘组织有关系?”顾旭在脑海中把潜在的敌人迅速列举了一遍,觉得目前最有可能想要致自己于死地的人,除了空玄散人之外,就是这个藏在暗中的未知组织了。
不过在洛京城附近派蒙面刺客暗杀自己,还用出“火德真君”法相这样的手段,肯定不会是空玄散人的手段。
“那这个‘青冥’又是什么组织呢?”顾旭皱眉思索道。
他虽然通读典籍,但是“青冥”终究是一个隐秘的组织,几乎从不在文献资料中留名,只有洛京城权贵圈子才知道它的存在。
顾旭出身平民,来到京城的时间还很短暂,所以自然而然没有听说过“青冥”。
正当顾旭疑惑不解之际,那个穿着青色戏袍的女子来到他的面前,朝他拱了拱手,开口道:“顾大人,在下‘铃星’,奉我们首领‘文昌星君’的命令,来保障您的生命安全。您可以放心地继续您的行程。在您返回洛京城之前,这些黑衣人将不可能再对您造成任何威胁。”
话音刚落,她就跟她的小丑同伴一起,驾驭着自己的本命物,化作两颗流星向远方飞去,转眼之间便消失在了顾旭的视线尽头。
根本没有留给顾旭任何提问的时间。
顾旭望向两人消失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
洛京城里水太深。
他现在的实力,依旧太过于弱小。面对这等强大的敌人时,他还是得仰仗于别人的援救。
“还得变得更强才行啊!”他在心头感叹道。
…………
当顾旭抵达大谷关的时候,天空中的最后一抹霞光已经消失,唯有几颗星辰在漆黑的穹隆中闪烁着银白色的微光。谷
顾旭行走在深谷之中,两侧山崖巍然耸立,宛如刀削,抬起头只望得见一线天空。
借助洛司首给的地图,顾旭很快在一处断崖上找到了地下石窟的入口。这里草木茂盛、怪石嶙峋,气氛有些阴翳。
在洞口的附近,顾旭还看到不少破碎的砖石、长着青苔的残破墙壁、被杂草掩盖的建筑基座,显得格外凄凉。
许多年前,当被称作“魔教”的宗派——“长命教”还没有覆灭的时候,想必这里定有数间亭台楼阁,隐于山坳树杪之间,青松拂檐,玉栏绕砌。弟子们在洞窟中苦修,师长们在树荫下讲学,一派欣欣向荣。
但现在,这里只剩下了一片废墟。
石壁上那些精致复杂的雕刻,也遭受了风雨的侵蚀,早已看不清楚原本的模样。
顾旭施展身法,灵活地穿过挡在面前的这些杂草灌木,踏进幽深昏暗的洞窟。
按照常理来说,这种终日不见阳光的洞穴,应该会给人阴冷潮湿的感觉。
但是顾旭却感觉洞内的温度要比洞外高出不少。
从洞窟的深处,甚至还源源不断地涌来一股热腾腾的气流。
顾旭从“闲云居”中取出一张符纸,轻声吟诵咒语,便将它变成了一盏灯笼。灯笼散发着桔红色的光芒,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顾旭往穴内渐渐深入。
洞口处非常狭窄。但越往里走,就越宽敞。
大约前行数十米的距离后,他看到在自己的两侧有几座残破的雕像,只是大部分都只剩下了基座。其中最完整的一座,也没了脑袋,断了一只手臂,令人无法分辨出它们的身份。
“我曾经在书上了解过,长命教之所以被视作‘魔教’,其中一个原因是他们当初的掌门和长老们,曾会以神祇自居,用法术在凡人面前伪装成‘神迹’,从而招收信徒、收纳香火——当然,这是大齐朝廷官方的说法,”顾旭默默回忆道,“也不知这些雕塑,会不会跟这事儿有关系。”
再往里走一些后,顾旭还发现两侧墙壁上雕刻着很多繁复晦涩的图案,给人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顾旭停下脚步,微微皱眉。
这些图案毫无规律,并不在他认识的符篆体系之中。
若不仔细观察,恐怕会以为它们只是流水侵蚀留下的痕迹,而不是人为雕刻的。
但不知为何,当顾旭看到这些乱七八糟的图案时,他的脑海中却莫名地浮现出了一些画面——
在一片漆黑的世界里,深红色的火苗像是宫廷里的舞女,穿着轻纱制成的长裙旋转跳跃。
乍看极具美感,但却蕴含着焚烧一切的恐怖温度。
有几个衣着褴褛的身影盘膝静坐于烈火中央。
他们眉头紧皱,显然正在忍受着剧烈的痛苦。
但是他们依旧不动如钟。
他们似乎把自己的身躯当成了金属,在烈焰里经受千锤百炼。
……
顾旭眨了眨眼睛。
这些画面很快消失不见,仿佛是他脑子里冒出来的幻觉。
不过直觉告诉他,这些墙壁上的刻痕肯定不简单。如果能够把它们破解出来,或许能够发掘出长命教当年的一些隐秘。
“是直接去那熔岩地河,还是先留在这里研究一下这些图案?”顾旭犹豫了片刻。
这些壁刻让他不经意间想到了《焚天七式》。
《焚天七式》也同样是众多由点与线组成的、没有规律的繁复符文,同样让人砍的眼花缭乱。
而且都和“火”有关系。
“在这个神秘的洞窟里,也许去了暗河后,就不一定能回得到这里了。”顾旭思索片刻后,还是选择停在原地,继续尝试解读这些复杂的壁刻。
…………
既然不能把它们当做是一般的符篆,那么我应该用怎样的方式来理解呢?
顾旭陷入沉思。
他曾经把“萤焰”的图案理解成是萤火虫飞行的轨迹,继而把它们想象成了千柄飞剑裹挟火焰飞向远方——也就是剑阵的图谱。
借助同样的思路,他尝试彻底放空自己的心神,放飞自己的想象,一边感受着洞穴深处传来的灼热温度,一边进入无比熟悉的顿悟状态。
暗红色的火苗,以及静坐于火焰中的苦修士,再次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但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回苦修士的脚踝上戴着被烧红的金属镣铐,伤口处有鲜血流淌。
火焰之中隐隐浮现出三个篆体大字——
“业火经”。
第九十五章 魔教遗迹
“业火经……”顾旭心头默念。
当他把石壁上的刻痕想象成是一幅图画,想象成是火焰燃烧的纹路,他的脑海中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地狱业火的场景。
随后,大量的信息涌入了他的脑海,构成了一部复杂深奥的经文。
“业火经”对于他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从来没有在他读过的道法典籍中出现过。
顾旭猜测,这或许是因为“长命教”作为魔教被大齐王朝取缔后,它的一切道法、武学秘籍均被随之销毁,不得流传于世。
这部隐藏在石壁中的《业火经》,大概率是当初长命教修习的功法。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长命教很多年前是曾有过圣人级别的强者的,”顾旭暗暗想道,“这意味着这部《业火经》应该是蕴含着大道真意的上品功法。
“它跟《赤炎真诀》都是火属性功法,但它的火焰要更加灼热,不仅能像《赤炎真诀》一样净化阴气、淬炼真元,而且还能在千锤百炼之中强化神魂。倘若修习这部功法,我掌握的‘日蚀’、‘星垣’等神魂攻伐之术,威力都会大幅度提升。
“尤其是在我晋入第五境、能够神魂离体之后,它的这些作用会更加明显。
“唉,只可惜它是上品功法……”
因为顾旭立志要修成圣人,所以他必须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被其他修士视若珍宝的上品功法,对他来说却是阻碍他前进的桎梏。
其他人,尤其是那些平民出身、自幼缺乏修炼资源的修士,当他们看到这部《业火经》的时候,或许会像发现了价值千金的宝藏一样心花怒放。
但是顾旭的心里却毫无波澜。
毕竟上品功法这玩意儿他用不上。
然而,当他把《业火经》的经文在脑海中详细看了几遍之后,他突然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业火经》对修行境界的划分,似乎跟大荒其他的功法都不太一样。
在大荒正统的修行体系中,九个修行境界分别叫做“鬼门关”、“黄泉路”、“奈何桥”、“望乡台”、“孟婆亭”、“酆都门”、“阎罗殿”、“九幽狱”和“登仙道”。
但在《业火经》中,九个修行境界则叫做“剥衣亭”、“黑绳狱”、“剥剹血池”、“诛心狱”、“枉死城”、“热恼狱”、“恼闷锅地狱”、“阿鼻地狱”、“涅槃”。
前者是先下地狱再上天堂。
后者则是一直在地狱中接受业火的炙烤和洗礼,待把自身的污垢和罪孽洗涤干净后,实现灵魂的超脱和肉身的不朽。
而且根据经文里的描述,若要达到较高的境界,除了苦修和悟道之外,还需要一种名叫“念力”的东西。
顾旭研究了一会儿,发现这“念力”的意思其实跟“香火”或者“信仰”比较相似,是指来源自他人的、发自内心的信赖和景仰。
“难怪这个‘长命教’会被大齐朝廷消灭掉,”顾旭若有所思,“在信奉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的大齐王朝,修习这种自身成神的法门,确实可以说是藐视上苍、大逆不道。”
这样一部离经叛道的上品功法,顾旭自然不可能去练它,毕竟他还现在吃着朝廷的俸禄。
只是他又有些馋《业火经》里那些能够淬炼灵魂的火焰。
自从他在正平坊购买四合院时,跟那个藏在暗中的神秘蛊师进行了一场激烈的较量后,他就充分地认识到了神魂力量的重要性。
毕竟他现在已经被那个幕后组织盯上了,日后很可能还会跟那个蛊师、还有其各怀绝技的同伴们再次交战。
只有让自己的神魂力量变得更强,下一次交手时才能多一些胜算。
另外,《业火经》这些充满阴间气息的境界名称,还有那地狱业火的画面,令顾旭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上个月底时在赤阳子坟墓前看到的恐怖幻像。
他总觉得这《业火经》可能藏着更多的秘密。
“要不……我尝试去解析一下这《业火经》里的大道真意,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保留它强化灵魂的效果,去掉它悖逆上苍的、被朝廷禁止的内容,然后借助它来改进一下我的《赤炎真诀》?”
理论上来说,《赤焰真诀》放在中品功法中,也算是品质比较高的。用它来修到第六境,可以说是绰绰有余。
但如果有机会再度提升一下自己的功法品质,提高一下自己的修行效率,顾旭当然也不会拒绝。
也许在顾旭眼中,“改进功法”就跟“改进符篆”一样,是件平平常常、不值一提的小事情。
可倘若外界修士知道了他此时的想法,定然会震惊万分。
因为功法决定了修士经脉中真元的运行轨迹,是修士施展一切法术和武学的根基。
它就像是修士的“操作系统”。只要稍微出一点点问题,就有可能导致真元紊乱,无法正常使用各类道法,甚至走火入魔、暴毙身亡。
通常情况下,起码得是修行了几十年的、经验极为丰富的高境界修士,才拥有改进或开创功法的能力和自信。
顾旭修行至今不到一年,就敢对功法动手脚,可以说是胆大妄为。
他并没有犹豫太久。
当做出这个决定后,他立即从“闲云居”中取出纸笔,首先画出了《赤焰真诀》的真元运转轨迹图,然后参照《业火经》的经文,对它的部分细节做出修改。
很快,他面前的白纸上便画满了密密麻麻的图案和符号。
…………
时间飞速流逝。
大约一个时辰后,顾旭终于画出了《赤炎真诀》初步的改进方案。
这时候,摆在他身旁的桔红色灯笼忽然熄灭,变回了一张皱巴巴的符纸。
顾旭知道,这是因为符篆中的真元已经耗尽,所以不得不恢复原型。
于是他再次取出一张符篆,往它里头灌了更多的真元,把它变成了一盏更明亮更持久的灯笼。
接着,他掏出一枚陈旧的铜币,念诵上苍的名讳,并询问“我修改的功法是否还有漏洞”。
硬币反面朝上。
顾旭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然后他收起纸笔,提起灯笼,继续往洞窟深处走去,沿着陡坡一路向下。
越往里走,温度越高。
那汩汩的水流声,也越来越清晰。
待遇到拐过几道弯后,他的视野突然变得明亮起来。
很快,洛司首提到的那条熔岩地河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滚烫的岩浆从黑暗中不断涌出,沿着河道奔腾而去,宛若无数匹由烈火凝聚成的野马,蕴含着磅礴的力量。
炽热的气流充斥在洞穴里,令顾旭产生了蒸桑拿般的感觉。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发现这洞中并不仅仅只有他一个人——
只见一个女子正闭目端坐于岩浆之上,一动不动。
她身着红衣,怀抱一柄金红二色的锋利长枪,漆黑长发披散身后。
皮肤苍白如纸,红唇鲜艳似血。
…………
PS1:这章11月欠着的加更。目前已还三章,还欠一章。
PS2:年底起点有个番外活动,目前布丁还在纠结番外内容QAQ想问问大家更想看哪一个?(在对应段落发布章说即可投票)
(1)狗粮(类似前面的两个番外)
(2)原剧情线的故事(具体见12月14日的单章)
(3)一个源于书友评论的脑洞(原剧情线的时小寒拿到了女配翻身系统,需要攻略主角,成为女主,才能通关)
(4)其他更好的建议
(本段文字不收费)
第九十六章 改进功法(月票加更)
“妖冶”,这是红衣女子留给顾旭的第一印象。
整条岩浆河流散发的暗红光芒,仿佛伴随着她的呼吸的节奏,忽明忽暗,在她莹白娇艳的脸颊上变幻流转。
她似乎完完全全沉浸在修行的世界里,根本没有注意到顾旭的到来。
不过顾旭却依旧察觉到了她身上传来的可怕气息。
站在她的附近,就像是站在一只熟睡的猛兽旁边,时时刻刻都会让人感到紧张,生怕它突然醒来,朝自己张开血盆大口。
此外,她看似未设防备,但她的周围数米范围内却有着看不见的禁制——如果有人接近她,对她怀有敌意,那么这禁制就会瞬间变成杀敌的利器。
“这个女子的实力,应该不弱于楚凤歌。”顾旭默默在心头判断道。
与此同时,他隐匿了自己的气息,朝着岩浆地河的另一边走去。
他已经猜到了这个女子的身份——
燕国公的嫡女,来自幽州赵氏的年轻天才赵嫣,曾经以性情乖张、桀骜不驯闻名洛京。
当顾旭在元宵夜夺魁、正享受众人喝彩的时候,赵嫣本人远在天边,却派了一个丫鬟登上擂台,在大庭广众之下宣称要挑战顾旭。
此等行为,可谓嚣张至极,更是公然违反了“闲杂人员不得登台”的规矩。
但是当时却没有人阻止。
今天,顾旭只想安安静静地登上“断魂崖”,并不想跟这个无法无天的女人产生任何交集。
毕竟她的做事风格,是不能用常人的标准来看待的。
说不定在发现顾旭后,她会战意迸发,找个“争夺地盘”或是“一决高下”之类的理由,当场要跟顾旭打一架。
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顾旭选择离她远点儿。
但是,洛司首也曾经说过,这条岩浆地河是大齐王朝所有修士们的共享资源,并不是幽州赵氏的私有财产。
所以这个突然出现的意外,并不会影响到顾旭原本的修炼计划。
他沿着岩浆地河一路向前,找到了一个不被打扰的位置,从“闲云居”中取出数十张符篆,在自己的周围布下禁制。
然后拿出白瓷药瓶,从中倒出一颗“度厄丹”,吞入腹中。
接着,他一边在心头默默念诵着修改过的《赤焰真诀》经文,一边踏入岩浆河流之中,朝着最深最湍急的地方走去,让炽热明亮的岩浆渐渐地淹没了他的身躯。
河面上迸放出无数朵绚丽的火花,发出隆隆的轰鸣声。
地河里的恐怖高温,足以让普通人瞬间蒸发。
但由于顾旭修炼的是火属性功法,早就习惯了烈火在经脉中灼烧的感觉,又通过“焚天七式”掌握了一些与火相关的大道真意。所以当他整个人沉入熔岩河流里的时候,他不仅安然无恙,甚至还觉得有一点点舒适。
炙热的气流涌入他的身躯,融入他的经脉,在功法的驱动下,与他的真元一同流动,形成一个完整的循环,把他的真元淬炼得更加凝实、更加精纯。
他缓缓地闭上眼睛。
熟悉的幽冥世界再度浮出现在他的意识世界之中。
陡峭的“断魂崖”就在他的眼前,像是一柄直插云天的利剑。光是抬起头去看它的顶峰,想要去看清它的全貌,就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打个寒颤。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顾旭不禁想起了这一句诗。
而在它的周围,还有云雾弥漫。
根据书中的说法,这些云雾会让人在攀登山崖的过程中产生幻觉。但倘若能从中走出来,道心将会得到锤炼,变得更加坚固。
顾旭伸出手,去触碰面前的石壁。
在他的身体中,似乎有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像是一台永不停歇的发动机,赋予了他无穷无尽的能量,涌遍他的全身。
这是他在岩浆地河里吸纳的热量。
通过他的功法,以这样的形式,成为他攀登山峰的助力。
虽然顾旭在现实世界里的体质跟普通人差不多,但是在意识世界里,他觉得自己的身体素质绝不输于那些专业的极限运动者。
随后,他的手指抠住岩石的缝隙,双腿用力一登,便以轻盈的姿态,向着绝壁之巅攀爬而上。
一丈。
两丈。
三丈。
……
十丈。
二十丈。
……
漆黑的苍穹,灰褐的岩壁。
在这片广袤的幽冥世界里,绝壁上的少年看上去就像是在墓碑上爬行的蚂蚁。
很快,顾旭的身体渐渐没入了朦胧的云层之中。
他的思绪也很快变得恍惚起来。
他开始胡思乱想,想到夜晚的天空和闪闪发光的星辰,然后那些星星变成身着华服的神仙,在九天之上的宫殿里纵情飨宴,接着他们的身上蹿起熊熊火焰,变作一颗颗流星从天空中坠落,最终掉进了一个燃烧的铁笼子里,再也出不来了……
他心头一惊,只觉得这些场景都太过真实,清晰得令人心悸。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前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和他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
“你在这里做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顾旭抬头向前望去。
他感到有些不对劲,因为陡峭的“断魂崖”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碧瓦楼台,看上去雄伟壮丽。
只见:
飘飘万叠彩霞堆,隐隐千条红雾观。耿耿檐飞怪兽头,辉辉瓦叠鸳鸯片。
门钻几路赤金钉,槛设一横白玉段。窗牖近光放晓烟,帘栊幌亮穿红电。(2)
看到这样的画面,顾旭便知道,自己依旧置身于幻觉之中,暂时还无法从中挣脱出来。
而那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曾经出现在“奈何桥”上的白发少年,此刻就站在这座大殿的门前,微笑着望着他。
没有钉子,没有伤疤,没有血迹。
他身着黑色云龙纹锦袍,面如冠玉,目若炯星,温文中带威仪。
见顾旭一时没有回应,白发少年接着说道:“要不跟我来这阎罗殿里边随便逛一圈?”
他的语气轻松随意,就好像这座由鬼差鬼吏们把守的大殿并不是森罗宝殿,而是他自己家一样。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阎罗殿?
顾旭讶然。
“尚未修到圣人境界,就有机会参观‘阎罗殿’,”他默默在心头吐槽了一句,“也不知世间有多少人能享受到这种待遇。”
大殿门边站着一对青衫童子。
当两童子看到白发少年的身影时,立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大礼参拜。谷
但他们似乎没有看见跟在后面的顾旭。
就好像顾旭只是个透明人一样。
两人跨过门槛,步入殿堂。
屋宇中空无一人,没有顾旭想象中那些威严可怖的阎王爷,也没有判决世人生死轮回的鬼判官。
“他们都被我赶走了。”似乎是察觉到了顾旭的心思,白发少年微微一笑,给出解释。
殿堂的侧边摆着数个大橱,橱中摆放着密密麻麻的书册,有薄有厚,皆用封条封着。
“这些都是《生死簿》,”白发少年介绍道,“大荒每一个人从生到死的命运,都记录在册中。不过,当修士修到第六境后,就能够超脱《生死簿》,从宿命之中走出来。”
顾旭沉吟片刻,询问道:“我可以看看嘛?”
白发少年淡淡笑道:“你现在只能看封面。”
顾旭点了点头,随手从身边橱中抽出了一本距离最近的书册。
这本册子很薄,封面上有一幅画,画了一丛独自开在悬崖顶上的木槿花,已经接近枯萎,花瓣随风飘零。
这幅画的旁边有几行字迹:
“陋巷有女,颜如舜华。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金钿银钗孤自赏,朝荣暮落实堪嗟。”
顾旭微微皱眉,心想写这《生死簿》的家伙可真是些谜语人。而书册上又贴着封条,就算自己猜了谜语,也没法验证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
他把这本簿册放回原处,取出了旁边的另一本。
只见这本册子依旧很薄,封面上画着一个用白绫悬梁自尽的女子,旁边也题写了几行字:
“婉娈宫中女,韶颜冠京城。
“君王无情义,白绫葬香魂。”
顾旭轻轻摇了摇头,又随手取出第三本《生死簿》。
这本册子更薄。
封面画着一堆雪,雪中埋着一枝白色的芙蕖。也有几句言词,内容为:
“诗才掩今古,芙蕖羞玉容。
“遥怜绣户女,零落残雪中。”
顾旭的目光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他抬起头,望向身边的白发少年,提问道:“这本册子,是不是青州陆诗遥的?”
“你为什么这样认为?”白发少年饶有兴趣地笑了笑。
“极具诗才,容貌绝佳,出身朱门绣户,”顾旭回答道,“这样的女子,历史记载中可没几个。而‘零落雪中’,应该是指她坠崖而亡、化身‘雪女’的悲惨结局。
“最关键的是,这首判词的第一行第一个字是‘诗’,第二行第一个字是‘遥’,这正好是她的名字。我相信这绝对不会是巧合。”
“真是聪明!”白发少年微笑着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却见顾旭叹了口气,喃喃道:“难道洛司首的‘道’是正确的,这世间一切皆是命中注定?”
似乎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顾旭把陆诗遥的《生死簿》放回原处,接着拿起了另外一本。
这本相对厚一些。
封面上画着一具残破不堪的、戴着乌纱帽尸体,正在浸泡在水中,被众多鬼怪分而食之。其词曰:
“济己济民济天下,有心无力苦难言。
“生为良官千人敬,死作腐骨万鬼啖。”
顾旭的脸色变得格外阴沉。
“请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他盯着白发少年那双靛蓝色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认真说道。
“你再往后看看。”白发少年语气依旧很轻松,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顾旭的情绪变化。
顾旭深吸一口气,取出第五本《生死簿》。
这本《生死簿》很厚。
封面上画着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淡粉罗裙,旁边摆放着一双小巧绣鞋,一柄赤红色大刀。旁边判词为:
“小颦伴浅笑,素手握铜刀。
“寒风吹梦醒,茕茕泪湿袍。”
看到这几行字,顾旭立即把册子放回原处,转身朝着阎罗殿外走去,一刻也没有停留。
白发少年在后面叫住了他:“嘿,你干嘛走这么着急?不想看看你自己的《生死簿》吗?”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就像是一个看热闹的旁观者。
“不看了。”顾旭答道。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白发少年此刻看上去像个刨根问底、喋喋不休的孩童。
“我以前看故事书,通常都不喜欢看悲剧,”顾旭回答,“尤其是这种涉及到自己身边人的悲剧。
“不喜欢就弃书,这是每个读者都会采取的做法。”
“但是从陆诗遥的《生死薄》上,你已经知道了这些判词的内容都会变成现实。你就算不去看它,也躲不掉的。”白发少年眼神深邃,令顾旭猜不透他的心思。
顾旭轻笑一声:“我解决不了故事本身,但我可以去解决编故事的人。你曾说过,我之所以会遭遇不幸,是因为我还不够强。
“但是,如果我变得足够强,强大到足以把刀架在《生死簿》作者脖子上,那他能不能改出一个让我满意的结局?”
白发少年看着顾旭,伸出双手为他鼓掌,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就像是顾旭在考试中拿了满分一样。
“说得真好!命运这玩意儿,就是束缚人的镣铐,就应该把它干碎才对!”
说到这里,白发少年停顿了片刻,话锋一转道:
“其实,顾旭,有两件重要的事情,刚才我没有告诉你。”
“什么事情?”
“第一,阎罗殿里并没有你的《生死簿》。
“第二,大荒当今的很多事情,并没有完全按照《生死簿》来执行。而你,就是那个搅动命运的变数。”
…………
注释:
(1)“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唐·李白《蜀道难》
(2)出自《西游记》。
(3)判词都是原创,除了第一首外都是藏字诗,大家应该已经猜出来是写谁的了吧~
第九十七章 断魂崖,阎罗殿,生死簿
“变数?”听到白发少年的话,顾旭微微眯起眼睛。
顾旭必须得承认,刚才看到的两本《生死簿》封面上的图画和文字,确确实实令他心里波澜起伏。
从“济己济民济天下”这首判词开头隐藏的字眼里,顾旭猜测它大概率写的是陈济生。其中“死作腐骨万鬼啖”一句,表示陈济生将来可能会在与鬼怪的战斗之中不幸牺牲。
至于“小颦伴浅笑”那首判词,不出意外的话指的是时小寒。
而“茕茕泪湿袍”这个结局,则让顾旭觉得,这可能预示着自己无法在三十岁前修到圣人境界,导致时小寒会在孤独和悲伤中度过余生。
虽然他一向不喜欢、也不愿意去相信“命中注定”这样的概念,但是他依旧不可避免地对此感到有些烦躁。
直到听见白发少年的话——
“大荒很多事情没有按照生死簿没有完全按照《生死簿》来执行。”
“你是那个搅动命运的变数。”
顾旭便察觉到,这件事情似乎比他想象得更复杂一些。
只见白发少年忽然消失在原地,然后出现在大殿中央那把高高的、属于阎王爷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看上去悠哉悠哉的。
“因为你不是大荒之人,所以不在《生死簿》上,”白发少年轻笑着说道,“如果把其他人比作是棋盘上的棋子,需要服从于规则和棋手的意志,那么你就一个跳到棋盘上的苹果,可以随意地横冲直撞。
“按照《生死簿》上的写法,空玄散人晋升成为鬼王,整座青州府将会化为鬼域,陈济生将会丧生其中;时小寒则会从青州府侥幸逃脱,但由于同伴们都在灾难中逝世,她余生将难以从悲痛中释怀。
“不过,因为你的出现,他们的命运已经脱离了原本的轨迹。”
顾旭静静站在原地,一时没有回应。
他的脑海中一直萦绕着那句“你不是大荒之人”。
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是指我穿越者的身份?
还是指我跟那传说中的“仙界”存在一些纠葛?
但与此同时,白发少年的这番话也让顾旭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意味着,他的命运依旧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他甚至还可以作为“变数”,去尝试改写自己身边人的命运。
时小寒和陈济生已经摆脱原先的剧本。
也不知他这只小小的蝴蝶再扇一扇翅膀,还能掀起多大的风波。
“时间不早了,”就在这时,白发少年忽然望着殿堂门外那广阔的黑色天穹,轻声说道,“等你回去之后,一定要找到‘星盘’。”
“星盘?那是什么?”
“那是属于你的东西,是你不可或缺的宝贝,”白发少年加重语气,神情严肃地强调道,“你一定要想尽办法把它拿回来。”
话音刚落,高座上的白发少年,以及整座雄伟壮观的阎罗殿,一同化作细碎的星光,渐渐消失在顾旭的视野之中。
宛如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顾旭很快从幻觉中清醒过来,发现自己依旧置身于“断魂崖”上。
双手紧抠岩缝,下方是万丈深渊。
但与之前不同的是,有一团璀璨的星辉环绕在他的周围,像是一对无形的翅膀,使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了许多。
于是他沿着绝壁继续向上。
他的速度比先前快了数十倍。
转眼间,终点距离他只剩下一步之遥。
他深吸一口气,双腿猛然一蹬,便在星光的助力下,纵身跃至峭壁之巅。
下一秒钟,他稳稳地站在了平地上。
星光渐渐淡去。
那蜿蜒曲折的登山阶梯,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不过,在经历了“断魂崖”的洗礼后,这些看上去陡峭险峻的石阶,再也无法让顾旭的心情产生丝毫波动。
反而给了他一种“不过如此”的感觉。
“一千九百九十九,两千,两千零一,两千零二……”他一边继续前进,一边在心头默默道,“还差不到三千级台阶,就能抵达‘望乡台’了。”
…………
意识世界里,顾旭在“思乡岭”上大步前进。
现实世界中,他运转着改进过的《赤炎真诀》,吸纳着天地间的阴煞之气和岩浆地河中的滚滚热流。
他体内的真元气息也在逐渐攀升。
由于他的修炼速度实在太快,一些真元不受控制地向周围溢出。
《赤炎真诀》的真元,最初的形态像是流动的火苗,明亮,炽热,轻盈,透彻。
但是现在,顾旭借鉴了《业火经》,对《赤炎真诀》进行了一番改进,并且还攀登上“断魂崖”,使得自己的真元产生了质变。
此刻他的真元火焰变成了暗红色,就像是地河之中涌动的岩浆,变得厚重凝练了许多,具有了浓郁的实质感。
那些溅出的火苗,就像是液体一样,黏在四周的岩壁上,隔了很长时间才会熄灭。
与此同时。
数十米之外的赵嫣也完完全全地沉浸在修行之中。
随着时间的渐渐流逝,她苍白的肌肤上隐隐约约地浮现出深红色的复杂纹路,散发着淡淡的光晕,从她的衣襟里钻出来,环绕着她修长的脖颈,一直延伸至她的耳后和双颊。
看上去有些像蛮荒之民的纹身,给她增添了几分神秘妖异的气质。
这是幽州赵氏独有的修行法门——
“圣火图腾”。
众所周知,幽州人最早信仰的神祇,不是“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而是“火神”。
他们祖传的神话故事,也与大齐当今官方的神话体系存在很大差别。
目前齐人普遍接受的说法是,天上的神仙是人族的救世主,他们传授给人族修炼的方法,使得人族拥有了对抗鬼怪的能力。
但是,幽州人却认为,大荒人族原本也生活在无忧无虑、美好幸福的仙界,只因为祖先触犯了天条,被贬谪到了这个充满妖魔鬼怪的可怕世界,作为对他们的惩罚。
那时候,大荒没有火,到了晚上就是一片黑暗,鬼怪猖狂肆虐。
直到有一天,幽州某个部落出了个勇士,传说他力大无穷,能够徒手撕恶鬼,轻松扛起数吨重物。
他自告奋勇地表示,要偷偷溜到仙界的入口处,为人族盗取火种。
第九十八章 “星盘”与“圣火图腾”
于是,这位勇士冒着生命危险,翻越炎火山,度过弱水河,攀上昆仑之巅,杀掉了看守仙凡通道的妖兽,潜入仙界偷取了火种,将其带到人间。
人族利用火种照亮黑夜,驱赶鬼怪,甚至还从火焰中领悟了修行的法门,获取了非凡力量。
但是,上界的神仙也很快发觉这位勇士盗取火种的举动。
于是祂当即降下雷霆,劈死了这个勇士。
与此同时,祂还切断了仙界与凡界之间的通道,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凡人能够“偷渡”到仙界。
但人族却牢牢铭记着这位勇士的恩德。
他们把他供奉在神坛上,称其为“火神”。
实话实说,当顾旭初次在书中看到这个神话故事的时候,只觉得它编得非常离谱——那神仙分明有着用雷霆直接劈死勇士的强大实力,那么祂为何会放任勇士偷偷溜进仙凡通道里夺走火种?
当然,“神话”这种东西,是不需要考虑合理性的。
顾旭很快注意到了这两个神话体系间最大的不同之处——
在大齐官方的神话体系里,以“上苍”为首的神仙们是人族的恩人;
但是在“火神”的传说里,上界的神仙却扮演着反派的角色。
此外,由于“火神”传说中,人族祖先皆是被贬谪的仙人,所以他们身体中都曾经存在着强大的神仙血脉,只是触犯天规后被封印住了。
但是,却有一些天赋异禀之人,就算被贬谪到人间后,也能觉醒曾经的血脉。
顾旭曾将其形象地比喻为“返祖现象”。
幽州赵氏的“圣火图腾”,则可以帮助他们进一步激活血脉,掌握深藏于体内的力量。
赵嫣就是一个成功“返祖”的幸运儿。
她的体质在族内被称作“炎灵之体”,天生与火焰亲近,不畏惧高温。
而在拥有“圣火图腾”之后,她甚至能够操控附近的火焰,将其为己所用,同时还能借助火焰增强自己枪法招式的威力。
今天她来到这洞窟里修炼,便是想借助熔岩地河里的炽热环境,进一步强化自己的“圣火图腾”。
然而,在修炼的过程中,她隐隐地察觉到,自己身体下方的岩浆似乎在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汇集。
就算赵嫣驱动“圣火图腾”,努力把地河的火焰聚集到自己的身边,但这些火焰依旧像是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引力似的,咆哮着,翻滚着,湍急地离她远去。
赵嫣蛾眉微蹙。
作为幽州赵氏的嫡系子弟,赵嫣拥有着比普通人更多的见识,了解过很多昔年秘辛。
她自然知道这里是“长命教”的宗门遗迹,也知道这条岩浆地河并不是天然就存在的,而是很多年前“长命教”的创始人在此地坐化后才出现的。
根据家族的秘密资料中的记载,“长命教”创始人是一位“真君”境界的修士,但是他在突破第八境之后,并没有去渡劫飞升,而是尝试去假扮神祇,给自己取了一个叫“回禄”的神明,通过在凡人面前展露“神迹”的方式,让凡人们把他供奉到神坛上,对其烧香膜拜。
这位创始人虽然已经死了。
但是他的道则领域却持续在这里造成影响,形成了这条永不枯竭的岩浆河流。
正因如此,当岩浆河流发生意外变故的时候,赵嫣的第一反应是:会不会是“长命教”创始人还在这里留下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于是她睁开眼睛,暂时停止了修炼,拎着长枪登上河岸,循着岩浆流动的方向前行,想要探查清楚其中的究竟。
走了数十米后,她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灼热的岩浆围绕着一个深深凹陷的中心点疾速旋转,看上去像是一个又大又深的漏斗。桔红色的火苗围着它翻腾,一圈又一圈地随着涡壁旋转,然后在涡底交汇碰撞,升腾起滚滚热流,扭曲了赵嫣的视线。
赵嫣手中的长枪是她的本命武器,名叫“一丈威”,是一件上品法宝。
借助它的力量,赵嫣飘到了半空中,一眼便看到漩涡的最深处,有一个青衣人正在静坐修炼。
只是由于周围被布下了禁制,赵嫣看不清楚青衣人的容貌,只觉得他的脸上一片模糊,像是被云雾遮盖住了一样;也无法从他的真元气息中,分辨出他的修为境界。
“还以为是‘长命教’创始人留下了什么稀奇的宝贝,”赵嫣撇了撇嘴,冷冷哼了一声,暗暗心想,“没想到竟是有人在这里修炼——而且搞出这么大动静,连真容都不肯露出来……真是让人失望。”
赵嫣已经在此地连续修行了十余天。
作为赵氏门阀的嫡女,她自幼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在幽州区域内,她的地位甚至要比大齐公主更尊贵几分。
这使得她养成了嚣张跋扈的个性。
在她的内心深处,她已经把这座洞窟当成了自己的私人闭关场地。
现在突然有人闯进来,占用了她的地盘,影响到了她的修炼,无疑令她感到心情烦躁。
只是她看不透这个青衣人的修为境界——
他能在岩浆河流中搞出这样的巨大旋涡,想必实力应该非同一般。
若想要把他赶走,应该不太容易。
不过赵嫣转念又想,这人实力再强,也不可能比得过圣人。只要告诉他“本小姐是赵家人”,再给他一点儿补偿,说不定他就会畏惧于赵家的威势,自行离去。
于是赵嫣飘到了漩涡的正上方,居高临下地望着涡底的青衣人,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中的长枪,淡淡说道:“这位兄台,在下幽州赵嫣,十余天前便开始在这座洞窟里修炼,现在已修至关键阶段,不可受外界打扰,否则会有走火入魔的风险。所以能否请兄台另择他处?在下可以用丹药或法宝补偿阁下的损失。”
赵嫣觉得,自己的态度已经很诚恳了。
既强调了“先来后到”和可能存在的风险,又提出了补偿,甚至还给了对方一个跟幽州赵氏交好关系的机会。
她实在想不到对方有什么拒绝自己的理由。
然而漩涡底下的青衣人却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
他仍然在专注地修炼,口中轻声念诵着晦涩难懂的经文。
这经文似乎与洞窟的环境形成了微妙的呼应。
火焰的明暗变化,与他的语调变化,频率几近完全保持一致。
PS:感谢盟主爱德华的初夏的100000打赏!(加更会尽快补上的!)
第九十九章 玩火之人
顾旭静坐于漩涡之底,全神贯注地投入到修炼之中。
虽然他早就通过周围的禁制察觉到了赵嫣的到来,但是修行这种事情,有些时候可不是想停就能停下来的。
或许是因为他借鉴了长命教的《业火经》,对《赤炎真诀》进行了改进。
他在念诵经文的过程中,总觉得整座洞窟似乎都在与他呼应。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军中的号令。
地河中的烈火听到号令后,都毫不犹豫地在第一时间聚集到他的身边,急着向他表忠心。似乎害怕稍微来晚一秒钟,就会被他砍掉脑袋。
至于赵嫣和她的“圣火图腾”,则完完全全被它们抛在脑后。
随着时间的流逝,火焰的潮流愈发汹涌湍急。
它们争先恐后地涌入顾旭的经脉中,与他暗红色的、若有实质的真元融为一体。
他隐隐觉得,自己的血液在逐渐升温、逼近沸腾,自己的骨肉在经受炙烤、近乎焦灼。
他的身体像是成了吞噬万火的黑洞。
与此同时,在他的意识世界里,忽然浮现出了一个繁复晦涩的符文。
它色泽暗淡,有些难以分辨。
顾旭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符文。
但在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他瞬间就看懂了它的意思——
“回禄。”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几秒钟内。
待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发现周围的火焰熄灭了,岩浆凝固了,洞窟里的温度也迅速下降。
但他的体内却充斥着磅礴的能量。
刚才他一口气登上了“思乡岭”的第两千五百六十级阶梯。
倘若别人知道了他这恐怖的修炼速度,想必定然会惊掉下巴。
“看来整条地河中的能量,都被我在修炼过程中吸光了。”顾旭长舒一口气,默默在心头感叹。
然后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裳,抬起头,一眼便看见了手持长枪、飘浮在半空中的赵嫣。
只见其红色衣裙随风飘扬,像是黎明时天边的红霞。
从这个角度看去,她玲珑妙曼的身材曲线一览无余,饱满挺拔的胸脯与盈盈一握的腰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望着干涸的岩浆地河,赵嫣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赵嫣的眼睛是典型的“狐狸眼”,眼尾微微上翘,天然带有朦胧的媚态。
但此时她的目光中却有些冷冽,甚至有几分凌厉的战意。
“有意思。”她轻笑道。
以前,当赵嫣还在洛京城横行无忌的时候,她曾经在大庭广众面前立下豪言,要把天下豪杰当做是自己的磨枪石。
那时候,洛京城的同辈修士们只要见到她这身艳丽红衣,无不胆战心惊、寒毛卓竖。
直到三年前,她被父亲燕国公赵长缨强行赶出京城,送到大齐戍边军队里,说是要“磨砺磨砺她的心性”。
在传言之中,赵嫣当时嚣张跋扈至极,连父亲的话都不听,导致燕国公一怒之下施展了圣人的实力,把她打晕绑起来,装进麻袋里,才成功地把她带走。
当天晚上,洛京的年轻天才们纷纷跑到上苍神像门前烧香叩拜,感谢上苍大发慈悲,终于送走了这个灾星。
传言或许有夸张的成分。
不过赵嫣的“好战分子”属性并不作假。
顾旭吸干了岩浆地河中的所有热量,令她无法继续在这里巩固“圣火图腾”,无疑令她有一些恼火。
但与此同时,她也开始对顾旭的来历和真实实力感到好奇。
她不禁想:这个神秘青衣人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在这地窟里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定然不是等闲之辈。或许他对我来说,是一块不错的磨枪之石。
反正她现在正好有打架的借口。
于是她二话不说,拎起长枪,就往干涸的河道中间飞去,血红色的裙摆像是熊熊燃烧的烈焰。
然而就在这时,她忽然莫名其妙地恍惚了一瞬。
下一秒钟,待她回过神来,青衣人便凭空消失在了原地,再也找不到他的踪影。
赵嫣的身影顿在原地。
远远望去,像是一只悬停空中的火红蝴蝶。
“有意思。”她红唇微启,再次评价道。
赵嫣不久前刚刚晋升成为第五境修士,不仅拥有了神魂出窍的能力,而且神识感知力也得到了大幅度的提高,能够完全覆盖住整个地窟。
但那青衣人却能摆脱她的精神感知,悄无声息地溜走,显然证明他实力很强,至少有第四境修为,很可能还掌握着隐匿气息的珍贵法宝或是法术。
可这么强的一个人,他为何看都不看我一眼,就直接悄悄溜走了呢?
赵嫣皱了皱眉。
…………
顾旭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打不过,当然要跑了。
赵嫣可是名副其实第五境强者。
倘若遇到楚风歌那种一门心思想着要做“天下第一”的憨憨,顾旭或许还会试着跟他过两招,纯当练手。
但赵嫣可不一样。
根据京城里的传言,她以前打架时从不留手,有很多年轻天骄都被她打伤打残,甚至还有几个被她活活打死的。
所以顾旭毫不犹豫地直接启用“光阴”配合“流星走月”,瞬间跑到了三十多里之外。
由于“光阴”开启时,赵嫣的时间相当于暂停的,所以她自然无法凭借神识感知察觉到顾旭的逃跑路径。
…………
洞窟之中。
顾旭离去之后,赵嫣也缓缓落回地面。
修炼计划被迫终止。
如今“洛水大会”即将来临,赵嫣在心头算了算时间,觉得自己是时候该前往京城了。
洛京那间新宅,应该差不多修好了。
洛京那群所谓的“天才们”,或许已经在摩拳擦掌,等待着向她复仇了。
听说最近青州府来了个姓顾的年轻人,在洛京一时风头无两,不论是平辈还是长辈都对他推崇备至,声望堪比几年前的她。
另外,教坊司的琉璃姑娘,百花楼的梦蝶花魁,醉春阁的吟月舞姬……想必也在京城等了她很久了。
一直以来,赵嫣在骨子里讨厌跟男人发生亲密接触。
再加上燕国公对她颇为纵容。
就算过了双十的年华,她依旧尚未婚配。
而她的一大爱好,就是辗转于大大小小的青楼之间,跟各具才艺的漂亮姑娘们探讨人生。
虽说女子逛青楼颇不符合常理。
但如果这个女子是赵嫣,那么众人就不会感到奇怪了,反正她一贯特立独行,各种奇葩事儿都能做得出来。
她常常在青楼里一掷千金,配上她那又媚又飒的气质,竟然还颇受花魁们的欢迎。
毕竟青楼的客人中,英俊潇洒的才子终究是少数,更多的则是大腹便便的高官富商——相比去侍候他们,花魁们显然更愿意跟漂亮多金的赵大小姐彻夜促膝长叹。
因为赵嫣抢走了青楼姑娘们的青睐,洛京的很多权贵子弟们私底下对她恨得牙痒痒,却又不敢表露出来,只敢在背后编排她的坏话。
…………
待离开洞窟、重见天日,赵嫣取下自己挂在脖子上的一个精致哨子,轻轻一吹。
几分钟后,一阵狂风从峡谷上风呼啸而过。
在那狭窄的一线天里,忽然闪过十余道耀眼的光芒,宛若雷电撕开乌云,划过万顷长空。
紧接着,这些光芒又化作天上的流星,伴随着“嗖嗖”的气流声,拖着残影,落在赵嫣前方不远处。
竟是十余名身着黑衣、御剑飞行的修士!
他们动作整齐,如出一辙。
站在一块儿,便散发着凛然威势。
“见过大小姐。”他们齐刷刷向赵嫣拱手行礼。
赵嫣挑眉一笑,握着长枪,腾空而起,朝着洛京的方向遥遥一指。
“出发吧!”
第一百章 京城恶霸赵嫣
顾旭离开“长命教”的地底洞窟之后,正好来到了一处规模不大的村落。
此时天还未亮,星辰高悬。
低矮的房屋零零落落地坐落在山坡上,树木点缀其间,显得静谧安详。偶尔会响起几声突兀的犬吠,回荡在空旷的山峦之间。
当顾旭靠近这间村庄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识海之中那枚名叫“回禄”的符文忽然变亮了一些。
紧接着,一股灼热的力量从符文中涌了出来,然后流进了他的经脉,融入了他的真元之中。
他与这村庄距离越近,这股力量就越强烈。
“这是怎么回事儿?”他微微皱眉。
他在原地伫立片刻,见赵嫣没有追上来的迹象,便准备走进村庄里看看其中的究竟。
很快,他走到了一间亮着昏黄色烛光的屋子旁边。
虽然这屋子贴着窗纸,顾旭无法直接看到里面发生的事情。
但是凭借超乎常人的神识感知能力,他却清晰地听到了屋中传来的声音。
那是一个中年人低沉的说话声,中间还混杂着婴儿的啼哭声。
此人正在向一个名叫“回禄”的神明祈祷,祈求今年自己的谷仓不要遭受火灾,祈求自家的粮食能够安然无恙。
在顾旭的感知里,这人的祈祷声,似乎就是自己体内那股神秘力量的来源。
除此之外,顾旭还发现这个叫“回禄”的神祇,在此地村民们的心目中并不完全是纯正面的形象。
祂似乎是黑白参半的。
祂既能在寒冷的冬天通过炉火给予村民们温暖,也会制造火灾,给村民带来祸患。
“根据资料里的记载,长命教的高境界修士会在私底下招收信徒、吸纳香火,”顾旭在心头默默想道,“大齐王朝认为,这是一种不敬上苍的行为,所以他们都被剿灭了。
“但这样的方式确确实实能够获取力量。
“说不定九天之上神仙们的力量,也是来源于此。
“只是,为了获取这力量,‘长命教’的修士可能采取了一些不太道德的方式——比如倘若村民对‘回禄’不敬,他们就放火烧掉村民的粮仓,这样一来,此地的村民就不得不将‘回禄’供奉到神坛上。”
这时候,顾旭脑海中冒出了不久前那个大胆的猜测——
“‘太上昊天’、‘紫微大帝’……这些神仙的名字,或许可以看作是一种符篆。”
“它们是神仙权柄的象征,也是连接在祂们本体与信众之间的纽带。”
他愈发觉得这个猜想可能是真的。
与此同时,顾旭又想到了地窟中那条枯竭的岩浆之河。
“按照洛司首的说法,这条岩浆地河至少已经存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他继续思索道,“在此之前,很多修为比我更高的人曾经在那里修炼,肯定吸收了比我更多的热量,但是这条地河依旧从不休止地流淌着。
“但在我获得‘回禄’之后,它就停歇了。
“我想,我意识世界里的‘回禄’符文,很可能是岩浆地河的能量源头。它通过汲取信徒们的念力,塑造了地窟中特殊的高温幻境,给地河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能量。
“它就像是一颗太阳能电池,而信徒们的念力就是它吸收的阳光。
“即便‘长命教’被朝廷消灭了,却依旧有民众私底下悄悄信仰着‘回禄’这个被虚构出来的神祇,所以岩浆地河的能量供给从未终止过,并且日积月累、逐渐积少成多。
“但现在,我把电池拔了,岩浆地河就失去了能量来源,所以干涸了。而这些村民的念力,都跑到我这里来了。”
想到这里,顾旭又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么多人在熔岩地窟里修炼,却只有我能获得这个“回禄”符文?
他思忖片刻,觉得这一定程度上应该跟《业火经》有关。
或许是因为顾旭修为还不高,或许是因为他对“回禄”符文的领悟不够透彻,又或许是因为他尚未完全掌握“念力”的用法,他总觉得此刻涌入体内的这股全新力量仿佛毛毛雨似的,跟那波涛汹涌的岩浆地河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在大齐王朝普遍信仰上苍的环境下,这股力量我绝对不能随随便便地使用,甚至不能把这枚‘回禄’符文在别人面前暴露出来,”他在脑海中提醒自己,“反正它的力量目前对我来说非常鸡肋。我必须得保持万分的谨慎。
“但是日后如果有机会,我可以去尝试研究它。
“我觉得,这个‘回禄’符文里有可能隐藏着关于第九境——准确来说,是真正的第九境的秘密。
“另外,我还得尽快想办法搞清楚白发少年所说的‘星盘’究竟是什么东西。”
…………
在得到这些结论后,顾旭便不再在此地耽搁,而是立即驱使“流星走月”身法,以飞也似的速度返回洛京城。
跟赵嫣回京时那声势浩大的排场比起来,他简直低调得不能再低调。
当东方天际露出鱼肚白的时候,他孤身一人抵达了驱魔司衙门总部。
然后他找到负责统计功勋的官员,摘下腰上的玉佩,轻敲两下,把自己一路上斩妖除魔的影像展示给他看。
这位官员名叫李乐言。
今天他负责值夜班,一个人枯坐在桌案背后,只觉得心情烦躁、无聊至极。
但由于随时都可能有人找他来汇报任务、领取功勋,他也不敢轻易地闭目入定、进入修炼状态。
所以他只能强迫自己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一直努力地跟睡意作战,并试图克制住自己不要张嘴打哈欠。
当顾旭开始“播放影像”的时候,他还在心里默默向上苍祈祷,希望影像的持续时间不要太长,希望顾旭能快一点出去,希望自己的夜班能早一点结束。
不过,片刻之后,李乐言忽然挺直了腰杆,睁大了眼睛,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因为他看到,顾旭只用了近乎一眨眼的时间,就把恶灵级鬼怪“白猿”瞬间秒杀了。
那“白猿”皮毛下窜起明亮的火光,像一颗大火球一样地炸裂开来,“嘭”地一下子就没了。
“那可是恶灵级鬼怪啊!十个我都不够它打的!”李乐言表面上努力保持镇定,心里却有个小人在滔滔不绝地大吼大叫,“但顾大人居然一招就把它解决了!
“只能说这……这不愧是顾大人!轻易做到了我们做不到的事!
“还有,顾大人用的这法术真是太炫酷了!这明亮耀眼的光球,这光影交织的画面,还有这瞬间爆炸的白猴子……看上去可真是视觉盛宴啊!比我那平平无奇的棍法帅多了!
“唉,我要那铁棍何用?干脆把它扔掉,转行去修法术了。
“……”
但影像并没有就此结束。
待“白猿”化作灰烬后,光幕上的场景迅速发生了变化。
影像中的顾旭出现在破庙之中,让缠在他身边的“庙鬼”恢复原型,然后用“焚天七式”把它轻松消灭。
李乐言差一点儿就从椅子上蹦起来,忍不住想要给顾旭鼓掌。
“顾大人竟然一眼就能看出这鬼怪的弱点!不愧是以博览群书、见多识广著称的天才!原来读书是真的有用的!
“还有他身边燃烧的熊熊烈火……虽然我还是看不出来这是什么法术,但还是真特么的帅!
“吴老弟曾经跟我炫耀过他掌握了一种名叫‘骄阳‘的法术,使用的时候两只手臂上会发光会冒火,比只会玩弄铁棍的我们看上去要厉害多了……
“呵呵,那有什么了不起的?
“真应该让他来看看顾大人的法术!他那点小火苗,怎能与顾大人的烈日争辉?
“……”
随着顾旭把路上杀掉的鬼怪按照时间顺序依次展示在李乐言面前,李乐言表面上默不吭声、强作淡定,内心戏却根本停不下来。
在他看来,顾旭此行离京,实在是战功赫赫。
就连在说书人故事里担任主角的英雄侠客,都不一定会有顾旭这样的辉煌战绩。
毕竟说书人为了吸引听众,肯定会刻意给主人公编一些艰难险阻——时而被朋友背叛,时而被女鬼蒙蔽诱惑,时而不幸坠崖……从而让故事更加跌宕起伏、曲折动人。
但顾旭完完全全就是一路平推,就像杀鸡切菜一样轻描淡写。
不同种类、不同等级的鬼怪,都未能阻拦他的脚步。
几分钟后,影像结束。
顾旭顺利领到了上千功勋,愉快离开。
只留下李乐言静静坐在原地,思绪混乱,精神亢奋,毫无睡意。
他默默考虑,一定要找个空闲时间去藏书阁查查,顾旭在杀鬼过程中用的这几门法术究竟是什么。
如果它们难度不大,他也要去尝试学一下。
不仅仅是因为它们很强,更是因为它们看起来帅爆了,光影效果非常绚丽夺目。
李乐言已经开始幻想,如果自己在同僚面前施展出这几门法术,同僚们的脸上会露出多么精彩的表情。
这一天,习惯了枯燥沉闷衙门生活的李乐言,忽然找到了奋斗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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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左传·昭公十八年》记载:“郊人助祝史除于国北,禳火于玄冥,回禄。”根据杜预的注释,“回禄”为上古火神名,常用来指代火灾。
第一百零一章 不愧是顾大人!
太阳升起的时候,顾旭回到位于金鱼巷二十二号的家中。
由于“闲云居”目前还有很多丹药,他暂时不必急着用功勋兑换。
望着自己刚刚获得的上千功勋,想到自己几个月前沂水县为了一点点丹药废寝忘食肝任务的艰苦生活,他不禁默默在心头感叹:苦日子终于过去了。
他甚至还想,如果驱魔司有一间“功勋银行”就好了,那么他就可以把这些暂时用不到的功勋存进去,然后赚利息。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身穿灰色布衫的小书童走到了他的面前,把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了他:“大人,这些是龙门书院学生寄给您的信。”
待顾旭接过信件后,小书童便转身朝院子中走去,身形越来越淡,最终变回了壁画中的人物。
顾旭想起,自己在讲授符道课程的时候,曾经对书院学生们说过,如果学生们在符篆方面还有疑问,可以写信寄来这间宅邸。
这个信封看上去鼓鼓囊囊的,想必里面一定装着许许多多的问题。
写信的人,肯定是个勤恳好问的好学生。
然而当顾旭看清楚寄件人姓名的时候,他却愣了一瞬——
这封信竟然是时小寒写的!
时小寒写信,自然不可能是向他咨询符道问题。
她以流水账般的文字,把自己最近两天的书院生活絮絮叨叨地讲了一遍,似乎想要把提倡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都分享给他。
其中一半的篇幅,她在对书院的饭堂发表长篇大论。
她觉得,饭堂中的食物确实种类丰富,但是有些菜肴的口味却不够地道:比如金陵盐水鸭需要低温熟煮才能保证它的多汁性,但饭堂里的盐水鸭咬起来却比较硬,不够滑嫩;比如饭堂的蟹黄包总是会面皮破损,汤汁外泄,而且味道比较腻;比如饭堂的臊子面汤汁酸辣味不足,口感也不够柔韧顺滑……
顾旭必须得承认,时小寒的确是个名副其实的美食专家。就算她的文笔跟小学生作文一样质朴,她也能把各种食物的特点介绍得清清楚楚,足以把顾旭看饿了。
而另一半的篇幅,她则在讲述她的刀法课程,以及负责授课的、被称作“不败刀神”的独臂老头儿胡云。
这老头儿对待学生极为严格,说起话来尖酸刻薄。他总能从各种不同的角度挑刺找茬儿,然后把学生数落得一无是处。
跟他对练刀法,简直就是一件噩梦般的事情——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受虐,更是心灵上的折磨。
只见时小寒在信中很委屈地叙述道:“顾旭,你知道吗?胡老头骂我骂得可狠了,他说‘你躲闪的动作就跟扭秧歌一样’,说‘如果在地上撒一把米,鸡的步法都比你更好’,说‘请把眼睛捐给需要的人’,还说我跟个粗糙大汉似的,不注重细节,以后肯定嫁不出去……”
看到她写下的这段话,顾旭笑着摇了摇头。
这个名叫“胡云”的老头儿,虽然不一定像传闻中描述那样,具有“圣人之下第一人”的实力,但如果在大齐王朝搞一个“修行者花式骂人榜单”,他绝对在榜上名列前茅。
除此之外,时小寒还表示,胡老头儿对待他要比其他人更加严格,会占用她的吃饭时间给她开小灶,然后给她安排的训练量要比别人近乎多出一倍。
“顾旭,本女侠快要累死了!”
她的这几个字写的很大,很用力,近乎快把信纸戳破了。
顾旭可以想象出她写信时那嘟着嘴、气鼓鼓的可爱表情,想象出她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吃饭,自己却只能在旁边独自练刀的可怜兮兮的模样。
不过,虽然时小寒近期身心“饱受摧残”,但是她并没有透露出任何消极的情绪,或是想要放弃的意愿。
她甚至还在信的末尾洋洋得意地表示,自己最近刀法飞速进步,如今在课堂上一个打两个都完全不虚。
于是顾旭明白,她之所以写信诉苦,本质上是因为想通过这艰苦的环境,来烘托她自己“面对困难顽强不屈、积极乐观、勤奋刻苦”的人物形象,从而让顾旭夸她几句。
这让顾旭想到自己前世考完试后,总会在父母面前添油加醋的描述考试题目太难,进而衬托出自己考到九十分是多么的不容易。
于是他在回信中写了一句:“你真棒。”
然后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觉得,胡老头儿可能有想要收你做徒弟的想法。你需要认真考虑下这个问题。由于大齐王朝的圣人们都没有用刀的,所以他应该是当今最强的刀修了,你从他那里应该学到很多东西。
“只是他跟蜀地剑阁之间存在一些纠葛。如果除了学刀之外,他还让你去做别的事情,你可不要随便掺和。我可不想你被牵扯到这些大势力之间的麻烦事儿里。
“……”
…………
莱州府,驱魔司衙门。
当顾旭在读信的时候,时小寒的父亲、莱州府千户时磊也同样在读自己女儿的信件。
自从女儿前往京城之后,时磊几乎每天都会给她写信嘘寒问暖,问她吃得怎样,修炼得怎样,新同僚们是否好相处,是否适应洛京的新生活……
但时小寒的回信内容却极为简洁,就跟挤牙膏一样,问什么答什么,绝不多说一句话。
比如“我很好,烤羊肉很好吃,同僚们都很友好,洛京很棒……”
这让时磊心头又烦躁又无奈,常常感叹“这丫头真是翅膀硬了,跟亲爹写信都这么敷衍”。
若不是工作繁忙,他还真想立即御剑飞往京城,去看看时小寒的真实生活状况。
尤其是不久前,当他看到时小寒在信中写“司首大人推荐我去龙门书院进修”时,他更是感到无比震惊。
虽然女儿在他心目中是独一无二的宝贝,但他也很清楚,女儿的修行天赋在天才云集的京城并不是最出众的,时家的这样的背景更只能说是平平无奇。
按照常理来说,时小寒根本不可能进入司首大人的视线,更不可能得到司首大人的亲自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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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时小寒的信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时磊想到了近期在朝廷邸报上看到的一些消息——
顾旭在元宵擂台赛上夺魁;顾旭被破格提拔为六品官员;顾旭受封子爵衔;顾旭力压成名已久的符道大师,成为龙门书院的教习;顾旭发明了“火字符”,让所有的修士都能自己绘制符篆去对付鬼怪;顾旭代表驱魔司前去点评“洛水大会”海选……
简而言之,就是“顾旭”这个名字的出现频率非常高,而且看得出来他深受洛司首的器重。
“时小寒能够有机会去书院进修,应该也跟他有关系吧!”想到这里,时磊默默在心理感叹道。
初次见面时,当他看到顾旭那张冷静而坚强的面孔时,他就料到这个遭受上苍嫉妒的少年,今后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只是顾旭的成长速度,依旧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几个月前,如果时小寒跟顾旭结为夫妻,那叫做下嫁。
但倘若再过几个月,时家可能就是高攀了。
与此同时,时磊还想到不久前丹药作坊的杨管事给他写了一封信,告诉他:时小寒已经把她自己名下的六号丹药作坊,当做是生日礼物送给了顾旭;而顾旭则正筹划在洛京城给它建一个新的“分作坊”,扩大生产规模。
“真是想不到,像我这样的聪明父亲,竟然会生出一个傻丫头,”每当想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时磊总会忍不住连连摇头,“丹药作坊这玩意儿,可是咱们时家的底子。她怎能这样随随便便地送人?”
不过,时磊很快又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也同样把一间作坊当做是定情信物,送给时小寒的娘亲,并因此挨了父母的一顿痛骂。
除此之外,他还废寝忘食苦读前人诗作,研究修辞格律,想要给她写几首看得过去的情诗。
甚至,他还想过冒着生命危险去探索蓬莱岛以东的海域,去寻找传说中被称作“爱情信使”的青鸟,只想给她一个惊喜……
“唉,只能说真不愧是我女儿!”时磊长叹一声。
他开始考虑,等“洛水大会”结束之后,或许得亲自去洛京城一趟,跟两个年轻人认真谈谈未来的计划。
不然,如果再放任下去,恐怕自家的白菜就自己跑到猪的嘴里去了。
…………
顾旭回京悄无声息。
赵嫣回京却声势浩大、极具排场。
似乎是为了让整个京城都知道“赵嫣大小姐回来了”,她刻意在城外酒肆待到天亮,才带着黑衣侍卫们,大摇大摆地进入城门。
而城内的赵家仆役们也早早赶来迎接。
由于在“天龙大阵”的范围内不允许修士们御剑飞行,所以仆役们牵来了数匹高头大马,均是幽州赵氏从大齐边疆引进的名贵品种,作为赵嫣和黑衣侍卫们的坐骑。
赵嫣的坐骑是一匹深红色的骏马。
它长得近有一人高,四条腿结结实实,脖颈上的长鬃毛随风飘动,宛若燃烧的烈焰。
这是显然一匹桀骜不驯的烈马。
当仆役牵着它走出城门的时候,它时不时摇头摆尾、扭动身躯,甚至想要拽着仆役往回走,望向周围人的目光中似乎充斥着不屑的情绪。
仿佛它才是高等物种,周围的人族都是低劣种族。
需要几个仆役一起,才能勉勉强强地把它制服。
不过,当赵嫣的身影出现在它的面前时,这匹暴躁不安的烈马,却忽然乖巧地低下了头,像是变成了一个温驯听话的小媳妇。
因为在赵嫣的身上,有一股非常熟悉的气息,一股令它亲近、又令它畏惧的气息。
只见赵嫣走到它的面前,伸手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嘴角微微上扬道:“大红,好久不见,你想我了么?”
被称作“大红”的骏马低下头,在她肩头亲近地蹭了蹭,发出了愉悦的嘶鸣声。
于是赵嫣笑了笑,纵身跃上马背,朝着城门中疾驰而去。
红色的马鬃,红色的衣裙,飘动在风中,像是一团移动的火苗。
赵嫣在各大青楼乐坊结识的那些红颜知己们,也得知了她返回京城的消息。她们打开阁楼的窗户,拿着手绢或是蒲扇,掩面而笑,朝着赵嫣远远地招手。赵嫣则微笑回应,一双狐狸眼妩媚动人。
片刻之后,她便抵达了幽州赵氏在洛京城里新修的宅邸。
这是一间占地庞大的园林,是模仿着江南地区的园林建筑修建的。
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映在青松翠柏之中;假山怪石,花坛盆景,藤萝翠竹,点缀其间。
乍看清新雅致。
但若走近观察,却会发现这里头到处都充斥着金钱的气息。
植株皆是名贵品种,假山均是江南奇石,景观看似浑然天成,但实际上经过精心设计,形成了一步一景、布移景异的效果。
按理来说,王公贵族们的府邸,通常正大门都是关闭的,只有迎接身份地位极高的贵客时才会敞开。
一般情况下,府中人员出入,不论是主人还是仆役,都是走侧边的小门。
可是,赵嫣把“大红”的缰绳交到仆人手中后,却凭借真元的力量,直接推开了府邸正大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同时还大声地问道:“赵长缨在里面吗?”
“赵长缨”乃燕国公大名。
在注重礼仪的大齐王朝,子女直呼父母的姓名,是极为不孝顺的——尤其赵长缨还是门阀之主,当今圣人。
可赵府中人却好像早就对赵嫣这样的行为习以为常。
更奇怪的事情是,听到她的喊声后,园内很快传来了燕国公的回应声:“嫣儿,我在这里呢!”
他的声音拖得很长,懒洋洋的,仿佛没睡醒一样。
赵嫣循着声音走了过去。
然后她看到,父亲赵长缨懒洋洋地坐在一间凉亭里,穿着一件松垮垮的袍子,衣带散开,胸口袒露,手中拿着一个酒壶,正咕噜咕噜地往自己嘴里灌酒。
赵嫣似乎很看不惯父亲这种颓废的模样。
她三步并做两步冲上前去,一把夺走了赵长缨手中的酒壶,把它“砰”地一声砸在了地上,又狠狠地踹了一脚,令它滚了很远,直到滚出凉亭,掉到灌木丛中。
壶中的葡萄酒流了一地,宛若鲜血一般触目惊心。
“赵长缨,你现在除了喝酒之外,还会做什么?”赵嫣厉声说道,“倘若我母亲还活着,看到你这鬼样子,不被你气得吐血才怪!”
听到她的话,赵长缨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呼吸中夹杂这酒气,笑呵呵地回答道:“大小姐息怒。你爹除了喝酒之外,还会修炼,只可惜修为停滞了二十年,再继续修炼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喝酒愉快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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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赵嫣的排场
幽州赵氏虽然与襄阳陈氏、金陵沈氏并称为“大齐王朝三大门阀”,但它的来历却跟另外两家不太一样。
陈家、沈家,还有被灭门的陆家,其先祖要么是帮助太祖皇帝建国的功臣,要么曾经在抵御外敌的战争中立下赫赫功勋,并因此被授予“国公”头衔,获得了世代相传的封地和丹书铁券。
幽州赵氏的历史却要悠久得多,可以追溯到上千年前。
那时候,赵家在北方自立为王,建立了“大燕国”。
中原的大楚王朝曾经不止一次对他们发动战争,想要把这个“大燕国”纳入自己的疆土,但是却未能得逞。
直到四百多年前,乞丐出身的大齐太祖皇帝忽然在乱世之中崛起。
他手持“泰阿剑”,率领军队覆灭大楚王朝,战胜各路诸侯,然后在洛京城登基为帝,威震四海。
接下来,他便挥动马鞭,指向了大燕国。
毕竟对于像他这种志在一统天下的雄主来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而北方的燕王也畏惧于他的威势。
为了避免战端,燕王选择放弃王号,向大齐太祖皇帝投降。
除此之外,燕国人也放弃了原本对“火神”的信仰,从那以后便跟中原人一样,信仰“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据说,这是太祖皇帝当年坚决不肯让步的一个条件。
太祖皇帝将这位投降的燕王册封为“燕国公”,并让他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自己的私军和对幽州区域的自治权,甚至允许他自行任命幽州的部分地方官员;当朝廷制定跟幽州有关的政策时,也会参考燕国公的意见。
其他的世家门阀都没有如此大的权力。
再加上当今燕国公赵长缨拥有圣人实力。
夸张一点儿说,幽州可以是算是大齐王朝境内的一个“国中之国”。
小时候,当赵嫣从长辈们的口中听到先祖的故事时,曾经不止一次幻想过,如果当初那位燕王没有向大齐太祖皇帝投降,那么自己现在岂不就是一位公主了?
当然,现在她虽然没有公主的名号,但是她在家族中的地位和待遇,其实跟真正的公主相去无几。
…………
此时此刻,赵嫣望着衣衫不整瘫在凉亭里的父亲,嗅着空气中浓烈的酒香味儿,心情格外复杂。
这些年她一直待在戍边军队里,亲眼目睹大齐朝廷像软刀子切肉一样吗,一点一点地裁撤赵家的私军,也听说了那些类似“东北有天子气”、“日升之际火为主”之类的谶言。
她并不认为自己的父亲有反叛的心思。
她只觉得,这应该是朝廷想要削弱门阀势力的手段,就跟朝廷最近派人调查金陵沈氏产业的逃税漏税问题一样。
可在这样的情形下,燕国公赵长缨却对此无动于衷,表现得格外颓废,甚至懒得去制止谣言,任由其到处传播。
“嫣儿,有件事情之前忘了跟你说,”只听见赵长缨打了个嗝,接着说道,“上个月青州府出事儿时,我去那边跟沂山雪女打了一架,打了个两败俱伤——她回到了冰窟之中,进入了沉睡的状态,而我的部分经脉也被她用法术冻住,难以正常地运行真元。
“所以你来到京城后,做事儿还是尽量稳重一些。万一得罪了什么惹不起的人,我可没法像以前那样帮你撑腰了。”
赵嫣双手抱在胸前,眯起眼睛说道:“沂山雪女……堂堂大齐圣人,竟然连这种名不见经传的鬼怪都打不过?”
“鬼怪这东西,可不一定是实力越强,名气越大,”赵长缨嘿嘿一笑,回应道,“比如那空玄散人,在他举行晋升鬼王的仪式之前,一直都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赵嫣没有立即说话。
她曾经从朝廷邸报和旁人的议论中了解过青州府的那场灾难。空玄散人那缜密的计划,还有抹去自身因果的手段,令她感到不寒而栗。
不过这个事件里,最让她印象深刻的,还是“顾旭”这个名字。
她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刚刚晋升第三境的修士,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办法,才能从一个“凶神”级鬼怪布下的必死之局中逃脱出来。
之前她派丫鬟在元宵擂台赛上对顾旭发起挑战,一定程度上也是受到了这份好奇心的驱使。
“听说最近那个叫做顾旭的年轻人在洛京城风头很盛——”
“——我建议你暂时别去招惹这个人。”
未等赵嫣说完,赵长缨就打断了她的话。
他依旧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但是他眼睛里那迷迷糊糊的醉意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说话的语气也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为什么?”赵嫣蛾眉紧蹙,“他很厉害么?”
她从来没有见过父亲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一个年轻人,而且是一个平民出身的、只有第三境的年轻人。
要知道,以前她就算想拎着长枪去找皇子单挑,赵长缨也只会轻描淡写地说一句:“下手轻点儿,别打死打残就行。”
赵长缨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我曾经在洛司首的观星台上见过这个顾旭一面。当他出现的时候,洛司首不仅专门起身相迎,而且还客客气气地亲手给他倒茶……连我都没有这种待遇呢!”
“难道他背景很深?”赵嫣猜测道。
她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确信。
毕竟众所周知,驱魔司的洛司首一向是个清高冷傲、自矜身份的人,不论是其他圣人还是皇亲国戚,他都不会起身迎接,更不会亲自给他们斟茶。
也只有皇帝的圣旨,能够让他稍微挪一挪屁股。
可是在这世间,又有什么背景能够比皇室、比圣人更深厚?
“谁晓得呢?”赵长缨一边慢悠悠地说着,一边凭空变出了一个新的酒壶,再次咕噜咕噜地往自己嘴里灌酒,目光重新变得迷离起来。
深红色的酒水从他的唇角流出,沾湿了他的胡须,滴落在他的衣襟上,使得亭子里弥漫着更加浓烈的酒香。
赵嫣冷冷地哼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开了凉亭。
…………
赵嫣的房间,是整座大宅中最宽敞、最奢侈的一间,比燕国公的屋子看上去更加富丽堂皇。
屋内摆着一张弦丝雕花架子床,挂着青纱帐幔,旁边摆着珊瑚迎门柜,一张雕花细木贵妃榻,几把梨木镌花椅。
墙壁上挂着名人的字画,桌上摆着古铜炉、流金仙鹤,地上铺着来自西北边疆的羊毛地毯。
丫鬟们早就在浴桶中准备好了“五香汤”,服侍她沐浴。
古书中记载:“五香汤法,用兰香一斤,荆花一斤,零陵香一斤,青木香一斤,白檀一斤。凡五物切之,以水二斛五斗煮取一斛二斗,以自洗浴也。此汤辟恶,除不祥炁。”(1)
“五香汤”由五种不同的香料配制而成,用它来沐浴,能够有驱散阴气、辟除邪祟的效果。
赵嫣躺在浴桶中闭目养神,滚烫的水滋润着她凝脂一般白皙莹洁的肌肤。
浴桶中的水温已经接近沸腾。
倘若换做是一个普通人,恐怕早已被严重烫伤。
但赵嫣作为“炎灵之体”,又掌握着赵家特有的“圣火图腾”,却在里头安然无恙,甚至感觉格外舒适。
她的贴身丫鬟秋雁站在一旁,跟她讲述着最近京城里发生的事情。
秋雁自幼父母双亡,被赵嫣的母亲收留府中,深得瞿夫人信赖。
瞿夫人逝世后后,她就一直跟随在赵嫣的身边。
对于赵嫣来说,秋雁不仅是一个仆人,也是一个关系亲近的姐妹。
“秋雁,洛京城的天才们最近有没有什么新的动静?”
“驱魔司的楚凤歌不久前破了第五境。”
“他这破境速度还挺快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也用了‘斩七情’的方法吧?”
“没错。他斩去了自己的‘欲’。”
“斩去‘欲’……他可真是个狠人啊!我很好奇他是被什么事情逼急了,竟然会想要用这样的方式来破境。”
“小姐,您不也一样用了‘斩七情’的破境之法?”
“我跟他不一样,我斩去的是‘惧’,”赵嫣睁开眼睛,轻笑一声道,“恐惧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是多余的,它只会影响我的决心,阻碍我的行动,所以斩去它有益无害。
“但欲却不一样。
“人活在世间,怎可能没有世俗的欲望,又怎可能没有放不下的执念?
“楚凤歌这么做,今后修行定会遇到不少麻烦。”
秋雁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道:“其实,小姐,您应该知道,国公爷之前把你送到军队,其实就是希望你通过军中杀伐之气磨砺道心,继而破境。
“或许,您只需要在军中再待一两年,就可以自然而然地突破第五境,而无需使用‘斩七情’这种速成的方法。”
“来不及了,”赵嫣一边说着,一边用纤长的手指拨弄着水面,使其漾起层层涟漪,“时间这东西,可从来都不会等人。
“再说,赵长缨这样的懦夫,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只会选择最稳妥的方法,永远都只知道保全自己。
“我现在已经年满二十了。没必要事事都听从他的安排。”
听到赵嫣数落自己的父亲,秋雁紧紧闭嘴,不再说话。
隔了一会儿,赵嫣又淡淡道:“对了,秋雁,我记得你在元宵节那天见到了那个叫‘顾旭’的年轻天才。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说话时,“顾旭究竟有什么背景”这个问题在她脑海中萦绕不散。
秋雁迟疑了一会儿,回答道:“他很强,悟性惊人,还会写诗。在打擂台的时候,他当场用‘惊鸿笔’写了一首词,创造了一门新法术。”
“什么词?说来听听。”
秋雁按照吩咐,把《青玉案·元夕》从头到尾背了一遍。
“此人确实有才,”赵嫣评价道,“不愧是‘惊鸿笔’的主人。跟他比起来,洛京那些文人墨客的作品简直就是在矫揉造作、无病呻吟。”
“小姐,您想与他结识一下吗?”秋雁尝试性地揣测主人的心思,“他上个月月底时刚刚搬到延庆坊金鱼巷。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去他那里递一张拜帖。”
“不必了,”赵嫣立即摇了摇头,“这世间的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没必要跟他们有太多往来。把他当做是一块磨枪石,就足够了。”
半个时辰后,赵嫣裹着浴巾,从浴桶出来。晶莹的水珠沿着修长的腿缓缓滚落,雪白的赤足踩在深红色的地毯上,足尖氤氲着淡淡的雾气。
“秋雁,替我取一件轻便的衣服来,”她淡淡吩咐道,“今天下午,我想去我母亲遇害的地方再看一眼。”
“是,小姐。”
“另外,你派一个人去跟教坊司琉璃姑娘说一声,今晚我会去她那里,想请她弹奏一首《雉朝飞》。”
“没问题。”
…………
这天早上,顾旭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全神贯注地投入到了修炼之中。
在“长命教”的岩浆地河中,他吸收了太多的能量,需要一段时间来慢慢地消化。
除此之外,在对《赤炎真诀》进行改进后,他体内的真元也发生了质的变化,变得更加凝练精纯,也具有了更持久的灼烧伤害。
因此他也需要重新评估并适应自己每一门法术的杀伤力。
待到午后,身穿灰色布衫的小书童从壁画上走出来,来到顾旭的面前,把一张字条递到了他的面前。
这张字条来自沈丘。
沈丘表示,洛京城的丹药作坊已经初具雏形,想要请顾旭亲自去作坊中看看。
“沈兄这办事效率挺高啊!”顾旭心里暗暗道。
自从上个月月底跟沈丘商量建立“京城分作坊”之后,顾旭就没再过问此事,把筹集资金、招募修士、购买材料等事务全权交给沈丘处理。
而沈丘也确实不负所托,从来没有让他操心过。
正因如此,顾旭常常会去想:像沈丘这样又有修行天赋,又有经营头脑的人,究竟是遭遇了什么事情,竟然使得他义无反顾地抛下金陵沈氏,来到自己的府中,成为自己的门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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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五香汤”出自《三皇经》。
第一百零四章 君臣,父女,主仆
顾旭离开自家院落,穿过两条小巷,拐入一条车水马龙的大街,便远远地望见了自己的丹药作坊。
那是一座造型古朴的两层小楼,背后还有一间小院。
门口人群熙熙攘攘,门内同样人声嘈杂。门外还停放着十余辆马车,有载客的,有运输材料的,有搬运工具桌椅的。
小楼侧边还搭着梯子,有木匠站在上面,聚精会神地给窗户雕刻花纹。
顾旭知道,此地距离洛河不远,算是洛京城寸土寸金的繁华地带。
“我手头没多少本金,但沈丘却能搞到这地方的铺面,确实有几分本事。”他望着前方的小楼,心头默默想道。
顾旭刚一抵达小楼门口,便有两个人朝他迎面走来。
其中一人身高不到顾旭的胸口,长着一颗不合比例的大脑袋和一双形状怪异的眼睛,穿着一件色彩鲜艳的锦袍,模样丑陋而滑稽。
正是不久前投奔到顾旭府中的门客沈丘。
另一人的面孔则比较陌生。
那是一个身形消瘦、脸色微黄的中年人,额头上有明显的皱纹,下巴上栽着一些稀疏的胡须,裹着一件厚厚的棉袍。
“顾大人,您来了!”见到顾旭后,沈丘立即拱手行礼。
旁边的中年男子愣了一瞬,也跟着说道:“顾大人,在下杨硕,之前负责在青州府管理六号丹药作坊。您应该记得,上个月月底我们曾经通过令牌联系过。”
“我记得,”顾旭微笑回应,“杨先生最近为了这间作坊,不远千里赶来京城,真是太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杨管事连连摇头,“能帮到顾大人,是我的荣幸。”
在说话的同时,杨管事也在悄悄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只觉得对方清俊秀逸、气质不俗,虽然年少成名,但并不盛气凌人,谈吐间反而给人一种如沐春风般的感觉。
“难怪小姐会倾心于他,”杨管事暗暗想道,“连家中祖传的作坊,眼睛都不眨一下就送给他了。”
…………
在大齐王朝,成为一名炼丹师的门槛,要比成为一名符师低得多。
符道千变万化、晦涩艰深,光是看懂它就不太容易。通常情况下,需要修士拥有极高的悟性和聪慧的头脑,经过长年累月的练习,才能将其掌握。
相比之下,炼丹入门就要简单许多。
如果只是想炼制一些类似“静心丹”、“长明丹”这样的常见丹药,而不是去自己开创新的丹方,那么修士们只需要严格按照特定的流程,把原材料放入丹炉之中进行炼制即可。
就跟照着菜谱做菜一样。
只需培训一段时间,就能成为一名“熟练工”。
在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顾旭一度曾考虑过去学习炼丹。
那时候他以为,只要学会了炼丹,就能在修行过程中实现资源的自给自足,而无需去废寝忘食地做任务、赚功勋。
但后来他发现,制约他学习炼丹的最大因素,并不是他缺乏天赋,而是他缺少“生产资料”。
众所周知,炼制丹药需要用到多种不同的特殊药材。
这些药材很难找到野生的。
在街边地摊淘到珍贵灵药,或是上山随便摘一朵蘑菇发现是千年灵芝——这样的桥段只会存在于说书人编的故事里。
但是大齐王朝的皇室、世家大族、宗门教派等却能够凭借自身的财力人力物力,构造出环境特殊的、适宜灵药生长的药圃,实现药材的规模化生产;而这些大势力之间,相互之间也会进行灵药的交易采购。
比如像嘉果、黄雚、薰草、菅蕙等灵株,就只生长在蜀地剑阁的势力范围内,也只有蜀地剑阁掌握着培植它们的方法。倘若其他的家族、宗门想要用这些植株来炼制丹药,就必须向蜀地剑阁购买。
此外,炼丹的工具,比如丹炉、丹鼎、石榴罐、甘埚子等,也通常价值不菲,至少不是底层的修士们能够随随便便买得起的。
正因如此,大齐王朝的丹药往往以作坊的形式进行生产。
世家门阀、宗门教派建立作坊,提供药材和工具,然后从民间招募修士作为劳动力。这些受雇的修士能够通过炼丹获得一定的薪酬,但最终炼出来的丹药将归东家所有。
而驱魔司库房里的丹药,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向这些家族、门派采购来的。
当初,顾旭作为一个“无产者”,觉得比起给这些“资本家”打工,还是给官府衙门打工更划算一些——待遇更好,社会地位更高,而且陈济生也待他不薄。
所以他便不再花时间精力去琢磨炼丹之术,而是专注投入到了对符篆法术的研究之中。
而今天,当顾旭在沈丘和杨管事的带领下,从小楼的一楼逛到二楼,从前边的大堂逛到后院,看到摆放在地上的一箱箱药材,看到那一座座表面雕刻着复杂阵法的丹炉,他一时有些恍惚。
“不知不觉间,我竟然也从打工人变成老板了。”他在心头默默感叹道。
…………
在这间京城的分作坊里,目前一共有五位炼丹师。
其中三人来自青州府,是一个年过古稀的老太太带着他的两个学徒。
老太太名叫王淑珍,有着第三境修为,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在为时家炼制丹药。
不久前,“九婴蛇妖”破封而出,在青州府境内引发可怕的灾难。虽然它已经被国师再次封印,但是王老太太却依旧对自己和家人、徒弟的生命安危充满了担忧。
因此,当沈丘向她发出邀请、提议让她来洛京城分作坊工作的时候,王老太太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带着自己的家人和两个徒弟一起搬了过来。
“王老太太,这位就是晋阳子、驱魔司主事、龙门书院客座教习、洛京城公认的符道大师顾旭顾大人。”杨管事向她介绍道。
听到他的话,王淑珍老太太从座位上站起来,眯着眼睛把顾旭打量了一遍,然后语速缓慢地说道:“原来这位就是姑爷啊!果然一表人才,跟时小姐真是绝配。”
杨管事尴尬一笑,解释道:“顾大人和时小姐现在还没有订婚呢,咱们还是先不要这样称呼吧。”
“还没订婚?那怎么行?”王老太太皱着眉头道,“这么俊俏的少年郎,在洛京城里肯定很受欢迎。不早早把他拴在身边,不怕被别人抢走么?”
杨管事立即转身对顾旭说道:“顾大人,王老太太一向心直口快,常常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希望您莫要太放在心上。”
顾旭淡淡一笑,表示自己不介意。
看得出来,王老太太跟时小寒之间的关系应该挺不错,谈论起时小寒的神情态度,就跟谈论自己的亲孙女差不多;而对于时小寒的终身大事,她显然也非常操心。
另外的两名炼丹师,则是沈丘最近几天从洛京城里招募来的。
他们均是第一境修士,因为仰慕顾旭的名声来到这里,现在正在王淑珍老太太的指导下熟悉这里的工作环境和炼丹流程。
目前,作坊门外仍然挂着招募炼丹师和炼丹学徒的告示牌。
“顾大人,明天还会有两名修士来这里,”沈丘对顾旭说道,“如果他们能够顺利通过考核,便能再帮王老太太分担一些工作。”
“这是什么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顾旭发现旁边桌子上铺着一副丝绸制成喜幛,上面写着“永结同心,鸾凤和鸣”几个大字。
他感到有些纳闷,心想:难不成这作坊中有人要结婚?
看到顾旭的神色,沈丘微笑着解释道:“为了开设这间分作坊,我上个月向洛京城的‘永利商会’借了千两银子。由于‘永利商会’的叶会首非常看好顾大人您的发展前景,想要与您交好关系,所以他便免去了大半的利息。
“作为人情往来,我们也要送他一些礼物,以表达我们的友好态度。最近叶会首的儿子刚刚订亲,送他一幅喜幛,再加上寓意‘早生贵子’的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无疑是比较妥当的。”
顾旭点了点头,然后瞥向挂在墙上的一幅画着鲤鱼戏水、写着“富贵有余”四个大字的刺绣装饰画,对沈丘问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刺绣应该是别人送来的礼物吧?”
“这是内阁次辅刘渠刘大人派人送来的,”沈丘回答道,“而我也送了他一罐‘琅琊酒’,作为还礼。刘大人喜欢喝酒,而您又是青州人,用青州特产的‘琅琊酒’作为礼物送给他,再适合不过了。
“另外,禁卫军里的王统领也给我们送来了一个丹炉。由于他的儿子刚刚满月,所以我送了他一个金制的长命锁作为还礼,并在长命锁上面画了辟邪的符篆。
“……”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沈丘给顾旭讲述了最近这段时间里他与洛京城的官宦富户们的人情往来。
顾旭必须得承认,沈丘确实是处理这些事情的行家——他很了解京城这些大人物们的性格、喜好、乃至于家庭情况,每一份礼物都能投其所好、送得恰到好处。
哪怕是换做拥有“智慧”权柄的自己,也不敢保证能够在这方面比沈丘做得更好。
毕竟沈丘出身豪门,又是身份敏感的庶子,自幼对此类事情耳濡目染。其他人都很难拥有他这样的见闻和经历。
…………
“顾大人,我最近跟杨管事商量后,觉得这间作坊日后要在京城发展,最好还是有个新的名字,”沈丘沉吟片刻,继续道,“如果继续叫做‘六号丹药作坊之京城分作坊’,总有些不太合适,也不容易让别人记住。
“要不您给它起个新的名字?”
顾旭想了想,开口道:“‘寿昌坊’这个名字怎么样?”
听到他的话,沈丘嘴上连连称赞“真是个好名字”,心头却不禁想起顾旭那间名叫“长生斋”的书房,只觉得顾大人对于“长寿”这个概念真是执念不浅。
随后,沈丘替顾旭取来素白宣纸,铺在桌上。
顾旭取出“惊鸿笔”,未蘸墨水,便在纸上写下“寿昌坊”三个遒美健秀、潇洒飘逸的大字。
待他放下毛笔,这三个字便从纸面上飞了起来,飘到了半空中,然后变成了一块匾额,挂到了小楼的大门顶上。
此时他发现,沈丘、杨管事、王淑珍老太太,几位炼丹师,搬运家具和炉鼎的杂役们,还有忙着在窗棂上雕花的工匠,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聚集到了他的身边,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望着这玄乎其玄的场景。
短暂的沉默后,沈丘带头“啪啪啪”地鼓起了掌。
接着所有人都开始鼓掌。
他们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似乎都已经在脑海中幻想这间“寿昌坊”以后蒸蒸日上、每个人都赚得盆满钵满的场景。
“难怪都说生活需要一点仪式感。”看到这样一幕,顾旭在心头默默感叹道。
…………
这天下午,当顾旭在丹药作坊中忙着处理事务的时候,赵嫣骑着马,带着丫鬟秋雁,来到了洛河之北的城区。
相比豪宅鳞次栉比、街道宽阔整洁的南城区,这边明显要肮脏混乱得多。
一间间简陋的民宅挨挨挤挤,地面上尽是泥泞、污水和垃圾。
赵嫣从骏马“大红”的背上跳下来,牵着它的缰绳,踏着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面,走了很长一段距离。
周围的行人都被她这身惹眼的红衣、还有她那妖娆的外表所吸引,纷纷对她投来目光。
但赵嫣却仿佛浑然不觉。
她一直低着头,目光久久盯着脚下的路面。
隐隐约约间,她似乎窥见地面上不仅有泥巴、污水、残枝败叶,还有猩红色的血液在流淌。
血液从她脚边流过,沾湿了她的红香羊皮小靴。
不过待她眨了眨眼睛,这些鲜血瞬间消失不见,似乎只是她脑海中的幻觉。
然后她瞥了眼右手边,看到一张残破的路牌,上面写着“浣纱巷三十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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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寿昌坊
“浣纱巷”,这是很多年前赵嫣母亲瞿夫人遇害的地方。
每次进京的时候,赵嫣都会来此地走一遭,踏着脚下这些被鲜血浸染过的青石,在脑海中想象当年的腥风血雨。
“堂堂国公夫人,第六境强者,在受到‘天龙大阵’和都城守备队保护的洛京城里,死于一群来历不明的刺客手中。”
这样的事情如果传到民间,定然会被当作是个荒唐的笑话,凡是有点儿常识的人都不可能轻易相信。
可它确确实实曾经发生过。
想到这里,赵嫣停下脚步,在狭窄的巷子里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
微风撩起她乌黑的发丝,令她的衣袂飒飒作响,也吹起了地上的沙尘。
不远处传来路人的谈笑声,小贩们的叫卖声,孩童们的嬉戏打闹声,稀疏凌乱的马蹄声……声声汇聚,一派喧嚣之景,烟火之气。
但赵嫣却对这些声音置若罔闻。
她完完全全沉浸在内心的世界里,一边默默估测着当年那群刺客的实力,一边则思考着自己究竟要修炼到怎样的程度,才有机会战胜他们。
“走吧!”
大约一刻钟后,她收敛了目光中复杂的情绪,对身边的丫鬟秋雁说道。
随即她翻身上马,沿着来时的路,离开了这条绵长逼仄的小巷。
她神色格外平静。
阳光洒落在她的身上,把她的影子拖得很长。
乍一眼看上去,她就像是一个不小心走错路的普通游客。
…………
“当年的那个案子,你们最近又查到新的线索了吗?”
这天晚上,在洛京城教坊司的一间小阁楼里,赵嫣用漫不经心的口吻问了一句。
此时此刻,她正以手托腮,侧躺在一张雕花细木贵妃榻上,一头黑发垂落如瀑。鲜红色的丝绸衣裙包裹着她的身躯,勾勒出妙曼的曲线,宛若重峦叠嶂,袅娜旖旎。
一道珠帘背后,还有一个女子跪坐在一张竹席上,低头默默抚琴。
这个女子正是教坊司的花魁琉璃。
她身着白裙,眉眼秀丽,画着精致的妆容,发髻高高挽起,也是一个颇为出挑的美人。
只是和赵嫣待在一起,却少了几分独特的妖冶桀骜的气质,似乎从气场上被赵嫣压制住了。倘若这样的画面被不知情的人看到,或许他们会以为赵嫣才是真正的花魁,而琉璃姑娘只是侍奉在她身边的丫鬟罢了。
“还没有,小姐。”琉璃姑娘简洁地回答道。
赵嫣淡淡“嗯”了一声,然后闭上眼睛,继续听琴。
琉璃的回答并没有出乎她的预料。
如果杀死她母亲的凶手真的能轻轻松松地就找到,那么她也不至于会为了这件事情头疼多年。
琉璃弹的古琴曲,正是赵嫣亲自点的《雉朝飞》。
传说中,这首曲子由数百年前的一位隐士所创作。那位隐士老而无妻,看见天空中雉鸟双飞,于是触景生情,感叹命途多舛,便写下这首曲子。
同时那位隐士还吟唱了一首歌,内容为:“雉朝飞兮鸣相和,雌雄群飞於山阿,我独伤兮未有室,时将暮兮可奈何,嗟嗟,暮兮可奈何。”(1)
这首琴曲婉转连绵,宛如山泉从幽谷中蜿蜒而来,缓缓流淌。
赵嫣默默听着,脸上没有丝毫情绪变化。
直到琴声戛然而止,她才睁开眼睛,轻声说了一句:“琉璃,我需要你帮我调查一个人。”
“什么人,小姐?”琉璃姑娘抬起头来,态度恭敬地问道。
赵嫣的脑海中浮现出了熔岩地河中遇到的那个身着青衫、面容模糊的身影。
虽然她当时没有能够看清楚那人的相貌,但是那个人身上的一股飘然出尘、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却令她的印象格外深刻。
当然,赵嫣也很清楚,对于修行者们来说,容貌、气质这些东西都是虚的,毕竟这世间有许许多多种能够用于伪装外表的招术或法宝。
相比之下,修炼功法、武学招式、法术神通……乃至于本命物和法相,才是辨识一个修行者身份的最佳途径。
“那人修炼的是火属性功法,至少是中品,甚至有可能是上品,”赵嫣语速缓慢地说道,“除此之外,他还很擅长遮掩相貌、隐匿气息和逃跑的法术。”
“看来那是一个做事谨慎、喜欢遮遮掩掩的修士啊,”琉璃回应道,“小姐您知道他的修为境界么?”
“我猜测他的修为应该不低于第四境,”赵嫣沉吟片刻,回想着当时熔岩地河中那道庞大湍急的漩涡,回答道,“甚至有可能比我还要更强一些。在调查他的时候,一定要万分小心,尽量不要被他察觉到,以免惹来麻烦。”
琉璃点了点头,把赵嫣的话牢牢地记在心里。
赵小姐说话时的态度非常认真,看得出来她对这个身份不明的、修炼火属性功法的修士很是重视。
“另外,在‘洛水大会’正式开始之前,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份所有参赛修士的名单,”赵嫣接着吩咐道,“上面最好有每个人的身份、来历、修为境界、修炼功法、擅长的招术等等这些内容。”
“遵命,小姐。”琉璃再次点头道。
然后她停顿片刻,反问了一句:“我见小姐眼神坚定,看来是对这次‘洛水大会’的魁首志在必得?”
“没错,”赵嫣用平淡的口吻说道,仿佛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根据朝廷透露的消息,在本次‘洛水大会’夺魁的修士,将有机会进入大齐皇室的内库,挑选一件珍贵的法宝。
“这是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我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进入内库,拿到‘燧石’。”
琉璃低下头,不再说话。
“燧石”,曾经是大燕国的一件贵重法宝。
它虽然不是“名器”,但是在当年大燕子民眼中,意义却超乎于“名器”。
在燕国的传说中,它曾经是火神遗留在人间的圣物。
火神在窃取火种后,从中参悟出了火的奥义,借此制造出能够通过敲击产生火焰的“燧石”。
除此之外,“燧石”还能够帮助像赵嫣这样“返祖”的“炎灵之体”进一步激活血脉,激发出她体内的全部潜能。
据说,在修行之法尚未诞生的黑暗时期,火神就利用“燧石”,令祂的一位拥有“炎灵之体”的门徒完全觉醒血脉力量,从而诞生出能够把鬼怪瞬间焚烧成灰烬的“火凰之翼”。
当火神被九天之上的神仙们用雷霆劈死之后,这位年轻门徒变成了人族部落新的领袖,在漫长黑夜中保护人族免遭妖魔鬼怪的侵袭。
大燕国民曾经将她尊称为“圣女”或“凰女”,把她跟火神一起供奉在神坛之上。
赵嫣曾不止一次幻想过,如果“燧石”仍然在幽州赵氏的手中,那么她作为“炎灵之体”,能否像当初那位“圣女”一样,觉醒出一对由火焰凝聚而成的凤凰双翼,拥有能够守护身边所有人的强大力量。
不过,在最后一位燕王向大齐太祖皇帝投降后,他就不得不向齐太祖献上“燧石”,以表示臣服。
随后,太祖皇帝便把大燕国的“燧石”和诸多其他的收藏品一起,统统扔进了皇室内库之中。
据赵嫣所知,大齐王朝皇室内库中收藏的宝贝,除了“燧石”之外,还有大楚王朝的传国玉玺、西北蛮族某位可汗的头骨,等等。
“小姐,我相信您一定能成功拿到‘燧石’的!”短暂的沉默之后,琉璃一字一顿地对赵嫣认真说道。
“承你吉言。”赵嫣淡淡一笑。
说到这里,她便款款起身,随意用木簪束起了如瀑布般披散的黑色长发,然后转身离开了这间小阁楼。
教坊司花魁琉璃姑娘在原地静静坐着。片刻之后,她红唇微起,口中轻声吟诵了一段咒文,很快木质地板上亮起了金色光芒,凝聚成复杂的金色图案。
下一秒钟,琉璃也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整个房间又恢复了原状。
而与此同时,在教坊司楼下,有一个身着锦袍、面容秀气、喝得醉醺醺的公子哥正拽着一位婢女,连连不绝地嚷嚷道:“琉璃姑娘为什么不肯见我?是徐某给的钱还不够么?”
“徐公子,琉璃姑娘今天晚上在接待贵客,恕不能和您见面。”
“贵客?哪来的贵客?他给的钱有我给的多么?”徐公子打了个嗝,同时从衣兜里又掏出几张银票,重重地砸在了旁边的桌子上,发出了“啪”的一声巨响,令桌上酒杯中的液体开始剧烈晃动,“如果还不够的话,我再给些就是,本公子最不缺的东西就是钱了。”
婢女被他这架势吓了一跳。
“抱歉,徐公子,那位贵客身份特殊,”婢女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礼貌的态度,“她是来自幽州的赵小姐。”
“什么?小姐?小姐也来这种地方?”
“她是幽州赵嫣。”
听到这个名字,徐公子似乎瞬间酒醒了。他眼睛睁得大大的,活像是一只见到猫的老鼠。
还未等婢女反应过来,徐公子便转身离开教坊司。
“徐公子,您的银票忘记拿了!”婢女匆匆跑出门外,对着徐公子的背影大声喊道。
她的声音划破了沉寂的夜色,也让不少好奇的路人转过头来。
但是徐公子一刻也没有回头。
于是婢女明白,这位徐公子一定是几年前赵小姐手下的受害者。
…………
这天晚上,在处理完丹药作坊的事务之后,顾旭来到了驱魔司总部衙门,径直钻进了藏书阁,想要去查找一些关于“星盘”的资料。
此时虽然已经过了散衙的时间,但是藏书阁中仍然有很多修士安安静静坐在书桌边上,专注地翻阅着书本,研究各类武学和法术。
对于洛京驱魔司这般内卷的环境,顾旭早已习以为常。
尤其是如今“洛水大会”即将到来,驱魔司很多修士都已经报名参加,更是为此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希望能够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一举扬名。
当顾旭进入藏书阁的时候,有些修士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他们忍不住在心头想道:像顾大人这么优秀的天才,竟然要跟我们这些平庸之辈一起搞赛前突击!这真是不给我们活路啊!
当然,顾旭并不会在意他们的想法。
他很快便抱着十多本厚厚的书籍,随意找了个空位坐下,拿起最顶上的书,用了几分钟的时间,便把它“刷刷刷”地从头翻到尾。
紧接着,他又拿起第二本书,同样用难以想象的速度,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
然后是第三本,第四本,第五本。
他翻书的动作仿佛行云流水,格外流畅。
凭借“智慧”权柄,每一页书中的内容他只需要扫过一眼,就能将其牢牢记在心头,永远都忘不掉。
旁边的修士看到这一幕,都不禁目瞪口呆。
“顾大人……他真的是在看书吗?”
“他看书看得这么快,真的能理解书中的内容么?”
“唉,天才与我之间的差距,比人和狗的差距还要大啊!”
“……”
不到半个时辰,顾旭便把这些书全部翻了一遍,但是他并没有在任何一本书上找到和“星盘”相关的字眼。
就好像“星盘”是白发少年凭空杜撰出来的概念一样,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他轻轻叹了口气,把这些书放回原处,然后准备重新再找几本书,继续搜索“星盘”的资料。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是一个瓜子脸、柳叶眉、穿着翠绿罗裙的素雅女子,正朝着他露出浅浅的笑容。
“顾道友,”上官槿把一张信笺递到他的手中,“司首大人认为,你应该会对这张信笺上写的东西很感兴趣,所以特意让我给你送来。”
“谢谢!”顾旭接过信笺,礼貌道谢。
然后他低下头,将信笺展开,看见上面写着:
“大齐王朝皇室内库中值得关注的收藏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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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战国·齐·泯宣《雉朝飞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