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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笙全文阅读

作者:心渔     重笙txt下载     重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五十七章 驱蛇鼓

    “实不相瞒,十三爷早已经和你那王公闹翻了,从此以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所以,嘿嘿,那约定,你们还是去找王光济兑现吧。”

    王十三口里说着,心中嘀咕:“就不知道王光济还活着没有,若是那晚死在元恺几个手上,你们就只好追到阴间去了。”

    文笙瞥了王十三一眼,说实话是对的,堂堂正正,没必要到这时候了还打着那王光济的旗号,只是,语气这么欠揍是怎么回事?

    利江明西一听这话顿时沉下脸来,向一旁的村民解释几句,转向王十三这边:“那你来这里想做什么?你们两个,若是想留下也可以,沙妮朵反正没有成亲,就便宜了你,至于她,”他顿了顿,又看了文笙一眼,“就更好安排了。”

    话虽这么说,赤月村的村民们看着可没那么热情好客,村长做了个手势,余人齐齐退了一步,将手里的钢叉木棍冲王十三和文笙一通比划。

    那沙妮朵不知长得啥样,王十三听名字知道此女便是之前同王光济长子定亲的那个,是村长家七八个闺女之一。

    王十三暗自腹诽这个破村子得有多缺人,看村长那模样,闺女也必定是个丑八怪,估计着在村里没人要,才非要推给他们,至于文笙,显是这些野蛮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奶奶的。

    他压了压火气,先好言同对方商量:“多谢你的好意了,我俩还没有这等打算,就是想从赤月村这里经过,像之前那样。跟诸位借个道。除了这个,有什么条件你们都可以开,只要是十三爷能做到的,必定毫不含糊。”

    利江明西脸上露出失望之色。

    他扭头向着村长说了几句什么,那村长望着王十三,咆哮了两句,状甚愤怒。

    文笙觉着不妙。果然就听着利江明西阴恻恻地道:“族长说。外头的人果然都狡猾没有信用,他除了想给沙妮朵找个男人,其它什么也不缺。既然人不肯留下,那就将命留下来吧!”

    话音未落,旁边“忽”地一声,寒风乍起。一条黑影直扑上来,正是那只趴在村口的狼。

    这只狼之前呆在一旁。除了目光有些吓人之外,并没有旁的异动,偶尔还和村长挨挨蹭蹭的,看着就像是一只家犬。可突然之间,毫无征兆就疾扑而至,只论速度。文笙之前杀死的那头狼根本无法与之相比。

    王十三向旁一让,叫道:“好畜生!”

    狼是直直奔着他咽喉叼来。他这一让,既挡在文笙身前,又让出空当,左掌“砰”地一声拍在那狼前额上。

    那狼呜咽一声,径直被打飞出去。

    不过这一下听着虽响,狼的脑袋经揍得很,王十三又未用全力,对那狼而言,只是有些发晕,很快就再度爬了起来。

    王十三主要是对人。

    赤月村藏着不少秘密,从这里借道实属无奈,若非飞云江里半路翻船,逼到这一步,他也不会带着文笙来冒这样的风险。

    故而虽然撕破脸,利江明西摆明了说要取他性命,王十三权衡了利弊,还是觉着能不杀人就不杀,以免惹得对方狗急跳墙。

    他随手将那头狼拍出去,右手刀在身前一划,将伸得近的两支钢叉格开,突然欺身而上,探臂抓向了利江明西。

    刚才一直是利江明西对面同他交涉,两人不过离了两三丈远,王十三往前一冲,就将距离缩近到五尺之内,他觉着这老头看着行将就木,自己这一抓还不是手到擒来?

    赤月村地位最高的自然是村长,但长老这个位置代代相传不可或缺,不管利江明西是否找好了传人,只要能将其生擒,村民们绝不会置他性命于不顾。

    只是借个道,又不是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到时候,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行就完了。

    谁知出乎王十三预料,利江明西非但不惊慌,一张橘子皮样的老脸还冲他笑了一笑。

    这时候还笑得出来,那是何等诡异。

    王十三心中警铃大震。

    这一抓便稍显迟疑。

    就在王十三手指快要触及这老家伙之际,利江明西突然一抖右侧肩膀,他肩膀之上,王十三手指即将落下的位置突然窜起一篷赤红色火焰。

    王十三缩手不迭。

    这火没什么温度,甚至还有些冰手。

    不等他抬手看看中招了没有,利江明西一挥衣袖,袍子里飞出很多褐色粉末,登时在两人之间迷漫开来。

    王十三立刻屏住呼吸,退得比适才冲那一下快多了。

    不但是他,就连那只狼,甚至赤月村的村民都一齐向后退开,显是对这些散在空气中的褐色烟尘十分忌惮。

    王十三疾退至文笙跟前,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一直以来都走了眼,眼前的利江明西不好对付。

    谷中突有“咚咚”鼓声响起,栅栏里放养的鸡不知什么时候都不见了影,这鼓声时断时续,忽高忽低,听着毫无美感。

    王十三心中打了个突,虽未觉有异,仍向文笙望去。

    文笙冲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击鼓的应该不是乐师。

    但这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王十三不再拖延,一把抓起文笙,腾身飞起,半空中拐了个弯,绕过利江明西,便向山谷中扑去。

    这时候由三面的树林里,包括两人来路,响起了“沙沙”下雨一样的声音。

    这声音开始很轻微,有鼓声压着,很难察觉,但架不住文笙耳音敏锐,登时身上便是一僵。

    是蛇!

    四面八方的声音渐渐汇聚到一起,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竟有反过头来压倒鼓声之势。

    这得有多少蛇?文笙不敢细想。

    王十三这时已带着她三两下突破村民的阻拦,闯进了谷里。

    村子里的情形就展现在两人面前。

    草房低矮。所有人家都将桌椅板凳这些家什放在门口,上头摞着锅碗瓢盆。王十三第一眼没看到活人,只见村子里道路纵横交错,布局异常凌乱。

    到处都是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有高大的石人,草扎的牛马,还有涂画得五颜六色的面具。风铃随风叮铃作响。前头不知谁家门上挂了个干草环,一条灰褐色的土虺蛇盘踞在草环上,探头“咝咝”吐着信子。

    简直噩梦一样。

    王十三警惕四望。同文笙道:“奶奶的,这什么鬼地方,要叫咱俩真留在这里,还不得疯掉。”

    文笙回道:“小心。”顿了顿。觉着不放心,又问:“你刚才被那长老烧到了没?可有异样?”

    王十三适才用的是左手。这会儿那只手正抓在文笙腰际,闻言不加思索笑道:“晚了,我要中了毒,这会儿你也跑不了。咱们只好同生共死,做一对苦命……”

    他总算是及时打住,只想反手给自己个大嘴巴。

    文笙:“……”

    王十三以前胡说八道惯来。从来不像现在尴尬,想想对象是文笙。就从心里觉着不得劲儿,赶紧岔开话题:“看来这鼓声没有旁的作用,就是唤蛇的,它一响,满山满谷的蛇都跑出来了。”

    文笙:“……”

    奶奶的,又说错话了。

    王十三觉着头顶快要冒烟了,幸好赤月村的村民此时前来解围。

    王十三挥刀将背后偷袭的铁叉格开,反腕将刀压在横扫而来的铁棍上,借力一跃而起,左脚在对方秃脑门上一点,右腿迈出,冲出了围困。

    他不想多杀伤人命,由刚才的经历,更不想与这些赤月村的村民有什么身体上的接触,一经突围,带着文笙发足狂奔,将提着棍棒追来的村民们都甩在了后头。

    在这鬼地方,非到万不得已,王十三不打算穿房越脊,只顺着路跑,跑了一阵,感觉像是到了村子中央,后头不见有人追来,他停下来,左右望望,同文笙道:“怎么办,我好像迷路了。”

    无怪王十三会有这种感觉,这会儿周围已经完全看不到路了,只有东一间西一间的房舍,和那些乱七八糟的摆设,看上去就像迷宫一样。

    王十三闯了两间,里边都没有人,门窗紧闭,还用绣着那怪物的黑布遮挡阳光,大白天屋子里黑乎乎的,叫人心里发毛。

    文笙道:“确实不对劲,你放我下来。”

    两人在稍显空旷的地方站定,倾听四周动静。

    “你以前没有从这里走过?”

    “没有。王光济向来都是派的旁人。”

    这不难理解,当时王十三不知道自己是南崇人,王光济却心知肚明,对他而言,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轻易不愿叫王十三踏上南崇那片土地。

    “我看那几个老家伙不会一直不露面,要不,咱去击鼓的人那里瞧瞧?”要是他自己,早就循声过去了,只是思及文笙怕蛇,才有些犹豫,想要听听她的意思。

    文笙默了一默,方道:“去吧。”

    两人掉头往回走,刚才还随处可见意欲阻止他们的村民这会儿却都销声匿迹,躲了起来。

    循着鼓声三转两转,脚下突然又有了路,顺路走不多远,王十三站定,自觉挡在了文笙身前。

    前面他看着都觉不舒服,何况文笙。

    地上爬得全是蛇,一眼望过去,密密麻麻,不下千条,各种大小花色,相互缠绕,其中几条大蟒长达数丈,身躯粗壮,毫不怀疑若是给它机会,能一口将人吞下。

    二人离得尚远,但显然一些蛇已经有所察觉,向着这边半身直立起来,似是只待一听令下,便要群起而攻之。

    蛇海前面,是一栋二层的阁楼,鼓声正是自二楼响起。

    窗户开着,击鼓人手拿一面小皮鼓站在窗前,显然也在观察这边的情况。

    只是叫人没有想到的是,以鼓声召唤来这么多蛇的,竟是一位女子。

    窗前的人身上穿了件银白色样式古怪的袍子,轻纱遮面,只露一双眼睛。

    不知为何,文笙离远同她目光一触,便觉着这女郎年纪应该不是很大。

    她努力分散注意力,以减轻内心对这片蛇海的恐惧,暗想自己若不是受伤,瑶琴在手的话大约也能影响一下鸟兽爬虫,只是那属于乐师的手段,和这姑娘的鼓声有着本质的区别。

    就不知道她是只能操纵蛇呢,还是所有的动物都能控制?

    那女郎手中皮鼓又“咚咚”响了两声,手腕轻震,一串清脆的铃铛声加入进来,群蛇竟随之分成两队,向着文笙和王十三所立之处左右包抄过来,要将他俩围在当中。

    王十三骂了一声,怕文笙经受不住,问她:“撤不撤?”

    文笙脸色发白,但觉心跳甚急,强撑着道:“先等等,看她要做什么。”

    这半天,文笙一直在寻找这鼓声以及铃铛声的规律,对方不是乐师,所奏的旋律应该很容易破坏掉。

    只是当这些蛇失去控制,会有什么反应殊难预料,不如先等一等,看有没有别的办法。

    所幸对方只是控制着蛇将二人远远地包围起来。

    文笙心中微动,问王十三道:“这位,是不是就是刚才利江明西所说,想要嫁你的姑娘?”

    王十三惊道:“沙妮朵?不会吧?”

    他这句“沙妮朵”声音略大些,那边窗子前随即又出现了一个脸带轻纱的姑娘,扒着窗子往下看。

    那击鼓的女郎空中一只手来,摸了摸她的脑袋,不知低声说了句什么,两女看上去状甚亲近。

    王十三左右四望,看不到赤月村的其他人,连村长和利江明西都不见了影,他想不知楼上这两个女子是不是会比那老头儿好说话,总要试试才知道,当即手拢唇边,喊了声:“喂!”

    那女郎时不时敲一声鼓稳住群蛇,闻声瞥了眼他,却提高了声音同身旁的女郎道:“沙妮朵,这个大胡子有眼无珠,咱们将他喂蛇好不好?”

    女郎说的竟然是大梁话。

    她身边那个探头张望的姑娘便是差点嫁了王光济长子的沙妮朵。

    王十三怪叫一声:“搞什么,哪有这样的,沙妮朵你下来,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模样。”(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八章 三分之二的机会

    窗前的沙妮朵攸地缩了回去。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王十三又叫:“好说好商量,杀了我们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懂大梁话就好办,两个小娘们儿总不会比利江明西那老东西更难对付。

    文笙却悄声道:“这姑娘的大梁话是利江明西教的吧,利江明西是不是有意叫她接任长老?”

    王十三滞了滞,又嚷道:“我俩只是由此路过,没有恶意,连村子里的蚂蚁都没舍得踩死一只,大家以和为贵,一见面就喊打喊杀不好,出来谈谈,我听听你有什么条件。”

    那击鼓的女子只是淡淡望着二人,并不回应。

    文笙见这样不行,同王十三道:“你看着点那些爬虫。”

    她自地上捡起一根不知是谁丢弃的木棍,王十三不放心,斜眼瞄过来:“喂,你干嘛?”

    “我试试。”

    试着打乱对方的节奏。

    她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周围的群蛇,垂目而立,将自身安危彻底交给王十三,凝神细听。

    王十三一见这架势不禁大急:“你身体不好可别胡来,大不了我带着你和他们拼了,能冲到哪里算哪里。”

    话音未落,文笙已经一棍子戳在了地上。

    她用了很大的力气,可惜木棍砸在土路上,只发出“噗”一声闷响。

    这点儿声响在鼓声和群蛇吐信声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对面阁楼上的女郎似有所觉,手腕轻晃,摇动皮鼓,一下下将它拍击在窗棂上。

    文笙一开始还担心自己这边动静太小,突听对方节奏有变,手里木棍也紧跟着落下来。

    不但要打乱那鼓声,还要试着找到其中的规律,以期可以克制它,甚至反过来利用它。

    这其实与抵抗乐师的乐声控制有异曲同工之妙。

    文笙还在遗憾自己不能弹琴吹笛,只凭一根木棍。表现出来的东西十难有一。

    她却不知,爬虫们的听力其实很弱,它们更多的是靠腹下来感知震动,所以阁楼里的女子以鼓来驱使它们。而她拿木棍敲在地上,在蛇的感觉中未必就比鼓声轻。

    渐渐的,蛇群变得有些混乱,活动的余地太小,一些蛇开始了自相残杀。

    王十三最初还在警惕四顾。等了等,不见有蛇爬过来攻击,忍不住对文笙正做的起了兴趣。

    他左手摸了摸下巴,暗忖:“没想到,还能看着这么有意思的一幕,这要在她前面摆个破碗,就跟仙女讨饭一样,肯定会有不少人愿意往碗里扔钱。”

    楼阁上的女子仿佛同文笙较上了劲儿,鼓声急骤,群蛇受两边声音驱使。如海浪一般,涌上来,又很快退下去。

    王十三提刀守在一旁,将爬到近前的蛇挑飞,冲阁楼上大喊:“喂,有话好说,不就是男人吗,山外头英雄豪杰多的是,我带你去看啊,随便挑。随便选。”

    阁楼里的沙妮朵自窗户一角探出半个脑袋来,露在轻纱外头的眼睛眨呀眨的,充满了好奇之色。热门

    击鼓那女子将手腕的铃铛撞在窗棂上,那串铃铛足有十余个。“哗啷啷”响成一片,顿时将鼓声余韵和文笙的木棍敲击声全都打乱。

    蛇群向后退开,在文笙和王十三周围让出数丈距离的空地。

    她开口问文笙:“你是乐师么?”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向两人问话,文笙回道:“是。”

    那女子又追问了一句:“那你水平如何?怎么没见你带乐器?”

    这两个问题叫文笙不大好回答。

    摸不清对方底细,还是保留点秘密的好。

    正想着,王十三已经抢先道:“一看你就是从来没离开过这村子。孤陋寡闻。天底下的乐师奉京那位谭国师谭梦州排第一,这位顾姑娘排第二。”

    文笙瞥了王十三一眼,这牛吹的,他可真敢说。

    那女子不知相信了没有,未做旁的表示,只是拉了那沙妮朵一下,伸手关上了窗子。

    她是偃旗息鼓了,周围聚集的群蛇却没有各回各处,就在村子里散开,爬得到处都是,最密集的当属阁楼底下和文笙他们的四周。

    白天还好,这若等天黑之后怕是只听声音就会吓得睡不着觉。

    可要这么退走,又不甘心。

    王十三道:“耗着吧,看他们什么时候愿意跟咱们谈。”

    他在周围找了处房舍,顾不得里头黑咕隆咚的是不是有古怪,把门窗上的黑布取下来,简单收拾了一下,和文笙两个鸠占鹊巢。

    为防意外,没住屋里,他俩跑到房顶上呆着。

    高处视野开阔,爬虫也少。

    王十三见文笙很是疲倦的样子,道:“我看着,你歇会儿吧,这是他们的村子,不会任由咱们折腾下去,肯定会再度露面。”

    文笙怅然:“不知道云大哥那里情况怎么样了?”

    云鹭跟踪的那人若是钟天政,他会不会已经找到办法过了飞云江,出现在南崇了?

    王十三先前当着南崇校尉说的那番话,不知能不能起到些作用。

    王十三道:“云鹭也是老江湖了,你还是养养神,别操心他了,这村子里处处透着古怪,他们的被褥也不敢拿给你盖。”

    文笙闭着眼睛倚在房脊上,这个半躺半坐的姿势很随意,很放松,但文笙很少做。

    她默然了一阵,道:“人生于世,好生烦恼,要吃喝拉撒,畏热惧寒,劳心劳力,实在是累得很。”

    王十三暗吃了一惊,怎么顾文笙也会有如此悲观的情绪?不知是不是因为近来诸事不顺。这可不是好现象,只怕会加重她的病情。

    正如王十三所料,对文笙而言,这半年来,不愉快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发生了,谭瑶华的死,与钟天政的彻底决裂乃至势同水火,没有一件不叫她郁结于心,无人可说,也没有途径宣泄。

    等到她弹了《碎玉》。失去了乐师的能力,无异于雪上加霜。

    文笙携古琴和《希声谱》一步步走到今日,期间为它们倾注了多少心血,又由它们得到了多少回报。这两样早已经成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只是到了必须要割舍的时候,再难受也要学会自我调节、安慰。

    她想,不要紧,李承运到底是救回来了,钟天政害人不成。自食恶果,所以这一切付出都值得,往好处想,自己的命都算是捡回来的,应该庆幸才是。

    程国公李承运朝野间的亲朋故旧,加上纪南棠麾下人才济济,更妙的是,在这股势力刚开始整合凝聚的时候,最大的敌人钟天政生死未卜,无法阻挠。

    天时地利人和。没有什么叫人不放心的,她终于可以撒手一段时间了。

    来南崇求燕白救治,文笙也知道希望渺茫,但她没有想到,只路途上就遇到这么多阻碍,如今她陷在这赤月村,前路充满了凶险,还连累了王十三,叫她心情怎么能不低落?

    就像那些总是不生病,一旦生病便来势汹汹的人一样。文笙很擅于克制自己的情绪,可这些负面的东西总在心里积压,总有到达极限的一刻。

    王十三想起她那不知还够不够一个月的命,心中不安。决定开解一下对方。

    不过说点儿什么好呢,长这么大他还没安慰过谁呢,尤其是顾文笙这样的,要不然,先试试以毒攻毒?

    “饿了没?那些鸡啊狼啊不知道都藏到哪里了,实在不行。咱们就得抓条没毒的爬虫,烤了来吃。”

    文笙闭着眼睛没吱声,这破主意,听着就叫人生不如死。

    王十三东拉西扯了一通,见文笙没什么反应,猜测她是不是睡着了,打住了话头儿。

    深秋的下午,一缕阳光斜射入谷,照在文笙身上,连王十三都觉着,那光看着就不像有什么温度。

    一连几天没有按照穆大夫的叮嘱服药,加上不规律的饮食和休息,文笙的气色很差,乍一看煞白的,眉目间还泛着青。

    这叫王十三不由地想起了他见过的那些死人。

    明知道应该不至于,他还是忍不住靠近过去,留神观察文笙是不是还在呼吸,胸口是不是还有起伏?

    他想,这可怎么办,若是赤月村的人一直这么强硬,自己要不要退上一步,娶了那个沙妮朵?

    自己为她打死打生的也到罢了,娶一个古里古怪的女人,真是好不情愿。

    顾文笙可不是寻常人,她是女鬼来着,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他正想得纠结,那边文笙感觉到他靠近,睁开了眼睛。

    ……王十三的目光还紧紧盯在她胸口上,文笙嘲讽地横了他一眼,转过身去,背冲着他。

    王十三别提多懊恼,这真是天大的误会。

    他“腾”地站了起来,一手提着刀,气沉丹田纵声高喊:“快出来个人,当面锣对面鼓把话说清楚了,别以为十三爷脾气好,天黑为限,再缩着不出来,老子可就不客气了,到时候大开杀戒,一把火把你们这破村子夷为平地!”

    一时山谷中到处响着“夷为平地”的回声。

    文笙并不觉着王十三这威胁能起作用,看这帮赤月村的村民,不管男女老幼,分明是有恃无恐,没把两人放在眼中。

    可等到那缕阳光西斜不见,谷里渐渐黑下来的时候,那栋小阁楼前突然有了异常的动静。

    蹄声答答,不知由哪里来了一头小毛驴。

    没有赶驴的,驴后头套了一辆平板车。

    那毛驴看到蛇也不害怕,拉着车靠近过来,地上大大小小的蛇仿佛遇到克星,纷纷向着四下逃窜而去。

    王十三探头往下望望:“这么好,送头毛驴给咱们加餐?”

    文笙闻声坐了起来。

    居高临下,正可以看到平板车上拉了三个木头雕的假人,每个假人差不多有三尺高,脸上没有五官,身上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打扮得像孩童一样。

    最出奇的是,三个木头人每人手里都抱了个小瓷瓶。

    这时候,对面阁楼二楼的窗子又开了,出现在窗前的却不是之前那两个女子,而是长老利江明西。

    王十三现在知道这老头儿不好对付了,不过硬着头皮也得上。

    “利江长老,不容易,终于肯露面了。你我算不上有仇怨吧,细说起来还挺有缘分,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诸位就高抬贵手,行个方便,我王十三日后必有厚报。”

    利江明西没有纠正他这称呼,站在窗前,淡淡注视着王十三和文笙。

    他抬手,将一盏昏黄的油灯挂在了阁楼的窗户外边。

    跟着向外猛一挥衣袖,刹那间,就文笙和王十三所见,周围不下百余盏灯亮了起来。

    这些灯,有的悬在房屋门口,有的摆在桌案上,有的挂在那些高大的石人身上……

    他露这一手,警告的意思很明显,叫文笙和王十三两个不速之客看看,整个赤月村都是他的地盘,他举手投足间便可控制……

    文笙暗中叹了口气,强打精神:“长老送这三个假人来,不知是何意?”

    利江明西这才肯开口:“不是你们要谈一谈么?我同族长商量过之后,决定给你们个机会。”

    “什么机会?快详细说说。”王十三追问。

    “这车上有三瓶酒,你们从里头随便挑一瓶喝下去,是一人喝也好,两人喝也罢,咱们就看,赤月神是不是保佑你们,叫你们平安无恙,做一个正确的选择。”

    王十三望着车上那三个假人抱着的瓷瓶,瞳孔微微收缩:“这酒有毒?”

    利江明西淡淡地道:“这三瓶中只有一瓶有毒,还是无药可解的剧毒,一瓶是寻常的酒,还有一瓶,则是加了我赤月村独有的拜月果果浆。我们不妨来打一个赌,喝到毒酒,什么也不用说,我会把你们的尸骨焚烧,骨灰埋到村口那片树林里。”

    文笙听他说得轻描淡写,暗忖:“这老家伙怕不是第一次干这样的事了。”

    她没有打断对方,听他继续道:“喝到拜月果果浆,那是赤月神眷顾你们,我立刻给你们指明道路,放你们就此离去。”

    “那若是喝到的只是酒呢?”

    “若是那样,你俩需得留下来帮我做一件事。怎么样,算一算有六七成的机会,总比你们困死在这里强。”(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九章 所为何事

    文笙想,拜月果不知是个什么东西?利江明西说来到像个宝贝。

    王十三也是第一次听说,道:“我们需得商量一下。那拜月果浆兑酒,喝下去会如何?不会出人命吧。”

    利江明西笑笑,看上去高深莫测:“胡说,拜月树是我族圣物,它上百年才结一次果,果浆与酒同饮,寻常人会变得耳聪目明,数里之外的动静都听得清清楚楚,习武之人喝了它力大无穷,有万夫不当之勇。两位慢慢商量,到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再做决定也不迟。”

    三选一,王十三蠢蠢欲动,文笙离他很近,不用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就知道那人脑袋里正转着各种投机取巧的主意。

    “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等月亮升起来,谷里会有毒雾滋生蔓延,想活命,就不要捣鬼。”

    利江明西说了这句警告的话之后,便闭口不言,站在阁楼的窗前,望着文笙和王十三,等待二人做出选择。

    怎么办?他说晚上有毒雾,不知是不是危言耸听,若是真的,村里的其他人,甚至那些牲畜虫蚁又是怎么平安活下来的?

    文笙正想着,便听四下里“沙沙”声渐起。

    天黑看不清楚,但以她的耳力,只用听的便足以判断,这种叫她身上发冷的声音是很多蛇在爬,白天散在四处的蛇一齐出动,汇聚成河,避开了那条小毛驴,绕路往村外退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月亮快要升起来,爬虫们先一步感觉到了危险。

    文笙心中思忖,听着王十三低声询问:“听不听他的?”

    这赤月村处处透着古怪,毒雾的事。还是应该宁可信其有。

    反过来想,不管自己还是王十三对用毒解毒都不在行,利江明西不趁机置他们于死地,反而好心提醒,这又是为什么?

    文笙没有去看利江明西,她抱膝坐在房顶,居高临下望着驴车。和假人怀中的那三瓶酒。怔怔出神。

    王十三悄声又道:“我这会儿心里发虚,老有一种要出事的感觉。老家伙所说,搞不好是真的。”顿了一顿。征求文笙的意见:“要不然就冒险试试?”

    文笙咬唇道:“试吧。”

    王十三长身站起,大声复又向利江明西确认:“利江长老,你们拜的赤月神在上面看着你呢,你可不能拿三瓶毒酒来糊弄我们。当着神灵说假话,可是会被打入地狱。永世不可超生的。”

    利江明西“哼”了一声,由语气可知,此时的脸色必不好看。

    王十三问文笙:“你看选哪一瓶,我来喝。”

    文笙道:“下去凑近了看看。”

    王十三带着她飘身自房顶下来。昏黄的灯光下,左、中、右三个小瓷瓶看上去一模一样,瓶口封得严严实实。想看看酒的颜色,闻一闻气味有何不同都办不到。

    文笙低声沉吟:“这赤月村有很多古怪。他们擅使毒,想害咱们也简单,我觉着很有可能,这三个瓶子里装的都不是毒药,也不是什么拜月果的果浆,从和王光济所做的那个约定,到方才不计前嫌想叫你加入,你说他们会不会是有事想要叫咱们帮忙,才想出这么一个主意来?”

    叫文笙这么一分析,王十三连最后一点顾忌也没了,伸手就要去拿瓷瓶:“是不是,喝了就知道了。”

    “等等。”文笙连忙拦住他。

    王十三疑惑地看向她:“月亮马上要升起来了。”

    “这酒我来喝吧。我的判断,我亲自来试试对不对。”文笙道。

    “瞎说什么,这个时候,当然要让老爷们儿上,你个小……你个女人老实一边儿呆着。”王十三皱眉,文笙抢着出头,和他一直以来的观念颇相抵触。

    好吧,就算文笙是个女鬼,不是寻常人,这等生死一瞬的时候,也该是他挡在前面才是。

    文笙无奈地笑笑:“这瓶子里的可能是无药可解的剧毒。”

    王十三不准备听她的:“你方才也说了,没事的可能性很大。别添乱啊,我要好好选一瓶。”

    “没事的话,谁喝都不要紧,倘若万一有事,有事的是我,你好歹还能争一争,有事的是你,我还有活路么?这么个简单的账也不会算。”文笙白了他一眼。

    要说明王十三其实很简单。

    文笙的话,他心里都明白,难过的只是自己那一关。

    时间所剩无几,文笙伸手过去,随便取了左边的瓷瓶,在手里轻轻晃了晃,感觉瓶子内壁水液微漾,这一瞬间,她心里却是出奇的平静。

    也许这一世就只能走到这里,要说心情,遗憾、释然都有吧,天下还处在割据当中,李承运和纪南棠不过占据了离水所在的大半个开州以及白州一角,一切才刚刚开始。

    可世事又是如此难料,叫她有心力交瘁之感。

    “你……”王十三望着她欲言又止,满脸俱是担忧之色。

    文笙拔掉了瓶塞,一仰脖子,对口将瓶中酒一饮而尽。

    那瓷瓶只有巴掌大,装的酒自然也没多少,这一点量对王十三而言不算什么,但文笙此时的身体已经颇为虚弱,又接连几天没有正常饮食,酒一下腹,立刻就有一种火烧火燎,微微晕眩的感觉。

    她也顾不得什么干净不干净,将身体靠在了平板车上,竭力保持平衡。

    偏偏王十三紧张得不行,两眼紧盯着文笙,心焦火燎地问:“怎么样,你觉着如何?有没有哪里感觉不对劲?”

    到这时候了还活着,神智也清醒,文笙断定她所料不差,至少自己方才喝的这一瓶没什么问题,就是单纯的酒。

    酒意上来,万事万物都有些模糊颠倒。

    耳听王十三一句接着一句追问,声音里透着紧张。她不知怎的,恶作剧之心突起,闭着眼睛嘟囔了一句:“酒里有毒。”软软向后倒去。

    利江明西:“……”他一直在阁楼上盯着,怎么也没想到会出现这么一幕。

    比他反应更快的是王十三,他大叫了一声:“你怎么了?”一把将文笙扶住,惊骇惶恐之下,这一嗓子调都变了。听上去有些吓人。

    文笙只是想开个玩笑。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赶紧将眼皮动了一动,睁开眼睛:“没事。逗你玩呢。”

    王十三就像一只被烫了爪子的猫,“腾”地将文笙推开,气急败坏:“你,这时候你逗老子玩。顾文笙,你好样的。”

    文笙向后踉跄了一下。扶着平板车站定。

    拉车的小毛驴仿佛被王十三的大嗓门吓了一跳,让开两步,对着他叫:“啊——呃啊——呃——”

    文笙放声而笑,一扫心中郁气。

    王十三吼完了那一句。变得有些悻悻的,到是没忘了同利江明西的约定,道:“利江长老。赌也打了,酒我们也喝了。有什么事说吧。”

    暗影中,利江明西仿佛笑了笑:“月亮就要出来了,两位进楼来说吧。”说完他向后退开,关严了窗子。

    到这时候了,两人旁无选择,进楼去总比呆在外边晒月光好。

    王十三犹叫文笙开那一下玩笑气得心口疼,白了她一眼:“还笑,笑屁!走了。”

    文笙“呵呵”一笑,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阁楼。

    守门的是两个赤月村村民,打扮怪异,等王十三和文笙迈步进来,赶紧上前将阁楼的门关严,而后目无表情地盯着他俩。

    阁楼门窗紧闭,飘荡着一股微甜的香气,王十三不适应这种甜腻腻的味道,皱着眉左右四顾,问道:“哪里上楼?”

    别怪他一时眼拙,这楼里一层不但灯光昏暗,整个儿的布局摆设也非常凌乱,摆了好多石雕木雕,又有香案布幔,白天还好些,晚上确实给人一种阴森怪异,无处落脚的感觉。

    利江明西的声音自侧上方响起:“这边。”

    他站在黑魆魆的木制楼梯上头招呼二人,听语气,同白天的冷淡大不相同。

    王十三走在前面,踏上楼梯,回手扶了文笙一把:“小心。”

    利江明西在楼梯上望见这一幕,手捻胡须,神情和蔼地笑了笑:“不打不相识,能来我们赤月村都是缘分,白天你还没有向我介绍一下这位姑娘。”

    文笙心道:长老你白天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王十三道:“我是想介绍来着,没来得及,利江长老一见面就想给我俩说亲。”

    利江明西被他刺了一下也不恼,道:“说起这事,也不能全怪我们,你知道赤月村藏在这深山之中,林子里又有很多毒蛇猛兽,等闲不会有人造访。王公那会儿能同诸位合作,我们是很高兴的,谁知中间出了变故,王公带着你们一去不返。我们族里都是些认死理的人,难免要生气。”

    老头子说话的工夫,王十三和文笙上到了阁楼的二层。

    楼上的格局在二人看来终于正常了些,楼梯上来一溜几个房间,正对窗子的一间占地稍大些,摆了几张桌椅,看上去像个议事厅。

    除了桌腿椅背这些不起眼的地方还雕画着一些古怪的图案,看着与寻常人家的小花厅没有太大区别。

    文笙还以为会看到之前那两个姑娘,但却只有那个击鼓的女郎在座,依旧是那身打扮,脸蒙轻纱,随着利江明西引着两人走近,女郎站起身相迎。

    利江明西挥了一手,示意她不用多礼,介绍道:“这是族长的第三个女儿,名叫水蓝姬,也是我的弟子,等我死后,她将接任族中长老一职。”

    水蓝姬冲文笙和王十三颔首示意,露在轻纱外的眼睛将文笙好好打量了一番。

    只看这双明亮而深邃的眼睛,便可断定这姑娘不但生得颇有姿色,还颇有主见,并不像王十三想的那样“村长的女儿都是丑八怪”。

    利江明西道:“我这弟子从小就喜欢用手鼓操纵蛇虫鼠蚁,这在我们赤月族,是得到赤月神眷顾,成为神女的征兆。我听说,梁国有一些乐师,竟能以乐器发声来控制人,原本王公手下便有那样的人物。是不是真的?”

    说到这里,他注视着文笙,目光有些热切。

    文笙只得道:“不错。”

    她心中微动,暗忖:“难道他突然改了主意,转这么大一个圈子想要我和王十三去做的事,竟与乐师有关?那可糟了,我现在连首曲子都弹不出,别看他现在满脸和善,一旦知道实情,会不会立刻翻脸?”

    她向王十三望去,王十三显然也想到了此节,目光中透着担忧之色。

    果然,就听着利江明西问道:“听水蓝姬说,姑娘你不但是位乐师,在梁国还颇有名气,这是不是真的?”

    这屋里灯光很亮,文笙留意观察了一下对面的老人,虽是一大把年纪了,却是目光炯炯望着自己,眼睛深处,除了映出自己的影子,还有一点寒意。

    文笙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老者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她没有再去看王十三,望着利江明西,直承下来:“不错,晚辈顾文笙,长老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到大梁打听一下。”

    利江明西脸上闪过一丝喜色:“那你怎么没带着乐器呢,你用的是什么,我看能不能帮你找找?”

    文笙已经决定要同对方周旋,至少要找到机会叫王十三脱身。

    “是古琴。”

    利江明西抽了口气,面上抑制不住露出失望之色:“只闻其名,我们族里并没有这个东西。再说拿它出来,也不合适。”

    王十三一旁听着,语气有些不耐烦:“到底是做什么,利江长老何不把话说明白了?”

    利江明西脸色虽然变了,却忍着并没有发作,说道:“你该知道,江对岸深山里住着我们赤月族的死敌,每十年,他们就会派人上门来找麻烦。十年前那一场比斗,他们请了外人助战,结果是我们输了,今年按说我们族里只能由水蓝姬出战,但你们也看到了,她还太年轻,十有八九要输。我本想让这位乐师姑娘顶替她上场,而你,就当是沙妮朵的丈夫,从旁助阵。”(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章 玉盘云水

    利江明西说完这番话,转向水蓝姬:“沙妮朵呢,叫她出来认认人。”

    “等等,等等。”王十三忙道,“我为什么要假装是沙妮朵的丈夫,索性和她扮成两口子,不就得了?”

    说到“她”的时候,他冲着文笙抬了抬下巴。

    说这话,他可不认为自己是对文笙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觉着和文笙搭档作戏,到底是要方便自然些,他和沙妮朵素不相识,只白天的时候在楼下瞥了两眼,虽然远远看着那小姑娘不像丑八怪,可对方总想把她和自己栓在一起,谁知道里头有什么阴谋诡计。

    利江明西淡淡地道:“神女是不能成亲的,也不能和男人亲近。先说说你们那……古琴什么样子,我看能不能现找材料做上一把。”

    自从听文笙说,她擅长的乐器是古琴,利江明西就不复镇静,变得有些焦躁。

    水蓝姬没有说话,垂头站起,去隔壁房间唤沙妮朵出来。

    看水蓝姬出门时的背影,虽然穿着宽大的袍子,却难掩婀娜的体态,无怪利江明西想出这么个李代桃僵的主意来,只看身形,她和文笙确实难分轩轾。

    “旁的乐器我也稍稍懂些,只是没有古琴擅长。长老不妨详细说说比斗的事,咱们也好再斟酌一下。”文笙安抚道。

    利江明西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原来赤月村的这些土人在鬼见峡附近居住的历史长达千百年,受深山里的环境影响,他们擅长同野兽虫蚁打交道,也善于制毒用毒,异常排外。直到两百年前,族里发生了内乱,由原来的拜月族分裂为银月、赤月两支。

    本来两百年过去,再大的仇恨也宣泄得差不多了,两个分支各自形成部落,占据鬼见峡周围山林,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

    可随着大梁和南崇之间的战事愈演愈烈。近几十年。飞云江这条水上交通要道要么在大梁手里,要么被南崇军控制,处在夹缝中的拜月族人生活受到了很大影响。

    因为居住的地方不时有毒雾、瘴气来袭。他们无法自给自足,必须同外界交易,水路一断,深山里头唯一一条贯通大梁和南崇的秘密通道“玉盘云水”就成了赤月、银月两家争夺的对象。

    两个部落每十年一战。各自有输有赢。

    “玉盘云水”本在赤月村民手里,迫使得银月村那边花了一年多时间。搭上很多族人的性命,硬在山里开了条通往外界的路。

    他们没有实力再凿出一条“玉盘云水”,新路出口在飞云江畔,每次去南崇还要冒着风险走一段水路。

    只是绕过了鬼见峡。

    十年前。赤月村这边由利江明西的亲妹妹带了十个族里的勇士出战,准备连这条路也夺下来,将对方赶尽杀绝。

    结果大出众人预料。拜月台一战,赤月村这边连利江明西的妹妹在内。十一个人全部战死,他们也由此失去了对“玉盘云水”的控制。

    元气大伤的赤月村民只好步对方的后尘,强行开山,所开出的道路就是王光济他们借用的那一条。

    那条路通往飞云江上,每回去南崇,都要躲避沿岸南崇军的警戒搜查。

    可就算如此,他们眼见连这最后的生路也保不住了,又一个十年马上即到,如无意外,银月村那边来的依旧是当年的那帮人。

    利江明西道:“银月村那妖婆子年纪同我差不多大,擅使铃鼓,十年前她的鼓声便不但能驱使拜月台前的诸多猛兽,还能蛊惑人心,不过我妹妹不见得比她差,输就输在他们不要脸作弊,找了外人帮忙,那妖婆子带的十个人里头,有五六个武艺出奇得高,我的族人哪怕喝下拜月果浆,也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说起这段陈年往事,依旧恨意难消,咬牙切齿,一副恨不得将对方剥皮剔骨的模样。

    文笙不禁动容。

    她本来想着敷衍一下利江明西,找到机会,立刻抽身而去,和王十三远远离开这诡异的村落,去南崇求医什么的都另想办法,可没想到,会从利江明西嘴里听到“玉盘云水”的事。

    一条神秘的山道,无需经过飞云江,便可由大梁直通南崇。

    既然撞上了,怎么能不想办法弄个明白?

    文笙心念电转,问道:“长老屡次提到的拜月果浆,能详细同我说说么?”

    说这话时,她稍稍往前探身,两手交叠,目光直视利江明西,显是对这个问题十分得看重。

    门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文笙没有分神,到是王十三循声看了一眼。

    水蓝姬带着沙妮朵进来,沙妮朵比姐姐矮了大半个头,看身量顶多十四五,她贴着墙边溜进来,轻纱外的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半是好奇半是畏惧地打量着王十三。

    利江明西被文笙那幽深的目光望着,一时忘了叫沙妮朵来认人的事,自袍袖里拿出一个两寸高下的小瓷瓶来,放在一旁桌案上。

    “这里边装的便是调制好了的拜月果浆,有这么多,足够一次用的,再多会出人命。喝下去之后一刻钟开始见效,会有多大效果、持续多长时间因人而异。”

    说话间,他望了王十三一眼:“一般而言,他这样的大个子喝了效果肯定比你明显。为了能赢,到时候所有人都要喝,不过,我不建议你们提前尝试,拜月果浆是我族圣物,喝进肚子里,虽然对身体没有什么害处,过后却会虚弱很长时间。再有个三五天,他们就该来了。”

    利江明西虽然有问必答,满足了文笙的好奇,但他在未亲自验看过文笙的真正实力之前,对她还是颇有疑虑,沉吟道:“两位若能助我们夺回‘玉盘云水’。往后十年间借路都不成问题,这是互惠互利的事。剩这几天时间,大家要好好筹划,姑娘你需得先露上一手,叫我等看看,也好心里有个数。”

    王十三在旁听得清楚,没有人比他更知道文笙的身体状况。连忙大包大揽:“就这几天。去哪里给她找琴?有我一个上场,就足够收拾那老妖婆了。”

    利江明西摇了摇头:“只怕未必。”

    王十三还要再说,文笙阻住他。回答利江明西:“乐师击鼓的手段,我略懂一二,除了鼓,还有旁的乐器。长老能不能先给我们安排个地方休息。待我考虑考虑,明天一早给你答复?”

    一晚上的时间利江明西还等得起。他吩咐二女去帮忙收拾,又特意用族里的语言叮嘱了沙妮朵几句。

    沙妮朵飞快地瞥了王十三一眼,低下头去小声应了。

    文笙有所察觉,却没有多想。她现在满脑袋都是“玉盘云水”。

    水蓝姬道:“两位,请跟我来。你们是要一起住,还是分开住?”

    这个简单的问题到是把王十三给问住了。

    一起住?在山野间没条件大家将就着也到罢了。反正幕天席地的,也不觉尴尬。现在房间明明够用,却还孤男寡女的挤一起,多难为情。分开住?这鬼地方真不放心啊,万一出点事可咋办。

    所以他摸着脑袋吭哧了半天,灵机一动,将球踢给了文笙:“喂,问你呢?”

    文笙向他望来,目光有些茫然。

    水蓝姬脾气甚好,又问了一遍,文笙到是很痛快:“一起吧。”

    一起吧,一起吧……

    这三个字不知道为什么老是在王十三耳边回响,他想看看文笙此时的表情,可文笙已转过头去。

    四个人鱼贯进了旁边的一间屋子,水蓝姬燃上灯,道:“被褥都很干净,缺什么叫沙妮朵找我。”说完了,转身便要退出去。

    王十三道:“等等,先给我们来点吃的。”

    水蓝姬目光中露出歉意来:“对不住,忘了你们还没有吃晚饭。山野荒村,怕是没有什么合口的饭菜,还请不要嫌弃。”

    说完了,她带着沙妮朵施施然离开,去给二人拿吃的。

    王十三望着她俩的背影,小声嘟囔:“一个个都古里古怪的,这叫那什么来着,前倨后恭……”

    文笙没有接茬,却同王十三道:“我特意拖这一个晚上,是想和你说件事。”

    “啊?”王十三闻言,不知为何心中一沉。

    “今天水蓝姬驱蛇的本事你也看到了,若按利江长老所说,银月村的那一位,在十年前便已经有了乐师的实力,所以若是水蓝姬上场,必败无疑,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靠你一个,改变不了此战的结果。”

    王十三斩钉截铁:“那就不管了,我带你离开这里,再想办法。”

    文笙低声道:“我原来也是这么想的,但我现在改主意了,眼下整个江北都落在南崇人手里,早晚有一天,我们会和林世南的大军对上,‘玉盘云水’的重要性我想你知道,一定要拿下来。”

    “你……你忘了,你现在已经失去了乐师的能力。”王十三亦低声道,神情是少见的严肃。

    “未必。只要他们没有夸大拜月果浆的作用,到了场上,我哪怕只能吹出一个音来,也比水蓝姬的胜算大。”

    王十三登时就毛了,难怪文笙刚才老是盯着那拜月果浆问东问西。

    “你疯了,那条路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你听不出那老家伙话里话外是个什么意思么,那屁圣物,就是激发身体潜能的,和你那个‘碎玉’道理一样,你,你,顾文笙,你这次就是捡条命,你的身体什么样子,你知不知道?”

    王十三少有的语无伦次。

    “我知道。十三,我们遇到这么多险阻,也许这便是天意。就算我们这次退缩了,也不一定就能到达南崇,求动燕白,是不是?”

    王十三不听她说话,怒道:“你知道个屁!”

    “……”文笙只好先打住。

    她叫王十三今晚一起,没有别的想法,这件事必须要说服王十三,关于“玉盘云水”他们还有好多细节需要和赤月村这边商谈、约定,前面的她可以做,比试之后呢,包括把这个消息传回离水,都需要王十三奔走操劳。

    这时候水蓝姬和沙妮朵送了晚饭来。

    水蓝姬敏锐地感觉到屋里气氛不对,放下饭菜,冲沙妮朵使了个眼色,道了声“款待不周”,自己转身离开,还将房门给他们带上了。

    王十三气不顺,瞪了文笙一眼,粗声道:“吃饭。”

    想来赤月村民也不会这时候下毒害他俩,王十三吭哧吭哧先扒了一碗饭,突然瞧见呆呆站在一旁的沙妮朵,瞪眼道:“你杵这里干嘛?”

    沙妮朵显是有些怕他,向后退了一步,慌慌张张说了几句什么。

    王十三心情不好,哪会对她有好脸色,摆手指了门:“出去,出去!”

    沙妮朵“哇”地一声便吓哭了,扭头冲门大叫了一声,水蓝姬应声而至。

    “师父刚才说,叫沙妮朵夜里留下,同你们熟悉熟悉,培养一下感情,到时候你们三个是姐妹,夫妻,别因为你们别别扭扭的,再被对方瞧出破绽来。”

    王十三简直要气乐了:“你快去告诉利江老头儿,老子他妈的不干了。”

    水蓝姬眼睛直视了王十三片刻,将沙妮朵送出门去,回来道:“两位,我没有恶意,这位乐师姑娘是我向师父推荐的,并不是我水蓝姬贪生怕死,旦有希望,我不能让大家都跟着我去死。你们若是不想帮忙,也不必为难,我去同师父说,你们只要把我妹妹沙妮朵带走就好了。按照族里的规矩,我们就当她是同男人私奔了,从族里除名……”

    文笙没有叫她再说下去,起身好言好语送她出门:“此事风险太大,我们需得私下里好好商量商量,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吧。”

    送走水蓝姬,文笙关上了房门,背倚在门上,静静望着王十三。

    王十三太知道文笙的固执了,他放下筷子,狠了狠心,哑着嗓子道:“你说你知道自己的身体,那你知不知道你已经命不长久,大夫断言如不赶紧找燕白救治,就只有一个来月的时间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一章 真面目——胡子的执念

    文笙怔住:“什么?”

    王十三决定不听李承运、李曹等人的叮嘱,把实情告诉文笙。

    在他看来,文笙其实远比大家想的坚强。

    就像一个武林高手被废了武功,对任何一个乐师而言,失去那种神奇的能力,都会觉着像天塌了一样。

    可这一路上,尽管两个人受尽艰难险阻,文笙也跟着他吃了好多苦,但她却该说说,该笑笑,闲时还拿他开开玩笑,看上去浑若无事,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顾文笙若是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心存侥幸,执意去同银月村的妖婆子相斗,王十三觉着她很可能会就此死在拜月台上。

    文笙听他说完,呆怔了半晌,走回来坐下,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李承运他们都以那种小心翼翼的目光望着自己,李曹明明忙成这样,却还千里相送,连云鹭也时不时欲言又止的……

    这些被文笙忽略的事一件件在她脑海中浮现出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释然地笑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个,如此我就更要上场去拼一下了。”

    “你可想清楚了,你会死在台上,没人帮你收尸,即使打赢了,赤月村的老家伙们也可能出尔反尔,叫你死得毫无意义。过不了几年,包括李承运、纪南棠在内,所有人都会忘记你。”王十三挖空心思,想要劝阻文笙。

    “不不,十三,你是了解我的,换了你是我,你是会每天数着剩下的日子过。还是会了无牵挂地搏一场?你说的那些,总有办法解决,不是有你么,你难道会不帮我收尸,叫我死得毫无意义,亦或是……忘了我?”

    论口才,王十三从来辩驳不过文笙。更何况他现在心中百味杂陈。也没有心情去辩,只管斩钉截铁地道:“不行!我不管。”

    顿了一顿,他又道:“换了我。我两样都不选。我说过的,好死不如赖活着。明明还有希望,为什么要放弃?”

    顾文笙是芝兰,是美玉。可他却只是一蓬野草,是块石头。

    文笙看他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吃饭吧。”拿起碗筷,开始吃饭。

    王十三的一番话,非但没有劝住她,反到好似打破了最后一层阻碍。所以文笙不光是心里突然变得轻松了,连胃口都跟着好了起来。

    吃饱喝足,她放下碗。洗手漱了口,方才带着点惆怅同王十三道:“有个人曾经对我说。愿此生能有绚烂的时刻,好像天际的流星,拼尽所有,只为刹那间盛放。我现在只有‘玉盘云水’这么一件心事,你肯定会帮我的,叫我走得开开心心,了无遗憾。”

    这已经不是商量了,文笙明显心意已决,不管王十三是不是同意,她都要这么做。

    王十三心里很乱,这与他想的不一样,可文笙会这样想,这样做,却又一点都不奇怪。

    “我答应了他们,要把你好好送到南崇去。”王十三情绪听着就很低落。

    文笙不以为意:“程国公李承运、录事李曹他们?不要紧,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他们也知道,你犟不过我,不会误会你没尽到心。”

    王十三愈加烦躁,丢下碗,拍着桌子大声道:“不吃了,闹心,赶紧来人收拾了。”

    文笙好笑地望着他,王十三做了这么久的海盗头子,然后就陪着自己南行,听说他在冰刹岛自称大王,作威作福,难道就是这个样子?

    过了一会儿,水蓝姬敲门进来,这次她没有亲自动手,站在门口吩咐几句,两个穿戴古怪的村民进来,把碗筷和残羹剩饭统统收走。

    水蓝姬目光中带着询问,在王十三身上转了转,而后转去了文笙那里。

    文笙微微笑着冲她点了点头,水蓝姬登时长出了口气,向着两人弯了弯腰,后退一步,帮忙将门带上。

    文笙原以为王十三还会想方设法地劝阻自己,谁知他好像在同谁赌着气,闷声不响地洗漱了,瞪眼看了看那张被褥齐全的大床,又看了看床旁光溜溜的泥灰地,半点也不犹豫:“大爷我今晚要睡床。你要是不嫌弃,咱俩就一人一半,嫌弃的话,你自己想办法。”

    文笙想了想,其实这几天同他更亲近的接触都有过,加上所剩时日不多,确实也没有什么好防范计较的,笑道:“那我睡里边吧。”

    她现在睡觉沉,睡着之后等闲不容易醒,睡外边的话,王十三起个夜也不方便。

    王十三没有异议。

    文笙先躺好,盖了被子,王十三将灯熄了,过来躺下的时候到是显得小心翼翼的,身体几乎贴到了床榻边上,而后赶紧翻了个身,背冲文笙,低声咕哝了一句:“大爷都没忌讳你个借尸还魂的女鬼呢。”

    “……”文笙在黑暗中笑了,“好吧,我谢谢十三爷了,你不忌讳也盖盖被子吧,快立冬了,夜里还是挺冷的。”

    王十三没有动,停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多补补,到时候别逞强,我冲在前头,你量力而行,小心再小心,不一定就保不住命。”

    文笙知道他这是终于肯了,喜出望外:“就是这个话,我也想亲眼看着利江明西他们信守承诺。”

    王十三没有作声,久到文笙以为他睡了,听他在一臂之外烦躁地翻了个身。

    不知为何,文笙突然觉着心头一片柔软,柔声细语:“十三,你有没有想过,往后要去哪里,做什么?”

    王十三粗声道:“没想过!”

    “少来,说说嘛。”文笙不肯放过他。

    王十三叫她缠得没办法,道:“原来在江北的时候,我觉着当官挺不错,想要什么随口吩咐一声,手下的人就开始忙活。别笑。是真的。”

    文笙于是忍了笑,听他继续说。

    “就我们江北那些官儿,不管是江北大营的,还是县衙府衙的,十三爷虽然没念过什么书,闭着眼睛也干得比他们强。后来等我真进京当了官,才知道这里边的道道太多了。别说官分三六九等。就算是干到谭老国师那样的,见了皇帝也得三拜九叩。摊上个明白的还将就,万一保了个糊涂的。岂不是要憋屈死?”

    文笙心道:“人家谭老国师可活得好好的,先死的是建昭帝。”

    她问:“嗯,我知道了,那你现在的想法呢?”

    王十三翻了个身。改成仰面朝天躺着,将一只胳膊枕到脑袋下:“我看许大麻子那样挺好。谁也管不着,过得逍遥自在。”

    文笙:“……”

    “说起来,你们在离水折腾的那一摊也挺有意思,我好歹已经跟着掺合了不少。就再看一看,要是不行,索性出海还做我的大王去。”

    文笙笑道:“留下来吧。程国公得你相救,对你很是另眼相看。这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机缘。”

    这样静谧的夜晚,黑暗令人格外放松,王十三刻意不去想这一战打完了会如何,陪着文笙东拉西扯。

    “李承运现在看着是不错,谁知道真坐了天下会如何?就算他能如你们所愿,等到他儿子、孙子说话算的时候呢?”

    “十三你想的可真长远,先叫天下太平,老百姓休养生息个几十年再说,以后的事,自有以后慢慢打算,哪能万事都一蹴而就。”

    她说到这里,困劲儿上来,轻轻打了个哈欠,呢喃道:“你那五百万两呢,要是跟着程国公干,还是把它忘了吧,不要因小失大。”

    王十三想说敢情老子出生入死,还跑到敌营里装了一通孙子,统统都白干了啊?

    但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文笙说这话是为了他好,看样子文笙也从来没有把他要钱的事告诉过别人。

    为的不过是李承运能真正认下他的救命之恩。

    王十三心情复杂,越想越难过,粗声道:“困了就赶紧睡。”

    过了一会儿,文笙那里果然鼻息沉沉,她睡着了。

    等到第二天,文笙睡到天光大亮,醒来不见了王十三的人影,身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

    等她洗漱完,吃了早饭,才知道王十三一大早跑去和利江明西鬼扯一通,按他所说,所有的乐师都是非常娇气脆弱的,一般人根本养不起乐师,因为他们必须得常常进补,什么千年的人参万年的灵芝,那都是当饭吃的。

    若是几天不补,就会像文笙这样,整个人气色变得特别差,看着就跟痨病鬼似的。

    不知道利江明西信了没有,反正等文笙吃完早饭,水蓝姬就过来请她一起去看赤月村的珍藏。

    都是些长在深山老林里的山珍和药材,很多文笙别说没见过,听都没听说。

    好在她记着穆大夫的药方子,问了问水蓝姬一些药材的用处,先照方配了个差不多的,煎服喝了,看看效果再说。

    一整天,文笙和王十三都在同利江明西谈条件,村长孟灰羽和水蓝姬在旁相陪。

    文笙一上来就拒绝了对方那个叫她先露一手的要求。

    接下来,话题一直围绕着“玉盘云水”。

    文笙和王十三帮忙出战,夺回这条路之后,不但她和王十三可以“借路”去南崇,此后十年间,只要是他二人中的任何一个,带来的人都可由此经过。

    这其中涉及了巨大的利益,在赤月村那边看来,也代表了文笙对拿下这场比试有着极大的信心。

    双方约定好了,将协议写在一张兽皮上,利江明西签字画押,并由孟灰羽加盖了赤月族族长的信印。

    印章图案可想而知,就是长老利江明西袍子上绣着的那个四不像怪物。

    文笙将协议郑重收好,看了眼王十三,最终还是将那张兽皮自己收了起来。

    至于乐器,水蓝姬用的是铃铛和手鼓,文笙也挑了一只鼓,又准备了两个鼓槌,除此之外,她还叫水蓝姬帮忙,去山林中找来了一株老竹。文笙亲自动手,取竹管制笛。

    一回生两回熟,这一次不但竹管之坚实圆直比沉华岭的那根竹子强上一大截,文笙制笛的手艺也有了很大的进步。

    她做笛子的时候,水蓝姬和沙妮朵都很是好奇,凑在一旁盯着看。

    王十三本来也想瞧瞧,可利江明西非说,他这么个胡子拉碴的大个子一看就不像赤月村的人,敌人这几天就要上门,要先领他去换换装,收拾打扮一下。

    王十三也知道这是必须的,颇为可惜地摸了摸脸上的胡子,跟着利江明西走了。

    文笙其实也有些好奇,沙妮朵是村长之女,年纪又这么小,王十三要和这么个小姑娘假装夫妻,不知为被打扮成什么样子。

    文笙这根七孔竹笛从选材到制成,足足忙了大半个下午。

    等她终于将笛子做成,起身准备休息的时候,外边传来了脚步声。

    文笙听到王十三和利江明西说话,口里不住埋怨衣裳如何别扭,发型如何难看,来不及将笛子放下,就那样拿在手里,快步迎了出去。

    说实话,若非他还在喋喋不休,文笙很难把走在利江明西身边的这个人同王十三联系起来。

    依旧是浓眉大眼,所差的只是满脸大胡子全都不见了,两侧鬓角到下巴刮得干干净净,还隐约泛着点青色。

    但这点儿泛青实在是于事无补,衬着他这张脸,并不能叫王十三看上去变得多么成熟稳重。

    与文笙想的不同,王十三胡子遮掩下的,不是一张国字大脸。

    王十三的脸型偏鹅蛋,两腮圆润,最叫人没想到的是,他右腮上还有个很深的酒窝,就算不笑的时候也会显露出来。

    不认识的打眼一看,都不知道这小子有没有成年加冠。

    这还不算,赤月村的人将他粗长的头发全都向后梳,在身后披散着,只在发顶中间位置结了一根长辫,王十三做这等打扮实在是显得既年少,又桀骜。

    文笙一时未忍住,“噗哧”一声便笑出声来。

    她可算理解王十三为什么对胡子这么有执念了,长成这等模样,即使满口“老子”“大爷”,旁人听了也只会“哈哈”一笑,并不将他当作一回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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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二章 摘星节

    王十三不用照镜子,就知道文笙因何发笑。

    这种笑声,以前在江北的时候,他也时不时会从王七他们几个那里听到。

    更何况,此刻他不但刮了胡子,打扮得也很怪异,上身穿着宝蓝色镶边绣花的对襟窄袖上衣,裤子又肥又短,害他大冷的天还要露着脚脖子,这还不算,身上东一串西一串挂满了珠子彩球,王十三觉着自己能换上,一路走到这里,实在是需要极大的勇气。

    所以他就离远瞪了文笙一眼,道:“笑屁。”

    “哈哈哈。”文笙一时笑得更厉害了。

    “……”王十三决定大人有大量,不同顾文笙个以貌取人的小娘们儿一般见识。

    利江明西“呵呵”一笑,道:“这是我们赤月族年轻人平时比较随意的打扮,你要多适应,习惯了就会觉着还是这么着舒服顺眼。至于你身上的这些饰物,更是不要小瞧,它们大多都是空心的,等上场的时候要装上解毒驱虫的药粉,这样才会有更多的机会。”

    一说到用毒解毒,王十三的神情立刻凝重起来,他对这个不在行,之前对着利江明西吃了几回瘪,也确实有些打怵。

    他们上场前需要做的准备还有很多。

    文笙的身体状况,使得王十三有一种紧迫之感,不但要赢,还要快刀斩乱麻,只有上场之后三下五除二解决了对方,才能减少文笙的消耗,为她留下一线生机。

    利江明西这时候注意到了文笙手里的竹笛,喜道:“成了?”

    文笙循着他的目光,拿起笛子给他瞧瞧:“成了。”

    利江明西对竹笛并不陌生。他们族里也有笛子,只是比文笙手里的这支要短上很多,共有六孔,要用吹嘴来发声。

    七孔竹笛他也见过,譬如元恺所用的紫竹笛。

    “不需试一试?”

    文笙很随意地将笛子在手里挽了个花,回手插在腰间:“不必。”

    利江明西顺势打量了一下文笙的衣着,文笙这边到好说。她和水蓝姬身高胖瘦本就相似。到时候只要换个发型,再以轻纱遮面,就算叫赤月村的村民来辨别都不大容易。更不用说对方。

    “明天开始,连续三个晚上毒雾不会来袭,是我们赤月村每月一次的摘星节,正好趁这个机会把参战的人手确定下来。你们相互间也好熟悉熟悉,练一下配合。”

    其实参战的人选。孟灰羽和利江明西琢磨了这么多年,早已经大致确认下来。

    他们二人做为赤月族的族长和长老,也是族中屈指可数的高手,这等事。自然责无旁贷。

    剩下的人原本打算从王光济那里借,结果王光济失信带着手下一去不返,他们无法。在族里选拔了一番,结果又出了王十三这么个变数。

    王十三闻弦歌而知雅意。这是叫他借着“摘星节”正式在全村老小面前亮相啊。

    不管利江明西他们是个什么意思,王十三已经打定了主意,到时一定不能客气了,要好好收拾收拾赤月村所谓的“高手”们。

    只有把人都打服帖了,他们才能老实听话,等到开战的时候,自己叫他们往东,他们不敢往西。

    奶奶的,要都跟顾文笙似的,不把自己当回事,笑屁,等着上场之后哭吧。

    不提他这里憋着一口气,单说文笙,接下来也跟着水蓝姬去梳妆打扮,换了一身穿戴。

    水蓝姬给她大致讲了讲族里的风俗,重点就提到了接下来的摘星节。

    原来这赤月族男女的婚配,与大梁以及文笙前世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不相同。

    他们的族人崇尚力量,只要你能打,或是像长老利江明西这样的,举手投足间便能将人毒倒,管你是不是还年轻,有没有伴侣孩子,都会受到异性的爱慕。

    单身的男女们一旦看中了目标,会在摘星节上放下身段,百般讨好对方,期望能和对方发展一段感情,甚至组成家庭。

    所以在赤月村里,一夫多妻的很多,譬如水蓝姬的父亲族长孟灰羽,就有好几个老婆,一妻多夫的也有几家,村民们觉着这都很正常,完全不会用奇怪的眼光去看待。

    这就造成了赤月村虽然人口不足千,但每个月的摘星节都像是一场狂欢,异常热闹。

    最热闹要属最后一天的“摘星”。

    赤月族的地盘上有一处断崖,高达十余丈,崖下是个深水潭。

    传说赤月神的坐骑就生于此潭中,长大之后,曾在崖上吠月,赤月神听到后下到凡界,将它接走。

    所以这片断崖又名拜月崖,因是神灵亲至过的地方,在赤月族人心目中的地位非常崇高神圣。

    崖上不但有百年结一次果的拜月树,还长了一种星星草,这草白天看着与野草无异,夜里却会开出星星状的花朵,花呈银白之色,离远就能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花若不摘,到天明就会凋谢,摘下来养在蜜水里,却可以开足一月不败。

    赤月族人觉着这星星花就像是男女之情一样,时候到了,需要摘下来好好呵护,若是任由它寂寞在山野,它便会很快干枯。

    可平时,拜月崖周围弥漫着毒雾,每个月只有这三天时间可以攀崖摘采,摘星节的名字也是由此而来。

    虽然攀爬拜月崖非常危险,稍有不慎就可能坠下来,跌落到水潭里,大冷的天,即便淹不死,也得遭一场大罪,但赤月族的年轻人依旧是乐此不疲,趋之若骛。

    以前,他们是为了摘回“星星”,讨好心上人。

    这几个月,连村里那些上了年纪的人都会去参加,因为族长和长老在下面看着呢,看他们争抢打斗间显露出来的身手。由中选出去同银月村决斗的勇士。

    “不出意外,这就是最后一次选拨了,大家肯定会拼尽全力,我赤月族没有怕死的懦夫。”

    “到时候,我可以跟去看看么?”文笙想去,不但是好奇,也是想亲眼看看赤月村勇士是怎么选出来的。实力到底如何。

    水蓝姬迟疑了一下:“应该可以吧。待我问一问师父,其实我也只是听她们这么说的,从来没有去看过。”

    “为什么?神女不能出门?”

    “那到也不是。这些事情同我没有关系,我也不想给人造成困扰。”

    水蓝姬没有细说,文笙这才想起,利江明西说水蓝姬不能成亲。也不能和男人亲近。

    这样的族规,未免有些不近人情。只不知水蓝姬自己怎么想。

    摘星节很快到了。

    虽然大战在即。整个赤月村仍然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

    第一天,天黑之前村民都呆在各自家里,水蓝姬说他们是在准备酒水,做各种好吃的。

    果然等到傍晚。便陆续有村民提着篮子,抱着酒坛,来这边阁楼给长老送礼。

    他们从利江明西那里离开之后。没有回家,而是到阁楼前头的空地上找个地方席地而坐。

    渐渐的。外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空地中间燃起了篝火。

    鼓乐铃铛响起,有清脆高亢的短笛声加入进去,火堆旁不知发生了什么趣事,轰然响起的大笑声清清楚楚飘进了阁楼。

    王十三依旧是昨天那身打扮,跟着利江明西过来,问文笙是不是要下去凑热闹。

    利江明西顺便把水蓝姬叫走,师徒两个不知到一旁商量什么去了,王十三就和文笙站在窗前向下看。

    这个位置,就是他们刚来那日,看到利江明西和水蓝姬所站之处。

    王十三摸着下巴,颇为感慨地道:“喂,你发现没有,这村子里的男人好像真不喜欢留胡子,他们那不是刮的,是连根拔的,我看见好几个没事坐那里拔胡子了。”

    “……你观察得真仔细。”文笙由衷道。

    “那是,我得研究一下他们是不是在故意整我。”

    “呵呵。结论呢?”

    “好像不是。你说他们不留胡子,是不是为了涂起花脸来方便?”

    “等你试试就知道了。”

    赤月族人也不总是涂着花脸,据文笙这两日所见,那应该是见外人和打猎的时候,所做的一种自我保护。

    她随口应付着王十三,往日里这些叫人笑哭不得的问题,这时候一问一答,却觉着心里格外放松。

    “哎呦,这就跳上了。啧,跳得还挺激烈,快看,那小娘们儿,和男人对着跳舞的那个。”

    文笙:“……”人家跳舞,你激动个啥?

    偏偏王十三手舞足蹈的,非常自得其乐。

    有他一个在身边,就觉着热闹得很。

    这时候,下头围着篝火跳舞的人越来越多,旁边围坐的村民们和着节拍唱歌,跳到兴头上,一个年轻人突然大步上前,抱起了对面的姑娘,在场地中央转圈儿飞旋起来。

    周围响起了震耳欲聋的起哄声,王十三见状将手指含到唇间,作势便要打个响亮的唿哨,突然发现文笙正侧目瞧着他,不禁有些尴尬,不知是继续吹好呢,还是该偃旗息鼓。

    这么犹豫间,简单的一记唿哨竟然漏了气,他的腮帮子一下瘪进去,清楚地露出右边那个酒窝来。

    文笙登时转过脸去,肩头微微耸动。

    “呵呵。”天黑离得远,利江明西只看到王十三趴在窗前看热闹,走过来道,“这才刚刚开始,我带你们下去吧,和大家认识认识。”

    文笙心里其实并不爱这样的热闹,她也经不起吵闹,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

    王十三很快接上:“我也不去,就在这里看着挺好。”

    文笙是女子,又是乐师,请不动本在利江明西的预料之中,他没想到的是,王十三竟会拒绝了自己。

    文笙也觉着奇怪,等利江明西走了,忍不住问:“你怎么不去呢,我看你明明心痒得很。”

    王十三嗤之以鼻:“瞎说,你又不是大爷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就知道我心里痒?”

    文笙似笑非笑:“胡子一刮,没什么挡着,清清楚楚都在脸上写着呢。”

    王十三下意识摸了摸两边面颊,一本正经道:“我是想下去,可一想你在这里像看耍猴的一样看着我,就没心情。”

    这也有可能,文笙便就势道:“那我去歇着,你下去玩吧。”

    “别。”王十三一把拉住了她,“回去多没意思,你陪我看耍猴的。”

    摘星节三日狂欢通宵达旦,这第一晚求爱成功的大多早就郎情妾意,王十三眼看着成了七八对,逐一品头论足一番,不知不觉,就差不多到了二更天。

    文笙掩口打了个哈欠,问王十三:“你不是说要趁机扬名立万?”

    王十三嘿嘿一笑:“不急,等最后那天摘星的时候再说。”

    文笙转身:“那我去睡了,你自便吧。”

    文笙走后,王十三看了看楼底下,热闹依旧热闹,一张张却都是生面孔,不知怎么的,突然也觉着索然无味。

    摘星节的第二天,发生了一件多少同王十三有点儿关系的事,赤月村有两个小伙子一起向沙妮朵求爱。

    因为王十三,沙妮朵这次躲了起来,并没有露面参加摘星节,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年轻人结伴先去了村长家,又来阁楼找她,想要当面示爱,并叫沙妮朵说说,到底喜欢谁。

    其实水蓝姬悄悄告诉过文笙,沙妮朵一心向往外边的世界,不甘心一辈子留在赤月村,更不会喜欢上族里的哪一个人。

    可这话她却只敢对姐姐说一说,连自己父亲都不敢叫知道。

    沙妮朵藏在阁楼里,王十三因为要扮她的丈夫,干脆出面做恶人,直接一手一个,将两人抓着后颈从楼门口一直提到了火堆旁。

    众人一片哗然,长老利江明西趁机介绍了王十三,说他虽是山外人,却是族长为沙妮朵选择的夫婿。

    为什么族长会如此看重一个外人?

    自然是因他一身好武艺,有万夫不当之勇。

    这么一说,王十三几乎惹了公愤,赤月村村民都知道,马上就有一场攸关生死的比试,族长就为这个,要将沙妮朵嫁给这个嚣张的小子,是不是真这么厉害,到明天摘星的时候便见分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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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么么哒。

第三百六十三章 为你摘下满天星

    在赤月村村民看来,被追求的沙妮朵没有露面表态,王十三便越俎代庖将情敌赶走,这是坏了族人千百年来遵守的规矩。

    而且王十三此时看上去乳臭未干的,他们也很难把他和前两天闯进村的那个大胡子联系起来。

    摘星节的第三天傍晚,全村老小点着火把唱着歌,前往拜月崖。

    参加“摘星”的男人们摩拳擦掌走在前头,他们有意孤立王十三,离得他远远的,没有一个主动同他说话。

    王十三才不在乎呢,他的注意力都在身后,一路上频频回头看。

    前往看热闹的大姑娘小媳妇盛装跟在后头,村长孟灰羽和长老利江明西走在队伍中央,孟灰羽身边跟着沙妮朵,而利江明西身旁,身穿长袍,脸蒙轻纱的那姑娘其实是文笙。

    赤月村的男人们不知道王十三在看文笙,还以为这小子不放心沙妮朵,是以盯得这么紧,心中鄙夷,互使眼色,准备呆会儿攀岩的时候,给他点厉害尝尝。

    王十三好似半点也未发觉危机临近,也没有缓和气氛的意思。

    走不多远,他就不愿再和这些陌生的汉子们呆着了,驻足一阵,落到后头,再走走,更是直接跑去了孟灰羽和利江明西中间。

    直将一群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气得鼻子都歪了。

    利江明西看在眼里,笑对他道:“族中高手不多,呆会你可千万手下留情,别把人都打坏了,到时候挑不出来参战的人可就糟糕了。”

    王十三大咧咧道:“放心吧,这场比试可是关系到我们自己的性命呢。”

    利江明西想想也是。遂不再多言。

    众人跳沟过涧,走了大约有小半个时辰,进到山谷深处。

    今晚夜空清朗,山谷间微微有风,上弦月挂在东方天际,明亮如银钩。

    风里夹杂着沁凉的水意,更多的则是一种奇异的香气。

    花香不甚浓烈。却飘得很远。初闻有点像荷花的清幽,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甜,虽然不大好形容。但这香气必定是有安神镇定之效,因为人群的长龙自从靠近拜月崖,明显变安静了很多。

    族长孟灰羽少言寡语,这时候却站住。转头冲王十三说了几句话。

    利江明西道:“族长说,今晚攀崖不准携带武器。叫你将刀留下,赶紧到前面去,马上要开始了。”

    清冷的月光映出前方的拜月崖。

    这一处山崖看上去足有十余丈高,崖壁直上直下。如刀砍斧斫一般光滑,中间一段大约是石质的关系,泛着铜镜一般的幽光。

    山崖下面是个深水潭。不知是不是因为潭水太凉的关系,水面上笼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水潭贴近崖壁之处搭了一个木质的平台。可容攀崖的村民踏脚。

    此时那窄窄的平台上已经挤满了人,站不下的就在水潭边等着。

    赤月村的这些男人显是对攀爬这面石壁极有经验,最里边的一排手按脚蹬,像几只大壁虎贴在石壁上,只等族长这边一声令下。

    文笙眼神很好,离远紧紧盯着看,终于发现了些许端倪。

    石壁表面有一些微微凹下去的小坑,高下颇有规律,应该是人工开凿出来的,专门用来给村民攀崖的时候落脚借力。

    王十三摘了刀。

    利江明西看他不是很上心的样子,笑着催促:“快去吧,美丽的星星,会带来好运气,只有真正的勇士才能摘到它,第一个摘到星星花的人,赤月神会保佑他心想事成的。”

    王十三站在那里,隔着一个水潭活动了一下手脚,满不在乎地道:“开始就是,我让他们先爬一阵。”

    孟灰羽脸上有些不好看,冲着崖下大喝了一声。

    崖下的男人们耳听村长发令,登时行动起来,最里边的几个小伙子奋力一蹿,跳起半人高,手扒住了石壁上的浅坑,脚尖一点,如壁虎游墙一样飞快向上攀去。

    围观的妇孺老幼一齐尖叫。

    眨眼工夫,石壁下方已经爬满了人。

    很快就有运气不好或是体力不济的,哪一下没抓牢,从半空跌落,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直直摔进水潭,砸起老大的水花。

    看得出赤月村村民对落水这码事很有经验,一旦坠落,立刻身体蜷曲,两手抱头,沉水之后不忙上浮,而是先远远游开,免得被后头掉下来的人砸到。

    四下里的惊叫声很快变成了起哄和大笑。

    文笙带着面纱,瞥了王十三一眼。

    大约是因为天黑,直到这时候,还没人发现她不是水蓝姬。

    身手最敏捷的已经爬上去有三四丈高了,王十三还没有出手的意思,按文笙对他的了解,这小子不定憋了多大的劲呢。

    五丈,六丈,眼看快到一半了……

    攀在最高的几个显是想要争抢第一,彼此间多了些拉扯的动作,这在赤月族人“摘星”中是被允许和鼓励的。

    王十三一看乐了,道:“我去了。”丢下这句话,飞身纵起,直奔拜月崖而去。

    他和拜月崖中间隔了老大一个水潭,到这一跃力尽下坠,距离那个木头搭的平台也还差着两三丈远,眼看就要掉到水里。

    众人没想到这个被村长、长老寄予厚望的外来者,看着一副“老子很厉害”的拽样子,结果连石壁都没摸着呢,就要落水了,登时一片嘘声。

    可这时候偏偏自水下浮起一个人头来,也不知谁那么倒霉,不偏不倚把个脑袋送到王十三脚下,被他大脚丫子踩中,登时又沉了下去。

    王十三借着这股力道,连鞋子都没湿,轻轻巧巧上了平台。

    四下里嘘声戛然而止。

    众人面面相觑,连孟灰羽和利江明西都有些不敢断定,这到底是凑巧赶上了。还是王十三有意而为之。

    独有文笙心里跟明镜似的,他那“我去了”相当于“我上去砸场子了”。

    再看王十三,上了台子毫不停滞,直接飞身跃起。

    其他人都是向上爬,独有他上身向外倾斜着,如飞鸟腾空,以脚尖点向石壁。

    这也到罢了。被他脚尖赫赫点到的不但是石壁。赫然还有人。

    一时观者大哗。

    那些正在攀崖的年轻人也发现了王十三这么个异类,大家早就想对付他了,如今他加入进来。无奈蹿得飞快,一般的身手还奈何不得他。

    崖壁上呼喝声接连响起,五丈高处一个年轻人眼看王十三跃至眼前,以脚尖蹬住石壁上的浅坑。上身如猿猴般轻盈立起,猛然伸臂。向着王十三抓去!

    这一下出手时机判断得很准,正是王十三由此路过,被他一胳膊挡了路。

    王十三不避不让,趁着短暂的交会单手与他拆了两招。寻个破绽一把揪住,把他从石壁上扔了下去。

    那人一声惊呼,直直落入水潭。

    再看王十三一缓的工夫被周围几个年轻人缠住。纠缠中半空就像下饺子一样,“噼里啪啦”向下掉人。利江明西担心不已,高声叫道:“小心!别砸伤人,也别摔坏了!”

    他用的是大梁话,上头只有王十三能听懂,但这就足够了,是人都看得出来,王十三虽然是犯了众怒以寡敌众,这混乱的局面却在他一手控制之下。

    这家伙反应太快了,半空中手脚并用,种种招数叫人目不暇接。

    围攻王十三的众人里头有个魁梧汉子,是攀爬在前头的几个,离地已有六七丈高,眼见王十三后来者居上,快要与他追平,抬起一条腿,居高临下向着王十三踏去。

    这一下要是踩实了,王十三肯定是要向下跌落,而他却可以借力再往上蹿个几尺。

    王十三正被周围几人缠着,当即身体一侧避过。

    那汉子一招未中,收脚往石壁上踩去,偏这时候王十三空出手来,顺势一抓,没抓住对方的脚脖子,却扯到了他的裤脚。

    赤月族的年轻人,大多都与王十三此时穿得一样,上身是对襟褂子,下身裤子又肥又短,要说赤月族这衣裳做得是真结实,王十三一扯之下那大汉的裤脚没有破,却将整条裤子从腰那里扯下了半截。

    就像青蒙蒙的月光下,那大汉手足并用紧贴在石壁高处,裤子脱落到膝盖处,露出了光溜溜的屁股。

    ……真是惨不忍睹。

    文笙秉承非礼勿视的圣人教诲迅速移开了目光,既想以手掩面,又忍不住地想笑。

    好在有面纱挡着,到是少了很多尴尬。

    不过赤月村妇孺们的反应到是颇出乎她的意料。

    这一瞬间,拜月崖四周突然一静,跟着便响起了震耳欲聋的跺脚声和哄笑声。

    还有吹着口哨喝彩的。

    且说那大汉逃过王十三的魔掌,没有被扯下去,正感庆幸,突觉屁股一凉,跟着膝上多了堆累赘,一时竟未反应过来。

    等他在族人哄笑声中意识到不妙,在光屁股继续往上爬和掉下来之间没有多犹豫,赶紧空出手去提裤子,人直接由崖壁上跌落下去。

    围观众人一时笑得更响了。

    利江明西慨叹:“下手有点狠啊,莽安身手敏捷,力气也大,是族里数得着的勇士。村长和我都看好他,可千万不要伤着。”

    文笙低声道:“与其受排斥,不如先以力赢得一席之地。至于配合方面,还要长老多多协调转圜。”

    利江明西点了点头,事关一族兴亡,陈明利害令大家同仇敌忾他自然是责无旁贷。

    “胜负的关键还在姑娘身上,望姑娘千万尽力。”

    文笙应承道:“放心。”

    这时间王十三又往上飞跃了两三丈,越过众人抢到了最前头。

    周围哄笑声渐渐停下,众人一齐抬头看着王十三能不能第一个攀上拜月崖。

    他距离地面几乎差不多有十丈高,速度太快,从文笙这里只能看到对面山崖上有一个黑色人影,飘飘摇摇像挂在高处的风筝,随着崖上的线越收越紧,人影也越来越高,终于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凌空翻上了崖顶。

    他上去了。

    这时候,其他的人距离着崖顶还有一大截呢。

    王十三站在崖上,举目四望,先喊了一声:“哇,好高的树,好多花,果然像星星!”

    攀崖的人们虽然听不懂他在喊什么,但这一嗓子对大家颇有激励的效果。

    已经有人上去了,第一个摘星的虽然不是自己,能摘到一束拿回来,也是极为荣耀的事。

    孰料王十三没有忙着去“摘星”,而是站在悬崖边上伸了个懒腰,然后居高临下,做了几个手势,大声道:“喂喂,都省省劲儿吧,别上来了,上面的这些花,老子包了。”

    赤月村众人听不懂,没关系,他用行动说明了。

    比划完了,他身形一晃,消失在悬崖边。

    等赤月村爬在最前头的年轻人筋疲力尽上了崖,不禁大吃了一惊,王十三怀里捧了一大捧银白色的星星花,正弯腰继续“摘”呢,地上零零落落还有个十来朵,看他那样子,完全不打算放过。

    王十三听到动静,转脸冲他呲了呲牙。

    长与野兽打交道的赤月族人看懂了,这不是在友好的打招呼,这是护食的意思啊。

    有适才的教训,那人知道打是打不过王十三,还是等着自己人都上来了再说吧。

    他趴那里大口喘息,眼睁睁看着王十三把所有的“星星”一颗未剩,全部收入怀中。

    上崖难,下崖更是危险,但这些对王十三完全不是问题。

    他抱着一大捧星星花,站在悬崖边上,回头看了一眼那株造型奇异的拜月树,对着陆续爬上来的众人一扬手,比了个再会的手势,而后嘴里唿哨一声,向前一步迈出,贴着崖壁直接滑了下来。

    围观众人鸦雀无声,瞪眼望着他完好无损落回到木台上。

    那一大捧星星花啊,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众人不由地想,这是要送给沙妮朵吧,哎呀,虽然这个山外人很过分地抢了所有的星星花,但对沙妮朵来说,真是很幸福。

    可奇怪的是,王十三只是抱着那许多“星星”,半点都没有关出去的意思。

    等着崖上的勇士们都下来,众人返回村子,时间还早。

    以前摘星节这时候勇士们纷纷送花求爱,姑娘们含笑应允,再掀狂欢最后一个大高潮,可这一次,大家都有些无精打采的。

    文笙直接回了阁楼,利江明西正要说点什么,突然有狼嚎声自村口响起,放哨的村民匆匆来报,发现敌踪,很可能是银月村派人来了。

    众人“呼啦”一声跟着村长和长老迎出村去。

    王十三没有跟去,他觑着无人注意,捧着那一大束“星星”,鬼鬼祟祟回阁楼找文笙。(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四章 前往拜月台

    文笙回来之后,和水蓝姬打了招呼,回到住处摘下面纱,又将头发散开,换了衣裳准备洗漱休息。

    她这两天为了备战养精蓄锐,不管外边怎么热闹,都是一到天黑便喝了药早早睡下,今天晚上因为想要亲眼看一看赤月村人“摘星”,熬到这会儿已经是破例。

    看完之后不是不担忧,赤月村的村民身体虽然矫健,却没有什么章法,所以王十三才能在“摘星”上表现得鹤立鸡群。

    像那被扯了裤子的莽安,都要算是村里属得着的高手,这场同银月村的比试还真不怎么乐观。

    不过利江明西说得也没错,输赢胜负的关键还在自己身上。

    文笙一边思忖一边收拾,突然听到有人敲门。

    她手上顿了顿,说了声“请进”,扭头看向门口。

    自从她和王十三说好,又同赤月族人签下了协议,安全可保无虞,两个人就分开来住了,在文笙看来,孤男寡女的,自然还是单独住方便得多。

    王十三推开了门,一只手背在身后,先探头向屋里望了望。

    文笙见状不禁笑了:“干嘛鬼鬼祟祟的?没别人,进来吧。”

    话音未落,王十三闪身进了门,回手将门掩了,站在那里没有往里走。

    文笙正要询问,突然怔了怔,屋里的幽香一下子变得浓郁起来,星星花!

    王十三将藏在背后的那只手伸了出来,果然,手里拿着好大一捧星星花,皎洁的银白色花瓣在灯下泛着微光,看上去像是最上等的美玉一般晶莹剔透。叫人望之沉迷。

    文笙目光一下子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大约是因为文笙没有说话,王十三神情看起来更加不自在。

    “那个……你不要误会哈,其实我没有别的意思,更不是那个,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你想啊,这些花摘都摘回来了。总不能浪费。所以……也不是,我这不是听利江长老说,这花会带来好运气么。哈哈,给你养着吧,叫他们那赤月神保佑你快些治好病,活得长些……”

    文笙暗忖:“这小子平时也没这么笨嘴拙舌呀。什么叫不能浪费,活得长些?”

    不过这时候若是还犹豫的话。他会更尴尬吧,文笙痛快地过去将花接过来,道:“好。”

    果然,王十三看上去大大松了一口气。

    文笙笑道:“是要拿蜜水养着吧。我去跟水蓝姬要些。花很漂亮,谢谢你。”

    王十三摸了摸鼻子:“你看着办吧,对了。听说银月村派人来了,我出去看看哈。”

    说完不等文笙说话。转身开了门,一溜烟跑了,跟后面有头大灰狼追似的。

    文笙低头正端详花呢,听他说要走,抬头一看,对方已经不见了人影,停了停,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银月村的人确实来了。

    等王十三赶到村口,就见对方一行十余人堵在栅栏外头,正同孟灰羽和利江明西几个交涉。

    赤月村这边男女老少手持火把离远看着,近千人竟然没有什么动静。

    木头在空气里燃烧“噼啪”声以及飞舞的火星都透着一股紧张和肃杀,摘星节欢乐的气氛荡然无存。

    王十三自觉是外人,没有靠前,站到队伍末尾,打人群外头翘足张望。

    这些银月族人的穿衣打扮也颇怪异。

    来人不分男女全都青巾包头,除了中间两个领头的,都是对襟短袄下配长裤,布料的颜色要么红,要么绿,裤角处绣着一团团云朵,这在王十三看来,实在是和赤月族这边的衣着有异曲同工之妙。

    为首之人乃是一男一女,正在同孟灰羽和利江明西交谈。

    与赤月村这边众人见个客还先用染料涂花脸不同,银月村来人脸上都干干净净。

    男的看面相大约五十出头,身形干瘦,穿着与孟灰羽有些相似,应该是银月村村长之类。

    王十三的注意力都在他旁边那老妇身上。

    那老妇穿了一件高领窄袖的长袍,由脖颈到脚面裹得严严实实,袍子上绣的图案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怪物,打眼一看,似乎有着人的面孔,牛的尖角,鸟的翅膀,蛇的身躯……

    老妇手里拿了一面小鼓。

    不知是因为年轻大了,还是风俗不同,她没有带面纱,脸上褶皱很多,和银月村的村长站在一起,两个人好像雷公配了土地婆婆。

    王十三觉着这老妇应该便是文笙此战的对手,银月村的“神女”。

    她的鼓看上去就像是小孩子玩的拨浪鼓,鼓面绘着彩色花纹,手柄镶以铜花,不同的是它不像拨浪鼓有弹丸做的双耳,而是边上饰以了许多个银色的铃铛。

    两下里都是大嗓门,王十三虽然听不懂,看表情也能估计个差不多。

    银月村的“雷公”对孟灰羽大吼大叫,抬手冲着众人这边一挥,那意思大约是说:“你们都给老子等着,这次比试完,尔等的死期就到了,咱们新仇旧恨一起算。”

    利江明西在旁不动声色回了一句,那老狐狸也学会作弊了,必定是说:“那可未必,别高兴太早,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老妖妇举起拨浪鼓,仰天笑了两声,既然神情这么嚣张,口里的说的肯定是:“既然不见棺材不落泪,那我老婆子就在拜月台上等着领教你们那个水蓝姬的小娘们儿。”

    王十三如看一幕哑剧,按自己的理解给他们全都配上了台词,正看得津津有味,那边战书已经下完,“雷公”退后两步,挥了下手,示意银月村来人跟着自己离开。

    赤月村的人没有阻拦,到是守村口的那头狼不知是不是之前吃了亏,蹿到孟灰羽身侧。做出飞扑之势,冲着对方发出一连串瘆人的尖嚎。

    “雷公”和那老妖妇当先离去,头也未回,到是几个跟在后头一直未做声的汉子回头望了望。

    这几个人看着就像小喽啰,王十三适才一直未曾留意,他站在人堆里,觉着对方也不应该注意到他。

    但事实与他想的颇有出入。王十三实在低估了他自己。

    他这两天在摘星节上的表现。使得他在赤月村村民眼中,就像一个亮闪闪的发光体,是那样得格格不入。

    王十三刚来时还没怎样。等他看得投入,嘴里念念有词,周围众人立刻就发现了他,并且很快向四周散开。以期能离得这家伙远点。

    所以王十三所站之处周围老大一片空地,他又没有涂花脸。冷不丁一看,特别得显眼。

    走在最后头的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他扫了那只狼一眼,似乎感觉到了王十三的视线。突然往村口这边望来,一下子就在人群里发现了王十三。

    这个男人一下子就站住了,两眼死死盯着王十三。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惊愕之色。

    这时间持续得很短,他一掉队。前面就有同伴回头招呼他。

    那人赶紧回身追上,不知是因为天黑还是怎的,途中还被地上的树根绊了一下,踉跄两步,险些摔倒。

    王十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新剃的胡子还没有冒出头来,脸上光溜溜的。

    说不清楚为什么,这个陌生人的目光叫他觉着很不得劲儿。

    总不会是被他英俊潇洒的相貌镇住了吧?

    银月村一行人很快进入树林深处,不见了影。

    孟灰羽加派了村口的守卫,和利江明西回到村里,立刻点了十几个族人出来。

    利江明西也将王十三叫了过去,这时候文笙已经睡下,利江明西识趣地没有去叫她起来,只是同王十三说,村长刚才已经接了对方的战书。

    比试的地点与往年一样,依旧是在拜月台,时间定在五日之后,冬月十一。

    那天正赶上长至节,是一年当中夜晚最长的一天。

    利江明西知道王十三听不懂他们族人间对话,适才双方那一番交涉,对他而言堪比鸭子听雷,是以专门给他讲了一讲。

    那“雷公”名叫艮山,的确是银月村的现任村长。

    拿铃鼓的老妖妇十年前做为银月村的“神女”出战,利江明西等人听艮山喊她:禅离。

    禅离在拜月族语中意为白光,白雾,和老妖妇的模样完全对应不起来。

    对方显是想将赤月村众人逼上绝路,这一次的比斗,对方的赌注是贯通大梁和南崇的密道“玉盘云水”,而这边押上的是赤月村通往飞云江的通道,以及拜月崖上的那棵拜月树。

    王十三想说:“不想押不押就是了,他们能怎么着?”

    但由利江明西那如临大敌般的态度看,这显然不是那么好拒绝的,其中怕是有一些王十三并不了解的隐情。

    被这事一闹,摘星节草草结束,村民们各自回去休息。

    孟灰羽留下的十几个族人,就是他和利江明西挑出来此次参战的勇士。

    其实有他和长老利江明西,再加上王十三,只差七个人,他特意多挑选了一倍之数,是为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再斟酌一下,顺便留几个替补以防万一。

    银月村那男人的目光,就像是一根刺,叫王十三一想起来便觉着不舒服,当天夜里,利江明西叫他同其他人熟悉的时候,王十三也总有些心不在焉的。

    要不要明天和顾文笙说说,商量一下?

    不过等睡了一觉起来,王十三又改了主意。

    管他呢,老子又不认识他,上了场就是敌人,先集中心神拿下这场比斗再说,在这村子前后可耽误快有十天的时间了,没什么比叫顾文笙活下来更重要。

    短短五天时间,他和文笙需要了解和适应的东西着实不少。

    利江明西大多数时间都将王十三和文笙带在身边。

    一些简单的拜月族语必须要学会,至少要能听懂利江明西在场上的指挥。

    再需要学的,就是一些解毒和避开对方毒药毒物攻击的手段。

    王十三主要的任务是克制银月村请来的山外高手。

    紧张备战的时间一晃过去,转眼就到了冬月十一这一天。

    参加比斗的十一个人起个大早,吃过早饭,在利江明西的阁楼里集合,准备出发前往拜月台。

    按照惯例,族里还可以跟去五十个人,亲眼见证此战的输赢。

    不提那包括替补在内的五十个人,单说阁楼这边,因为文笙和王十三能听懂的拜月族话非常有限,他们两个今天就由利江明西亲自带着,村长孟灰羽给那七人讲完话,这边利江明西再以大梁话给他俩单独说一遍。

    “这是你们俩的拜月果浆,已经调配好了的,等开战之前,估计着时间,大家一齐喝下。千万都带好了,路上不要失落。”

    文笙正在想这个,她今天能不能以笛子吹出《希声谱》,全看这拜月果浆是不是真有奇效,能发挥作用。

    故而利江明西一拿出来,她就将自己那份接过来,小心翼翼放好。

    “拜月果浆喝下去大约一刻钟见效,效果持续的时间不是很长,一旦结束,咱们都会陷入虚弱,而对方正相反,你俩大约不知道,银月村那边也有一棵拜月树,所结的拜月果是补充体力用的,所以若这一战不能速战速决,到时间此消彼长,咱们必败无疑。”

    十年前,他们想逼着对方将通向外界的道路和那棵树一并交出来,结果以惨败收场,如今人家有样学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们有苦说不出,无法拒绝。

    文笙和王十三互望一眼,点了点头,示意明白。

    必须得速战速决啊,文笙觉着以自己的身体状况,到时候即使能吹出《希声谱》来,撑死了就是半支曲子的时间,甚至有可能只是短短几个音。

    利江明西站起身:“行了,除了这些,没什么好交待的了,咱们收拾一下,就可以出发了。”

    所谓收拾,是赤月村人出门必做的一件事:涂花脸。

    王十三没怎么犹豫,道:“来吧,给我也涂一涂。那谁,来个手艺好点的,给爷涂得俊一点。”

    文笙不由忍俊。

    等到朝阳升起,孟灰命水蓝姬带着族人守好家园,他则率队浩浩荡荡出发,前往比试的地方。(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五章 笨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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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方约战的拜月台位于“玉盘云水”的起始。最新章节全文阅读百度或者好搜“书荒la”

    若非赤月村的人带路,文笙和王十三绝无可能发现密林深处还有这样隐蔽的一条小道。

    十年荒芜,在赤月村这边,道已不能称之为“道”。

    不提孟灰羽等人是个什么感觉,利江明西看上去颇为惆怅。

    十年了,他们没能再踏上“玉盘云水”,不知过了今日又会不会有转机?

    赤月村上千村民的生死存亡只在这一战。

    有赢的希望么?

    参战的勇士们已经知道“水蓝姬”其实是位陌生女子。

    真正的水蓝姬实力无法和银月村的老妖妇相比,必输无疑,这个女子据说是梁国的一位乐师,名气非常大,她不早不晚,在这个时候来到了赤月村,被他们看成是赤月神的意思。

    而利江明西内心是忐忑不安的。

    他知道对方十一人的实力,十年前,他和孟灰羽觉着胜券在握没有上场,如今不得不拼命一搏,死马当作活马医。

    不安的原因,是因为文笙只在初来时,当着水蓝姬显露过一鳞半爪,到现在还没有将真正乐师的手段拿出来,震慑一下他们。

    就像现在,他们由山谷中出来,穿(过了密林,进了山洞,而后深入到幽黑的地底,这段地下通道很潮湿,能听到附近石头缝里滴水的“滴答”声,脚下时常泥泞难行。

    众人到处。火光和各种声响惊起那些习惯生活在暗处的虫蚁,它们或迅速退避,或如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

    这些虫子很多连赤月村人都叫不上名字。说不定哪一只就带着剧毒。

    这等情况,若有乐师出手无疑是最为合适的,上一次,还有再前一次,都是由族里的“神女”一路摇动着手鼓,那些虫蚁自然就退避三舍。

    可如今,文笙就像没看到似的。半点儿出手的意思没有。

    利江明西只好洒了些驱虫的药粉出去,又叫开路的族人提高警惕。

    还有文笙的体力。

    她这几天换着花样在进补,好东西可没少吃。赤月村不富裕,为了夺回“玉盘云水”,大家都咬着牙心甘情愿,怎么还这么弱呢。才走了一个时辰的山路。就累得气喘吁吁的,等真上场打起来能不能撑得住?

    文笙没有理会利江明西一路上频频对着自己侧目,“玉盘云水”,只有见到这条密道的真容,才知道它不光上山还入地,拜月族人千百年来为了开凿出它,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

    来日纪南棠是否会亲引一支奇兵由此经过,直达南崇?

    就像是自天而降。完成石破天惊的一击!

    可惜,自己未必有机会能亲眼看见了。

    一切都像是命中注定。这世界,自己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既然来的时候悄无声息,走的时候也不必惊动太多的人。

    文笙想到此,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贴身收藏的荷包,那里边放的是与赤月族人签下的兽皮协议。

    是该找个机会,把它交托给王十三了。

    十三……唉,看他顶了一张五颜六色的花脸走在前面,不时回头望一望,涂成黑绿色的右侧面颊还能看出酒窝的形状,叫人不由地想起他将一大捧星星花送来的那晚,有些可笑,又有些可爱。[ 超多好看小说]

    托付给他,总是再放心不过。

    文笙心念电转,这些事她有意不提前和王十三说,免得他又叽叽歪歪。

    出发两个时辰之后,队伍来到一处开阔的山谷中,孟灰羽下令休息吃午饭。

    “吃了饭都歇一歇,前面就要和银月村的人碰面了。”

    文笙找了块大石头,拭干净坐下来。

    村民们事先有所准备,生火煮了锅野菜粥,大家就着饼喝完以后,涮干净锅,又单独给文笙熬了药。

    等待的时候,文笙把王十三叫过来,将荷包交给他:“这是‘玉盘云水’的那份协议,你好生收着。”

    王十三瞪了眼睛刚要说话,文笙又叮嘱道:“我们往好处努力,也要做最坏的打算。十三,我让杨兰逸背过一张图谱,那是谭瑶华留下来的,非常重要。以它为线索继续研究,很可能会突破妙音八法和《希声谱》之间的限制,我曾给戚老看过,若是纪彪已经将杨兰逸救回离水,叫他多多和戚老切磋,也可以让更多的自己人参与进来,同共破解这个谜题。”

    王十三的花花面皮抽搐了一下,接过荷包:“东西我收着,话不帮你带!别他娘的老想着找我交待遗言,你自己说了,往好处努力,留口气回离水自己说去!”

    文笙笑了笑:“好吧。”

    她该交待的都交待完了,虽然王十三回应的语气很恶劣,但他必定是记到心里去了。

    剩下的,尽人事听天命吧。

    歇息完了,众人再度踏上行程,这次走不多远进入山洞,迎面就碰上了银月村人设的关卡。

    孟灰羽上前答话,对方清点了人数,很快放行。

    山洞里很难分得清东西南北,众人闷声不响地往前走,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前方隐隐有光亮自出口透进来。

    到地方了。

    大战在即,气氛显得有些紧张。

    孟灰羽当先出了山洞,文笙跟在利江明西和王十三身后鱼贯而出。

    她站直了身子,举目四望。

    原来这拜月台所在的位置是一个绝谷,四面环山,除了身后的山洞,文笙再未发现有别的出路,大家在这谷底一站,颇像坐井观天之蛙。

    谷里地势还挺平坦的,灌木荒草间隐隐露出黑褐色的土地。

    拜月台高达丈许。是一个由白色石头砌起来的圆形平台,四周铺有石阶。

    千百年来风吹雨淋,岁月侵袭。这台子已经颇显残败破旧,很多地方缺失脱落,表面看上去坑坑洼洼的。

    银月村的人已经到了,与这边的人数差不多,台上很宽敞,就是这一百多号人全都上去,也不显拥挤。但他们的人都在台下等着,那天出现在村口的“雷公”艮山、“神女”禅离站在最前。

    孟灰羽上前和艮山对答几句,各自向着自己的族人挥手示意。两边跟来见证的人们会意,向着周围散开。

    百来人一直退到山脚下,方才各自找好了位置,或站或立。拜月台下只留下了两个村子将要参战的二十二个人。

    “雷公”艮山今天并不上场。一并退了开去。

    两支队伍中的“神女”禅离和文笙所处位置都十分显眼,两人不可避免地相互打量。

    文笙这是第一次见到禅离,之前总是听王十三叫她“老妖妇”,又说她举止狂妄,衣着古怪,还当对方有多么老丑,但其实那天晚上王十三离银月村众人有些远,注意力都在禅离的衣着和满脸的褶皱上。

    现在文笙得以仔细打量对方。方发现此女老归老,却并不丑。

    尤其是一双眼睛。看上去黑白分明,颇为灵动,想来年轻的时候,必定是位风姿绰约的丽人。

    那老妇只是瞥了文笙一眼,大约见她年轻,又以面纱遮住了脸,轻轻一哂,便将目光转向了别处。

    她看的是王十三,不但看了,还出言询问。

    她一开口,身后几个青巾包头的壮汉一齐望过来,脸上露出关切之色。

    当然,王十三听不懂,只是对那帮人翻了个白眼,无法给出更多回应。

    利江明西赶紧接过去,沉声说了两句,文笙猜测他在向对方介绍王十三的那个假身份。

    王十三趁势退了两步,和文笙交换了个眼色。

    文笙觉着有些奇怪,按说两个村子平时并不打交道,相互间应该都很陌生,王十三现在一样涂花了脸,换了衣裳,看不出山外人明显的特征,他们是怎么发现他不对劲儿的?

    来不及多想,孟灰羽已经迈上了台阶,冲他们挥了下手,示意众人跟上。

    拜月台的台面是个标准的正圆,圆形中间又画了两道贯穿的弧线,两道半弧中间染成了朱红色,乍一看,就像是两轮白色的弯月中间夹了只诡异的红眼睛。

    孟灰羽带着族人来到一边“眼角”,和利江明西一前一后,摆开了阵式。

    文笙按之前演练的那样,站到众人身后,她的左前方和右前方两个位置非常关键,分明站着利江明西和王十三。

    此时银月村众人亦登台往对面的“眼角”去。

    文笙估计了一下,等双方都站好了,相距大约在四丈有余,这个距离,一旦开战,便是短兵相接,几乎是没有什么缓冲的余地。

    孟灰羽和利江明西等人纷纷拿出拜月果浆来,喝了下去。

    文笙也不例外。

    银月村众人只是看着,并不阻止。

    这边的十一个人只有王十三没有动,利江明西将鼓连着鼓架递给文笙,顺便瞪了王十三一眼,低声问道:“怎么还不喝?”

    王十三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以防万一啊,先看看你们会不会有什么奇怪的反应。”

    利江明西脸上一黑。

    文笙接过鼓来,闭上眼睛感觉了一下,道:“甜甜的,味道不错,其它的,暂时还没有觉出有什么变化。”

    她让利江明西带来的是一面板鼓,板鼓是一种单面鼓,鼓面直径不到八寸,高不足三寸,敲击它用的不是鼓槌,而是两根藤制的鼓签。

    文笙选它,一是看中它轻便好携带,再者,板鼓因为鼓膛小而发声高亢脆亮,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必须要选择音高的鼓。

    利江明西实在是没想到,都到这般时候了王十三还给他出幺蛾子。

    文笙架鼓的工夫,听他咬着后槽牙道:“快喝,哪有什么奇怪的反应!我们喝了多少次,不是还好好的?生死在此一举,等我们都躺了,你再喝还有个屁用!”

    文笙忍不住低头一笑,敢情利江长老也被王十三传染了,气到抓狂一样喷粗话。

    其实王十三不喝拜月果浆,是文笙和他之前就商定的。

    这神奇的果浆下肚之后,结果难料,目前仅知过后会有一段时间陷入虚弱,这虚弱期有多长,多严重,还都无法确定,更不知道会不会由此失去神智。

    文笙觉着为万全计,由她一个人冒险就够了,反正这一战的胜负端看她的实力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王十三虚应:“好,好,别急,我这就喝。”

    说是“就喝”,却根本动也未动。

    利江明西眉毛拧成一团,却是再来不及说什么了,银月村那边不等拜月果浆发挥作用,抢先发动了进攻。

    叮铃咚,叮铃咚!

    禅离摇动了铃鼓。

    阳光一黯,山谷中好似突然起风了。

    文笙心中惊讶,没想到这深山里不但藏着个乐师,还是个实力差不多相当于妙音八法四重的乐师。

    若是她身体好好的,自然举手投足间就拿下了,可现在……

    文笙不敢耽搁,手里鼓签猛地落下。

    “砰砰……”板鼓发出一连串脆响。

    “沙沙——”风越刮越响,周围山坡上的草木一齐摇动。

    赤月村观战的众人接连发出惊呼声,原来使得四周草木摇晃的不是风,而是山上闻声而动的虫蚁。

    这绝谷中没有大只的野兽,却有数不清的毒蛇飞虫,它们被那急骤的铃鼓声吸引,正向着拜月台疯狂地聚集。

    文笙觉着对方的鼓声尚可抵御,清脆的铃铛声连成一片,直穿她脑海,竟使得她微微晕眩。

    她尚且如此,不用说旁人。

    这时拜月台中央已经交上了手,孟灰羽首当其冲,被一个中年大汉抬腿踢中,身体倒飞,撞上了自己人。

    王十三见势不妙,喝了声“我来”,纵身而上。

    文笙没有慌乱,沉声道:“注意听我的鼓!”

    利江明西抬手向着四周洒出驱虫药粉,将文笙的话以族里语言大声重复一遍。

    文笙双手各持一鼓签,以小臂做支持,全赖手腕用力,鼓声急骤如白雨点,几乎连成一线。

    文笙不用看,两支鼓签始终落在板鼓正中的同一点上,这是她在乐君堂跟着师父卞晴川多少个日夜练就的基本功。

    没有旋律,没有高或低,有的只是节奏。

    失去乐师的能力,她只有回到最初,用这种看似很笨,也是最本真的办法。(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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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六章 九死一生

    当文笙还在青泥山学琴,刚开始接触戚琴等人的琴声,了解到乐师是什么,她学到的第一个法门,就是循着旋律找到乐曲中蕴含的一定之规,然后彻底地分解它。

    当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听者自然而然也就摆脱了乐声带来的影响。

    这本是最基础的,说来易,其实很难。

    不过文笙也不再是昔日阿蒙,就像一个绝顶的武林高手,哪怕失去了内力,但他的眼光和精妙的招式犹在,到被迫与人交手时,用的也不会是野把式。

    音律的千万种变化烂熟于心,甚至在满耳“叮铃咚咚”的脆响中,禅离哪一处铃鼓处理得稍有不协,都会在她脑海中留下一道弧线。

    两位乐师的较量,落在众人耳朵里的感觉就是快!

    一片轰鸣,似有数十对铃铛几百面鼓同时在响。

    这其中,文笙的板鼓很好辨认,“砰砰砰砰”,清脆、急促,始终在一个高度上,赤月村人只要凝神听她的鼓点,就会逐渐挣脱那铃鼓的控制,重新集中起精神来。

    拜月台上,始终未受太大影响的是王十三。

    他对于乐声强悍的抵抗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的原因却是,禅离虽然有着相当于妙音八法四重的实力,攻击方式却与大梁的乐师大不相同。

    她以鼓声驱使着大批虫蚁赶来助战,以铃铛声迷惑对方十一人的心智,一心两用不说,一攻击一大片,没有什么重点可言。

    银月族人显然是想要赶在拜月果浆发挥作用之前结束战斗,只是一个照面。赤月村这边就有勇士见血受伤,虽然对方使的都是铁棍、钢叉这些寻常的武器,王十三还是一眼就发现了异样。

    至少有四个中年汉子身怀武功,而且还不是庸手,招猛力沉,配合高明,以王十三的眼力竟未看出这是哪家哪派的招数。

    不用问。这几个就是银月村自山外找来的帮手了。十年前帮打一场不算,十年后又来赶尽杀绝,若不是他们。顾文笙也不用被迫冒这么大的风险,还连后事都准备好了。

    奶奶的,就是这几个人老是找他麻烦。

    王十三看他们更是不顺眼,飞身跃至。以一己之力将四人接下来。

    拜月台中间刀光棍影,其他人因为实力不够。立时便被剔除在战团之外。

    周围的虫蚁越聚越多,耳听文笙那边鼓声急骤,王十三只想速战速决,侧身让过对方冲他腰上的一叉。钢刀立劈而下。

    对面一个黑脸汉子以铁棍相迎。

    棍重刀轻,那汉子臂力雄浑,王十三突然贴身猱上。手腕翻转,变劈为削。刀棍刮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尖鸣,刀锋奔着那汉子握棍的手而去。

    “陆少爷?是不是陆少爷?”混乱中一人后头凑上来。

    王十三心里跟油煎一样,哪管什么鹿少爷、马少爷,使棍的对手变招甚快,一招“拨草寻蛇”,缩手以棍头连打他执刀的内肘和手腕,棍长刀短,这要被打中了兵器脱手,更加不敌,故而他也不管那人问什么,含混应道:“是啊,是我!”趁着对方一滞,一伸左手就将铁棍抓住。

    那人吃了一惊,奋力回夺,王十三脚下生根,左臂抬起,将半截铁棍拉拽过肩,“当”地挡住后背撩来钢叉,嬉笑着叫道:“自己人手下留情啊!”

    话是这么说的,手上却比谁都狠辣,猛然回身一个“铁山靠”,向着使棍的汉子怀中撞去,手上钢刀就势挥出,无声无息撩向了问话之人下阴。

    “……”前后两人一齐后退,尤其那手拿钢叉的问话之人,避过王十三一刀,一脸的心有余悸。

    其余几个脸色也都很难看。

    “说说你们是谁,咱有话好商量,可别大水冲了龙王庙!”王十三手口齐动,一边往死里砍,一边还套着交情呢。

    和他交手的几个看着都快崩溃了,互视一眼,使棍那人疑道:“陆爷的儿子怎么会这样?”

    险些刀下成了太监的那个叫道:“这小子好辣手,不管是不是,打完了拿下来再问。”

    其他三人没有作声,却同时加快了出招的速度。

    口里说很可能是故人之子,四个壮汉却都没有手下留情,而像棍、叉这种武器,除非是直接击中头颅、咽喉这等要害,否则令对手失去行动能力易,想一击致命致残却难,所以几人出手全无顾忌,将棍叉舞得水泼不入。

    王十三大感吃力。

    文笙也觉着吃力,与王十三不同,她到不是实力不敌对方,而是逐渐觉着精神不济。

    穆老大夫不让她再碰乐器,便是有着这方面的考虑。

    乐师对于音律、节奏的敏感,使得他们每一次或吹或奏或击打,都是一次全身心投入。

    在穆老大夫看来,若将文笙的身体比作一只玉瓶,经过一次“碎玉”,上面已经布满了细纹,只是经由他费心调理,才暂时稳定住了没有轰然倒塌,实在是再也经不起半点风吹雨打。

    文笙击鼓,也只能算是勉强克制住了禅离,这般被动防守,离着反客为主拿下这场比试来还差得远。

    她自觉注意力越来越难集中,微微颦眉,怎么一刻钟还没到么?

    难道赤月村人那般推崇依赖的拜月果浆对自己其实没什么用处?

    想到此,文笙心神恍惚了一下,手上不觉连错了两个音。

    但从场上的情况看,孟灰羽带着族人并没有由此落到下风,正相反,他们的力气突然大增,身手也敏捷了很多,竟隐隐有压过对方之势。

    拜月果浆开始发挥作用了。

    与此同时,一股暖流自文笙的身体内涌起,好似全身的热血都流向了她的脑袋和双手。

    文笙自己感觉得到,她此时就像是喝了太多的烈酒,两腮滚烫。身体有些发飘,可偏偏脑袋里却清醒得很。

    耳朵听到的各种声音俱被放大,鼓声、铃铛声、打斗呼喝声,草木的沙沙声,还有远处观战众人的小声交谈,甚至于飞虫振翅……林林总总,于细微处如此得清晰。

    拜月果浆激起了她身体所剩不多的潜能。文笙觉着两腿发软。是时候了,她站着干嘛?

    文笙没有多想,抛下了两根鼓签。反手将腰间的竹笛取了出来,随意地坐在了拜月台上。

    板鼓声一停,“叮铃咚咚”,禅离的铃鼓顷刻间便响彻了全场。

    赤月族人一齐嘶吼出声!

    利江明西飞身抢上。到了台子中央。

    拜月台四周的圆形台阶上,已经密密麻麻落满了各种虫蚁。半空中黄褐色的药粉迷漫,里头夹杂着大批黑色飞虫,如乌压压的阴云将整个拜月台笼罩。

    台子上惨呼连连,血腥气弥漫。看不清楚哪边倒下的人多,只听“嗡嗡”声骤响,那些毒虫更加疯狂。

    文笙将竹笛对到了唇边。

    不知谁的鲜血飞来。落到了她的衣领和白色面纱上,文笙闭上了眼睛。

    拜月果浆发挥作用据说只有一刻钟的时间。而属于她的时间更短。

    积蓄的精力,也许只够她吹半支曲子。

    六首《希声谱》在她心头电闪而过,吹什么?可以选择的余地其实非常小。

    要一击必杀奠定胜局,《行船》、《采荇》、《捣衣》都不适合,《碎玉》更是想都不用想,就算可以,她也有心无力,剩下的就只有《探花》。

    也罢,大家还是别打了,都躺下来好好睡一觉吧。

    文笙嘴唇轻动,吹响了竹笛。

    这个时候,她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区分敌我,打从第一声笛音出来,便是奔着台上所有人去的。

    笛声轻柔,与此时台上的铿锵铃鼓、殊死搏杀颇为格格不入。

    当笛声响起,禅离侧头听了听,但她未感觉出有什么特异之处,便继续敲击她的铃鼓去了。

    只有王十三心中为之一颤,陡然生出不妙之感。

    这笛声的旋律,是那样温柔动人,王十三听着耳熟,分明是前些天刚在于泉港外头领教过的,这曲子再吹下去,就该是众人一个个打着哈欠睡着。

    她不是很厉害的乐师么,为什么偏吹这首曲子?这么长一首曲子吹下来,她还要命不要?

    心念电转间,王十三突然瞥见围攻自己的四人有两个趁着退到后面的工夫,手里多出来个小瓷瓶!

    他心中警铃大震,银月村的拜月果浆。

    他抬头匆匆一扫,隔着黄褐色的烟尘,发现好几个银月族人在做相同的动作。

    那果浆听说是补充体力用的,所以他们留到战斗中服用,只不知道喝下去对文笙的笛声会不会有抵抗之效。

    王十三不及多想,他只下意识觉着不能叫对手,尤其是围攻自己的四个人喝下这东西。

    一瞬间,王十三运力于背,身体猛地向前窜出!

    这一下空门大开,几乎是送了后背给敌人,拿棍的那汉子也毫不客气,照准他后背就狠狠来了一下。

    王十三一个踉跄,就势扑至拿钢叉那汉子跟前,待距离堪堪缩至丈内,猛然伸臂一送!

    那汉子右手倒提钢叉,左手捏着瓷瓶,正以两个手指去拔瓶塞,猝不及防间锐风袭至,吓地向后一闪,躲得稍迟,被王十三递出的这一刀狠狠斩在了腰际。

    那人痛呼一声翻倒,手里的瓷瓶滚出去多远。

    另外三人一齐来救,王十三躲闪不及,身上也是连挨了几下。

    文笙此时因为身体的原因,气息不是很稳,吹奏中调息换气有些吃力,听上去还带着点喘意,或许正是因此,亦或是心情所致,她的笛声里多了一丝缱绻和留恋。

    确实如王十三所料,拜月台乱成这样,台上人人都知道正经历着生死考验,谁也不敢掉以轻心,这等情况下,文笙想将众人吹得睡着,需要比平时多耗费成倍的心血。

    渐渐的,在文笙的感觉中,四周逐渐变得安静起来,她无暇也无力去看,那些接连在她的笛声里萎顿于地的,都是些什么人,是睡着了还是已经战死。

    不知何时起,对面禅离的铃鼓声已经没有动静。

    那些“嘤嘤”“嗡嗡”的虫鸣也减弱至不可闻。

    人世间那些美丽的花儿,让我点一盏灯来照亮你们吧。

    这一方沃土蓝天,我不是不想留下,可惜不知道为什么,彼一世此一世,总是天不假年。

    文笙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越来越活跃的思绪,身体像在云絮里飘飞,她觉着好累,真想躺下来,就此不闻不问,托体同山阿。

    但是不行,大约是基于乐师的本能,直到这般时候,文笙仍清楚地听到有人在离她不远处交手!

    还没有打完么?十三呢,他在做什么?

    文笙的眼前渐渐黑下来,终至什么也看不到了。

    但她还是坚持着吹了最后一小节,吹至最后一个音。

    就这样吧,我累了。好累好累……

    “玉盘云水”,到底拿到手没有?

    文笙慢慢地躺倒,虽然她气息奄奄,虚弱地躺在那里连小手指都不能动一动,但也许是因为拜月果浆的功效还没有完全消退,她的感觉竟然还在,耳朵还能依稀听得到声响。

    这声响必须得是很大声,所以她没有听到脚步响,只觉着有人把她抱了起来,不知小声哼哼了句什么,才凑在她耳边,大声道:“张嘴!”

    跟着那人捏着她的下巴,撬开了她的牙关,不知将什么给她喝了下去。

    文笙已经尝不出味道。

    那人收紧了双臂,紧紧地抱着她。

    文笙这时候思绪已经很飘忽,她想:“这是谁呢,这么用力,是不是有仇,想要勒死我……”

    似乎有温热的气息贴靠过来。

    那人抓住自己的手,手心触觉是软的,好像贴在他面颊上。

    耳鸣声嗡嗡,里头夹杂着一个哽咽的声音:“撑住了,天……求你了,别死!顾文笙,好死不如赖活着,求求你……你是鬼,一定可以的,别走,你可以吸我阳气……”

    原来王十三。

    文笙缓缓吐了口气,她觉着自己哪怕是真死了,听到这番话,也会气得活过来。

    王十三慌慌张张来探她鼻息,还抓着她的手不放。

    文笙不知哪来的力气,向外一拨,正打在他的脸上。

    感觉一片湿漉漉……(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七章 病中柔情

    文笙没有反应过来,还在想:“哪里来的水……”

    其实不痛苦,只是觉着累,但觉深入骨髓的疲倦,只想沉沉睡过去。

    可偏偏有个人老在耳朵边上叨叨,叫她不得安宁。

    “……别走,你撑住了别放弃,顾文笙,我不帮你传话,……我带你去南崇,咱们去南崇,找燕白救命!”

    “好好活着,提着气别泄,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顾文笙,你睁眼,再坚持一下,你的伤不严重,比这更厉害的我都见过,撑过来就好了,咱们一起活着,再活一百年,等那些害过你的、你讨厌的人都死了,你还活得好好的,那才是真正的赢了,你想怎么样,想去哪里,我都陪你一起去……”

    文笙实在没想到,王十三会对“活着”这件事有这么大的执念。

    或者说,她活着与否,竟变得这么重要。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不知怎么借尸还魂,又多出来了这一世的经历。

    她如饥似渴地学琴,是因为真正喜欢,前生直到最后,才发现错过了实是莫大遗憾,她努力地想要改变现状,是因为不忍见战乱中的大梁百姓离散艰辛。

    可在文笙内心深处,未尝没有这一生其实是白捡来的感觉。

    独在异乡为异客,不管欢笑还是伤心,都恍惚间疑幻疑真。

    直到这生死沉浮的时候,坚持和放弃只在一念之间,文笙时而清醒时而胡涂,清醒时她抵挡不了耳边那个声音的影响,断断续续地想:“他是对的。我要活下去,抓紧它……只要有一线机会,就不该放弃。”

    至于“他”是谁,文笙有时候知道,有时候却想不起。

    她只知道身边有个人一直在,这个人知道她到底来自哪里,是何许人也。这叫她很放松。

    文笙情况好的时候。能感觉到那人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或者贴着她的面颊在同她说话。

    他恳求道:“顾文笙你活下去,这世上难道就没有什么令你有丁点儿留恋的么。钟天政呢?他也来找燕白了,那小子射你一箭,仇难道不报了?求求你振作一些,只要坚持着活下来。大爷下半辈子就给你当牛做马了。”

    文笙挣扎着想动一动,想说“我可听到了。你不要赖账”,可眼皮上却好像压着一座大山。

    她鼻子里莫名有些发酸,眼睛涩涩的,跟着就有泪水自眼角滑落。

    那人一时未反应过来。还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而后才发现是文笙流的泪,手忙脚乱地帮她擦掉。

    “……别哭。好了,好了。没事了,你能长命百岁,一直这么折腾人。”

    文笙哭过一场,身心舒畅了很多,却依旧昏昏沉沉地没有清醒过来。

    这种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到她真正有了知觉和意识,是王十三不知道又往她嘴里灌什么东西,结果不小心呛着,将她给呛醒了。

    文笙好一通咳嗽,睁开眼,眼睛里还噙着泪花,看什么都朦朦胧胧的。

    就见眼前人影晃动,王十三一张脸第一时间凑过来,耳听他欢欢喜喜道:“可是醒了,哎呀姑奶奶,早知道这法子好用,早叫你呛着。”

    ……真是好想打他。

    可惜没力气动不了。

    文笙看着他的五官在自己眼中逐渐变得清晰,想起拜月台的那场拼斗,确定自己还活着,并且大约一时还死不了。

    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王十三下巴上的胡茬儿都冒出来了。

    他大约一直没休息,脸色不大好,透着憔悴,那么一个大个子,瞪着两眼,紧张兮兮盯着自己,看上去竟有些可怜。

    文笙觉着自己病这一场,心里也软成了棉花糖。

    嗓子眼还泛着甜,她望着王十三,微微笑了笑,出声道:“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声音很小,好在王十三看懂了她的唇语。

    “拜月果浆啊。银月村那边的,你这两天一直喝的这个,不然哪还能保住命。”

    原来是这样,银月村的拜月果浆有恢复体力的奇效,正可以充抵她这一战的巨大消耗。

    文笙还记得,拜月台上她力竭倒下,王十三跟着就叫她张嘴,撬开她牙关喂她喝了什么东西,想是银月村人还没来得及喝,就被他抢了下来。

    他反应到快。

    也可能是一直惦记着。

    一瞬间,有很多话涌了上来,文笙有很多个问题想问问王十三,比如说,她睡了多久,现在什么时候了?又或是,他们现在身在何处?当然,最重要的,拜月台一战结果如何,他们打赢了没有?

    不过她刚刚恢复,说这些太累,反正尘埃落定,过些时候再问也不迟。

    再说看王十三这样子,能一直弄到银月村的宝贝给她续命,结果应该不错。

    文笙索性放宽心情,回望王十三,柔声道:“我好多了,这次多亏了你。”

    “知道就好,为了救你,十三爷差点把自己给卖了,赶紧养个差不离,我好带你去南崇治伤,等你好利索了,再来当牛做马,报答大爷的救命之恩吧。”

    文笙眨了眨眼,当牛做马,这词怎么这么耳熟,好像什么时候听到过。

    王十三一到得意就管不住嘴,这都是老毛病了,要换在以前,文笙可从来不吃亏,不是转弯抹角讽刺他,便是揶揄地对着他笑,所以其实到最后,王十三还是自取其辱的时候多。

    偏他还如同飞蛾扑火,乐此不彼。

    可这回却道怪了,文笙听了只是笑笑,应道:“好。”

    王十三怔了怔,咦,这太叫人不适应了,他下意识去摸文笙的脸:“你没发烧吧。真清醒了?”

    伸手出去,只是习惯使然,王十三一开始并没有别的意思。

    好几天了,最难熬的时候,他抱她在怀里,看她一点生机都没有的样子,脸与脸相贴。自己是热的。她却是凉的,呼吸浅浅,他恨不得将一腔热血全都送到她的身体里。

    可在文笙而言。试试发没发烧你摸额头啊,摸脸颊这个动作本身就透着说不出得亲昵。

    是以她下意识就躲闪了一下。

    王十三粗糙的手掌就擦着她的耳垂摸到了脖颈。

    他一意识到“失手”,立刻像被烫着了一样,把爪子缩了回去。不但如此,还把眼睛也挪去了别处。

    文笙的脸也跟着红了。停了停,她开口:“十三,你……”

    王十三明显竖起了耳朵。

    但文笙话说半截,没再往下说。她停住了。

    王十三带着疑问回头看她。

    欲言又止?卖关子?

    都不是,文笙话到嘴边,改了主意。她目光柔和望着王十三。换了个话题:“和我说说,情况怎么样了?银月村怎么会给你这么多拜月果浆?”

    说了这么长的一句话。她有些累了,闭了眼睛养神,听王十三絮叨她病倒这几天两个村子发生的事。

    这会儿距离拜月台一战,已经过去了四个昼夜。

    当时文笙在拜月台上以竹笛吹了一曲《探花》,两个村子正在拼杀的“勇士们”明知不对,却难抵困意,一个接一个躺倒台上,陷入了黑甜乡。

    不但对面的“神女”禅离睡着,到最后连赤月村这边的孟灰羽和利江明西都未能幸免。

    台上还保持着清醒的,只剩下了王十三和双方受到重创的几个。

    像那拿铁叉的中年汉子,他不是不想睡,困得哈欠连天,眼泪都流出来了,只是腰上刀伤太重,还没来得及包扎,不停往外冒血,迷迷糊糊地睡着便疼醒,睡着便疼醒,如此反复。

    王十三也受了伤,但二十多个人里头,只有他还站着,胜负一目了然。

    王十三哪还管得了那些,他抢过去捡起了使叉那汉子掉落的小瓷瓶,大声冲着银月村村长艮山的方向喊了一嗓子:“你们输了。快认输,老子数三个数,敢不认输,一刀一个,全都宰了。”

    喊话的工夫,他已经回身抱起了文笙,将抢来的拜月果浆喂她喝下去。

    艮山听不懂大梁话,使铁叉那汉子唯恐王十三下毒手,赶紧大声认输。

    绝谷四周隐隐有喧哗欢呼声响起,声音不大,透着迟疑,听上去怯生生的。

    观战的人有很多因为位置选得不巧,受了影响,这会儿也昏昏欲睡,再者,文笙的手段众人闻所未闻,只见台上躺倒了一片,哪知道他们竟是在这等情况下睡着,还当结果不定多么惨烈。

    观战众人一时踌躇着未敢围上来,也便没有人去唤醒孟灰羽和利江明西。

    到是那使铁叉的汉子武艺精湛,文笙笛声一停,他很快恢复清醒,包扎了伤口,费了些工夫将三个同伴唤醒,围在了王十三和文笙身边。

    王十三心忧文笙的生死,当这几人不认输还要再战,猛然抬头,目露凶光,到将他四个吓了一跳。

    使棍的汉子抢先表达善意,掏出自己未来得及喝的拜月果浆递了过去。

    王十三接在手里,果然像是一只野兽得到安抚一样,看上去不那么暴躁了。

    其余两个有样学样,赶紧跟着上供。

    使棍的汉子试探道:“陆少爷,方才我们叫你,你承认了,你果真是陆鸿大陆爷的儿子?”

    另一个道:“是啊,你还说大水冲了龙王庙什么的,我们几个当初都是跟着你二叔混。”

    王十三“哼”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陆鸿大是谁?老子看你们套近乎,随便应了一声。”

    那几人对望一眼,目光中有失望,亦有“果然如此”的神色。

    其中一个语带不甘:“怎么会?你跟陆爷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刻下来的,长这么像,年纪也对得上。”

    王十三心烦意乱,一方面,他觉着面前这几人大约是真认识生他的人,知道他的身世,最主要的,他现在没心思听这些啊。

    那四人在银月村地位颇高,相互间简单商量了几句,也不用征得艮山同意,便向王十三发出了邀请。

    这时候,睡着的人陆续被唤醒,拜月台上挤满了人。

    利江明西看文笙这等情况,隐晦地表示他们会遵守协议,不愿意王十三带着“神女”去银月村送死。

    王十三哪管那老家伙愿不愿意,对方是想要害他也好,是别有用心也罢,只要肯提供他们的拜月果浆保住文笙的性命,他这节骨眼儿上都不会有半点犹豫。

    银月村离着拜月台稍近,他抱着文笙,跟着那些人,走了一个多时辰的路,来到这里。

    四天的时间,王十三怕文笙死掉,一直不眠不休地守着她。

    文笙听他说完,神情变得有些复杂,道:“我好多了,你也歇歇吧。养养精神,怕接下来还有麻烦。”

    她自认观人颇准,拜月台旁那四人针对王十三,她还特别留意了一下。

    他们一个个神情彪悍,言谈举止带着一股匪气,怎么看都像是“平生不修善果”之辈。

    他们早便看王十三眼熟,猜测他是什么陆少爷,可没见着手下留情,可见心里没把这故人之子当回事。

    不过王十三并不在乎阴谋算计,早多少年,他就在刀尖上打滚了,见文笙目光中有忧色,还安慰她道:“你别担心,安心养着,有我呢。我管他陆鸿大是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啥好怕。”

    文笙病情好转,那几人很快便知道了消息,找上门来。

    他们单独将王十三请了出去,关门说了半天的话。

    王十三面色如常,将四人送走,回来同文笙道:“准备准备,咱们一会儿就出发,走‘玉盘云水’去南崇。”

    “怎么‘玉盘云水’还在银月村手里?”

    “说是把咱们送走就交出去。不用管,反正在谁手里你我都照走不误。”

    “只有咱们俩么,还有谁同去?”

    王十三顿了一顿:“刚才那四人也一起去,还有老妖妇。”

    他怕文笙多想,又道:“刚才都说好了,他们有门路,到南崇直接去都城,住到达官贵人家里,想见医令燕白也容易。”

    他挠了挠脑袋:“陆鸿大原来是南崇那边最大的走私头子。他的事,我有分寸。你放心就是。”(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八章 初抵南崇

    即使在南崇,现在的年轻一代也很少有人知道陆鸿大这个名字。

    但若早个三四十年,陆氏双雄那可是声名赫赫,是飞云江上的霸主,差不多将南崇武林排得上号的高手尽皆网罗到帐下,那是连朝廷高官提起来都发憷的匪首。

    兄弟二人武艺高强,有万夫不当之勇。

    尤其是兄长陆鸿大,一双肉掌斩金断玉,据说他最巅峰的时候,纵使刀锋箭簇落到身体上,也只不过留下一道白痕或是一个小红点,根本就不会造成半点伤害。

    要不那么多高手都俯首帖耳,老实听话,那是生生打服了的。

    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更有传言称哪怕是乐师的手段也奈何不得这兄弟二人。

    如此人物,难怪二十年前,南崇朝廷要清理飞云江上日益猖獗的走私,除掉陆氏兄弟,对付二爷陆鸿成用的是攻城用的十人弓床弩。

    说是弩,射出去的其实是一种长矛,需要十个战士合力才能绞动弩车,射程远达数十丈,连坚硬的城墙都能穿透。

    陆二爷活活被这种床弩钉成了刺猬。

    王十三心想,没想到我想当海盗做水匪这一点还是祖传的呢。

    他听那四人说他和陆鸿大长得像,连右侧的酒窝都别无二致,再一了解陆鸿大是这么个情况,登时没了怀疑。

    不会错了,二十年前王家通过飞云江和南崇走私,肯定与陆氏兄弟有着勾结,所以等南崇这边一翻天,陆家的人看哪哪儿都不安全,索性将自己连着钱财托付到了江对岸。

    却没想到。王氏父子觉着反正陆家已经被连根拔起了,再也掀不起浪花,不顾道义,钱财收了,却将自己扔到了善堂里自生自灭。

    他耸耸肩,问对方几个:“你们到底想叫大爷做什么,不是给他们报仇吧?”

    都过去了。说句不好听的。陆氏兄弟本就是提头干着犯王法的营生,死活各安天命,他对所谓的生父和二叔既没有印象。也没有感情。

    若非因为文笙病了,他连南崇的土地都不愿踏足,更不用说继承那两人的遗志,拉了人马和南崇朝廷对着干。

    奶奶的。多少大事还等着他干呢。

    不过文笙这些天服用了大量的拜月果浆,到现在小命还掐在人家手里。他也答应要帮对方做件事情,只好先探探几人的话风,实在不行,就虚应敷衍一下。

    孰料那几人互望了一眼:“陆少爷。我们只说二爷是怎么遇害的,你就不想知道你爹的情况?”

    “噢,那说来听听。”

    真叫他们说。这几个却又说不清楚。

    在几人看来,管着他们的二爷陆鸿成虽然厉害。却只是依仗着一身钢筋铁骨,坚不可摧的皮囊,而王十三的亲爹陆鸿大,那才真正是南崇武林千年难得一见的大高手。

    不用说别的,就朝廷派来围剿的官兵再多,攻城弩再厉害,也围不住射不中他。

    这样的陆鸿大,怎么就无声无息在死了呢?

    “这其中肯定有阴谋。陆爷成亲之后就宣布金盘洗手了,等生了儿子,更是带着夫人四处逍遥,把水寨交给二爷管,朝廷攻破了水寨,围杀二爷,那么多人都死在乱军中,只有我们几个得以趁乱逃了出来,二爷死后,朝廷斩下他的头颅示众,我们都想等陆爷得到消息,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南崇说不定得乱上一阵,谁知没过多久,就听说了陆爷的死讯。”

    也就是说,陆鸿大其实死得不明不白。

    “也不是全无线索,陆爷的至交好友,同他称兄道弟几乎义结金兰的江审言过后不久就做了朝廷的官儿,更是与林世南同娶了南崇望族吴氏之女,两人成了连襟。

    如今那江审言已官拜尚书右仆射,正二品,管着钱粮大权。”

    正因如此,当年的四条漏网之鱼都觉着,陆鸿大的死与此人必定脱不开关系。

    他们想叫王十三在到了南崇的都城嘉通之后,寻机杀死这个卖友求荣,害得诸人不得不背井离乡的贼子小人。

    伤在王十三手下那汉子名叫宣同方,其他三人中他的表弟蔚刚,另两个,一个叫阙良,一个叫冷兴生。

    二十年前他们逃得了性命,换了几样营生,都不如走私来钱爽利,想要重操旧业,却没有陆氏兄弟的本事,后来误打误撞,发现了银月村。

    十年来他们借着“玉盘云水”也攒下不少身家,只是近来,因为打仗风紧,加上嘉通的几处产业被江审言的人盯上,不敢轻举妄动。

    王十三其实记性挺好,只是心思没在他们身上,出发之后好长时间,每回有人同他说话,他都要先问问“你叫啥来着”,如此每个问过三五遍,才把四人都记住了。

    “玉盘云水”很多路段不适合过马车,最后给文笙弄了一顶半躺半坐的软轿,几个男人轮番抬着,老妖妇禅离不知为什么此次也跟着去嘉通,在边上步行。

    当着这么多外人,王十三想同文笙说点什么也不方便,加上文笙精神不济,所以王十三路上关心最多的就是渴不渴,饿不饿,冷不冷。

    方便的时候没办法,只能由禅离照顾。

    宣同方四人吃过文笙的大亏,没法将她当成寻常病弱,只看王十三和此女熟稔的态度,再加上文笙开口说的都是大梁话,如何猜不到她根本不是什么赤月族的“神女”,而是王十三在大梁结识的乐师。

    作弊这种事,他们大哥不用说二哥,宣同方几个想着先借王十三的手去把江审言宰了,待等自嘉通回来,再同赤月村的人好好算账。

    到是文笙,中途和禅离单独呆了一阵,越看越觉她有异。

    离开银月村时。所有人都换了南崇那边的装束,禅离也不例外。

    看到她穿着襦裙,文笙立时便想起自己帮王十三改过的那一身,那套衣裳早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被丢在了赤月村。

    单看脸,禅离虽然还是那么苍老,但她身姿挺拔如柳。换了装束。行动间仍然自在随意,文笙觉着她和王十三分明是走了眼,这也是个假“神女”。并且年纪远没有她装扮得那么老。

    虽然看出有异,她却没有点破。

    文笙靠着拜月果浆,身体逐渐恢复,这会儿比刚醒来时情况又好了些。由人搀扶能走动,也能想一想事情。

    这会儿前头抬轿子的阙良正在同他们说南崇朝廷的那些事。说他们的小皇帝。

    南崇的天祐帝梁禧三岁登基,到现在年纪不大,在位已整整十五年。

    这位小皇帝两年前大婚,皇后也姓吴。是太师大学士吴德水的嫡女。

    这位吴皇后和大将军林世南、尚书右仆射江审言的妻子同是吴氏女,在族中算起来,要管那两位叫一声姑姑。

    可见吴氏一族在南崇朝野有着多大的影响。

    内有吴德水。外有林世南,天祐帝虽已亲政。朝政大权还是把持在世家手里。

    不过据说天祐帝梁禧并不怎么在乎这个,整日呆在后宫舞文弄墨,连朝都不怎么上,他为贵妃陈氏写的几首诗,情真意切,在南崇还流传颇广。

    梁禧曾言,可惜先帝再没有别的子嗣,不然让他做个闲散王爷,每日同门阁们写写诗,作作画,人生该有多么美好。

    大约正是因为这个,他同吴皇后没有什么话说,一颗心全都扑在了贵妃陈氏身上。

    那陈贵妃出身书香门第,听说容貌远不及吴皇后出色,却通诗文,擅歌舞,尤其弹得一手好箜篌,歌喉动人,围棋双陆什么的都是行家。

    传言梁禧每回去陈贵妃处,常常一呆就是数日,流连忘返。

    也因此,陈贵妃的娘家人都跟着鸡犬升天,得到梁禧的另眼相看。

    不过陈家的人都颇为谨慎,没有就此变得飞扬跋扈,加上陈家祖上有不少诗文传世,在南崇读书人当中名声很好,吴大学士就算想要为难他们,也需得好好掂量掂量。

    他们要带着王十三和文笙前往落脚的,正是陈贵妃的亲叔叔家。

    受天祐帝的影响,南崇民风浮华,达官贵人们喜欢招揽些文人墨客养在家中,必要时捉刀代笔,好附庸风雅,讨讨圣上欢心。

    后来慢慢的,那些顶尖的权贵们就变成了养门客,只要是奇人异士,文的也要,武的也收,家家都单独开辟两个院落,养着这些闲人。

    宣同方几个想要对付江审言并非一日,他们化名以假的身份,在嘉通好些个当官的家中都落过脚,呆过一段时间。

    这一次去陈大人家,也算是熟客。

    后头抬轿子的蔚刚还特意补充,听说医令燕白和陈贵妃的娘家人私交不错,常有来往。

    文笙默默听着,将他们提到的南崇诸多官员、相互间的派别关系都记在心里,这些事情,想也知道王十三不怎么擅长,与其叫他受折磨,不如自己来。

    这几人说的,只是他们混在诸家做门客时道听途说,尚不知真假,更有可能,他们本就藏着别的心思,有意误导自己和王十三。

    谁说都不如亲眼去见一见。

    若要上门去毛遂自荐,必须有南崇这边的身份凭证,文笙念头一转,王十三在旁边已经想到。

    宣同方等人必是有这方面的门路。

    王十三提出来,此行的目的主要是带着文笙求医,为方便计,路引上最好将他和文笙弄成两口子。说完了,他有些心虚地望了文笙一眼,文笙闭着眼睛权当睡着没听见。

    那几人自是满口答应。

    由“玉盘云水”走要比飞云江上坐船慢,一行人足足走了一天半,才出了深山,此时他们所处的位置已经是飞云江的南岸,南崇境内了。

    处身之地是在荒郊野外,不要说南崇兵马,连个鬼影子都不见。

    文笙坐在轿上,直起身子,左右四顾,深觉这一趟南崇就不为治病,也来得太值了。

    宣同方笑道:“前面不远就是一处小镇,咱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来,我去托老关系把路引弄到手,剩下的就好办了。”

    王十三应了,想想不放心又催促道:“你可快着点。”

    那几个回应:“放心吧,陆少爷。”

    宣同方在他们中间隐隐是个领头的,这一路他见王十三用着他们心安理得,听得多,问得少,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暗暗焦急,赔笑道:“陆少爷你怎的也不问问,两位陆爷练的什么功夫,竟能那么厉害?”

    “呃?练的什么功夫?”王十三好像才醒过神来。

    冷兴生道:“我们曾听二爷说,那是你们的家传武学,叫什么《明日真经》。二爷还说,不是姓陆的,外人不知道诀窍,练也没用。”

    王十三“啧”了一声:“这个到是头一回听说。”

    这次他到是没说假话。

    宣同方几个一齐没了动静。

    文笙觉着没必要引得这几人误会,遂把王十三在王家的情况说了说。

    她起了个头,王十三怕她累着,接过话去,将前因后果说了说,又说八年前曾有人过江去找他,却被王光济派人给弄死了。到这会儿王十三也挺想知道,找他那老者到底是何人。

    他说完了,那几人面面相觑。

    “陆长更死了?那可是陆爷身边伺候的,是真正的心腹。”宣同方有些惋惜,这么说起来,怕是又少了一个知情人。

    他们此番凑巧遇上陆鸿大的儿子,虽然这小子看上去很是油滑,还真不像是明知身世,揣着明白装胡涂。

    想到此,他安慰道:“陆少爷别难过,我们几个肯定会帮你查明真相,报得大仇。”

    冷兴生突道:“陆少爷,我这里有当初跟二爷讨来的《明日真经》抄本,不如你拿去有空练练吧。万一练成了,有当初陆爷的实力,南崇这边还不是横着走?”

    王十三怔了怔,大咧咧地伸手:“好,那真是太谢谢你们了。我看看是个什么宝贝。”

    冷兴生对另外三人使了个眼色,当真从怀里掏出一卷书册来,交给了王十三。

    王十三接在手中,就见封面上用朱笔画了个红彤彤的太阳。

    ……这他妈逗爷玩的吧。(未完待续)

    ps:先发,我再改改。

第三百六十九章 静谧之夜

    不过王十三什么也没说,好似不经意地翻了翻那本册子,随手就揣到了怀里。

    冷兴生开口:“唉,那个……”

    宣同方拉了他一把,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打断。

    王十三恍若未觉:“现在没心情,等忙完了正事再看。”

    什么是正事,自然是给文笙治病了。

    南崇地盘不大,若不算新打下的江北,只有三个州。

    好在治下州县自古富庶,多平原,少山川,土地肥沃,虽然一直在同大梁打仗,到底隔着飞云江,战火都烧在别人的地盘上。

    比起大梁这两年烽烟难止,刀兵不休,南崇的老百姓好歹不用背井离乡,能过个安生日子。

    但有一点,南崇人口少,所以徭役分摊下来就显得特别重。

    镇子里乍一看闲人不少,听书唱曲的,当街卖画的,提着鸟笼子遛弯的,买卖小玩意儿的,但若细看,不是老,就是少,像他们这样一行好几个壮汉凑在一起的,还真是少见。

    宣同方道:“三品官往上以及公侯之家收留的贤士门人,可以免除徭役。咱们先在这镇上歇歇脚,商量一下,给陆少爷你俩编个合适的身份。”

    这几个人常在此地出没,早将地方上的官吏都打点好了,把王十三和文笙的户籍落在附近村子里并不难。

    他们商量王十三:“陆少爷,你这次是准备快刀斩乱麻呢还是准备徐徐图之?”

    这个问题还用想么。

    “自然是快刀斩乱麻。”

    实际上王十三觉着他们那个去陈家做门客的主意并不怎么高明,这几个人自己都说了,他们在南崇好些达官贵人家里都呆过,能做到这点。必定是没什么名气,不被主人家看中。

    再说就他们几个的身份,也不敢引人注意。

    这样的小虾米,想结识燕白,并且请动他出手救命,实在是希望渺茫。

    王十三闷声不响,心里已经打算好。要先借他们的力量到嘉通落脚。然后另想直接有效的法子。

    宣同方道:“那样的话,我到觉着你最好是以本来面目入京,不用易容。也不用留须遮掩,路引上依旧是姓陆,反正陈家的人不认识陆爷,那江审言一旦见到你。必定会留意,咱们也就有机会尽快接触到他了。”

    王十三满口答应。表现得相当傻大胆:“有道理,还是你们有经验,就这么说定了。”

    一行人找着客栈住下,宣同方水都没来得及喝。便带着表弟蔚刚出门找关系办路引去了。

    一共七人,有男有女,自是要分开来住。王十三不管别人,先给文笙挑着那朝阳最贵的来了一间。

    禅离还想着同为女子。文笙沐浴如厕,怕是需要她照应,毕竟一路上都是这么过来的,没等一起进去呢,文笙道:“十三,一路上偏劳禅离姐姐了,这会儿换她歇歇,你留在这里吧。”

    “是哈,你看你有多累赘,那还是我受受累吧。”王十三应得别提多痛快,连自己都未发现,说这话的时候,他那嘴咧得都快到耳朵后了。

    文笙笑望着他,待等其他人都识趣地离开,王十三关上了房门,她才道:“他们几个怕是怀着鬼胎,我精力不济,你自己多多留意,千万小心。”

    说完她又笑了一笑:“我看你跟他们装傻充愣,应该是心里有数了。”

    王十三不以为意:“他们欺我年轻,想拿我当诱饵引那姓江的上钩,哼哼,大爷吃的盐过的桥未必就比他们少。”

    他将文笙扶到床榻边儿坐下来:“你不用管,该吃吃,该睡睡,养得白白胖胖,别老要死要活的,就算帮了大忙。”

    文笙不作声,只是望着他笑。

    王十三不知她这是何意,心里发毛,瞪她一眼,翘着腿在一旁凳子上坐下来,伸手在怀里摸了摸,掏出那本小册子。

    他口里念念有词:“《明日真经》,老子瞧瞧,这里头都写的啥,是不是说只有明日才能练成?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今日复今日,今日何其少。”

    “噗。”文笙在一旁再也忍不住,笑到肚子痛。

    王十三头也未抬,嘴里轻飘飘道:“笑屁。”

    “……哈哈哈。”

    那册子里又是文字又是图画,王十三眼睛盯在册子上,手里翻得哗哗响,不大会儿工夫翻完,提着封面那页,指着上面的小太阳,问文笙:“对它感兴趣么,要不要借你看看?”

    文笙取笑:“算了,你们家的传家宝呢。”

    “哈哈,这就是传说中的传男不传女,传媳不传……”

    他一忘形,嘴上又没了把门的,所幸及时打住,转移话题道:“还是算了,他们特意拿了给我,想必不是什么好东西。”

    文笙笑过了觉着有些累,倚着被子半靠在床头,宣同方几个这么大方便主动将《明日真经》交出来,而且看样子很想叫王十三照着修炼,这其中必有缘故。

    小心一些是对的,十三做什么都心里有数,到省了她耗神跟着牵肠挂肚。

    两人停了交谈,外头很安静,文笙困劲儿上来,向下偎了偎,朦胧欲睡。

    迷迷糊糊间,王十三靠近过来,帮她将被子打开,盖到了身上。

    在文笙的感觉中,他好像没有立刻就走,而是站在床边守了好一会儿,不知道在看什么。

    不知是不是几天下来习惯了,这么个大个子在身边,文笙不但不觉着别扭,反而莫名安心,到后来,她意识越来越模糊,很快沉沉睡着。

    等她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屋子里没有点灯,门口传来了说话声。

    王十三正在门外同宣同方几个低声交谈。

    文笙坐了起来,准备下床去点灯。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屋里一有动静,王十三在外头便听到了,进门道:“醒了?我来吧。”

    他把灯燃亮,同文笙道:“路引开回来了,你要看看么?”

    文笙接在手里,王十三把灯端过来,文笙一看便乐了。

    王十三奇道:“你今天是吃了笑药么。这么爱笑?给大爷说说。哪里好笑了?”

    路引本身很正常,上面写着何方人氏,姓甚名谁。夫妻二人去往嘉通投亲访友,盖着官府的大印。

    文笙笑的是上头王十三的名字,赫然写着陆逊。

    在文笙的前世,陆逊陆伯言在历史的长河中那可是鼎鼎有名的大人物。出身世家大族,文武双全。三国时在江东曾统帅三军,火烧蜀军连营,使得蜀汉大伤元气,后来出将为相。一生叱咤风云。

    想想那一位,再看看眼前的王十三,她怎能不发笑?

    王十三只见她笑而不语。目光盈盈打量自己,透着揶揄之色。用脚趾头猜也知道这路引哪里不对劲,他一把抢回来,找了半天,最后将注意力也落在了名字上。

    “逊?不就是差么,这什么破名字。”

    他拿着路引出去找宣同方。

    宣同方和他辩解说这名字是现请对方帮忙想的,读书人水平指定是高,起个好名字到嘉通陈大人府上也会被高看一眼。

    但他本身是没读过什么书的,好在哪里和王十三也说不清,被逼着只好大半夜又跑了一趟。

    等他苦着脸回来,路引上的名字就按王十三的意思改成了“陆不逊”。

    文笙之前睡了一觉,觉着神清气爽,等宣同方回来的时候还没有睡意,正由王十三陪着东拉西扯,等她看到“陆不逊”这个名字,自然又是一通爆笑。

    但这一回,宣同方却是死活不管了,这陆少爷,真他娘地能折腾啊。

    文笙笑够了,夜里闲着没事,便将前世史书上所载陆伯言生平大致给王十三讲了讲。

    这等事,只她一个觉着可笑,王十三在旁宛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到底是锦衣夜行,有些遗憾的。

    连亚圣公都说,独乐乐,不若与人乐乐嘛。

    文笙口才极好,加上笑了一天,此时心情颇佳,故事讲得生动有趣。

    静谧的夜晚,两人分头躺在床榻上,王十三听她声音悦耳,娓娓道来,这比那些落在纸上的文字更能吸引他,叫他无法抗拒。

    一开始他还间或插插嘴,评论两句,后来他安静下来,只在文笙停顿的时候才出个声,表示自己很认真在听。

    他是很认真,甚至是有些虔诚,但文笙说的每一句话,他却需要过好半天才反应到脑袋里,这声音,令他如饮美酒,连半边身子都是酥麻的。

    这一生,以此时为最美满幸福,若是能一直不停……给个神仙也不换。

    但故事总有讲完的时候。

    当屋子里陷入安静,王十三恍恍惚惚地想:“小娘们儿乐师的本事见涨啊,终于修炼到连说话的声音都能迷死人了。也说不定是什么妖法,她何必还对我施妖法呢?多耗神啊,我不是早就投降了么……”

    文笙不闻他作声,道:“十三?可是睡了?”

    王十三赶紧翻了个身:“没有。”

    他决定要说点儿什么,好不辜负文笙陪他说了这半天的话:“你说像陆逊这样的,最后都不得善终了,可不正应了戏词里那句话:伴君如伴虎,你一心一意为李承运打算,回头小心他坐了天下,翻脸不认人。”

    文笙默然片刻,笑道:“程国公此人,我认识他的时间也不短了,自觉不会看错,要对他有些信心。再说了,若真有那么一天,不是还有十三你么,你身手这般了得,难道会袖手旁观?”

    王十三叫她一夸,登时得意起来:“哈哈,好,就信那李承运一遭。幸好大爷有先见之明,他叫陆逊,我叫陆不逊,稳压他一头,老子纵使没他有才学,能带兵打胜仗,论单挑,一个让他十个。”

    “噗,好,陆不逊。”文笙笑应。

    “做啥?”王十三粗声粗气,“可是要去茅房?”

    文笙闻言翻了个身,背冲着他:“天不早了,陆不逊,快睡觉!”

    歇息一晚,众人都养足了精神,第二天吃过早饭,冷兴生去备了两辆马车,文笙和禅离坐车,其他人或赶车或骑马,再度出发。

    四天之后,一行人顺利到达了南崇的都城嘉通。

    进城后没急着去陈大人府上,先找落脚的地方。

    宣同方等人早在江审言的府邸附近买了个宅子,有一对老夫妻常年住在里头,既看门又掩人耳目,这次几人想要直接住进去,被王十三一口回绝。

    一进嘉通,王十三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又臭又硬,还特别有主意。

    什么陈大人、江大人,在他看来,谁都没有给文笙治病重要,所以这落脚的地方,没得挑,只能在燕白的医令府周围,最好是他进出的必经之路上。

    宣同方几个劝解不得,这一路上他们也看出来了,王十三这小子完全是色迷心窍啊。

    没办法,只得认命去租房子。

    燕白住的地方其实很寻常,地段在嘉通既不怎么繁华,周围也没有太多的达官贵人居住,但他们四人到那附近去一打听,不禁吓了一跳。

    好嘛,仅有的几处不说隔得远,地方狭小,还都贵得出奇。

    他们打听到的那些人都一脸同情地道:“老兄,平时燕大人也很少回家,他的车马轿子一个月下来我们也见不到一两回,还都风风火火的,咱们南崇想找他看病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实话说吧,你有这钱在这附近耗着,还不如吃点好的,喝点好的,再找个差不多的医生看看,想拦人,真没什么大用。”

    最后好歹租了一处,一个院子里统共四间房两家合住,一家两间,院子由中间分开。

    如此就算是暂时安顿下来。

    地方这么狭小,显然不可能都住进来,禅离跟着文笙、王十三住下,宣同方四人住去江审言那边的宅子。

    他们一行赶到嘉通的时候就不早了,等安顿好,天都快黑了。

    宣同方临走时叮嘱王十三,他们几个今天晚上要宴请一些“老朋友”,大多是各个府里的门客,顺便探听一下消息。

    若无意外,等明天一早,便带他去陈大人府上,参加门人的考核。(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章 手擀面

    第二天一大早,王十三拜托了禅离帮着照看文笙,他跟着宣同方等人去陈大人府上递贴子自荐。

    这位陈大人名叫陈康宁,官拜正三品太常卿。

    陈贵妃的父亲也在朝里做官,不过听说此人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却不是什么当官的料,你叫他吟诗作画参加个文会什么的还行,叫他和同僚坐在一起应酬,不亚于要了他的老命,向来是避之唯恐不及。

    陈家是个大家族,陈贵妃叔伯很多,这位六叔心眼活络,精明能干,目前是陈家人里头品阶最高的一个。

    王十三这一去,直到过了晌才回来。

    文笙已经吃过午饭,小憩了一会儿,听他在院子里同冷兴生告别,冷兴生话里话外想叫王十三搬离这里,王十三“嗯嗯啊啊”将他敷衍走,带着一身酒气进屋来。

    “中午请了酒?”文笙一见这模样,便猜他大约是上午事情办得顺利,如愿在陈康宁府上做了门客,所以中午干脆和宣同方几个拉人吃饭混脸熟,顺便打探消息。

    “嗯,宣同方做东,喝倒了一大片,估计着下次再没人敢灌老子酒了。”王十三脸上红扑扑的,到是看不出醉意来,站在门口没往里走,对着手哈了哈,问她,“怎么,味道很大?”

    酒味确实不小,文笙很肯定地看了他一眼:“要不来点蜂蜜水?”

    “不用,不用,你快歇着。”王十三讪讪地找水漱了口,又道,“陈家没意思得很。我看是指望不上了。上午进门考核,文武都分七等,听说武三、文四以上要近身侍侯,随叫随到,老子索性只考了个武四。”

    文笙想了想,觉着这样就很好。

    初来乍到就大出风头的话,一来碍了旁人的眼。吸引太多注意。再者她和王十三到现在还不摸南崇朝廷的详细情况,犯不着这么快就绑定陈家,失了自由。

    “咱先想想旁的办法。实在不行,腊月里还可以晋等。”

    事关文笙生死,王十三考虑得很周全,这会儿就已经是冬月二十几了。若是实在找不到旁的门路,必须要借助陈康宁。到腊月里也还有机会。

    也就到腊月了,算算文笙受伤至今,两月之期已经过了大半,顶多还剩二十天。若不赶紧找到燕白,即使有拜月果浆撑着,她怕也过不去年关……

    王十三越想越觉揪心。去拿冷水洗了把脸,道:“我出去转转。晚上想吃点儿什么?我一道买回来。我寻思着还是雇个厨娘吧,管着洗洗涮涮,帮忙做个饭,忙完了就打发走,也发现不了什么,你身体这样,那老妖……禅离也不顶事,别哪天我没回来,你俩饿死在家里头。”

    文笙嗔了王十三一眼,难不成在他眼里,自己就那样没用?

    “喝了酒别出去了,睡一觉,等醒了我和你一起出门。”

    王十三想想也好:“那你也歇着,咱们傍晚出去,顺便在外头吃。”

    和他们同住一个院子的是一户姓黄的人家,家里四口人,夫妻两个加一双儿女,女儿十二三,看着聪明伶俐,儿子刚满十岁,却是个口眼歪斜的傻子。

    据说这家人原籍也不在嘉通,老人去世后,将土地房屋都卖了,来这边靠着给人做工勉强维持生计,盼着能有机缘,得医圣大人妙手给孩子治一治。

    像这样的住家在周围实是太多了。

    文笙因为口音有异,不敢和他们多说话,再说此行吉凶难料,牵扯的多了,也说不定最后会连累人家,所以住进来之后,她都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安安静静在屋里养病,到是禅离和他们打的交道多些。

    冬月里天黑得早,下午文笙和王十三出门,在附近街头巷尾转了转,再吃了顿饭,回来时已经到了掌灯时分。

    文笙给禅离捎了些吃的。

    两人打听到的情况却有些不妙。

    据盯着医圣的知情人讲,燕白大人最近忙得一塌糊涂,也不知多长时间没回过家了。

    燕白在忙什么?

    听说宫里皇后娘娘和陈贵妃同时病倒了,宫外头也不消停,尚书右仆射江审言江大人的老母受了凉,卧床不起,太夫人已有七十高龄,有了头疼脑热,江大人不敢大意,追着燕白屁股后头跑。

    这都不算,还有一人急等着燕白救治。

    天祐帝梁禧还未登基的时候,生母卫氏便已经过世了,卫妃娘家本来就没什么人,再经过先帝晚年一番动乱,活下来的只有一个弟弟卫茗。

    卫茗才干有限,天祐帝要照应舅舅,大学士吴德水没有反对,最后封了个世袭的平安侯。

    卫侯爷爵位虽然不显,但他身份特殊,在朝中那是谁都得另眼相看,让着三分的,那可是天祐帝的亲舅舅。

    前些天一向身体康健的平安侯世子不知怎么了,突然得了一种怪病起不了身,外头的人不清楚详情,都传世子已经人事不知,若不是医圣大人施展鬼神莫测的医术为他吊了口气,平安侯家早便办丧事了。

    这么多的病人,一个个来头还都不小,燕白已经忙到分身乏术,根本无暇回他的医令府。

    王十三安慰文笙:“别急,他们说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的,今晚我就去探一探燕白的家,若遇上他在家中,就把人带回来,真没在家,待我问明白了在哪,再做打算。”

    文笙亦道:“我还等得起,你千万小心,有什么情况,咱们回来慢慢商量。”

    文笙说完,心中颇有感触,她和王十三都在竭力地宽慰对方啊。

    南崇这个地方,人地两生,周围环伺的不是敌人就是像宣同方几个那等别有用心之徒,如此险恶的环境,幸好还有他。

    王十三没有多耽搁。换了件深色的衣裳,提着刀悄悄出了门。

    一更去的,快到三更才回。

    燕白果然不在家。

    他府里只有一些下仆和几个学徒,王十三蒙上脸逼问了几人,并没有什么收获。

    那些人有的说医令大人被留在了皇宫里,有的说他还在平安侯府,几个学徒都是跟着燕白学师没几年。水平不可能高过穆老神医。

    王十三无奈。只得空手而归。

    可以肯定的是燕白一定没有走远,就是嘉通。

    文笙没有睡,点了灯等着他。

    王十三走到门口。脚下顿了顿,才伸手将房门推开。

    两个人四目相视,王十三勉强笑笑:“没找着人,说是在外头看病呢。等我明晚再去,老子还不信了。他能十天半月不回家一趟。”

    文笙早有预感,回他一笑:“好,我们才刚来,好事总是多磨。快休息吧。”

    统共只有两间房,他俩扮的又是两口子,王十三对夜里与文笙住一起颇为心安理得。想想若是一直找不到燕白,他和文笙也只能共处这半月二十天的。王十三不敢多想到那时候会怎样,就像他不敢回想拜月台上文笙垂死的一幕。

    反正现在他哪怕是睡地铺,也绝不肯把位置让给禅离。

    更别说文笙好说话得很,昨晚就主动将一大半儿的床让给了他。

    他当着文笙装作浑若无事,跑到院子里,心事重重洗漱过,又特意洗了脚,将水泼了,大冷的天赤身只穿一条裤子,趿着鞋子回屋插上了门。

    文笙已经躺下,闭着眼睛,被子严严实实盖到脖颈,满头乌丝都铺在枕头上,更衬着脸色苍白。

    他的被窝也铺好了,就在一旁。

    王十三闷声不响过去躺下,拉过被子盖在身上,抬手一挥,以掌风将不远处桌案上的灯熄灭。

    文笙觉出他情绪低落,忍着瞌睡强打精神,在黑暗里笑了一声。

    王十三下意识张嘴想说“笑屁”,却觉嗓子眼里堵得慌。

    夜深了,这寻常院落的房舍也不知道隔音不隔,文笙下意识压低了声音:“陆不逊,这一手可帅得很呢,我想吃面了,明天早上你若不急着出去,去借个面板回来,咱们擀面条吃好不好?”

    王十三闷声回答:“你大小姐,会擀面条?”

    文笙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你擀呀,我还没吃过用内力擀出来的面条呢。”

    王十三哼道:“大爷只会做刀削面和混沌面,你要哪个?”

    文笙登时想起了飞云江上那会儿,“哧”地一声笑:“不会可以学嘛,我想吃你擀的,好不好?”

    这柔声细语的,分明是在撒娇么,王十三打了个激灵,觉着连寒毛都竖起来了,顾文笙,撒娇?

    怎么这么惊悚?

    “你到是擀不擀?”文笙不闻他回答,声音中透着些许恼意。

    王十三闭着眼答道:“擀擀擀!擀它一大锅,撑死你个小娘们儿。”

    说完了,他才意识到刚才不小心说了个“死”字,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但文笙显是全未在意,黑暗中听得她低笑出声,声音里透着得意。

    王十三突然觉着鼻子发酸,眼里热辣辣的。

    文笙笑罢,不闻他做声,猜测他心情还没好转过来,低声道:“十三,没事,尽力就好,我这些日子过得很开心。你要睡不着,我唱歌给你听?”

    王十三觉着身边躺着的就像是一团火,吸引着他不顾一切扑过去。

    他翻了个身,粗声道:“你唱。”

    不等文笙开口,他又道:“顾文笙,我想抱一抱你。”

    文笙的歌顿时就没能唱出来,她默了一默,柔声道:“那就抱吧。”

    她开口的瞬间,王十三已经将她死死抱在了怀里。

    他闭着眼睛,心里像吃了枚果子,又酸又甜,还带着些许的苦涩。

    其实来南崇的这一路,他没少抱文笙,抱着她逃命,抱着她翻山越岭,抱着她,怕她死掉,甚至有那么荒诞的念头,希望她能吸自己的阳气活下来。

    但他清楚地知道,那些与现在不同。

    像干涸裂缝的土地,遇上清澈甜美的泉水。

    若是能这样一生一世就好了。

    不,还不够,要是能让他亲一亲就更好了。

    王十三飘飘忽忽,一腔心思不知飘飞到了哪里,文笙却被他抱得有些透不过气来,气闷心跳,忍不住出声嗔道:“抱够了么?”

    “……没。”

    “那感觉如何?”

    “又香又软。”

    文笙低笑了一声,笑声里透着揶揄:“不当我是女鬼了?”

    王十三闭着眼睛,声音里回味无限:“大爷我现在充满了力气。我准备杀进南崇皇宫,去把燕白揪出来!”

    他丢下这句豪言壮语,本是真想着粉身碎骨,轰轰烈烈大闹一场,但随着这话出口,他“咦”地一声睁开眼,猛地坐了起来,随手抹了把眼角的湿痕,道:“有办法了。”

    文笙在黑暗中睁眼望着他:“什么办法?”

    王十三漫不经心拍了拍她的脑袋:“你接着睡,我再想想。”

    文笙“切”地一声:“你试试,换你你能睡着?”

    王十三想想也是,悄声道:“燕白不是住在宫里不露面吗,咱们想个法子,引他露面。这两天待我打听打听,南崇这帮官儿有谁名声不好,找那位高权重的,我去刺他一刀,叫他想死死不成,想活也不那么容易。到时候,燕白肯定会去给他医治。”

    文笙想了想,眼睛在黑暗中闪闪亮:“不是不行,只是很冒险,而且实行起来困难。”

    王十三吁了口气:“有路走就行,总胜过两眼一抹黑。”此时他越想越觉着这个主意可行。

    文笙翻了个身,披着被子趴在床榻上,两手托着腮,沉吟道:“你别急,行刺要有合适的目标,在哪动手,如何全身而退,况且目标遇刺之后,必定会有大队人马保护,要从他身边劫人,只怕也不那么容易。等咱们把南崇朝廷里方方面面的关系都打听明白了,定一个周详的计划再说。”

    这第一步是挑选目标,文笙觉着既是如此,就要找个罪大恶极的杀,成不成的,就当替天行道了。

    第二天一早,王十三满头大汗学习擀面条,文笙笑嘻嘻指导了一阵,将目光落到了刚进门的禅离身上。(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一章 禅离的秘密

    文笙觉着,禅离这个女人很有些古怪。

    她是乐师,是银月村的“圣女”,当着利江明西等人言行狂妄,出手不说狠辣,最起码也算是非常果决。

    但她换上南崇这边的衣着装束,从深山里出来,言行举止却像换了个人,沉稳端庄,甚至比文笙见过的很多妇人都要讲究。

    最关键的,她还会说一口地道的嘉通话。

    他们谎称来嘉通投奔亲友,同行里有个嘉通口音的老太太,再正常不过,同周围的领居打交道也多靠禅离出面。

    这一路上,当着文笙和王十三,禅离和宣同方几个还真没说过几句话,显得冷淡而疏离。

    文笙冷眼旁观,觉着她对那四人同样有着防范之意,所以文笙也不确定禅离到京之后还跟着他俩是要干什么,奉命监视?还是另有企图?

    她想对方很有可能就是嘉通人,至少也在本地呆过,有机会不如开诚布公谈一谈,省得彼此胡乱猜测。

    不过那要等吃过了早饭再说。

    有文笙在旁参谋,王十三第一次做手擀面便非常成功。

    不会不成功啊,经他一番揉擀,那面特别筋斗不说,刀功乍一看也不逊半辈子切面的老师傅,真是想要宽条有宽条,想要细条有细条。

    只除了桌子面板统统短命十年。

    切完了洒上一把面粉,打散摊匀了,王十三拿袖子蹭了下脑门上的汗,得意道:“怎么样?就这么点儿活,还想难倒大爷?下面吧,谁来?”

    文笙自然少不了夸他两句。

    禅离颇为惊讶。不过论起做饭的手艺,三人里头还是属她最高,她主动接过剩下的活儿,将昨天买回来的鸡煮了,鸡汤下面,放几棵青菜,洒上小葱。诱人的香味传出去老远。

    王十三心里有了主意。胃口大开,自己吃了半锅。

    文笙很是捧场地吃了两碗。

    王十三心满意足,长出一口气:“还是这么汤汤水水吃着舒服啊。前些天叫你跟着我在山里受苦了。”

    他昨天夜里就和文笙好说了,今天上午去陈大人家点个卯,再找宣同方几人帮忙,分头盯着平安侯府和江审言的家。看医令燕白到底会不会现身。

    若还等不到,出手行刺就是最后一步棋。

    等王十三走了。文笙收拾桌子,禅离刷锅洗碗。

    文笙看她进进出出忙得差不多了,道:“禅离姐姐,坐着说会儿话吧。”

    禅离闻声望了她一眼。没有拒绝,放下手里的活儿,搬了张板凳过来。

    文笙见她坐在对面。眼观鼻,鼻观口。显然不打算先说话,想了一想,问道:“恕我冒昧问一句,你其实是南崇人吧,怎么去了银月村呢?”还一呆就是十余年。

    禅离两眼盯着文笙,目光里闪过犹豫之色。

    文笙任她打量。

    同行这几日,她们对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早有了初步的了解,她这时候盯着自己看,不过是在下最后的决断。

    过了一会儿,禅离漠然将目光转向了窗外:“十几年前遭逢大祸,我无处可去,正好遇到宣同方几个,他们在为银月村寻找合适的‘神女’,我就跟着他们去了。”

    “大祸?”

    “你想知道?呵呵,也好,我就跟你说说,免得时间一长,连自己都忘了。”

    难得禅离开口,可以解开文笙心中的疑惑,她赶紧换了个姿势,准备洗耳恭听。

    “我曾在这里生活了十六年,”她嘲讽地笑了笑,“我爹在朝里做到了四品官,我是家中的长女,闺名白霜。”

    拜月族语“禅离”的意思正是白光,白霜,诸如此类。

    “我想想,时候太久了,祸事由何而来?打从懂事开始,爹娘就教我要好好做吴家大小姐的玩伴,不可得罪她,因为她是要做太子妃做皇后的人。我听爹娘的话,虽然比她小,却事事都让着她,以她为先。”

    文笙心里一动,宫里的那位吴皇后?显然不是,年纪对不起来。

    吴家大小姐,说的是吴皇后的姐姐?

    而禅离那边一旦开始,就打开了话匣子,自顾自地讲了下去。

    “就在她刚开始谈婚论嫁的时候,太子却出了意外,暴毙而亡。先帝子嗣本来就少,一来二去,就只剩下了当时刚满周岁的圣上。这下吴家可傻了眼,虽然没有大肆宣扬,但朝野谁不知道,她本来定了是要嫁太子的,短期之内,谁敢娶她?”

    “平心而论,她的性子并不刁钻,换谁遇上这样的事,心情都会不好吧,她把空闲时间全都花在了学琴唱曲上。不但她学,还叫我们几个都跟着学,后来她嫌旁人没天分,就只认定了我,什么事情都想拉我一起。”

    “我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竟会不小心撞破了她和那戏子的私情,我装作年纪小不懂事,胡乱遮掩过去,打那以后,有意躲得她远远的,半个字也不敢向外吐露。

    过了差不多有半年,她十七岁生辰,邀我去吴家做客,我本不想去,却拗不过父母,又想着她已经同安国公世子订了婚,应该不会再有事了。谁知生日当天,她找了个由头将我带去了她的琴房,引开了丫鬟,吴家大公子就突然跳了出来。那畜生刚死了老婆,想要毁我清白,逼我嫁他续弦。”

    文笙轻声问:“后来呢?”

    权势掩饰下的狠毒和丑陋,文笙虽然听说过不少,还是为禅离揪着心。

    就连自己初来这世间,也曾被人设计逼迫过。

    “我一个女子怎比得了那畜生孔武有力,正想着宁可一死也不叫他得逞,慌乱间顺手抓起了屋里的一面小鼓,不知怎的,脑袋里灵光一闪,突然就开了窍。”

    “你那时候自己领悟了乐师的法门?”文笙不禁暗自惊叹,世间之大,真是无奇不有。

    也是,南崇就没听说有什么厉害的乐师。她无师自通,还是在这么个关键的节骨眼儿。

    天赋和运气,缺一不可。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当时只想着赶紧回家,没有亲手宰了那个畜生。”(未完待续)

    ps:非常卡。一晚上只有这么多了,抱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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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望族特立独行的顾九小姐一朝穿越变成了悬梁自尽的小家碧玉顾文笙,父亲渺无音信,母亲整天想的就是怎么能把她赶紧嫁出去。
顾九小姐生性很固执,她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哪怕需要从刀山上滚过去!
不过她想要的,和这世上绝大多数女子从来都不一样!
封面由刺微妹子友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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